第十三章 你又算什么东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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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的阳光,有点毒!
玉尹的位置正好是背着太阳,听到有人叫他,很自然的转过身,正迎着那一道毒辣的阳光,让他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才算看清楚了来人。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奴哥一身淡绿色的襦裙,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的鸳鸯带。挽着仙人髻,足蹬一双弓鞋,看上去婀娜动人,风姿俏美。脸上没有施浓妆,比上一次见她,看上去多了几分清雅。只是那眉宇间,依旧流露着倨傲之色。
玉尹,却突然笑了……
“多谢大郎提醒,那我先走了。”
回过身,他朝着朱成拱手唱了个喏,拔脚就走。
对奴哥这种女子,你越是理睬她,她就越是耀武扬威。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之无视,看她能猖狂几时?
果然,奴哥一下子怒了。
“玉小乙,我家姑娘说了,之前所言,依旧算话。”
玉尹脚下一顿,大笑而行。
把个奴哥气得脸通红,“玉小乙,莫要给脸不要脸,到时候可别后悔。”
言语间,透出一丝威胁之意。
这番争执,却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时正午,不少人前来丰乐楼用餐。看到这一幕,都饶有兴趣的停下脚步,驻足观看。其中不少人,认得奴哥。于是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那厮何人?怎得罪了奴哥娘子?”
“不晓得!不过看他装束,却是个闲汉,怎会和奴哥发生冲突?”
“刚才奴哥说他家姑娘……莫不是俏枝儿?难道说,俏枝儿十八春心动,看上了那鸟厮?真真个瞎了眼,自家这等人物,何故无人看顾呢?”
“呸,你也不看看你那肚子,快赶上了十月怀胎的娘子。”
“……”
玉尹缓缓转过身,看着奴哥,眼中透着一抹冷意。
他不喜欢惹事,却也不是个怕事的人。这奴哥咄咄逼人,还有那俏枝儿蛮横不讲道理,让玉尹很不高兴。只是他身上背着麻烦,所以不想节外生枝。可这奴哥好不晓事,把自己的退让,当成懦弱,一再挑衅。
奴哥,活脱脱一直骄傲的小公鸡。
昂着头,挺着胸,有一种俯视的眼光看着玉尹。
“怎样?”她面带不屑之色,冷笑道:“我家姑娘还说,只要你答应,便想办法免了你家的债务。郭少三那边,我家姑娘自会出面与之说项。”
这可是**裸的利诱!
想来那俏枝儿也确实是想要玉尹加入,才说出这样的话。
以俏枝儿的人脉和财力,帮着玉尹还上那三百贯并非一件难事。而且凭她的面子,郭京就算再蛮横,也不过是一个泼皮闲汉。俏枝儿有足够的能力,让郭京老实下来。只不过,如此一来玉尹就永远要活在俏枝儿的阴影里。从俏枝儿行事手段来看,那将是一个永远还不完的人情。
玉尹人鲁,可并不愚蠢。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了双手,“这是什么?”
“啊?”奴哥一怔。
玉尹露出一抹自豪的笑容,“这是我的手!玉尹不才,没什么大本事,可是不缺手,不缺腿,还不需要做那等仰人鼻息的事情。奴哥,你家那位小姐以为她是谁?你又觉得,你算什么东西?玉尹顶天立地,一不奴颜屈膝,二不坑蒙拐骗,三不会横行霸道……靠自家这双手,自可打出一片天地来。要我向你主仆低头?呵呵,奴哥,你太高看了自己。”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奴哥顿时红了脸,那双桃花眼里,泛着凶光,直勾勾盯着玉尹。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自俏枝儿成名以来,谁个不赞她一声才艺过人?哪个不是百依百顺?
可自家事自家清楚,俏枝儿就算再红火,却终究是个伎女。
‘小姐’这个称谓,是专门对下贱女子的称呼。虽然大家开口俏枝儿姑娘,闭口俏枝儿娘子,但俏枝儿和奴哥心里却很明白,她们是什么人。
越是如此,就越在意这种事情。
奴哥那近乎扭曲的自尊心,也有很大程度,源自于此。
玉尹却毫不客气,直接称呼俏枝儿‘小姐’。说穿了就是告诉奴哥,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在开封府一手遮天吗?你那主人,不过是一个伎女而已。老子清清白白的做人,靠自己双手打拼,不比你们卑贱……
丰乐楼上三层,一扇窗子打开。
竹帘低垂,只能隐约看到那窗户后,站着一名女子。
一双白皙如玉的纤纤玉手,搭在窗栏上,一双美目,透过那竹帘缝隙,朝楼下看去。
“咦,怎地是他?”
竹帘后的玉人,轻呼一声。
却听得屋中有人问道:“姐姐再看谁?”
“喏,就是那日在相国寺使琴的汉子,似乎在与什么人争执……九哥,下去打听一下,看看是什么事?”
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又见一人走上前来,与那玉人并肩而立。
“可是大相国寺,使得一手好琴,令万人疯狂的玉小乙?”
“正是他!”
“嘻嘻,却是个有趣的人。
这厮原是个闲汉,人却不算太坏……之前着了人的道儿,和李宝争跤,险些被打死。这好了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地,每日里也甚为勤快。
而今开来,却是本性难移。
这刚好了几日,又要与人争执,却可惜了那周家小娘子。”
“妹子对他倒挺熟悉。”
“熟悉称不上,不过他那玉家铺子就开在我楼下,我焉能不打探清楚?
只是,他那一手嵇琴,果真使得好吗?”
“怎一个出神入化了得!”
玉人身边女子,咦了一声,“倒未听说过,小乙有这等本领,不知是从何人学来。”
就在这时候,房门声响。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夫人,已打听清楚。”
“嗯?
那一声回应,慵懒娇柔,若只闻其声,说不定会以为,是个豆蔻少女的声音。
“这个事情……似乎和马娘子有些关系。”
“和我有关?”
“好像是那玉小乙,不知怎地得罪了楼里的俏枝儿姑娘。而后那俏枝儿姑娘,便使楼里断了玉小乙的熟肉生意。楼下是俏枝儿的婢女奴哥,拦着玉小乙争执。听说似乎是俏枝儿姑娘看上了玉小乙,可玉小乙却不肯依从。”
谣言,往往就是这么兴起。
如果俏枝儿知道事情变成了这模样,不晓得会气成什么样子。
也怪那奴哥,说话不清楚。一个是东京名伎,一个又生的俊秀高大。
才子佳人的故事,最容易被人接受。
当年柳永醉眠青楼,成为天下美谈。而今在这丰乐楼前,自然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玉人,登时闭上了嘴巴。
而那位马娘子,却满脸通红,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
“好个不知羞的女子!
不过唱曲的,却如此霸道……来人,给我把马十三唤来。自家却要问问他,这丰乐楼,何时竟让个唱曲儿的跑来当家作主?他莫非是皮痒了不成?”
“慢!”
玉人却突然开口,阻止了马娘子。
“妹子何故如此动怒?”
“姐姐有所不知,丰乐楼和玉小乙的熟肉生意,乃是亡夫生前定下。小乙的父亲,便是玉飞。当年和辽人争跤相扑,为咱大宋争了面子……没想到惨死在辽人暗算之下。亡夫当时尚在世,见小乙过的凄苦,便和玉家铺子定下了熟肉生意。数量虽不算太多,却可以帮衬一二。
这马十三竟敢擅自做主,把亡夫生前所定下的事情坏去。
而且,还是为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所坏……若不惩治,我家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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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你又算什么东西?(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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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有这种事?”
玉人犹豫了一下,却依旧拦住了马娘子,“妹子莫急,且看小乙如何应对。
若他应付不来,你再出面不迟。
我知你也是爱护之心,但有些事情,他终究要去独立面对。这样对他,也有好处……你只管在旁看着,若实在不行,再出手相助,也不迟。”
“可是……”
“妹子,你放心。
那玉尹有如此高明的琴技,而且又能隐藏至今,说明他是个知道隐忍的人。说不定以前与人争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观其xìng情,却不会善罢甘休。俏枝儿今天摆他一道,且看他将如何应对,讨要回来。”
玉人如此说,那马娘子也就沉默了!
两人走到窗后,就见玉尹扬长而去……
“小乙,当如何应对呢?”
玉人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自夫君去缁州赴任以来,总觉无趣……而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怎可以轻易放过?若真个有本事,倒是可以向夫君推荐一二。
虽说到时候要远离开封繁华,却也胜似当个卖肉的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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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乙,怎么了?”
当玉尹回到了铺子里,燕奴立刻迎上来,关切询问。
玉尹笑了笑,“没事儿,不过小人作祟。”
“那白矾楼……”
“少了他白矾楼,难不成还能饿死咱们吗?九儿姐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较。”
不管心里有多么没底儿,可玉尹还是拍着xiōng脯保证。
难道让燕奴平白无故的为之担心吗?
不过,这件事还是要妥善解决。倒小觑了那俏枝儿的能量,竟然用这样的办法,来逼迫自己。可老子吃软不吃硬,你越如此,我越不会向你低头。
一个唱曲的戏子,竟然霸道如斯吗?
想到这里,玉尹不由冷冷一笑……
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他刚才把话说的那么狠,想必俏枝儿也不会善罢甘休。
兵来将挡,水来土填。
话虽是这么说,可仔细想来,自家麻烦已经够多了,而今又莫名其妙的惹出一个女人出来。玉尹摇了摇头,莫不是自己天生就有吸引仇恨的光环吗?
俏枝儿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不过呢,如果事情往两面看,虽说有些麻烦,却也给玉尹带来了其他的思路。
我既然可以把熟肉卖给白矾楼,为何就不能提供别家?
开封府七十二家正店,脚店数以万计。如果真能打开销路,倒也是一件好事。可问题在于,自家这些熟肉,该怎样才能进入开封府大大小小的酒店酒肆呢?玉尹不是学经济的,对此没有任何头绪。可这思路开启,总是一桩好事。后世那么多电视剧电影里,总能找到一些办法。
“九儿姐,辛苦了一晚,回去吧。”
“那你呢?”
“铺子里的人手,足够应付过来。
我留在铺子,反而平添许多乱事……这几日杀猪巷的姐儿们,常跑来这边扰闹,虽说没甚影响,却总归不好。我想着,晌午后走走,到处看看。
说不得能想出些门道来,也不至于被那白矾楼逼到这等模样。
晚上,我自去五里店。
九儿姐你就别动了,以免惹出祸事。”
虽然知道燕奴一身武艺,恐怕也没多少人能够威胁她。
但内心里,玉尹还是不想燕奴冒险。
燕奴笑了笑,没有回答。
而是话锋一转,笑嘻嘻道:“如此,奴就先回家歇息,小乙哥莫太焦虑,有些事情总能解决,莫急坏了身子。”
“嗯!”
玉尹用力点了点头。
燕奴走后不久,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突然间yīn云密布,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这春雨最是缠磨人,让玉家铺子的生意,一下子冷清不少。
玉尹坐在铺子里的长凳上,看着雨水洗刷道路上的尘埃,路人行sè匆匆……
“我去走走。”
“小乙哥,正落雨呢。”
“我知道。”
玉尹说着,从铺子的角落里,取出一面油纸伞。
“只是在附近走走,当不得事。
小七哥在这里帮忙照拂,我很快就会回来。”
“那小乙哥多小心。”
玉尹点点头,打着油纸伞,施施然走出铺子。
沿着那青石铺成的路,他慢悠悠的在雨中漫步。雨中的开封府,又是一副别样景sè。朦朦胧胧,行走其中,恍若置身于梦幻,真邪,梦邪?
沿着潘楼街东去,不知不觉,便走出望春门。
一座小桥,横跨于河上。
河两岸绿柳窈窕,随风婀娜舞动。
在细雨中,宛如动人少女,翩翩起舞一般……桥,名朱家桥。玉尹漫步走过去,站在桥上,举目远眺。却见一派míméng,万物笼罩在那雨雾之中。
清新,瑰丽?
这原本是一副极美的图画,却让玉尹心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
如此美丽的景sè,两年之后,还能再看到吗?
上苍让他重生于宣和六年,却又没给他任何的提示。
玉尹至今,仍不清楚他为何来到了这个时代。而面对着一场灾难即将到来,他一介草民,却不知该如何去应对。有时候想想,却真真羞愧!
桥头下,是一处瓦子。
此刻有些冷清。
在路边,有一座小茶肆,那幌子在雨中低垂,显得有气无力。
玉尹感觉有些口渴,便走到茶肆里坐下。
茶肆的面积不大,三三两两的,客人也不多。玉尹要了一碗冷面,配上两个馒头,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欣赏店外的景sè。这家茶肆的冷面,做的不差。纯手工面,入口劲道,有些弹牙,非常有嚼头……
汤,是用大骨熬制,极为鲜美。
冷厉的面,爽口的汤,一碗入腹,分外满足。
没有味精,也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调料,纯自然的冷面,分外可口。
玉尹一碗落肚,甚至意犹未尽。
不过,他不想再吃了,而是要了一碗茶水,坐在帘子后面,呆呆发愣。
“这果是家园制造,道地收来也。
松阳县软柔柔白璞璞mì煎煎待粉儿压扁的凝霜柿饼,也有那婺州府脆松松鲜润润明晃晃拌着糖儿捏就的龙鑱枣头。mì和成糖制就细切的新建姜丝,也有日晒皱风吹干去壳的高邮菱米……白甜甜的莲子呦,钱塘的菱角儿!”
méngméng细雨中,传来甜美的唱叫声。
那带着极有地方韵味,偏又融合了各地口音的技巧,顿时吸引了玉尹的注意力。
就听一旁有人探头出窗子,大声喊道:“八姐,要三两姜丝,两斤菱角。”
从雨中,走来一个小姑娘。
看年纪大约在十**岁,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吃力的慢慢行来。
很显然,小姑娘和茶肆的人tǐng熟悉,听到叫喊声,立刻跑过来,把东西奉上。
“八姐,这下着雨,在店里歇歇吧。”
“可是……”
“八姐,唱叫则个!若唱叫的好,你那些果子,我等都要了。”
“就是就是,八姐唱叫则个。”
唱叫,就类似于后世的叫卖。
在北宋年间,属于口技的范畴。这唱叫极有技术,需要用不同方言,把身边来自各地的货物,一一唱叫出来。虽口音有差别,却要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比如,福建的荔枝,当要用福建的口音。
但客人却必须要明明白白听出来,你卖的是荔枝……
这可是一桩极有技巧的营生。唱叫的好,甚至可以带来丰厚的收益……
玉尹一开始觉着,这八姐唱叫的极好,很有滋味。
可是,当他弄清楚其中奥妙之后,脑海中却突然间浮现出一道灵光。
可以吗?
