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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草上匪     鼎宋txt下载     鼎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 恨铁不成遇王伦

    王冲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放弃了去跟张叔夜分辨明白的想法。

    两宋变际,死者千万,有三人最让人憾恨。一是宗泽,一是种师道,还有一个就是张叔夜。这个在历史上曾经捕获大盗宋江的名臣,因为名声太过响亮,《水浒传》彰颂宋江等好汉,只得对张叔夜淡化处理,还不得不描述为一位清正廉洁的好官。

    张叔夜何止是好官,与宗泽一样长于兵事,第二次东京保卫战里,唐恪、耿南仲散天下勤王军,他却抗旨不遵,带着儿子和义勇冲入汴梁,被钦宗委以守城重任。只可惜上有愚臣,下有奸邪,东京还是城破了。

    张叔夜与徽宗钦宗一同被俘,押送北方,因金人恶待二帝而绝食多日,到了宋辽边界的白沟时,愤然而逝。

    被这样一个人误会为奸党佞臣,即便王冲超脱于时代,也没办法完全淡然处之。可人就是这样,第一印象是很难扭转的,就像他看赵佶。天宁观巧会,赵佶散发着浓浓的人情味,可昏君这个印象早就在王冲脑子里刻下了,自不会因为这股人情味而改观。

    林灵素也一样,除了一心往上爬的功利之心,也没看出为人有多丑恶。可不管是由历史所知,还是由赵老道所知,林灵素此人都是个奸邪之辈,与他再怎么亲近,也改变不了这个认识。

    张叔夜跟王冲素无往来,离因他所献之策而引发的风波也远。王冲的立场各说纷纭,一些人由此策正合王黼之心。认为是为王黼作前驱,一些人由蔡京出言扶持。还帮其父消罪,认为王冲背后是蔡京。不管是哪一个。在张叔夜眼里都是奸党,而王冲所献之策,更为他那一类的正统君子所不容。

    王冲与宇文黄中能推心置腹,也是因他与宇文柏有深厚交情,已先有印象,张叔夜却完全不同。不管王冲怎么说,他在张叔夜心中的恶感都消不掉,也就很理智地不去作这白功了。

    去吏部换了告身,再到西华门外新设的边事司衙门。王冲心头依旧还有些沉重。

    这事他早有所料,跟宇文黄中也谈起过,张叔夜的呵斥只是个信号,背后正是千千万万“正统君子”的憎恶。那种总在关键时刻扯后腿,北宋亡国他们至少要担一半责任的“君子”,他们怎么想,王冲一点也不在意,可张叔夜这种赤诚君子怎么想,王冲却没办法轻轻松松抛在脑后。

    边事司衙门是西华门外一座官宅。见这座宅地虽破旧,规模却不小,离皇城还这么近,王冲暗自感慨。王黼果然是得宠。按理说新设司院,直接在皇城南面的部省官署里找一处安置即可,却没想竟是将皇城外一座官宅充作衙门。这架势已是在贯彻此司不属朝堂,而是通过王黼的手。间接作为天子私司的原则。

    见王冲打量这座宅地,吴匡误会了。解释说:“这座宅子本是朝廷赐给王文正的,前些年才收回,蔡太师有心要这座宅子,却被官家用作了公事。”

    王冲与王黼划清界限的态度,吴匡当然清楚,再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公事握在王宣和手里,以后也就难说了。”

    王文正是……

    王冲没在意吴匡的小心思,只在想这个人是谁,随即醒悟,是与寇准同时代的王旦啊。

    北宋仕宦璎珞之家无数,但除了相州韩家等少数贵胄,以及府州折家那种特殊势力,少有能绵泽百年的。原因自也是以科举治国,还不抑兼并,门阀之流,再难现世。王旦乃一代名相,以宽厚仁德著称,寇准还是他举荐为相的。王旦辅政真宗十八年,逝世后一连串封赠不提,仁宗还亲书“全德元老”。

    百年下来,这位名相的余泽已然耗尽,朝中再无王家人,收回赐宅,也没引起什么风波。

    再过十多年,东京就将是金人之地,这些个富贵名利,尽皆一场空。王冲微微摇头,举步行去。

    门前熙熙攘攘,挤着一大堆人,王冲只当是来求官拜码头的,靠得近了,才知不对,有人正扯着大嗓门撒泼:“我知道这是朝廷的赐宅!朝廷要收也是应当,雷霆雨露皆是恩嘛,可里面的家私器具却是我王家的!前几年既是给相公宰辅们私用,我们王家也就没搬出去,现在要变成衙门,怎能用我们王家的私物呢?在私物上寻着什么话头说事,我们王家可担待不起!”

    听嗓音是个年轻人,油腔滑调,标准的汴梁闲汉。

    守门的司阍说话倒是客气:“王舍人,当年朝廷收回宅子,你们王家没说什么,这都好几年了,再来说话,有什么用处?提举也说了,这些私物我们也是要换的,要么你等着自己拉回去,要么就收下这些钱,此事作罢!”

    听起来像是王旦的家人,趁着这处宅子用作衙门来打秋风,王冲暗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王文正若是在九泉下得知,怕要气得从棺材里醒转。

    “尔等小人,休要以己心度我王伦之心!钱我不要!这些私物我可以上献,边事司这个衙门既设在我家,就少不了我们王家人!”

    年轻人叫着,倒让王冲讶异,原来这人倒还是有追求的,虽是来打秋风,却是为官,而不是钱财。

    正吵闹时,一个略略嘶哑的苍老之声响起:“你不过是文正公的玄侄孙,文正公的嫡脉都没出来说话,哪轮得到你上门呱噪!?你要再生事,当心有人去开封府翻你的案状!这几年你犯了多少事,自己心里有数!王正道!”

    王伦王正道……跟自己的姓名表字还真是相像。

    王冲正感慨,那王伦似乎对呵斥他的人颇为忌惮,再没回话。骂骂咧咧地挤出人群,正与王冲照面。

    不到二十岁。虽穿着儒衫,却一身市井子弟气息。眼中正喷着凶光,朝取笑自己的人拂袖怒骂。王冲未及避让,他提起拳头就抡了过来,嘴里还骂着“措大让路!”

    不等王世义和吴匡出手,王冲手臂微扬,啪的一声捏住了他的拳头。

    论年纪,王冲或许比这个王伦小两三岁,可论身高,王冲却已高过他一线。至于拳脚功夫。对日日操练,还在战场上走过一遭的王冲来说,这种泼皮,即便三五个一拥而上,都不放在眼里。

    见王冲身形并不壮硕,捏着他拳头的手却格外有力,王伦咦了一声。接着又啊地叫出了声,整个人往上蹿了半尺,是王冲一拳头掏在他胃上。让他眼前发黑。王冲趁他低头抱肚子,又一肘砸在后颈,再一脚踹上膝盖,当下就仆倒在地。

    “这是代文正公教训你!休要在外败坏王家门风!”

    王冲犹不解恨。一边说着一边再踹了腰眼一脚,不仅同姓王,连表字都差不多。同有一个正字,为人却这般不堪。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本也只是骂两声就算了,现在还惹到了头上。自不放过狠狠揍一顿的机会。

    “好!打得好!”

    王伦在地上一边滚一边大叫,估计后面还有小子你等着之类的话。

    “乞丐还不吃嗟来之食,你要学狗一般撒泼讨官,就算讨来,也是当狗的下场!堂堂七尺男儿,要力气有力气,要脑子有脑子,不能走正道?枉自你还表字正道,呸!”

    《水浒传》里有个白衣秀才王伦,肯定不是眼前这个王文正的后人。王冲也不是能把整本宋史记在脑子里的历史专家,不觉得这个王伦是何等人物,就只一腔恨铁不成钢之气,朝王伦狠狠喷着。

    说来也是王伦倒霉,王冲之前被张叔夜骂作奸邪,本就憋了半肚子气,这是遭了无妄之灾。

    再一脚蹬在王伦屁股上,把这家伙踹了好几个滚,王冲骂道:“还不快滚?非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鼓掌声喝彩声如雷鸣般响起,落水狗般的王伦仓皇而去,王冲朝衙门去走去,众人的目光也从赞许渐渐变作诧异。

    “宗按判,幸亏你来了,不然这泼皮还要闹下去。”

    王冲到了门前,司阍正朝一个身材高大,面目沧桑的绿袍老者行礼。

    这就是宗泽!?

    王冲压住荡动的心绪,平静地朝对方拱手:“下官王冲,见过按判。”

    这就是王冲!?

    两人也同时看过来,司阍眼中只是讶异,宗泽眼中却多了些什么,王冲一时看不明白,可那疏冷之意却异常明显,让王冲暗叹,果然如此。不仅张叔夜憎恶,宗泽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按勾失态了,不过用心倒是不错。”

    王冲殴打王伦那一幕也被两人看在眼里,宗泽这么淡淡说着,王冲甚至品出了一丝嘲讽之意。

    王冲王守正,王伦王正道,这两个名字的确很容易联系在一起,若是王冲没做什么,就这么进了衙门,估计就要被王伦扯在一起,成了众人的笑柄。王冲为什么要暴怒打人?不就是要主动洗脱这层关联?

    王冲还没说什么,宗泽再道:“按勾所献这西南策,用心也很不错。”

    如果说刚才还可能是王冲误会了,再来这么一句,嘲讽王冲脑子很好用,很会献媚权贵的味道,几乎就是扑面而来。

    王冲无奈地叹道:“知面难知心,来日方长,王冲是什么用心,按勾自会看明白。”

    宗泽自不会为王冲一句话一个表情动摇成见,冷冷道:“我没有推辞这份差遣,也就是要看个明白,不管是人还是事。”

    即便司阍再怎么迟钝,也看出这一老一少不怎么对路,赶紧笑道:“提举和按使都已在里面了,按判和按勾还是赶紧入衙议事吧。”

    宗泽在前,王冲在后,默默进了衙门,门外一帮人顿时哗然了,那就是王冲!?

    “那就是王冲王守正?”

    人群背后,一个满身灰尘的身影挣扎着站直了,喃喃自语道。

    揉揉腰眼和肚皮,这个年轻人脸上的痞气消去了大半,颓唐地叹道:“这顿打是白挨了。”

    接着眼中又闪起精芒:“都是姓王,我字正道,他字守正,既然他这般见不得我丢人,未尝不是个机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群盗分赃国作私

    宅中正准备整修,开封府的匠师们来来往往,四处测量尺寸,画下墨线,就只正堂没动,不过匾额也取了下来,里面熙熙攘攘,宛如集市。

    “以边事司提举西南兵事,在蜀地推将兵法!陛下既定名按察川峡边事,不止西南夷,吐蕃之事也要纳入司中,由此而视,至少要编十将百指挥!”

    “边事司既掌西南事,交连大理和西南诸夷国之事亦该握住。而后大理及诸国朝贡,令当出自边事司,沿边榷事也当由边事司独掌。”

    “边事司以铜事为先,当设榷铜务,向朝廷请铜本,最少一百万贯!”

    王冲跟在宗泽身后跨进正堂,裹着热气的话语迎面扑来,渲染出一片大干快上的热腾景象。正堂里挤着百多号人,纷纷献策,兵事、外交、商事,不仅什么事都要揽,还生怕把事弄小了,起劲地往大里鼓捣。

    扫视这些干劲十足的同僚,王冲暗道,怪不得自己要被看作奸邪。自己所献这一策,就是给贪婪之辈又搭起了一口新锅。钱财、权势、名望,都在这口锅里煮着,眼下这些人鼓噪,就是想把这口锅造得更大,能从国家身上割下更多肉炖煮。

    边事司衙门新立,除了正副使和判官,以及被蔡京推进来恶心王黼的王冲这个小小勾当之外,其他差遣都由王黼这个提举一言而定。这百来人里,还有权同判官,管勾机宜文字。管勾书写机宜文字,勾当公事。准备使唤等等官员。规模直逼一路帅司,王黼还真是一朝权得手。上不得台面的心腹亲信全都塞了进来。

    “汝霖来啦,还有守正!来来,大家都来见见守正,亏得守正,大家才有伸展抱负之地。”

    一个俊逸紫袍中年端坐堂上,见两人进门,起身热情地招呼着。

    这就是王黼,不得不说,相貌气度真是万里挑一。风流倜傥,宇文黄中与之相比,都要相形见绌。尤其是那双眼睛,精芒四射,王冲一见,才明白史书里为什么说此人“目晴如金”,不是说像金子,而是说像金铁一般熠熠生辉。

    没有格外热络的挽臂拍肩,也没有预想中的疏离冷落。王黼的语气就像是给众人介绍自家子侄一般自然而恬淡。堂中一帮老少也都笑意盈盈,甚至带着点巴结地迎上来,多不称“按勾”,而是直直唤着“守正”。让王冲肉麻不已。

    “这座宅子本是王文正家宅,文正公次子王仲和也名王冲,我向官家讨来这处宅子。是借文正公余泽、王仲和之德,还有守正之才……”

    王黼再叭啦叭啦一顿唠叨。由王旦次子也叫王冲扯起,将王冲好一番抬举。王冲淡淡笑着。不卑不亢地回礼,心头是郁闷和爽快齐飞。

    郁闷的是王黼如此作态,就是在昭告众人王冲是王黼的人,这一策是通过王冲提出来的。这一屋子狗腿子怎么想无所谓,宗泽的脸色越发阴沉,不仅意味着自己的名声又向小人奸党迈进了一步,之后与宗泽共事怕也有不小麻烦。

    不过比起爽快来,这郁闷也能忍下。别看王黼姿态摆得足,肚子里却该是在骂娘。王冲的安抚司差遣是王黼保下的,他却没给王黼一点面子,生生甩了一耳光。虽然有西南策和边事司转开大多数人视线,可稍稍聪明一些的人,都能从蔡京把王冲推入边事司这事里看出,王冲与他泾渭分明的姿态,并不是故意作给外人看的。

    对这么一个不给他面子的小人物,还不得不笑脸相迎,大肆吹捧,王黼的郁闷该不亚于自己。

    意气终究是意气,王黼之所以能丢开这意气,也在于边事司能给他带来大利。能把心腹亲信都塞进来,待个一两年,就有了资历,跻身朝堂顺理成章。从这点来看,王冲与王黼倒是心境相同。

    “汝霖没有辞掉此差,倒真出乎在下所料,边事司既名边事,就得有人在边地亲事,能得汝霖,如得臂膀,西南事无忧啊。”

    接着王黼又转而抬举宗泽,态度虽不如对王冲亲近,却更为尊重,甚至觉出几分真诚。原因王冲也能猜到,王黼手中没有可用之人,宗泽估计是他随手乱抓的。毕竟此人脾性太硬,不好相与,蔡京和郑居中都不愿用,又正好在京城,是他唯一能马上安插到边事司掌握实务的人选。

    宗泽拱手道:“下官与提举同为国家分劳,不敢言私。”

    一句话打散王黼以私相近之意,王黼却没在意,笑道:“汝霖啊汝霖,公心若此,我是无虑了。”

    王冲也不太明白宗泽为什么会接受这个差使,不过此时听宗泽的话,倒是赤诚心语,估计在西南事上也有一番考虑,觉得此事可为,即便要沾染上王黼一党的恶名,宗泽也不在乎了。

    预定的边事使徐处仁和副使唐恪眼下都来不了汴梁,他们也不是王黼的人,客套过后,众人纷纷落座,非正式的按察川峡边事司第一次全体大会就这么召开了。

    依照官样文章,徐处仁和唐恪的座位空了出来,宗泽作为亲事判官,在左首次席就座。接下来是两个要留在汴梁的权同判官,再次是机宜、书写机宜。十多位勾当公事里,王冲被排在头前,离宗泽就只两个位置。他们这些人都有席位,勾当公事之下的准备使唤只有一张椅子,而更次的房曹文吏就要站着了。

    王黼在讲,王冲在想,依稀就觉得与九百年的官僚会议没多大不同,也就是文气更重,说话更隐晦一些。而作为新设衙门的第一次大会,部门怎么分,职司怎么分派,工作目标怎么定,由这些话题而引出的。是一股股炽热的臭气,就如强盗分赃一般。

    王黼否定了诸如推行将兵法。总揽榷事,大请铜本等宏大目标。他当然也想。不过这些事,每一桩都是对蔡京和郑居中所握权力的极大挑战,他现在还没能量走得那么远,赵佶也不可能支持他搅乱西南。

    “边事司越年要务在于三点,一是榷铜,一是推动罗氏鬼国内附,一是拿住交通大理之事……”

    王黼道出边事司的年度工作目标,不得不说,他的幕僚还是有才的。能抓住事情关键,当然是借边事司往上爬的关键。

    西南有铜,这是王冲西南策的立足点,边事司要在这事上证明自己的价值,否则就会被人质疑是否有必要存在。尽管边事司不可能夺路司榷权,也不可能一下就请来百万贯铜本让大家分肥,但设立一些部门,推行一些政策,让西南边地入铜猛增。这些基础工作还是要去做。

    光在铜事上有了表现还不行,只要政策被证明为可行,朝堂完全可以将相关事务交给沿边路司。因此边事司还得有一件大功,来证明由自己专责西南事是正确的。比如已经有所酝酿的罗氏鬼国内附。王冲猜想,这件事才是王黼最关心的。能不战而收一藩国,这功劳足以把他推入两府。

    而第三点就是边事司的长远目标了。越年不过是为此事作准备。大理已经朝贡,如果边事司能主导两国来往事务。这就撬动了朝堂格局。不管之后边事司是废是立,只要跟此事沾边的人。都能跻身朝堂。

    总而言之,这三点都是奔着王黼在朝堂建立“王党”而去。王冲偷瞄宗泽,见他脸色阴沉,应该也明白了王黼的布局。

    “大家可以畅所欲言,西南事大,需集众人之智嘛。在场诸位若是未能言尽,还可举荐贤良,官家为边事司定了一月三千贯的添支,现在还余不少。”

    王黼话题一转,透了这个部门的财政底子,让众人抽了口凉气,热气再升三分。这个衙门的编制竟然这么大?这三千贯是什么概念?是不算本官料钱,只算差遣添支的奉给,也不计边事司办公费用,总额三千贯。

    一个没有官身的准备使唤,一月只拿三贯添支,这就意味着边事司可以养一千人……当然实际不可能这么多,王黼塞进来的心腹亲信,大多都有官身,至少得拿五贯。还得分不少名额给关系户,用作不厘务的人情官,整个边事司,规模应该不超过五百人,而实际办事的,估计不超过百人。

    王黼特意点了名:“汝霖,守正,你们亲友中若有贤能,也不必避嫌,一并举荐。除了在蜀地亲事,也希望能有在京办事的,边事司新立,门户广开!”

    这就是分赃,而且还只是最基本的,王黼也得施恩于下,留一些坑给大家分。不管真假,宗泽和王冲是他重视之人,他必须做足姿态。

    宗泽沉吟片刻,拱手道:“容下官斟酌”。这也是常情,宗泽肯定要带子侄去蜀地,子侄挂个司中差遣,既能补贴家用,帮着做事也名正言顺。至于在京,也就是王黼一说,就算能有缺,估计也只是跑腿之类的活计。

    早年路司中的机宜文字,其实就是专门给主官子侄用的,毕竟主官与朝廷书信来往,以及事务安排,多有涉机密,不好用外人掌文字,只能用亲属,朝廷就将这种职事纳入体制中。

    而后机宜文字渐渐成了路司帅司的幕僚之职,就再多出了书写机宜文字,容主官子侄。但时间推移,书写机宜文字也步机宜文字后尘,成了正式职官,就如王冲一样。孙羲叟的儿子也任着书写机宜文字,但职权就不如王冲贵重。

    王冲当然也不会推辞,王黼有大算盘,他也有小算盘,跟宗泽一样,推说要考虑人选。

    接下来就是议定部门划分和人员分工,边事司在汴梁设进报房,铜事房,泸州房、戎州房以及若干后勤部门。其中泸州房主管推动罗氏鬼国内附之事,戎州房主管交通大理事务。按理说嘉州离大理更近,但嘉州属成都府路,估计被蔡京顶了回去,边事司实际只能立足于梓州路,尤其是泸州展开工作。

    唐恪这个缺席副使被安排亲领戎州房,宗泽亲领泸州房,王冲也被委了一个泸州房主案的差使,作为宗泽的直属部下。

    宗泽还要知蔺州,这不仅是着眼于推动罗氏鬼国内附,还是官场通例。王黼要驱策宗泽,就不能亏待了人家,虽然给宗泽提了一级本官,但去蜀地近于贬罚,得从待遇上补回来。不兼地方职务,就没职田收入。就如唐恪,虽改任副使,也兼知戎州。王冲的知兴文寨之职没有变,也源于此理。

    这事的确有些乱地方治务,更插手了吏部乃至政事堂的人事权。不过不管是戎州,还是更小的蔺州,都是荒僻之地,蔡京也不好力阻到底。

    分责也是分肥,管着哪一摊,就吃哪一摊。戎州房和泸州房的人员安排都没什么争的,被分到房中的人有些沮丧,不管是大理国还是罗氏鬼国,都只有事功,难见实利。分到铜事房的估计离王黼更近,说到工作时,个个踊跃发言,毕竟这才是亲手沾钱的部门。

    西南有铜,但要怎么把这事作出来,争论还颇多。有说直接借铜本,由边事司执行专榷的,但动静太大,王黼虽然得宠,还没到可以从蔡京手里夺来百万贯国用的地步,蔡京也不容他由铜事入手,掌握川峡的专榷权。也有说就由边事司出政策,推动夷人卖铜,由转运司所掌数字作为功绩,可这么一来,边事司的功劳又显不出来。

    看来王黼心中也没底,王冲在上书和《西南夷志》中又没写明该怎么操作,这事还有得时间酝酿。

    “此事只能劳烦守正尽快回泸州拿出章程了,宗按判还需留到徐边使到任……”

    王黼一副委以重任的架势,迫不及待地要将王冲赶出汴梁,而留宗泽,自是再花时间和精力拉拢,王冲和宗泽同时扯扯嘴角。

    “如果在汴梁有人就好了……”

    散会已是黄昏时分,王黼还拉着王冲和宗泽赴宴,王冲和宗泽都拒了。步出边事司衙门,王冲忽然觉得,边事司在汴梁这么折腾,若是没人通消息,还真有些被动。

    吴匡迎了上来,随口道:“官人不放松放松吗?来了汴梁,桑家瓦子都还没去过。”

    王冲看看吴匡,心中一动,“不,去去你家吧。”

    吴匡讶然,即便他伶俐,也想不到,王冲本着随手抓来用用的心思,打起了他的主意,所谓机缘,不外如此。(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临别汴梁析心变

    “大郎,你说……王按勾这人究竟如何?”

