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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袖唐     伪宋杀手日志txt下载     伪宋杀手日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三章 你就是苞米

    当然,他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过河拆桥。

    那老者被堵得半晌没有接话,华容简没有耐心等待,下令道,“撤!”

    一众黑衣人眨眼之间便消失在街巷间,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从旁边的死巷走出来,盯着方才安久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面露沉思。

    刚刚开始他们同意华容简全盘接手赏金榜是因为他的财力、人脉还有武功很低,看起来像是一头肥硕的猪,他们可以随时决定剔除他。可是事到如今,好像一切都在脱离掌控,这个年纪轻轻、武功低微的掌事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

    “华氏。”苍老的声音低低呢喃。

    他花了一些功夫才查出新任掌事的身份,心中更是忌惮,华容简接手赏金榜到底是出自个人意愿还是家族授意?

    赏金榜绝对不能听命于某个家族!这是朝廷有了控鹤军之后还保留赏金榜的条件之一,不过如今朝廷已经自顾不暇,暂时也管不着这里。

    夜深沉沉。

    安久回到岛上的时候,大久正趴在渡口等待,猫似坐姿在打瞌睡,大脑袋一点一点,发出呼噜噜呼噜噜的声音。

    “大久,大久!”安久喊了几声也没把它惊醒,不禁用脚踹了踹了,“你身为一只老虎居然这么不警觉!”

    大久甩了甩头,迷糊糊的跟在她身后晃了回去。

    安久快走到门口发觉大久没跟过来,一扭头瞧见那只老虎居然摊着肚皮在石路上睡的正香!

    大久平时虽然好吃懒做,但绝对不会如此反常,安久回去拽着虎腿一直拖到莫思归的房门前,抬手叩门。

    里面没有人应声。

    再敲。

    依旧没有回应。

    安久心中一沉,抬腿便要踹门。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魏予之一身青衫松散,白发披散,深灰色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了一层薄雾,迷离的样子颇有几分魅人。

    安久猛然对上这双眼,不由怔了怔。

    她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连魏予之精神力如此强悍都不能幸免,想必整个岛都已经陷入沉睡,屋里还残留的药味飘出来已经令她头脑发昏,“你回去睡吧”

    “十四……”魏予之扶着门框稳住身子,瞧见她拖着大久,便道,“莫神医今晚失眠,往常的药烟不管用了,所以新配了一种,结果……”

    话说了一半,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安久一把拉住他。

    因用力过猛,魏予之一个踉跄撞到她身上。

    安久能清晰的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呼吸的气息喷在她颈窝,她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浑身都僵了起来。

    她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就算是头一次和楚定江在一起的时候也并没有因为这样小小的贴近反应如此强烈。

    站了一会儿,安久才扶着他进屋。

    出来的时候,她看见楚定江站在院子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心虚。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楚定江说罢,转身进屋。

    语调很平静,但是安久感觉到他的怒气了。

    拖着大久回到一片漆黑的屋内,摸上了床。

    摸索了一会儿,没有触碰到楚定江的身体。一般情况下安久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除非他刻意隐藏气息。

    安久无奈点亮了床边的灯。

    橘黄色的光缓缓将整个屋子照亮,楚定江一袭黑袍坐在桌边喝茶。

    “你生气啦?”安久解释道,“刚才只是意外……”

    楚定江放下杯子,黑眸定定的望着安久,心中无奈又悲凉,就像是前世被家族背叛时的那种感觉。

    一个人有没有动心,旁观者能够通过蛛丝马迹辨别,更何况他如此了解安久。这一刻,楚定江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应对,感情这种事情,来的莫名其妙,去的又无影踪,那个人不喜欢的你的时候,哪怕使尽手段,哪怕苦苦哀求,它都不会因此停留。

    安久现在只是对那个人有了朦胧的好感,以后呢?

    楚定江喝了一杯冷水,整个人都平静下来,“阿久,今日我只与你说一句话。”

    “什么?”安久连忙问。

    他看出了她的紧张,走过去伸手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无论你将来走到哪里,站在谁的身边,我一直会等你。”

    不是楚定江不自信,而是因为他看的太清楚。安久要从头走一遍缺失的人生,从她选择的事情来看,她冷漠之下其实藏着一颗热烈的心,想必他们之间如此平淡如水的感情不能够长久,或者中间一定会有插曲。

    他很介意安久为别人动心,可是强迫她压抑自己感情或许只会适得其反,他有足够的耐心和包容心来证明,所有热烈缠绵都不是过眼云烟。

    抢,或许能抢来其他女人感情,但绝对不适用于安久。

    对她要走怀柔感化路线。

    “楚定江,我们成亲。”安久声音瓮瓮。

    “好。”楚定江答应。

    “楚定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安久仰头看着他,“我的确对魏予之有不一样的感觉,但我不会去尝试,你应该相信我。”

    “我相信。”楚定江相信这是她的实话,可是就连魏予之那样自控力超群的人不都无法克制吗?

    “你在敷衍我。”安久推开他,盘膝抱胸坐在床沿上,不满的瞅着他,“我很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大狗熊很饿,便偷偷到了一片苞米地,偷偷掰了好多苞米,抱着苞米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一片西瓜地,就丢了苞米摘了两个西瓜,走着走着又看见一片芝麻地,于是丢了西瓜开始摘芝麻,后来看芝麻地的伯伯追过来,它连忙逃走,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带回来的只有一点点芝麻。”

    “小时候我想的是,为什么伯伯居然敢追狗熊,狗熊居然怕老人家。后来才明白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人要学会知足,学会珍惜已经拥有的东西,否则就会得不偿失。”

    楚定江一直觉得她做的很多,想的却很少,听完这番话不由刷新了对她的认知,“你何时想的这些?”

    “很久以前。我想通了这些,于是在执行多个目标的任务时就只抓紧一个目标,不杀了这个目标绝不去追杀同伙。”

    楚定江弯起嘴角,“你真是学以致用。”

    “我只会抓紧第一个目标,就算世界上有比你更好更让我心动的人,我也不会转移视线跑去尝试。”安久认真的道,“你就是苞米。”

第三百八十四章 难题

    安久一番话说的真诚,但是作为一个“老年人”,楚定江潜意识里还是相信自己的经验。

    物极必反,若是在一件事上投入过多的感情和注意力,得到的快乐会远远不如预期,所以应当持一颗平常心对待。

    楚定江知晓自己太过在意,于是把自己的时间尽量安排充实,在岛上养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种了一大片葡萄。

    岛上的闲暇时光悠悠晃过,外头却依旧风起云涌。

    短短一个月,楚定江被圣上发了三次诏令,若是继续抗旨后果可想而知。

    而武令元的事情已经办妥,起初华容添是推荐武令元去江浙一带做个县令,而后武令元很有骨气的自请外放河间,在皇帝面前露了好大的脸,甚至百忙之中抽空写了一幅字赐给武令元。

    ——疾风知劲草。

    有这样的赞誉,只要武令元能够活着回来,必定会受到重用。

    众人心中恨他狡猾,却不敢付诸言辞,毕竟去那个地方是要直面辽国铁骑,可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玩!谁有胆量一样可以自请外放到那里!

    河间河西县的县令之位已经悬空三个月余,武令元的请求一经批准便要在一个月内走马上任。

    这一走,安久必要随行。

    楚定江被圣旨所困,又肩负着梅氏的责任,一时无法走开,便只能留在汴京。

    安久正觉百无聊赖,陡然来临的分离却令她生出了浓浓的不舍,走之前嘱咐了好几遍,让他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一定要到河间会和。

    莫思归这回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包袱带上魏予之和两头老虎随安久一起北上。

    楚定江支持莫思归跟过去,但是对他让魏予之随行这件事情很不满,这笔账又记在了莫思归的头上。

    不过,他并不担心魏予之会缠着安久,魏予之并不是个儿女情长之人,一旦身体调理好,必然要离开。

    被坑最惨的当属武令元了。

    直到上路的那一天他才发觉根本没有传说中“大队人马”保护,只有安久、隋云珠、李擎之、莫思归,还有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如果是刺杀行动,杀手当然是少而精最好,问题是他们是摆在明面上的一面旗帜,就这种配置,如果不逃跑的话,真的能在辽军铁骑之下存活吗?他表示强烈怀疑。

    怀疑归怀疑,但无奈安久于他有恩,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算豁出命去陪她赌一把又何妨?再说这场赢了这场豪赌,他也能得到绝对的好处。

    河西县并不是位于大宋的最北端,但是相比平北县而言,少了黄河这道天然屏障,它与辽国接壤,一眼望过去四下都是坦荡的平原,所以这里也是被辽国游骑侵犯的重灾区。

    一行人日夜疾驰,低调赶到河西县。

    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没有一个好消息,武令元不禁长吁短叹。待进县衙入职,他心中更是不安!县衙里萧条至极,衙役基本都是四十五岁以上,不仅仅缺少县令,连县尉、县丞什么都没有,仅有个主簿代职,县衙的仓库里一年前被辽国游骑洗劫而空,一个铜板都不剩。

    武令元简直不敢相信,这好歹也是大宋堂堂一县,居然破落成这副模样!

    莫思归就更不满意了,发了好一顿脾气,直到魏予之表示过两日令人送一批药材过来,这才喜笑颜开。

    次日,魏予之的药材还未送到,便有十余人押送几车药材和起居用品抵达,一问之下方知是楚定江的命令。

    莫思归觉得自己果然很机智,跟着两个阔绰的病患真是省事儿。

    几个人吃完早饭,坐在正堂里等到日晒三竿才等来本县主簿。

    河西县的主簿与魏予之同姓,看着他干瘦又微微佝偻的身材以及满脸折子,很难相信他只有三十八岁。

    武令元只提了一句,他便惆怅的接茬,“想当年下官也是一表人才、意气风发,在这种地方磋磨下来才成了这个模样……”

    眼见他话匣子刚刚打开,武令元忙阻止道,“先说说县里的事情吧。”

    魏主簿把一本快要散开的县志呈放在案上,“回大人,县衙里放置公文、卷宗的屋子被辽贼一把火烧了,县尉便是在去年死于非命的,那叫一个惨哟……下官当时就躲在案几下面,亲眼看着县尉肚破肠流……”

    说着,抬袖按了按眼角。

    武令元见他又跑偏,只好道,“魏主簿节哀。你且说说,这一年来的公事……”

    “哦。”魏主簿道,“城里的百姓也都被辽贼掳去,幸亏那年凌将军又一气打到辽国,解救出不少人。这一年的时间,下官都在安置救济百姓。”

    他微微抬眼,小心翼翼的道,“县衙粮仓也……粒米不剩。”

    “天哪,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莫思归终于听不下去了,“这意味着老子以后不想挨饿就只能吃草药了?”

    武令元沉默了许久,“本官先四处走走吧,魏主簿整理一下这一年来的事务,明日述职。”

    武令元也看出来了,魏主簿不愿意让他顺利接手河西县,没有县令县丞县尉,这一亩三分地就还是他的天下。

    魏主簿满口答应。

    不过武令元对他的承诺没有报任何希望,既然这是个连制度都已经被破坏的地方,那么他只需要重新建立起一个体系,不需要详细了解以前是怎么办事。但是想要站得住脚,就不能够太轻视地头蛇。

    过了午时,武令元便在隋云珠、李擎之和安久的陪同下出去转了一圈。

    满目疮痍,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河西县再贴切不过,路上行人寥寥,只有零星几家店铺开门做生意,门板墙壁上许多被大火烧过的痕迹。从宽敞的石板街道和两侧的房屋还能窥见这个地方曾经也繁荣过。

    隋云珠叹息道,“连城里都是如此,周边的村落恐怕更不堪。”

    安久有点犯愁,重组龙武卫首先是要有人,连常规人口都没有,谈何培养精英?

第三百八十五章 乾字卷

    河西县的那些士卒就更不用提,不是在战争中变成残疾就是岁数大了。几个人转了一圈之后,个个都是愁眉不展,倘若辽军突破河北军的防线,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隋云珠见武令元看着坠落的夕阳发呆,问道,“大人在想什么?”

    武令元回过神来,开玩笑道,“我在想投降书应当怎样写才能起到最佳效果。”

    李擎之没有听出这是个玩笑,不禁竖眉,“还未战,大人怎能想着向辽狗投降!”

    武令元笑笑,却并不辩解。

    书生目盲便是绝了前途,武令元曾经历过人生中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那时尚且能够平静对待,现在更不会因遇上一点困难就立刻产生退缩的念头,他脑海中对此处已经有了许多规划,只是最要紧的首先还是要解决守城和人口的问题。

    安久也想到了这些,“守城未必一定要用身强力壮的人,当初楼小舞设计了许多武器,就算是老弱也能够使用。”

    扔炸弹这种活儿,只要是长着手的人都能行吧!

    武令元立刻就想到了华容简曾经提过的楼氏有个擅机关军械的人,眼睛微亮,“这样最好不过,我们可不能把自己养成一头猪等着辽贼来杀!”