玉尹搔搔头,不自觉的眯起眼睛。
也许,可以……
C!。
第十四章 唱叫(上)1/2
细雨靡靡,如轻雾,笼罩东京。
汴河水潺潺,雨丝飘落,荡起一圈圈涟漪后,很快便被流水抹平了……
兴国寺桥下的酒肆,冷冷清清。
不过这里的视线很好,坐在酒肆里,透过竹帘,便可以看到河两岸桃杏美景。雨落下,却见桃红杏白纷纷飘落地上,令河堤平添几分凄然意境。
郭京在酒肆里坐下,难得的穿上了一身长衫。
只是他那模样,那气质,即便是华美衣裳,依旧给人一种极端猥琐的感受。
要了一角酒,一斤带膘的肥牛肉,还有几个小菜。
北宋,禁止杀牛。
但可以贩卖那些非正常死亡的死牛牛肉。
这也给了不少酒店以钻空子的机会……我说这牛是死于劳累,你又奈我何?私下里,不少人干着屠宰活牛的活计。官府在大多数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碰到那种很较真的官员,也许会有所收敛。不过大多数时候没人过问,于是乎那禁令,也就变得如同一张废纸。
酒菜上来,从店外走进一人。
个头不太高,大约在170左右的模样,肤色古铜。五官端正,相貌很普通,属于那种走到人群里,基本上就认不出来的主儿。看打扮,却是书生模样。头上戴着一块青色东坡巾,手持折扇,慢慢的来到了店中。
“大郎,在这边。”
郭京看到那人,忙举手招呼。
来人微微一皱眉,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露出灿烂笑容。
“三哥,可让我好找。”
他说话带着浓浓的燕云口音,快步上前,在桌前坐下。
“来来来,嫂嫂方烫好了酒,大郎来的正是时候。”
郭京热情的招呼,还亲自为那人满上一杯。
如果有人看到他此时的样子,定然会吃惊不小。这一向都是嚣张跋扈的郭三黑子,何时也变得如此有礼貌了?而来人却不推拒,非常痛快的一饮而尽。
“好酒!”
“呵呵,自是好酒。”郭京一脸狗腿笑容,“虽比不得那琼花露,但滋味也不太差。李三娘祖籍就是扬州人,酿的一手好酒,这兴国寺桥可以有了名的。”
“是吗?”
来人一笑,正好那焌槽嫂嫂路过,他端起一碗酒道:“却还要敬嫂嫂一杯。”
李家嫂嫂也是个爽快人,和那人吃了一杯,自去忙碌。
“大郎,不知阿叔那边怎么说?”
来人冷笑一声,“三哥做的好事,却让我去吃排头。
当初你让我阿叔出手帮忙,说好了是切磋较量。可你倒好,竟然暗中作扑,令我阿叔扫了面子……而今东京城里人一说,都是我阿叔仗势欺人,与你合伙陷害那玉小乙。你还想他出手?哈,他不找你麻烦就好。”
郭京顿时慌了。
“大郎,还请美言几句啊。”
“我倒是想,可你也知道,我久居燕云,多年未与阿叔联络。若不是而今局势混乱,我又怎会跑来这里?阿叔供我住所,已经很关照我了……这件事,我着实帮不上忙。再说了,你要对付那小乙,何必劳我阿叔出手?”
“大郎的意思是……”
“我阿叔门下,得真传者十八人,找其中一人出手,也就是了!”
郭京连连摇头,“大郎有所不知。
玉小乙使得一手好扑,是家传的绝学。一般人,恐怕当不得他的对手。”
“当得当不得,与你何干?”
“大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来人一笑,伸手轻轻念着颌下短须,“我问你,这次生事,可是你来挑头?”
“当然不是。”
“着啊,既然不是你挑头,管他做什么?
打的赢了,蒋十五他们心满意足,玉小乙也就没了奔头;打输了……你觉着以阿叔的性子,会善罢甘休吗?到时候不用你说,自会出手。
玉小乙,还不照样是死路一条?”
“着啊!”
郭京一拍大腿,兴奋大叫。
只是这市井中的举动,让那人不禁眉头一蹙,露出了几分不快之色。
“三哥,说起来你也是有身份的,以后要多多留意举止。
你看你,在东京也算是小有资产,可为什么却不得人关照?就是你这粗俗举动,让人望而止步。你可别怪兄弟直言,我这真的是为你考虑。”
郭京顿时满面通红,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自家以后会多小心。”
“对了,三哥可知道这东京何家胭脂水粉最好?”
“这当然知道。”
郭京忙滔滔不绝介绍,而那人只是静静听完,然后起身拱手与郭京道别。
人刚一走,几个闲汉就凑过来。
“哥哥,那鸟厮好嚣张……不就是个秀才,怎可以对哥哥如此无礼?”
郭京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
突然,他冷哼一声,“那鸟厮若不是李宝的侄儿,自家何需要吹捧着他?不过,他也确实有些本事……就说刚才那主意,你们谁能想得出?
哼哼,而今且让他张狂些时日,等自家解决了小乙,他叔侄一个也不放过。”
“哈,这才是三哥嘛。
不过听人说,这鸟厮的浑家,却是个极风骚的,不知哥哥可否见过?”
“见过,见过,却是风情万种。”
郭京说着话,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好像被卡住了喉咙的公鸭动静。
片刻后,他突然止住笑声,“找人和蒋十五说,李宝虽请不来,可以请他徒弟出来嘛……对了,李宝的大徒弟吕之士确是一把好手,据说甚得李宝真传,一手翻子使得出神入化,绰号鬼脚八,想来也不会太差。
就让他们请那姓吕的出面,看那玉小乙如何应付。
对了,别露出我的名号,说不定会弄巧成拙……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哥哥放心,小底们怎会不知?”
郭京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颇有滋味的咀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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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玉尹兴冲冲回到家,见燕奴并没有休息,而是在厨房里忙进忙出。
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燕奴好像清瘦不少。他白天还可以睡一两个时辰,可燕奴似乎,连两个时辰都休息不得。如此下去,早晚会累坏了身子。
而且这杀猪的活计,不是一两日。
至少还有三十多天,她怎受得住?
别看燕奴每次都说她午后歇息过了。但认认真真想来,根本歇不得多久。
首先,她要收拾屋子。
而这其次,还要为玉尹准备晚饭。
比如前日那顿饺子,恐怕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好。
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只怕三百贯没赚到手,燕奴自己倒可能累倒了。
“九儿姐!”
玉尹站在厨房门外,唤了一声。
燕奴正在烙饼,听到玉尹的声音一愣,忙回身过来,露出吃惊的表情。
“小乙哥怎这时候回来?”
“咱们,别杀猪了。”
“嗯?”
玉尹叹了口气,迈步走进厨房,轻声道:“再这样下去,只怕债没有还上,你身子就要先累垮了。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也不是个法子……
每日里通宵不睡,我还好些,晌午可以歇息一下。
可是你……”
燕奴连忙摆手,“小乙哥莫担心奴,奴没事的。”
“现在没事,不等于以后没事……我决定了,一会儿找三哥商量一下,请他帮忙宰杀了生猪。我记得小七不是在永庆坊住吗?就烦劳他辛苦一些,早上去接一下生肉。小七也是个信得过的,想来不会有问题。
无非是少了些钱,可身子骨要紧,累坏了可不是那几贯钱能顾得过来。”
燕奴眼睛一红,两只手在腰间的碎花布上抹了一下,转过身子。
“可这样一来,每天怕要少一贯多呢。”
“呵呵,一贯多又怎地?就算是一日多赚两贯,还是差不少。自家觉着,似咱们这样老老实实的贩卖,到时候还是还不上,需想些主意才好。
我刚才在外面,见人唱叫。
明明五文的果子,却卖到了八文……
我就想,要不咱们也来个唱叫?我可是听人说,中瓦子的丈八娘,靠着一手好唱叫,一天卖的果子,比别人多出一倍有余,不一样能赚钱吗?”
本觉着自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哪知道燕奴却笑了。
“丈八娘确是有一手好唱叫,可她卖的是果子……中瓦子每日里行人众多,自然生意兴隆。可咱们卖的是生肉,这词儿该如何编写?还有那南腔北调的唱法,你知道多少?能不能唱的如丈八娘那样吸引人呢?
小乙哥,奴非是不愿。
只是你这主意,实当不得用处……”
东京开封府以唱叫闻名的角儿不少,可演变至今,已经成了一种艺术形式。
丈八娘唱叫果子,是有人为她专门写的好词。
可这卖生肉,如何唱叫?
这唱词谁来编写?还有,谁来唱叫?
让燕奴唱叫?
玉尹万万不会答应。
可让他来唱叫,恐怕也吸引不得太多人吧……
第十四章 唱叫(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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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一盆冷水浇下来,让玉尹顿感失落。他走出厨房,慢慢往卧房里行去。可行了一般,他突然停下脚步,扭头道:“九儿姐,若我奏琴,如何?”
“啊?”
玉尹郑重其事道:“别的本事我没有,可自家至少还能使得一手好琴。
这东京城里,风雅之士甚多。
白矾楼上,更高朋满座,都是有学问的人……
可惜,瑶琴太贵。一张好的瑶琴,动辄千余贯,根本就碰不得。否则的话,自家抚琴卖肉,说不得也能成就一段佳话。呵呵,好在猪头公送我一支嵇琴,倒也聊胜于无。不如这样,我们就在白矾楼下使琴?”
使琴,卖肉?
两相全部相干的事情,被玉尹说到一起,让燕奴感觉着万分古怪,甚至有些别扭。
而且,她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小乙哥似是在说,他最擅长的并非嵇琴,而是瑶琴?
这瑶琴,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古琴。之所以称之为古琴,主要还是为了和西方乐器加以区别而命名。在中国古代社会里,琴棋书画,历来是被视为文人雅士,修身养性的必由之路。而这瑶琴,乃君子之器,因其清、和、淡、雅而寄寓了文人的风凌傲骨,超凡脱俗的心态,故而在四艺之中,位于首位。
小乙哥使嵇琴,已经出神入化。
如果说他的瑶琴技艺比嵇琴还要厉害,又是什么状况?
而且,他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琴艺?为什么在此之前,从没有听说过?
燕奴疑窦丛生,但却没有询问。
她相信,有朝一日,当小乙哥可以说的时候,一定会毫无隐瞒的告知。
不过,瑶琴昂贵,倒也是事实。
以他夫妇二人目前的状况,想买一张好琴,恐怕难于上青天。
只是,这嵇琴卖肉……
想法非常好,可要做起来,怕并不容易。
见玉尹兴致勃勃,燕奴也不好再浇冷水。想了一想,她轻声道:“小乙哥要想清楚,若嵇琴卖肉,少不得要被人指责,恐怕会适得其反啊。”
“这个……”
玉尹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但为日后着想,玉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主张。
“对了,那俏枝儿何时在丰乐楼献艺?”
“那却不太清楚……可能吧!我记得曾听人提起过,说俏枝儿每隔几日,便会登台献艺。至于具体日子,我有些记不清楚了,还要打听一下才知道。
小乙哥,你要做什么?”
玉尹咬牙切齿道:“没什么,不过是要坏了她的好事。
嗯,就这么决定了……九儿姐想办法打听一下俏枝儿的事情,我这就去找张三麻子。使些钱,请他找人杀猪,每天晌午让小七接一下,多与他十文工钱,想来也够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张三麻子,九儿姐一会儿去铺子里,和小七商量一下。这日子,还是得要正常着来过才好。”
不等燕奴开口,玉尹就匆匆跑了出去。
周燕奴站在院子里,有些哭笑不得……
不管怎么说,这才是小乙哥。什么时候都是风风火火,想到了就要做!
至于能不能坏了俏枝儿的事?
燕奴倒有些把握!
连封宜奴都压不住小乙哥的技艺,那个俏枝儿,能压得住小乙哥吗?
若她有这本事,那东京上厅行首的位子,就不是封宜奴担当,而是他俏枝儿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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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麻子住在城外,玉尹倒是知道他的住处。
找到了张三麻子,把事情与他一说,张三麻子就爽快的答应下来。
“当是什么事,原来是杀猪。
这小事,小乙既然开口,张三自不能拒绝。反正我也认得一些杀猪的刀手,待自家与他们说。但是这价钱……咱们就爽气些,一头生猪一贯,如何?”
“猪鬃和猪骨,却要给我。”
“这没问题!”
张三麻子非常江湖,拉着玉尹在家中小坐,很快便找来了杀猪的刀手。
正所谓这鼠有鼠路,蛇有蛇径。
如果没有张三麻子的介绍,玉尹想找来刀手,并非易事。
可张三麻子出面,却变得简单至极。那刀手和玉尹谈好了价钱,便告诉玉尹,从明天开始,玉家铺子的生猪,就由他来宰杀,只管放心就是。
玉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杀了十几天的猪,昼伏夜出,对任何人而言,绝对是一件辛苦劳神的事情。
以前和张三麻子的关系没到这一步,他不好开口。
而今有了交情,也就水到渠成。
至于张三麻子为什么如此爽气?
想来和玉尹那日在大相国寺出的风头有关……似张三麻子这种人,说穿了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一个群体。别看手底下有些闲汉,自己也小有家产。但是在那些真正的上等人眼中,张三麻子不过是蝼蚁般。
他需要有人为他撑起场子,赚些颜面。
达官贵人?
张三麻子没有考虑过。
以他这种层次,也接触不到真正的贵人。倒不如认识几个名人,还能涨些面子……封宜奴那样层次的名人,他也认不得。可玉尹,却认得!
这对张三麻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能让他涨面子,他自然就会表现的爽气。
解决了这件事以后,玉尹回到家,已经天黑了。
杨廿九因为在染坊作工,还没有回来。张二姐与燕奴,正操持着晚饭。
黄小七那边也没有问题,燕奴才一开口,他就答应下来。
反正于他而言,并不费事。
不过是接些生肉而已,还有工钱拿,何乐而不为呢?
黄小七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蒋十五断了玉尹的生肉,可是玉家铺子的货源,却一直充盈。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只要聪明点就能够想出来。
大家心知肚明,他黄小七也不会站出来,把这事情说破。
反正,有好处拿就是!