    夜色已深,深巷小院里,吴近的心神就如油灯上的豆大火苗般摇曳不定。跟浑家计较了小半夜,依旧没得出主意,只好把儿子找来,以寻常少有的商量语气相问。

    傍晚王冲来了他家,一点也不见外地在家中吃了晚饭。说是即将离京,特地来答谢吴匡这几日随侍的辛劳,可除了三十贯钱引之外,王冲还留下了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一家三口苦乐相煎的机会。

    王冲在新设的边事司里虽只是个勾当公事,却管着泸州方面的实务,手里急缺人才,不仅文武不论,还想在汴梁安插个能通消息的人手。

    吴匡办事伶俐,如果愿意的话,王冲能荐入汴梁边事司里作事,当然只是跑腿之类的活计,而且报酬也不高。但这终究是在衙门里办事,出路光鲜,事办得好,王冲自不会吝于提拔。这比在汴梁混日子,等着父亲老了,顶替父亲入禁军,从小兵开始干强多了。

    不止吴匡,吴近也有份,吴近未及四十,正当壮年,勇武有力,却无一展身手之地。不管泸南安抚司,还是边事司泸州房,王冲都能找着位置安顿下来,只要沾了事功,两年下来怎么也能得个承信郎官身。现在的吴近,职为副都头,官为进武副尉,离不入流武官最高一阶进武校尉还差三级。

    父子都得了机会,看似好事,可问题就在于。王冲是把父子俩绑在一起算的。如果分开位置分开人算,对吴家来说。最好的法子是吴近留京,吴匡去蜀地。可王冲以委婉言辞道明。只能照这么办。

    待王冲走了,吴近的浑家就抱怨王冲不近人情,哪有把儿子丢在京城,老子拉去荒瘴之地的道理?这不是把一个家拆散了么?这也正是吴近没有一口应承下来,推说第二天答复的原因。

    不过浑家这话吴近却是呵斥回去了,人家王按勾又不是开善斋的,用人自然要照他心意,何况这事你情我愿,不愿去人家也没拿朝廷调令逼着去。

    吴近自己也不舍汴梁的日子。还有正牙牙学语的小女儿,当然更不舍浑家,心一横说只能拒了,浑家冷静下来,却又拦住了。苦个两三年,就能挣出前程,还不是去战场作生死斗,真拒了这好事,她怕丈夫悔一辈子。

    吴近终于动了心。但心头还是虚的,只好找来儿子商量。

    “王按勾……很厉害,这么年轻,不管是王学士还是蔡太师。都拿他没辙。而且跟好些个贵人都有来往,便是官家,好像也见过。”

    吴匡这几天跟着王冲。眼界立时高了一层,别说留了王冲吃饭的宇文舍人。天宁观遇上的贵人,不是官家还是谁?王冲却对此事笑而不语。让他觉得王冲更高深莫测,境界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理解的。

    只是他心头也有些不舒服,王冲不带他去蜀地,而要带他老子,话里话外,总有股拿他老子作人质,压他办事的味道。有那么一刻,他还真不想让父亲应下来。

    不过再一想,人家与自己非亲非故,却愿意给机会,还要有怨气,这就近于“升米恩斗米仇”,自己可不想作这种人。暗责之后,吴匡还是拐着弯地劝说父亲。

    “横竖就赌一把了!”

    吴近一拍大腿,咬牙定了下来。

    城南驿馆一间厢房里,也有一株豆大的火苗燃着。宗泽正借着灯光,伏案看一本书,他的儿子宗颖嘟哝道:“那个王冲,该是蔡太师的人没错了。”

    他一说话,灯火摇曳,宗泽眼前顿时一片模糊,不得不掩了书卷,揉起发涩的眼睛,书卷封皮上正写着《西南夷志》四字。这本书已是边事司用作定策的必备参考书,王黼组织大批人手紧急抄录,几天下来也只有几本而已,还错漏字不断。不是被王黼刻意笼络,宗泽还拿不到这本书。

    “王将明力举西南策,蔡太师才在王冲身上用力,就这一点来看,蔡太师与他事前并没有通过声气,说他是蔡太师的人,太过武断。”

    宗泽指节无意识地叩着这本书,答着儿子话的时候还在品味书里的内容,好些字他已认定是抄写错误,不由有些后悔白日对王冲的态度太冲,连登门去求原本的机会都没了。

    宗颖再道:“不是蔡太师的人,那还会是谁?就算他生而知之,也不可能写出这样一本书吧,他才多少岁!?”

    宗泽点头:“传闻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在泸州接触夷事颇深,未尝写不出这书。不过那份札子,真不可能是他写的。札子所言西南事,看起来是要大兴边事,求取边功,却有导国家根本之义,未历朝堂,未知天下大势,天资再怎么聪颖,也不可能拟出此策。”

    宗颖感慨地道:“大人不就是觉得此策有固国鼎,挽大势于危崖的可能,才不顾声名受损,接下这份差使的吗?”

    宗泽叹道:“能不能挽大势于危崖,还得看此策到底怎么行啊。王守正此子……只能等到泸州共事时,才能看个明白了。”

    看向窗外,远处喧哗之地,正是王冲所住的一片独院。离王冲其实也就百丈不到的距离,但宗泽却觉得,王冲就像是飘在天上,被一层雾霾遮着,怎么也看不清。

    “二郎,吴匡父子,为何要这么用?”

    王冲居处,王世义正在请教,来了汴梁一趟,他隐隐觉得王冲有些变了。不是说到汴梁才变,而是本存于王冲心中的某些东西,换了环境就发了芽。嘴里是问吴匡,真意却是想看看王冲的心思。

    “世义哥,别想得那么复杂,我只想在京城留个耳目。吴匡心思灵巧,会察言观色。正合适。不过就这么放吴匡在京里,半年还好说。一年两年,别说是帮我做事,说不定还会被人当了棋子来坑我。把他爹拉去蜀地,也算是多一层关系压着。反正吴近也有可用之处,倒能人尽其用。”

    王冲随口解说着,他对吴近父子有什么用心,自不会隐瞒王世义。

    王世义点头:“吴近在弓箭上真有些本事,他家里的两石强弓不是样子货,看弓臂的痕迹。是经常在拉的。”

    他还是有些担忧:“可到以后,他们父子会不会把二郎此举看作是押人质,心生嫌怨?”

    王冲淡淡一笑:“这就是押人质,不然为何我会把话说得那么死?让他们心中嫌怨先显出来也好,用人就不能指望手中全是珍宝,得当是一捧泥沙,自己去作那糯米浆,才能造出坚若磐石的地基。”

    品着王冲这话,王世义暗道。二郎是变了,变得更有信心,视野和胸襟更开阔了。

    王冲倒是没什么感觉,回到房中。由李银月伺候着准备入睡,这才觉得有些不对。

    寻常李银月替他更衣收拾,都是唠叨不停。手里还不老实,总要掐一把拧两下。作为白日调戏取笑她的回报。而王冲也要还回去,当然手落的地方就不对了。变作一番亲昵,这几乎已是两人的小习惯。

    眼下少女却沉默不语,手上的动作极轻,不是嗅着熟悉的清香,王冲还以为换了人。

    “怎么了?”

    王冲揉着少女的发髻,两下就揉乱了。长发如瀑般披洒而下,衬出一股空灵美感,让王冲心头一荡,伸手环住了少女的腰肢。李银月在山野里长大,小蛮腰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绵软,而是柔韧有力,此时只隔着中衣和亵衣,手感异常舒适。

    原本很习惯的亲昵却让少女微微抖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挣开,却又不敢用力。

    “没、没什么……”

    少女低垂着脑袋,神色也有些不对,王冲也分不清是郁郁不乐,还是恭谨畏怯。

    “官人,该就寝了,明日不是还要去舍人府上吗?”

    接着这话让王冲确认了,是后者。少女寻常唤他官人,都是扬着声调,不像现在,重音落在“官”字上。

    王冲不怀好意地道:“明日是赴午宴,可以睡到日上三竿,银月,干脆跟我一起睡吧。”

    少女沉默了片刻,回答里带着丝鼻音:“好的……官人。”

    王冲终于忍不住了,一个暴栗敲上去:“好你个头!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官人!?”

    这下少女正常了,捂着脑袋,瞪圆了眼睛,喜意盈盈,泪水却在脸上拉出长长痕迹。

    她哽咽着道:“我还以为官人……再不是以前的官人了!”

    这话从何说起?

    “官人从衙门里出来,就完全变了个样,在吴家也跟那些大官人没什么不同,那一家子诚惶诚恐地伺候着官人,官人却没了往日的亲切,像生来就是那样自然。”

    王冲挠头,他真没注意,在边事司里见识了一番贪官分肥的恶景,心头自然沉重。而后去吴家,也揣着上位者的用心,当然没了在兴文寨与寨人的亲切作派。

    “再想到前日,在天宁观里遇着的是官家吧?那些小妹妹其实都是公主,官人以后、以后会作驸马吧?我这样的,只能给公主端茶送水,伺候得不好,还要被赶出门,我、我害怕……”

    少女语无伦次地说着,原本跳脱的性子,却变得如深闺惊兔,在汴梁一番见识,结果全用在了自怨自艾上。

    王冲倒是理解她身世凄苦,很缺安全感,已跟她说起过纳妾之事,都计划好了回兴文寨后办事,不再自视为飘萍。正敏感之时,王冲有了变化,自然让她有些惊慌。不过,一下拐到什么公主驸马上面,姑娘你这思维跳得也太乱了吧。

    “官人不是可怜那些公主吗?觉得她们就像金丝笼里的鸟儿,不得自由,官人若是作了驸马,娶了公主,也算是救了一个……”

    少女低着头红着脸,用很不确定的语气。道出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王冲抚额,那一日他为那些帝姬的命运而悲伤时。少女问他为什么伤心,他随口敷衍过了。却没想少女一直在肚子里嚼着,现在发酵成这样。

    “银月,那一日我其实不止是为她们伤心,也是在为你伤心。”

    王冲将少女揽入怀中,柔声说着。

    少女不解:“为我伤心?”

    王冲道:“包括你在内,为所有女子伤心。”

    他忽然说起了故事:“烽火戏诸侯听说过吧,周幽王为搏褒姒一笑,故意点燃烽火台……”

    少女点头,这故事她当然知道。诗经里那一首《瞻昂》她都背得,这当然是在王家耳熏目染的成果。

    “这个故事被用来劝谏君王不要沉湎女色,可从故事背后的真相却很让人悲哀。幽王点烽火台跟褒姒一笑有关系吗?这不过是古人强扯在一起说事而已。幽王废了申后,惹得申侯勾结犬戎,灭了西周,诸侯却没一人勤王。幽王和褒姒被犬戎杀于骊山,银月,你有什么感觉?”

    王冲这个问题看似深奥,可对擅长将复杂问题简单化的李银月来说。却很好回答:“照着夫子经常说的君臣纲常来说,这不该是天下人的耻辱吗?皇帝和皇后都被人杀了,不仅袖手旁观,还编故事说是他们坏。怎么看都像是在推卸责任。就算他们坏,终究是自己的皇帝皇后,哪能轮到夷狄来杀?”

    少女再撅嘴道:“褒姒也是个可怜女子。读书人总喜欢把什么错都怪在女子身上。”

    王冲叹道:“说得好啊,银月。说得好。孔圣人的后世子弟就会这一招,罪由女子背着。耻也由女子背着。以前我不是说过,我对你好,是感觉自己欠你的吗?男人本就欠女人的,看着你,就会想到天下女子。”

    由王冲这话,少女想到了自己母亲,眼圈更红了,将自己身躯再往王冲怀中送一分,思绪却没被王冲带偏,问道:“这跟公主……哦,帝姬有什么关系?”

    褒姒是周人之后,她为夷狄所杀就是周人之耻,周人到底怎么想,史书已不可考,毕竟西周自幽王而灭。不过北宋与南宋的变迁,却不像西周东周之变那样匮乏史料。

    这些帝姬十年后的凄惨遭遇,是南宋人一揭就冒血的疮疤,诸如《北行纪事》等书篇,淡然文字之下,是一滩滩由“耻辱”写就的心血。这疮疤一传九百年,便是前世的王冲,都觉不堪回首,在天宁观看着这些青春秀丽的帝姬们,他怎能不悲伤?

    正如王冲所言,他悲伤的不止是这些帝姬,帝姬还是一个象征,象征着汉宋河山被金人侵占劫掠,千万男女化为白骨,多少英雄豪情,男儿壮志,都埋在这股烟尘中。

    这番感慨自不能道于他人,王冲敷衍道:“我只是叹天家女儿很苦……”

    少女哼道:“还是想作驸马吧?”

    王冲有话不愿说,少女自不会追问,撒撒娇倒是免不了。

    王冲打着哈哈道:“夜已深了,娘子,随为夫安歇吧,方才说好了。”

    少女纤纤手指戳上王冲额头:“好你个头!方才我答应你,就是想着这一夜之后,我就回去找我爹,再不跟着你!”

    转过身去,作势要走,却被王冲亲在脖颈上,顿时嘤咛一声,身躯发软。

    房间中只荡着微微的喉音,王冲的手已侵入亵衣,扣住绵软双峰,正在天人交战,是就地正法还是再忍一忍,回到兴文寨,给少女一个圆满的开始。而少女却是早已情动体热,神识模糊,由得她的官人为所欲为。

    将至忍无可忍的状态,王冲正要动作,门外却响起咳嗽声,是王世义。

    “有个叫王伦的来找,怎么也赶不走,说不见他就举标旗跪在门外。”

    王世义也很无奈,他知道少女在王冲房里,两人本就定了关系,要发生什么事也是早该发生了的。不是门外那家伙着实可恶,他真不愿来打扰。

    王冲怒火升腾:“王伦……这个混帐!还嫌没挨够打!”(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回望东京变由微

    灯笼的暗光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眼瞳光芒浮动如冬日江河,既缓又厚。

    王冲也楞了一下,才明白本见过王伦的王世义,为何要用那种不确定的语气,这是白日被他痛打的那个闲汉王伦?

    “王伦得按勾教诲,若醍醐灌顶,昔日平原君不弃毛遂,王伦欲投于门下奔走,愿为今世毛遂!”

    见王冲露面,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王伦一扯袖摆,躬身长揖,脸色坚毅,言语坚定,动作潇洒,却让王冲回过了神,这位难道是在桑家瓦子干过杂扮?

    王冲嗤笑道:“毛遂?我不敢自比平原君,孟尝君倒愿意学学。”

    被讥讽为鸡鸣狗盗之徒,王伦却一点不在意,侧脸笑道:“按勾此言大好,有闻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王伦愿为国事而窃夷狄。”

    口才倒是不错,不过这也是汴梁闲汉的特点,读书不少,见识颇多,消息灵通,张嘴能言,历朝历代,天子脚下的骄民都是如此。

    王冲自不会被这几句话就打动了,摇头道:“休再扰人,不然少不得去开封府监蹲着。”

    王伦姿态不改恭谨,语气却微含挑衅:“按勾仁心,知道在下进开封府监也是享福……”

    王冲沉默了,他忽然记起,白日宗泽呵斥王伦时,提到了此人在开封府留了不少案底,却还能自由行走,宛如无事,这也是桩本事。再一深想,这家伙不就是汉唐时的京都游侠儿么?这种人与寻常闲汉不同。确实心有大志,而不是只满足于作地头蛇。

    “你既有决心。何不去叩王学士的门,我不过是个微末选人……”

    沉吟片刻。王冲语气转为认真,来攀附他的人不少,却没人能摆出王伦这种姿态。

    “王伦肠胃不好,享不得那等朱门酒肉。”

    王伦的回话已说不上隐晦,几乎在直言王黼是奸党,跟着他没好下场。

    王冲呵呵轻笑,能摆出这个姿态也不错了,虽然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叩不开王黼的门。

    吴匡父子都能用得。王伦这么个游侠儿为何就不能用?不过到底能不能用,还得看明日。

    “明日再来这里……”

    王冲丢下这句话,便让王世义赶人,王伦虽还不明王冲用意,但见有希望,也是喜不自禁地连连道谢。

    王世义皱眉:“真要用这泼皮!?”

    王冲耸肩:“他若无心也就罢了,若真有心,就不是泼皮。”

    被王伦一搅,夜里再无它事。第二日。王冲来到宇文黄中家宅辞行,宇文黄中在辞行宴上很花了点功夫,不仅专门请了汴梁正店香老曹的厨师,还拿出了宫里赐下的法库酒。该是另有用意,王冲一时没想明白。

    宇文黄中先是考较他的学问,当然不是策问。王冲能提出西南策,水平已非太学里那些夸夸其谈的太学生所能比拟。宇文黄中关心的是经义。尤其是科举所用的三经新义。

    不管是旧经义还是三经新义,只背书的话。王冲脑子里装得满满的,而要解义乃至抒发,王冲还差点。但差的也只是方向而已,平日再忙,父亲王彦中也要日日督着读书,基本功却不差。

    宇文黄中问了好一阵,满意地点头,话题就转到了王冲家人的近况,再自然地过渡到他的婚姻状况,此时王冲才恍然大悟,这是准备招婿呢。

    王冲很动心,这是件人情利益双赢的好事。论及利益,宇文家是蜀地仕宦之家,虽然不如王黼、蔡京这等权贵显赫,却也不是众人瞩目的出头鸟,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论及人情,他与宇文柏交情莫逆,招王冲为宇文家女婿的笑话平常也说过,只是那时都还没怎么当真,但能看得出宇文柏早有此心。而此次来汴梁,王冲也只对宇文黄中道出了西南策的真实用心。当然,王冲的用心也不止如此,他只能跟宇文黄中说这么多。

    当宇文家女婿也不是没风险,日后宇文黄中……那时该叫宇文虚中了,被金人留用,家眷全被逼着迁到金国,而后又因密谋助宋,全家被害。但王冲既已立志逆势,自不会坐视悲剧上演。

    大处的想法如此,小处的想法,比如说以宇文黄中和宇文柏父子的形貌,女儿也不会丑到哪里去,也算是小小的安慰。在这个时代,婚姻与情爱离得很远,王冲被父亲整日念叨,婚姻一事,只能以“最不坏的选择”来对待。

    面对宇文黄中的希翼目光,王冲差点就将“小子尚未婚配”这话说出口,可心神一个激灵,一个个少女的身影骤然浮现,正盈盈翘盼着他。

    苦命的香莲和玉莲,李银月和罗蚕娘,对了,还有一个俏丽身影掩在一层轻纱后,小舞娘……

    这个身影本因潘巧巧和父亲出事而渐渐模糊,他忙于为父亲脱罪,为小舞娘赎身的事也只能丢在一边。而后南下泸州,更无心思,也没了能力顾及此事。当日海棠渡启程,没见小舞娘现身,王冲觉得,不是梁月绣说通了小舞娘,就是小舞娘有了其他想法,总之,原本会相交的命运之轨,就这么滑开了。

    香莲玉莲连带蚕娘,他都自觉亏欠太多,银月也与他日久生情,不愿舍弃。而小舞娘,就像是自己初来这个时代的心性,随着时日推移,渐渐已埋进心底深处。

    想及小舞娘,王冲就生出一股失落感,而他绝不想这种感觉延及其他四个少女,扩作痛惜,即便因此丢掉了作宇文家女婿的机会。

    诸般念头就在一瞬间闪过,王冲道:“小子尚未婚配……”

    宇文黄中刚绽起笑容,却听王冲再道:“但不敢欺瞒五丈,已定了四位妾室。”

    笑容很明显地僵在宇文黄中脸上。宇文柏的两个弟弟陪席,听到这话。呛的呛,咳的咳。屏风后面还响起了一声怒哼,那该是在偷听的宇文氏。

    “守正啊守正……你、你还这般年少……”

    宇文黄中很辛苦地接着话,却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

    家宴的气氛顿时没了,双方都很艰辛地维持着,宴后的一番客套也冷清了不少。待王冲离开,宇文黄中才长出了一口气。

    宇文氏态度很坚决:“未成亲先纳妾,还一下四个!绝不能把二十一娘交给这样的人!”

    宇文黄中无奈地点头:“娘子说的是,只是……可惜了。”

    宇文家虽以名门世家自居,也并非刻意拘束礼教的道学门第。孀居人改嫁和少年纳妾这些事并非不容。王冲这年纪纳妾,也是世风常情。如果只是一个甚至两个,宇文黄中都还能勉强接受,却没想王冲嘴巴一张,竟然蹦出来四个!

    人无完人啊,宇文黄中只能这么慨叹。

    宇文氏道:“再可惜也不能让二十一娘苦一辈子!你是不是还让他上广都家门?这可不行!”

    宇文黄中摇头道:“作不成女婿,也不能断了关系,此子定有大出息的,这一点我绝没看错。”

    他再重重叹气:“可惜……可惜啊。”

    宇文府外。扮作小厮的李银月迎上王冲,眯眼笑着,给他套上御寒的斗篷。少女心结已解,如出笼的喜鹊。一边忙活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和王世义在附近小店尝的汴梁小吃。

    王冲原本也在叹着失去了一个好机会,但此时见少女笑颜,心中那点遗憾顿时消散。

    回到驿馆。三个人已等了好一阵,吴近吴匡父子还有王伦。

    见吴近提着包袱。背着他那张两石强弓,一副远行装扮。王冲点头,有舍才有得,看来不止自己,吴近父子也明白这个道理,作出了选择。

    再看正巴巴望着他,等候吩咐的王伦,王冲道:“今日我就要回泸州,你若真愿跟着我,这就上路吧。”

    王伦愣住,一旁王世义暗笑,二郎真够损的,拒人还用上这么一招,看王伦那青白交加的脸色,自是绝想不到,王冲竟会给他这么一个选择。吴近吴匡父子对视一眼,心说王按勾用人果然狠,要跟着办事?可以,说走就走!

    好一阵后,王伦才缓过气来,就见他咬牙握拳,躬身一拜。

    众人正等着他说一通场面话就遁走,却听他道:“敢不从命!”

    这也是个狠角色……

    王冲一怔,然后笑了,心志这么坚定,未尝不值得期待。

    惠民河码头,挑夫正将行李一担担挑上船。

    吴近不厌其烦地交代着儿子:“照顾好你娘和小妹,衙门里的事也要尽心,逢人便说清楚自己是为王按勾办事,宇文舍人那边逢年过节,也得替按勾尽足礼数。按勾留给你的钱,胆敢乱花,看我回来不拆了你的骨头!”

    见吴匡眼眶泛红地不迭应着,再说下去,恐怕自己也要哽咽了,吴近便住了嘴,回望码头后的繁华街巷,长长叹道:“真舍不得啊……”

    吴近上了船,之后是王伦,王伦紧了紧肩上的包袱,王冲给了他一个半时辰,只来得及回家中打了个招呼,胡乱收拾了些行李。此时即将上船,他才从如梦般的怔忪中稍稍清醒。

    踏上船后,王伦也转身回望,一脸哀戚再遮掩不住,真的就要离开东京了?

    “才在东京待了几天,连桑家瓦子都没去过。”

    李银月接着上船,这番抱怨让王伦心中更为刺痛,能不能别说了?真是没心没肺啊!

    王冲淡淡道:“东京又没长腿,就在这里,我们还会来的。”

    王伦心神一振,顿时精神了不少,没错,还会来的,那时自己也该是衣锦还乡了。

    王世义留在最后,正要上船,另一艘船靠岸,船上该是载着身份尊崇的官人,开封府的差人在旁处码头隔出通道,一群绿衣红衣官员迎了上去。

    船上男男女女立着,正待官人先下船,其中一大一小两个纤弱身影与他人远远隔开,头戴纱帽,依稀有一股寂寥之感。王世义瞄了一眼,没怎么在意,踏上船板,招呼艄公开船。

    “我们到了……”

    梁月绣舒着长气,这一路水陆辗转,即便许光凝为照顾家眷,刻意放慢了速度,也累得着实够呛。

    “这就是东京!?”

    梁锦奴就觉脚下发软,抓紧了梁月绣的胳膊,好奇地四下打量。隔着纱帽,看到一片近于成都,繁华却甚于成都的景象。眼角还瞄到了一艘正离岸的船,艄公吆喝着汴河号子,一个壮硕汉子在船尾张望。

    梁月绣道:“这就是东京,我们娘俩今后就要在这里过活了。”

    梁锦奴蹲下身,撩起裙摆一角,一圈红绳绑在脚踝,此时已松到了绣花鞋的鞋面。她小心仔细地将红绳绑回脚踝,起身时,脚踝的那股紧束感终于回来了,她松开了抓着梁月绣的手,稳稳站着,重复道:“这就是东京……”

    “这就是东京,现在还没什么改变,下一次来时,我会让它变。”

    透过船舱,王冲向这一段短暂的东京之行道别。

    东京确实没变,但东京里的一些人与事却已偏离了原有的历史轨道。

    吴近家中,吴氏正招待一位远亲姐妹。这姐妹是捧日军一位指挥使的小妾,靠着她的关系,吴近在去年还兼过一段时间吏部侍郎右选,也就是以前三班院的箭班差使,为考评武官箭术的官员打下手。可惜吴近性子粗疏,不会奉承,这差使很快被人挤掉了。

    “他爹跟着王按勾去蜀地办差了,还是边事司王学士发的条子,之后才补堂札。”

    吴氏略带炫耀地说着,王冲手里有王黼给的用人批条,用这条子调一个禁军小小副都头,没谁敢说必须先办完手续才放人。吴近一早去递了条子,回来就一副扬眉吐气之色,把上司的奉承说了好一通。

    “这样啊,姐姐是有福了。”

    听到是在新贵王宣和的衙门里办事,那姐妹羡慕地感慨着,原本要出口的话也吞了回去。

    傍晚,重重飞檐,肃穆凝重的宫城深处,一个不到十岁,宽额朗目的少年正咬着牙,努力引弦张弓。一边的侍从嘀咕着什么,乱了他的心,一箭射出,只扎在二十步外草靶的边缘。

    少年微恼地问:“呱噪什么?”