    其他三人连连点头。

    其实河西县的地位置和气候都算是得天独厚,若是有安定的环境休养生息,很快便能恢复活力,但是辽骑年年来犯,不能全指望着河北军营的抵抗。如果驻军有用,河西县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辽骑兵神出鬼没,河西守军中没有优秀的机动军队可以对抗,等大军反应过来,骑兵早就做完了掠人抢财的勾当。这种事情就算是凌子岳领军的时候依旧不能够完全避免,更逞论现在?

    武令元道,“人口问题,明天查查户籍再说吧。”

    隋云珠建议道,“天灾之后,流离失所的人很多,我们可以收容这些人。”

    李擎之嘲笑道,“得了吧,我估摸他们情愿饿死也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喂狼。”

    “不试试怎么知道?”隋云珠觉得靠生养来增加人口根本不是办法。

    “我去。”安久道。

    “你不能去!”

    “你不能去!”

    隋云珠和李擎之异口同声的道。

    “大人令我俩保护你,你若是走了,我们得跟着走,这河西县里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武大人……”李擎之急急解释道,“莫神医武功高,可是他身边还有个精神力强大的辽国走狗。”

    他话音方落,只觉眼前一晃,安久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而他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你说保护我?”安久讥诮道。

    李擎之脸色瞬间涨红。安久这是用行动把他脸扇的啪啪响——就这种实力还好意思说保护她?

    隋云珠推开她的匕首,“十四误会了,大人的意思是人多好办事。”

    “我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是李擎之理解错了。”安久收起匕首,做出不容他人反驳的决定,“你们跟着也是累赘,我自己去。”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定了!

    不过,愉快的只有安久一个人,隋云珠和李擎之脸都长了,这要是给楚定江知道,他们得以死谢罪吧!

    武令元见状劝道,“还是让隋先生陪你一起去吧,我不怀疑十四姑娘的实力,但是如何让人心甘情愿的跟过来需要费许多口舌。”

    好在安久还能看清自己的缺点,语言是门技术,她一向很擅长打击别人,却不会用言辞煽动人的情绪……

    想了半晌,安久总算点头同意。

    隋云珠松了口气。就算他武力值确实不如安久,至少在发生危险的时候多少能够起点作用,最不济还能及时通知楚定江前来营救,总比让她一个人消失在眼皮底下要让人安心。

    武令元看着落在院中觅食的鸟雀,目光平静悠远,内心却不禁冒出一句:这些骗子。

    说好的高手护卫呢!

    被恩人给坑了,还能怎么办?认栽呗!

    ……

    万物复苏,春光正好。

    辽国析津府一处宽敞的庭院里古树刚开始冒出嫩绿的叶芽,这一株古树盘根错节,无数的枝桠层层叠叠,直探苍穹,即便现在还没有长出茂盛的叶子,大半个院子亦已经被阴影覆盖。

    属下,一名身着宽袍的男子靠在躺椅上,身下铺了雪白的狼皮,腿上盖着厚厚的羊毛毯,墨发披散,长长的发丝在雪白的皮毛上蜿蜒,泛着丝缎般柔和的光泽。他面上盖着一本书,只露出精致而又棱角分明的下巴。

    阳光从茂密的枯枝之间漏进来,将树皮上的字映的斑驳。

    “主上。”一身着胡装的汉子走进来,躬身行礼。

    “嗯。”男子应声。

    胡装汉子学过宋国字儿,足以认出那本书封皮上的四个字——控鹤密谱。

    书页下面标注着一个小小的“乾”字。

    这是《控鹤密谱》的乾字卷,也就是第一卷,上面记载着有关宋国控鹤军的秘密。

    “属下接到消息,河西县新来了县令。”

    这种小事情不值当特地过来禀报,定是有旁的事情,那男子取下书册,露出脸来,狭长的凤眼尽是威严。然而,尽管胡装汉子已经见过这张脸无数次,此刻却依旧有被晃了眼的感觉。

    他愣了一瞬,连忙继续回禀,“探子传回消息,说是魏予之与新任县令同行,那个神医莫思归也来了。”

    “哦。”他微微一笑,坐起身来,“本王在这里颐养天年,不过问这么多。”

    说着招招手,令站在廊上的侍女过来替他梳头。

    胡装汉子道,“主上若是不管,辽国无以为继了。”

    凤眼慵懒的眯了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弹着《控鹤密谱》,让人辨不清情绪。

    此人正是辽国北院大王耶律竞烈,一个月前宣布退让王位,到析津府“颐养天年”。

    对于耶律一族来说,能活到三十多岁已经算是高龄了。

    “主上,可要密杀魏予之?”胡装汉子问道。

    那身后的侍女手微微一抖,轻扯了一下耶律竞烈的头发。

    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眯眼看着树枝,口中淡淡道,“拖出去处理了。”

    那侍女甚至连“饶命”两个字都没有说出口便被人捂着口鼻携了出去。

    “两个短命鬼,我倒要看看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耶律竞烈掌中罡风暴起,如千万把锋利的刀片,把那本书绞成粉尘。

    看着随风而去的粉末,耶律竞烈面上泛起一丝浅笑,“有趣的事儿,总要试试才行。使人送口信给阿宁,叫她过来一趟。”

第三百八十六章 沉冤得雪

    春暖之际,一切都在复苏,就连大宋因为换代而积压的弊病仿佛都在润物细无声的春雨里疯长,然而于这绝地之中也让人看见了勃勃的生机。

    禁宫内阁,寂静了许久,忽然爆发出阵阵爽快的笑声。

    迅速褪去稚嫩青涩的新帝的笑声仿佛直穿透压城的黑云,顷刻间便能拨云见日。

    几位内阁宰辅心思各异,但归根结底是高兴的。

    “凌将军当真还活着!天佑大宋!”皇帝叹道。

    华宰辅本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楚定江救了凌子岳的事,听闻皇帝如此感叹,便不再做声。大宋的天只有一个,就圣上。华宰辅对自己这个叛逆的儿子感情复杂,甚至隐隐惧怕,但不可否认他为保华氏尽心尽力,也不可否认他潜伏控鹤军的决断对华氏存亡来说至关重要,毕竟那还是血脉相连的儿子,华宰辅也想帮他摆脱现在的困境。

    能进入内阁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君臣这么长时日,自是对当今的性子有些了解,此时均在心里衡量是否应该主动请缨帮凌子岳洗冤。

    华宰辅却几乎没有多想便轻声问道,“圣上,帮凌将军翻案势必会涉及先帝……”

    无论用什么方法,先帝亲自判决凌子岳是不可回避的事实,多多少少会影响的先帝的名声。

    皇帝不以为然,心想先帝的名声实在不差这一桩事!虽然这样想有些不敬不孝,但他从小到大对先帝只有恭顺,内心从未敬服。这大都是因为母亲从小给他灌输一个观念——长大之后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儿,千万不能学你父皇!

    少顷,皇帝惆怅道,“父皇一生为国为民,大宋如今需要凌将军,父皇英灵在上应不会怪罪。此事交给华宰辅,放开手脚去做吧。”

    “老臣遵旨!”华宰辅忙起身领命。

    皇帝话说的开,但实际也不能真的撂开手脚去干,就算不为了先帝,也要顾忌皇家体面。

    五月初,凌子岳出现在汴京求见皇帝伸冤。

    他一现身便引起轩然大波,当初可是有不少人亲眼看着凌将军在上刑场之前被乱箭射中当场身亡。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谁也没有看见当时那个所谓的“凌将军”真容。

    朝廷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迅速,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给翻了案。说是当初有小人捏造凌将军通敌卖国的“罪证”,由于罪证过于逼真,先帝一度被蒙蔽,下旨降罪,但是先帝英明,最终在凌子岳行刑之前发现了真相,于是暗中救下了凌子岳,为了捉住内奸。

    至于怎样捉内奸、内奸又是谁,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说是机密,总之先帝是英明果断,凌将军是忍辱负重,一切都因为情势所逼。

    当今又封了冤死的凌夫人一品诰命,亲自为凌家题词,赞扬满门忠烈。

    凌子岳住进了崭新的大将军府,独自站在空旷寂静的院子里,满身寂寥。

    再是如何告诉自己如今回来是为了保卫国家,但他心中仍有不平,觉得自己愧为人夫,愧为人父,一家子冤死在先帝手里,如今他却还要替赵家的江山卖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管痛或不痛,他只能踩着这一堆白骨成为万人敬仰的战神,为大宋筑起固若金汤的长城,如此,才不负众多牺牲。

    凌子岳闭眼,门匾上的“忠烈”再耀眼,他永远觉得自己欠了债,永远抹不去内心深处藏着的卑劣感。

    “凌大哥,你不高兴吗?”楼小舞过来有一会儿了,一直站在门廊下看了他。

    她不懂,明明是沉冤得雪的日子,为什么他看起来这样悲伤。

    凌子岳收起情绪,回身看她,“怎么来了?”

    楼小舞扁着嘴,大眼泪盈盈的无声控诉。以前凌子岳沉默严厉,和他也不算十分亲近,但由于两人都在岛上没事,平时接触比较多,他从未像这两天刻意冷落过她。

    楼小舞见他不再说话,忍不住道,“我想跟你住一起。”

    一句令人想入非非的话,不过凌子岳并没有误会,楼小舞对于男女之情还很懵懂,她所谓的“住一起”只不过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回去好生摆弄你的东西,倘若有一日辽宋开战,你那些东西会有大用处。”

    “我们以前明明很要好,为什么你忽然变成这样?”楼小舞说完,紧紧抿唇,倔强的看着他。

    楼小舞心思单纯,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在她眼里凌子岳的心绪是个迷。

    凌子岳黑眸平静,未曾泄露一丝情绪,“小舞,去跟盛长缨夫妇住吧,我过些日子要奔赴边关,这里也会空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

    凌子岳一口回绝。

    楼小舞愣了愣,忽然像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熟悉楼小舞的人都知道,尽管她很单纯,但是心性坚韧,并不是个脆弱的人。楼氏灭族的时候,她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大声哭泣。

    一个人在逆境中可以咬牙坚持,流血不流泪,可是一旦眼前出现至亲至爱,就会忽然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楼小舞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心态吧!

    凌子岳狠狠心,再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

    身后楼小舞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有不停抽噎的声音,凌子岳心头刺痛:小舞,因为你是我想保护的人,所以太害怕你在我身边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将军就是这样奇怪的职业,可以保护千千万万的百姓,代价却是要牺牲自己身边的人。

    楼小舞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花木扶疏之间,脑袋蒙蒙的,里面一片浆糊。她想不通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所有人好像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将她抛在一边,母亲如是、姐姐如是、朋友如是、连凌子岳亦如是。

    “不理我就算了,哼唧。”楼小舞抹抹眼泪,一面愤愤然离开,一面嘟哝,“好像咱没有地方去一样,还有好多人喜欢咱!”

第三百八十七章 见面就掐

    回到岛上,楼小舞就打包好行李,一个娇弱弱的小姑娘背着比人还庞大的行李往河间府去了。

    离开汴京越远,她心里的气愤就越淡,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就好像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又高又远,一派空落寂寥。

    楼小舞回望身后,早已经看不见城墙。

    “哼哼哼,找阿久玩去。”楼小舞撇嘴,不去想那些烦闷,准备往最近的一个县去买辆马车,“都怪将军,气的咱忘记坐马车了!”

    ……

    如今正是游牧的大好季节,辽宋之间出现短暂的相安。

    河西县县令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正热闹。安久和隋云珠负责南下招揽人才,武令元便鼓励农耕,并将所有的守城将士都放回地里劳作,反正就算是现在立刻打起来,这些人也不够一个回合,何必闲置劳动力?

    安久一身男装,斗笠遮了大半张脸,赶到了距离河间府比较近的邢州。

    邢州在河北驻军后方,极少遭到辽骑兵滋扰,百姓安居乐业。隋云珠建议安久先到邢州是因为附近前两年爆发蝗灾,乱了一阵子,很多灾民都涌入邢州城,想要在城里安家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必然有很多人无家可归。

    两人才到城门口便瞧见人群熙攘,与河西县简直是天壤之别。

    因此处是河北军的后方,入城排查也十分严格,所有入城者都要排队登记,从外地来的人还要配合搜身。

    安久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不禁皱眉,“等到我们都要下午了!”

    太耽误时间了!

    隋云珠猜到她是想先在周边转转,等趁夜之时再翻墙进城,“我们是官府公干,自然要按规矩来办事。”

    “嗯。”安久点头同意,说好要做好人来着!

    想到普通人都是这样排队入城,她顿时来了兴致。

    一个时辰之后,总算到了城门口,一名士兵走上前来正准备对两人进行搜身,隋云珠掏出一块令牌,“河间府驻军。”

    安久也忙将令牌掏出来。

    那人仔细看了看,拱手道,“二位登记之后便可入城。”

    隋云珠到旁边的长案上提笔写下两人的身份之后守军便放行了。

    安久摩挲藏在袖中的令牌,心中不禁雀跃,她前世也伪装成政府人员用通行证蒙混进入特殊机构,但冒充与真实的心情截然不同。

    “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安久道。

    隋云珠微顿,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安久双眸熠熠,“我现在就像是一个满口谎言的人,终于说了一句实话,心里很踏实,很自豪。”

    隋云珠不了解她的过去,自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平心而论,“你若是满嘴谎话,这世上都没有说真话的人了。”

    安久的特长之一是——道破丑陋的真相。

    天色还早,两人在街道上转悠一圈,顺便寻找合适的客栈。

    隋云珠看见身强力壮衣衫褴褛的便双眼发亮,安久则是用精神力感受这里有没有武师。

    “咦?”安久忽然在人群里捕捉道一丝熟悉的气息,立即朝四周看去。

    隋云珠见她凝神在找什么,便没有出言打扰。

    人群里声音嘈杂,但是一个尖锐的声音十分突兀从中“脱颖而出”。那人道,“你眼瞎啊!”