“二姐的事情,我知道了。”
晚饭后,燕奴说道。
“杨大郎要来,倒算不得事。
只是听二姐说,那可是个夯货……好好干活,咱保他一个衣食无忧,可如果他惹是生非,你就必须把他赶走。小乙哥若答应,奴就应下此事。”
说穿了,燕奴还是怕玉尹重蹈覆辙。
好不容易开始正正经经的营生,若那杨再兴是个不省心的,岂不是要把玉尹,在勾回旧路去?燕奴断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故而提前约定。
玉尹一听,哪里还能不懂燕奴的意思?
他本就无心去做那闲汉,于是笑着点头道:“就依着九儿姐说的办吧。”
燕奴,这才算是露出了笑容。
烛光下,燕奴的笑容很美,犹如那五丈河畔,盛开的桃花。
“还有一件事,既然不用夜里作工,那从明天开始,每日五更天起身。”
“不作工了,何故要早起?”
燕奴轻声道:“练功!”
说罢,她站起来,收拾碗筷去了。
却把个玉尹震得脑袋发懵……练功?
“九儿姐,练什么功?”
燕奴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小乙哥从前可是拳不离手,练功不缀。怎地输了一阵,却变得懒了?这些日子,奴可很少见到小乙哥练功呢。
阿爹那本八闪十二翻,小乙哥还是要好生练习才是,莫辜负了阿爹的期望。
以前奴见小乙哥辛苦,也就不提了。
而今既然没了夜工,自然应该好好修炼才是……这练功,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玉尹闻听,不禁苦笑摇头。
这好端端的,练个什么功呢?
有那功夫,还不如让我练练琴,说不定更靠谱些……
可这话,却怎也说不出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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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麻烦来了!(上)1/2
蓬蓬蓬!
玉尹被一阵声音吵醒。
天还没亮,玉尹披衣从床上下来,险些一脚踩翻了窗边的木盆。他摸着黑来到门口,把房门打开来,就见周燕奴和杨廿九夫妇,居然都在。
张二姐举着火把,照亮了小院。
而杨廿九则在燕奴的指挥下,把一根根碗口粗细的木桩子插在院子里。燕奴一边帮忙,时不时的还会推一下那木桩,看一看是否插得实了。
玉尹打了哈欠,含糊道:“九儿姐,你们在做什么?”
“小乙哥,快过来试试看。”
“试什么啊!”
“试试这桩子可插得结实?”
玉尹揉着眼睛走过,来到桩子前停下,伸手推了两下,然后朝燕奴点了点头。
“挺结实!”
“那试试看?”
“不是已经试了吗?”
周燕奴笑盈盈说道:“奴是说,让小乙哥上去扎个马来。”
“啊?”
这一句话,登时让玉尹清醒了。十八根碗口粗细的木桩子,看上去凌乱,但却暗合河图洛书的方位,高低有序的排列着。虽然没练过,可前世也看过不少电影,玉尹又怎可能看不出这些木桩的真实用处?这是练功用的木桩,只是不晓得这木桩叫做什么名字。难道这是为我所设?
“小乙哥,这是阿爹创出的罗汉桩,是专门练习八闪十二翻中的站桩翻。”
果然是为我所设!
玉尹顿时拉下了脸……
昨天燕奴说让他练功,他含含糊糊的答应下来。
本想着到时候糊弄过去,可看这样子,燕奴好像是动了真格,要让他认真练习。问题是,玉尹对这东西,是真的一窍不通。怎么练?如何练?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燕奴却滔滔不绝的解释起来。
原来,这八闪十二翻为周侗结合本门拳脚,融合玉飞留下来的相扑技巧所创。周侗师承谭正芳,是少林正宗传人,隶属于温家流派,也是出身名门。
北宋以来,少林宗法流传甚广,并开创出四门十派的说法。
所谓四门,便是赤、伯、蠢、温四家。
十派则是代表十个拳种,分别是洪、留、枝、名、磨、弹、查、炮、花、龙。
周侗是四门中温家流派弟子,学得是枝、炮、龙三种拳。
“八闪十二翻讲的是手脚并重,突出腿活。
动作要舒展,架势要大。攻防的方法明显,硬功直进,快速勇猛,放长击远。特别是这腿功,要练得和胳膊一样灵活多变,运用自如才算过关。
当初阿爹教你,虽然没有传授什么技巧,可是把基础已经为你打好……你天生神力,简直身强腿长,正适合这八闪十二翻的架子。其实,阿舅留下的那些架子,也是为了让你修炼这八闪十二翻的基本功。若说基础,小乙哥打得很扎实,所以不需要太费力气。关键是要学会这养气和使力的功夫。”
说话间,燕奴腾空而起,一脚踹在一根木桩上,只听蓬的一声闷响。
身形斜掠而起,飘然落在桩上。
“小乙哥且看奴先使一趟,有什么不懂的,再来询问。”
燕奴话音未落,身形闪动,在罗汉桩上腾挪。她身子娇小,故而练习的拳法,又有不同。讲的是灵活多变,干净利索,刚柔相济,虚实难测。
一套拳脚,使得极为漂亮。
玉尹虽然不懂拳法,可是这融合了这身体所有灵魂印记之后,原先那玉尹的记忆,而今已合而为一。所以,他很快就看明白了燕奴的拳脚妙处,不由得暗自点头。但如果让他说出好来,恐怕也不会说的清楚。
一趟拳脚使完,燕奴恰如穿云巧燕,飘然落地。
“小乙哥,该你了!”
“这个……”
玉尹脸色变了。
看可以看,可让他去练,未免强人所难。
但看着燕奴那一脸的期盼之色,又想到她不辞辛苦的连夜赶工,设好罗汉桩。这份心意,怎么也不能辜负了才好。罢了罢了,不就是练功嘛!
闭上眼睛,玉尹深呼吸几口气,学着燕奴的样子,腾空一脚踹在木桩子上。
按照燕奴刚才示范的动作,他应该是借力而起,跃上木桩。
哪知道,他这一脚下去,就听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木桩子,竟被他生生踹成了两段。整个人在空中失了平衡,大叫一声,啪的就摔在地上。
这一跤,可是摔得不轻。
“小乙哥未仔细看秘册吗?”
“这个……”玉尹脸通红坐起来,看着燕奴,搔了搔头,“这些天忙碌了些,所以也没时间看。怎地你刚才那么轻易的就上去,我却上不去?”
一句话,恰到好处的把尴尬掩饰过去。
燕奴好笑道:“小乙哥怎忘了借力之法?你身长力大,一脚下去实打实的使力,木桩怎能承受?你忘了小时候阿舅曾教给你,那借力诀窍吗?”
“呃……”
玉尹揉了揉鼻子,低下了头。
借力?借力?
这玩意儿听上去,好像比弹琴要难多了!
努力的回忆了一下之后,他再次起身,学者燕奴的样子,再次踏足腾空。
这一脚,他倒是没有踹断桩子。
可力道没使到,自然也就无从借力。于是乎,玉尹再一次狠狠摔在了地上。
燕奴眉头微微一蹙,犹豫了一下,走上前。
“许是小乙哥久不练功,才会这般。
再来一次,奴会帮衬一二,只是小乙哥这功夫退步不少,还要勤练才是。”
虽然燕奴没有责备,但玉尹却感觉万分羞愧。
他知道这借力的技巧没错,可是身体却显得有些笨重,一下子也配合不来。
“小乙哥蓄力如张弓,发力似射箭。
手眼身法,步肩肘腕,包括胯膝在内,都要协调一致。上肢以腰带肩,对肩带肘,以肘带手;下肢以腰带胯,以胯带膝,以股带脚……就好像这样子!”
燕奴手把手,矫正玉尹的姿势,而后又示范了一次。
那温热的小手放在玉尹的腰上,传出一种奇怪的力量,告诉他发力的技巧。
平衡、协调?
玉尹一边感受着燕奴紧贴着他身体,传来的幽幽体香,一边暗自思忖。
弹琴,同样要协调。
勿论是坐姿手臂,还是身体,都要处在一个极为和谐的状态之下。
他沉吟片刻,猛然学着燕奴那样,一脚踏在木桩子上,默念借力窍门,身体刷的一下子腾起,飘然落在桩子上。
“小乙哥,稳住。
脚下要似生根……”
燕奴欣喜异常,连声提醒。
只不过,没等说完,玉尹身体一个晃动,就蓬的摔下了桩子。
这一次比前两次,可是要狠得多了。只摔得玉尹,脑袋瓜子一片空白。
燕奴露出了诧异之色。
走上前,把玉尹搀扶起来,她轻声问道:“小乙哥,没大碍吧。”
“不当事,不当事!”
玉尹好不容易才算是恢复了正常,看着眼前的桩子,他一咬牙,重又上前。
“我就不信,我练不成这站桩翻。”
看着玉尹一次次上桩成功,一次次从桩子上摔下来,而后爬起来再上桩,燕奴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这才是她记忆中那个从不肯认输的小乙哥。虽说而今技巧生疏了很多,但只要练下去,自然可以恢复过来。
对于玉尹的这种生疏,燕奴还是本能的为他找到了原因。
定是这些日子没有好好修炼,才造成的结果。
阿爹说的不错,这练功如逆水行舟,若是疏忽怠慢,就会立刻退步……
小乙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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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光大亮时,玉尹坐在一张长凳上,骨头架子都好像散掉了一样。
怪不得后世人人都知道中国功夫,可是能练好的人,却越来越少!这练功真的是遭罪……如果不是这具身体的底子好,只怕玉尹现在,已经起不得身了。
不过,受了这番罪,也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对于这具身体的控制力,又增强了不少!
不得不说,玉尹这具身体的确很好。十几年的功夫磨练出来,有着寻常人无法比拟的坚韧和强悍。但饶是如此,玉尹还是有些消受不起,再在长凳上不愿起来。
阳光,明媚!
仲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杨廿九上工去了,张二姐也赶去玉家铺子帮忙。玉尹痛并快乐着,沐浴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感觉很是惬意。就在这时候,脚步声传来……
“小乙哥,把上衣脱了。”
“啊?”
燕奴脸红扑扑的,站在他身后。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快点脱了,奴好为你擦药酒。
你今天练得辛苦,如果不调理一下,会伤了筋骨,反而对你没有好处。
这药酒是阿爹留给我的方子,正好得用。”
说话间,燕奴手里变戏法似地,多出来了一瓶黑色的药酒。
把塞子拔下来,立刻传来一股子刺鼻的药酒味道。玉尹呲了呲牙,犹豫片刻后,将上衣脱下来,露出了白净的身子。人言玉尹是马行街上玉蛟龙,这话可不是凭空得来。他的皮肤白皙,在阳光下犹如玉石一般。
若放在后世,就冲这皮肤,当个什么护肤品的代言人,绝对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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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麻烦来了!(下)2/2
仲春的风,还有些凉。
吹过来,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燕奴脸更红了,走上来,深吸一口气,把药酒倒在了掌心,贴着玉尹背上的青紫伤处,轻轻搓揉。她的手,有些糙……想来是长年练功,加之家务导致。当燕奴的小手贴在玉尹的身上时,玉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疼啊!
“重了吗?”
“没事,我忍得住!”
燕奴微微一笑,轻声道:“小乙哥忍一忍,很快就好。”
小手刚开始还好,可是随着她力道增加,动作加快,开始变得热起来。
有点热……很热……到最后,那小手竟如同一块烙铁般,在玉尹身上揉动。疼得他不停翻白眼,脸更憋得通红。若不是怕丢了面子,说不定早就叫出声来。不过,待燕奴为他推拿过之后,身体却变得轻松许多。
早先那种骨头架子好像散了一样的感觉,也随之不见。
燕奴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碎汗,脸红扑扑的,在晨光中,透着妩媚……
“小乙哥,如何?”
“好多了!”
“嘻嘻,那就好。”
燕奴红着脸,把药酒收好。
“小乙哥晌午在家歇息下,琢磨琢磨你那发财的大计……奴先去铺子里帮忙。”
玉尹刚想要拒绝,却见燕奴道:“不过,小乙哥你最好把那秘册好好看一下,莫到了明天,还是这个样子。这功夫,一天不练就会倒退。”
“知道了!”
玉尹羞愧万分,向燕奴保证。
看燕奴换了身衣服,要出门的时候,玉尹突然喊声了:“九儿姐,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却见燕奴回眸一笑,翩翩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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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又过去一天。
从这天开始,玉尹每天早上练功,晌午在家练琴,晌午后在铺子里帮忙。
虽然和燕奴还是分房而居,可是比之早先那种冷淡,却改善了不少……铺子里的生意,冷清了些。特别是随着白矾楼断了玉家铺子的熟肉生意,收入也有了明显的减少。燕奴虽然不说,却急在心里……但她也知道,玉尹已经尽了力,实在是无法改变。除非,能恢复和白矾楼的合作。
只是俏枝儿在白矾楼一日,这件事恐怕就不太好办……
除非,能把俏枝儿赶走!
可这又谈何容易?
俏枝儿可是白矾楼的宝贝,虽说只是个伎女,可捧她的人着实不少。
这是白矾楼的招牌,怎可能轻易赶走?
所以,要想改变现状,还要另寻途径。
玉尹那个唱叫的法子虽然好,可真要找个好唱叫,花费的钱粮恐怕比他们一天赚的还要多,不免得不偿失。为此,燕奴可是没少和玉尹商量。
转眼间,已到了二月二十。
玉家铺子的生意,突然出现了转机……
熟肉生意突然多起来,倒是让玉尹高兴了几日。但他旋即发现,生肉的生意,明显比从前少了。
“怎么回事?”
玉尹站在砧板后,看着剩下的生肉,有些头疼。
燕奴叹了口气,好似很无奈一般道:“小乙哥莫非忘了,清明将至,以入了寒食。”
“呃……”
玉尹想起来了!
清明前一段时间,在古代名为寒食节。
是一个祭祀祖先的节日!在寒食期间,尽量不在家中生火,多是在外面买来熟食。这也是玉家铺子熟肉销量增加的一个原因,但时间不会太持久,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奴和二姐商量,准备做一些面食来卖。
等到了大寒食那三天,生意一定会很好,说不定还能多赚些钱两……对了三月一日开金明池琼林苑。我听人说,俏枝儿当天会在白矾楼献艺歌舞。”
玉尹一怔,旋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在宋朝,大寒食前一日,唤作炊熟。人们习惯用面粉蒸制出来,形如飞燕状的面点,然后用柳条把这种面点穿起来,挂在门楣上。这叫做子推燕,也是一种祈福的仪式。每逢炊熟,这种面点需求量就会增大。
马行街上住户不少,想必也会卖得不少的钱两。
没办法,在没有想出更好的方法之前,他们也就只能用这种发式开源节流。
好在,玉尹已经偷偷的把观音院祖宅,过到了燕奴的名下。
到时候了不起自己把铺子卖了,还了债,也足以让燕奴衣食无忧。只是每每想到,一旦还不上债务,他就要和燕奴离婚,这心里就很不舒服。
和燕奴相处时间越久,玉尹就越是喜欢燕奴。
怪只能怪,这身子原来的主人,实在是太过愚蠢。那么明显的一个圈套,居然跳进去。结果却是让自己来承担这一切,真真个让人憋屈死了。
燕奴和张二姐买面粉去了!