    侍从躬身道:“殿下,真不巧,我兄弟举荐的那个吴近,已领了差事,今日刚离东京。”

    少年不在意地道:“没了吴近,就找其他人,我就不信,汴梁十多万禁军里,就找不出一个弓箭教头。”

    侍从道:“殿下说的是,不过殿下练弓这事也不能太张扬,小的们只能暗中寻访。”

    少年很老成地点头:“我知道,我这个广平郡王舞刀弄枪的,让那些只会骂人的大臣知道,又要生事了。”

    他泄气地丢下弓:“可我又不像三哥,那些书画功夫,听听就头痛。”

    “九哥……九哥……”

    “九哥哥!”

    正说话时,脆甜的声音响起,少年喜道:“福金来了?还有缳缳?”

    弯月当空,吴家院子里,吴氏抚着女儿圆乎乎的小脸蛋,憧憬地道:“芍子啊,你爹瞎话可别听,等你爹挣了出息,捉一个进士夫君给你,安安生生过富贵日子,娘在梦中都能笑醒了。”

    历史,已经改变。

    【第二卷终】(未完待续。。)

    ps:  【说岳里有个王伦,匪头所写的王伦,正是那个王伦的历史原型,也是一个人物。】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事兴未醉温柔乡

    两年前伏尸累累的河岸两侧已被如海的军帐盖住,潮水般的喊杀声从西北面的臧底河城传来。

    一位白发斑驳的老将由大批军将簇拥着,立在一处高坡,极目远望城下的战斗。老将踩了踩地面,用脚尖拨开泥土,再蹲下去刨了几下,起身时,手中已多了一枝木羽弩矢。木羽已经朽坏,矢锋也已生锈,在场所有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神臂弓的弩矢。

    种师道丢下弩矢,感慨道:“两年了啊……”

    “经略,秦凤第九将不支将退!”

    传令兵策马急奔而来,送来了自巢车上观察所得的战况,三梢五梢砲投出的石弹砸起团团烟尘,将臧底河城裹上了一层雾衣,但将旗还能隐隐看到,撤退的号角声更清晰可闻。

    “这才一个时辰不到,第九将的先登是谁指挥?他没有上城!?”

    传令兵踌躇一下方道:“是指挥使李先,他有腿疾,坐在胡床上……”

    种师道冷哼道:“种彦崇,去砍下李先的头,挂在营门上!”

    种彦崇是种师道长孙,闻言与众人一同大惊:“经略,李先是……”

    “我管他是谁!?怠慢军心者,斩!”

    种师道颌下白须抖着,眼中精芒毕露。

    在场一帮正副将、部将们心中寒气大作,顿时挥去了按部就班攻城的念头,又听种师道吩咐自己的儿子:“种溪,带帐下敢勇继续攻城!一直攻到环庆第七将替换为止,若敢退却。军法无情!”

    种溪抱拳应是,眼中闪起决绝之色。

    十天。种师道集七路十万大军攻臧底河城,只有十天的时间。十天攻不下。党项人的援军就将抵达,拔掉臧底河城,夺唃厮罗故地的计划会再度受挫,而今天已是第八天。

    父亲本就为童贯所忌,再遇此败,可没办法像身后有高俅的刘仲武那样还能起复,除了种师中,绵延百年的种家怕就要由此败落。

    种溪是这么想的,因此当洞屋靠上城墙时。他身披重甲,手持铁骨朵和大盾,第一个冲上了城头。迎接他的是如林的刀枪,他却没有一丝退却,直直往敌群撞去。可才抬脚向前,就被人绊了一下,带着七八十斤重的两层铁甲,重重仆倒在地。

    轰轰响声不断,十数人越过种溪。与党项人迎头相撞。面对重甲,刀枪已派不上用场,身着轻甲的党项射手枪手很快就被碾倒,只剩下同样身着重甲的党项人与之对峙。双方都挥着铁骨朵、大斧死命砸击。铿铿钝响声带起一团团血尘。

    跟着种溪冲上来的是种师道帐下敢勇,人数虽不多,却个个骁勇有力。片刻间。城墙就被打开一道三五丈宽的口子,若是后续兵力能接上。攻破藏底河城就在眼前。

    只可惜,这种机会在攻城战中时时都能创造。能把握住却是绝少。城墙左右正有大批兵丁涌来,而另一架洞屋还没靠上城墙,就算能靠上,区区数十人也无济于事。但这就是比拼士气,被敌军攻上城头,已是守城战到了最后关头。一旦城头反扑失败,或者陷入僵持,守军士气就将崩溃。

    “张立,你好大的胆子!”

    党项人如潮水般涌来,种溪还在喝骂刚才绊他一脚的人。

    脑袋被头盔和面甲罩住,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被唤作张立的高壮敢勇嘿嘿笑道:“衙内死在我们前面可不行,我还想活着领功。”

    “你这家伙,真是痴心妄想……”

    种溪心绪复杂地骂着,身为先登,哪还敢抱着活下去的念头?

    张立道:“我等是畏死而战,可不是无谓的弃命,那与疯子何异?”

    话毕他猛喝道:“蜀人张立在此!谁敢一战!”

    十数人纷纷呼喝着,跟着张立列作雁行小阵,向来敌最密集的一面稳稳逼去。

    “这帮蜀人……真是怪诞。”

    种溪无奈地叹道,招呼其他先登,挡住另一面来敌。

    鼎沸杀声持续了将近一刻,又一座洞屋的铁钩稳稳勾住城墙垛口,数十名重甲先登涌上城头的同时,正厮杀着的那段城头猛然响起悲怆的呼声:“察军死了!”

    面甲已击碎,脸上的鲜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护肩乃至胸口护心镜破碎不堪,此时的张立形同恶鬼,高高举起一个被鲜亮银盔裹住的头颅,大喝道:“敌酋已死!”

    哀呼乃至哭喊声急速蔓延,激昂如荼的士气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党项人一片片崩溃,臧底河城,城破。

    “张立,在想你的妻儿还是相好?你这般勇战,是为他们谋富贵?”

    大军源源不断自城门涌入,城头上,张立倚着尸体而坐,眺望烟火升腾的城中,默然出神。这让种溪颇为好奇,玩笑般地问道。

    “我是在想一个人。”

    “谁?”

    “算是恩人吧,我却不知该怎么报答。衙内问我的话,我也正在想。前些日子,他在信中说了一句话,我本觉得不以为然,可现在回想,却又觉得有些道理。”

    “什么话?”

    “武人如士子,有为功名利禄而战,有为平天下而战,前者不过是偿血肉,后者才是偿心。回想刚才,我如果死了,什么功名利禄,也都烟消云散了,还有什么能让我带到黄泉之下呢?”

    种溪愣住,看着张立还挂着碎肉,抹着血浆的侧面,心中生出一丝震撼。靠在自己身边这个敢勇,绝非只有一身勇武的莽夫之辈。

    他更好奇了,那个对张立说出武人如士子这话的人,到底是谁?

    “王冲王二郎,我的荐主……”

    张立也没隐瞒。种溪讶然,他本以为张立等人是族叔种友直荐过来的。却没想背后还有他人。

    “二郎已经十八岁,此时在泸州。该正在大展身手吧。”

    张立悠悠道,语气中含着一丝怀念。

    兴文寨,已比一年前扩了不止一圈,就在西北面一座占地颇广的宅院深处,夕阳霞光透窗而入,映在王冲脸上。他努力睁开了眼,好一阵才对准了焦距,可伸了个懒腰后,咂咂嘴。又闭上眼睛,脑袋拱拱,埋进被霞光映得如温玉般的软峰之间。

    不仅脑袋在动,手也没闲着,扣在滑腻如玉脂的腰肢上,腰身也下意识地拱了拱。这一拱,身下沉沉睡着的少女醒了,眉头微蹙,低低呻吟着。像是疼痛,又像是愉悦。

    “官人……”

    少女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身体往前送去,让两人贴得更紧。

    下一刻,少女猛然睁眼。惊呼道:“官人!都这时候了!噢……”

    她话没说完,王冲又动了,体内的异感让她浑身再度发软。

    “官人!再不起来。让香莲玉莲撞着了,看怎么笑你!”

    李银月咬着樱唇。凝聚起最大的意志力对抗那股合二为一的愉悦感,拧着王冲的耳朵叫道。

    “难得休息。要怎么笑都随便,大不了把她们一并吃了。”

    王冲闭着眼睛嘀咕道,**正在升腾,驱使着他向少女身体深处耕耘。

    “夫子、夫子该回来了!”

    李银月艰辛地挣扎着,身体和意志就在逃和降间动摇不定,最终还是体内的疼痛感让她恢复了理智。午后已折腾了一个时辰,对初承雨露的她来说,确实有些吃不住了。

    “也是……”

    王冲感觉到了少女身体不适,只好强自压下**,停了动作,但依旧扑在少女身上,不愿起身。不是午后太累,是前些日子太累。

    李银月正拿他没办法,房门忽然被人撞开,两个豆蔻少女嘻嘻说笑着进了房间,然后同时愣住。少女正支起上半身,又捏又拧地催王冲起床,薄薄的丝辈只盖住两人腰身,露出少女令人窒息的上半身曲线,

    “啊啊……”

    两声惊呼合作一声,几乎听不出差别。

    香莲玉莲同时背转过身,一个嗔“还是白天呢!”一个直接骂“没羞!”

    “好啦好啦,你们也总有这一天,咋呼什么。”

    王冲懒洋洋的赤条条下了床,姐妹俩再哎呀叫着,掩面遁走。却只是逃到门外,一人靠着一边门框,尽管小脸晕红一片,依旧竖起了耳朵偷听。

    “虎儿瓶儿呢?”

    姐妹俩害羞,李银月此时也不方便,王冲只好自己穿衣服。一边穿着一边问姐妹俩,门外却只响起一高一低两个哼声。

    “午后蚕娘领着虎儿瓶儿去了军寨,现在该还是在那玩耍吧。”

    李银月一边说着,一边反手整理着自己披散的长发,胸前玉峰挺立得更为诱人,让王冲欲火再升。

    “恨不能长埋温柔乡啊……”

    王冲这么叹着,欲火却被理智一分分压下,暗道少年人果然不能太早沉湎于男女之事,否则什么雄心壮志都要被消磨掉。

    眼下已是政和七年的七月,王冲自汴梁回泸州已经半年。在这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对王冲个人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六月的时候,将李银月纳入房中。

    香莲玉莲已算是王冲的妾室,只是没正式行礼。而且王冲也不想让姐妹俩委屈,计划着再过一两年,到了可以圆房的年纪,单独给她们办一场。至于罗蚕娘,估计时间还要推后。

    六月虽办了礼,但跟李银月圆房还是前天的事。这半年来,他一直奔波在外,纳妾都是抽出了空余时间仓促而成,第二天又出了门。一直忙到现在,公务终于告一段落。

    四个娇美少女环绕,弟弟妹妹也从成都接来了兴文寨,如果日子能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下去,倒真遂了王冲来此世时最早的愿望。

    可惜,温柔乡终究是短暂的,香莲玉莲终于记起了正事。

    “哎哟,这可不好……”

    听到宗颖已等了他小半个时辰,王冲苦笑,又要在宗衙内的小本里记上一笔了。

    “才回来三天,又要支着办事么?有宗老爷子这个上司,真是折寿啊。”

    王冲低声嘀咕着,出门的时候,也不理会姐妹俩一个噘嘴一个扭身,一手抱一个,在滑嫩的脸蛋上狠狠各亲一记,才哈哈笑着放开。

    姐妹俩愤怒地声讨道:“冲哥哥……越来越坏了。”

    接着矛头转向宗颖,香莲不满地道:“宗衙内也是,老来找冲哥哥办事……”

    玉莲想什么说什么:“给宗衙内的茶里放点什么吧?”

    李银月的叹息幽幽传来:“你们啊,能不能长大点?”

    香莲玉莲对视一眼,目光再落到各自的胸脯上,同时怒哼一声。

    书房里,面对脸色阴沉的宗颖,王冲也只能厚着脸皮笑道:“衙内此来,带了按判什么交代?”

    宗颖直直看了王冲好一阵,似乎在分辨这个沉湎于女色的怠倦少年,跟父亲口里所称的能人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

    他依旧看不出来,就像是父亲依旧没有看透王冲的用心和品行一般。

    放弃了审视王冲,宗颖道:“按判有言,提举已发下札子,说朝廷将遣使去罗氏鬼国,敲定内附之事,边事司也会派员同行……”

    王冲淡淡一笑:“开始摘桃子了?”

    宗颖道:“在此之前,按判希望与按勾先去大方一趟,办好行前准备。”

    王冲点头:“准备肯定是要做的,不过要去的可不止是大方,我会去蔺州跟按判细谈。”

    宗颖在边事司只是个准备差使,传话人而已,不清楚王冲到底有什么盘算,只得领下这话,拱手道别。

    送走宗颖,王冲再招来随从:“把两位王差使和吴差使都唤来……”

    “终于到这一天了,不枉我忙了小半年。”

    即便已谋算许久,王冲依旧按捺不住一丝激动,随从出门时,手握成拳,低声自语道。(未完待续。。)

请假(应该加个又字吧)

近期……怎么说呢,工作变动很大,以至于必须进行选择,是挤在帝都继续吸雾霾,还是去其他地方,写作上确实沉不下心来。

    匪头是个冲动的人,大概草清已经耗了大半节操,在这本书上,节操一路败退,遍体鳞伤,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再请假。

    在这个月内,这本书的更新应该会很没规律了,不过匪头还是会坚持下去的,这本书远远没有进入**(唔,从另一个角度看,大概是把**拖没了)

    本周之内,匪头还会爆发,不过时间说不准~~~

    在此向节操之神合掌祷告,收下这个卑微可怜无节操者的灵魂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雾里看人浮暗影

    【实在抱歉,匪头让大家失望了,嗯……埋头码字吧,什么话都不如接上命根来得实在。】

    河水映射着嶙峋暮光,置身于朴素原木所建的临河酒楼,沐浴在这光色中,宗颖自觉被一股古旧的苍莽之气罩住,让他有些目眩神迷,不过……也许是僰王春上头的缘故。

    邻桌的商人过客议论着这座僰王楼与成都华阳海棠楼的异同,以及僰王春与海棠露的口味之差,宗颖倒是知道,这座酒楼本就是海棠楼的分号,他还见过海棠楼东主林继盛一面,至于僰王春,更与海棠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宗颖没去过成都,也没喝过海棠露,但就如他对这座僰王楼,以及杯中的僰王春,乃至整个兴文寨的评价一样,即便置身其中,亲口品尝,却依旧看不透,就如王冲本人一般。

    最初他不是这么看的,随父亲来兴文寨看过一番后,他就对王冲有了论断,一个典型的新党小人。

    兴文寨很繁盛,户籍上已有九百来户二千六百口,但这只是汉户的数字,算上僰户,兴文寨足有七八千人,换在其他边地,足以立县。

    不仅丁口众多,仅仅只是立寨一年多,沿河两岸就开垦出三四百顷田。宗颖随父亲在今年晚春时节第一次来兴文寨,步入这片狭窄河谷时,如果不是田中麦苗杂乱瘦弱,显然是地力未肥,耕种也还不得法,他几乎以为身在江淮之地。

    田虽不好,耕牛却多。这也是让宗颖产生错觉的原因。除此之外,果园也多。桃李杏梨、橘子、枇杷乃至荔枝,宗颖吃过的几乎都有。没吃过的更多。原本宗颖还很讶异,这么多果园,就算是所有泸州人也吃不下,园主岂不是要亏输?一问才知,吃不完的果子都有去处,兴文寨有果行收去做果脯和果罐,尤其是果罐行,成都人今年都巴巴侯着兴文寨的荔枝呢。

    澄清这个疑问,连带也解决了另一个疑问。就是兴文寨的粮食。兴文寨周边的田地都是新开的,没多少收成,今年也不可能自给。据说去年兴文寨也闹过粮荒,最严重时还管制了粮商,禁过造曲,直到从夔州粮商那贷来了六千石粮才解决了危机。而贷粮钱还是靠着一片小果园里的荔枝偿清的,那些荔枝在成都卖到了二三十贯一罐,引得兴文寨民户纷纷种起了荔枝。

    人丁和田地之外,其他行业在兴文寨也已有了些气候。从内地迁来的几十户工匠在这里如鱼得水。竹木行和皮行都有丰沛的原料,布行也开始产出本地特有的细麻布,还有一家纸行造很坚韧的“僰纸”。寨中还建了瓷窑,窑主是从江西吉州请来的匠户。本是为果行烧瓷罐,现在开了新窑,另造日用百器。

    这些行当之所以兴盛。不止是因兴文寨本身,兴文寨不到万人。耗用并不多。更关键的原因是兴文寨已成商贾云集之地,商货由兴文寨传及泸南各峒囤。成了十数万僰夷所仰赖的百物耗用集散地。不仅如此,兴文寨还通往蔺州,连通去罗氏鬼国的商路,这条商路是目前朝廷特许的唯一免禁榷路,汉夷两方商贾自然会云集于此。

    与中原商贸规模比起来,这条商路还微不足道,但在荒僻的川黔之地,这已是以往从未见过的繁茂盛景。宗颖陪着父亲查看兴文寨的帐薄时,就被一个数字震住,仅仅只是四月一个月,兴文寨的商税,包括市税和过税就收了……六十贯。

    六十贯商税听起来很少,可一年下来就是七八百贯,成都犀浦镇的商税一年定额也就两千五百贯,犀浦是成都府商货来往的西大门,兴文寨区区偏隅之地,商税就能到犀浦镇的三分之一,难怪宗颖见到父亲连连咂舌。

    父亲再作解说,宗颖才明白更多关节,原来这数目还是假的,兴文寨实收商税恐怕是这个数目的两三倍!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兴文寨的商货来往就能与犀浦镇比肩,天下数千镇市,都是如此操作。两千五百贯是犀浦镇的定额商税,监当官只要交足这个数目就好,若照实在算,犀浦镇每年也要收两三倍于定额的商税。

    不过兴文寨情况特殊,要设镇市场,就得设收商税的监当官,而这里只是寨,并没有商税定额。按照大宋州县法制,未设镇、市、场之地,所收商税归由州县地方,而不是转运司。兴文寨所开列的商税数字,一是支撑兴文寨官府,一是向上级说明兴文寨的商贸状况,不少,也不算太过骇异。

    宗颖以此为据,嘲笑王冲年方弱冠,就已学会同流合污,通了贪敛之术。父亲宗泽却再解释说,贪敛不过是小事,王冲真要实报商税,或者是多报一些,不仅没头脑,还要影响边事司大局。

    兴文寨有几个上级,兵事上隶属泸南缘边安抚司,民事上属泸州军,赋税刑狱之事又有梓州路转运司刑狱司等监司,眼下推西南策,王冲这个知兴文寨同时又兼边事司要职,兴文寨事务就受边事司影响。若是商税多得太显眼,梓州路转运司肯定要起心设镇市,转运司伸手,安抚司就坐不住,要伸张自己对兴文寨的主管权。

    眼下王黼还没在朝中拿到边事司独掌州县城寨堡的特权,只是靠人事运作来间接掌握地方,转运司和安抚司一闹,边事司还怎么把控兴文寨?

    就此事来说,宗颖承认自己不谙实务,不过再看过兴文寨诸事后,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王冲就是个贪敛之徒,只是手法比自己原本所想的高明许多。

    兴文寨已是王冲的兴文寨,而不是朝廷的兴文寨。王冲拉着僰人族老,伙同林继盛以及其他宗颖不知道的幕后角色,将兴文寨之利瓜分殆尽。

    王冲本人名下在兴文寨没有一亩田地。没有一座私宅,可他父亲王彦中。以及他的四个小妾,在兴文寨有近十顷田。若干处果园,若干座宅院。兴文寨的若干商行,包括获利丰厚得足以代兴文寨官府偿还粮款,由此换得大片田地的果行,竟是由王冲的僰人小妾占着最多份子。

    跟兴文商行比起来,果行又不值一提了。兴文商行几乎垄断了兴文寨的粮食外购和特产外销生意,而这家商行的份子由僰人族老以及王冲的僰人小妾分占。兴文寨本地各行各业,绝大多数都是兴文商行的下家。

    这些事在兴文寨几乎是公开的,宗颖不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由此可见王冲是多么肆无忌惮。但别说宗颖,就是他父亲宗泽都找不到什么话说。毕竟这是官场通例,而且王冲家人所得的这些产业也都作得来历清白。

    可是通例之外,宗颖和父亲又发现了特例,那就是兴蔺商行。这家商行主业为铜器制贩,面上是蔺州巡检,罗氏夷人旁甘的产业,不过据父亲宗泽在蔺州所闻,其中不仅有王冲的份子。还有泸州都监种友直之子,纯州监押种骞,泸南安抚司勾当公事、滋州巡检江崇等人的份子,当然都是通过族亲或者干人掌着。并没直接在各人名下。

    这水就浑了,种友直在泸州掌兵十余年,根基牢固。又是种家旁支,而江崇则是国戚贵胄。之前本任泸州廉访使。再算上旁甘这个罗国旁支权贵,这几方人马通过兴蔺商行绑在了一起。王冲所献西南策,背后可不止是他一人的私心。

    兴蔺商行从旁甘那里得铜,再铸为铜器,这生意可不是一年几千贯的概念。每两个月就有一个满载粗铜的大商队抵达兴文寨,四五百匹骡马驮运,粗略算下来,一趟就有六七万斤铜,按一斤铜二百文的时价算,一年就是近十万贯……

    兴蔺商行不止作铜器生意,还在作铜钱铁钱兑换生意。由旁甘把控的罗氏鬼国商路都是用大宋的铜钱,在川峡四路只能用铁钱,罗国商人必须把铜钱兑换成铁钱,这生意也是兴蔺商行把控。

    宗颖曾经以为罗国的铜钱是从广南过来的,可细看过实物后才否定了这个猜测。那铜钱制造还算精良,但能分辨出差别,并非大宋钱监所造,只可能是罗国,甚至是旁甘个人在他罗国领地内所造。父亲宗泽确信,旁甘向兴文寨所贩粗铜仅仅只是遮掩,兴蔺商行不过是与旁甘共利,融这种假铜钱谋利。

    宗颖想不通其中关节,王冲等人为何这么做,宗泽也是琢磨了许久才略有所得。他认为,这是王冲等人借朝廷尚未在此事上立下规制,先钻空子谋利。毕竟这钱不是大宋所造,而此事也未有先例,有宋百年以来,都是自己所造铜钱外流,未有藩属它国仿造回流之事。

    这事从程序上说,也就王冲和宗泽两位地方官接触到了,王冲本就是当事人,宗泽就成了需要考虑是不是上报的唯一一人。但宗泽还没想明白,此事对朝廷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而且即便上报,朝廷会怎么看又是另一回事,总之这个空子要堵住,起码得再等个一年半载。而且此事与边事司所担第一桩要务紧密相关,他还得在上报之前,先想明白,以及跟王冲沟通好,该怎么让此事为边事司所用。

    不过父亲宗泽确信,不管朝廷怎么想,最终的决定都对兴蔺商行不利。坏事自然要禁,好事么,也轮不到兴蔺商行继续得利。只是即便朝廷揽下好处,兴蔺商行依旧有利可图,积年经营铜铁钱兑换的商誉摆在那里,又熟悉行情,依旧是商人兑钱的首选之地。

    “这就明白了,王冲所献西南策,就是为他们的钱路着想……”

    当时宗颖这么对父亲说,难怪王冲所上的那份札子如此有力,背后是泸州本地人、朝中国戚以及罗国权贵几路人马。法文未立时先钻空子谋利,但这空子继续钻下去就要捅出大篓子,不如让朝廷瞩目于此,立定法文,而他们也可借此势预作准备,即便朝廷揽走大利。他们依旧能把持住剩下的小利。

    “如果西南策只是立足于铜事,倒可以这么看。可看王冲此子,所图却非铜事这么简单。”

    那时王冲正去了播州、遵义军一带。宗泽对此另有感受。

    宗颖不以为然,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嘛,以私利撼国家大策,新党不就是这类小人么?