    安久身形一动,大步走过去。

    只见一个素衣面白的俊俏书生冲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横眉竖眼,“快滚!”

    周围的人见他衣着不凡,不敢得罪,纷纷避开半丈。

    隋云珠笑了,“高大人。”

    那面白书生斜眼睨过来,“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小隋和小矮子啊!“

    “高大壮。”安久道。

    周围的人听见这个名字,纷纷捂嘴偷笑,分明是个娘娘腔,哪里高大壮了?

    那个被高大壮吼的女子趁人不注意领着丫鬟匆匆离开。方才她远远看着高大壮俊俏不凡,便琢磨应该是哪家公子,于是打算来个不经意的邂逅,谁知这人一开口竟然是个娘娘腔,脾气还如此暴躁,简直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女子一腔愤恨的想。

    高大壮脸色一黑,朝周围冷冷的看了一圈。

    围观群众只觉得脊背发寒,连忙走开。

    大街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隋云珠道,“不知大人有没用过晚饭,不如一道?”

    “不吃,气都气饱了,找个地方喝茶去。”高大壮使劲拍拍被那女子撞到的地方,心里总觉得不干净。

    三人就近进了一家茶馆。

    落座之后隋云珠便问道,“大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高大壮明面上只忠于先帝,其实背后的主子是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像他这种死忠应该得到重用,出现在这里必是有要事。

    “我请命外放了,在这地儿做个守将。”高大壮嘬着茶,挑眉得意道,“让你们跟我混却偏生要跑,啧啧,混得比我好吗?”

    如果当初不走,如今他们说不定也能混个一官半职,但是谁又能料到以后?更何况,男人倒还罢了,就算二皇子登基,安久一介女流依旧不可能做官,也不可能被放出来。

    安久握着茶盏很实诚的道,“你勉强算半个男的,我却是女的,就算跟着你混也不会比现在好。”

    高大壮把杯子啪的一声放在桌上,伸手就要抽剑。

    隋云珠忙拦住,“大人快息怒,十四一向快人快语,这您是知道的啊!您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高大壮气哼哼的住了手。

    “大人,您掌了邢州的兵权?”隋云珠重新倒上一杯茶,殷勤的递到他面前。

    “哼。”高大壮满意的接过茶,却并不喝,“你们来这里作甚?”

    隋云珠看了安久一眼,不动声色的拍马屁,“我们现在隶属河间守军,负责河西县,但是河西的情况您比任何人都明白……”

    “你们跑到邢州招揽人?”高大壮道。

    “邢州人很多吧。”安久最关心这个问题。

    “你闭嘴,不稀得搭理你!”高大壮翻了个白眼,继续与隋云珠道,“我原本向请命去河间府,圣上却不同意,将我安排到了这里,吓,这里一片太平,都闲的长毛了!邢州的确有一些户籍不明的人,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如此多谢大人了!”隋云珠在高大壮手下混了一阵子,比较了解他的性子,于是道,“河西县现在都是老龄兵,人数也不过寥寥一百多人,几乎等于没有,我们大人已经奏明圣上准备重建守军,如无意外,属下与十四将会负责重建军队,遥想当年龙武卫的风光,心向往之。”

    高大壮微怔,旋即嗤之以鼻,“就凭你们俩?”

    安久道,“事在人为。”

    高大壮听见她说话就生气,“你不准说话,否则别说在邢州招兵,老子命人把你叉出城去!”

    “你试试?”安久道。

    隋云珠一见气氛剑拔弩张,连忙和稀泥,“大人息怒,方才还是十四发现大人,十四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十分想念,否则也不会主动上前打招呼,大人也知道她这个人一向不会说话。”

    说完,看安久又要说话,立刻踩了她一脚。

    “恶心人。”高大壮虽这么说,气倒是顺了不少,“这几日我会让官府清点户籍,驱赶无户籍之人,你们便趁机招人吧。”

    “太好了!多谢大人!”隋云珠悄悄又踩了安久一脚。

    “哼。”安久扭头,拒绝奉承。

    “我走了。”高大壮起身。

    “大人一道吃完晚饭再走吧?”隋云珠起身挽留。

    高大壮嗤笑道,“这是老子的地盘!不过不会请你们吃饭,尤其是这个小矮子!赶紧招完人滚蛋!”

第三百八十八章 江湖在哪儿

    隋云珠瞧着高大壮扭着身子出去,不禁叹了口气,“高大人是个好人,只是吃软不吃硬,你下回再见着他让着点罢,毕竟名义上算是半个师父呢!”

    “控鹤军中哪有好人?我只承认他有一腔热血。”安久顿了一下,“一腔热血浇灌出一颗火爆的女儿心。”

    “咳!”隋云珠险些喷茶。

    安久皱眉,“你怎么了?”

    隋云珠见她一张严肃脸,分明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忙摆摆手,“没事没事。”

    既然故人不赏脸,两人便在茶馆里随便点了一些小食对付了一顿,然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安久和衣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想快速的组织拥有强悍的战斗力的军队肯定不能从头开始培养新人,那么应该去哪里招武师呢?

    武师……武师……控鹤军……控鹤军……杀手……

    安久霍的坐起来,起身到隔壁去找隋云珠。

    她悄无声息的潜入隔壁屋,蹲在房梁上,瞧见隋云珠正在脱衣服准备洗澡。

    她思索片刻,冷不丁的道,“我想到一个办法,你帮我想想可不可行。”

    隋云珠被唬了一跳,指间的暗器险些甩出去。

    “呼!”隋云珠穿上外袍,呼出一口气,“你我房间只隔着三两步,为什么不敲门?”

    泥菩萨也要被吓出三分土性了。

    安久闻言不禁自我检讨了一下,“有道理,我现在是为朝廷效力!

    “咱们一直都是为朝廷效力。”隋云珠道。

    安久轻盈跃下,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隋云珠问道,“你方才说想到什么办法?”

    “我想招揽赏金榜的杀手!”

    赏金榜只是一个组织,隶属于它名下的杀手并不多,去接赏金榜的杀手几乎都是“散户”,也有混江湖的武师偶尔会出来赚点赏金。

    隋云珠沉吟道,“这倒是是个办法。”

    安久心中微喜,“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收服他们。”

    “武力、利益,或者还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吧!”隋云珠不用多想便给出了答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败他们,强行定下从属关系,再诱之以利,这是江湖中惯用的办法。不过还有个捷径,就是去争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安久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从字面上大致理解了意思。

    隋云珠见她似懂非懂,心中微诧,解释道,“就是号令江湖的人。”

    “这个好。”安久兴致勃勃的问,“江湖在哪儿?”

    “欸?”隋云珠被问倒了,“江湖……无处不在……”

    这算什么答案!既然他也不知道,安久只好换了个问题,“怎么去争当武林盟主?”

    “武林每三年便有一届武林大会,届时会设擂台,只要打败所有人便可以挑战盟主,倘若败了盟主既可取而代之。”隋云珠想了想,“这一届盟主去年才上任,武林大会还有两年。”

    安久嗤了一声,“等我争到武林盟主恐怕武令元坟头上都长草了!”

    隋云珠想到前两任河西县县令的下场,觉得这说法真是一点玩笑夸张的成分都没有。河西县若没有自保能力,县令绝落不了好下场。

    “还是一个个收服更靠谱点。这两日我们分头行动,你负责去招揽普通强壮年,我去挑战武师。”安久不是对自己的武力值太自信,她是对自己的口才太不自信了。

    隋云珠尽管并不怀疑她的武力值,却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办事,“我们也急这一两日,等到事情办妥了,我与你一道行事,好歹我更懂江湖规矩。”

    安久想了想,勉强点头同意。

    两人说定之后便各自休息。

    隋云珠心有余悸的检查了所有门窗,以防再被吓一跳。

    次日。

    官府开始清点户籍的消息不胫而走,开始有许多人惶惶不安。整个邢州城在高大壮一番雷厉风行的搅动之下热闹起来。

    隋云珠干脆与邢州府衙打了招呼,在府衙旁边的茶馆竖起了牌子,言明河间府可安置无家可归之人,并且条件优厚:第一,按人头分配给每个成年人四亩地;第二,十年之内不仅不受租赋,朝廷还会补贴五两银子;第三,不论良贱,一旦到了河间府的户籍全部入良籍。

    这三个条件优厚的令人不敢想象,尤其是最后一条,对那些世代贱藉的人来说无异于仙音,良籍就意味着不再像牛马一样被人驱使,可以娶良妇,以后孩子也可以参加科举!

    隋云珠雇了茶馆里伶俐的小二在门口把告示上的内容解释给前来围观的人听。

    不过一个上午过去,围观的人不见少,可是却没有人过来报名。

    毕竟不管条件多优厚,首先得有命消受才行!

    安久一身男装,戴着斗笠坐在屏风后面喝茶,干巴巴的坐了一上午,有些不解,“你这样做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邢州与河间府勾结才会发起这次清户籍?他们能心甘情愿跟过来?”

    再说河间府是什么地方?说是辽国的圈的狩猎区一点都不为过。

    隋云珠垂眸撇着盏中茶水,缓声道,“我们那里的情况本就不好,若是哄骗强拉去一群乌合之众,出了事反而拖后腿,我们要的是明白人,只有他们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才会倾尽全部去守护这些来之不易的东西。他们要守护希望,河西县便有希望。”

    最后一句有些绕人,安久仔细想想却觉得很有些道理,心觉得武令元指派了隋云珠跟着一起来,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希望么……”安久眼中浮现淡淡的笑意。

    隋云珠发布的这张告示在邢州掀起一场热议,但是两天过去,始终没有人主动来报名。

    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安久的风格,她一向都是行动派。

    第三天继续坐茶馆,安久用完早膳,坐在桌边翘着脚看外面稀稀拉拉的围观之人。

    她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看上去矮小瘦弱的中年男子身上,眉毛微挑。

    隋云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人衣衫褴褛,头发如枯草,脸上满是脏污,看样子是城中的乞丐,但是他很快注意到此人目光沉凝。有这等目光的人,绝非一般。

    等隋云珠准备问安久此人武功有几阶时,一转头却发现坐上早已没有人了!

    再回头看,安久已经走近那人。

    四阶武师,并不算太高,安久的精神力远远凌驾其上,两人距离只有半丈的时候,那人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发现异样。

    “喂。”安久站定,喊了他一声。

    那人左右看了一眼,“你叫我?”

    安久微抬下巴,示意他看那张告示,“有兴趣吗?”

    那人这才戒备起来,他没有感受到安久的精神力,甚至看不出她有丝毫内力,然而眼前的神秘的女子竟然直接从一众围观之人挑中他,他直觉这并不是巧合。

    他慎重的想了想,还是点头。

    “那就跟我走吧。”安久道。

    她语气很平淡甚至冷漠,但是说的太过理所当然,便就显得颇有气势,令人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那人心头一凛,“你究竟是什么人?”

    安久一撇嘴。

    她斗笠遮住半张脸,这撇嘴模样落在对方眼里便是似笑非笑的高深。

    正当他心绪不宁时,却听那清冷的声音道,“东躲西藏有什么意思,敢不敢与我一起去虎口夺食?”

    一个身材娇小女子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如此嚣张的话语,令周围的都不禁一怔。

    没有人敢质疑,因为他们连这样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哈哈!好!”旁边一个高大汉子道,“小娘子说的好!虎口夺食,某去了!”

    说着大步走进茶馆。

    那汉子生的魁梧,却并不是武师,安久依旧盯着乞丐不放。

第三百八十九章 血煞

    茶馆里,隋云珠记下那汉子的基本信息一边关注外面的情况。

    那个如同乞丐似的男人原本已经有了去河间的想法,可是被半路突然杀出来的安久吓到了,又开始犹疑起来。这年头在外面讨生活的女人,不是寡妇就是有特殊身份,他不敢答应,却也一时不敢拒绝。

    “实在抱歉,兄台去留自由,舍妹年幼爱玩闹,还请见谅。”隋云珠打破两人的僵持。

    安久透过斗笠上的缝隙看向隋云珠,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谎。

    那人听见此言,转身飞快离开。

    安久精神力一直紧紧追随他。

    “为什么?”她问隋云珠。

    隋云珠道,“强扭的瓜不甜。”

    “扭了是扭了,什么强不强!”安久丢下这句话,循着那气息追过去。

    隋云珠叹了口气,由得她去了,但是这桩事儿一定要写信跟楚大人诉苦,这么个女霸王除了他还有谁能治的了?隋云珠真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安久绕过两条街,来到一处破败的小院,直接翻身进去。

    那男人正坐在井边河水,见幽魂一般黑衣女子不禁瞪大眼睛,愣了许久才站起来,“姑娘是何方高人?”