玉尹则搬了张长凳,靠在铺子旁边,打量地形。
三月初一是吗?
他揉了揉鼻子,看着远处巍峨恢宏的白矾楼,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冷笑。
想坏了我的事吗?
那我就先坏了你的事……
“小乙哥,不好了!”
就在玉尹沉思的时候,忽见黄小七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七哥,这是怎地了?”
“蒋十五,蒋十五来了……”
“嗯?”
剑眉一挑,玉尹长身站起。
蒋十五终于出现了吗?距离张三麻子给他提醒,已经有些时日,蒋十五却一直没有出现。而今突然登门,想来这蒋十五,一定是有了万全之策。
却不知,他又会拿出什么手段来?
正思忖间,就见几个男子来到了玉家铺子门前。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看上去极为蛮横的男子。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身着黑色短襦,腰间系着大带。黑黝黝面皮,生着络腮胡子,一副凶恶表情。
“小乙,我正要找你。”
蒋十五一眼就看到了玉尹,大步上来。
在他身后,是几个杀猪的大户,在东京也算是小有名声。
玉尹心里顿感紧张,不过脸上却不带丝毫惧色。
“十五哥,自家一直在等你。”
是祸躲不过,玉尹心里非常清楚。私自宰杀生猪,算不得大事……就看你较真与否。如果蒋十五他们真较真,那就是官府里问话。现在他们找上门来,显然是不想闹开来。在这件事情,蒋十五他们占着理,所以玉尹也没有其他办法。就看他们究竟想怎样解决,最坏的结果,不外见官。
蚊子多了不怕咬,玉尹而今,倒真不怕蒋十五耍出什么花招来……
第十六章 赌约上为盟主诸神承诺的永远贺!
感谢匪军诸神承诺永远的飘红,加更一章,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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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十五本名蒋佘,因行十五,故而才有了蒋十五这个叫法。
早年间也是个横行东京的泼皮,后来接过祖传杀猪的营生,才算收心。
他还有一个绰号,叫做蒋门神。
别误会,这个蒋门神和水浒传里的蒋门神,可没有半点干系。特别是在收山之后,平日里虽说有些霸道,但并不是那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恶霸。做起营生,也是本本分分,也没听说过欺行霸市的行径。
在此之前,玉尹一直和蒋门神合作,也有些交情。
仲春的阳光暖暖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桃杏芬芳,沁人肺腑。
柔柔的春风拂过,拂动玉家铺子门口的布幡子轻轻抖动。马行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玉尹穿着件薄薄的布袍,脸上透着淡淡的笑容。
“小乙……”
蒋门神开口。
但没等他说完,玉尹就打断了他的话。
“十五哥,自家一直在等你来。”
蒋门神露出一抹愕然,看着玉尹,突然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说起来,他和玉尹倒是没有什么恩怨,而且以前处的也不错。这一次,也是受了郭京的挑唆,加之有些利欲熏心,所以才拿定主意,断了玉尹的生肉来源。
说到底,这件事是蒋门神先不义在前。
玉尹私自宰杀生猪,并将之放在铺子里贩卖,着实触动了这圈子的利益。
如果玉尹是个普通肉贩子,倒也罢了。
问题在于,他而今的名气不小。
不少人都知道玉尹被断了货源,可玉家铺子依旧生意兴隆,便足以说明问题。
甚至有一些人,私底下已开始偷偷自己宰杀生猪。
这一来,却使得杀猪行业,受到巨大冲击。当蒋门神他们登门问罪的时候,那些人会把玉尹抬出来说:这件事是小乙起头,若十五哥能治得小乙,自家定遵守规矩。可如果十五哥治不得小乙,自家也没办法。
东京街头,大大小小的肉铺子不下数百个。
谁家没雇佣几个刀手?
即便是安分守己,也不代表可以任人欺凌。这些铺子里,即便是那女人,也敢拎刀动手。蒋门神虽然生气,也不敢逼迫的太过分,以免惹了众怒。
但行有行规,这件事不解决,终究是个麻烦。
思来想去,就如郭京说的那般,必须要找玉尹讨个说法才行。治得玉尹,就能治得那些肉铺子。如果治不得玉尹,就要眼睁睁看着这个行当的规矩遭到破坏。自有行会这个机构的存在之后,各行各业都有立有规矩。
蒋门神即便心里不情愿,也必须要找上门来。
只是,当他看到玉尹从容的模样,心里面也有些打鼓。
蒋门神不是没听说,这玉尹也不知怎地,和已故赵相公府上勾搭起来。
万一……
蒋门神犹豫一下,一拱手,“小乙,之前的事情,是哥哥做的不对,若有什么得罪,哥哥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不过,家有家法,行有行规。
小乙也是明白人,自当清楚这勾当里的规矩。
你私自宰杀生猪本不是大事,奈何你名声太大,若不问个清楚,哥哥这边也不好交代。到时候大家各做各的,乱了规矩,若官府问下来也不好说。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玉尹虽说早有准备,可事到临头时,心里面还是有些紧张。
只是,这范儿一定要拿起来,不能被蒋门神这些人小觑了……
“哥哥说的甚是,小乙没甚话讲。
正如哥哥所言,这事勿论对错。事情,自家做了!哥哥划下道来,小乙接着便是。”
玉尹神情自若,不卑不亢。
也使得蒋门神对他高看了几分……
“小乙果然是好汉,不愧马行街玉蛟龙。
话已经说开了,自家也不啰嗦。自家知你而今麻烦在身,也不想落井下石,为难于你……不如这样,三月二十二,快活林咱们作上一场,如何?”
此快活林,同样也不是《水浒》里的快活林。
它坐落于开封城里,是一处瓦子。但里面的杂耍玩意儿不多,主要是以赌博为主。而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个项目,便是相扑争跤……当然了,这相扑争跤和坊间所说的相扑又不一样,更类似于后世的地下黑拳。
玉尹眼睛一眯,看着蒋门神。
而蒋门神也正看着他,脸上透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好,自家接着便是。”
“小乙,痛快!”
蒋门神哈哈大笑,抚掌对玉尹道:“若小乙扑的好,那之前的帐一笔勾销;若扑的不好,可别怪哥哥对你不客气。咱这行里,自有规矩。”
“别啊!”
玉尹眼珠子一转,抬手阻止蒋门神。
“我输了,任你处置。
可我赢了,也要有一个说法才是。”
“嗯?”
蒋门神环眼一瞪,凶光闪闪。
“我赢了,我要进这行当……十五哥,别说小乙不晓事。是非对错咱虽不说,可这事情却是你们先挑起来。我输了,命给你都成,我赢了,这圈子里算我一个。只要十五哥点头,咱们这个赌,就算作成了!”
说话间,玉尹嘴角一挑,伸出手来。
进这圈子?
就是说,我从此以后,可以宰杀生猪贩卖!
蒋门神没想到,玉尹会提出这要求。一双环眼,眯成了一条缝,看着玉尹也不说话。
“玉小乙,你坏了规矩,也敢提这等要求?”
“十五哥别和他废话,咱们砸了他的铺子,看他还敢嚣张。”
蒋门神的随从们,勃然大怒,群情激奋的吼叫起来。
圈子就这么大,多一个人,就少一分利润。这个道理,大家都很明白。
“想砸我铺子?”
玉尹虎目圆睁,突然向前一步,厉声吼道:“自家倒要看看,是哪个敢动手。”
说话间,黄小七三名刀手拎着剔骨刀,就来到玉尹身边。
“都给我住手。”
蒋门神大声喝道,玉尹也摆手,制止了黄小七等人。
“怎样,十五哥?”
他依旧伸着手,目光炯炯,凝视蒋门神。
而蒋门神看着玉尹也不说话,半晌后他仰天大笑,“小乙,好胆气!”
“比不得十五哥家大业大。
自家拿命来拼,怎么着也要讨要些好处才是……十五哥,作还是不作!”
“你这鸟厮,倒是有我当年几分模样。”
蒋门神伸出手,与玉尹啪啪啪击掌三下。这叫做击掌盟誓,不可反悔。市井之中,没有许多文字讲究,讲的是一个信诺。答应了便是答应,不答应便是不答应。一旦誓约作成,谁若反悔,就等于没有了信诺。
玉尹说的没错,这件事是蒋门神先挑起的争端。
你既然做的出事情,就要有本事把事情圆回来,这才是一个行业大哥的行为。
“哥哥,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
蒋门神凶目圆睁,回过身从众人身上扫过。
“这牌子,我给了……了不起这份子,从我这里扣除,与尔等无关。”
说完,蒋门神又向玉尹看去。
“三月二十二,快活林李家店,规矩你知道。
黄昏暖场,戌时开战!若到时候,你如果不出现,那就算做是你输了。”
玉尹一笑,“那到时见。”
蒋门神也不废话,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一干随从,恶狠狠瞪了玉尹一眼,紧随蒋门神走了!
“呼!”
玉尹长出一口气,只觉后背湿涔涔的,冷汗淋淋。
别看他刚才表现的非常镇定,可心里面的紧张,却只有他自己清楚。
如果刚才真的动手,那麻烦可就大了!
他在赌,赌蒋门神有些良心。这一点从他平日里的为人处世,能够看出一些端倪。而结果就是,他赌赢了……不管怎样,先撑过去再说。
第十六章 赌约(下)1/2
清晨第一更奉上,苦求推荐票。
兄弟们很给力,更有匪军飘红,让俺不胜感激。不过万里征途路方行,我们有了一个好的开局,却仍需坚持,坚挺……所以,继续拜求大家的帮助,召唤推荐票和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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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有点发晕,口干舌燥。
玉尹深吸一口气,缓缓在长凳上坐下,手微微颤抖。
“小乙哥,真要和他们作一场吗?”
黄小七忙端来一碗凉茶,玉尹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抹去嘴巴上的茶水,他突然一笑,“不作一场,只怕事情就不会善了。”
心里面暗自苦笑:想我前世斯文一世,结果重生了,却要和一个泼皮闲汉打赌!
若是老爹知道,一定会骂我有辱斯文,打断我的腿不可。
但正如玉尹所言那样,他若是不应下来,今天这事情,蒋门神绝不会善罢甘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和准则!
蒋门神子承父业,当上了他们那个圈子的行首,一直遵守着那个圈子的规矩。
这就是蒋门神的规矩……
闭上眼睛,心仍在怦怦直跳。
好不容易等情绪稳定下来一些之后,玉尹重又站身来。
宰杀生猪的事情,总算是有了一个说法。不管以后还会有什么波澜,可至少就目前来说,问题不大。接下来,就是要全力赚钱还债……至于蒋门神的赌约,可以先不去考虑。当然了,还有俏枝儿那桩事,也要有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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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奴是在回来后,听黄小七报告,才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闻听玉尹和蒋门神打赌,而且是私下争跤相扑,周燕奴顿时就急了眼。
玉尹这时候,已经回家了!
燕奴匆匆把铺子交给了张二姐和黄小七打理,便急匆匆赶回家中……
夕阳西下,晚霞照映院中。
门前的那株古槐,已绽放出一片片嫩绿枝芽,在晚霞中,随风乱舞。玉尹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正在操弄那支嵇琴。不时的,拉响嵇琴,奏出一声声古怪旋律。晚霞照映在他身上,恍若有一层模糊的光晕。
他脸上带着恬适笑容,正聚精会神调试音调。
燕奴怀着一腔怒气回到家,可是看到这一幕景色,却突然停下来,扶着门框,静静的看着玉尹。那双动人的明眸中,闪动复杂光彩,轻轻咬着朱唇,却没有打搅玉尹。
人常说,男人在专心做事的时候,最有魅力!
而事实上,玉尹全神贯注于嵇琴的时候,让燕奴到了嘴边的责备言语,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是啊,这件事又怎能怪小乙哥?
蒋门神既然找上门来,那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事情。恐怕蒋门神早已经有了打算,所以才会登门。小乙哥就算是退让,也只是平添蒋门神的气焰。若小乙哥不答应,恐怕那蒋门神等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燕奴也就释然……
阿爹说过,若真退无可退,那就打他则个。
小乙哥没有退路,除了应下来,还能有什么选择?
这桩事,怪不得小乙哥!
燕奴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不过却没了早先的那份怒意。说起来,还从没有这么认认真真的观察过小乙哥。即便是成了夫妻,大多数时候也是形同陌路。自从岳飞说过那一番话后,燕奴的心结慢慢的打开了……
那只是儿时的一个梦罢了!
师兄已经娶妻生子,而小乙哥对奴却是真的好,怎可以再去三心二意?
只不过,燕奴和玉尹从小长大,却陌生的紧。
猛然回过心思,却发现自己对玉尹,竟然是一无所知。
只知道他以前好勇斗狠,却不知道他能使得一手好琴,更能通晓音律。
认认真真思想,一直都是玉尹在迁就她。
可是,她却从未认认真真的,却了解玉尹……
夕阳下,晚风轻拂。
弥漫着空气里的桃杏芬芳,为这并不算太大的院落,平添几分温馨。
玉尹操琴,而燕奴扶着门框,螓首轻轻抵在手臂上,痴痴看着……
晚风,拂起乌黑柔顺的秀发,燕奴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好看的笑靥。
“小乙哥,以后每天加练一个时辰。”
晚饭的时候,燕奴往玉尹碗里夹菜,一边看似若无其事的说道。
“啊?加-练!”
“是啊!”燕奴抬起头来,盈盈笑道:“难不成小乙哥胜券在握吗?”
“这倒不是!”
“快活林李家铺子,奴也听人提过,规矩很大,不过倒也还算公平……阿爹早年曾在那里与人斗过几次,所以奴对李家铺子,略知一二。
在李家铺子登场的力士,不比街上寻常力士。
全都是见过血的亡命之徒……小乙哥身长力大,少有人可以相提并论,可如果真与人相搏,怕也就是二级力士的手段。如果不是小乙哥占着怪力惊人的便宜,说不定连三级力士都不是对手。这次蒋门神既然划下道来,绝不可能请一个弱手出战。小乙哥如果不好好练习,胜算不多!”