    兴蔺商行之事还只是大面上的认识,王冲在兴文寨的治政细务,才是宗颖坚信王冲是新党小人的关键。

    看看王冲在兴文寨干了什么……

    青苗法,虽然是另设青苗仓,虽然是自愿,虽然是发青苗票借粮还粮。但这终究是青苗法。听说过推行青苗法的官员不是新党中人的么?没有,所以,王冲肯定是新党。

    保甲法,兴文寨的保甲尤为严苛,寨中大招铺丁义勇,甚至妇人都在征召之列,日日盘查清道。寨中望楼铺房广布,不管是走水还是盗情,铺丁顷刻就到。直若暴秦,甚至近于军营。不过宗颖也不得不承认,兴文寨这座小城还真是干净,不管是地面。还是民风,都充盈着一股清爽之气。

    再加上大办弓箭社,推行养马法。兴蒙学却不从论语等经义教起等治政细节,宗颖自认这辈子从没将一个人看得这么透。为人也是一面。王冲年方弱冠,就耽迷声色。这也是新党小人的特质。他那四个小妾……

    想到那四个梅兰各绽的豆蔻少女,宗颖就深深长叹,君子多苦,小人多福。

    宗颖的这个论断本以为稳若磐石,却因王冲对父亲的态度而一次次动摇。

    宗颖不是一叶障目的愚人,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王冲对父亲的尊重发自肺腑,但凡父亲有交代,王冲绝不皱一丝眉头。父亲差遣他去荒僻的播州和遵义军打通关节,他二话不说就出发。甚至在他纳妾时,父亲刻意小小刁难,遣他外出,他也是说走就走。

    宗颖曾经想过,王冲此人是不是大奸似忠,当年蔡京也是这般勇于任事,可父亲宗泽却说,王冲真有此心,何必对着自己?只要对王黼有一半用心,王冲就不止是按勾了,自己现在这个按判的位置都会是他的,他图什么?

    是啊,王冲对父亲这么尊崇,对边事司之事这么尽职,图什么?

    就是这一点,让宗颖对自己之前的论断渐渐开始动摇,今天他来兴文寨时,还作好了被王冲冷脸相待的心理准备。父亲对王冲越发严苛,王冲刚从矩州回来,这才第三天,又催着办事,即便宗颖都觉得有些过分,可王冲却欣然应允,毫无抱怨。

    王冲这个人,真是看不清啊……

    再一口僰王春下腹,已有些晕乎乎的宗颖忽然觉得,抛开政见的话,王冲这小子其实还算不错。每次他来兴文寨,都是白吃白喝白住,甚至看中一些小玩意,商贩都直接奉送,口称“官人说了,宗衙内的帐都记在官人身上。”

    已是黄昏,今天是不可能回蔺州了,索性喝个够,就是举杯独斟,有些无趣啊。

    宗颖正在抱怨,就听一个汴梁腔在酒楼外嚷嚷:“哟,宗衙内又在这白吃白喝啊,别着急走,待咱跟按勾谈完事,咱们哥俩好好对饮一番!”

    宗颖一滞,额头青筋暴起,浪荡子王伦……那张嘴真是臭,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舌绽莲花,帮着王冲把播州和遵义军的杨氏两族拉上边事司这条船的。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沉稳嗓音催促道:“别让按勾等急了。”

    另一个年轻的粗阔嗓音却朝宗颖打招呼道:“又劳衙内奔走了,按判可好?”

    宗颖赶紧起身回应,边事司准备差使,泸州房蕃部弓手同提点公事吴近是个好教头,父亲颇为看重,但还不必让他如此执礼,相同职位的王世义是王冲义兄,他不能太失礼。

    待三人离开,宗颖落座,心生一丝欣喜,王伦来时,应该会招来一班歌姬,自己也能沾沾光了。(未完待续。。)

    ps:  唔……回来了,工作的事还没搞定,一颗心还悬着呢,不过还是压了下来,保住命根要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用心西南似迷茫

    “老头知了内情,会不会挥起铁骨朵,直接给按勾头上来一下?”

    书房里,王冲一番交代后,王伦率先开口,腔调一如既往,就是个汴梁痞子。

    王世义和吴近微微皱眉,王冲是早就习惯了,老实说,没有他的纵容,王伦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本性毕露,而且私底下把宗泽称呼为“老头”的始作俑者还是他自己。

    严厉,尽职,公事上无一丝私心,加之事务上的老辣之能 ,对宗泽这位上司的种种印象叠加起来,就汇总为“老头”这个昵称。

    要命的是,近半年共事里,王冲所领的边事司泸州房四人团队,对宗泽隐瞒了太多事情,现在大事将举,王冲必须跟宗泽摊牌,王伦的话不全是笑话。

    王冲也有些忐忑:“这个弯不好拐啊……”

    王世义道:“要不要从安抚司那边入手,让秀山跟孙安抚说说,给老头……嗯咳!宗按判一些擎肘?”

    王冲摇头,此时宇文柏和鲜于萌等人已经回了海棠渡主持海棠书院,范小石忙着建藏,管理兴文寨的实际工作丢给了安抚司勾当公事,同知兴文寨的唐玮。不管是宇文鲜于、范小石还是唐玮,他都没拉进边事司里,原因是不想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王黼这条路前途未卜,他不能让海棠社那些要以科举出仕的士子们受到边事司所牵扯的党争格局影响。既然不让他们沾边事司,索性就彻底一些。

    王冲定下心神道:“是巴掌还是骨朵,总得挨上一记。反正也是我挨,你们就别担心了。照我的话去做就好,接下来就是大干一番的时候。”

    吴近小心翼翼地道:“按判是进士。按勾所谋,会不会触了他的忌讳?”

    来蜀地大半年,吴近过得很充实,原本他还作好了在荒蛮之地打拼的心理准备,置身兴文寨,却觉如世外桃源。

    好吃好喝,还住得舒心,职事也很合他的意,就是教授夷人弓弩战阵之术。最初是本地僰人。因差使办得不错,宗泽也很满意,很快就得了边事司准备差使,泸州房蕃部弓手同提点公事的职位,还没叙功就转了一官。

    在本地训练僰人土兵只是开始,之后是思州黔州夷人,接着跟随王冲接连去了溱州、纯州、滋州、南平军,再到播州、遵义军和矩州,以大宋禁军教头的身份。校阅夷人土兵。那些土兵跟内地州县土兵可不同,是顶着某某州刺史、检校某部尚书、这使那使身份的夷酋的手下精兵。

    跟着王冲在上述夷地所办的事,跟宗泽的交代有些不同。宗泽只是委王冲巡视各地政风人情,王冲却借着他所兼的泸州缘边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以及边事司泸州蕃部弓手提点公事两职,在各地大搞土兵校阅,甚至还要夷酋整理土兵名籍。怎么拉拢说服各地夷酋。是王冲和王伦的事,尤其是王伦在起作用。而吴近所担之责,就是清点人手装备和训练情况。看这些土兵到底堪不堪战。

    吴近在禁军供职时,也曾跟随官员办过土兵义勇乃至保甲教阅事务,看王冲这动作,分明是在筹划土兵上番,也就是定期集结土兵训练乃至作战,这明显与宗泽的交代,乃至与朝廷的惯例不合,让他很是忐忑。

    不过边事司所办事务在本朝就没前例,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就如王冲所说的一句话:“摸着石头过河”。加之他是王冲带出来的人,除非王冲要造反,否则他只能跟着王冲一条路走到黑。现在他担心的是王冲跟宗泽两人起了冲突,对后事不利。

    他这话出口,王冲却笑笑,笃定地摆手道:“老头是进士没错,可他心中的杀伐之气,却不弱于任何一个武人。”

    又是这副脸色,似乎对宗泽的心胸脾性了如指掌,吴近跟王世义和王伦默契地交换着眼色,将心中那丝怪怪的感觉压下去。王冲对自家老子,都不如对宗泽那般恭敬服帖,真是奇了怪了。

    既然王冲心计已定,他们身为下属也不好再多嘴,与王冲再对过细节后便散去,王伦却被留了下来。

    “等会去僰王楼不准召曲娘,免得宗衙内被老头数落。”

    宗颖还在僰王楼苦侯王伦带去福利,却不知已被王冲抹掉,王伦无奈地嘿嘿一笑。

    “这些日子,你办事还算不错,可若是因此事被老头恨上,就得不偿失了。本性不仅要用对地方,更要有节制,要始终挂着一根弦。”

    王冲对着大他好几岁的王伦淳淳教导,王伦也只能束手恭立,连连称是。王冲其实也不愿摆出这副作派,不过王伦这个人,不时时敲打,还真是个麻烦。

    这家伙很有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搞活气氛的本事,王冲是自叹不如。王伦就像一摊浆糊,走到那里,都能粘到哪里。他在大半年里,能让一圈夷人头领服他号令,靠朝廷大义和边事司的职位名分还是其次,王伦所起的作用更重要。

    但这不意味着王伦就有外交之才,真要把这家伙弄到台面上,只会坏事。王伦只擅长义气相结,也就是江湖路数,而外交所需的长袖善舞,还得会作面上功夫,这一点就不是只粗通文墨的王伦所能办到的。

    王伦还有一点让王冲颇为头痛,就是好色,在汴梁时就是青楼常客,到了这里,更是鱼入大海,自由自在。不过半年功夫,兴文寨里就有了十来个相好,僰女汉女都有,外出时每到一地,都要拈花惹草。

    好在这家伙很有眼色,在王冲家眷,也就是那几个丫头面前,毕恭毕敬。目不斜视。也就是初来时不知窦罗枝身份,跑到人家院子外吹笛子。挨了一盆冷水,再遭了一群僰人铺丁的暴打。才知那也是株不能招惹的鲜花。

    “还有,明天就要上路,今晚别想着再折腾,坏了事,仔细你的皮。”

    王冲再训了一句,王伦拧着眉头,哀怨地应了下来。

    不准王伦折腾,王冲自己却要折腾,跟初尝禁果。兴致盎然的银月再来了番盘肠大战,第二日神清气爽地骑着马,由一队僰兵护卫去了蔺州。日上三竿时出发,到时已是下午日偏,大约四五点钟。

    蔺州就是之前的归来州,旁甘献州之后,这里就设衙治事,但实际只把以前旁甘的驿馆一半改作朝廷驿站,一半改作州衙。蔺州虽已是朝廷直领。却因绝大多数住民都是夷民,就跟兴文寨一样,是免赋之地,宗泽这个知州也没多少事。主要还是忙边事司那一摊。

    “兴文寨设驿之事,学士已允了,朝廷不日会批下来。古宋设驿,却还有争论。学士也不好一步到位。”

    见了王冲,宗泽也没打什么招呼。直接谈起了公事。

    王冲抱怨道:“从兴文寨到蔺州足有一百二十里!路又难走,就算是骑马急赶,一大早出发,也要三四个时辰才到,跟兴文寨一样设个步驿不行?”

    兴文寨到蔺州之间,还有个古宋州,唐时所设,五代时就废了,就剩些夷人村落,其实就是后世的叙永县,正好夹在兴文寨到蔺州的中间。

    眼下蔺州到兴文寨的商路渐渐繁盛,但商贩不可能像王冲这样策马急赶,日行百里,只能在古宋那一带过夜,也渐渐将周边村落集聚起来,有了城镇雏形。

    王冲所献西南策里,就提到过“通路”,但不是修路,而是建驿站,像内地一样,拉起一条条驿站线路,将朝廷管制渗透下去。而建驿站的通行惯例是一日行程建一站,这个行程是按步程算,从三五十里到七八十里不等。

    兴文寨和蔺州已归朝廷治下,设立驿站顺理成章,但终究是偏远之地,朝廷自不愿按内地规制设驿,多一个驿站就意味着多花钱,兴文寨和蔺州是无赋之地,这钱的出处就有得争了。王黼可以推着朝廷,按惯例将两个驿站的钱压在泸州身上,再多一个,泸州地方就有推脱的理由,眼下王黼借边事司大肆侵权,自不愿无谓树敌。

    宗泽翻翻眼哼道:“此事何必非要找朝廷?兴文寨自建不就好了?”

    王冲苦笑道:“按判,且不说这与咱们边事司纳夷为华之策不合,就说兴文寨再伸手,不是让转运司更眼热么?惹来他们非要设榷场镇市,那就麻烦了。”

    宗泽朝他笑笑:“别说转运司,户部都在伸手,王学士传来消息,蔡太师门下正在朝中鼓噪,说熙宁时辟南平军和溱州,就入赋三万五千石,丝锦一万六千两,今日朝廷举数万大军,耗千万钱粮,讨平晏州,却无一文赋入,不合道理。”

    王冲也翻眼哼道:“熙宁时朝廷是借播州夷灭了李光吉、梁承秀、王袞还有木斗等反贼,乱夷之地再无大族,朝廷当然能尽收其地。平晏州僰乱,靠的却是本地僰人,哪能同理而论?就算要收赋,也得等朝廷政令通畅,人心归服后再说,岂可急于一时?”

    宗泽看了王冲好一阵,点头道:“是这个理,可是朝堂诸公却不是认这个理,他们只认党,王学士已将此事压了下来,要我们拿出对策。”

    此事王冲倒是早有腹稿,淡定地道:“那便报说,僰夷心慕汉医之术,求请在兴文寨和蔺州设医学,此外,要教化僰夷,也得大兴文治,再请设蕃学,专收僰夷子弟。”

    宗泽一怔,旋即呵呵笑道:“守正啊守正,你总是鬼心思多,有来有往……倒是不错。”

    有人鼓动朝廷在兴文寨取利,那就向朝廷伸手,设医学和蕃学都要花钱,但理由很充足,这么一算,还不如让兴文寨自己办学,这就是王冲交给王黼的苍蝇拍,用来拍开蔡京一党阻扰边事司事务的手爪。

    当然,不管是王黼还是蔡京门下,都不知道。兴文寨自己已办起了医学和蕃学,只是没冠上官方名号。只以医馆和蒙学示人而已。

    “说到播州杨氏……”

    这些都是小事,不过是宗泽用来垫脚的开场。接着他看住王冲,很严肃地转到了正题。

    “守正,我只让你巡查各地风物人情,看边事司是否有伸展之地,你却为何点检土兵?我这个泸南蕃部弓手提点公事,还有你这个边事司泸州房蕃部弓手提点公事,可没有调度土兵之权,更无权定下土兵上番之制。”

    老头稳稳坐了下来,眉头紧皱。目光炯炯,就像探查学生鬼心思的严肃师长。

    “说吧,你到底揣着什么用心!?此事料理不好,让那些夷酋有了异样心思,闹到朝中,小人扣你一个谋逆的帽子都不算冤枉!”

    终于到了关键时刻,王冲叹口气,硬着头皮道:“其实,眼下并不是罗国内附的时机。”

    宗泽面色不改地嗯了一声:示意王冲继续。

    王冲道:“罗国之中。也分几党,有自安党,有附大理党,也有附宋党。罗国国主向来都在几党间平衡,但更多倾向于自安党。国主最怕的是有力旁族借附宋之机,实力大涨。威胁到他自身。播州杨氏就是前例,他自不愿再蹈覆辙。之前旁甘献蔺州。已开始撼动罗国格局……”

    “若是朝廷再用力,不管是国中旁支。还是毗邻的罗殿国,都会趁机而起。要知道,现今的罗国,只是原本罗国旁支卢鹿部窃号而成。”

    “事情还有另一面,罗国国主也未尝不想借朝廷的大义,来震慑威胁他的旁支,尤其是大理和罗殿所支持的旁支侵权。只不过他真要借的话,还是免不了要出乱子。”

    宗泽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悠悠道:“这些事,为何没在你的《西南夷志》中说明?”

    王冲沉默片刻,谨慎地道:“小子著书时,尚未知得这般详尽。”

    蓬的一声,宗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胡说!我遣你巡查纯、滋、珍、承、播、矩等州,还有遵义军,你却点检土兵,拉拢夷酋,许下重利,一副要大打出手的作派,你是早就有此一谋!”

    老头的怒喝中气十足,倒真让王冲缩了缩肩膀。

    “王守正,王冲,你是存心要搅乱罗国啊!”

    老头终于揭破了王冲的用心,王冲并不惊讶,自己在各地所为,即便王伦吴近不报告,总有夷人头领心存疑虑,会循着边事司的门路,摸到宗泽这边探听风色,从一开始,王冲就不指望能瞒住宗泽。

    只是王冲不确定宗泽的态度,所以并没一开始就摊牌,而是先造成既定事实,挟着宗泽上自己的贼船。当然,以宗泽之能,若是不说服他,他不仅有能力有决心摆脱王冲的挟制,甚至还能搞沉这条船。

    王冲吐气挺胸,大义凛然地道:“按判说得是,小子就是要搅乱罗国,越乱越好!”

    宗泽的眉纹层层堆起,开口时的冷气似乎让整间屋子都在降温:“启边衅,乱国事,这不正是小人所为!?”

    王冲直视宗泽,沉声道:“按判,为何不以事论事,三思而后定?”

    宗泽冷笑:“以事论事?此事还怎么论?当年平蜀后,王全斌本有意用兵大理,却为太祖所阻【1】,朝廷也言,南诏乌蛮生性狡蛮,叛复无常,唐时就已有祸。大理之地得之无益,守之徒耗,一有变动,惊动天下,非华夏所有之地。大理尚且不要,何况比大理还要荒蛮的西南诸夷?你若是想以边功立身,找大理都还说得过去,找罗国,老夫看你是昏了头!”

    老头须发皆张,看似怒意冲天,王冲却暗暗松了口气,老头这么啰嗦,说明他其实不信自己这么愚蠢,只是疑惑而已。

    “按判说得对……小子宁愿征大理,也不愿打罗国,朝廷现在占那块地方,半点好处都没有。”

    宗泽该是正等着王冲这话,怒气冲冲地再道:“说!”

    “乱了罗国,西南诸夷这盘棋才能活,罗国东面那一圈,从南平军到遵义军的那些夷酋,也只有趁着罗国之乱,才能把他们拉上朝廷这条大船。”

    这是王冲所谋的重要一步,他的西南策要落实在人上,目标不是罗国,而是罗国东面那一圈人。

    “罗国再乱,连泸州都乱不到,更别说内地州县,也轮不到朝廷出兵。但朝廷可以借此势介入更深,与此同时,又将罗国周边夷酋们凝聚起来,引为朝廷所用。有这样一股力量,就算只是救急,它日也未尝不能一用。”

    宗泽正在沉吟,王冲又说得更深了。

    “救急?朝廷未来之患,可不在西南……”

    片刻后,宗泽摇头。

    王冲也跟着摇头:“按判觉得,朝廷之忧只在北方?”

    宗泽愣住,看住王冲的眼瞳里,精光闪烁不定。

    这步子,似乎跨得大了点。

    他压低了嗓音道:“王守正,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兜底全给老夫倒出来!老夫不是怕事之人,更不是闻兵变色的道学之士。”

    宗泽这话终于让王冲卸掉了心防,宗泽就是有这样的血气和胆识,否则怎么可能在日后挑起倾国之重的担子。

    王冲也不再搞什么玄虚,尽管屋中没有他人,依旧低下了头,几乎跟宗泽额头对额头,细细道来:“小子在西南事上的用心,就是一入一出……”

    宗颖因为要去乐共城公干,没有跟着王冲回蔺州,他若是在场,听到王冲一番话,定会凉气抽个不停。

    许久之后,屋中再响起拍桌声,外面的吏员战战兢兢敲门,怕这一老一少干起了仗,却听宗泽吼道:“好!就赌这一场!”(未完待续。。)

    ps:  【1:赵匡胤“玉斧划江”,与大理以大渡河为界,这个说法在北宋时尚未有,是到南宋后才出现在野史中。】

第一百六十章 烂泥相汇待聚炼

    “总算说通了老头……”

    八月盛夏时,滋州承流县城外,王冲打量着一片刚立起的军帐,发出了如释重负的感慨,有宗泽的支持,他的西南策终于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由他所主倡,权臣王黼所掌的西南策,就是一个阴谋与私利的孵化器。王黼要借此器撬动朝堂格局,将自己推上相位,而王冲则要借此器打造大宋应劫之力,同时也为自己奠定应劫的权柄根基。夹在王黼和王冲之间的宗泽,纯以公心考量,最终认可了王冲的谋算。

    关于西南事,王冲对宗泽几乎是和盘托出,比之前在汴梁对宇文黄中的解说更进了一步。王冲只是对宇文黄中说,要将朝廷之力拉入西南,而对宗泽,却说到了要从西南诸夷中拉出可用之力,这就是一出一入。

    这样的谋算,架在边事司这个怪胎上,完全脱离了朝廷的掌控。若是换在哲宗朝之前,绝无可能,但此时旧制已坏,皇权大显,奸邪可以借皇权肆意行事。佞臣建应奉局搜刮东南,阉宦借营缮所、西城所、公田所大括京畿﹑京东、河北之田,全是坏旧制之事,日后也都惹出大祸。应奉局搞出方腊之乱,西城所搞得京东大盗不绝,梁山泊宋江就是其中一股。

    王冲借王黼这个奸臣之手,以边事司侵夺朝廷的西南边事权,成就自己的谋算,手段相同,目的不同,结果……相信也会不同。

    “守正!”

    一个久违的熟悉嗓音,唤醒了正在沉思的王冲。

    “哦。该叫王按勾,不对。王……大帅!”

    一个武士打扮的英武青年迈步行来,嘴里满是调侃语气。

    王冲淡淡训斥道:“仔细嘴舌。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蚱蜢,坏了我也就坏了你,还要坏了你们思州田氏。”

    接着他语气一转:“不过,在此时此地,你们还真得尊我为大帅。”

    思州田氏的代表,田佑恭之子田忠嗣收起那吊儿郎当的脸色,抱拳肃容道:“谨尊提点之令!”

