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玉姬
安久与血煞一同前往真定府,路上,血煞与她介绍了一下隐藏此处的杀手。
控鹤榜第九名,代号玉姬,女,是个八阶武师。
“其实她与我好过一阵子。”
真定府城门前,血煞略自豪的道。
安久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闻言转眼看他,疑惑道,“她为什么要糟蹋自己?”
“因为……呃。”血煞反应过来,面色一沉,“我难道很差吗?明明是我在糟蹋自己!”
“咦,原来你自己知道?”安久想了一下,“或许干这行的人都有点问题。”
血煞没有反驳,而是不知想到什么,面上表情有点矛盾,似乎是既期待又抗拒、既兴奋又惧怕。
安久狙杀目标往往要监视好几个月,很多人都有一些奇怪的嗜好,她悄声道,“玉姬……喜欢性虐待?”
血煞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安久就明白自己猜对了,“看来你很享受。”
“咳。”血煞突然腼腆起来,“平时挺没意思,寻些有趣的事做而已。”
安久了然,“怪不得你一直催催催。”
“其实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这里。”血煞惆怅道。
“娃娃,顶一下吧。”身后的妇人从身后竹篓里取出一片荷叶递给安久,“看你脸色不太好,别晒坏了。”
安久一身男装,头发揪成一个髻,面上戴着人皮面具,所有人的脸都被太阳晒的发红,她却依旧苍白,在这种环境里看起来特别病态。
安久悄悄把夹在指端的暗器塞回去,接过荷叶,讷讷道,“谢……谢谢。”
她不动声色的把荷叶在手里转了一圈,发觉没有什么异样,才慢慢罩在头上。
血煞有些感慨,长得好到哪里都吃香。
前面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蜗牛一样挪动的队伍忽然不动了。
血煞探头张望,安久干脆就地蹲下来,荷叶遮了半张脸,她干脆放任目光四处游荡。
这几日,有一些事情在她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爆弩,催涨功力的药,血液异变……哪一样都让她觉得熟悉无比。
按照如今各个方面的发展,这些东西似乎都是超乎常规的存在,可若说它们不应存在,那莫思归和楼小舞呢?这两个人做的事情哪一样又不是在常理之中。
好吧,就算这些东西出现是合理的,那种种巧合又算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呢……”安久喃喃道。
队伍又开始移动,安久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前行。
在城门前出示令牌,这是安久最喜欢做的事情了,当即把所有烦扰都抛之脑后,正气凛然的掏出令牌。
不出意外,两人顺利入城。
“嘿嘿嘿。”安久压抑不住的笑起来。
血煞不停的原地转悠,“我这么兴奋是怎么回事呢?”
“是不是很畅快。”安久总算找到一个能够理解这种感受的人了。
“就像小时候偷了阿姐的头花送给隔壁村的姑娘。”血煞激动道。
安久笑容顿时消失,眯了眼睛,“一看你就是个被虐的料,万年被虐的料。”
人生寂寞如雪,唉!
叹了口气,安久开始在城里转悠。
血煞跟在她后面,“玉姬擅长藏身,我在街道上留了记号,等她看见来寻咱们吧。”
“她不来怎么办?”安久哼哼道,“让我寄希望于你完全在水平线以下的魅力?”
血煞闷闷道,“同行何必为难同行!大家都不容易。”
安久飞快的在城中穿梭,精神力犹如一张大网迅速的过滤四周的人群。
血煞想到她可以悄无声息的盯住自己,可能有法子在茫茫人海中寻到玉姬,于是默不作声的跟在身后。
不到两个时辰,整个城已经被转遍,安久最后站在了府衙门外。
全城只有三个武师,两个五阶,一个七阶,全部都在府衙内。
安久有点奇怪,不是说玉姬是八阶武师?怎么没有?
“先吃饭,晚上进去看看。”她道。
血煞随她进了一家酒楼,找了一间能够看见府衙前门的雅间坐下,“你的意思是,玉姬在府衙内?”
“如果她在真定,那多半就在府衙了。”安久道。
“她一个女人,在府衙能做什么……”
还没有上菜,安久用筷子敲着水壶,“八成是给府尹做小妾了。”
“你胡说!”血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安久最知道怎么撩拨这种人,血煞喜欢被玉姬虐,那他在心里有可能是把玉姬当做女王一样的存在,女王怎么能给人做小呢!安久满意的看着他炸毛,心情格外舒畅。
饭菜上来之后,胃口极好的吃了五碗。
入夜。
两人悄悄潜入府内,安久首先往那个七阶武师所在之处寻去。
“府尹。”血煞悄声道,“没想到府尹竟然是个高手。”
安久没有说话,贴着墙壁翻上屋顶。
揭开一片瓦,屋内的暖黄的灯光透了出来。
“老爷今日辛苦了。”一个妇人道。
血煞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朝屋里看去。
一名华服妇人笑盈盈的接过丫鬟手里的巾帕帮一个书生似的中年男人擦脸。那男人反握住她的手,“夫人有了身孕,这些事情交给下人来做。”
“这算什么。”妇人柔声道。
安久估量那妇人约莫有二十五六的年纪,皮肤白皙,算是个美人,但是笑容温柔的能掐出水,看着府尹的目光盈满柔情,分明与血煞的描述是两个人,而且那个府尹看上去也不是个重口味的人。
血煞脸色沉冷,手指一弹,仿佛有一缕烟飘入屋内。
茉莉香阵阵。
府尹夫人面色微变,抽出帕子轻轻按着鼻子。
屋内的所有丫鬟都倒下,府尹夫人伸手扶住后仰的府尹。
血煞见她把府尹扶到软榻上,转身回来推开窗子,便翻身下去。
两人距离两丈,血煞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杀气。
“玉姬。”血煞道。
“你来做什么?”玉姬冷声道。
那神色间全无一丝温柔,冷的如一座万古不化的冰山,甚至比从前有着更凛冽的杀气。
这才是血煞见惯了的玉姬,他微微一喜,“我就知道你是装的,我有事找你。”
“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来找我,我是府尹夫人,我叫郑玉华,没有什么玉姬。”玉姬嘴角扬起,“对他的一切都不是假装,是他让我过上了平实的日子,谁来破坏这一切,便是我的死敌。”
原来,那杀气不是为了保护某个人才如此凌厉。
“走吧。”安久忽然道。
玉姬大惊,她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这里还隐藏一个人。
安久见血煞不动,又道,“她既然已经是平常人,我们便不再需要。”
血煞喉头咕噜一声,站了许久,才说出话来,“祝你……一世平安、儿孙满堂。”
玉姬的面色稍缓。
她辨不清阴暗中血煞此时此刻是怎样的神情,亦不想再多说,便只道了声,“多谢。”
血煞飞奔出去,安久跃下屋顶回身看了玉姬一眼,随后出了府尹府。
安久在一个死巷里找到血煞。
“你没事吧。”
血煞没应声。
安久用脚尖搓着墙上剥落下来的碎石,等着他平复心情。
“你把荷叶拿下来,大半夜顶着荷叶做什么!”血煞不满道。
“好吧,我体谅你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心情。”安久取下荷叶揣进怀里。
血煞抓着头发,“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安久耸肩,“我以前也不这样。”
血煞怔了怔,“哪样?”