    安久沉默须臾,开口道,“我是隶属河间府守军的安久,你愿不愿意参军?”

    正规军中怎么可能有女人!想想也知道是什么了。那男子苦笑,“怎么,如今连河间府都有暗卫了?”

    “你是控鹤军?”安久诧异,真是一逮一个准。

    男子老实的点点头,“代号血煞。”

    他是控鹤军杀手,因为追随楚定江助当今圣上登基有功被特赦,他知道这并不是圣上的赦令,只是楚定江给他们一个重新生活的机会罢了,再加之没有户籍,所以来到邢州之后他一直深居简出,身上的银子已经花的差不多了,若是再不寻个生路怕是很快要被饿死。恰逢河间府贴出榜文招人,他很心动,有了户籍能够出去找正常的活干,才是真的开始!而且就算辽宋开战,以他的身手在河间府自保无虞,到时候在回来也总算有个出身了啊!

    安久看他满身褴褛,心想真是对不起这个酷霸狂拽的代号,“那你也不应如此落魄,不是说控鹤军的杀手穷的只剩钱了吗?”

    “谁杀人的时候还揣着银子啊!”血煞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满面颓然,“当时也没有料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出来。刚开始新鲜了几天,后来发觉原来出不出来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更空虚。”

    “心中没有挂牵,当然会空虚。”没有人比安久更了解这种感觉了,她尝试着劝说血煞,“我们是正常的军队,与控鹤军不同,再说你除了杀人还能干什么?”

    杀手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杀人,譬如安久,除了这个之外就只会放羊。

    不过血煞显然不赞同,“我会的多着呢,只要有户籍,我就能光明正大的活着了。”

    安久不说话,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过了一会儿。

    血煞道,“你不信?我会配毒药,会扎绢花,还会写大字!”

    “你挺心灵手巧,可惜不是个姑娘,不然说不定在后院里能混的风生水起。”安久怎么也不能把一个邋遢的老男人和“扎绢花”这种活动联系起来,她深思了一番之后道,“我不歧视你,跟我走。”

    血煞无语,将水瓢丢回桶里,靠在柱子上晒太阳打盹。

    安久索性蹲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更近距离的盯着他。

    血煞作为一个资深杀手,从来都是他盯别人,何曾被人这么盯过!何况安久精神力几乎要凝实,目光有如实质,他只觉得有一把刀在他全身刮来刮去,说不得一个手抖就能了结他的性命。

    硬是撑了一会儿,血煞只得睁眼,“你也是控鹤军?”

    安久点头。

    “同行何必为难同行呢?”血煞话这么说,其实心里在盘算如果打起来能不能胜,眼前的姑娘没有丝毫内力,为什么能够这么轻易的找到他?且听到他自报名号居然没有一丝忌惮!摸不清底细,他迟迟不敢动手,只能不断说话,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摆脱她。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打算探探对方身份,“代号?”

    “安久。”安久脱口而出,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在控鹤军的代号是玄壬。

    “这代号是什么意思?”血煞皱眉仔细想。

    控鹤军中,除了有品级的官员,一般的杀手都是用天干地支来代名字,只有上了控鹤榜的杀手才会被冠上特殊的代号,而前十名才有资格自行决定自己的名字。

    除此之外,只有在杀手死亡之后,魂铃会刻上原本的名字挂在屋宇上。

    安久代号的本意是天使,但是这里没有这种说法,她想了一下,“小宝贝?嗯,大概是这个意思。”

    血煞一脸纠结的看着她,心想控鹤军难道真有这么奇葩的代号吗?

    而安久对血煞也充满好奇,她第一次见到一个表情如此丰富的杀手。

    “你真的不认识我?”血煞道。

    安久看着他看似和煦实则暗藏冷厉的目光,忽然想到他如此执着于这个答案的原因了,“你在控鹤榜上?不好意思,那个榜上的人我只认识三个。”

    血煞笑了,“我猜肯定有顾惊鸿吧。”

    安久没做声。

    血煞又道,“听说他是在刺杀耶律凰吾时身亡,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派他一个人去刺杀。唉!死的可惜了!”

    刺杀耶律凰吾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就算顾惊鸿是榜首,控鹤军怎么能够只派他一个人去执行任务?这不是摆明要他死吗?

    安久审视这个看似多愁善感的中年男人,淡淡道,“你不必费尽心机的想逃,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血煞心底一颤,从在茶馆门口见到安久的那一刻直到现在,就像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困住,任是如何都找不到破绽,现在被戳破,他也懒得再废话,“我不可能再回去过那种日子!不要逼得我拼死一搏!”

    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

    安久纳闷,怎么控鹤军中的娘炮这么多呢?虽然血煞看上去是个很正常的男人并不像高大壮那样妖娆,但骨子里分明是个别别扭扭的小娘子。

    对这样的人,安久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遂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盯着他喝水,盯着他吃饭,盯着他去茅房……

    “你不饿?”血煞实在绷不住了,主动开口,并递了一块烧饼给她。

第三百九十章 有种是什么种子

    安久扯了扯嘴角,伸手接下直接吃了起来,倒是把血煞看的一愣一愣,哪有一个杀手可以这么不谨慎!

    安久砸吧着嘴里甜甜的味道,取了一粒百毒解丢入口中,“你知道莫思归吗?”

    “莫神医?”血煞挺直身子,“他也来邢州了?”

    安久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己不惧毒,没想到血煞对莫思归这么感兴趣,“他在河间府啊。”

    “当真?”血煞眼睛亮起来。

    作为在刀口上舔血的职业,到最后即便没有死,身上也必然会落下许许多多毛病。安久想到这一点,立刻利用起来,“莫思归是我们的军医,我们人不多,所有人都是他亲自负责。”

    目前莫思归的确是负责所有人的健康状况,但以后就说不定了,他很忙,不会在无趣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血煞思索了半晌,“你们太天真了,辽国整体兵力比大宋强,就算在河间府重铸一个控鹤军也救不了整个大宋。”

    “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大宋才是真的没救了!”安久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揣测他的境况,“你不要妄图借其他事情填满空虚,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不可能,哪怕你每天嫖妓、赌博、娶妻、扎绢花,心仍旧是空的,因为连生命都脆弱不堪一击,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多么索然无味!”

    血煞有一瞬的失神,安久说的事情,他这些天都做过了,起初会因为自由和新鲜感而感到兴奋,但是一日日过去,他觉得自己内心萌生出一种渴望,这种莫名的渴望让他觉得越来越寂寞。

    当时他并不知道渴望什么,现在听见安久的话才恍然有所悟,是血,他所惦念的是刀尖收割生命时的那种快感。

    他一直认为自己厌倦杀人,原来在这厌倦之外,竟然已经上瘾。

    这并不矛盾,染上毒瘾的人厌恶毒品,却不妨碍他继续沦陷。

    安久见他面色松动,“你不想试试吗?很有趣,比你空虚的了此残生要有趣的多。保家卫国,又能够满足自己,何乐而不为?”

    以前,组织里的人就是这样诱惑她杀人,他们说:杀吧,杀了他,你的心灵就能获得平静。

    现在安久知道那样是错的,但是以眼下的情形,保家卫国肯定是要杀人的,她这么说应该是可以的吧……

    “我三年前才登上控鹤榜。”血煞望着湛蓝的天空,目光越发温柔,“是因为与缥缈山庄的一场暗战中我杀了他们十个杀手,本来我是打算全歼,可是最后还是被一个叫血煞跑了,从我有资格拥有自己特殊的代号时,我便取名血煞,这世上只有一个血煞,他必须死。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动手,楚大人便带人抄了缥缈山庄,血煞在那次死了。”

    他表情很痛苦,目中赤红。仿佛那个血煞是他骨肉至亲一样,但是安久知道,他是因为没有亲手杀了那个人心里有了解不开的结。

    安久忽然想起来以前心理导师说过的一句话:作为顶尖杀手,要么就是麻木不仁,整天顶着一张万年不化的冰块脸,要么就是情绪难以自控的变态。

    现在看来,血煞也是个变态?

    “我跟你走。”血煞道。

    见他没有暴走,安久心道,病情也不是多么严重嘛!

    “好!”安久道。

    自从这天过后,她开拓了人生中一个崭新的领域,自觉地以后可以给身边的杀手当心理咨询。

    安久搜罗到一个武师,对此行很是满意,但在邢州招人进展的并不算特别顺利,整整七天,男女老少加起来统共不过六十几个人。

    毕竟有些人情愿做牛做马也不愿意去送死。

    因有高大壮相助,隋云珠决定临走的时候要过去当面道谢,以及顺便请他再帮个忙。

    邢州军营。

    高大壮翘起兰花指端茶盏嘬茶,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样子看起来虽然很娘,但不可否认他长得确实不错,并不是那种妖娆的面相,倘若去了那一丝女气,应该会是个俊俏的郎君。

    “大人,这次事情还要多谢您。”隋云珠道,“这是莫神医配的补药,可助修精神力,请大人笑纳。”

    高大壮面无表情,但是并没有拒绝。

    安久瞧着他低垂的眉眼,觉得他心里指不定乐的跟什么似的,以前在控鹤院的时候就是死活要抱莫思归大腿没抱上的!

    “有种你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高大壮实在难以忍受她那种眼神。

    安久默了默,问道,“有种是什么种子?”

    高大壮嗤笑,满脸写着“你这个文盲”的讥讽表情。

    隋云珠心道,安久真是个单纯的女子。

    “我知道了。”安久很佩服自己的悟性,“我家楚定江有,我没有。”

    隋云珠抹了把汗,暗暗收回刚才的评价。

    安久看着高大壮,补充了一句,“你也没有。”

    咣啷!

    高大壮瞬间暴走,手中茶盏一摔,抽刀便挥了上来!

    安久条件反射的反手抽出藏在身后的剑。

    “大人!”

    也就是四个字的功夫,隋云珠实在没有料到这种变故,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忙冲到两人之间。

    杀气激荡,刀尖堪堪要刺到中间的隋云珠,高大壮与安久不约而同利锋一偏,在他身前五尺之处交上了手!

    利刃摩擦之下火花四溅,两人谁也不让谁。

    他们都是杀手,出手就是人命,隋云珠心下大急,“十四,快住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安久闻言果然收手。

    高大壮的刀势未止,冲着安久的面门直劈过去。

    隋云珠想过去挡住,结果速度却是没有刀快。

    安久看着那冷冽的刀刃,不仅没有退缩,脊背反而挺的更直。

    刀再次偏了一下,巨大的罡气从她身边擦过,身后的门窗被震碎,安久衣发飞扬,面不改色。

    “你赶紧带着这个小矮子滚!”高大壮用刀点了点隋云珠,“有多远滚多远!”

    “我们打辽人,你有没有兴趣?”安久忽然问道。

    隋云珠鬓边落下一滴汗,心想姑奶奶你咋就这么没眼色呢!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他赶紧扯着安久的袖口,“快走吧。”

    安久自从说服了血煞,对自己的信心空前暴涨,觉得若是能招揽高大壮肯定事半功倍。

第三百九十一章 碎裂的三观

    “我实在小看你了!”高大壮冷笑道,“你的脸是不是今天也落在楚定江那里没带!”

    “嗯。”安久点头,“还好我有楚定江,你的放在谁那里了?”

    “你!”高大壮气的胸膛一起一伏,一副恨不能冲上来撕碎她的表情。

    隋云珠扯着安久的衣袖把她拽出去。

    待离开军营,他才小声道,“我还想请高大人帮忙把榜文常贴在邢州呢!你把他气成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开口了。”

    靠这短短时间收的人能顶什么用,倘若榜文一直贴着,总还有人会想去河西县。

    “他不是一个暴躁易怒的人。”安久看不透人心,但是对杀气的感知很敏锐,高大壮的杀气很稳定,情绪分明没有太多波动。

    “可他刚才……”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对我没有杀机。”

    在安久眼里,高大壮是一个异数,他似乎有很丰富的情绪,但是又有很强的自控能力。

    “你说……”安久思索道,“莫思归能不能把高大壮的小鸡鸡接上?”

    隋云珠尴尬的咳嗽两声,不太想与一个年轻的姑娘讨论这个问题,“不清楚,我们再留两天吧,等高大人气消了我再去拜见他。”

    安久胡乱点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如果能够恢复,他会不会跟我们走。”

    “十四,高大人现在是朝廷命官,没有圣上准许,他哪儿也去不成。”隋云珠干脆掐断她不切实际的念想,“高大人也说刚开始是申请外放河间府,但是被圣上驳回了,我想圣上安排他来这里自有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还不是觉得河北军不够牢固,让他在这里做第二道防线?凌将军回朝,早晚要接手河北军,高大壮来做第一道防线,凌将军做第二道防线,不好么?”安久看向他,认真道,“我就是听说他有意向去河间才生出拉拢的心思,应该有可能吧?”