    宗泽和王冲身上背着的官职很复杂,仔细说来有五项,一项是常规的地方行政官。宗泽是知蔺州事,王冲是知兴文寨,一项涉及兵事,宗泽还兼蔺州巡检,而王冲的知寨本身就是军政合一,在兵事上也称寨主。

    第三项则是安抚司职务,王冲是泸南缘边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而宗泽上月也被授泸南缘边安抚副使,这正是王黼借边事司夺地方人事权的又一成就。顺带提一句。安抚司很少设安抚副使,但也不是没有,只是以宗泽的通判资序,任安抚副使。即便只是缘边安抚司,而不是正牌的经略安抚司,也是超格了。这也足证王黼对宗泽的倚重,以及“小人弄权”之下的旧制崩坏。

    第四项就是边事司职务。宗泽是边事司判官,王冲是边事司勾当公事。宗泽和王冲的地方职务意义更多只在确定他们的官级。安抚司职务是确保他们对西南诸夷事务的发言权。而边事司职务也只是两人在边事司里的权责排位,真正能落实到事务上的权力,则是第五项。

    第五项职务就很凌乱了,这也是边事司所掌西南事外于朝廷体制的体现,宗泽是泸南缘边安抚司蕃部弓手提点公事,王冲是边事司泸州房蕃部弓手提点公事。只论“蕃部弓手提点公事”一职,这是陕西诸路所设的职务,多由陕西诸路守臣充任,主掌蕃部弓手,也就是蕃兵的训练、校阅,以及必要时上番,即调入正规军编制的某某路某将中作战。

    王黼把这个职务抢到边事司手里,这就确保了边事司有从兵事上主导泸南边州以及羁縻诸州的权力。当然这个权力还看任职之人具体怎么用,神宗朝时,朝廷将陕西蕃兵制引入西南,但西南蕃兵从来都不成气候,也不像陕西蕃兵那样对朝廷依赖颇重,除了南平军的蕃兵,其他地方的蕃兵,也即土兵,朝廷根本无法掌控。

    即便朝廷要征调诸夷附从作战,也不是靠蕃兵制,而是对夷酋的掌控深浅,就像是对朝廷很恭顺的思州田佑恭,朝廷不可能越过他,直接征调他手下的兵。所以,王黼抢来的这个兵权,在朝堂看来,也只是个名义而已,不然王黼不可能轻易拿到。

    对宗泽和王冲两人的蕃部弓手提点公事职务安排,应该让王黼的幕僚很费了一番脑子。边事司要设此职,确保此权能由边事司直掌,但边事司终究不是朝廷正规部门,泸南安抚司对边事兵权更有发言权,因此还得有人在安抚司中同掌此职,这就是宗泽和王冲同为提点公事,但“对口单位”却不同的原因。

    这么算下来,真正在泸南掌握蕃部弓手事务的,正是王冲,宗泽只不过是边事司用来挡安抚司的屏障。正因如此,王冲要在诸羁縻州点检土兵,筹备上番,宗泽也只能训斥加警告。

    王黼只将蕃兵权当作边事司插手西南夷事的入口和跳板,宗泽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却没料王冲胆大包天,要将此权变现。

    王冲当然没想过一步到位,如陕西诸路党项羌戎蕃兵一样,能直接征调,但作为开始,能将诸州夷人土兵聚为一体,这已掀动了西南旧局。宗泽能支持他,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甚至看作一场豪赌。

    “就这点人?我爹让我带了两百人,本以为少了,却没想是最多的。”

    田忠嗣行礼之后,打量了一下军帐的数目,发出近似不屑的感慨。王冲明白,这不屑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其他夷酋。

    王冲道:“所以才要把你推出来,立作表率。”

    田忠嗣慨然道:“田家尽忠朝廷,自唯遵提点号令行事!”

    王冲呵呵轻笑。与田佑恭在晏州僰乱中结下的情谊太有用了,当然之后在平定晏南僰部的利益来往也很重要。

    王冲也不想让田忠嗣跟其他人太过疏离。解释道:“倒也不是他们不上心,毕竟不像你们思州田家。听得来汉话的人不多。”

    一边说一边带着田忠嗣向军帐中走去,这是按照大宋官军标准兵制建起的一座小小军营,最多也就容千人,但看军帐数目和来往人色,实际人数还不到一半。

    军帐之间,青壮汉子来来往往,头上或裹着头巾,或编着辫子,身上或是各色花布拼缝起来。像是百衲衣的短褂,或是类似号衣的无袖汗褂,脚上有布鞋,有草鞋,还有光脚的。服制混乱,花色纷杂,语言口音也乱七八糟,这哪是军营,更像是市集。

    “这是纯州僰人头领特朗。泸南蕃部都大巡检特苗的儿子……”

    “珍州巡检田向,珍州刺史田明彦之子,你们该是同族,之前肯定也见过。”

    “滋州罗晃。滋州巡检罗骈之子,也是僰人。”

    “承州王奎,僚人头领。”

    “溱州李希谭。夜郎人,自称是李太白后裔。呵呵,太白曾经流放夜郎。这事也说不准啊。”【1】

    王冲带着田忠嗣在营中巡行,一一介绍不同地方来的夷人头领,或是头领的心腹。这些人都是奉泸南安抚司和边事司两司之令,集蕃兵于承流县校阅。此令实质是王冲所拟,要各部只带听得懂汉话的精锐。

    待王冲再介绍到另外两个年轻人时,田忠嗣抽了口凉气。

    “南宁州龙延昊,武宁将军之子,蛮州宋锡定,镇远侯宋其相之子……”

    “南宁八番之魁的龙番,还有蛮州宋氏都来了,提点这番声势可不小啊。”

    田忠嗣感慨道,南宁八番,龙氏最尊,而蛮州宋氏也是豪强,八番在南,宋氏在北,将遵义军以南黔地分踞,八番之南,就是广南西路了。

    宋锡定性子沉静,向王冲行过礼后,跟田忠嗣也就淡淡打了个招呼,那个龙延昊倒是自来熟,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道:“我们南宁州龙番自古便忠于朝廷,朝廷有召,龙番怎能不从?”

    王冲也回以褒赏,南宁州龙番是除思州田氏之外带兵最多的,足有一百人,态度很积极,忠心很足,但是份量之外,成色却不是那么纯粹了。

    南宁八番是五代楚国南征所遣两江八姓溪峒兵留驻黔南所成,龙番在大宋开国时就率先归附,至道元年(995年),更派乐团入献芦笛舞曲,尽展先苗风采。之后入朝络绎不绝,多时入贡使团竟有一千六百人!还带动了其他番也争相入朝,求请封赠,搞得大宋皇帝都觉得这些夷人太热情,数次下诏,要他们减少贡团规模,改贡期为五年一贡。

    但凡是精明人,都能看穿龙番的“忠心”,尤其是他们的演技,很让朝野不满。入贡时这些人衣着鄙陋,一副乡下土人的作派,皇帝和朝廷不得不大加厚赏。可以说,龙番是诸夷中最善运营“入贡”这桩生意的,不仅获得了实利,还因朝廷在官位上的不断封赠,稳稳居于各番之上,俨然成了黔南各番的霸主。

    就看龙延昊贵为龙番当家嫡子,却依旧身着麻衣,带来的一百兵不仅衣衫破烂,还个个光脚,就知道这家伙秉承龙氏传统,将王冲的征召又当作一次打秋风的好机会。

    “有虚应故事的,有打秋风的,还有把我这当作擂台的……”

    王冲回应着田忠嗣的感慨,事情远不像田忠嗣所想的那么顺利。

    “喏,接下来还有两个人要见,不过你得保证,不能跟他们有冲突。”

    王冲一边说着,一边领田忠嗣进了营中的大帐。

    “杨维吉!杨文辰!果然是你们!”

    一进大帐,就见两个身着宋装的年轻人,田忠嗣眼角一跳,厉声呵斥,手已下意识地紧握剑柄。

    “田九!”

    那两个年轻人更是一跳而起,面目骤变狰狞。

    王冲冷声道:“我正缺人配合,给大家演示军法无情是怎么回事,你们真要试试?”

    三人对瞪片刻,怒哼一声,再同时朝着王冲嚷了起来。

    “思州田氏,绝不跟播州杨氏共处!”

    “提点既已招来思州田,何必再用我们播州杨!?”

    “播州兵可以留,可我们叔侄实在没办法留,就此告辞!”

    王冲暗叹,就知道是这样。

    播州杨氏源自唐时并州太原人、车骑将军杨端。杨端率军在播州击败入侵的南诏,之后永镇播州。传到宋时,族长杨贵迁还曾在元丰年间,遵从朝廷调遣,征伐泸州叛蛮乞弟,长子杨光震杀了乞第的部将宋大郎。

    到这一代时,杨氏分裂为两族,一是居于播州的老族,一是在遵义辟地的新族。老族名义上的头领是杨光震嫡孙杨维聪,实由其堂叔,杨贵迁次子杨光荣主事,新族则是杨光震四子杨文贵主事。

    新老两族在大观年间争相内附,朝廷为调和两族,将杨光荣之地设为播州,将杨文贵之地设为遵义军。

    杨氏两族互有纷争,但对外却是一致的,多年都谋求珍州承州之地。思州田氏与这两地的田氏大族又是族亲,因此相互间颇有杀伐,积下了不少仇怨。就说此时,田佑恭还领兵在承州绥阳防范播州杨氏的侵扰。

    “杨维吉,杨文辰,这里是朝廷之地,不是你们清算私仇的地方,亏你们还是杨家后人!”

    王冲训斥着这一对年纪差不多的叔侄,而他口里的“杨家人”却是含义丰富,不止是说杨氏先祖杨端,还在说宋时名将杨业。杨光震的长子,杨维聪的父亲,名叫杨文广……当然不是杨家将里那个杨文广,但是的确有一些关联,王冲无意中弄出来的关联。

    接着王冲再教育田忠嗣:“你要走就走,到时你父亲要怎么收拾你,我一句话也不说。”

    三人呼哧呼哧喘了一阵粗气,再愤愤哼了一声,只得暂时压下那份仇怨。

    王冲也不招呼三人,径直坐下,接过一个娇俏的小丫头递来的茶水,茗了一口,摆足了官腔训道:“别说你们,南宁州龙番跟蛮州宋氏不也是仇人?人家为什么能淡然相处?那是他们明白我召大家来的用意!朝廷在西南定下新策,正有大前程等着你们,执迷于过往那点恩怨,不是能作大事的材料。你们都是族中菁英,未来的栋梁,来时你们的长辈在这上面说的话该够多了。”

    “这是罗蚕娘,也是教头。”

    见三人眼角都停在小丫头身上,不仅是为那还有些青涩的丽颜所摄,还在惊讶王冲为何在军营里还带着女子,王冲再随口解释道。

    “什么!?”

    三个汉子差点扭了眼筋,就这小丫头片子,还当教头!?

    诧异、不屑连带被轻视了的受辱感在三人心中淌过,原本的族间仇怨也被暂时丢开,王冲满意地品着三人的表情,点头暗道,就算是生死仇敌,也总能找到共同语言……(未完待续。。)

    ps:  【1:李白流放夜郎此事不见正史,这是由其诗文所得的结论。旧日的夜郎国就在川黔一带,宋时有夜郎县,在溱州治下,即今贵州遵义以北。】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三月造曲为绸缪

    三个汉子情绪转折间,罗蚕娘的情绪也连连变化。

    给王冲端茶时还是忐忑和拘束,倒不是惧军营之气,跟兴文寨的军堡比起来,这座军营全无肃杀兵威。罗蚕娘是还不习惯侍女这个身份,对她来说,当着外人的面,怎么仪态优雅地给王冲奉茶,才不至于被人暗笑没教养,这可是个不小的挑战。

    战战兢兢地收着步子,将记忆中香莲玉莲两位姐姐的作派学了个足,见王冲接过茶杯,朝她淡淡一笑,罗蚕娘如释重负之余,小小心口也被欢欣胀满。接着再见王冲训斥三个大了他好几岁的英武汉子,清亮话语中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少年嗓音,却不觉有一丝违和。官人身份固然是一层,让罗蚕娘心弦微颤的还是王冲的形貌。

    跟一年前相比,不仅个头又高了接近一寸,肩膀也宽了不少,与王夫子差不多了。眼眉越发深沉,脸颊轮廓更为峭直,尤其是那鼻梁,直如峻崖,让罗蚕娘稚嫩心肉也微微发痒。她已迈过豆蔻年华,女儿心萌发,依稀懂得男女之事了。

    跟丰神俊逸的宇文十六郎比起来,王冲的容貌显然要逊色许多,再跟方脸阔额的王世义比,王冲又少了些伟丈夫的味道,可在罗蚕娘看来,王冲就像是家乡无处不见的石山,外裹一层红泥,只长着浅浅的草木野花,而泥土之下,却是厚厚的磐石,能让人稳稳倚着。

    罗蚕娘的心思不如香莲纤巧,玉莲温润,甚至不如已历人事。情思绵绵的银月细腻,她自分辨不出气度和形貌之差。不知这感觉是由王冲的沉凝之气所生。但她能确定一件事,她所纠结的血仇早已淡去。只剩下依傍这座磐石大山,与其祸福相连的亲密感。

    看着王冲发官威训人,罗蚕娘自是心中甜蜜,可接着话头一下就转到自己身上,又惊又羞,红晕瞬间上脸。

    当三个汉子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时,不但红晕急速蔓延到脖颈,细细眉头也竖了起来,就这么看不起人!?

    再听王冲道:“蚕娘。去换甲取弩,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

    罗蚕娘清脆有力地应道:“是,官人!”

    田忠嗣和杨氏叔侄三人六目对视,暗道这小丫头,怕就是王冲要给他们所施的下马威了。

    十九家蕃兵,总数六七百人,汇聚在军营一侧的箭场里,从头领到一般蕃兵各揣心思,或惊艳。或好奇,或不屑,目光都聚在一个娇小身影上。

    身着皮甲,甲裙下露出鲜红裙摆。头戴笠盔,甲片映出银亮鳞光,再加上手中的带蹬强弩。少女身影尽管纤弱,却还是透出一股凛冽杀气。

    “神臂弓!”

    围观人群中响起惊呼声。这可是大宋军国利器,弩力高达四石。寻常男子拉着都费劲,更别说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

    “不是神臂弓,不过是加了镫头的木弩。”

    田忠嗣在兴文寨见过这玩意,真正的神臂弓在弓臂选材和制作上有特别讲究,不是光靠那个可以足踏的镫头就能受住四石力。

    “就算是木弩改的,至少也有两石力,总是强弩,在西南诸州里,能开强弩的兵就算是精兵了。”

    南宁州的龙延昊顿时眯起了眼,目光焦距从少女转到了强弩上。

    “就算是两石弩,也得男子才能拉开,这小小女娃能开?”

    “应该不到两石,提点既把她摆出来,肯定能开,只是……这有何机巧?”

    杨氏叔侄却在揣测王冲的用意,给木弩加镫头倒是简单,娇弱少女身怀异力也不是惊世之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这装束,难道是……”

    蛮州宋锡定的目光却在少女的胸口和腰间来回游荡,当然与杂念无关,而是少女的装束有些奇怪。没有像寻常那样将弩箭箭囊挎在腰间,而是在胸口绑着两个小箭囊,每个装十来枝弩箭,相当于寻常一个箭囊。腰间还吊着一个四爪铁钩,不知道是什么用处。原本也该挎在腰间的步卒朴刀挂在身后,就在背着的圆盾之下。

    族亲田向对田忠嗣道:“是战时装束,看样子是刻意作实战演示。”

    “蚕娘,没问题吧?”

    “官人放心!”

    王冲再问了一声,罗蚕娘举手,又让众人诧异一分,两只手竟然带着手套。

    该是提点心疼自家侍女,刻意呵护吧,众人都这么想着,只有田忠嗣和宋锡定若有所悟。

    王冲点点头,一旁伺立的吴近敲响了小铜锣,咣声脆响中,就见少女以弩驻地,脚踩镫头,俯身下腰,将腰勾挂在弩弦上,再双手把住弩弦,嗬声吐气。

    没见少女咬牙切齿地发力,也没见手臂有大动作,一瞬间,少女如卧蚕伸展,腰、臂、头逐次昂扬,就像是舞娘转换舞姿的一个小小动作,弩弦就挂上了弩机。

    众人还没从这赏心悦目的刹那美感中挣脱出来,少女已上好弩箭,平端木弩,眯眼瞄准。四十步外,立着一排十具如真人大小般的草人,分出了清晰的头、躯干和四肢,头上是皮盔,躯干有皮甲。少女只花了半息左右的时间瞄准,便俐落地扣下牙发。弩箭激射而出,稳稳插在草人头上,那是面门位置。

    人群里响起嗡嗡低声,最初对这少女教头表露出鄙夷之意的三人心中一震,暗道就凭这手弩弓之术,也确实能当教头了。

    距离虽只有四十步,离强弩所及的百步,乃至神臂弓所及的二百五十步差得远,但在西南之地,四十步已是弓弩杀敌的极限,不仅是地形起伏崎岖,还因弓弩本就很弱。这少女能在四十步外射中面门,准头已追各族的神射手。

    刚刚有了评价。却听锣声再响,少女再弯腰上弦。又一次将那美妙身姿展现,刚才只是惊鸿一瞥的众人暗叫过瘾。

    不过四五息功夫。少女射出了第二箭,这一次多了咄的一声闷响,弩箭竟是正中草人心口,透穿了皮甲,只余一半箭杆在外。

    这一箭顿时让嗡嗡声没了,田忠嗣等头领也都抽起了凉气,这弩绝对超过两石,不然不可能透穿皮甲。草人套的皮甲跟少女身上穿的一样,都是大宋制式官甲。刚才他们瞧见,还暗道大宋就是阔气,竟然拿这等战甲来试箭,这皮甲在西南诸州,也只有少数精兵才装备得起。

    让田忠嗣等人震惊的还不止是弩力,宋锡定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低声嘀咕道:“真快……”

    的确快,虽然还多了上腰勾一环,但少女上弦极为娴熟。毫不费力,两箭间歇,竟比一般强弩还快。

    众人还在回味时,锣声再响。第三箭又来了。

    第四、第五……就在众人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中,少女一口气射出六箭,到第七箭时。终于响起粗浊的喘息声,少女脸颊也涨得通红。

    “好了……”

    王冲及时止住。罗蚕娘吐气脆喝,还是上了弦。却乖乖地再没装矢。

    “麻了吧,赶紧回去揉揉,你啊,就是逞强,不过……很好,作得很好。”

    话里连训带赞,还满含宠溺,罗蚕娘满意地弯起嘴角,觉得这番累,这通汗,真是值得,不过之前在兴文寨领着铺丁练习弩术的经历更值。不管是香莲玉莲,还是银月,三个姐姐都不如她,她现在是教头呢。更重要的是,就靠着这点长处,她能跟官人独处好一阵子,离家时三个姐姐眼中的酸意,可让她饱饱尝了一顿。

    目送喜滋滋的少女离开,王冲再看向众人,发现他们的目光依旧黏在少女身上,只得咳嗽一声,将他们的纷杂思绪拉了回来。

    王冲淡淡笑着问道:“看出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阵,田忠嗣才记起了自己身为王冲之托的职责,当然,此时他却是真心的,就听他惊声道:“这是战阵弩术!提点是要教我们这个!?”

    宋锡定眼中闪光,也道:“镫头加腰勾,还有以腿、臂、腰同时开弩的技法……”

    两人的话非常到位,罗蚕娘这番演示,重点不是她的准头,不是她以娇弱少女之身,连开七次两石强弩的力量,而是她的装备,她开弩的技法,最终汇为她开弩的速度。

    寻常弩手射一箭所耗时间,足以让弓手连射五六箭。而罗蚕娘的演示,将这个差距缩小到了三四弓对一弩,而且还是持续开弩的速度,这还是罗蚕娘力弱,换了精壮兵丁,能以同样速度连开二三十弩。

    这套东西,不是针对个人的,而是针对数百数千弩手的战阵之术。

    王冲点头道:“还有弓术、枪术和阵法,不过弓术枪术,只居朝廷战阵之术次席,大家都知道,朝廷军弩以神臂弓为最重,你们都只是藩属,本官不可能授你们神臂弓之术,但强弩之术却能授得,阵法也不是官兵的军阵之法,而是只用于安民剿贼的乡兵阵法。”

    原本各有芥蒂乃至仇怨的诸夷头领们此时表情一致了,大喜是第一反应,西南诸藩夷都是心慕大宋文治武功的,大宋武功虽远不如汉唐,却依旧甲坚矛利,法度周密。王冲能授兵技阵法,对他们各藩的武力是极大提升。

    接着是将信将疑,朝廷真愿意这么作?不合惯例啊,除非是像南平军那样,将藩夷之地归入王化,蕃兵能由朝廷切实掌控。

    最后是忐忑不安,王冲虽然年少,却是朝廷命官,而他此次聚各藩蕃兵,还是两司所令,他的话就代表大宋朝廷,不太可能是假。这么一来,问题就深沉了,朝廷为何要这么作?是不是要大征蕃兵?大征蕃兵,会不会又是一个试探?试探的背后,会不会是要在西南大举开边,纳藩夷为王土,削除他们这些藩夷之主?

    田忠嗣脑子转得快,脱口道:“难道朝廷有意取罗……”

    “罗”字出口,众人皆知其意,也就是罗国乌蛮,南宁州龙延昊、蛮州宋锡定,播州遵义两杨都是眼前一亮,这几家之间虽有仇怨,但跟罗国乌蛮的仇怨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毕竟除开大理,罗国乌蛮是西南最大一股势力,与各家接壤,都结下了世仇。

    王冲打断道:“朝廷绝无征伐西南之意……”

    众人沮然,王冲再道:“不过朝廷的确有意与罗国来往,自要预作防范,此外,靖平西南之患,也需要各家藩夷携手。”

    众人精神又是一振,这话留的余地就大了,之前王冲跟各家模模糊糊提到的朝廷变策,以及调兵时所出示的两司公文,看来很有操作空间。

    看着十九家藩夷代表眉来眼去,王冲暗道,在黔地的半年巡游只是结下了一般交情,现在再有实利相诱,不怕他们不上船。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家主,但多是心腹子弟,能影响到这些人,把这些人凝聚为一股力量,也足以铺平后路了。

    “晏州贼失间逃窜在外,飘忽罗国之东,滋州至南宁州,皆为其藏身乃至作乱之地。泸南安抚司和边事司同提点此事,特准蕃兵上番三月,以通旗号军令,着各藩夷军州,拣选精壮蕃兵……”

    这就是两司行文,王冲汇聚蕃兵的法文凭据,借口不过是剿灭“影子僰贼”失间,调度蕃兵的钱粮也有,包括他从安抚司讨来的三百石川盐,宗泽从边事司请下的两千匹??绢,这点东西绝满足不了朝廷兵马的胃口,但对西南诸夷来说,却已算大方了。

    王冲再道:“三个月!你们的任务,是在三个月里成一支强军,你们人数虽少,却是朝廷安定西南的定海神针。”

    田忠嗣等人轰然应喏,心中都道,三个月后,待子弟学成回乡,家中兵事就是全新气象了。

    看着这些貌似齐心的临时部下,王冲心说,你们现在各有心思不要紧,就是靠着你们的小心思,我才能把你们捏在一起,预作绸缪,应对十年后的大劫。

    三个月怎可能练出一支强军?不过是如酿酒一般,先造曲而已,还有长长的时间,待着这团酒曲发酵。(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讲武预为十年备

    “士卒尊伍长,伍长尊队长,队长尊旗长,旗长尊都头,都头尊提点,一阶一级,不管是否出阵临战,都不容背违!抗令不尊或殴辱上官等事,皆斩!”

    军营里,包括所有头领在内的七百一十八名蕃兵肃立,聆听吴近的高声训示。只是吴近,这帮人可不会如此乖巧,即便王冲压阵,也不至于静得落针可闻,而是一位绯衣官人的官威镇住了他们。

    被王黼重用的宗泽已得了借绯的恩遇,以从八品宣教郎京官之身,得六品以上朝官才能穿的绯服。此时他正叉手挺立,审视着这数百蕃兵。灰发,绯衣,不怒自威之气满溢。

    “尔等在这三月里皆是朝廷所点上番蕃兵,只论阶级,不论族属,若有以族属私事犯阶级者,斩!”

    吴近以边事司蕃兵同提点公事,上番校阅教头的身份,向这些蕃兵宣诵军法,头一桩就是阶级法,即上令下行之法。

    听了一阵,宗泽皱眉,对身边的王冲道:“阶级乃军法之首,为何如此宽松?”

    阶级法就是军队的等级制,自古就为军法第一,文治昌盛的大宋更制订了周详近于烦琐的阶级军法,包括禁军乃至厢军,都要遵从阶级法。蕃兵虽不在法令范围内,但受调遣时也要受阶级法管控,只是事涉蕃夷事务,实际处理会更灵活一些。

    但宽松不等于放纵,吴近所宣诵的阶级法只有十来项,其中斩罚只有三项。即抗令不尊、殴辱上官、以族属犯阶级,其他都是杖罚。宗泽自是不解。

    王冲低声道:“只是蕃兵而已,再用朝廷军法。上面压力更大。”

    宗泽点头:“确实,唐副使得知此事,还来信相责,称要劾我们违擅兴律。”

    王冲眼瞳一缩:“唐钦叟真会这么干?”