安久道,“没有这么正常啊!直到我遇上楚定江。你的那个玉姬,大约也与我有类似的经历吧。不过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哈,我没有性虐待的嗜好。”
第三百九十八章 猎者(1)
血煞心想现在也没有觉着你有多正常啊!
“你不是说她是八阶武师?怎么只剩七阶了?”安久问。
血煞惊讶道,“你连别人几阶都能知道?”
起初安久往府尹卧房去的时候,血煞还以为府尹是个高手,后来看见在与府尹在一起的玉姬才知道那高手就是玉姬。
见安久默认。
“她有了身孕。也许是当年损了身子,不易留住,所以用一成功力护养着吧。”血煞心底有点不清不楚的妒忌,不知道是妒忌府尹拥有了玉姬,还是妒忌玉姬寻到了他们都渴望的平凡生活。
在他心里,自己和玉姬的关系,仅止于在黑暗中用彼此的身体汲取丝许温暖,至于感情,他从未想过。
“回吧。”安久道。
“女人真是强大。”血煞叹道。
感情遍布在女人每一根神经,在控鹤军中的那些杀戮能够令它们暂时麻木,却永不能扼杀,一旦重见天日很快便会复苏。可是男人,血一旦冷了,就再也沸腾不起来。丰富的感情使得女人脆弱,却亦能令她们变得无坚不摧。
血煞有着柔和的笑容,可他的心一直都是冷的。
他要让自己燃烧起来,而点燃他的东西,必不是情爱。
两人连夜赶回河西。
夜深露重,月光被厚厚的乌云遮住,可视条件很差,但是安久对来时的路途记的很清楚,每每能在黑暗中避开障碍物。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安久突然察觉前面有人!而且全部是都是武师!
“血煞,慢行。”安久低声道。
两人慢慢停下,那些武师依旧迅速的朝这边靠拢。
安久心知是马蹄声把他们引过来,不知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只好暂避,“下马,藏身!”
距离那伙人太远,血煞没有察觉,但听安久声音谨慎,心知是不好对付的人。
两人下来,把马牵到旁边的树林里藏起来,然后寻了不远的地方藏身。
安久没有系缰绳,如果发生突发状况,马匹也有逃生的机会。
安久蹲在一株粗杨树的横枝上,从茂密的枝叶缝隙间俯视,隐约能看见马匹的影子。血煞则藏身在对面一丈远处的一棵树上。
那伙人以十分惊人的速度逼近,就连血煞都察觉到了那股令人胆颤的杀意。
影影绰绰间,只闻马匹一声嘶鸣,陡然急速奔跑起来。
血煞睁大眼睛,瞧见约莫二十余人追着马匹,迅捷狠辣,犹如狼群捕食!眨眼之间那两匹马就被杀死,二十几个人扑上去撕咬,浓重的血腥气在树林里迅速蔓延。
他们饱餐一顿之后,忽而惊醒的朝这边聚集。
血煞被发现了!
安久反手握紧背后长弓。
那群人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往这边走,最前面一个微胖的人抬手,有三人飞身跃上树,刹那间,一群人如光如电,迅疾掠向血煞藏身的树。
血煞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于是飞快丢下一瓶毒药,握住刀柄。
毒药的烟气迅速弥散,但没有让那群人的脚步有丝毫停滞。
血煞瞳孔一缩,挥刀主动袭击从树上靠近的那三个人!
以二对二十多人,血煞心想今日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但他目睹了马匹被撕碎的场面,抱着不能让自己落到那个下场的想法一出手便使出了全部功力,以求突围。
安久张开弓。
咻!
精神力惊弦与箭矢同时射出,箭矢准确的没入一人胸膛,但那人扑腾了好久才倒下。
安久心头一凛,她的精神力能够隐藏自己,但对于这些人竟是失去了攻击性!
如此一来,她最大的优势被削弱了一半。
安久趁着其他人没有发觉之时变换位置,其间不断射出箭矢,每一根箭矢都像量过一样,准确命中目标。因双方都在移动,所以准头有些降低,但即使如此也是为血煞打开了一条逃生的缺口。
血煞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一看见有路,拼着挨两箭的风险冲出重围,立即朝官道上跑。
安久达到目的,便赶过去于他会和。
原本安久打算利用自己的优势进行伏击,但是她的精神力对这些人没有攻击性,她的位置现在被发现,情况不会比血煞好到哪里去。
一瞬间的衡量之后,安久果断放弃对战,选择逃跑。
这些人虽然行动迅捷,但显然刚刚开始并不是以他们为目标。
两人一路狂奔,身后的人群居然紧追不舍。
血煞忍不住开口道,“这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会死盯着我们?”
“你问我,我问谁!”安久没好气道。
真是天降横祸,没招谁惹谁,就单纯的赶个夜路也能被人追杀!
“太他娘背了!”血煞啐了一口,咬牙加快速度。
徒步十余里,尾巴依旧牢牢黏在后面。
“我们杀吧!”安久边跑边道。
“你说什么!他们人多势众。”血煞不可置信的道。
安久道,“一时半会到不了河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些人似乎不知疲累,咱们一会儿就要被追上了!与其等筋疲力尽被追上,还不如现在放手一搏!”
血煞一听也有道理,“行!”
“回!”