    隋云珠道,“你想的没错,可是你忘记估量高大人在圣心的分量。”

    安久微顿,点头表示认同了他的说法。

    当今圣上刚登基不久,手上一堆烂摊子,可用的人本来就不多,高大壮这种死忠更是珍贵,在圣上的位置没有十分稳妥之前绝不会让高大壮做前锋。

    隋云珠笑道,“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我了,高大人对河间府感兴趣,多半会帮助我们。”

    安久意识到招揽高大壮是不可能的事情,遂懒懒的哼唧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两人在邢州又停留两日,之后隋云珠独自去求见高大壮,请他帮忙在邢州长招想去河西县的人。

    高大壮果然没有二话的答应了。

    两人带着招来的六十几人回了河西县。

    离开的这些日子,武令元已经重整了河西县内部,迟来的春耕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这六十几人一到河西县便看见这幅生机勃勃的场景,顿时觉得来对了。

    河西县遭到洗劫这么多年,虽不能说十室九空,但有一半以上都早已经荒废了。

    房屋遭过洗劫又空了这么久,或多或少有些破败,但是这些人不是无家可归便是寄人篱下,如今突然得到属于自己的家还有田地,兴奋还来不及,根本没有人挑剔。

    除了房舍田地,头一天武令元还令人给各家送去了足够五天吃的米粮。

    衙门里缺人,武令元一见安久带回了个武师,硬是拽过来做了捕头。

    这可愁坏了血煞,逮住安久便惆怅道,“不是说打辽人吗?我只会杀人怎么办呢?”

    不巧被武令元听见,于是没收了他的刀剑暗器,递过去一根手指粗的木棍,“若是有人作奸犯科你就这个抽他,不要用内力。”

    武令元拍拍他的肩膀,“听阿久说你以前很厉害,本官相信你一定行,衙门里确认,你先委屈几天。”

    血煞在武令元期盼的目光中咬咬牙接下木棍,“捕快是不是有衣服?”

    “咦,本官突然想到还有点事情没办,你们先聊着,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武令元拍着额头急匆匆走了。

    安久道,“河西县穷,暂时发不起衣服,我有几件新的一会拿给你。”

    血煞点头,扬了扬手里的木棍,“他不知道用棍子也可以杀人么……”

    “他不会武功。”安久道,“你随便抽一抽罢了,真遇上杀人放火的,你抽死也算武令元的。”

    “那就好。”血煞把木棍别在腰带里。

    安久提醒道,“河西县人少,最好留活口。”

    血煞不解道,“作奸犯科的人留着做什么?”

    是啊,留着干什么呢?还浪费口粮!河西县令都吃了上顿愁下顿,更没有牢饭可供应,安久仔细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合理的说法,“多个人繁衍后代。”

    血煞赞叹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这样有远见。”

    安久笑的含蓄又得意,“我家教好,耳濡目染,以后有机会介绍我家楚大人给你认识。”

    武令元没走远,听着两人的对话憋笑险些憋出内伤,这都哪儿跟哪儿?真是奇葩处处有,控鹤军中特别多。武令元很庆幸,还好隋云珠和李擎之比较正常!

    不过,很快他就见识了隋云珠的“不正常”。

    一个月后,楚定江再次令人送来一批财物,护送这批财物的镖头是个虎背熊腰的女人,叫徐虎妞,双十年华,因凶悍之名在外加之长得实在不怎么样便就一直没有嫁出去。

    楚定江一向很把安久的话放在心上,安久交代他要给隋云珠找个凶悍的女人做婆娘,这就雷厉风行的把人给安排过来相亲了。

    安久读完楚定江的信,兴致勃勃的把隋云珠拉去相看。

    关于相亲的事情,徐虎妞也知情,当时意见隋云珠这么个俊郎的男人,眼睛都看直了,脸上写着一万个乐意。

    武令元心里正感叹传说中很靠谱的楚定江这一回有点不靠谱,便见隋云珠俊脸微红,说,“徐姑娘很好。”

    当天,俩人就拉着小手去看日落了……

    武令元三观被震碎满地,需要一些时日缓缓。

    安久见他蔫巴巴的模样,安慰道,“你不要羡慕,我写封信让楚定江给你也寻一个。”

第三百九十三章 你为傀儡

    风过,把莫思归放在榻上的信吹落在地。

    安久过去捡起来,顺便看了一眼,是魏予之下属传来的密函,写着辽国秘密药养高手的事,其中还夹杂楼明月的消息。

    “体内有残毒,先开几服药吃。”莫思归挥笔刷刷写下一张药方,“倒是脏腑内伤有些意思,清毒之后再治。”

    血煞见他一语言中身上所有问题,心中更加信服,“多谢神医。”

    莫思归看了安久一眼,“谢她吧。”

    “你不是说与楼明月一刀两断?”安久把信递过去。

    莫思归没接,往烟斗里又塞了一团药,直到点燃之后抽了两口才道,“楼明月是谁?”

    安久抖抖手里的信纸。

    “予之送来的消息,无聊就看了一眼,宁雁离那个催发内力的药又有提升,看来我得置办解药了!”莫思归笑起来桃花眼微弯,宛若云雾缭绕之间晕染开一片淡淡桃色。

    安久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觉得他与楼明月斩不断理还乱,终将不会有好下场,但见他像是没有放在心上,便就不再问了,“你不能也配制催发功力的药吗?”

    她觉得这个更有用。

    莫思归笑道,“哈!做别人做过的东西,这怎么能体现老子的水平?”

    安久道,“这么说你能配出来?”

    “别想了。”莫思归徐徐吐出一口烟气,在空气里汇成似灵芝的模样,“那种催发潜力的虎狼之药,其反噬必然致命,药力散了之后非死即残,你是打算让谁服用?”

    “解药什么时候能出?入秋之后我们可能就要与辽军交手。”安久问。

    莫思归见她说的认真,不由笑道,“严肃易招衰老,你看看楚定江就知道了!哈哈!”

    “你们认识楚大人?”血煞忍不住插嘴。

    “有眼不识泰山吧。”莫思归斜了安久一眼,“这位!就是楚大人姘头。”

    “姘……”血煞不禁看向安久,平心而论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

    “姘头。”安久心里默念“世界和平”,压制暴怒,缓缓道,“也没有什么不好,有人满地打滚的要去给人当姘头,人家避之如蝇如粪。”

    “老子这么英姿飒爽的人,谁不要谁眼瞎!”莫思归哼道。

    有人敲了几下门。

    紧接着便听隋云珠道,“武大人说,来河西县之后一直忙着公务,今日抽空想请大家吃顿饭。”

    莫思归对吃食一向很挑剔,来到这边之后吃了小半月的粗茶淡饭,心里正憋屈,闻言忙下榻穿了鞋,“什么时候吃?”

    “饭菜已经备好,只等各位了。”隋云珠道。

    安久也顾不上同他斗气,率先出去。

    隋云珠探了探头,看见盘膝养神的魏予之,“魏先生,大人说您若是有空也请赏脸。”

    魏予之未动,只淡淡嗯了一声。

    宴席摆在花厅里,武令元一身黎色常服坐在上位,见到众人陆续进来便起身相迎,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全都盯着桌子上的菜看。

    莫思归捏着烟杆看了一圈,评价道,“尚可。”

    河西县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幸好是春夏交接的时候,山野里多的是好物,武令元让李擎之去打了点野味,总算置办了一桌像样的菜肴。

    “小隋,快去我屋里把好酒拿来!”莫思归道,“就放在南墙书架旁边。”

    隋云珠任劳任怨,安久却不乐意了,“不去,让他自己去!”

    “安大久,老子给你做牛做马,你就这么对我?”莫思归幽幽叹道,“人心不古。”

    正说话间,魏予之进来了,一手拎着一个酒坛。

    “哎呀呀!予之你怎么能善解人意成这样呢!”莫思归忙起来接下酒坛。

    魏予之的突然出现令血煞忽然觉得此处卧虎藏龙,他是何时靠近,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知道你忘记带了,便顺手拿来。”魏予之道。

    莫思归最近在戒药烟,所以亲手调制了酒,晚上失眠的时候就喝点酒助眠,刚开始两天确实能起到一点效果,不过现在他既嗜酒又离不开药烟。魏予之劝过他,但他却道:要堕落就堕落到尘埃里,不然不是我莫思归一贯追求极致的作风。

    待所有人都落座之后,武令元端起酒杯道,“大恩不言谢,令元先干为敬。”

    众人纷纷举杯饮尽。

    莫思归把菜一样样尝一遍,然后捡着合胃口的吃,其他一概不碰。

    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一顿饭,武令元搁下饭碗,漱口之后,正襟危坐,“想必大家都知道河西县的情况,百废待兴,大有可为,但现在实在太穷,如果只靠农作,咱们连城防都无法布置,所以我想了个办法,不过还需要各位相助。”

    说着,便起身冲众人行了大礼。

    隋云珠忙虚扶一下,“我们本就为此而来,大人有什么吩咐自当全力以赴。”

    武令元感激的笑笑,看了一圈,“比起附近几县,河西实在没有什么优势,只是河与湖泊比其他地方多,眼见就是夏季,我令人捕鱼虾做些佐食去卖,只是没有途径,朝廷又不许朝廷命官亲自经商,只好麻烦诸位去周边各县广而告之。”

    “去大街上吆喝?”李擎之紧张道。

    他们都惯于隐去踪迹独来独往,让他们站在大街上吆喝,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不。”武令元微微笑道,“诸位先去各县盘个铺面,先招几个老实的掌柜和伙计,先各自经营一下,若是好卖才能大量做,毕竟是容易坏的东西。”

    “就知道是鸿门宴。”莫思归靠在椅背上,散漫的点燃药烟,“我不去。”

    “神医不用去。”武令元顿了一下,为难道,“可是衙门眼下实在艰难,神医若是有时间能否出诊两回……”

    莫思归沉默几息,终是点头,“诊金低于五千两不诊,范围超过二十里不诊。”

    武令元清亮的眼睛泛起些微笑意,从袖子掏出一张纸递到莫思归面前,“神医看看,这几家行不行。”

    莫思归看着纸上规矩中透着凌厉的字迹张了张嘴。

    那纸上写的何止几家!分明是有十几家!他就住在这院子里头,武令元什么时候联系这些人他竟然浑然不知!

    “神医声名在外,他们不敢让神医来回奔波,我打算收拾出一些院子让他们住过来。”武令元语气很是恭谨的问,“神医觉得怎么样?”

    “我操!”莫思归忍不住拍桌子,“都是急诊,你想累死老子!”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哈哈。”武令元没有底气的笑道。

    见莫思归盯着纸张不说话,武令元又看向隋云珠和李擎之,“河间府有一家镖局最近接了一个大单,是押送货物至析津府,不过他们缺好的镖师,于是高价聘请两名……”

    隋云珠心头一抖,“大人已经答应了?”

    如果接到去辽国暗杀的活,隋云珠更容易接受一点,镖师,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那就活靶子啊!

    “哈哈,我想两位都是控鹤军出来的能人,这点小事情……”

    李擎之也坐不住了,“真的已经答应了!”

    武令元抿着嘴不说话,清淡的目光微带歉意。

    “罢了,横竖也不远,我正想去辽国走一遭!”李擎之道。

    隋云珠只好点头。

    武令元松了口气,“那我马上给人回话说你们答应了。”

    “……”

    “……”

    “血煞……”武令元看过去。

    血煞立即道,“我生死都要跟着安姑娘。”

    众人看向安久。

    安久看了血煞一眼,起身拔腿就跑!

    血煞身形一晃跟着跑了。

    “啊,竟然还有这种流氓的办法!”莫思归吹着烟,“这叫什么事儿!”

    他们之所以跟着来河西,多半都是因为安久,合着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给武令元压榨,她反倒逃跑了!

    武令元没想到自己这位看似严肃的恩人竟然还有这样一面,无奈之余,目光落在一直安静坐着的魏予之身上。

    魏予之拢着袖子,微微抬眼,似笑非笑的迎上他的目光,看上去温和无比,灰棕色的眼眸清浅却令人觉得莫名深沉。

    被他这么淡淡的瞧着,武令元只觉得头顶有一座山沉沉压下来,但武令元心性向来沉稳,硬是顶住压力,正色道,“先生,河西县缺一县尉,不知先生可否屈就。”

    此话一出,连快要睡着的莫思归都不由一怔。

    魏予之笑了,居然显得有些腼腆,“我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做大宋的官了。”

    武令元心中有慧眼,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人其实最为厉害,说请他做自己的副手已经是厚颜,人家若是不愿意,他却是不敢像对待莫思归等人一样去诱逼。

    就在武令元放弃劝说时,魏予之居然反抛给他一个选择,“我愿做幕僚助你权倾朝野,你可愿意为五年傀儡?”

    任谁处在武令元立场上听见这番话都不会高兴,然而权倾朝野的诱惑又太大,比谋朝篡位也就差了那么一层意思。

    所有人都以为武令元会说考虑,谁料他笑的坦荡淡然,“先生若真有本事,从之又何妨?”

    看似玩闹一般的对话,两个人又都无比认真。

    “啧啧,你们找个清静地方高来高去,老子走了。”莫思归起身,施施然出门。

    隋云珠与李擎之也随之离开。

    屋里只剩下二人对坐。

    武令元道,“还未知先生高姓大名。”

    “魏予之。”

    武令元微微吃了一惊,“缥缈山庄二庄主!”