    擅兴律是朝廷针对文武官员的军法条例,即包括征发、调遣军兵乃至军事物资的制度。按照相应律法,擅发兵十人以上就要徙一年,百人一年半,每多一百人加一等,千人以上绞。如果唐恪的弹劾成立,宗泽和王冲就得编管广南四五年。

    宗泽嗤笑道:“吓唬而已,有两司文牒在手,又只是蕃兵上番,蔡太师那边都没话说,王学士怎能让他闹起来。”

    这也是应有之义,擅兴律的核心正是兵权掌控,历朝历代,把控兵权都是国家生死之事。以文驭武的宋朝更是登峰造极,以擅兴律确保朝廷对兵权的控制。不过王冲所办之事却钻了擅兴律的空子,他调度的是蕃兵,而且地点也是在边地藩州。朝廷在这方面素无定制。但即便如此,王冲依旧通过宗泽拿了两司文牒,还由两司报备了枢密院。毕竟是调兵,法文程序必须走足。

    听宗泽不以为然。王冲略略放心,西南蕃兵上番这事是特事特办。从无先例,就是他借着王黼的权势和边事司的特权搞的小动作,实质很犯忌讳。朝中非议是他最担心的,却不想是自己人先发了杂音,唐恪不愧是蔡太师丢进来的耗子屎,看来对此人还得多加留意。

    此时吴近已讲到逃亡法,按照大宋军法,禁军逃亡一日者即斩,可吴近宣诵的逃兵处置,不过是以盗论,宗泽眉头再皱:“如此何以成军?”

    逃兵问题是大宋军队的顽疾,针对逃兵现象所定的逃亡法也非常详尽,处罚也非常严厉,当然,只是在法文上而已。可法文都如此宽松,宗泽担心执行下来,几无约束。

    王冲继续打着马虎眼:“朝廷不是更放心了吗?”

    宗泽唔了一声,没再说话,听吴近继续宣诵,一直到“罚条”,也即战时条令,也没听到有多少斩,脸色更显阴郁。

    大宋军法的“罚条”大略为七十二条,其中六十八条都是斩,大到“背军而走者斩”、“战阵失主将者亲兵斩”,“贪争财务资畜而不赴贼者斩”,小到“夜呼惊众者斩”、“搏戏赌钱物者斩”、“奸犯居人妇女及带妇人入营者斩”、“临阵或在贼境非应得传言而辄高声者斩”,更有“不战而降贼者,或背国归贼者,父子十六以上绞”这样的“卖国连坐”条令。

    可吴近宣诵的罚条却只有二十多条,斩罚不到一半,这让宗泽很纠结。

    “军法之苛,苛在临战,自古都是法紧行疏,若是法本就疏,又能行到什么地步?既决心用事西南,就得靠严法紧掌这支蕃兵,老夫帮你把时间再拖了四个月,不是看着你在这里闲摆弄的。”

    诵读完毕,吴近与王世义开始按照伍、队、旗、都的编制重组蕃兵,宗泽带着王冲步出兵营,沿着营外的小河散步,此时语气就很是不豫了。

    宗泽的话王冲明白,别看大宋军法严苛,处处都是砍头的条款,但实际都集中在战时条令里。战时军法由将帅说了算,驻扎时要砍兵丁脑袋就没那么容易了,枢密院、兵部、地方的提点刑狱司、安抚司,都有权过问,和民法一样,军法在常时也遵循慎杀的原则,

    即便是战时的“罚条”,也不是要将帅必须按令行事,而是给将帅设立了可杀的界限,实际由将帅按实际情况,乃至个人性情处置。王冲先是参与平定晏州之乱,后又担任军政合一的兴文寨主,对大宋军法理解已深,并非像后世作为军史爱好者那样,就看法文表面,想当然地认为宋朝军法太苛。

    不过王冲在蕃兵的军法上依旧削得很疏,这是出于他更深一层的考虑,他搞蕃兵,是要作出单独一个局面,而不是服从大宋过往的旧局。基于这一点,他就没必要去考虑什么“法紧行疏”,他要的是“法行一体”。

    这个考虑暂时不好跟宗泽讲透。王冲只能继续强调不惊动朝堂的一面,至于宗泽的问责。他从另一个角度敷衍:“南方兵事羸弱,能让蕃兵尊号令。进退有度,再教以军阵之术,足以胜过周邻乱夷。”

    宗泽摇头道:“道理是如此,不过此事看在朝堂眼里,就如笑话一般……”

    话音未落,宗泽就愣住了,就在前方不远处,另有一座小营,营中回荡着莺莺笑语。竟是女子。

    陪着宗泽的宗颖瞠目道:“守正,你就让娼寮开在军营边!?”

    王冲连连摆手:“那是兴文寨的僰人女兵,善使木弩,我是让她们来作教习的。”

    他当然不会把罗蚕娘一个女子丢在军营里,而是让她跟十来个兴文寨的女兵在营外另设了小营。除了女兵,随同他来承流的还有半个都四十名土兵,全是兴文寨人。种骞转调后,王冲将原本驻在兴文寨外小军堡的泸州义勇调走,依照边地寨堡常例。以兴文寨土兵充驻。

    宗泽看看王冲,恼怒溢于言表:“果然是笑话!”

    若是按朝廷禁军厢军军法,王冲此举足以让他丢官了,可这是蕃兵……

    接着宗泽缓了脸色。苦笑道:“不过也如你所言,确实少了很多麻烦。真要训出一支比官兵还强的蕃兵,别说你我。王学士都要去崖州钓鱼了。”

    已知一些内情的宗颖叹道:“守正,此番是与你赌上阖家之运了。若是这些蕃兵所属的藩夷未来生患,那就是大难当头!”

    王冲正要说话。宗泽道:“十九家藩夷,怎可能绝患?”

    宗颖正变色,宗泽又道:“所以,才要如守正所言,让他们有功,让他们显于朝廷,那时便有小患,也不足道了。”

    虽然没完全掌握到王冲的思路,可老头的理解却已深刻得让王冲足以放心了。

    “你就专门练兵,朝廷那边由我担着。不过要牢记,不能给这些蕃兵分发官造军甲,不能举官兵旗号……”

    再视察了一圈,宗泽细细交代了王冲,回营慰问田忠嗣等藩夷子弟后便离开了。

    “大人,我看王守正之所以疏立军法,是因他不知兵!”

    送父亲的路上,宗颖狠狠贬了王冲一番,谁让这小子左拥右抱,却不让王伦给他带福利?

    “不知兵?种友直可说过,王冲若愿转武资,投到他族兄种师道之下,不出十年就能入横行!不然我怎会放心由他掌此事?平定晏州僰夷,安定泸州夷人,他是有实绩的!你留在这里,除了帮他注意违忌之事外,更多是要学他作事!”

    宗泽这番话让宗颖颇为泄气,本以为自己是替父亲监察王冲,却没想父亲对王冲评价如此之高。

    宗颖不服地暗道:“练兵有什么难的?我可是满腹经纶!”

    营中大帐里,王冲对田忠嗣等人道:“练兵难,难于上青天!练兵还得练将!你们这些队长旗长,白日跟士卒练号令战阵,晚上再听本官讲习!”

    十九人同时一肚子苦水沸腾,竟要把他们日夜操练啊……

    清晨,鼓声划破寂静军营,不多时,喝了稀粥,吃了炊饼的蕃兵群聚于校场,开始了第一日的训练。

    纷繁眩目的服色已全不见,人人都套上了灰黄色的素麻号衣,头发也统一扎成发髻,伍长、旗头、押队髻扎绿带、队长髻扎红带,旗长以上则扎紫带。原本乱哄哄的七百来人,看上去总算成了一个整体。

    五人一伍,两个刀牌手,两个长枪手,一个弓手。

    三伍一队,队长伍包括旗头、队长和押队,以及两个弓手,一队十五人。

    三队另一伍为一旗,旗长伍同队长伍,一旗五十人。

    两旗另一都头队为一都,都头队两伍,都头伍同队长伍,一个为鼓号伍,一都一百一十人。

    以上是杂队建制,除杂队外,还建有弓弩纯队。队伍编制相同,但除押队、队长、旗长和都头外,其他人全是弓手或弩手。

    七百来人编为五个杂队都,一个弓队都和一个弩队都,吴近和十来个充任教头的兴文寨僰兵,花了大半个时辰。才让这些人列出行军队列。

    “分清左右,跑步能不乱队形。这就得花半个月……”

    瞧着乱哄哄的队列,王世义对王冲嘀咕道。

    “还分不清的就抽鞭子。接着再跑。谁先乱队列的拉出来也抽鞭子。”

    王冲只有三个月时间,训练必须搞填鸭式,就不得不用鞭子帮这些少数民族同胞长记性。跑步和行军队列是必要科目,却非主要科目,只是作为战阵训练的过渡,以及整肃军纪的开始。

    “让罗东福那一队着甲,抽鞭子印象可不深,得准备祭人头。”

    王冲再低声吩咐道,尽管他在田忠嗣身上下足了功夫。确保行军法时能得支持,但让田忠嗣帮着弹压,已损了他的威严,只是不得已时的后手,要整肃军纪,还得靠自己的人。

    王世义肃然领命而去,片刻后,再一声“左”,无数人面对面撞在一起。就见一帮教头如狼似虎般地冲入人群,将作错了还笑个不停的人拎了出来,挥起皮鞭,当众抽打。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但没等罗东福带着的一队披甲兵动作,骚动就平息了,自是其中的藩夷头领暗中压了下来。

    这让王冲既失望又欣慰。失望的是,有头领们的全力支持。别想砍人脑袋了,欣慰的是。既然如此配合,训练成果也应该会如预期。至于头领们为何是这态度,朝廷教他们怎么打仗,如此大好事,怎会不积极。

    抽了一顿鞭子后,继续分左右,结果没改善多少,鞭子声又响起,王冲抚额,心说这的确是道门槛。喊话的吴近是汴梁腔,这些蕃兵虽然已是各藩里能听懂汉话的聪明人,可听得耳熟的却是川音。宋时的川音跟九百年后的四川话不是一回事,汴梁官话可不像普通话那样,跟川音只有音调差别。

    好在这个问题昨日在宣诵军法时,头领们就已有反应,王冲再让每都配备的僰兵教头用川音重复吴近的号令,接下来的情况就好了一些,至少排除了语言障碍,只剩下分不清左右的理解障碍。

    上午是基本的行军跑步训练,下午则有两堂课,第一堂课是战阵训练。

    战阵以队为基本单位,疏阵为每队五排,由每队旗头领四个刀牌手在前,四个长枪手在后,再是四个弓手,第四排是队长,第五排是押队。长枪手与刀牌手仅相距一步,之后每排相距两步。

    密阵则为三排,枪手刀牌手合排,队长入弓手排,排距一步,押队代队长。旗则将三个队或横或纵或折展开,两旗分列左右,并为一都。这是杂队的列阵,纯队只有细节变化。

    正常的练兵步骤当然不是这样,不管古今,练兵开始时都只是基本队列,接着才是战阵,之后是进退号令,最后才是战阵变化。

    不过王冲没那么多时间,他也不是要真要把这些人练成一支强军,而是以填鸭方式灌输给这些人一个印象,让他们感觉到自己的落后,加深对华夷之差的认识。

    下午时,蕃兵们照着地上的石灰线,由教头押着列阵,瞧着他们脸上的兴奋之色,尤其是播州遵义两杨,蛮州宋锡定义及南宁州龙延昊这几个任了都头的头领,正为他们在接受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军事教育而自豪,王冲神色淡然,心中却溜过一丝赫然。

    这哪里是皇宋战阵……分明是他由鸳鸯阵改良来的步阵,借这帮蕃兵作试验而已。

    不过这赫然也只是惊鸿一现,接着是感慨,虽然有不少想当然的因素,可这战阵是他结合古今经验,以及西南实情所得,已算是跨时代之作。

    宋时步阵的最大特点就是强调投射火力,大宋禁军里,一个百人都里就编有八十弓弩手。可投射兵器需要国力支持,弓弩且不说,只箭矢的消耗就不是小数目,一枝羽箭三十文到六十文不等,弩矢略少,也要四五十文。千人作战,每人十箭,这就是四五百贯。这对小家小业的西南藩夷来说,根本消耗不起。另一方面,西南多山,地形崎岖,宋军惯用的大规模弓弩战阵在这里并不适用。

    因此在王冲所定的杂队编制里,降低了弓弩手的比例,不到三分之一,这其实也接近西南藩夷现有的比例。另设的弓弩纯队作为火力补充,将弓弩手集中使用在战场关键处。

    而杂队的战阵编制则借鉴了戚继光的鸳鸯阵,由牌手、长兵和支援兵三层构成小阵,分左右两翼调度。这对士兵作战和军官指挥要求不高,同时方便在狭小战场应对各种情况。

    牌手,也即刀盾兵,在宋军编制里是边缘角色,但在南方却很重要。原因有两方面,一是南方潮湿,铁甲不易保养,而且西南也少铁,铁甲很昂贵,极少大规模装备,兵丁防护程度低,以持藤牌木牌或者皮牌的短兵充当前沿防御也是不得已。另一方面,南方地形复杂,强调侧翼防御的密集长兵大阵在这里可施展不开,刀盾组合还能发挥相当战力,这也是西南诸夷将其作为主力兵种的关键原因。

    原本西南藩夷作战根本谈不上什么战阵,即便王冲所创的战阵有缺陷,可靠着战阵训练,能将军队的组织水平提升上去,战力就能增强一大截。

    所以,王冲那点赫然,很快就被自信压了下去。只要有实战机会,还能对这战阵作进一步的改良。而这个机会,他相信很快就会到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借力预推历史磨

    战阵训练是下午的第一课,一个时辰下来,也就是照着石灰划下的线站定,记住自己位置而已。上午是行军队列训练,下午也是站位,却已把这些藩夷汉子累得够呛,没花什么力气,脑子却烧得厉害,还有几十号人挨了鞭子。不是头领们强力弹压,还有一队着甲兵丁虎视眈眈盯着,随时准备行军法,这几百汉子早就闹了起来。

    到了第二课,气氛终于活络起来,这个科目是汉子们最乐意学的,弓术、弩术、枪术和刀牌术,教的是个人战技。

    吴近教弓术,王世义教枪术,刀牌术是种友直遣来的一个亲卫教授,罗蚕娘教的弩术最受欢迎。秀色可餐是一个原因,跟枪弓刀牌比起来,她所教的弩术更新鲜,藩夷头领们也有眼光,清楚这套弩术的威力。

    头一日也不可能教多少,不过是看看各人的基础,再解说下概要,定下训练基础。黄昏时散队,众人还意犹未尽,用过餐后,不少人又来了校场继续比划。

    藩夷头领们却没行动自由,集中在大帐里,听王冲讲课。

    王冲讲什么呢?

    讲三本书,《山海经》、《华阳国志》和《史记》。

    《山海经》自战国时成书,汉时补著,宋时流传的是晋时郭璞《山海经传》,讲天地玄黄,山海河湖,禽兽人俗,物产奇闻。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十数盏油灯将大帐映得通亮,十九个头领加十九个亲兵,一共三十八个学生驾着马扎端坐,本以为会是私塾进学那般枯燥,却没想王冲讲起了故事。听到类似鲲鹏这样的典故,不由得心驰神往,慨叹世界之大,自身之渺。

    王冲没有就着一本书说到底。讲了几则出自山海经的典故后,又开讲《华阳国志》。这本书由东晋常璩所著,讲述古梁州地域内的历史变迁,风土人情。《尚书-禹贡》曰:“华阳黑水为梁州”,意为梁州是东起华山之阳,西至黑水之滨,包括后世的四川、云贵、甘肃、陕西乃至湖北一带。

    《华阳国志》除了记述上述地区的地理人俗外,还写了东晋之前的历史变迁,王冲重点讲了夔州路和黔地的内容。头领们越听越入迷,谁不想搞清楚自己故乡的历史沿革?

    他们族类并非所居之地的原主,对几百年乃至千年之前的历史变迁知之甚少,这还是第一这么系统地认识自己脚下土地的风云变幻。巴人。夔人,越人,一拨拨变迁。没哪一族能屹立千年。

    《华阳国志》浅浅说过,休息片刻后。王冲开讲《史记》,今天他只讲《五帝本纪》。黄帝、颛顼、帝喾、尧、舜。

    “这上古五帝,即是天下诸姓的先祖,黄帝是中土汉人之祖,而颛顼、帝喾分别是黄帝之孙和曾孙,还是九黎三苗之祖”,当王冲说到这时,众人若有所思。田忠嗣身边的亲卫,一个满面文气的青年恍然一笑,似乎明白了王冲的用意。

    接着王冲丢开了《史记》,随口提到另外三本书,《三五历纪》、《太平御览》和《尚书大义》。前者是三国时吴国人徐整所著,后者则是本朝太宗年间所编的国典,《尚书大传》则是汉时伏生所著。拜王冲旧为神童时的过目不忘之能所赐,这些书都大致记得。

    “盘古开天辟地,而后有三皇,三皇曰有巢、伏羲、神农,三皇之后乃有五帝……”

    这是把五帝之前的先祖脉络理了出来,说到“盘古”时,王冲故意发音含混,近于“盘壶”,众人都是一愣。

    “盘瓠?我们的盘瓠大王,汉人也认?”

    头领们没说话,亲卫们纷纷出声。

    王冲所聚的这十九家藩夷分布在川东南和黔东一带,从溱州、滋州到播州遵义,都是古时夜郎国之地,其民多是周时楚国先民西迁所形成的五陵长沙蛮。更南面的蛮州、南宁州也是后续迁居之地,渐渐演化为苗、瑶、嘹、獞、仡佬等族。而其中的主体,也即苗瑶,都将盘古或盘瓠作为祖先。

    严格的说,盘古和盘瓠不是一个人,不过除了后世民族史专家会计较外,没人会去在意,基本当作一回事。此时以盘古为源祖的说法,只在苗瑶等族里存在,中原汉民没这个概念,但作为神话渊源,却被文人用来补上《史记-五帝本纪》的先古传承。

    王冲笑道:“《太平御览》是国家大典,朝廷都这么记述,当然是把盘古当作天地之初。”

    这话说得暧昧,《太平御览》只是引用了《三五历纪》的说法,而盘古开天地和盘瓠为人祖这两件事也有差别,但对盘古的共尊却是没错。

    王冲总结道:“所以呢,即便我们五百年前不是一家,五千年前也是一家。”

    众人微微震动,还绝少见到将蛮夷认为一家的官人。

    一个时辰的讲课时间很快就到了,包括父亲已挤入大宋官僚行列的田忠嗣,以及祖辈长于作入贡生意,因而对中原风物有所了解的龙延昊,这两人都觉得时间太短,其他头领积年困于本族偏狭之地,眼界不开,更是沉醉于王冲所揭开的历史之漾中,当王冲宣布下课时,都还不舍起身。

    没多久,大帐之后的小帐里,播州杨维吉、遵义军杨文辰,南宁州龙延昊等人又聚在王冲面前。原本这三人对王冲还只是面上尽礼而已,此时却有了一丝自心底发出的尊敬。不止为王冲教授兵事,还为王冲对待藩夷事上所显露的姿态所动。

    “此时相聚的十九家,与罗国相比。离朝廷更近,离汉人更近。”

    王冲的开篇语看似废话。意思却很直接。这不止是说藩属关系,更是说血缘关系。罗国是乌蛮。大理是白蛮,自古世居当地,不像这十九家藩夷,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的楚越两国【1】,更有白纸黑字的共同祖先。

    “而你们更是汉家英雄之后……”

    再一句话,让三人心头一紧。

    王冲的话没错,南宁州龙氏以五代楚国怀远大将军龙德寿为先祖,播州杨氏奉唐时车骑将军杨端为先祖。

    王冲巡查罗国东面的黔地时,也是以这两家为重。龙氏不提。而播州杨氏,王冲初至播州拜会杨光荣时,听闻上代家主叫杨文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杨仲容何时在此立家了?”

    杨仲容就是杨延昭之子杨文广。与演义不同,真实历史里的杨文广,在宋时并不怎么出名,只是寻常的高级将领。先是在陕西抵御党项人,再跟随狄青征讨过侬智高。后在河北任定州路副都总管,官至侍卫步军都虞候,熙宁七年,也即四十三年前就故去了。

    杨家人还不知这个杨文广。更不知杨业,听王冲一说,也犯了嘀咕。他们先祖杨端也是太原人。杨业也是太原人,都有一个杨文广。挺有默契,两家杨是不是有关联?

    这个话题也只是用来活络气氛。不管是杨氏还是王冲,都没怎么上心。

    王冲自料不到,在真实历史里,明时话本《杨家将演义》兴起,播州杨氏为彰自己汉裔名望,竟找大学士宋濂写了《杨氏家传》,将自己这一家杨跟杨家将拉在了一起。

    宋濂在传中说杨贵迁,也即杨光荣的父亲,是杨延昭长子杨充广的儿子。杨充广随父在广西办差时,与播州杨氏叙谱,发现两家皆是太原杨氏一房。再因杨贵迁之父,播州杨氏家主杨昭无子,杨充广便将其子杨贵迁过嗣,“至是,守播州者皆杨业子孙也”。

    宋濂之说当然不靠谱,先不说杨延昭长子不叫杨充广,若真是两家叙谱,播州杨氏就绝不会再起杨文广这个名字,这可犯了宗族大忌。

    明时播州杨氏攀附杨业,背景是大明深入云贵,推动改土归流之势,不仅杨氏,蛮州宋氏到那时已成水东宋氏,也将先祖宋景阳列为河北真定人。

    附汉籍既是形势使然,也难怪王冲强调两家的汉人背景时三人变色,这是不是意味着王冲要逼他们献土内附?

    王冲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变化,自顾自地道:“本官聚这十九家,是将大家与罗国区分开,让大家能与朝廷共进退。而你们在这十九家中更近朝廷,也要多多亲近,相互照应。”

    三人松了一口气,原来王冲是将他们两家拔出来特别照顾,这也算是分化之策吧。

    王冲再勉励了一番,三人热情回应,送走三人后,王冲回帐,田忠嗣正等着他。

    田忠嗣像是说笑般地道:“守正莫非以为,拉拉八辈子也靠不上的亲戚,就能如意使唤他们?”

    王冲扯扯嘴角:“使唤说不上,不过是指着他们心思稍微齐齐,别给边事司扯后腿而已。”

    他再换了笑颜:“即便真是汉人,也不如你们田氏与朝廷齐心,更不如你们心慕王化。你身边那个夏大均,该是个汉家士子吧?”

    王冲说的是田忠嗣的亲卫,讲课时,唯有此人目光清朗,显然是对王冲所讲的几本书早有了解。

    田忠嗣点头,很直率地道:“他本有心去夔州入学,父亲花了大力气才收下,跟着我来滋州,也是想看看守正之策对我们思州田氏到底有何大利。至于心慕王化……说穿了,也是为思州数万父老的生计。”

    王冲哈哈一笑:“说得好,把大家聚起来,不就是让大家与朝廷共谋大利么?”