安久与血煞脚步同时一顿,抽剑回身杀了回去。
那伙人显然没有预料到两人会突然杀回来,措手不及之下已然被两人砍倒好几个。
为首的胖子长啸一声,那些人进攻防守都开始渐渐有了秩序,安久与血煞被围在中间。
双方对峙,暂时都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安久与血煞背靠背,趁机略作喘息。
“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尔等为何步步紧逼!”血煞冷声问道。
无人应答。
“别问了,看他们眼睛。”安久道。
血煞仔细瞧去,发现那些人的眼睑显出异样的潮红,白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十分可怖,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样子,再回想方才他们撕咬马匹的样子,心知这些人可能失去人的意识了。
“杀那个胖子。”血煞道。
那个胖子仿佛是这群人的头领,他发出的讯号可以指挥这些人。
“掩护我。”飞快抽出弓箭,瞄准那个胖子嗖嗖两箭放了出去。
胖子未料安久动作如此迅速,躲避不及被右侧胸口被箭射中。
这一箭令那胖子彻底愤怒,狂吼一声,其他人如同疯狼一般扑上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 猎者(2)
刀影如幕严严实实的罩住安久。
安久再次挽弓瞄准胖子,心中默默估算这胖子的瞬间爆发力,这将决定他躲闪的速度。这一次对方有所准备,仅仅靠瞄准不可能绝对命中,必须要预测他下一步的移动点,然后预先将箭射到那个地方,不能快不能慢。
高度集中的精神力令她比以前更方便锁定目标,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内力运行。
隔着刀光剑影,安久紧盯着目标。
那胖子的目光十分可怖,仿佛拥有智慧,但是却一点都不像人类,整个人犹如死神手中的刀。
目标浑身肌肉忽然绷紧,整个人往右倾,这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身子所倾也不过是毫厘!
就是现在!
安久指头一松朝他右手边半尺之处射去。
胖子眼见箭矢越来越接近自己,目光一凛,陡然顿住脚步,然而即使如此,身子还是往前栽了一些,破风而来的箭矢倏然没入他的心口。
“安久!”血煞已经快要抵挡不住,他是出色的杀手,可也挡不住十几个武师疯了似的攻击。
安久一见得手,立即抽出藏在腰上的软剑,与血煞一起迎敌,急急道了一声,“伺机脱身!”
没有了敌首,这些人的攻击防守慢慢失去秩序,安久与血煞杀开一条血路,再次在官道上狂奔。
安久以为这些人没有人类的意识,应该还会追上来,没想到那些人发现胖子中箭之后竟然全部都停下脚步了。
两人依然不敢稍作停留,徒步疾奔十余里才停下来稍作喘息。
“我还从来、从来没一口气奔这么长路!”血煞气喘吁吁的道。
“看见城门了,我们先进城再说。”安久道。
血煞做了个深呼吸,跟着她一口气奔到城墙下。
河西县的防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两人轻松的翻墙入城,直奔县衙。
黎明的前夕是最黑暗的时刻,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河西县为了省油,只有莫思归的院子里挂了一盏灯笼,正好两人一身疲惫,身上有不少外伤,便不约而同的往他院子里去。
灯笼被风拂动,不断晃动的微黄光线里有药烟徐徐飘散。
莫思归捏着烟杆坐在廊下吞云吐雾,忽闻墙畔花木窸窣,一转眼竟猛然看见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在晃动的灯影下犹如刚刚从炼狱爬上来的恶鬼。他一惊,手里的折扇就要丢出去。
“是我!”安久道。
莫思归动作一顿,咂了咂嘴,“你们俩夜半不睡,搞什么名堂?”
“我们从真定府刚回来。”安久松了口气。
莫思归桃花眼微挑,“怎么成这副鬼样子?”
“遇见一拨杀手。”安久抹一把脸,在旁边的石墩上坐下,“不由分说就开始对我们动手。”
血煞继续道,“那群人看上去已经没有意识,只知道杀人,不过很奇怪,其中一个胖子能够指挥他们。”
紧接着血煞把遭遇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然后问道,“是不是冯氏与李氏?”
前段时间那件大案,两个家族死了几百口人,两姓的死者,除了毒发的稚童和老人,仆役全部都是被一剑封喉,而两个家族的青壮年都失踪了。
不知内情的人觉得恐怖诡异,但是知情者很容易想象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家族的人体内毒性被催发之后在自己家中大开杀戒,而那些老弱承受不住毒变而死。
“八成是了,我听说冯氏的家主冯舫就是个胖子。如果真是如此,定要捉两个活的回来看看!”莫思归兴奋的双眼发亮,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睡意一下子消失殆尽,但他丝毫不在意,转头朝紧闭的门窗,问道,“你怎么看?”
屋里,是魏予之。
他很警醒,安久和血煞到县衙外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只是为了避开与安久会面才没有出来,即使莫思归问起,他也依旧装睡不予回答。
莫思归笑问,“老子身上也流着梅氏的血,我若是死了,你觉得你能活多久?”
“我不清楚《控鹤密谱》上写了什么,但可以猜到,他手里要么没有梅氏的催毒方法,要么就是留着你们有其他用处,早晚会主动来找你们。”魏予之拥被坐起,看向紧闭的门,“既然他有所求,就不需要太过紧张。”
莫思归注意到魏予之是说“他”,便问,“你知道是谁拿到了密谱?”
“也是猜测。”魏予之道。
“一般人拿到此物,最好的选择是威胁两个家族为他办事,即使是已经失势的家族,也比得到一批死物更有用?但是幕后之人很快催发了毒性,且这失去人性的杀手前往边境,走了这么远的路程不可能是无意失,而是受到召唤,区区二十几个人不可能对边防造成什么损害,那就是有人要用杀手。我想遍河北路所有有实力得到控鹤密谱并催动毒性的人,他们都没有动机这样做。我猜他们是路经此地,要前往辽国。”魏予之微作喘息,继续道,“辽国会如此行事的人只有一个——耶律竞烈。”
院子里的三个人听的愣住。
“为何一定是耶律竞烈?”莫思归问。
魏予之沉默须臾,答道,“我了解他们。耶律凰吾手里有鬼影,不缺这点人手,反倒不如留在宋国给她办事更有用,对于耶律权苍来说亦是如此。辽国其他势力心心念念的是谋权,只有耶律竞烈,此人做事肆意张狂,不计代价,我不知道他与耶律权苍兄妹有什么怨仇,只隐隐感觉他行事不纯粹是为了谋权篡位。他这样行事急切且不计代价,应该是要急于做一件大事,如果”
魏予之感叹,“你这样的人,耶律权苍为什么会留你一命!”