对于力士等级的评判,玉尹不是太了解。
不过,他曾经扑过三级力士,而且大获全胜。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的水平,至少在四级靠上。哪知道到了燕奴口中,他那身怪力,却变得一文不值。二级力士吗?也就是个普通的水准,有这么差吗?
“力士,固然使力,也要讲究使力技巧。
小乙哥天生怪力,虽技法熟练,却并没有真正领悟到如何使用这怪力。
这就好比,坐拥金山而不自知。
加之小乙哥此前与人交手,并没有碰到真正好手……呃,那李宝除外。你别看我,李宝‘小关索’之名不是凭空得来。想当初他和小乙哥一般年纪的时候,周游燕云十六州,与各方名手交手,实实在在打出来的本事。
他一身技艺,阿爹在世的时候,已经有了六级力士的巅峰。
而今,恐怕七八级是有的……所以,小乙哥每天必须练功两个时辰。除了八闪十二翻之外,晚上还要与人切磋,增加经验,才能有些胜算。”
“切磋?和谁切磋?”
燕奴笑了,“小乙哥先胜了奴,再找别人。”
玉尹闻听之下,顿时苦了脸!
和燕奴切磋?纯粹找虐嘛……且不说自己能否下的手,单只是她那一身层出不穷,千奇百怪的功夫,就足够他头疼。目前已知,燕奴身怀碎玉手,燕子飞,叶里藏花鸳鸯脚等功夫。但具体还会什么?玉尹并不清楚。
和她切磋,岂不是找打?
“怎么,小乙哥怕了?”
“怕?谁说的,我才没有怕。”
“那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天开始……”
“今天就要开始吗?”
玉尹一咧嘴。
“早一日开始,便多一分胜算。”
燕奴一边起身收拾碗筷,一边故作成熟,非常严肃的说道。只是,她那娇柔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严厉来。玉尹不敢顶嘴,只能苦着脸,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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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二,玉尹重生宣和六年,整整一个月。
玉家铺子的声音在这段时间里,因为种种原因,收益还算是不错。计算下来,差不多有五十贯的样子。这还是后来白矾楼断了熟肉生意的缘故,否则还会多出几贯来。
但玉尹和周燕奴都没有感觉到开心,反而心里面沉甸甸的!
辛辛苦苦,五十贯?
距离那三百贯的数目,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剩下那二百多贯,从何而来?如果不想些办法,恐怕到了下月,也就是一百来贯。坐在桌旁,夫妻两人看着匣子里的宣和通宝,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小乙哥,这该如何是好?”
燕奴显得有些气馁,说话也有气无力。
玉尹摸了摸鼻子,强作镇定,“九儿姐休气馁,还有三十天,总能想出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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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生一世跟你走(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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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树做果。
一连三天靡靡细雨,打湿了东京……
护龙河岸边的数行杨柳,在雨中摇曳。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上的几十座飞桥,在雨中若隐若现。朱雀门外的驿馆、酒楼、妓院高悬秀旗低垂,宣德门前壮阔的御街,在雨中亮成了一条玉带。
大相国寺传来晨钟暮鼓,曲院街骚乱的市井买卖声,汴河漕运船队腾起的船夫号子,都似乎被这缠绵不尽的淫雨浸透,失去了往日的洪亮。
几枝红杏,从观音院的墙上露出头来,影影憧憧。
一棵桃树上已结了果子,压得枝头低垂,探进了玉家小院。
“二姐,你说小乙哥近来在忙些什么?”
坐在檐下,看着雨水顺着屋檐瓦楞流淌下来,周燕奴痴呆呆的问道。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少,可债务仍旧差着一个巨大的数字。
燕奴快要急疯了!
偏偏玉尹,好似无事人一样,一点也不着慌。
每天除了练功之外,便是进进出出,看上去很忙,却又不知道在忙什么。
昨日,他买来许多白马毛,在屋中编制琴弦。
燕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心里暗自埋怨。可是今天一大早,玉尹又跑了出去。外面下着雨,他却显得兴致勃勃,让周燕奴心里有些不开怀。
张二姐在一旁坐着,缝补衣裳。
这几日肉铺里的生意有些冷清,所以她也忙里偷闲,没有去铺子里见工。
听到燕奴的抱怨,二姐抬起头,用绣花针在头发上滑了两下。
“九儿姐在担心?”
“是啊!”燕奴叹了口气,那张俏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委屈的表情,“小乙哥怎恁大的心?眼看着这日子一天天逼近,他却一点都不急。
昨日奴问他,有什么打算?
可他却不回答,只是傻笑……”
在玉家住了一段日子,二姐多少也清楚了玉家的状况。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而后搬了张凳子,在燕奴身边坐下。
“九儿姐,自家是粗人,有些话也不知当不当讲。”
“二姐请说。”
“这家里啊,有个男人当家,便够了!
人说男主外,女主内……九儿姐是个好强的人,自家清楚。只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家不懂。自家只知道,做好本份的事情,其他就由着男人做主便是。问的多了,反而不好!男人好面子,你总是问他,他就觉着,你不信他,这心里就会有疙瘩。自家这些话,也不知是对是错。
九儿姐听听便是,莫心里去。”
张二姐和燕奴的情况不一样,是个道道地地,本本分分的农家出身女子。
所受的教育,多是三纲五常。
夫为妻纲,什么事都以丈夫和孩子为重。
而燕奴呢?
外表看去柔弱,内心实则刚强。
她有她的做人准则,也有她的生活方式。从小在开封城里长大,周侗又是老来得女,自然万分宠爱,寄予了诸多期望……刚开始听二姐的话,燕奴心里面感觉确有些不快。但如果认真想来,却也有一些道理。
燕奴虽然正视了她和玉尹的这段婚姻,可是在方方面面,却总是依照着她的准则,要求玉尹。
如今想来,似乎有些太宽了!
她管的太宽了……换句话说,不正是对玉尹的不信任,或者说不了解吗?
男人自有他们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
作为妻子,应该尽力为他分担忧愁,而不是一个劲儿的询问,添乱……
越是不信任,小乙的压力就越大。
燕奴若有所思坐在那里,有些茫然。而张二姐看她不说话,也就不再赘言,站起来两手在腰间的碎花布上抹了一下后,便朝着厨房走去。
差不多快午饭了,午后还要去铺子里见工。
玉尹夫妇待张二姐夫妇很友善,可张二姐却不能忘了,这主从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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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开封城。
又是一个热闹的夜晚,似乎比往日更加喧嚣。
州桥夜市,人来人往;马行街上,更人山人海……而远在极远的北方,从白山黑水走出来的生女真们,已建立了大金国,正在强行吞咽着大辽所剩无几的元气。金太宗完颜晟那如同饿狼般的目光,正穿越千山万水,凝视着歌舞升平的大宋国都。不过此时,开封府上下,百万民众,却没有多少人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冷意,犹在狂歌乱舞,纸醉金迷。
明天,就是三月初一。
州城西顺天门外,将开放金明池、琼林苑,每日操练天子仪仗车驾前来金明池的仪规。这一天,士人庶民皆可前来观看,而御史台也会发出文告,不准弹劾这样的行为。对于开封府的老百姓而言,也是极难得,感受皇家气象的好机会。到二十日,天子亲临,则守卫也将严密。
不少人前往金明池,准备占个好位子,观看皇家仪仗。
而各式杂耍,叫卖也纷纷云集,让金明池更显繁华……
玉尹没有去凑那热闹,而是非常自觉的在家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回到屋中,摆弄他那支嵇琴去了。他自有他的计划,要妥善安排方可。
能否成事,只看明日。
一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疯狂事情,玉尹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若真是成了,说不得能改变目前的窘境。
反复调试琴弦,不断拉奏,调整状态。不得不说,朱红的这支嵇琴,的确是一支好琴。如果放在市面上叫卖,少说也要有百余贯。如果卖出去,玉尹说不得也就不必再为债务烦恼。可他却不能这么做!朱红视他为知音,将这支嵇琴相送。若是卖了的话,岂不是辜负了知音二字。
所以,玉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卖掉嵇琴。
每天似宝贝一样的捧在手上,体会着嵇琴之中,所蕴含的灵魂……
这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受。
玉尹就是觉得,这嵇琴之中蕴含着生命和灵魂。
前世父亲曾说过,一张好琴,有制琴人的生命和情感在里面。只有感受到了其中的奥妙,才能用好那张琴。可是玉尹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那日大相国寺演奏,让他触摸到了一丝其中的奥妙。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试图感受嵇琴中的灵魂……为了这件事,几乎废寝忘食。喧嚣的开封府,对玉尹而言,显得是那样的庸俗。就连晚上燕奴和张二姐要去夜市游玩,他也没有跟随,而是在家中细细揣摩。
吱呀,吱呀……
琴声忽而响起,忽而停止。
玉尹突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忙站起身来,走出房门,就看到燕奴和张二姐杨廿九夫妇,兴高采烈的走进院门。
“小乙哥还未歇息?”
“哦,等会儿就去……对了,明天不必见工了,我已经告知小七他们。”
“不见工?”
“是啊!”
燕奴连忙上来,轻声问道:“小乙哥,若不见工,岂不是要耽搁生意?”
“忙里偷闲而已,反正少见一天工,也当不得大事。
对了,九儿姐不是一直说,想要去看皇家仪规吗?一年才一次,机会难得,不如明天我陪你去金明池看看。正好我对那仪规,也非常好奇。”
燕奴还想再说什么,脑海中却突然间,回响起了张二姐的那些话来……
到了嘴边的话,还是硬生生的咽回去。
小乙哥而今是一家之主,他既然这么说,那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做妻子的,只要默默的陪着,尽到自己的本份就好!
本份?
不知为何,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燕奴不由得脸一红,立刻低下头来。
自己,又何尝尽到了妻子的本份……
内心里不住的劝说自己,可越是想,就越是觉得脸发烫,身子发热。十六岁,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年华。更不要说古代的女子,多发育较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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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份?
不知为何,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燕奴不由得脸一红,立刻低下头来。
自己,又何尝尽到了妻子的本份……
内心里不住的劝说自己,可越是想,就越是觉得脸发烫,身子发热。十六岁,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年华。更不要说古代的女子,多发育较早。
妻子的本份是什么?
自然就是侍奉丈夫,繁衍后代。
可到现在……
燕奴虽然在尽力的改变着她的态度,却终究还是存着一丝疏离感。毕竟在玉尹身上,似乎隐藏了很多秘密。就比如,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技巧,究竟是从何人学来?玉尹没有说,而燕奴也努力的克制她的好奇。
她在接受玉尹的同时,也在努力的,希望玉尹坦诚!
“九儿姐,你怎么了?”
灯光下,燕奴的脸突然通红。
玉尹连忙伸出手,贴在了燕奴的额头,“有点烫,是不是病了?我去找医生来。”
“不用了……”
燕奴好像受惊的小鹿,连忙后退一步,躲开了玉尹的大手。
“只是刚才累了,奴先去歇息,小乙哥也早些睡下吧。”
说完,不等玉尹反应过来,燕奴一溜小跑就跑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蓬的关上了房门。
一旁已经进了房间的杨廿九和张二姐夫妇,看着玉尹那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苦笑摇头。
这小乙哥,还真是鲁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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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玉尹和燕奴便离开了家。
杨廿九还要上工,而张二姐呢,则留在家里看门,清理,还有清洗衣物。
本来,玉尹是怀着见识一下的心情来到金明池。
哪知到了金明池以后,才发现这金明池人山人海,根本就没办法挤进去。
从里面传来一声声嘹亮的呼号,还有悠长的号角。
除此之外,就剩下脑袋。
放眼看去,除了脑袋,还是脑袋……
这让玉尹不自觉的想起了前世假期的那些旅游胜地。哪里是游玩,分明就是看人!好的位子,早就被人占走。似玉尹这等市井小民,自然也得不到半点的优渥。燕奴原本也是兴致勃勃,可看到这样子,顿时兴趣索然。
“小乙哥,全都是人!”
“是啊!”
玉尹皱着眉头,想要挤进去。
可挤了几次,到头来还是被人潮给推了出来。
索性也就淡了凑热闹的心,和燕奴商量了一下之后,两人并肩离去,沿着汴河岸边漫步。
三月,杨柳青青,柔风和煦。
明媚的阳光普照汴河,却见河边金鳞闪动。
虽然没有看到那金明池的盛况,但是能漫步在这充满雅致气息的河边,同样是别有情趣。一时间,两人都忘记了先前未能观摩仪规的失落……
“小乙哥,我们回去吧。”
虽然只是并肩而行,没有什么亲昵的言语,更没有肌肤之亲。可玉尹还是很享受,与燕奴一起漫步的感觉。那少女身上独有的体香,令人心情愉悦。哪怕是一句话不说,就这么默默的行走,也会感觉到开心。
可燕奴突然提出要回去,让玉尹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天还早,再走一会儿吧。”
燕奴噗嗤笑出声来,“再走,可就要出开封城了!”
不知不觉,两人几乎横贯了整个开封城,从城西来到了城东。再往前走,可就要变成沿着护龙河绕圈。玉尹都没有发现这一点,顿时面红耳赤。
“那我们在外面吃吧。”
玉尹不太想这么早回家,于是向燕奴提议。
“不了,还是早点回去……二姐已经做了咱们的饭,若不会去,岂不是可惜?
再说了,你晚上还有事。
走了一个晌午,想来也觉得累了!回家歇一歇,把精神养好才是正事。”
心里虽然不舍这种无声的温馨,可也清楚,自己晚上还有事情要做……
若是精神不好,万一坏了事,反而得不偿失。
反正时间还足够,等事情有了了结,再和燕奴一起来河边散步也不迟。
就这样,夫妇两人回了家。
吃过午饭,玉尹便回房歇息,而燕奴和张二姐,则坐在院子里,窃窃私语起来。
这一场好睡,直到天光放晚。
玉尹睁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之后,感觉着精神格外饱满。
他洗漱一下,而后穿戴妥当。
从书案上拿起了嵇琴,深吸一口气,把脸贴在琴上,自言自语道:“伙计,今天晚上,可就要靠你了!”
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发出一声清音。
似乎是那嵇琴在回答玉尹:放心吧,咱们一定可以成功。
“小乙哥,要去哪里?”
当玉尹穿戴完毕,准备妥当走出房门时,天已经黑了。
已过了酉时,即将戌时。
晚风吹拂,令人感到神清气爽。
张二姐正在忙碌,看到玉尹出来,便开口询问。
玉尹道:“去马行街,凑一个热闹。”
二姐看到了玉尹身上的嵇琴,眼睛不由得一亮……她可是听说相国寺的盛况。可惜那天她没有亲眼看到,而这些日子以来,玉尹虽然时常摆弄嵇琴,却从未听他演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更不要说,那首使无数人痛哭的《梁祝》。有时候,二姐甚至觉得,玉尹并不会使琴…但现在看玉尹的装束,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心里没由来,感到些许兴奋。
“九儿姐呢?”