    再送走田忠嗣,王冲暗叹,田忠嗣跟他交情好,才会直言无忌,他们这些藩夷,不管是入贡,还是内附,都只是求利。

    西南诸藩夷,别看尽皆内附,都顶着朝廷给的封官帽子,却绝不容朝廷插手,夺其根基。田佑恭对朝廷最为恭顺,要他出兵打仗,二话不说,可朝廷真要改思州为内州,设流官收赋税,王冲相信田佑恭会施展浑身解数抗拒,甚至可能造反。田佑恭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其他藩夷。

    基于现实,王冲绝无在西南推“改土归流”之心。只是有后世民族大一统的心理影响,对诸藩夷踞地自主这种状况有些不爽而已。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跨越历史,一步到位。

    他所召集的藩夷,在之后几百年的风云变幻里,命运也随天下的命运起落,最终还是与中原融为一体,只是过程非常血腥。

    古蔺的奢氏现在还不起眼,之后崛起为永宁奢氏,罗国也演化为水西罗氏安氏,到明时因抗拒改土归流,酿出奢安之乱。播州杨氏,到明时也因抗拒大势,演出杨应龙之乱,以致有万历三大征的播州之战。至于僰人,明时平都掌蛮,更将其灭族。

    中原王朝将藩夷之地纳入郡县体制,这是不可抗拒的大势,不管中原之主是谁。只是在宋时,这个势头仅仅初露端倪而已,还有好几百年的演化。

    王冲的西南策,真正用意是借徽宗朝时权臣乱政的时机,将朝廷之力分出一小股来,给这个历史进程加点速。而所用的手段,当然不是如元明清那般酷烈和直接,就是以利相诱,聚其合力而已。

    王冲能给什么利呢?眼下来说,遏制罗国,对这些藩夷就是一桩大利了。在这个过程中,王冲再引导这些藩夷上层中的年轻精英,认识到天下之大,朝廷所给的富贵舞台之阔,激发他们的雄心壮志,这不仅是他们的大利,也是王冲的大利,更是朝廷,眼下这个昏聩腐朽,丧钟将鸣的朝廷的大利。

    能拉拢这些年轻人,王冲的谋划也算成功了一半,只是交情好的田忠嗣都直言要利,其他人当然也不会被几堂课给感动,这只是开始。不过交情终究是交情,如果能再多几个田忠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此时怎么就没出奢香这种人呢……”

    王冲抒发着含义丰富的感慨,内心深处,更将明时的奢香奢夫人,与罗蚕娘的娇俏身影叠为一体。

    “这个王冲,用心很深啊,他到底想要什么?”

    “不管要什么,反正咱们心中有数,还是专心把他教的军事学到手。”

    “此人如此年轻,却有偌大心志,还掌着这等大事,前程不可限量,咱们还是多想想该怎么深交。”

    “他是朝廷命官,兴文寨几乎是他家之地,富贵不缺,我们能给什么?”

    “竟然用僰女为教头,估计好女色,咱们是不是献个族女……”

    夜里,各家头领的帐篷里都在窃窃低语,这是播州杨氏叔侄的讨论。

    南宁州龙延昊对部下吩咐道:“跟家里人说,找几个姿容出众的女娃来。”

    田忠嗣更与亲卫夏大均商量道:“朝廷已召我爹入觐,估计会有恩赏,官爵会再上一层,你看看,我们田家是不是有资格与守正结亲?”

    夏大均摇头:“少君曾说过,王提点有心进学,既有进士之志,娶藩夷女子为正妻这事,就有些骇异了。”

    田忠嗣叹气,皱眉道:“把嫡妹送去做妾可不行,可送旁支族女为妾,又于事无补……”

    王冲在算计着该怎么笼络这些藩夷头领,这些人也在算计着该怎么笼络他,通过他本人得利。(未完待续。。)

    ps:  【1:宋时大理国的主体是白蛮,即后来的白族,而罗国、罗殿等地则为乌蛮,明清时被称为“倮罗”。这两族的渊源有几种说法,但不管是当地土著,还是自青海藏地迁来的古羌氐人,都自成体系,不像苗瑶壮等族属于中原南迁一脉。】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君子反水危崖现

    王冲都不在大营宿夜,只留王世义和吴近,自不知一片片桃花云正朝头上罩来。

    他夜里都宿在大营外的女兵小营里,女兵小营又紧邻兴文寨僰兵营,这也是为安全计,落在各家头领眼里,自成了嗜好女色的另一力证。

    不过看此时王冲在寝帐中的表现,各家头领似乎还真没冤枉他。

    “解开……”

    王冲坐在床上,朝立在身前,只着亵衣的罗蚕娘下令。

    少女扭着脚尖,使劲摇头。待王冲略带怒气地哼了一声,才用微微颤抖的手,解掉亵衣的衣带,拉着衣襟左右分开,露出粉红的绣花肚兜。油灯昏光下,暴露于外的小半胸脯,在锁骨的勾勒下,反射着迷蒙的光晕。

    少女手虽动作了,却视王冲为虎狼一般,脚下退了一步。王冲更不高兴了,冷声道:“靠过来!”

    少女畏畏缩缩上前,见王冲伸手,轻呼了一声,脑袋赶紧侧开,长发荡起,不过十四五岁光景,这一刻含羞咬唇的姿态,却已溢出撩人风情。

    可惜王冲却不解风情,他扯着肚兜下角,略显粗暴地往上一掀,少女腹部顿时尽落于眼。没有一丝赘肉,小巧的肚脐更展露着青涩之气。

    这一揭,少女低低抽气,脑袋压得更低,不敢与王冲的目光碰上。而王冲的目光就紧紧落在她的腹部,一道粗粗的青紫印痕格外醒目。

    用手指压了压,少女蹙眉,发出蚊蝇般的呻吟。王冲训道:“你还知道痛!?拆掉皮垫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罗蚕娘的弩在弩端装有皮垫,用作俯身上腰勾时。腹部与弩端相触的缓冲。她终究是王冲的房内人,王冲可不想让她连手带肚子都长着茧子。

    罗蚕娘无力地辩解道:“皮垫总有些不方便……”

    大概是王冲的手冷。说话间她下意识地小腹运气,轮到王冲盯着她微露轮廓的腹肌暗暗抽气,都能看到六块了……

    放下肚兜,王冲再道:“腿臂用劲!”

    罗蚕娘不知他用意,但还是乖乖照办。王冲一手抚小腿,一手摸手臂,膝窝腋窝同时被袭,她猛然跳开,嘻嘻笑出了声。嗔道:“官人讨厌!又挠人痒痒!”

    那丝羞怯风情顿时散掉,代以满满的童稚之气,王冲却心中哀叹,快成肌肉娘了……

    “从明日开始,不准教,也不准练了。”

    王冲下令,罗蚕娘楞了好一阵,眼里包着泪水道:“官人,为什么?是我哪里作错了?”

    王冲瞪了她一眼:“我可不想睡觉时抱着一身腱子肉的汉子。”

    罗蚕娘此时脸上才绽开一丝红晕。乖顺地噢了一声,整理床铺时却嘀咕道:“官人不抱不就好了?反正有银月姐、有香莲姐和玉莲姐。”

    已上床的王冲闭眼道:“不抱总得压吧,谁愿意身下硬邦邦的……”

    罗蚕娘暗啐一口,脱了亵衣上床。小心翼翼爬过王冲。到了内侧,压住微微急促的呼吸除下肚兜,身上只剩一条长及膝上的亵裤。她再暗暗运气。捏捏肚皮,心中凛然。果然是硬的呢。

    不练弩了,那还练什么呢?总得练点什么。不然自己还有什么用处呢?像银月姐那样练飞刀?

    少女一肚子心事,如往常那般背着王冲躺下。她虽是王冲妾室,却还没圆房,此时与王冲同床共枕也不为香艳之事,而是安全。只要出门在外,王冲床上都得有人陪伴,以防意外。之前是李银月,现在是她,香莲玉莲都还没机会轮到这差事。

    可就像王冲非要她脱掉肚兜一样,护卫和亲昵之间的界限本就模糊。刚刚躺下,王冲就将她揽入怀中,手更穿腋而过,握住一只小乳鸽,少女顿时浑身一僵,她到现在还不太习惯。

    尚幸王冲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感受着背后宽阔胸膛的有力心跳,少女身心渐渐放松,就觉置身港湾,再不觉风浪险阻。暗道官人真是奇人,每日读书练武办差,怎么苦着自己怎么来,可忙完之后,又是怎么安逸怎么来。

    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自己不练什么,也有用处,便按住王冲的手,让自己的小胸脯牢牢置入他的掌中。迷迷糊糊时,还闪过一个念头:官人会不会嫌小?

    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韵味,王冲品着掌中滑腻,心神极度放松。而当少女打起细碎呼噜时,他却两眼清亮,大脑急速转动。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在本事和学问上,他舍得苛待自己,而放松下来,却又不惮背上奢糜乃至好色之名。他自认不是超人,可以一根弦绷到死,真要那么做,时间久了,绝对会心理畸形,以至成变态。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劳累过后就真的放纵,放松与放纵的界限他还是守得挺牢。就像怀里的少女,按说他在这一世刚品过男女滋味,此时娇躯在怀,哪能忍得住,可他就忍得住。这里毕竟是军营,身边毕竟是数百藩夷。而让他能克制的另一个原因,则是手中的稚嫩乳鸽清晰地提醒他,放在前世,怀中还是个未成年少女。

    思绪翩翩,由怀中人想到自己眼下作的事,都是青涩稚嫩,不知未来。再想到自己的整个谋划,也只是如现在这般,旁敲侧击,未及要害,真的能成么?是不是该考虑在其他方面也铺开,不能一直沉在这个局里?可自己力量依旧微弱,又怎么着手其他布局?

    想来想去,王冲心中那股时不我待的感觉就越来越重,十年……不,只剩**年了,看似漫长,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滋州承流的西南诸夷蕃兵上番校阅事,也如弹指一挥间,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七百多蕃兵已能以行军队列跑步前进。越野十里,队形也不会乱得太多。

    战阵训练已进步到依照号令。按石灰线所示进退,虽还迟钝生涩。每次依旧有人挨鞭子,却总算像点样子,这也拜王冲改良了号物号令所赐。他没用大宋官兵的锣鼓号角,而是用僰人的铜鼓,苗僚的芦笛为号物,乐声也用僰人的杀牛曲律,苗人的开山曲律。以大宋军制为框架,填以藩夷形式,这也算是华夷融合。

    战技训练的进步最快。大宋官兵并没有制式战技,王冲是挑军中最粗浅最常用的弓术、枪术和刀牌术教授他们,这已让闭门造车,靠各自家传技艺作战的藩夷战士们受益良多,而弩技的进展更让各家头领眼热。

    列作战阵的弩手都,能在百步外就以齐射遏制敌军冲击,一直到敌军冲到二十步内,可以发三矢,不论准头。这已是王冲在平定卜漏之战中亲眼见过的西军神臂弓手的射速。而且还是依照号令的齐射,比零零散散的自由射击威力大得多。

    仅仅只是对西南诸夷所用木弩在器具、技法以及列阵而射上的改进,就让弩手一跃成为诸头领眼中的强军。那一日用木矢和身披两层藤甲的步卒演练下来,诸头领为弩手都里各家所占员额争执不下。还纷纷要求扩大弩手都编制,前者为王冲所调解,后者则被王冲说服了。

    王冲的理由是。别看弩阵威力大,可到战时受士气影响。实际表现却差很多,没有其他兵种的配合。就是一堆软肉。

    王冲却在擦汗,他还只是将弩阵初步组织起来而已,如果再教叠阵乃至驻队矢的战法,也即多层弩阵连续射击,作到“弩不绝声”,那就是大战之法,威力远胜现在这种只能应对千人以下战局的单层弩阵。

    弩阵之术上教得太多,即便效果会打很多折扣,有心人也会说他是将军国之技授了蛮夷,下场可不妙。何况宗颖衙内就在他身边,正是监查他在这方面的作为。

    即便如此,各家头领也非常满意,再结合王冲每晚所讲经典的熏陶,对中原的向往更进一层。此时王冲已讲到了《春秋》,他可不是死板地讲,在讲《春秋》前,已通过他所演绎的《三国志》,塑造了夜读春秋的关二爷形象,给众人吊足了胃口。即便是有汉家士子夏大均作谋主的田忠嗣,心中也竖起了此生只尊关云长的将种之心,由此而及,对《春秋》更格外看重。

    十月秋凉,这一日夜里王冲刚刚睡下,罗蚕娘正抚着线条柔和下来的小肚子颇为得意时,帐外女兵低唤,说宗颖有急事相商。

    王冲急急穿衣到了外帐,宗颖顾不得说些客套的歉语,直直道:“我爹来急信,朝中有变……”

    王冲暗惊,接过宗颖的信,宗泽和他多以私信方式商量,毕竟两人谋划多有见不得光之处。

    匆匆看完信,王冲咬牙切齿,恨声骂道:“好个唐恪!”

    唐恪果然还是上书弹劾了,说宗泽王冲集蕃兵于承州,“无可守之由,无可战之敌,徒乱人心”,更将其当作内地官兵教授兵事,乱了防夷之制,必生大患。他弹劾宗泽王冲企图挟夷自重,大开边衅,攻打罗国。

    唐恪身为边事司副使,没将争端放在边事司里解决,而是选择直接上书弹劾,这是赤果果的反水。蔡京丢过来的耗子屎,终于成了炸弹,王黼的名望由此大损,在皇帝眼里减了不少分。连自己衙门里的下属都管不住,还能作什么大事?

    此事对唐恪本人名声也有很大影响,他本是所谓的君子党,被蔡京当作工具丢去王黼的锅里,却不跟王黼吃一锅饭,选择帮蔡京为难王黼。让皇帝和朝野对他到底持什么立场产生了怀疑,这就是损人不利己,几如疯子,其他君子党人肯定都要跟他保持距离,就算他弹劾成功,也不会得用。

    宗泽在信中忧心地说,唐恪最有威胁的话就是指称他们集蕃兵是为了征伐罗国,这不止要坏他们的谋划,更是乱西南局势。

    现在王黼还在回击唐恪,但估计已焦头烂额,而朝中已通过逃亡辽人高药师得知辽国窘境。皇帝令知登州王师中派人随高药师由海路北上,联络金国。北事将起。由此估计,王黼对西南事的热心会急速减退。很有可能杀驴卸磨。

    “吾将上《再论西南事疏》,此乃有进无退之势,守正年少,来日方长,当避锋芒,辞官进学。”

    宗泽没有问王冲该如何应对,而是先作了选择。所谓《再论西南事疏》,是王冲与宗泽共同讨论所立下的西南夷,比之前王冲提出的西南策更为详尽。同时增强了大义层面上的筹码。这是两人早就备好的手段,现在形势危急,必须要抛出来了。

    宗颖见王冲只是骂人,没有下文,紧张地问:“守正将如何?”

    父亲选择绝地反击,若是不成,绝对会被王黼当作牺牲品丢出去,还劝王冲退让保身,这就看王冲会怎么选择了。王冲若是不跟上。宗颖确定,父亲会一手揽过此事,寻个由头罢了王冲的差使,王冲自也不必卷入。而这对宗颖来说。绝不愿接受。

    王冲坚定地道:“王冲岂是惧祸小人,当附按判骥尾!”

    宗颖长出了一口气,王冲愿意跟上。这事说不定还有转机。

    他依旧不放心:“真能化解吗?”

    王冲冷哼道:“边事司设立近年,王将明立的三个目标。第一个已办成,第二个正在筹备。第三个毫无进展。前两个都是按判之功,大理之事是唐恪之责,却无一分回音,他的弹劾,未尝不是嫉功遮过!”

    把唐恪说成是疯子,自然没谁信,可说成是妒嫉同事有功,怕自己无功被责罚,只好铤而走险反水,这个路子就容易得多。

    边事司泸州戎州两房办事以来,其实就泸州房一直有动作。铜事上,王冲将兴蔺商行所经营的粗铜分出大半,由泸州房代兴**富民监以一斤一百六十文的低价收购,运至荆湖北路兴**富民监铸钱。到目前为止,已运出二十万斤,富民监增铸铜钱两万贯。

    虽然数目不多,而且这条路子,也即泸州房作为铜料商,代亏损钱监买铜的途径,还是王黼通过个人关系搞定的,但至少边事司在铜事上已有了交代。在王黼的奏章里就说到,只要继续打通西南夷路,每年可得至少一百二十万斤粗铜,钱监可增铸二十万贯,相比大宋年铸三百万贯铜钱,已不是小数目。

    当然这只是向皇帝交差的漂亮说法,在王冲与宗泽的运作下,铜价是被压低了,而且旁甘造钱越来越娴熟,已开始影响到小半个罗国,兴文寨、晏州和蔺州一带,铜钱已成通行货币,铁钱成了铜钱的找头,旁甘自不愿铜外流太多,以后会渐渐收紧口子。

    兴蔺商行正是因铜铁钱交易量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而且铜器生意也渐渐受限,才让出粗铜,将这部分资源交给宗泽,作为边事司的功绩交代。

    而罗国之事,就看泸州房怎么说,王冲向宗泽所交代的罗国内部实情,也已上报了王黼,由此才拦住了朝廷,没有急急派使去罗国去搅乱局势。集罗国之东的蕃兵上番校阅,自然算是未雨绸缪之举,而且就论此事本身,能招来十九家藩夷蕃兵就是一桩功劳,这证明朝廷在西南诸夷的影响力大大增强。王黼为此还向朝廷请功,要封赏宗泽王冲,可惜被蔡京挡住。

    泸州房干得风生水起,戎州房那边却没什么进展,以唐恪那种绝不生事,绝不多事的君子之风,也不可能有什么进展。

    王冲这么一说,宗颖松了口气,形势似乎还在两可之间,可王冲自己却知道,就如宗泽所言,今日之势,如战场拼杀,退一步便万劫不覆!

    海上之盟的进程已经开启,棋盘骤然扩大,王黼还愿意留在西南事这个小局里吗?他要抽身,就意味着废边事司,宗泽和自己大祸临头。

    宗颖再问:“那该如何化解?父亲这份上书够么?”

    光上书是不够的,但王冲也没说破,给宗泽回了信,表示愿与宗泽联名上书,安慰了宗颖,便开始作自己的盘算。

    此事的进退是一面,王冲却不想全无退路,至少不能祸及家中,此外,自己所开的小局面,也得清点一下。

    已是深夜,罗蚕娘披着衣服,拨亮油灯,在旁静静看着王冲奋笔疾书。

    “明日让人送去兴文寨……”

    一封信写就,王冲递给少女,少女点头收下。本等着王冲上床,却见他依旧端坐沉思,便乖巧地转到身后,给他捏起肩膀。

    “唔……轻点……”

    少女虽没再练弩,手劲却不小,王冲微微咧嘴。少女赶紧卸了一半力道,王冲又觉太轻。

    “官人啊,你真是不好伺候!”

    少女终究心浅,气得埋怨起来。

    王冲淡淡笑道:“不深不浅,才是好火候。”

    要继续拉住王黼,也是一样道理……(未完待续。。)

    ps:  悔过,嗯~今日就这一更~

第一百六十五章 点检后路迎风浪

    州衙后堂,宗泽与唐恪默然相视,两人手中的茶碗已凉了。

    这是叙州宜宾县,政和四年,戎州改称叙州,州治僰道县改称宜宾县。只是戎州这个名字自唐高祖武德元年就开始用了,到现在已历三百年,而僰道县更得名于西汉,因此寻常依旧以戎州僰道称呼。

    “边使,何至于是?”

    沉默被上来换茶的唐恪之子唐效打破,宗泽语气沉重地开了口。

    宗泽已收到王冲的回信,决意绝地反击,但在上疏之前,他还存着一分侥幸,希望能跟唐恪开诚布公地谈谈。唐恪终究是旧党出身,和他一样,一直遭在朝新党的打压,他想问问唐恪,为什么?

    唐恪举起茶碗,将表情掩在雾气之后,轻声道:“宗汝霖,此话该唐某问你才是。”

    茶汤滚烫,唐恪虚抿一口就放下,脸色转作肃穆沉静,就像是在大理寺审问犯人一般。

    “本朝与乌蛮之国素无往来,开国一百五十七年,便有泸南小乱,也未涉更深。边事司有意西南,也不过是促其入贡。可你与那王冲,却集西南诸夷蛮兵,教武习练。唐某也知边事,所集十九家藩夷,皆与乌蛮有故仇,即便尔等无心乌蛮,乌蛮也会视之为敌!西南战火一开,生灵涂炭,国家危乱,尔等罪莫大焉!唐某上书所言,难道有一字谬误!?”

    宗泽针锋相对地道:“西南事责已归边事司,是促其入贡、内附请封,还是纳土降藩。这都要依形势而定。唐边使策论不合,也该先在边事司内商量。”

    “至于集蕃兵教习。十九家藩夷,难道不是朝廷所属?陕西蕃兵上番成军已是定制。南平军乃至泸南安抚司也用蕃兵守城寨,边事司案视西南,心怀异心的蛮夷难免蠢蠢欲动,集蕃兵震慑人心,与罗国事何干?至于罗国会怎么看,之前平定晏州之乱,朝廷数万大军云集泸南,罗国都无所动,还会惧区区几百蕃兵?”

    唐恪听得生厌。哼道:“莫要再扯这些,宗汝霖,唐某很痛心,往日视你非小人一党,为何会与那奸狡小人一路,以西南事乱国!?”

    为什么会与王冲一路?问得好,宗泽日日在心中省视这一问,但次次回首,只让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选择没错,尤其是朝中传来皇帝遣人联络女直人的消息后,他已确定,这条路是正确的。

    那一日。王冲反问:“按判以为,将来只是北方有事?”

    宗泽愣住,王冲又道:“按判其实比小子更清楚。京东是何局面,江南是何局面。”

    宗泽当然清楚。他在登州任通判时,只敢抓着宗室作文章。让当地老百姓喘口气。可真正压着老百姓的,是大钱、是盐法、是免役钱,是新党,严格说是自章敦之后,蔡京为首的小人党手中所操弄的新法。而既是小人掌朝,不管新法还是旧法,都成了聚敛之法。

    京东还是轻的,应奉局借花石纲等名目在东南吸血,京城又开建万岁山,一旦搜刮过甚,那就是油锅鼎沸之时,形势不堪设想。

    不必王冲作耸人听闻之语,宗泽早有所预料,关键还不在地方形势如何。当年仁宗朝时,不也是吏治崩坏,民心不安?可那时的天下,士林自重,君臣相敬,权、财、言,都散于朝野,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都不可能一意孤行,独导大政。

    可现在是什么情形?王安石变法,新旧党争,变着争着,权、财、言一步步集到了皇帝身上。独相出来了,阉宦出来了,什么妖魔鬼怪,什么光怪陆离,全都出来了。像王黼这样的宠臣,竟能让皇帝和朝廷容许边事司这种怪胎的存在,坏掉过往边事集朝堂的旧制,容他宗泽和王冲两个微末之臣把持国器,一念定边事,就是绝好的证明。

    “最糟的不是满目坏事,而是不管朝廷要作什么,朝野已无掣肘之力,遏制不了祸害,就如马坠深涧,骑手不可能提着缰绳把自己拉上去。”

    这是王冲的原话,宗泽深有同感。

    不过宗泽虽有天下大坏的预感,却只是朦胧之觉,不像王冲,直接断言,三五年内,江南要出大事,京东要出大事,一环断,环环崩裂。

    宗泽原本还不相信时间会这么快,王冲却道:“始皇驾崩,越年便有大泽之乱,两年便亡天下。女直人崛起,两年即占黄龙府,辽国还能有几年国祚?按判觉得三五年太急,小子却以为,三五年太缓……”

    宗泽悚然,这是内外相煎之势啊。

    收回心神,宗泽对唐恪道:“西南事怎会乱国?真要乱国,也是东南,也是北方!”

    唐恪一巴掌拍在腿上:“宗汝霖,还以为你漠然不知,原来你也知道天下危矣!?”

    在这一点上,看来两人是有共识的,只是难以分辨,到底是清醒之论,还是所谓的君子党,为强调在朝小人一党弄权之害的渲染。

    宗泽竭力争取着一线机会,希望说服唐恪:“既然天下将有大事,就该未雨绸缪,作些什么。以西南事分国家之力,同时聚起人财,这就是我与王冲要作的。”

    唐恪脸颊抽搐,愤怒地道:“这是什么话!?既将有事,就该息事!就如走水,一处烟尘未起,怎能自己在它处点火?”

    一旁唐效咳嗽了一声,唐恪话出口也知不对,宗泽却不留情地道:“边使说得对,火势将大时,不正该在下风处点火,先烧出一片驻足之地?”

    唐恪怒哼拂袖,宗泽反省自己又犯了直言刺人的老毛病,缓了语气反问:“那依边使之见,何以救天下?”

    唐恪昂首道:“息兵。宁事,修政。谏君近君子,远小人。君臣正,朝堂正,天下自正。”

    宗泽气得呵呵发笑:“边使的意思是,只我等是小人,朝堂诸公尽皆君子?”