“我大限将至,他不吝送我一个人情。”魏予之淡淡道。
他的精神力之强,伤人更伤己,只要他还活着,还能思考,这种伤害就不会断,哪怕有莫思归这样的神医守在身侧,也不过是补来补去罢了,仍旧没有几年好活。
几年,哪里足够去谋这万里山河?
魏予之抬手揉了揉眉心,慢慢躺下。
一时间,屋里屋外都陷入沉寂。
隔了许久,魏予之缓缓睁开眼睛,彷如自语又仿佛是在预言,“耶律竞烈不会成功。”
这些年一直都是他在外奔走,耶律权苍从未显露出有什么大本事,但单看他在各个身份之间来回转换,众目睽睽之下愣是没有一个人发觉问题,还以音杀的身份隐在遍是杀手的梅氏这么多年没有暴露,就足以表明他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而且,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为他卖命的呢?魏予之闲来无事回想过去,才觉出耶律权苍的手段来。
他自负聪明,可是耶律权苍把他看得清清楚楚,能用的时候要榨干他所有的利用价值,不能用的时候也毫不犹豫的丢弃。
这么些年来,耶律权苍对他唯一的恩惠就就是最后没有杀他。
耶律权苍的御下之道在不动声色间令人按照他的意愿去行事,现在想起来,魏予之才明白自己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有一半是因耶律权苍影响之故。
他一直在摆局,浑然不知自己竟然也是他人局中的棋子。
对于魏予之来说,什么时候领悟都不算晚,至少比糊里糊涂的死去要强一些。
天色微亮。
安久洗完澡回到自己屋里。
一进屋,便察觉有些不对,但是并没有杀气,只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她猛然转身。
朦胧中,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骤然闯入她的视线。
静默片刻。
楚定江低沉的声音才响起,“欢喜傻了?”
安久这才回过神来,嗷的一声扑过去,“楚定江!你来了!”
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楚定江听了,不禁弯起嘴角,紧紧抱住她。
两人静静相拥,什么话都不必多说,这份踏实的感觉已经足够。
过了好一会才分开,安久点着灯,开始道,“竟然比预计的要快,我还以为你要被梅氏和皇帝捆住一年半载才能脱身。”
“我想走就没有什么能困住我。”楚定江仔细看了一遍屋内环境,“还有一批东西在门外,等天亮让人送进来。”
“给我的东西吗?”安久问。
楚定江点头,“有一些你爱吃的东西。”
“太好了。”安久坐下之后便开始说起到河西县之后的时候,“这里的人也太少了,别说军队,连捕快都凑不齐,幸亏梅氏过来了,暂时可以用用。对了我收了第一个下属,叫血煞,好像以前是你的人呢!”
“我的人只有一个。”楚定江道。
安久没有多想,随口问道,“哪个?”
楚定江看着她,笑得**,“你猜。”
安久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反驳道,“不对,你是我的。”
意料之中的反应,楚定江听着舒心的弯起眼睛,“嗯。”
安久这才意识到他这是变着法子的调戏自己,撇撇嘴,“不跟你一般见识。对了,我与你说说今晚的事情吧。”
她刚进门的时候,楚定江便闻见血腥味了,她主动提起,正好免得他询问,遂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安久便把今晚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嗯。”楚定江给她倒了杯水,“你去忙自己的事,不要想太多,我不是养老么,正好闲着也无聊,就交给我吧。”
“好。”安久盯着他的含笑的脸,凑近.亲了一口。
楚定江没有动,她便直接拖了板凳坐过去抱着他的脖子亲。
“阿久。”楚定江声音微哑,“我想你了。”
安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轻轻捏住,隐隐酸痛,眼眶忍不住发热,不妨就有暖暖的液体从眼角脸颊滑落。
楚定江第一次见着她泪眼盈盈的模样,不像其他女子那般楚楚动人,懵懵的样子却令他心头发软。
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女汉子还在诧异自己竟然因为一句话就掉眼泪了,楚定江突然将她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安久反应过来,目光相接瞬间,就像引爆了某种东西。
……
辽国皇宫。
耶律权苍执灯而立,四周十几个高高的书架上面放置满满的书籍。
“你来了。”前方黑暗中有个声音道。
“国师。”耶律权苍将灯放在桌上,抬步走入黑暗,“光弩改进成功了?”
那人不答反问,“我让查的那个人,查到了吗?”