“晚饭时说什么要占个好地方,一早就走了。”
玉尹闻听,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占个好地方不错……对了,那俏枝儿今晚的开演,是在什么时辰?”
“说是要到亥时才会开唱。”
玉尹笑了,点点头道:“没关系,还来得及!”
张二姐那里还能听不出玉尹的意思。今儿个看小官人的举动,是要打那俏枝儿的脸啊。这等热闹,可不能不凑……对于,九儿姐说是去占位子,那定然是去马行街了。虽然不知道玉尹究竟要怎么做,可二姐的好奇心却强烈起来。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个热闹,是不去看都不成。
玉尹前脚刚走,张二姐后脚就收拾好东西,跑了出去……
此时,华灯初照。
马行街上的席铺正陆陆续续的摆开来,不时可以看到衣着华美的男女,在街上走过。
远处白矾楼下,车水马龙。
今晚是俏枝儿开唱,吸引了不少风流雅士,王孙公子。
一个个嬉笑着,打着招呼,登上西楼。而在白矾楼下,也聚集了不少人围观。他们也听说了俏枝儿开唱的事情,却进不得白矾楼,只好在门外凑个热闹。
张二姐老远,就看到燕奴打来了铺子,在肉案上摆放着一碗碗凉茶,似是打算叫卖。
“九儿姐,你这是……”
燕奴看到张二姐,展颜而笑。
“待会儿若热闹时,少不得会有人口干舌燥。
准备茶水,也可换些钱两……二姐你看,我专门买来了许多的泉水呢。”
在肉案后,放着几桶泉水。
炉火已经生起,正在烹煮茶水……茶不是什么好茶,是那种最为廉价的茶叶。不过既然上当街贩卖,也用不得什么好茶,能解渴润喉就好。
“小乙哥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不过奴离家的时候,小乙哥已经出门。”
燕奴的脸上,透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也不知小乙哥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不管是什么药,却定是好的!”
张二姐上前,和燕奴一起忙碌起来。随着一碗碗茶水烧好摆上,喧嚣的马行街夜市,也缓缓拉开了面纱。远处白矾楼中,忽闻丝竹声响……
戌时,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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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李大官人(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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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
就像上天的安排,大宋朝乃至华夏民族最杰出的一帮家伙,全都挤在这个年代粉墨登场。这是最华丽璀璨、最开明自由的年代,空气都令人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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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细雨,无声无息降临人间!
谁也说不清楚,这细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就如同唐诗里说的那样: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当人们觉察到的时候,雨丝蒙蒙,已笼罩在马行街上空。柔柔细雨落在身上,别有舒爽之意。只是,那马行街上的火树银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熄灭,照映着长街,通通透透……
俏枝儿正在梳妆打扮,奴哥在一旁奉来了蜂蜜水,为她润喉。
宋代的伎女,大致分为三类。
官妓,顾名思义,无需太费口舌解释;家妓,则是一种类似于奴婢的形式,有私人蓄养。第三种便是私妓,其中也有不小的区别。有那卖艺不卖身,有那卖身不卖艺……当然私下的交易,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俏枝儿属于第三种,私妓出身。
宋代有科举,可以使男儿出人头地,有那白屋宰相,更名留于青史。
而对于这些伎女呢,也有她们的科举。
不过,属于民间选拔,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选秀节目,至于是否存在黑幕,却不为外人知晓。
最初,她们在公共场合献艺。但随着名气大了,人红了,一曲千金,财源滚滚,便买来豪宅广厦,在自家开设堂会,招待风流雅士,名人贵客。
这伎女一旦被选入花魁,便称之为行首、上行首,就是带班艺人。
似俏枝儿,就是上行首级别的伎女,比之行首要高一级别。但在上行首之上,还有上厅行首存在。所谓上厅行首,就是指名次被列入官厅举办宴会,演出的压轴主角。得上厅行首称号,便等于有了官妓身份。
有徽宗一朝,最著名的上厅行首,就是李师师。
但是自从宋徽宗包养了李师师以后,李师师就等于卸下了上厅行首的位子,由封宜奴取代。而今,五年一度的花魁大选,即将开始。封宜奴会卸下上厅行首之位,由民间再次评选,选拔出新的上厅行首人选。
几乎开封府有点名气的伎女,都开始着手准备。
评选会在来年正月初一举行,到时开封府的伎女,会各施才华,争夺上厅行首的资格。俏枝儿也是这热门人选之一,对上厅行首的位子早就跃跃欲试。
请玉尹做乐师,也是俏枝儿为年底做出的一个准备。
只是却没想到玉尹竟不识抬举,非但拒绝了邀请,还出言不逊(奴哥转述),这让自十六岁出道,名冠开封府的俏枝儿,如何能够接受?她年纪不大,方双十年华。自出道以来,得白矾楼热捧,迅速走红东京。
那些风流雅士,名人才子从来都是捧着,让着,惯着……
如此一来,也就养成了俏枝儿不可一世的秉性。她没有看过玉尹在相国寺的表演,至于压制封宜奴的说法,她也不是特别相信。不过有这样一个人才,她还是愿意拉拢一番。至少也可以避免被其他对手拉拢。
可是玉尹的拒绝,让她大失颜面。
所以才有了逼迫白矾楼掌柜,停止与玉家铺子的生意往来,想要给玉尹一个教训。
不过这事情过去后,俏枝儿便把玉尹忘了!
在她眼里,玉尹再厉害也就是个乐师。这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哪找,可两条腿的乐师并不难找。玉尹再厉害,能比当年在宫宴上演奏的嵇琴大师徐衍还要厉害?徐衍,可是连官家都要为之抚掌赞叹的人物。
而今,徐衍已经过世。
不过徐衍的亲传弟子却被俏枝儿以重金买来。
俏枝儿不似其他的伎女,成名之后广置家产,而是花费重金,请来了开封府内多位有名的艺人和乐师,打造出一套属于她的专属班底来……
别小看这个班底,对于伎女而言,却极为重要。
封宜奴何以能够在李师师退出后担当上厅行首?全赖她和李师师的私交,在参选献艺的时候,从宫中请来了一套豪华班底,其中不泛大晟府解散后留在宫中的乐师为他助阵。也正是这个原因,封宜奴才非常顺利登上花魁宝座。
俏枝儿没有这等门路,更与李师师无有交情。
但她手下的这个班底,实力之雄厚,却非等闲伎女可以相提并论……
甚至,连封宜奴在私下里也必须承认,俏枝儿的班底,堪称开封府第一豪华阵容。
“姑娘,奴婢刚才看了一下,西楼那边,已经坐满了!”
“是吗?”
俏枝儿淡定一笑,没有露出任何惊喜之色。
这种场面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她可是有志要成为东京第一花魁的人,自然少不得排场。
“都准备好了吗?”
“姑娘放心,今晚必是个满堂彩。”
“奴哥,偏你生了一张巧嘴……也罢,借你吉言!待会儿下去看看,请大家多多费心。自家听人说,封宜奴为徐婆惜那贱婢在潘楼也准备了一场献艺,怎地也不能输了气势,日后再见时,免得被那贱婢耻笑。”
徐婆惜,东京开封府新近崛起的小唱名家,为潘楼上行首。
和俏枝儿年纪差不多,生的娇小玲珑,貌美如花。嗓音清亮,琴艺非凡,是潘楼主推的花魁人选。封宜奴也曾在潘楼献艺,自然要帮衬徐婆惜。
许多人都说,今年的花魁,就是在白矾楼的俏枝儿、潘楼的徐婆惜、景灵宫东墙的长庆楼安娘和城东宋门外仁和楼的张七七四人之中评选。
与往届花魁选举,今届明显要激烈许多。
以至于许多伎女必须从年初开始,便着手准备,否则就要落后于他人。
所以每一场献艺,俏枝儿都必须要谨慎对待。
奴哥应了声,便退出房间。
俏枝儿对着铜镜中的影像,呆愣片刻后,深呼吸一口气,一双柔荑放在饱满的胸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虽非第一次献艺,然每次献艺,于俏枝儿来说,都犹如第一次……她要用最好的状态,呈现给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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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阳,怎突然要请我吃酒?”
白矾楼外,李逸风驻足,拉着陈东疑惑问道:“而且还选在丰乐楼……呵呵,莫不是又要如上次那般模样,到一半光景才说身上未带钱两?”
李逸风头戴东坡巾,身着月白色印花缎子长衫,腰间系着一个香囊……淡淡的香气,令人神清气爽。他笑呵呵的看着陈东问道,眼眉间还流露出笑意。
陈东的打扮,比之李逸风要朴素许多。
青色长衫,已洗的有些发白。全身上下的行头,都显得非常简朴,唯一的装饰,便是在鬓角斜插一朵牡丹花,倒是让他透着一股子精神劲儿。
别奇怪,宋人承盛唐遗风,好用香囊。
所选的香料,也是千奇百怪,各有各的说法。
而陈东的打扮,更是徽宗以来常有的装饰。男人好插花,以显示风雅和俊朗之气。陈东长的不难看,只是家境不好,平日里很少有装饰。
今天来白矾楼,却不能丢了太学生的面子,故而专门买了一朵牡丹,插在鬓发中。
“大郎莫取笑,若自家嘴馋,定会找你说明……上次,上次真的是忘了带钱两。不过,今天这一顿,却非我来做东,实另有金主,大郎莫怪。”
“谁?”
李逸风眉头一蹙,疑惑问道。
“便是那新入太学的外舍生,李观鱼李大郎。”
“李观鱼?”
李逸风顿时露出不快之色,“便是那刚从燕州而来的李观鱼吗?你怎地和他认识?我听人说,那厮是走了李彦的路子才入得太学,何故与他走的这么近呢?我还听说,他常与贩夫走卒为伍,而且不好求学。
这样的人,你素来不屑于理睬,怎地……”
陈东微微一笑,“我怎不知他走了李彦的路子?
而且我还听说,他在给李彦的行卷里,以阿爹相称,此等德行绝非我辈中人。只是我对此人颇感好奇,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些秘密。”
“嗯?”李逸风一怔,轻声道:“此话怎讲?”
“这李观鱼的来历,似乎有些古怪。
我见他举止谈吐,颇为不俗,举手投足间,总有些威严,不似等闲之辈。他说,他是因金人强行迁移燕州百姓,于是带着妻子逃出燕州,投奔亲人……而他那亲人,也不过是开封府的力士,也没有太多资产。
这李观鱼来到之后,却能在州桥附近置办宅院。
你也知道,那州桥附近的宅子,是何等昂贵。他那宅子倒不算是华美,却也要几百贯才能得手。更让我奇怪的是,这人竟能走通李彦的门路。
李严这人贪财好货,些许钱财未必能放在眼中。
但他居然可以为李观鱼出头,想来使了不少钱两,才能让李彦开口……
这人加入太学之后,也未认真求学。
反而呼朋唤友,每日酒宴不断。这其中,我总觉得有些古怪……如果说他使了那么多的钱两才入得太学,理应是个好学之人。偏偏又不见他求学,出手也极为阔绰。我就觉得,这人不一般,需要仔细的观察。”
李逸风搔搔头,忍不住笑道:“许是他家财丰厚,来到开封却发现,自己要投靠之人,也是个没本事的,所以才想入太学,提高他的身份。”
“是吗?”
陈东摇摇头,“反正我觉得这人不正常。
正好他今日邀我来丰乐楼吃酒,我才叫了大郎前来……听听他怎么说,探探他的底子。吃完了这一顿,咱们各奔东西,还真个与他结交不成?”
“嗯,既然少阳你有主张,那自家也就不说什么。
反正多小心才是,若形式不好,自当退走,莫与那厮太过纠缠为好。”
“我明白!”
两人说着话,便走进楼中。
第十八章 李大官人(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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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着话,便走进楼中。
迎面来的小二,正好是朱成,与两人唱了个肥喏之后,笑嘻嘻道:“两位官人来的正好,楼上还有空位。今日乃我家上行首献艺,可找个好位子?”
“安静便好。”
陈东和李逸风本就不是为了给俏枝儿捧场,自然也不想太过抢眼。
从朱成手里领了一支小旗,黑底红字,写着西二地三四个字。西是西楼,二指二楼,地三则是房间号。这支小旗,就类似于门卡之类的东西。走上西楼之后,将小旗交给了小二,然后便由小二带进一间雅间。
“怎地高三郎也在?”
陈东突然指着一个背影说道。
李逸风皱了皱眉,轻声道:“莫理他便是。”
这高三郎,是两人的同窗,也是太学的上舍生。姓高,名叫高尧卿,是太尉高俅的小儿子。人品也不算坏,而且性情豪爽,颇有些江湖之气。
只是高俅这人的名声不好,所以李逸风对高尧卿,也是敬而远之……
交代了小二一番,两人在雅间坐下。
李逸风突然叹了口气,低声道:“今金人狼子野心,与我大宋虎视眈眈;可官家却宠信奸党,任用奸妄,令朝纲不振……满朝之中,多宵小之辈,正义之士难以容身。你看看,这丰乐楼上,多是所谓名流雅士,竟无一人能看出而今之危局。大宋看似太平,实则已风雨飘摇啊。”
陈东的脸色,顿时也阴沉下来。
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李逸风,只能拍了拍他的胳膊。
“官家不过是一时被蒙蔽而已,早晚必能觉察……”
“可若是无法醒悟呢?难道就这么一直下去吗?远的不说,你且看这开封府中……人人醉生梦死,谁又真个在意这大宋江山?宣和之前,这开封府尚有八十万禁军,可现在呢?不过七八万人,多是老弱残兵。
万一真打将起来,又如何能阻挡金人虎狼之辈?
我相信,官家早晚可以醒悟……可究竟是早还是晚?却会是两个结果。”
“要不,咱们上书?”
“没用的,官家若能听得进去,便不会是而今局面。”
陈东面颊抽搐了几下,终未开口劝说。
也许,就连他自己,内心里也是充满了迷茫……
“少阳,怎地来了却不行菜?”