    照唐恪这话,该弹劾的就不是宗泽王冲,而是蔡京、王黼之流,甚至该直接骂皇帝。可他却没这么作,只逮着做事的宗泽和王冲。这般厚脸皮的话也能说得义正词严,本揣着弥合之心而来的宗泽,也忍不住出言反讽。

    唐恪一点也不为宗泽的嘲讽所动:“君子之力有大小,有远近,大者正天下,小者正己身。远者清奸邪,近者阻祸患,唐某只能作力所能及之事。”

    若是王冲在这,定要回一句:“总之你只是骂人和坏事。救不救天下,与你无关是吧?”

    宗泽脾性虽烈,涵养却比王冲好,还不至于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到此宗泽也看清了唐恪的面目。就是典型的旧党,以君子自许,认为天下事以作人为本。作事为末。但凡卖力作事的,都是小人。有作就有错嘛。他可不管宗泽和王冲作事是为什么,在他心中。祸患都是多事弄出来的,只要息事,风浪就会自平。

    “宗泽也希望息事便天下平,可惜,独坐家中,也有飓风摧梁,宗泽绝不愿袖手坐待,告辞!”

    宗泽绝了念想,拱手而别。

    唐恪目送他出门,神色变幻不定,许久之后,低声哼道:“大梁倾垮时,也是尔等先死……”

    滋州承流县外军营里,王冲对本在兴文寨打理生意,被他急急招来的邓衍道:“让五哥你作的清点有眉目了吗?”

    此时的邓衍再不是三年前那个只有点小聪明的农夫邓五,一身员外打扮,脸上满是富贵气度。可与王世义不同,他虽也被王彦中收为徒弟,这两年却因生意太忙,几乎没什么时间聆听教诲,市侩之气越来越重。与王冲相处,不再像以前那般亲近自然,而是多了对主家的恭谨,渐渐以管家自居。

    掌着海棠渡、兴文寨若干产业,尤其是兴文、兴蔺两家商行,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角色转变。邓衍也乐于接受这样的转变,权责越来越重,就要讲名分。不像王世义,更多是在作客卿之事,责任轻,地位自然会超然。他虽没什么大学问,也知取舍。

    在这两年多里,邓衍勉强学通了术算,能应付住生意往来。钻营笼络之能虽远不如王伦,却也算是合格的生意人,同时他的执行力还算不错,靠这两点,也能照管住王冲这摊产业。

    “二郎既吩咐了,自要用心。”

    邓衍躬身答道,罗蚕娘近前上茶,他双手接过,躬身道谢,目光直视茶碗,绝不在少女身上停一眼。他找王相公家的管事专门学过与主家相处的规矩,与女眷相处的忌讳可是重中之重。

    王冲也感觉出了邓衍的变化,不过他也乐见其成,没有说些就如家里一般随便的客套话。若是邓衍依旧如以前那般随便,他还会渐渐把邓衍放到自己的核心体系之外。不是说一脚踹开,而是就当作亲友相待,却不是忠诚于他个人,能放心交托产业的管家。现在邓衍自己愿意转职,这也是好事。

    “海棠渡那里,六月时又增租了一座客栈,两座库房,清溪驿也再租了一块地建别院。八月时地租六百五十二贯另八百三十文。”

    “净纸行八月粗利五百一十三贯另九十文,胡金说,若是兴文寨的竹纸再产得多,到年底时,即便售货不变,粗利也能再涨百分之二。”

    “十文利七月亏空五十贯,黄牙婆黄婆婆都说,盗印市钞越来越多,还是绝了市钞的好。”

    “我走得急,水火行和炎风堂的账报只收到七月的,照账报算,七月该得的份利是三百三十八贯……”

    王冲要邓衍清点所有家业近况,现在已是十月末,原本要到年末才报。在华阳老家那边,他为救父亲只留下了六七顷地以及净纸行、十文利两桩产业。在他得官以及入边事司后,林继盛又联合各家大户,陆续送回了作酒精生意的水火行份子,以及作风油精等医药生意的炎风堂份子。

    地租加上产业,在华阳老家。他年入大约能有一万五千贯。不过这只算收入,还没算支出。

    邓衍接着就报到支出项。“十里渡书院,秋时有十六名学生考入府学。十名学生到兴文寨,入学六十人,先生增两位,修缮、洒扫、先生束脩、学生食宿衣书补贴等一应开支增到每月四百七十贯。照二郎吩咐,都由地租支付。”

    “藏还在建子楼,七月提出三千贯,估计此时将用尽,我走时已叮嘱帐房预留三千贯。”

    “舅老爷的印书坊刚建,份子两千贯和印书钱一千六百贯已转入……”

    养书院。建藏,开印书坊,花销也大,全年算下来,华阳产业也就盈亏平衡而已。

    邓衍报数时也一脸淡然,到说到兴文寨的账目时,脸颊才渐渐泛起红晕。靠山吃山,王冲产业的大头还在兴文寨。

    “八顷田,今年得田租三百石麦。二百石稻……”

    王家在兴文寨有近十顷田,其中八顷已有佃户耕种,但开荒不久,收成不多。与佃户五五分之后。再扣除给佃户的耕牛、耕具、粮种补贴,就剩这么多。再过几年,田熟之后。这个数字应该能翻一番。这点粮食不值多少钱,却是硬通货。

    “两顷果园。十五种果子,共产十万斤。由兴文果行收购,得钱三千四百四十二贯另七十文。”

    相比之下,果园的收入就丰厚得多,这也是王冲假公济私,将附近一带有经验的果农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由这些人照料自己和兴文寨上层所有的果园。当然,给他们的报酬也很丰厚。不仅有自己的果园,还有粮田。

    “兴文寨地租,十月得二百二十六贯……”

    王冲在兴文寨“城区”所占地盘比华阳还大,足有十来顷,现在已扩建小半,多租给商铺、酒楼、驿站,得钱看似很少,日后却会越来越多。

    “兴文果行,现在已是冬日,没多少果罐能作了,估计全年份子钱会得六千到八千贯。”

    靠着原料地,水果罐头生意也越作越大,不过王冲在其中只占三成份子,其他都是窦罗枝等僰人上层分享。

    “兴文商行,上半年结算总利六万九千二百五十贯,下半年估计有多无少,照份子算年得一万五千到一万八千贯。”

    邓衍说到这就压低了嗓音,这才是大头。由兴文寨拉起的川黔商道已渐渐成型,而出口多由兴文商行控制。来自黔地、广南、大理乃至自杞的特产由兴文寨北上,向西输入成都,向东直入荆湖江淮,香料、药材、金银、象牙、玉石,无所不包,而从蜀地来的丝绸等物品则输入黔地。

    庞大流水下,兴文商行的利润自非小数,王冲只占两成份子,也高居所有产业收入之冠。

    “可惜盐铁茶马不在其中……”

    王冲这么感叹着,盐铁茶是禁榷物,即便兴文寨未禁,但这桩大利却不可能由民间把控,依旧是由梓州路转运司掌握,泸南安抚司分沾。

    盐铁茶场原本分别设在江安、长宁军、江门寨,现在集中设在蔺州。而马则是朝廷为了安抚诸夷,用盐铁茶和绸绢向西南诸夷换取。王黼一直想以马政为突破口,由边事司掌握榷马之事,由此把控西南沿边禁榷,蔡京自不愿下面的利益格局动荡,地方也不愿放手。

    “兴蔺商行,上半年所报份子钱有六千七百贯……”

    这部分生意是与旁甘、种家和江崇一并分享,去年全年就分得了两万三千贯,现在因为铜器生意凋落,粗铜也要分给边事司,收入已经降了下来,但随着铜铁钱交易越来越多,商行的商誉渐渐稳固,这钱也会细水长流。

    这么算下来,王冲全年收入也就在三四万贯之间,而且还是铁钱,在内地远远算不上巨室,也就刚刚摸入大富之门而已。

    王冲沉思片刻,交代道:“去古宋置些地,田亩就不必要了,就备着建客栈酒楼。回华阳后,用我爹的名义,把三家村周边的地买一些,两顷之内吧。之后再去关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落脚处,置办一些田产。”

    邓衍用心记下,再有所觉,低声道:“二郎,是不是风声不对?”

    他在兴文寨已知弹劾之事,对王冲此举有所理解。

    王冲摇头:“为的不是这波风声,而是之后,不过不管有没有风波,总得有备无患,不能把产业都压在兴文寨里。”

    邓衍点头,王冲再递给他一封信,要他送给管着兴文寨的唐玮,信中谈的也是收拢法令,抹除自家痕迹之事。

    后路虽不算宽敞,但也算作了准备。

    王冲吐出一口长气,扬声高呼:“王正道!”

    跑了一圈黔地后,这两月就在兴文寨花天酒地,昨日才跟邓衍一同来承流的王伦颠颠进了帐,躬身拱手:“按勾有何差遣!?”

    王冲道:“你速去大方,搭上罗国鬼王的线,之前要你由南宁州至大方北归,你该有些人情基础。”

    王伦暗暗抽气,却不敢推辞:“是,下官在大方确实有人,不过,下官去了大方,要对鬼王说什么?”

    估计是位红颜知己,王冲暗自腹诽。

    “先去混吃混喝,要说什么,等我与旁甘谈过之后,再给你书信说明。”

    王冲再压低了声音,像是在恐吓王伦:“待我书信到时,你不是鬼王的座上宾,就是阶下囚,自己作好应变准备。”

    王伦脸色一白,旋即再涌起红晕,沉声道:“谨遵按勾之令!”

    这是要掀起风浪的节奏,王伦脾性如江湖豪客,就爱游荡于浑水之中,自然喜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巨碾滚滚挡者碎

    蔺州西南九十里,两山之间如扇蚌铺开的山谷里布满层层屋舍,本只是乌蛮治下的无名村落,短短一年多时间,就已变作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寨。这是旁甘的一个新据点,他亲自取名为安乐城,得名于山谷紧邻的安乐水,也称赤虺河,再过若干年,明时建赤水卫,这条河便改称赤水河。

    十一月初二,这一日晴空万里,旁甘躺在自家石堡露台的躺椅上悠悠摇晃,享受冬日难得的暖阳。身着汉女宫装的婢女侍立在旁,依他指令奉茶上果。

    “王冲这小子,钻营有一套,赚钱有一套,安逸也有一套……”

    旁甘身下的躺椅是王冲所赠,由兴文寨的木匠用上好楠木制成,躺在上面的感觉,就如与王冲的合作一般,腻意舒心。

    旁甘出自罗氏上一代庶子旁支,根基浅薄,罗国乌蛮依上古三代之法,得土便举族迁徙。他父亲得土时,归来州已是乌蛮、僰、苗乃至汉人相杂之地,父亲身为庶子,家族人丁单薄,经营多年依旧只能维持面上的统治,由此他对献土内附的选择并不特别抵触。

    但这终究是失去,即便有王冲描绘的美好前景,心头也不是完全安定。可一年多下来,他才体会到,什么叫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他得到的,远远超过他失去的。

    旁甘只在蔺州留下了大片土地山林,亲族大多收缩到了四处峒囤,除开最大的安乐城,东面四十里有河口。河口北面三十里有沙山,沙山西北三十里有麻园。倚靠着四处据点。他已牢牢掌握住两千三百多人户,丁口一万多。东西两面的泸州僰人和石门蕃部。也有近千户向他俯首输租,在罗国乌蛮里已不再是微不足道的旁支小族。

    安乐水以北,石门蕃部以东,滋州仁怀县以西,方圆近千里地已是他旁甘所治。虽然山峦叠嶂,物产贫瘠,却占着由大方至毕节,再到古蔺的商路。足以养活数万丁口,急切时。他能征发两千丁壮作战,这就是实力。

    商路还是其次,旁甘自露台看去,远处的铜坊飘起柱柱黑烟,他勾了勾指头,容貌秀丽的侍女赶紧用小竹签叉起一颗荔枝,小心翼翼地送入他口中。嚼着似乎并未失鲜的蜜糖荔枝,旁甘满意得两眼半眯。

    铜、铜钱,得王冲启发。再加王冲送来的钱匠主持,这一年多里,安乐城的铜坊造钱接近三十万贯。用这些铜钱不仅在兴文和古蔺换得了粮米、丝绸、瓷器等生计之物,还换得了罗国其他地方的金银玉石珠宝。

    倚靠商路和铜事。旁甘在罗氏鬼国中的地位与日俱增,南面的阿台阿伦部开始与他试探着接触。

    罗氏鬼国实由昔日乌蛮七部里的卢鹿部掌权,旧主暴蛮部各支已居于臣属。卢鹿部是在八十多年前夺了普里大宗的嗣统,窃号罗氏鬼国。暴蛮部自不接受。只是这个名号也只是对外才有用,暴蛮部无心也无力计较。

    但普里大宗庶支依旧存在。融于阿台阿伦部之中,因此统治罗国东南的阿台阿伦部一面与蛮州宋氏争战,一面对罗氏鬼国的大权也始终抱有想法。

    以位置而论,不像暴蛮部更靠近大理,旁甘和阿台阿伦部离大宋更近,眼界更开一些,都有借大宋之力成事的想法,对方向旁甘渐渐靠拢也是形势使然。

    “都是济火的子孙,凭什么我不能再上一步?只给我一个鬼主的位置,凭我现在的势力,怎么也该得个大鬼主……”

    本钱雄厚了,旁甘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虽被大宋封了官,还是有实俸的蔺州巡检,可身为乌蛮,更在意自己在族中的地位。阿台阿伦部的接触自然乐于接受,毕竟自己也算是“亲宋派”的核心了。

    但这不等于他会跟阿台阿伦部携手造反,乌蛮各部族脉相通,各部之间很少武力征伐,要搅动罗氏鬼国局势,只能指望外力。

    舌头吮光果肉,旁甘对王冲所在的边事司寄望更重,外力只能从大宋来,而自己与王冲的合作,也该从钱财深入权势了。

    嘴唇一撅,舌尖将果核推到唇外,侍女俯首,檀口微张,正要将果核衔了去,旁甘大嘴一送,将那樱唇狠狠吮了一通。

    “喂……”

    尝了这一香还不算,旁甘又指向另一个美婢。婢女将蜜糖果肉裹在口中,去了果核,再与旁甘凑个嘴儿,果肉香舌搅在一起,爽得旁甘周身毛孔大开。

    “汉人的花巧玩意,果然别致!”

    旁甘乐得直拍已经高高胀起的肚腩,这些香艳小品,还是王冲下属王伦教给他的。

    天色正好,旁甘正心痒痒地准备在露台上来个云会凌舞,下人忽然来报,王冲已到。

    “来得这么早?快请快请!”

    旁甘赶紧起身,招呼婢女收拾露台,准备茶席。昨日王冲已派人通知,要来永乐城与他商量急务。

    不多时,王冲被迎入露台,一身风尘仆仆,面露疲惫之色。自蔺州到永乐城,直线距离九十里,实际要走一百五十里。而且还不像兴文寨到蔺州的低缓坡路,全是在穿行于大山之间的山路。他在麻园、沙山各停了一夜,足足花了三天时间。

    旁甘把着王冲的手臂,亲热地问及一路行程,偶尔也回身跟王世义和罗东福打个招呼,王世义是王冲左膀右臂,罗东福则是王冲的亲卫头领,每次相见都有他们,跟旁甘也很熟了。

    此时露台上已换了靠背交椅。王冲与旁甘左右落座,云袖招展的侍女们上来伺候,让王冲等人多看了一眼。

    旁甘豪爽地道:“这是国主送来的白蛮女子,不仅懂汉话,还精通汉礼。老弟看中哪个。伸手指了,就是老弟的人!”

    王冲苦笑。王世义和罗东福则对视一眼,使劲压住笑意。还送!?

    前几日王冲正要离开承流,那十九家藩夷忽然送来三四十名女子,个个都是十岁出头的小女娃,不仅姿容出众,还颇有素质,而且身份不低,起码都是藩夷家主的庶女,不乏嫡女。受训的各家头领都说,任由王冲处置。

    那一日。王世义等与王冲亲近之人破天荒地看到,王冲露出了尴尬莫名之色。而后王冲还在内帐里,花了好一番功夫哄罗蚕娘。最后王冲的处置是,扩建兴文寨的女学,把这批藩夷少女安置在女学中,待长大些,再替她们寻得好去处。

    王冲当然不会以个人身份收下这些女子,不然就会成朝堂攻击的又一把柄,不过对那十九家藩夷。他不好直接拒绝,而且这些女孩也是资源,用对地方就是一桩大利。至于旁甘的赠送,就敬谢不敏了。

    听得王冲坚辞。旁甘也没有坚持,真要送出去,他还很肉痛。靠他自己可培养不出这等素质的侍婢。同时他还庆幸王伦没有跟来,不然肯定要采几朵鲜花。他还只能笑在脸上,痛在心里。

    “老弟是来谈朝廷的事?说吧。要我如何配合?”

    客套一番后,旁甘说到正题。唐恪弹劾宗泽王冲的事他也知道了,毕竟他就守在商道上,北面的消息从商人那传得很快。王冲来此的用意,也该是跟他商量应对,这一点他已心里有数。

    王冲道:“汉人钱匠不能再留在你这,造钱作坊也得暂时停下……”

    听了一系列安排,旁甘脸色微变。

    “钱匠这就让老弟带走,可停作坊……没那个必要吧?”

    他已从大理找来了几户铜匠,将汉人钱匠的手艺学了个透,这一条毫无损失。可直接停掉作坊,损失就大了。他现在不光造钱,还用钱营运出老大一摊生意,流水摆在那里,造钱不足,损失可就大了。

    王冲压低了声音:“旁甘,老实说,今日我来,也是给你一个选择。”

    旁甘心跳猛然快了一拍,之前他刚跟王冲打交道时,还是平等相待的姿态,可随着两人利益相连,获利越来越丰厚,这姿态也渐渐变了,在王冲面前已隐隐低了一头。

    “唐恪的弹劾,对宗按判和我,是生死攸关之事,对你也是如此……”

    王冲刻意强调了形势的严重性,旁甘脸色果然更差了。

    “现在我与宗按判必须舍命一搏!而你么,到底是我与宗按判的筹码,还是垫脚石,还看你的选择。”

    这话太直接了,旁甘顿时额头出汗。

    “所谓筹码,就是助我与宗按判一臂之力,将罗氏鬼国搅乱!而垫脚石么,就是被我与宗按判丢出来,充当西南局势的替罪羊!”

    王冲说到一半,旁甘急急挥手赶走婢女,待王冲说完,眼瞳散光,艰辛地吞着唾沫。

    好日子就这么没了?旁甘很不甘心,刚才他虽想着前途,可从没想过要舍命一搏。他不是光脚汉了,只是眼下的富贵,就足以让他安享受一辈子,不,甚至能传三代,他终究已是个鬼主。

    心念纷杂流转,许久之后,旁甘才无力地问道:“守正,哦,按勾能不能说得明白些,要我怎么助按勾?”

    王冲低声道:“积粮,聚兵,备战!”

    旁甘失声道:“备战!?”

    “唐恪弹劾我与宗按判的详情,你也该知道。他既说我与宗按判即将攻打罗国,鬼王会是什么反应?鬼王对你,到底会怎么看?”

    王冲目光凛冽:“你要等着鬼王的刀砍上脖子,才醒悟自己的处境?”

    旁甘暗暗咬牙,这可是无妄之灾!王冲的话虽然有些夸张,道理却没错,加上自己正与阿台阿伦部接触,鬼王说不定真有杀自己的心思。

    乌蛮各部绝少自相残杀,但杀个把心怀不轨的鬼主却是常事,旁甘也不愿坐以待毙。只是要照着王冲所说去办,那也是条不归路,旁甘可没那么大的心气,一时彷徨不定。

    他艰涩地问道:“按勾难道真有心要征罗国?”

    王冲冷笑:“事已至此。唯有建下大功,方能消祸。先下手为强!让罗国换了主。再让其内附,有此大功。唐恪的弹劾即便说中,官家和朝堂,难道还会降罪?”

    旁甘小心地再问:“那我……”

    王冲语气急促了一分:“罗国王制粗疏,你若是助官兵建此大功,朝廷不吝赏你一个藩王!不管是裂罗国之土世守,还是摄政罗国,扶你亲近的宗室为王,都是偌大前程,就看你敢不敢搏!”

    旁甘沉默了好一阵。才道:“按勾,能不能让我好好想想?”

    果然不愧是王冲王守正,胆大包天,为保住前程,不惜祸乱西南,不过有能的汉人,似乎都是这德性。记得熙丰那会,蜀地汉臣也是四处访夷,嘴舌说不动。就用明暗刀子,为了把绯衣换成紫衣,拼命招揽藩夷,许下天花乱坠般的诺言。

    旁甘暗自想着。隐隐后悔自己跟王冲走得太近了。听他这话,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绑在他的战车上。

    现在旁甘真拿不了主意,只好先拖拖。

    王冲盯了他好一阵。盯得他有些发毛,才点头道:“就十日。十日之后,我等你的消息。”

    让下属带王冲去找钱匠。抹掉汉户在此的痕迹,旁甘在露台上踱着步子,心潮难平。

    “不如拿住此人,献给鬼王!”

    心腹看他踌躇不定,献上一计。

    旁甘啪地一耳光抡过去:“荒唐!”

    真要这么作,下场就是鬼王抓了他献给大宋!敢抓大宋官员,鬼王都没这么胆量,活得不耐烦了!?

    心腹捂脸再道:“绕开王冲宗泽,入京告给王学士!”

    旁甘一怔,这倒是个选择,不过……

    他摇头道:“王冲只给我十天时间,十天,信使才出夔州。”

    时间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么一来,他就得跟宗泽王冲决裂,这个后果他可承担不起。

    心腹顿足道:“那就赶紧答应王冲,蒙着眼跟他一条路走到黑!”

    旁甘继续摇头,为大宋带路,攻打罗国……他担得起族人唾骂么?他终究是乌蛮,不是汉人。就算成功,就算得了王冲允诺的大富贵,他自觉也担当不起。

    心腹恨铁不成钢地道:“鬼主,你总得选一桩啊!”

    旁甘暴躁地骂道:“选!?为什么,为什么要选!?现在的日子过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毁掉?”

    骂着骂着,就来了灵感,拍掌道:“对了!为什么我要跟着他们往油锅里跳!?积粮!聚兵!把压着周边的族人都收回来!”

    心腹倒不解了,这不是照着王冲的吩咐办吗?

    旁甘冷哼道:“没有我配合,王冲哪来的旗号打进罗国?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我也不顶着他,就拖下去,拖下去看宗泽和他到底是什么下场。”

    心腹转了一阵眼珠,松了一口气:“鬼主好计!这么一来,王冲就没什么办法了,只是……把族人都收回来,石门蕃部和仁怀一带的乌蛮小族就压不住了。”

    旁甘不在意地道:“小乱一阵也无所谓,这不仅是给王冲作样子,也是有备无患。”

    山路上,王世义终于忍不住问:“二郎,旁甘怕没这么容易听从,而且……”

    王冲淡淡道:“世义哥是要问,我是真想打罗国吗?”

    王世义点头,王冲走时没有解散承流的蕃兵,,以冬日路不好走的理由将上番教习延长了一个月,这似乎已有用兵的前兆。不过,先不说冬日不利用兵,就说攻打罗国,那可不是小事,王冲真要这么干,只能说他完全疯了。当然,旁甘愿意全力相助,看起来倒有一丝机会。

    就听王冲低低笑道:“我又不是疯子。”

    看看左右无人,王冲对王世义道:“打是要打,不过打的不是罗国,而是……”

    王冲接着道出的话,让王世义汗毛耸立:“旁甘!”

    王世义惊诧地看向王冲,刚才在安乐城里……

    王冲摇头叹道:“我给了他选择,不过看起来,他依旧没看清自己的处境,他也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然气度。如果他眼光够毒,决心够大,有他相助,未尝不能将西南彻底搅乱,可他什么都没有,只好弃掉他。”

    王世义品了一阵,恍然大悟,好算计!(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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