“梅十四,代号玄壬,也有人叫她安久,”耶律权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她的详细资料。”
黑暗中伸出一直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接了信之后似乎并没急着看,只叹道,“隔着疾风劲烈的悬崖准确命中移动中的目标,真是……令人好奇啊。”
耶律权苍感觉他最后并不是想感叹这个,倘若真的好奇,早就有所动作了,而这两年他却只是在暗中关注着她。
“安久。”他喃喃道。
第四百章 猎者(3)
黑暗里的那个人仿佛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须臾才又道,“光弩已经做了改动,威力比之前有所降低。”
“如此说来,可以大批使用了?”耶律权苍问。
之前的光弩的最大问题就是箭矢用料不易得,且制作过程很危险,一个不慎就会发生爆炸,这些年已经有不计其数的钱财都打水漂了。
那人轻应了一声,戴着白手套的手从黑暗中又伸出来,手中放着一只刻着雄鹰的令牌,“猎者交给你,杀了楚定江,带回安久。我要活口,此事不能让猎者去做。”
“好。”耶律权苍知晓,他手里的猎者只会杀人。
这些被称作“猎者”的人很奇怪,武功不高,但都有超高的精神力以及出神入化的弓术。不知道他们存在于何时,也不知道用怎样的残酷的手段才训练出那样可怖的精准。
国师名叫萧撤,耶律权苍还不是辽国皇帝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是辽国的国师了。他是辽国史上最年轻的国师,似乎上天特别眷顾他,俊美、智慧、力量集于一身,但是那时候他不像现在这样神秘,是因为一场大火烧毁了他的容颜,他才变得如此孤僻。
耶律权苍曾经查过,萧撤前二十几年可谓顺风顺水,是在任萧撤不久之后的某个夜里国师府书房忽然失火,他熬夜看折子,伏在桌上睡着了,油灯歪倒在一堆折子上烧了起来,屋内全是易燃物,短短时间火势蔓延到不可控制,他再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置身火海。
这里面看起来到处都是疑点,但是查来查去,发觉全都是萧撤“自作孽不可活”,他刚刚任国师,劲头十足,每天看折子都要看到三更半夜并且不喜人打扰,贴身小厮被打发到外面伺候,子夜的时候,他准备入睡,于是叫小厮去端了一碗安神汤,喝完之后仍无睡意,便又看了一会儿折子。正值冬季,小厮到旁边的耳房躲壁风寒,等待的时候催了两回,均被训斥了,小厮只好回到耳房继续等,里面火盆熏的暖洋洋,一个不慎便睡着了,还是听见隔壁惊呼声才吓醒。
耶律权苍走出密室不久以后,国师派人送来一份图纸,还有两个督造光弩的工匠。
想要带回活的安久,一定要清除的障碍和后患就是楚定江,那个人精像一只狐狸,且是个化境高手,即使有猎者,想杀他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耶律权苍看着神鹰令出神。
入夜之后。
应莫思归要求,安久带着梅氏杀手去捉那些毒变的杀手。
从昨日被袭击的地方开始,他们对方圆十里进行搜索,到处都能看见痕迹,但就是找不到人,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发现被扔在草丛里的胖子。
胖子的身体还有些温热,似乎刚死没有多久。
安久便让其他人循着痕迹去搜,她先将这具尸体送回河西县。
春末夏初,水草丰茂,正是畜牧的好时候。
辽人越发忙碌,而大宋经过春播之后稍微闲了一点,武令元便发动全县男丁一起修补城墙,女人则在家中做醉鱼。
醉鱼是武令元家祖传的手艺。捕上来的鲜鱼放在清水里养几日之后洗净放进酒里,待鱼醉好之后再杀,放上姜蒜盐等作料腌制,若不是太炎热能放十天半月不坏。做好之后立刻快马加鞭送到河间、真定售卖。
有朱翩跹亲自教的掌柜坐镇,很快便打开了销路。
这种东西只能放几日,但武令元坚持快马送,也不在其他地方买鱼,且只少量精制,卖高价。
后又在河西县开了酒楼,招牌菜便是这道醉鱼,当日做成,味道更加鲜美。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是休战的季节,出行安全,于是便有附近的文人雅士人慕名而来,只要赋诗一首,便可免费品尝。
然后大家都知道河西县开办了一所免费蒙学,不仅不要钱,还由府衙负责孩子的安全,每五天有专门的人送还在回家过两天,如果家里有人来看孩子还可以无偿安排住处。办学的是武探花本人,科举包过,不过可以在县衙谋职拿俸薪。
本县需要蒙学的孩子本来就少,就算每天给两顿饭吃也花费不了多少,但是附近送过来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压力越来越大。
武令元每天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写折子哭穷,隔三差五还要亲自去府尹面前哭,我们县穷,我们县没有人,我们县城墙塌了,我们衙门连捕快衣服都供不起……
总之我们虽然没有遭受天灾,但遭了战祸,朝廷得给点补贴。
武令元只是个小小的县令,折子没办法直达天听,但是成日里撺掇府尹也到处去哭穷,倒是收到了不小的效果。
朝廷免了整个河间府六年赋税,并且拨给一批修建城防的银子,还有一点赈灾粮。
武令元打听好这些东西进入河间府之后便头一个跑去要钱要粮,他是第一个哭穷的县令,又给府尹出了不少主意,自然得的比其他县要多点。
领了这些东西,总算缓了缓河西县的窘迫。
而在此之前,蒙学以及酒楼的钱全部都是楚定江出。
武令元给所有人都分派了事情,独独把楚定江这尊财神供着,私下里更加卖力说服枢密院任命安久为自卫军将领。
华容添做了枢密院副使,一个两千人的军队将领,还是有说话权的,况且大宋也不是没有女人领兵的先例,很快便核准了。
但是军队数量只容许有一千人。
大宋一向是枢密院掌管兵权,确定发兵之后,将领才知道自己会带哪一支军队,但是河西县这种地方没有人愿意去,而且大宋正是用人之际,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一千人城防军队专门委派一个将领过去,所以全部都交给府尹全权任命处理,事后上报朝廷即可。
武令元从府尹那里得到了自行处理的权利,于是安久就可以完全掌控这支自卫军。
拿到任命的的那天,安久兴奋不能自已,“楚定江,我成朝廷命官了。”
第四百零一章 家有一老
楚定江揉揉她的脑袋,“好好干。”
“可是为什么名额只有一千人呢,两千人也不多啊!”安久开心之余也不免有点不满意。
“你以为只给河西县开特例?华容添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楚定江微微笑道,“整个河北路恐怕都要有自卫军了,一个下县便有一千人,望县可能会达到三千,州府更多,加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倘若再多,难保不会有人用自卫军谋反。”
都是战祸重灾区,朝廷不可能专门给某个县特权,不然其他地方还不得闹腾?
“好吧,就算都是一千人,我的军队肯定也是最厉害的一千人。”安久开始琢磨应该去哪里捞点人来。
“只要能养的起,偷偷多招一些也没什么关系。”楚定江走到窗边,拿了根草逗他那只宝贝鹰,随口道,“我来时的路上招了几个,你抽空去看看能不能用。”
“哪几个?”安久记得押送车队的人少说有八九十人。
“都是。”楚定江道。
安久喜道,“真的!有句俗话说的真的没有错!”
楚定江动作微停,旋首做好准备等着她的打击。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啪。
草叶被鹰啄断。
楚定江笑着摇摇头,用剩下的半截草继续逗鹰,“说十句有一百句不中听。”
安久问道,“怎么是一百句呢?”
“满脸写着不好听的话。”认真往往比嘲讽更有杀伤力,安久就是那种干什么都特别认真的人。
“嘿嘿。”安久摸摸了鼻子,忽然想起别的事情,“过几日我们要搬去城外住帐篷了,我答应了魏予之要避着他。”
楚定江给鹰顺顺毛,“他能想通是好事。避就避罢,反正欠着他一命。”
安久仰头看着他的侧脸。
“楚定江,你的功力是不是又掉了?”自从他出现在河西县,她就一直能够发现他的存在。他似乎已经不能在她面前隐藏气息了……
“嗯。”楚定江习惯了她这样乱跳话题,便顺着她道,“掉一点也足足够用了。”
安久迟疑道,“话是这么说……可你不会一直掉吧?”