    他不知道缥缈山庄内情,但是魏予之素有智者之名,他生活在鱼龙混杂的江口,亦有所耳闻,至于魏予之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成就了名声,他就不得而知了。

    武令元眼盲那些年造就了豁达的心性,也能想的开,如果有个人能力更胜于他,做闲散的县官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有些不解,“以先生之能,科举谋官并非难事,为何非要屈尊为武某的幕僚?”

    “出身之故。且我寿命所余不多,若等通过层层选拔,或许什么事情都来不及做,我便已经不在人世。”这段时间以来,魏予之想了很多,当他看见武令元之后,心觉得这是上天送到他眼前的机会,也许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武令元心中唏嘘,叹道,“不求权倾朝野,但求能为大宋做点什么。”

    “不。这是我为你幕僚的条件。”魏予之语气清浅却坚定,“我能帮你做任何你做不到抑或不敢做的事情,但你必须站在权利的顶峰清除大宋百年沉珂,无所畏惧,哪怕是皇权。”

    他看着武令元震惊的表情继续道,“所谓‘傀儡’不过是试探之言,我愿意为你驱使,只要你在我面前发誓做到我以上所说条件。”

    “弄权?!”武令元喉咙发干,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疯狂的事情,只是一心想要为国为民做点什么。

    魏予之轻扯嘴角,“帝弱而愚之,一手遮天。帝强而从之,不惜身前身后名。”

    如果皇帝还像之前那些不靠谱,便愚弄他,手握重权一手遮天,如果皇帝能干,便可以效命于他,只要能整顿朝纲清除弊病便什么都能做,不在乎背负骂名。

    可武令元一直是想要做忠臣……

    魏予之早已看透他心思,“这天下,不是哪一个人囊中的玩物,皇帝顺天命承担了天下重责,他若不能令天下昌顺,我辈有志之士为何为他犬马!”

    “先生说的是。”武令元本意也不是要为皇帝做牛做马,只是在“忠君”思想的影响下才没有生出魏予之这样大胆的观念。

    魏予之面色不动,“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怕与你交底,我先前为辽国办事。”

    “为何?”魏予之直觉他是有苦衷。

    魏予之沉默片刻,将自己的身世简单说了一下,“我家世代忠良却被冤死,我便想亲手摧毁这腐朽,近来却是想通了,原来还可以有别的办法达成心中所愿,只是毁灭比改变来的更痛快些,下意识便先选了那一条路。”

    一般人遇到被灭门的冤情,肯定会想着伸冤报仇,魏予之却早已看透大宋锦绣繁华之下的腐朽不堪,伸冤之路无望,他的家族不是灭在某一个人的手里,而是灭在这种大环境之中。

    如今他已经杀了此案主谋,也想明白很多事情。

    “你想要我替你翻案?”武令元问道。

第三百九十四章 背叛

    魏予之垂眼,“若是有机会,能伸冤也好。”

    “先生似乎不是很在意家族名声?”武令元疑惑。

    “你看过很多史书吧。”魏予之抬眼,眼下微红,“我父亲的那件事情,将来若能在史书上留下些许痕迹也不过是只言片字,抵不上那个混账皇帝做过的任何一件事情,犯不着为了这寥寥几个字费尽毕生心机。何况,是非曲直,人在做,天在看。”

    他背门而坐,门外的阳光太刺眼,以至于武令元不太能清楚辨别他面上的表情,只是心里有一种感觉,他说的不是大话。

    “我认识耶律权苍的时候,辽国无他容身之处,这些年来我倾尽所谋助他登上皇位,如今他皇位未稳便已然容不下我。”魏予之手指轻轻扣着扶手,面上似有笑意,“倘若再助你权倾大宋,那么我魏予之此生……也不算白活。”

    武令元眼疾好了之后视力仍旧不比常人,因此没有看见魏予之发红的眼眶,也没有看见他难得透出的痛苦表情。

    这一生,都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魏予之抿唇,起身离开。

    院子里的一棵老梨树开满了白色的花,魏予之从树下走过,落英纷纷却无一沾身。

    他走到院中,忽然驻足回身,抬头看坐在屋顶上的安久,四周的落花似有一瞬的停顿。

    安久的目力很好,离得这么远都能清楚看见他潮红的眼睛。即使看不见她也难以左右心中钝痛。

    没有哪一刻,安久这么迫切的想要跟他斩断这丝丝缕缕的联系。

    “你想杀我。”魏予之笑问。

    安久微怔,扪心自问,她的确有那么一刻冒出了这种想法,只是想到魏予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飞快按下这个念头,快到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看着安久面容,面上的笑意更胜,但是竟然显得决绝而冷冽,强悍的精神力一瞬间将周遭的梨花撕成粉末。

    一股凉意从安久心底直蹿上来。

    久久之后,她又从中察觉一丝苍凉。

    尽管魏予之一辈子都在为别人付出,但他并不是那种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他两次牺牲自己去救安久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然而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愤怒,是因为明明看清了一切,明明不愿意再这样付出,却无法停止。

    安久从屋顶跃下,顺着他走过的路跟到了凉亭。

    “让我一个人静静。”魏予之淡淡道,“你既然有了楚定江,就应该避着我,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什么。”

    “我选择了武令元,你也选择了武令元,我与你不可能是两条平行线。”安久皱眉道,“我是不是理解为,你要我放弃?你救过我命,如果你要求用这个方式偿还,我会离开。”

    魏予之脸色难看。

    命运欺人太甚,不给他一点点逃避的机会。

    “让武大人给你请旨掌管城外驻兵。”魏予之道。

    这正是安久所希望的结果,她点头,踟蹰了片刻,问道,“不如给你介绍个姑娘吧!”

    淡定如魏予之也不禁被气笑了,“就徐虎妞那种?”

    “你喜欢哪样的姑娘?”安久认真的问。她不喜欢欠人情,心里急吼吼的想要还上,好不容找着一点能为他做的事情,自然更加上心。

    魏予之沉默须臾,才开口,“长得不能比你差,要聪明,但必须心思单纯,永远不会欺骗我,心里只有我,会嘘寒问暖,懂琴棋书画,温柔可人,心性坚韧。”

    要找到一个满足这些要求的女子虽然艰难,但总算能还上他的恩情,安久还是一口答应,“好。”

    魏予之看着她身影消失在花木扶疏之间,收回眼神。

    当没有遇上那个人的时候心里会有一堆要求,一旦动了心,一切要求便不再是要求了。魏予之从没有在心里描绘过伴侣的模样,今日的所有要求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就算有这样的女人在眼前,他也未必会动心。

    安久回去就找了纸笔,准备给楚定江写信。

    坐在案前,咬着笔头,安久忽然发觉心头闷闷的,很想见他。

    想了许久,安久叹了口气,提笔写下:我想你了,然后,你再给魏予之找个媳妇吧!要求如下……

    ……

    夜幕降临。

    析津府的某处宅院里,茂盛的古树将整个院子遮得严严实实,每根树枝上都挂着一盏灯笼,将院子里照的犹如白昼,然而从外面却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灯光。

    搁在廊上的矮榻中间放置一张小几,一边坐着身着素袍的耶律竞烈,另外一边坐着戴着半边面具的蓝衣女子。

    耶律竞烈慢慢喝了一口茶,笑道,“阿宁越来越能干了。”

    “您过奖。”宁雁离垂首。

    “我说过,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恭谨,我不是凰吾。”耶律竞烈笑道。

    他的容貌之俊美世所罕见,尽管宁雁离明白这个男人是个阴狠角色,却仍旧抵挡不住他笑容的蛊惑。

    “阿宁以为这个计划还有什么阻碍?”耶律竞烈问。

    宁雁离回过神来,“莫思归。是毒就有解,不管是催涨功力的药,还是催发控鹤家族体内毒性的药,都可能被莫思归破坏。”

    “我已派人去杀他,阿宁这回可不能心疼了。”耶律竞烈的做事风格就是斩草除根,不留一点隐患。

    “其实……我知道他一个软肋,或许比杀了他更实惠。”宁雁离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有不舍,心里的确不想莫思归就这么死了,“楼明月。”

    “楼二姑娘?”耶律竞烈靠在迎枕上,柔软的触感令他舒适的微微眯起凤眼,“宁折不弯的烈性女子。”

    宁雁离道,“她一直在刺杀公主,如果您用公主换莫思归,不知道她会不会从?”

    耶律竞烈看着她半面素容,“咦,竟舍得你家公主了?”

    “从她疯子死开始,我便心生离意。”宁雁离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暖的茶盏,“我能看出公主心里也喜欢疯子,但她可以为了辽国大业牺牲任何人,不过,这并不是我背叛她的理由。”

    耶律竞烈挑眉,静待下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辛秘

    “什么辽国大业。”宁雁离淡淡道,“不过是私欲的借口。”

    “哦?你这么想?”耶律竞烈笑问。

    宁雁离不答反问,“难道不是这样?”

    “谁知道呢。”耶律竞烈似真似假的感叹,“争权夺势最无聊了。”

    宁雁离心里冷笑:既然如此无聊,你为何还要争!

    “回吧,你说的事情我会认真思量,总之你放手去做,我来替你善后。”耶律竞烈岂会看不出她心里想些什么,却任由她去猜想,并不出言解释。

    他所求,绝非仅仅是权势。

    宁雁离走后,耶律竞烈坐了一会儿起身拎着灯笼进书房。

    书房没有点灯,随着他进入,灯笼的暖光缓缓照亮周遭。屋内中并没有多少书籍,三面墙上都挂了人像,这些人的长相各不相同,然而分明是一样的凤眼,一样的风姿卓绝。

    “耶律惊鸿。”耶律竞烈伸手轻轻抚摸其中一幅人像,喃喃道,“当真是我亲侄儿,恍惚还以为是大哥活过来了。”

    耶律竞烈与兄长虽相差几岁,但是相貌却如孪生兄弟一般,兄弟间的感情十分深厚。

    他当年密谋功亏一篑,能够在辽国立足脚已经花去了全部精力,各方势力互相制衡,他无法放开手脚去寻顾惊鸿的下落,但一直没有放弃过。没想到找了这么多年,最终竟然只寻到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据说,是个七窍通灵的孩子……

    屋内安静,只有耶律竞烈渐重的呼吸声。

    看见顾惊鸿画像上皱起的眉头,他仿佛又看见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他每天都要被专人伺候喂下各种毒药,哪怕是现在午夜梦回,那种蚀骨噬心的痛苦都令他惊的浑身都是冷汗!不仅如此,彼时他惶惶不可终日,觉得自己就像一头待在的羔羊,等到养成时就会被人剥皮啖肉。

    身为皇帝的堂兄对他极好,然而看着堂兄苍白的面容,他只觉得可怕至极!

    耶律竞烈收回手,按着自己的心脏,唇角勾起。

    耶律惊鸿,你一定不知道我当年也是他们养的药人,但是那又如何?那位等着饮我心血的堂兄死在了我这个药人手里!许多秘密都随着上一代人的死亡而尘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放心吧,这一代的皇帝会是一样的结局。

    你们的仇恨,我来终结。

    耶律竞烈眼里尽是冷厉,取下灯罩,将所有的画一幅幅全部烧掉。

    待出了书房,他仍旧是那副浊世公子的模样,等在外面的贴身侍卫紧紧跟随。

    “主子,宁雁离真的背叛凰吾公主?”侍卫忍不住问。

    此人名叫白无,自小跟着耶律竞烈,半是玩伴半是护卫。

    “你会背叛我吗?”耶律竞烈侧首问道。

    白无立即躬身,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属下誓死追随!”

    “这些年我也做了不少狠心的事,你却依旧跟着我,宁雁离因为那个丫头狠了几回就有叛心了?”话虽这么说,但耶律竞烈知道人与人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我只要知道她一定会完成我交代的事情就够了,至于其他……”

    耶律竞烈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只要她不妄想对我不利,留着她也成。”

    听说前一段时间魏予之寻回了顾惊鸿的心头血,可惜那血已经被莫思归炼化过了,宁雁离花尽全力才勉强将血剥离出来,但是剩余的分量太少。再则,顾惊鸿死去依旧,那血的效力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他怀疑耶律凰吾猜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派宁雁离接近他,想查他是不是药人!

    耶律嫡系得的病症都是同一种,他的心头血与顾惊鸿的效力一般无二。

    想到这个,耶律竞烈心中生出强烈的恶心感,“老天定了要死的人都不安安分分的去死,哼,争吧,看谁争的过天命!”

    白无垂首不接话。

    耶律竞烈陷入沉思。

    百年前耶律皇族内斗,嫡系的两兄弟争夺皇位,最终兄长惨胜,得了皇位却身中弟弟种下的剧毒,这种毒药会永远存留在血脉中代代传下去,皇帝遍寻神医,最终一名医献上解药--药人心头血。

    那人还道,此药人心血若是用近.亲血脉养起来效果加倍,于是皇帝密旨将弟弟的庶子捉来养药。

    那一次是失败的,但他留了密旨,代代都用他们来养药,直到解毒,这是他们欠下的债!