正说话间,忽闻外面一阵脚步声,紧跟着雅间房门打开,从外面走进一人。
赫然正是当日与郭京,在酒肆里谈话的那李大郎。
当他看到李逸风时,也是一怔,却旋即露出灿烂笑容,紧走几步,“却不知李公子也在,月关来迟,实在是大罪,大罪……还请李公子宽恕。”
这李大郎,名叫李观鱼,字月关。
他身着一件蓝色长衫,腰间系着香囊,鬓角也插着一支牡丹,显得格外俊俏。
李逸风也不好太过冷淡,于是还礼道:“少阳拉自家来,却是不请自来,大郎勿怪。”
“哪里哪里,李公子能来,是月关的福气。
对了,梁溪先生可好?月关在燕州时,就听说过梁溪先生大名,奈何没有机会拜访。他日若有空闲,还望公子引荐则个,也能让自家聆听教诲。”
“大郎客气!”
李逸风不置可否,只笑了笑,便错开了话题。
陈东淡淡一笑,“主家未来,自家焉能专擅?”
“诶,少阳说的好生分,自家虽只是外舍生,但也算是同窗,哪来的主客之分?
我听人说,这丰乐楼酒醋白腰子,还有那三鲜笋炒鹌子味道甚好,正好品尝一二。再来些下酒的冷食……还有烙润鸠子、石首鱼、糊炒田鸡……做个百味羹。再来三角皇都春……对了,俏枝儿何时开唱呢?”
“回官人的话,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就这么多,先上着,若不够时再点。”
李观鱼果然是个豪爽的人,腾腾腾就点了许多道菜,全都是丰乐楼有名的菜肴。
那小二立刻又重复了一遍,旋即传到厨房里着案。
“两位兄长,不知小弟点的这几样,可合口味?”
李逸风和陈东不由得相视一眼,暗自感到心惊。怪不得太学里传言这李观鱼家财不少,为人也非常豪爽。今日一看,果然这样,出手真个阔绰。
李观鱼点的这些菜,全都是白矾楼有名的菜肴,价格不菲。
三角皇都春,更是极为昂贵。
一角至少要一百五十文左右,这三角皇都春下来,单只是酒钱,就要五百文上下。一顿饭下来,怎么着也要两三贯,还真个是财大气粗啊!
“再去找些粉头。
定要那长的好看,善解人意,知趣儿的来……嗯,先叫十个过来,也好挑选。”
白矾楼里,扎有欢楼,里面尽是等候召唤的歌伎舞姬。
李逸风一怔,连忙阻止,“大郎,确使不得。”
“诶,今日两位兄长来,是给自家面子。
而今美酒佳肴,尚有佳音可期,怎少得美人作伴?两位兄长莫推辞,今天且听小弟安排,如何?”
李逸风还要再开口,却感觉着陈东在下面,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眉头微微一蹙,但旋即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无事献殷勤,非奸及盗!
少阳说的没错,这李观鱼果然有问题。就算再豪爽,也不至于如此热忱。按道理说,大家是同窗,你请客吃酒,也属正常。但再叫上粉头,可就有些过了。只是李逸风和陈东有些不明白,李观鱼究竟所为何也?
就在这时,楼下邦邦邦,三声锣响,俏枝儿即将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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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矾楼外,玉家铺子摊上上。
燕奴颇有些紧张,四处张望,寻找着玉尹的身影。
“小乙哥怎地还不出现?”
她轻声问张二姐,可是张二姐,却也是一脸的迷茫。今晚生意不错,已卖出了不少的茶水。但燕奴也好,张二姐也罢,所为的却不是赚钱。
这白矾楼里丝竹声响起,想是那俏枝儿已经开始了。
但玉尹仍旧踪迹不见,让燕奴不由得感到心焦。
就在燕奴左顾右盼的时候,忽听一阵奇异的鼓点声,从马行街尽头传来。
一个身穿黑色短单衣,腰间扎着大带,帮着羯鼓的男子,出现在人群中。他头上插着一支桃花,在街市中欢快的跳动。一双粗糙的大手,极有节奏的拍击羯鼓,发出一连串极为新颖而又奇特的鼓点,引起了路人的关注。
那人,并非玉尹。
看年纪,可是不小了……
不过步履却非常矫健,身形也极为灵活。
一边击打羯鼓,一边在长街上跳动,竟使得不少人随着他,一同行走。
“咦,这不是朱红吗?”
燕奴看到那老者,不由得一愣。
她认得出,老者便是当日在大相国寺里,赠玉尹嵇琴的那个老人。据说家住沃庙附近,名叫朱红。老人的性格,颇有些诙谐,喜欢以‘猪头’自居。
他击打羯鼓,从玉家铺子摊前行过,还朝着燕奴,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怎么回事?
小乙哥没有等到,却等来了一个‘猪头’老人?
燕奴忙绕过案子,目光顺着老人移动的身形看去,见朱红很快的来到了白矾楼边上,猛然停下脚步。他身体在原地突然疯狂的旋转,双手犹如雨点般击打羯鼓鼓面,发出铿锵鼓点,引得许多人都停下来驻足观看。
“好!”
有人忍不住鼓掌,大声叫好。
“老汉,使得好鼓……”
“这是是什么曲律,为何从未听过?”
“是啊……这老汉年纪不小,可是这鼓却使得极好。
听他击鼓,我这心情不知为何,也变得开始愉悦起来,竟想要随之舞动。”
“是吗?我亦有同感!”
众人交头接耳,讨论着老人的羯鼓鼓点。
“这鼓声,我好像听过。”
“哦?”
燕奴扭头,朝张二姐看去。
张二姐轻声道:“前些日,奴常见小乙哥摆弄嵇琴之余,在那罗汉桩上拍击,发出的声音,和这鼓声很相似。奴不是说声音,而是说那种,那种感觉……”
燕奴明白了!
张二姐所说的,恐怕是节奏!
难道,朱红的羯鼓,是小乙哥传授?
那他这段时间神出鬼没,经常跑出家门,也就说的清楚了!原来是去找朱红,讨论羯鼓的事情。只是,如果这羯鼓真是小乙哥传授,朱红既然出现了,小乙哥也应该在附近才是。他不是那种在幕后指指点点的人,这种场合,他肯定会出现。不过,小乙哥现在都不见,又是为何?
燕奴目光迷离,四处张望。
她相信,玉尹一定就在附近,他让朱红先出来,也一定有他的原因。
四周围聚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许多在欢楼中,打扮的花枝招展,等待召唤的伎女,也纷纷走出。
连带着,白矾楼里的客人,也忍不住好奇探头出来,想要看一个究竟……此时,俏枝儿的开唱刚刚开始,过场还没结束,**也没有到来。
对于那些等待俏枝儿登场的人而言,外面有热闹看,当然不会放过……
铛铛铛!
咚咚咚……
过场结束锣声结束,而朱红的鼓声,也戛然而止。
那种感觉,就好像那男女之事,女人刚来了感觉,突然间男人萎了……
吊在半空中的滋味,自然不太舒服。以至于许多人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却在这时,只见在一旁的房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手中持一只嵇琴,弓子一颤,琴声响起,却正好接住了朱红戛然而止的鼓声!
“是小乙哥?”
燕奴看清楚房顶那人的模样,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连忙捂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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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序曲(上)求推荐,求收藏!
手指灵动,拂动琴弦,产生欢快的节奏。
伴随着弓子一次出人意料的跳动,玉尹手指一个滑弦,陡然间令琴声变得格外响亮。
只见他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一个侧翻,身形稳稳落地。
而在这侧翻的同时,琴声却没有停止,在所有人耳边回荡。刹那间,围观者中发出一连串的喝彩,和着琴声,却让长街之上的气氛,更加热烈。
“真是小乙哥?”
张二姐忍不住一声轻呼。
燕奴露出灿烂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奴就知道,小乙哥怎会错过这热闹?”
长街上,已让出了一块空地。
玉尹手持嵇琴,欢快的奏响音律,看似随意的,缓步而行……
他的脚步很灵活,在围观者的眼中,就好像在跳舞一样,颇能吸引眼球。
腰间系着一个木档,嵇琴就架在上面,即便是松手,也不会脱落。如此一来,也就使得玉尹在使琴的同时,可以做出各种各样吸引大家的动作。
一时间,长街之上,琴声飘飘,引得无数人,随着那乐曲而行。
从内心里而言,玉尹并不介意包装。
前世的经验,让他非常清楚包装的重要性。
之所以不肯向现实低头,却不是因为包装。玉尹最讨厌的,那种无休止、无节操,令人恶心的炒作方式。明明很雅的音乐,却要弄几个漂亮姑娘光着膀子露着大腿,恨不得赤身**般在舞台上搔首弄姿……
原本很优雅的事情,也因此变成庸俗而低级的东西。
此次,他要打俏枝儿的脸。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些去给俏枝儿捧场的人,全都吸引出来……
玉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在长街上演奏。
马行街夜市,是开封府最热闹的夜市,路人众多,不可以数计……
而他所选择的演奏曲目,也别出心裁。并非是传统古乐中的曲目,而是选择了法国音乐家比才在1874年为歌剧《卡门》所创作出来的序曲。
也就是在后世极为著名的《卡门序曲》。
卡门序曲,常被人称之为‘斗牛士进行曲’。用强音奏出辉煌而极富生命力的进行曲式主体,能够迅速让人们产生浓厚的兴趣。与传统古乐不同,卡门序曲采用了变奏的模式,从开始的强音,道到最终的一个不协和尾音结束,整首曲子都能够紧紧的抓住人们的心思和情绪……
用嵇琴演奏卡门序曲,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在后世,这种现象并不少见。外国人可以用小提琴来演奏民乐,那么古典乐器,何尝不能够演奏西乐?玉尹也不是一个一味排斥西乐的人。事实上在他重生之前,对于西乐也颇有兴趣,演奏卡门序曲,自然也就不在话下。
今晚,将会是一个极为快乐的夜晚!
玉尹为了这次演奏,准备了很长时间。
首先,他更换了嵇琴琴弦,比普通的嵇琴琴弦,整整粗了一倍。
这样的结果,就是令琴声更具穿透力,也更容易覆盖整条长街……同时,他还找到了朱红帮忙。朱红不是艺人,但是却极好音乐,能够使用各种民间乐器,例如嵇琴,例如羯鼓,甚至包括琵琶和竹笛,也极为擅长。
玉尹找上门,把想法告诉朱红。
而朱红很快就应承下来。
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否则大相国寺万姓交易会,他本不是落魄艺人,只是喜欢热闹的气氛。两人一拍即合,玉尹随后便设计出了方案。
朱红开场,以斗牛舞的鼓点来热身……
到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再由玉尹亮相,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吸引大家的目光。
事实上,这个方式的确成功了!
“小乙,好彩!”
“小乙哥……”
“小乙,使得漂亮。”
人群中传来各种各样的叫喊声,顿时令现场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不过,玉尹恍若未觉,依旧用二胡奏出欢快的曲调。连续几次变调,令现场的气氛,也达到了**。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可谓此起彼伏。
“外面怎地这么嘈乱。”
白矾楼上,陈东放开怀中的粉头,起身来到了窗子边上。
李逸风显然不太能适应这样的环境,也连忙起身跟上去。人常说,宋朝是一个风雅的时代。但凡才子,必然风流。特别是在这青楼瓦舍之中,逢场作戏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偏偏李逸风家教很严,若只是吃酒玩乐还好,但如果加上了粉头歌伎,就显得有些拘束,远不如陈东放得开。
李观鱼搂着一个歌伎,看似调笑,实则默默观察李逸风两人的表现。
内心更做出了判断!
楼下,伴随着管弦丝竹声响起,俏枝儿在千呼万唤之下,终于登场……
然而楼外的喧嚣,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俏枝儿也感觉有些怪异,因为当她登场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热烈的反响。
“那不是玉小乙吗?”
陈东突然指着人群中,正欢快演奏的玉尹,诧异询问。
“玉小乙是哪个?”
李逸风显然已经忘记了玉尹这个人,听到陈东的话,他好奇的询问道。
“大郎莫非忘了,当日在五丈河上,言范大夫家娘子抚琴指法有误那人?”
“啊……你是说那个与人扑输了,还欠了三百贯的汉子吗?”
“正是!”
陈东笑道:“我还为他在开封府做了保,也不知他而今情况如何。不想这汉子竟真使得好琴,大郎若是有兴趣,咱们楼下一观,你以为如何?”
李逸风不喜欢玉尹,但同样也不习惯这楼中气氛。
当下点头道:“就依少阳所说。”
两人说罢,转身就与李观鱼告辞。
李观鱼愕然道:“两位哥哥何故要走?可是小弟招待不周?恼了哥哥?”
陈东连连摆手,“非也非也,只是见故旧于外,故而要前去寒暄……李官人招待甚好,只是碰巧……改日,不如改日,由大郎做东,倒是还请官人莫推辞才是。”
说罢,陈东拉着李逸风,就匆匆走了。
李观鱼一脸阴霾,走到窗户旁边,向外张望。
“那人是谁?”
一旁的粉头笑嘻嘻道:“不就是头前玉家铺子的玉小乙?
早就听人说,他使得好琴,一直未见过。不想今日,他竟在楼下献技。”
他就是玉小乙?
李观鱼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不过旋即,他便露出灿烂笑容,“果然使得好琴,不如一同过去观瞧?”
粉头们顿时喝彩,引得好一阵子的莺莺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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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超手里的弓子微微一颤,出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杂音。
好在他经验丰富,立刻就觉察到了不妙,忙稳住心神,将曲调拉回来。
可即便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杂音,也无法逃过俏枝儿的耳朵。
她身形曼妙舞动,伴随着歌声轻轻旋身,目光向冯超看去,带着一丝疑问。
对于冯超,俏枝儿很敬重。
徐衍的亲传弟子,号称市井之中第一勤,绝对是开封府使嵇琴的一个行家。当初俏枝儿请冯超出身,也是费了不小的心思。自冯超成为他乐师以来,也的确是给俏枝儿,带来了巨大的收益,这名声越来越响。
俏枝儿不似李师师、封宜奴那样的小唱名家,讲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是杂剧出身,论层次比李师师要低一筹。这也是俏枝儿夺上厅行首,最大的一个障碍。但是随冯超的到来,或多或少掩盖了这一缺陷。
所以,俏枝儿对冯超,非常尊敬……
似水秋波,似乎是在询问:“出了什么事?”