楚定江感觉到她的忧心,索性不再管鹰,回身拥住她,低声安慰,“当初选择练这种霸烈的功倒是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境况,我会一直跌落化境,再重新破境,如今正处于瓶颈。”
他万事都算在前头,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喜欢上一个女子,为了她情愿放弃触手可及的武道巅峰。
安久惊道,“你已经跌落化境了?!”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同样是九阶,楚定江的内力也比一般的九阶更加浑厚精纯,精神力与化境之间的界限十分模糊,故而安久无法准确判断他的等阶。
安久推开他,问道,“那有几成把握能恢复从前?”
“现在多停留一段时间有好处,等待恰当的时机。”楚定江道。
“胡扯。”安久辨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但直觉以为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但他不愿说实话,她便不再追问,“掉就掉吧,就算掉没了也不怕,我保护你。”
“好。”楚定江笑道,“有劳夫人。”
他“夫人”两个字叫的这么顺溜,像很久以前就开始这么称呼似的,却教安久心头一跳。
并不是抗拒,也不是欢喜,而是紧张,区区两个字,让曾经的冷血杀手紧张到手心都出了汗。
“哈、哈。”安久干笑两声,局促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阳光明媚,勾勒楚定江棱角分明的轮廓,他静静望着她,眼底蕴着柔和的笑意,将她的尴尬溶的一干二净。
安久仿佛从他眼中看见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有一种盼望时光永远停留此刻的感觉,于是不觉间也笑了。
“去忙吧。”楚定江轻声道。
“嗯。”安久像是得了指令,兔子似的蹿了出去。
楚定江走到案前去寻账簿,打算清点一下东西,明日好搬出城去。
刚刚拿起账簿,却见安久红着脸像头牛似的冲进来,扑到他跟前亲了他脸颊一口,梗着脖子叫了一声,“夫君。”
楚定江微怔,她又一溜烟往外跑,好像后头有人要捉她尾巴似的。
楚定江瞧着她慌忙的背影,不禁一笑,眉目朗朗,犹如春回大地,胡子掩了半张脸,却掩不住那摄人的风姿。
也许,是时候该准备点别的事情了,他想。
“哟,啥喜事啊,笑的这么浪!”莫思归一脚迈进来,便就瞧见楚定江笑的开心。
多半时间楚定江像是一汪深潭,幽冷神秘,莫思归突然见他这般模样,有点接受困难。
楚定江心情大好,不与他计较,“坐。”
虽敛了笑意,但对待莫思归的态度比从前温和百倍。
莫思归惊疑不定的坐下,“你别这样,我有点瘆的慌,总觉得要被算计。”
楚定江冷了脸,“何事。”
这样才正常嘛!莫思归松了口气,捏着烟杆抽了一口压压惊,说起正事,“阿久寻回来的尸体我看过了,不确定是不是异变,因为也像是中了某种蛊毒,可是我遍寻尸体各处也没有看见蛊,按道理来说,宿主死亡,蛊毒也会死亡或者休眠。我过来是想问问你,能否想到哪种蛊毒能够血脉相传?”
“你那里不是有个万事通么?”楚定江道。
莫思归道,“予之也不知。多个人想想,说不定有头绪呢!”
“我会想想。”楚定江道。
莫思归挥手拨散烟雾,仔细打量他,“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情?”
以前楚定江罡气绕体,令人莫能逼视,现在那种感觉明显减弱了。
罡气骤然爆出,环绕体周,转瞬间又散去。楚定江淡淡道,“如你所见,我打算平易近人一点。”
“呵呵呵呵。”莫思归干巴巴的笑着,“挺好,挺好。”
“还有事?”
莫思归见他满脸“没事赶紧滚”的样子,怒想,说好的平易近人呢!
“说。”
莫思归清了清嗓子,“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再去给我逮两个人,随便抓一个辽国被催涨功力的人,再抓一个毒变的杀手。”
“你不是现成有一个?”
“那个……”莫思归挪了挪腚,“不小心弄坏了。”
“丧心病狂。”
莫思归不满道,“喂!你一个杀人如麻的家伙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我从来不砍尸体。”楚定江道,“再说,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
“算我欠你个人情不行吗!”莫思归急道,
“这两种人都不好找。”
“要是好找我还来找你么!”莫思归想了想,束起三根指头,“欠三个人情。”
楚定江这才满意,“成交。”
莫思归道,“最近能抓到吗?”
“这两种人都能在析津府找到。”楚定江斜靠在桌沿,一只手撑在脸侧,闲闲道,“宁雁离现在与耶律竞烈走的近,他手下有不少催涨功力的杀手,《控鹤密谱》也在他手里,那些毒发的人会受召唤前往析津府。我有他在析津府的秘密住宅地址,你若是改了主意想要自己去捉,我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一个两个精的跟鬼似的。”莫思归对此已经麻木了,“老子不喜欢欠人情,但是一个也是欠,两个也是欠,虱子多不痒,债多不愁,还是你给我捉现成的好。”
楚定江道,“过几日去。”
“为啥要过几日?”莫思归很感兴趣,抓心挠肝的想要一探究竟。
“给我家阿久安顿好比较要紧。”
“你放心去,我给安顿!”
楚定江睨了他一眼,“我不放心。”
莫思归一拍桌子,“有什么不放心!不就搬个家吗?多大点事啊!”
楚定江翻了一页账簿,垂眼道,“我们阿久可不能过你那样乱七八糟的日子。”
“老子怎么过的乱七八糟了!老子那是潇洒,是随性。”莫思归理直气壮。
楚定江坐直身子,拿笔在账簿上写了几个字,不再理会他。
莫思归觉得没意思,大手一挥,“罢了,你爱啥时候去啥时候去,我找其他有意思的事情先做做。”
“慢走不送。”楚定江头也不抬的道。
“哼唧!”莫思归揣了满肚子火回到自己屋里。
而此时,县衙大门外面有几辆马车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小厮,询问守门的老叟,“老人家,梅氏可是在此处?”