    争夺皇位素来都是尔虞我诈,先祖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哪有什么债!

    不过是成王败寇!

    太宗对手足兄弟到底还是存了一丝情分,只下旨捉了弟弟的庶子来养药,可是养药人是件万分艰难的事情,一着不甚便将药人毒死,亦或者受药者忍受不住这种痛苦而自杀,于是到了下一代,备选药人的数量锐减。

    到了耶律竞烈这一代,更是只剩两个嫡子、两个庶子。两个庶子都养药,一个六岁便夭折,一个九岁死了,这才把念头动到耶律竞烈身上。

    然而毕竟太宗曾有旨,只许用庶子,上一代皇帝贪生怕死,拼命的派美人去勾引耶律竞烈与其兄长耶律竞材,可是迟迟不见动静。后来耶律竞材喜欢上其中一个美人,使其有了身孕,只是等药人养成至少也要十五年,他等不及了,可又不好公然违背祖训。用耶律竞烈养药是秘密进行,因此鲜有人知。

    当时耶律竞烈已经有六岁,受药的过程比从胎内开始受药的孩子痛苦千万倍。

    死去活来,用这四个字形容半点都不夸张。

    耶律竞烈手段残暴阴狠,在床笫之事上更有残忍的特殊癖好,他一般不会拒绝主动爬床的女人,但是睡过之后就杀,绝不留活口。

    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明白,他那样骄傲的人,是绝不肯看着自己的骨血被人拿去当畜生用的!

    “只剩我一个了。”耶律竞烈低低道。

    这一次如果还不能成功,他便去死,不给他们留一点希望。不管是登上皇位,还是玉石俱焚,哪一样想想都十分带劲!

    耶律竞烈俊美犹若天人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浅笑,安静却张狂肆意。

第三百九十五章 腹黑的境界

    汴京。

    天气渐渐炎热,就连流言的传播仿佛都更加迅速了一些。

    正当人们还沉浸在凌将军复活的欢喜之中,汴京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怪事——李氏、冯氏两个大家族的人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两个家族的下人,共计六百余人全部被惨死。

    死亡的人中还包括两族的孩童。与那些被砍成碎块的下人不同,他们都是中毒而亡,然而十余名御医一同验毒却没有得到准确的结果。

    大案惊天,一时间,朝野上下失声,缓了好几日人们才反应过来。

    梅亭竹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连夜赶到梅花里面见楚定江。

    “楚先生,控鹤密谱被人破解了!”她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在颤抖,冷静如她,此时此刻感到彻骨的冰冷和恐惧。

    楚定江显然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你立刻带着梅氏所有人去河西县找莫思归。”

    梅亭竹紧紧抓着座椅扶手,面色苍白,“万一……”

    万一半路被催动了体内的毒素该怎么办。梅亭竹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只有清晰的两个字——完了!

    就像已经上了刑台的囚犯,斩首只是迟早的事,盼望有人能够劫法场的想法太天真,这种几率极少极少,而他们不会碰上。

    “他们若是能够一举控制所有控鹤家族绝对不会分作两次。”楚定江冷静的给她分析,“首先我们不知道如何催动毒性,不过就眼下的情形猜测,四个家族的血中的毒性极有可能不是同一种,他们没有对梅氏和楼氏动手大约有三个原因:其一是,催动毒性可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而梅氏与楼氏所剩下的人数太少了,还不足以他们付出这种代价;其二,催动毒性需要具体到每一个人的名单,他们没有拿到梅氏族谱;其三,梅、楼两家还有他们想要利用的人或事。”

    梅亭竹听着他的话,渐渐冷静下来,思绪变得清晰起来,虽然脸色还是一片惨白,但目光已经不再透出恐慌,她思索了片刻,“您说的对。我觉得这几种可能都有,梅氏与楼氏仅剩的战斗力确实不值得他们费心催动毒性,但是也不完全如此,楼氏有楼小舞,而梅氏有莫思归和梅十四。”

    这三个人的能力和杀伤力绝对比梅楼两家剩余的杀手加起来还要强几倍,催动毒性之后,他们会失去原本的思维,那么,这三个尖端的人才就会变成毫无思想的杀人木偶,尤其是楼小舞的战斗力甚至还比不上一个三流杀手。

    “梅楼两家如今的实力对于幕后黑手来说应该如同鸡肋,而他们三人不同。”梅亭竹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莫思归若是不懂医术,他的实力也算不上顶尖,楼小舞更不用提,更可惜的是梅十四若失去精神力,她只是一个脆弱不堪的外修,不可能射出惊弦!幕后黑手之所以没有这么急于下手,应该是想要用其他办法来控制这三个人。

    楚定江道,“你既然平静下来便好生想想控制这三个人的关键。”

    梅亭竹蹙眉,一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楼明月!”

    楚定江微微颌首。

    “可是我还是有些疑惑,楼明月与十四没有什么关系吧?”梅亭竹问道。

    “控制住楼明月就等于控制住楼小舞和莫思归,而控制莫思归就能拿捏阿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阿久。”楚定江不得不承认莫思归比他更加了解安久,从身体到心理上,莫思归都最了解她的医生。

    梅亭竹只知道莫思归与安久交好,并不了解更深的瓜葛,尽管心中还不甚理解,但并没有再继续追问,她明白楚定江说的可信就够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楼明月。”梅亭竹双手交握,期待的看着楚定江,“先生与我们同行吗?”

    楚定江视若无睹,“你们先走,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随后赶上。”

    梅亭竹站起来欠身,“告辞。”

    “慢走。”楚定江对这个小姑娘印象还算不错,头脑清晰,行事利落,颇有他家安久的风格。

    梅亭竹苍白的面上泛起盈盈笑容。

    楚定江起身抄手站在窗边,赏着院里开的正热闹的杏花。

    许久才垂首,从大袖中取出两册本子翻看,忽而笑了,轻声道,“阿久,人都给你送去了,好好干。”

    罡气将那两本书碎成粉尘,随东风飞舞,伴着被罡气余力震落的杏花下成一场纷纷泱泱的大雪,而“控鹤密谱”四个字恍若还在他手中。

    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幕后黑手没有向梅氏下手并不是他所分析的那一二三,而是他重新仿了《控鹤密谱》,把梅楼两家的催毒法子抹掉之后“恰好”落在了耶律竞烈势力的手里……

    《控鹤密谱》是多么重要的东西,楚定江寻出来之后怎么会不仔细看看,又怎么可能容旁人得去其他更加重要的内容?当然,他当初故意留下这个东西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纯粹的出自谋士的直觉,认为这个东西以后能够派上用场,后来安久说想要重建龙武卫的时候他便心生一计,把梅氏与楼氏与安久紧紧绑在一起,即使无法完全供她驱使,却能够在她起步的初期起到重要作用。

    当初晾着梅氏的求助,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楚定江无心算计,另一方面,他在为了以后的算计在做铺垫,他越是对此事不上心,越是让梅氏以为他与此事无关。他楚定江怎么可能会失算被动到容梅氏与他谈条件?

    楚定江铺垫的时候也没有想好要用梅氏做点什么,只是性格使然,多铺垫铺垫总是没有坏处,最多也就是做了无用功而已。

    腹黑的至高境界,就是没有什么可算计的时候也不忘挖挖坑,看看能坑到谁。楚大叔可谓堪称腹黑界的典范了。

    隐藏如此之深,轻轻一手就造成惊天大案却不留丝毫痕迹的楚某人此刻望着窗外的落花满心黯然,生出深深的自卑——果然是只能耍点小阴谋,羡慕无双国士啊!

    不知道控鹤家族的人知道真正幕后黑手的这个想法之后会作何反应,总是楚某人是当真深陷在自卑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

    要问他造成这大的血案、死了这么多人会不会有一点后悔,答案是绝对的:没有!

    他会这样做并不是纯粹为了满足安久的个人需求,而是他相信,她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大宋需要一支真正的凝聚力和战斗力高的军队,去芜存菁的过程中必然会有牺牲,历史上已经上演过无数次,这样的牺牲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内。

    安久一直希望做站在正义一方的人,于是楚定江也不介意为她做些这些阴暗的事,为她担着在这过程中被牺牲的人命债。

    他对她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在嘴上,也不限于她能看得见的地方。

    楚定江从怀里取出昨日收到的信,看着上面个人风格极强的表达方式,心里那些自卑、不甘全都烟消云散。

    他天资聪颖,远胜于普通人,从小到大他的志向都是做一名无双国士,如商鞅那般扶大厦于将倾,扭转乾坤,这般心气高的人一朝忽然意识到自己聪明有余,却原来并没有那样的胸怀,打击不可谓不大。

    看清现实容易,接受才是一个不可想象的痛苦过程,他花了两辈子的时间,直到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堵得慌。

    睿智如他,要看清事实并不需要几十年,回首过去,其实他早已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只是固执的欺骗自己而已。如今他承认,并渐渐接受,是因为一个人。

    这个人让他看见了另一种人生。

    “阿久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楚定江喃喃道。

第三百九十六章 异变

    准备出发去真定府捉下一个杀手的安久尚未出发,因为她发觉一切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开始是楼小舞背着小山一样的包袱来投奔,紧接着便是朱翩跹得到楚定江的命令,把手下最会赚钱的掌柜派过来,一切刚刚安排好,梅氏全家都卷铺盖来了。

    梅氏明面上只余下几个人,但是从脱出控鹤军的人数还挺可观,有二十六人之多,其中就包括了启长老的长子梅永庭,擅医术。

    晨雾潇潇,混着莫思归吐出的轻烟,如水墨般。

    他蹲在新开辟的药圃边看梅永庭忙碌,“亏得老头儿没收我做徒弟,不然可就乱了辈分。”

    按血缘关系莫思归应该叫他表叔,若是启长老当时收莫思归做徒弟,他就得叫梅永庭一声师兄。

    “梅氏一向乱。”梅永庭的声音很好听,只是沉而冷,仿佛没有丝毫感情。

    莫思归道,“老头儿留了毕生所学,被我烧了,但都记在我的脑子里,我写下来给你。”

    “不用,他留给你的东西。”

    “他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太过醉心医道,临了嘱咐我不可重蹈覆辙。”莫思归隔着薄雾看梅永庭高大的身影。

    梅永庭怔怔看着脚尖沾着露水鲜嫩欲滴的草药,半晌才回头看他,“他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莫思归捏着烟杆,顿了片刻,道,“你知道他不爱说那些煽情的话。”

    “我不知道。”梅永庭直起腰,看着东边泛黄的天,叹息道,“我在家时甚至很少见到他,刚入控鹤军的时候恨过他,倘若他肯在我身上花一分心思,我便不会永不见天日,如今人死如灯灭,我不怨恨他了,而他那些愧疚,我无缘得知。”

    “你知道。”莫思归淡淡道,“在祠堂的时候你看见他了。”

    “那又如何,终究只是一眼。”

    这对父子,分明都惦念着对方却不肯宣之于口,梅永庭若是对启长老只有恨或者漠视,他就不会千方百计的找机会回到梅氏来看这一眼。莫思归并不戳穿他,继续之前的话,“他地下有知你脱离了控鹤军,应该能瞑目了,那些医案是他毕生心血,希望你不要拒绝。”

    梅永庭点头。

    莫思归见他沉默着继续整理药圃,便不再打扰,回去抄医案了。

    他抚摸着启长老仅下的一卷亲笔医案,门外有人唤道,“表哥。”

    莫思归收起医案,“进来吧。”

    安久、梅亭竹、梅亭瑗等七八个人都走了进来。

    “你们看着哪里合适坐,随意。”莫思归已经得知梅氏血毒之事,对他们结伴到来并不惊讶。

    众人各自寻了地方落座,梅亭竹道,“表哥,可曾测出来毒性?”

    莫思归摇头,“不说其他人,我诊治阿久这么长时间都不曾发觉异样,可见并不是寻常的毒性。”

    “会不是蛊?”梅亭竹问。

    “更不可能了。”莫思归道,“我曾数次用真气给阿久探脉,若是有蛊早就发觉了。”

    “我有个想法。”安久道。

    众人纷纷看向她。

    安久道,“有没有可能刚开始我们祖先中了毒,但是遗传数代之后这种毒已经不存在,但它使我们血液异变了?异变之后仍旧会被某一种药物催动。”

    “异变!”莫思归怔了怔,突然笑起来,“阿久,你真是天才!”

    梅亭竹理解安久的意思,脸色微变,“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没有解药?”

    他们并不是中毒,而是天生某些方面与普通人不一样。

    “还有。”莫思归倒是没有一点忧心,发呢兴奋的两眼放光,“你们不觉得辽国皇帝的病症与我们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道是哪位前辈制出如此厉害的毒。”

    仔细想想,辽国皇帝的隐疾似乎也是能够遗传的毒,不同是他们中的毒会减短寿命,而控鹤家族并不会。

    安久觉得这种东西有点像是基因破坏,就连辽国那些乱起八糟的爆弩都与枪炮的原理很相似……她越是深想越觉得不寒而栗,总觉得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操控了这一切。

    隋云珠道,“没想到冯氏竟然也是控鹤军家族。”

    李擎之奇道,“莫非是以前包揽大宋河运的冯氏?”