冯超向她微微一笑,示意无妨。不过在俏枝儿转身的一刹那,冯超突然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奴哥。努了努嘴,那意思是说,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冯超处于台上,距离楼外长街甚远。
可玉尹那经过改造之后的嵇琴,具有极强的穿透力,竟然影响到了他的节奏。
卡门序曲,和俏枝儿的小唱,南辕北辙,有着巨大的区别。
冯超身为名家,当然能觉察到玉尹琴声中所具有的魔力,更容易感染他人。刚才的失误,也正是不小心,受到玉尹琴声感染,才造成的结果。
奴哥有些不太明白,看着冯超。
冯超心头一怒,再次努嘴,向奴哥示意。
奴哥这才反应过来,忙转身匆匆离去。她也觉察到了外面的喧嚣,只不过没有往心里去。可是随着不断有客人向楼外行去,奴哥也不禁好奇。
“怎么回事?”
奴哥拦住了朱成。
“好像小乙在外面使琴,所以大家都去观看。”
“小乙?”
奴哥眉头一蹙,沉声问道:“可是那街头的玉小乙?”
“正是!”
奴哥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朱成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心里冷笑一声:看你狂,能狂到几时……
第十九章 序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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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候,玉尹的卡门序曲,已经变奏到了F大调上。
乐曲越发明快,令人心情万分的激动。
他猛然转身,手中弓子在琴弦上连续做出了六个跳弓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潇洒至极。同时手上更连续做出滑弦的动作,一连串的技巧,只看得围观者一个个眼花缭乱,忍不住连声叫好,拼命的鼓掌助威。
燕奴,更是激动无比。
“二姐,小乙哥使得如何?”
张二姐笑道:“小乙哥的琴,自然使得无双。”
“嗯,奴也如此觉得。”
燕奴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更夹杂着一丝丝自豪之色。
就在这时,忽听一阵喧闹声传来,从白矾楼里用处了十几个身穿黑色短单衣,如同凶神恶煞般的汉子。似白矾楼这样的地方,少不得会有人闹事。故而蓄养打手,也极为正常。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冲到了大街上以后,二话不说,就气势汹汹的朝着玉尹走了过去……
人群中,李逸风眉头一蹙。
“这是作甚?”
陈东则冷冷一笑,“无非是担心小乙,扫了他们面子。”
嵇琴,以一个极不协调的音符,戛然而止。
卡门序曲到此,演奏完毕,玉尹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为何没有掌声?
他抬起头来,就见一个大汉走过来,凶神恶煞般的吼道:“我道那个这般胆大,原来是玉小乙。你吃了熊心豹胆,敢在这丰乐楼下闹事吗?”
出招了吗?
玉尹心里不禁冷笑。
不等他回答,却听人群中有人说道:“莫非这条马行街,是你丰乐楼的私有财产吗?东心三哥,你好大的威风……是不是以后,我们连在马行街走动都不成了?”
人群一分,就见燕奴快步走来。
大汉复姓东心,单名一个雷字,也曾是马行街上有名的泼皮。
不过早些年,便投到了白矾楼里,当上了打手头子,所以这些年也很少出来惹是生非。燕奴认得东心雷,但是却丝毫不惧。她走到了玉尹身边,凝视东心雷大声发问。
东心雷脸色一变,“周娘子,好胆气啊!
我告诉你,你们在哪儿使琴,和我都没有关系。但就是不能在这里使琴。看在周教头的面子上,我不为难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玉尹一笑,“我若不走,你奈我何?”
“小乙,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往大家也算旧识。
除去今日,你爱怎样就怎样。但只今日,你不能在此闹事,否则我认得你,可这拳头却认不得。”
“闹事?”
玉尹抬手拦住了燕奴,脚下一个滑步,手中的弓子在琴弦上那么一拉。
一个浑厚洪亮的音符,回荡在空中。
“自家使琴,与你何干?
三哥,别说我不给你面子,连官家都能开金明池,与百姓同乐,莫非你丰乐楼下,比金明池、琼林苑还来头大吗?我今朝在这里,自使自家的琴,与你丰乐楼何干?三哥,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得……
强出头的椽子,总容易烂掉,你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玉尹并不怕对方。
东心雷脸色一变,目光冷厉,“小乙,这可是你自找的!”
燕奴心里一紧,本能的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只听人群中有人说道:“三哥好大威风,小乙在这里使琴,我底爱听。我张三麻子倒要看看,三哥有多大威风,竟如此的神气。”
说话间,人群中走出一行人,大约有二十多个。
为首的正是那贩猪的张三麻子,身边还跟着几十个脚夫,一个个杀气腾腾。
张三麻子这一出来,让东心雷脸色大变。
他的确曾是马行街的一霸,靠着白矾楼,手下也养着十几个闲汉打手。
可张三麻子却不一样。
他是这开封城里的一霸!
别的不说,为他赶猪的脚夫,就有百余人,更不要说靠着张三麻子吃饭的闲汉,不计其数。这厮绝对是市井中一霸,只不过很少再外显露。
“张三哥……”
“诶,我当不得三哥两个字。
东心雷,我今天来,就是听小乙使琴,不为别的。这大街,不是你丰乐楼的产业。你在丰乐楼里怎样,我管不到,可是小乙在这大街上使琴,却没有碍到你丰乐楼半点事情。你要讲理,我和你讲理;你若不讲理,我也就不和你讲理。话就说到这里,你三哥是否还要驱赶小乙?”
东心雷脸色阴沉,扭头向玉尹看去。
却见玉尹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和煦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东心雷难受。
这家伙,就是来闹事!
可玉尹占着理,如果他是在丰乐楼闹事,东心雷自然可以出面。但现在……
更不要说,这鸟厮还请了张三麻子出面。
东心雷自认,他奈何不得张三麻子,只能咬了咬牙,一拱手,“小乙,都是误会,你莫往心里去……你要使琴,只管使来,自家这里赔罪了!”
“刚才,得罪了三哥,还请海涵。”
“不敢,不敢……”
东心雷带着人,灰溜溜的走了。
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小乙怎地和丰乐楼生了龌龊?”
陈东这时候,也看出了端倪。玉尹绝对是故意的……甚至还请了人来护场子。
他扭头,疑惑问道。
李逸风则露出几分好奇之色,摇头回道:“我怎知道这其中的事情?不过,这玉尹确是个有趣的,居然跑来和丰乐楼打擂台,确是有趣的很呢。
对了,他刚才使的曲子,叫什么?”
“这个……”陈东揉着面颊,一脸尴尬之色,“自家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过,甚是有趣!
我就说,这玉小乙不是等闲的屠子,你却不信。怎样,只这一手好琴,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
李逸风心里面,也颇为赞同。
只不过脸上还是露出不屑之色,仿佛自言自语说道:“使得再好,也终究是市井之物,登不得大雅之堂……对了,你说他接下来,会使什么曲子?
我记得前些时候大相国寺,曾有人以嵇琴,一手压制的封宜奴颜面无存……那厮叫甚来着?前几日我还听人提起此事……对了,玉尹,莫非就是他?”
陈东这些日子,在准备功课,所以并没有留意外面的事情。
听李逸风这么一说,他也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未曾想,小乙竟有如此本事!”
丰乐楼里,俏枝儿的歌喉动人!
丰乐楼外,玉尹平心静气。
他看了一眼燕奴,突然用手指拨动琴弦,奏出了一连串欢快的音符……
“燕奴,我们跳舞吧!”
说话间,弓子一动,嵇琴再次发出了欢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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蝼蚁且偷生
第二十章 谁是第一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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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面而来的压力,让俏枝儿再也无法平静。
虽然浑若无事,犹自用动人的歌喉小唱,但是心里面却已经翻江倒海起来。
楼外的欢笑声,喝彩声,让她心烦意乱,以至于一连发出两个走腔……
好在,俏枝儿功底深厚,倒也没有让人感觉出来。
可她自己清楚,今晚的开唱,恐怕是要演砸了!君不见,连那一直都在为她捧场的高家小衙内,也从消失不见。就在刚才,那位衙内还在为她欢呼叫好,但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这说明什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精彩到连她最忠实的拥趸,也产生了好奇,跑去观望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不管怎样,俏枝儿必须要表演完,才能够下去询问。
目光朝冯超看去,带着无尽的期盼。她俏枝儿想要从冯超那边得到一丝提示,不过看得出,冯超也是不知所措,甚至连续奏出两个破音,他本人却毫无所觉。
心,乱了!
不止是俏枝儿和冯超,几乎整个班底,都有些乱了……
冯超脸色很难看!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混乱,搅乱了他的心神。
自出师以来,冯超春风得意。特别是在徐衍过世以后,更隐隐有嵇琴第一人的迹象。这也让冯超志得意满,有些骄傲不可一世。俏枝儿三顾茅庐,花费重金将他请来,更使得冯超的风头,隐隐压过当年徐衍。
可以说,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那不知名的对手,令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之前,他发出一个破音,但并未在意。特别是看到东心雷带着人出去,心思也也就随之平定。
却不想,东心雷撞得个头破血流。
非但没有将外面的对手赶走,更助长了对方的气势。第二首乐曲,依旧令人感到新奇。而且乍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技巧,音调始终如一。
偏偏就是这古怪的乐律,竟使得楼外完全疯狂起来。
那不时传来的叫好声,喝彩声,都让冯超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是谁?
是谁在闹场?
难道说,是针对我的吗?
冯超的心,已经完全乱了,更使得乐班的调子,也开始出现了混乱。
节奏,节奏完全控制不住!
俏枝儿在台上,越来越感到从楼外,扑面而来的寒意。
难道说,自己辛苦四年,就要毁于今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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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观鱼立足窗边,静静地看着楼下的骚动与喧哗。
歌姬们已经走了,赶去楼下,看热闹去了……长街上,玉尹手执嵇琴,奏出欢快的乐曲。这是波兰籍作曲家莫什科夫斯基在1873年所创作的《西班牙舞曲》中的第二首乐曲,以歌谣风和舞蹈风的节奏组合创作而成,旋律部分极为突出,最能调动人们的情绪。这原本是钢琴曲,但是后来,演变成为吉他曲。后世也曾有人有二胡演奏出来,特点鲜明。
玉尹的印象非常深刻,对这首曲子,也非常喜爱。
他游走在人群中,奏响乐曲,身随曲动,跳着欢快的舞蹈。而在他身边,燕奴围着她,双手虚合胸前,跳着胡旋舞,裙袂飘扬,姿态绝美。
那俏丽的面容,红扑扑,透着快乐的气息。
额头上渗出细碎的汗珠,在火光下,晶莹闪动……
朱红,也加入其中。
他取出了两串小铃铛,系在手腕上。鼓槌敲击羯鼓,伴随着琴声,走出欢快节奏。同时随着他身形转动,手腕上的铃铛也发出愉悦的歌声。
琴声,鼓声,已经那清脆的铃声,合在一起,彻底引爆了马行街的气氛。
路人驻足,随着琴声而动。
哪怕是心情抑郁,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那点抑郁也不禁随之烟消云散。
李逸风突然跳出来,一边畅快大笑,一边旋舞。
而陈东则显得相对沉静一些,拍着手,蓦地抬头向白矾楼上看去。和李观鱼的目光,在不经意间相触。李观鱼微微一笑,旋即没入窗后。而陈东却不禁微微一蹙眉头,心里更增添了几分凝重和怀疑。
“这厮,使得好琴!”
一个衣着华美的青年,站在白矾楼外,连声称赞,“可知这厮何人?”
“哦,是街头上玉家铺子的玉小乙。”
“玉小乙?”
“他本名叫玉尹,他爹据说曾经是一等内等子,不过十年前与辽人相扑,中了暗算而死。这厮也使得一手好扑,却不想,竟还使得这好琴。
衙内若有兴趣,来日不妨请他专门使琴。”
青年,名叫高尧卿。
也就是殿前都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保,奉**节度使,简国公高俅的幼子。不过,他可不是《水浒传》里的高衙内,而是太学上舍生。
为人有些纨绔,喜奢华,好女色。
但总体而言,为人还算不坏,没有欺男霸女,性子也能算得上是豪爽。
高尧卿有两个哥哥。
大哥高尧康,是桂州观察使,二哥高尧辅,为安**承宣使。高尧卿在宣和四年时,因高俅受开府仪同三司,也得了一个岳阳军承宣使的职务,但并未赴任,依旧在太学求学。等待来年登第,便可正式上任。
“衙内可是对此人有兴趣?改日把他招进府中便是。”
哪知高尧卿却摇摇头,轻声道:“尔等休要乱来,此人说不得与我阿爹有些交集,待我回去问过阿爹之后,再做打算……对了,他这曲儿叫甚名字,为何自家从未听过?确是一首好曲儿,怎使得如此精妙。”
身边随从,一个个瞠目结舌。
玉尹的心情很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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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长街随着他的舞曲一起舞动起来的时候,玉尹脸上的笑容,也就更加灿烂。
伴随一个极为巧妙的变奏,他停下了脚步。
将弓子收起,站在阑珊灯火之中,举目朝着白矾楼看去。
里面的琴声显得有些杂乱,在普通人听来,可能不觉察什么,但是在玉尹听来,明显出现了错误。
“老爹,多谢了!”
他拱手,朝朱红一揖。
这老爹是一种对老人的尊称,与‘老汉’的意思恰恰相反。
朱红也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从手腕上解下了铃铛,朝着玉尹连连摆手。
“痛快,痛快……老汉已有多年未曾如此痛快,还要感激哥儿,给老汉今日这个机会。哥儿的技艺,已经出神入化,当算的是第一人了!”
第一人?
玉尹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朱红竟然如此称呼他,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第一人,愧不敢当。”
玉尹连连摆手,客套了几句,又向张三麻子等人拱手道谢。
他早就想到,如果在白矾楼外演出,弄不好会惊动白矾楼的人出面驱赶。
于是,玉尹找到了张三麻子。
却不想这三麻子也是个爽快人,闻听玉尹的目的之后,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
打俏枝儿的脸?
这可是不是一桩小事!
开封府里,想要打俏枝儿脸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似玉尹这般摆明车马打脸,却还是第一遭。能找张三麻子,也是他三麻子的脸面。再说了,也算不得什么难事。白矾楼势大不假,可这是开封府,却也要守着规矩。
他才不怕白矾楼的人,更不要说那东心雷出面。
玉尹连奏两曲,也有些乏了。
他与众人道谢之后,迈步朝白矾楼走去。
“小乙这是做甚?”
李逸风不由得一愣,有些好奇的询问身边陈东。
而陈东则也是一脸迷茫,轻轻摇头,“我怎知道……大郎,你怎地也叫他小乙了?呵呵,我可是记得,你之前提起小乙,总以屠子而代之。”
李逸风脸一红,整理了一下衣冠。
“他技艺非凡,当不是等闲的屠子。
称他小乙,也没什么了不得。莫忘了,当日作保,可也有我一份子呢。”
李逸风死鸭子嘴硬,惹得陈东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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