老叟见一行人衣着均是不凡,便客气的问道,“您家是……”
“我家主子是梅氏老夫人。”小厮道。
老叟听说是梅氏家的人,便热情的道,“他们人多,住在西边的宅子里,白日都出去干活了,不在家,倒是十四姑娘在衙里。”
小厮作揖道,“那烦请老人家帮忙通报一声。”
“不麻烦不麻烦。”老叟道,“你且等等。”
说着回身到院子里,走到二门处于看门的婆子说了一声。
那婆子便飞快找到安久,“十四姑娘,您家老夫人来了,正在大门外呢。”
“老夫人?”安久正在集合楚定江带来的人,乍一听闻,一时半会还真是没想起来老夫人是哪个!
“哦。”安久反应过来,梅氏有两个老夫人,梅氏灭族的那天,二老夫人落下重疾,一直卧病在床,这次急赴河西县找莫思归解决毒变问题,不便带着她,便只留了几个忠仆照顾她,等事情有所转机再做打算。而那位大房的老夫人从那天便失踪了,没有找到尸体,也一直没有出现过,怎会突然冒出来?
安久扭头冲刚刚集合好的人道,“我去瞧瞧,你们先各自忙着。”
第四百零二章 聘礼
安久到府衙门口,便见几辆马车停在那里。
中间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妇人朝她走过来。
“奴婢灵犀见过十四娘。”那妇人欠身道。
灵犀一直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安久此时见着她,不免又想起梅花里那场灾难,回忆纷沓而至,梅氏许多人的模样都乍然浮现,令她有一瞬发怔。
“十四娘?”灵犀轻声唤。
“我们梅氏老夫人死了。”安久淡淡道。
灵犀脸色微沉,“十四娘说笑了,老夫人受了重伤,伤一好就进京寻梅氏其他人,听说举家搬到这里,这才跟了过来。”
安久冷笑,“二老夫人不是还在京里养着?”
“二老夫人一向不待见我们老夫人,她如何容得下老夫人?”灵犀被堵在门口这一通问,脾气也上来了,“十四娘这般做派难道是不想认祖母?”
“你们不说实话还不让人盘问?我记得梅花里出事至今快有两年了吧?什么病要藏着养两年?”安久又看向马车,“马车干净整洁,车轮只有轻微磨损,你告诉我长途跋涉从汴京寻来?你们爱找谁找谁去,反正六叔告诉我老夫人已经死了。”
“灵犀,我们走。”马车里传来老夫人的声音。
灵犀咬牙,狠狠瞪了安久一眼,转身快步走到车边。
看门老叟看马车走远,小声道,“姑娘不认她们何必要亲自出来说呢。”
“不出来看看,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假的不认,真的就更不认了,安久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老夫人突然就冒了出来?
想不通就找楚定江问问吧。
安久一溜跑到院门口,忽然想起来方才唤他“夫君”的事情,猛的顿住脚步,脸颊微红。
犹豫了一会,抬腿大步走了进去。
“回来了?”楚定江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安久一撇嘴,“说正事。”
楚定江点头。
“梅氏那个失踪的老夫人突然又冒出来,我总觉得来者不善,你说说她们打什么主意?”安久道。
“老夫人是先帝派到梅氏的人,但同时效命于耶律权苍。”楚定江想了想,“先帝已死,她们若是想打什么主意,多半就是耶律权苍的主意了。”
“她们这卧底做的太失败了,你什么都知道。”安久笑着坐到他旁边,“耶律权苍想干什么呢?”
“你知道负责她们的人是谁吗?”楚定江笑着岔开话题。
安久把自己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顾惊鸿。”
“嗯。”
“难道是顾惊鸿说服她们为辽国效力?”安久往他腿边凑了凑,“你怎么知道?”
楚定江探身在她额头上落下清浅一吻,“为夫还知道很多事情,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安久心尖发烫,支支吾吾不知道应是没应。
“先看看这个。”楚定江把一本簿子递给她。
安久狐疑的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有许多被朱笔圈了圈,“看着这个做什么?”
“聘礼。”楚定江道。
簿子里面写的都是楚定江在各处的产业,安久翻了几页,几乎都被朱笔圈过了,“你有这么多钱!”
楚定江道,“有一半都是朱翩跹赚的,剩下那些没有圈的地方给她做酬劳。”
他瞧着她的脸庞,目光柔和,“我本应去梅氏提亲,可想到你也未必会认他们,便作罢了。要不等梅姨回来再与她商议婚事,你觉得呢?”
安久虽然叫了夫君,但说到底那不过就是两个字而已,若突然要成亲,她仍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楚定江说等梅嫣然回来再议正合她的心意,于是连忙点头。
楚定江就料到是这个结果,因而并没有失望,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这些东西都给我,你怎么办?”安久翻到最后,发现楚定江似乎什么都没有给自己留。
“阿久,我后半辈子就托给你了。”楚定江拉着她的手,半开玩笑的道,“这些留不留又有什么关系?”
楚定江从来都不曾在意过钱财,他适应能力很强,有条件的时候讲究一点,没有条件的时候随意一点,怎样都能过活。
“我不要,我又不懂经营。”安久把簿子扔到一旁。
“不过就是写谁名字的问题,这些东西我也不擅长。你要重组一支兵力强悍的军队,只靠朝廷发的那点口粮可不行,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楚定江捡起薄子,转念一想,叹了口气道,“等梅姨回来再商议吧。”
安久脸色古怪。
楚定江蹙眉,“有什么话就说。”
“总觉得,你叫她梅姨有点装嫩的意思。”安久道。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楚定江照过镜子,是粗糙了点,即使如此,明明最多也就三十而已。
“没说你看起来老啊!”安久胡乱扒开他的胡子,确认过之后道,“是实际比较老。”
“罢了,你不嫌弃就行。”楚定江索性放弃挣扎。
安久摇头,又回到开始的话题上,“你还没有说耶律权苍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知道,太多可能了。”楚定江沉吟道,“有可能是为了攻打大宋做打算,也有可能是得知魏予之叛变了派人来灭口。他是辽国皇帝,想做的事情很多……待我再看清楚再告诉你。”
外面正晌午,阳光刺眼,楚定江眯起眼睛掩住幽深似潭的眸光。
街西。
老夫人一行人到了梅氏临时宅邸,梅亭竹从酒楼回来,看见门口的车马和站在马车下面的灵犀,脚步微滞。
须臾,她才快步走上前去,“灵犀姑姑?”