    “是啊,从没有听说控鹤军里有冯氏的人。”梅亭瑗道。

    冯氏明面上与梅氏一样,都是商贾,他们包揽大宋河运许多年,并擅长造船。

    梅亭竹倒是觉得在意料之中,“倘若不是朝廷默许,一个家族不可能占那么多码头。”

    不管是水路陆路,在战略上都极为重要,朝廷怎么可能容许这些被一个私人家族把控,万一这个家族叛变,整个大宋都有可能毁于旦夕。

    安久道,“那玉氏……”

    冯氏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是玉氏在水运上占了重要位置。

    梅亭竹想了想,“玉氏多半不是,玉氏现任家主似乎很有分寸,吞下冯氏河运产业之后,只占了江南一带,最多算是地头蛇,其他地方全部都抛售给其他人。”

    “先不要说别人。”莫思归笑眯眯的道,“让我来告诉大家一个噩耗。”

    屋内倏然一静。

    他咳了一声,“假如事实真如阿久所言,我们是无毒可解。”

    “只能束手待毙!?”梅亭竹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她是个心性坚韧的女子,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可以去抗争,但成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该如何?她想都没有想过。

    安久心里很平静,她经历过杀人机器的日子,并不觉得那是未知的恐惧,但她不想回到过去,因此无论是怎样的处境她都必须以死相抗。

    梅亭竹强按下心头的不安,问道,“表哥,你可知道楼二姑娘的下落?”

    莫思归似是没想到她会忽然说道这个话题,略怔了一下,“不知道,问她做什么?”

    梅亭竹道,“我想《控鹤密谱》恐怕是落到辽人手里去了,他们既有可能拿楼二姑娘胁迫你和楼小舞帮他们办事。”

    “呵。”莫思归不屑的笑了一声,“拿楼二就能胁迫我?还不如拿阿久胁迫我。”

    竟是满不在乎了!

    梅亭竹探究的看着他,感觉并不像是假装,“如此便好。不过我们还是得尽快找到楼二姑娘,楼小舞是不可多得的军械天才,不能被辽人控制。”

    安久一直盯着莫思归看,直觉他说的话不像是强装,只是她想不通,原本死缠烂打的人为何短短时间会变成毫不在意。

    “我尽量找到弥补的办法,你们出去吧,我有事要忙。”莫思归道。

    众人知道他说的是解决异变,遂都依言出去。

    安久没有动,待人都走完了才道,“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就走。”

    “说。”莫思归道。

    “为什么你变得这么快?”安久停了一下,补充道,“对楼明月的感情。”

    “你真有闲情逸致,性命都危在旦夕了还有心思想这种事情。”莫思归笑着在案上铺开纸张,开始写医案。

    写了几行,抬头见安久还坐在那里,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有时候一辈子想不通,有时候想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我俩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徒增烦恼,何必误人误己?”

    安久把他的话想来想去,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又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太懂。

    “你一边悟去,别在我这边碍眼。”莫思归嫌弃道。

    安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起身晃了出去。

    楼小舞刚刚吃完早饭就一个人也找不到了,跑到莫思归的院子正撞见安久,冲上来抓住她,“老鼠老鼠,我是蘑菇。”

    安久回过神来,竟然神一般的理解了楼小舞的意思:求谈心。

    “有话快说,我很忙。”安久道。

第三百九十七章 知心安久

    楼小舞耷拉着脑袋,“将军以前对我很好,可是最近都不怎么乐意搭理我了,我很苦闷。”

    安久满意的看着她,“你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什么?”楼小舞迷茫的看着她。

    “我是说,没有人比我更会开导人了。”安久自信道,“很显然,你的选择很明智。”

    楼小舞喜道,“是吧是吧。”

    俩人寻了个有太阳的地方坐下来,楼小舞开始絮絮叨叨的与安久说凌将军最近的改变。

    “他洗清冤屈之后似乎一点都不开心。”楼小舞来的路上想了一路,始终没有弄明白。

    安久听罢,道,“这个很简单,他现在虽然洗清冤屈,但他的家人都冤死了。弄死他家人的黑手是如今皇帝的老子,他现在还得给皇帝卖命,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不会开心。”

    “家仇。”楼小舞一点就透,点点头,心里对安久更加信服,“这个我算是明白了,可是他为什么以前对我好,现在对我不好呢?这跟家仇没有关系吧?”

    “这个……”安久仔细想想,“因为他以前无聊,现在不无聊了。”

    楼小舞瞪着杏核眼,“他居然是这样想的!”

    安久睨着她,“你为什么要生气?他毕竟对你好过,要感恩的,没有人必须要对你好。”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还是生气呢?”楼小舞歪着脑袋问道,“万一楚大叔以后对你不好了呢?你会不会生气?”

    安久默了默,问道,“他为什么会对我不好?”

    “哎呀你的意思是我就合该被嫌弃了?”楼小舞气鼓鼓的道,“我明明还是这么聪明!”

    “如果他对我不好。”安久想到这个可能性,心里就闷闷的痛,“我就与他同归于尽,要么就开始不要对我好,既然对我好了,就不能说嫌弃就嫌弃。”

    “你说的对,我找他同归于尽去!”楼小舞一咕噜爬起来冲了出去。

    安久抄手抬头看着院子里的老梨树,陷入思考:楚定江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嫌弃我呢?我除了占了梅久点便宜长得不错,其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地方……唔,好像真有这种可能啊!

    某人忽然陷入了空前的危机感,关于提升个人魅力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血煞走过来,看见安久仰头发呆,站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安久,到底还去不去真定府?”

    “去。”安久收回神思。

    汴京,皇宫。

    内阁忙的焦头烂额,华宰辅批复好一份奏折放在桌角的一摞,再拿起一本。

    飞快的看一遍内容,笔悬于纸上半晌,最终没有做批复,放在一旁。

    从地方呈上来的奏折都是先经过内阁,由内阁大臣先进行批复,内阁大臣先在折子上写好处理意见,然后拿给皇帝过目,若是没有什么意见便作为最后的处理办法,而有一些折子内阁大臣不能够直接批复,会直接呈上御案。

    华宰辅没有批复的折子正是武令元所奏,夹杂在河间府的一摞里面,不甚起眼。

    河西县要求城里两千人的自卫军队并不过分,大宋一贯冗兵,动辄就是数以万计,两千人实在是小事一件,但是武令元是华容添的门生,他不直接处理是为了避嫌,免得皇帝以为他们家要在边防上出什么幺蛾子。

    还好这奏折是落到他手里,万一被政见不合的人看见,恐怕不是立刻驳回便是又要闹一段官司。

    待所有大臣处理好今天的事务,内监把做了处理折子互换,确保每一位阁老都批复一遍,如无意见便在后面写上签字附议,若是有意见则留中讨论,拿出一个统一意见再重新处理,如果拿不定主意,还是得由皇帝做决定。

    过了午时,众位阁老聚在一处议事。

    议事半个时辰之前,华宰辅才悄悄将河西县的折子掺和进去。

    由于一天要处理的事务非常繁重,所有看见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漏看,或者刚刚轮到自己这边。

    一位阁老翻到了这个折子,疑惑道,“河西县要建私军?”

    华宰辅好像完全没有看过一样,皱眉问,“多少人的私军?”

    “两千。”那位阁老答道。

    在场人人都有数,河西县新上任的县令与华氏有点瓜葛,但也不能因为这区区两千人就怀疑华氏图谋不轨。

    屋内安静,所有人把奏折传看了一遍之后。

    “奏折留请圣上裁决吧。”华宰辅道。

    其余人没有意见。

    如果武令元不是于华氏关系非比寻常,这件小事内阁就能处理,眼下却是不好插手,弄不好得罪华首辅还要惹圣上埋怨,毕竟边防是重中之重。让阁老们不轻易发声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武令元奏折内容写的触目惊心,整个河西县统共也就紧巴巴的四百多户,男女老少加起来人数不足三千,连下县都不算了,至于自卫军,即便收妇人充数恐怕也凑不齐两千人。

    而南方的望县一般都有六千户左右,即便是下县也近千户,

    议事毕,有下属官员把所有折子归总呈上去,内阁才有须臾的放松。

    华宰辅亲手煮了一壶茶,将窗子打开,坐于圆腰椅上欣赏外面碧绿的芭蕉。

    时才刚刚过午,天色阴沉。

    不多时,雨滴落在芭蕉叶上,发出深深浅浅的声响,闷热的空气里似乎也多了一丝清凉。

    喝完一杯茶,华宰辅重新坐回案前继续忙碌。

    直到天色擦黑,他才抬头看了看外面,起身出门。

    内监见着他有些意外,忙拿了伞撑开,“宰辅,您今日这么早回去呀?”

    华宰辅笑笑,“回家看看小孙子。”

    说罢便接过伞,自行离开。

    他慢慢走着,过了一道宫门,恰遇上从枢密院出来的华容添。

    “父亲。”华容添快步过来。

    华宰辅颌首。

    父子两个沉默着等待马车过来,仿佛天地间只有雨声。

    “容添,我年老了。”华宰辅忽然道。

    华容添侧首看着父亲。华宰辅近五十,从前保养得当,看上去还是壮年一般,可是这几年越发显出老态。

    “你得加把劲。”华宰辅看向他,“日后华氏就交给你了。”

    华容添明白,圣上不会容许父子二人把持内阁。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华容添便一直暗中支持他,如今深得圣心,官职动的不多,但是负责得都是要事。如果重组内阁,华容添无疑是下一任首辅的有力竞争者,而如今他连内阁还没有进,是因为华宰辅还在。

    华容添知道他是起了归老的心思,“圣上如今十分倚重父亲,您为何……”

    “朝廷正缺人手,为父可用,圣上必不会弃之不用。”但到底不是心腹之人,隔阂重重。

    后半句华宰辅并没有说出口,只倾身低声道,“你与为父不同。”

    前朝的老臣再能干,总不如做皇子时用惯了的旧人,更何况皇帝不认为华容添的能力比华宰辅差,最多只是缺乏一点经验。当年先帝还是太子时,华宰辅便已经在身边辅佐,所以一直以来深受先帝倚重,但先帝疑心重,再加之华氏的势力实在令人担忧,所以才渐渐失信。可即便如此,直到先帝死去,他还是稳稳的做着首辅。

    华宰辅已看清,那种高峰他这辈子只有一次触摸的机会,但华氏不一样,华氏还有华容添。

    现在正是国家危难之时,如果华容添能抓住这个机会,在圣心之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就算现在资历尚浅,只能堪堪挤入内阁,将来也不愁坐不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反之,如果华宰辅一直挡在内阁不腾地方,所有人都前仆后继的时候,华容添受到职位限制,能帮圣上做的事情有限,“旧人”的优势就会减弱。

    这种机会只有一次。

    马车过来,华容添扶着华宰辅上车。

    暮色之中大雨滂沱,一如华宰辅现在的心情。有时候看的太清楚是一种痛苦,譬如他若是看不清自己的处境,还能固执的留在朝中再拼二十年,可惜如今身还未动0就已经看见了结局。更可悲的是,身已至此,心犹未死。

    华宰辅满心的不甘,先帝无能,他有很大一部分心思都用来与先帝周旋,真正的抱负尚未施展,可是属于他的舞台居然已经落幕了,为了家族,为了儿子,致仕是最好的出路。

    他不禁想,当初如果选择支持二皇子又会怎样?

    答案是不可能,哪怕有十次重来的机会,他还是会选择中立,因为他站了队就相当于整个家族站了队,妄想靠这种办法来保全整个家族终会鸡飞蛋打,先帝想铲除的庞大势力,新帝又怎么能容?

    只能借着先帝之手把华氏置之死地,再靠华容添对二皇子的支持让华氏重生。

    这不是有没有慧眼的问题,而是他从来都不曾有过选择的机会。

    家族,有时候是一步登天的助力,有时候,是沉重如山的累赘。

    就这样吧!与其不甘心的垂死挣扎,不如回家教养孙子,把自己未曾完成的抱负全数留给孙子,也许将来某一天,终能成功。

    雨中,车轮压着石板的声音轰隆隆,夹杂着华宰辅模糊不清的声音,“多生几个孩子吧。”

    “儿子会努力。”华容添沉声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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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鹤衔箭,唯我主沉浮。 暗夜惊弦,素手破乾坤。 ****** 精英杀手死后灵魂滞留人间,是上天的奖赏,还是对她杀人如麻的惩罚?一朝成为名门闺秀,是另求发展还是沉沦富贵乡?梅氏家族,百年名望,荣华无边,她以为是时来运转,却惊闻梅氏子女个个都是短命鬼!族学规矩森严,学习差就没好日子过,学习好日子更不好过? 不怕,咱找个大树好乘凉。 但问题是,那谁,你一个古代二世祖凭什么嫌弃姑娘是花瓶! ** 讲述一个女子的热血传奇,是毒舌与腹黑的极致交锋!欢喜冤家狭路相逢,是调教还是被调教?欢迎各种围观领养!!!!伪宋杀手日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伪宋杀手日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伪宋杀手日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