灵犀转身,瞧见梅亭竹,忙迎上来,“四娘都长成大姑娘了。”
梅亭竹浅浅一笑,并不回应,看了一眼马车,“灵犀姑姑,这是?”
“是老夫人。”灵犀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
梅亭竹理了理衣裳,也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正色道,“既是老夫人,理当过去请安。”
“还是四娘知礼。”灵犀笑着领她过去。
梅亭竹走到马车前,微微蹲身,“老夫人。”
老夫人撩开帘子,看了灵犀一眼,“还不快扶四娘起来!”
灵犀伸手去扶,梅亭竹已径自站直身,“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是家里门小,不能容马车通过,委屈老夫人下车家了。”
第四百零三章 我来了,你知道吗
车内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灵犀将自己的小臂递上去。
老夫人一身墨绿色褙子衬得皮肤莹白透亮,秀美的面容上仅仅眼角处有点鱼尾纹,乍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与梅亭竹站在一起竟是看不出两人是祖孙。
进了屋内,老夫人环视一圈,颇为感慨,“梅氏竟已败落至此。”
梅亭竹倒了一杯水捧给她,“是意料中的事情,我们都有迎接这一天的准备。”
“老夫人为何而来?”梅亭竹见灵犀意欲反驳,打断她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心里对老夫人的身份都有数,梅氏如今倒了,老夫人也应当回到原本的位置去,富贵的时候尚且不能一条心,现在就能了?”
“四姑娘一向聪慧。”老夫人并没有半点被道破秘密的尴尬,淡然道,“嫁入梅氏,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也是一生最痛苦的事情。”
她未嫁入梅氏之前曾是龙武卫成员之一,身边的女暗卫一个个被放到龙榻上成为皇帝的求羽化登仙的炉鼎,她以为自己也要一辈子沉沦在这种黑暗的深渊,永远不见天日,然而命运让她看见了一丝光明——皇帝把她赐给梅氏做嫡长房的续弦。
如果没有希望,就不会更绝望。就是这一丝虚伪的光明让她获得重生,同时又陷落另一个深渊,经历一个更痛苦更煎熬的人生。
老夫人想到这些,眉间微蹙,语调一如方才那般平静缓慢,“每个人都有不能说出口的心绪,你不必问我来意,我敢用我死去的女儿的赌誓,不会做任何危害梅氏的事。”
大房的这位老夫人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般孤冷,而是从她唯一的亲生女儿死后才突然改变。若说她最在乎什么,肯定是那个女儿,既然她可以敢这样说,那就不会有假。
“梅氏虽然败落,但是供得起老夫人,河西贫穷,老夫人还是回京养老吧。”梅亭竹道。
老夫人笑笑,“我今日能来认亲,是心里还存着这情分,我是大房的老夫人,哪怕大房已经死绝,去留还不至于要二房的小辈来安排。你说是吗?”
“老夫人说的有理。”梅亭竹回以一笑,“老夫人若是有需要,可是随时来找我,眼下二房的事情由我做主。”
老夫人理了理袖口,“那就请四姑娘在河西给老身找个住处了。”
梅亭竹点头,“这是小事,武县令把附近十九户屋舍都划给梅氏了,有两间屋子空着,老夫人不嫌弃就住那里吧。”
“好。”老夫人看都没看便痛快应了,反正再苦也苦不过曾经风餐露宿,再富贵也富贵不过在梅氏独占一岛。
梅亭竹本是为了解毒才带领族人到河西县寻莫思归,但是到了这里之后,她动了留在这里心思。在汴京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整天要担心圣上是不是又想起他们,河西县天地广阔,虽然比不上汴京,但活的自在。如今安久掌握了河西县的一千自卫军兵权,如果梅氏从现在开始介入……
辽国上京。
密室里面,一束月光从屋顶照入,正落在一个黑衣男子脚前。
他坐在轮椅上,得体的衣裤勾勒出修长的身形,长发未扎束,散落在宽肩之上,半张银色的面具紧密的扣在皮肤上,反射淡淡冷光,勾勒出修韧的侧脸线条,整个人透出一种冷肃的味道。
“国师,陛下已经派人进了河西。”黑暗里影影绰绰还有一个人影,正弓着身报告耶律权苍的动作,“那人曾是梅氏长房老夫人,也就是安久姑娘的祖母。”
那人从不违背萧撤的意思,但是心里不明白,国师这样的天纵奇才难道不应该把心思放在大事上?为什么会执着的想要得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女子?
萧撤膝上放着一本书,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修长,一页一页的翻着破旧的纸张。
“她长得什么模样?”他问。
这个问题,萧撤问过不下十次。
如果他真的想见安久,早就能见到,不管是抓住她还是他亲自过去看,黑暗中的人心中狐疑,却还是像从前一样描述安久的长相。
很美,很冷。
从旁人的口中,他只能得到这两个并不具体的形容。
“去吧,继续盯着。”萧撤道。
那人应了一声,消失在黑暗里。
萧撤顿下动作,仰头望着那束月光,久久未动,如同一尊俊美的雕像。
“安久……”他每一次念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膝上的书是他亲手写的,那个时候他还有些残存的记忆,匆匆写下了许多东西,后来的几年间,他用这些记忆的碎片做了很多骇人听闻的事情,然而心却越来越空洞。
困惑,如影随形,随着记忆越来越淡,困惑越来越深。
直到知道安久的存在。
他固执接近变态的追求完美,一直在思索应当怎样把她嵌入自己的生命里,他组建“猎者”时,第一个便想到安久,从哪一个方面来想,安久就是他所追求的完美武器,然而不知为什么,最终竟然打消了这个想法。
就在他还苦苦探索的时候,不防竟有一个人走近了安久,将她护的密不透风。
原来,拥有,首先要有交集。
“你是我的良药吗?”萧撤手指拂过纸上狂乱的字迹,血液中燃起一种久违的热度。
那是一种挑战心中大恐惧的兴奋感。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都不能抹去内心深处的恐惧,假如,安久并不能帮助他恢复记忆,假如,她的出现不能令现状有丝毫改变,那他接下来该怎么办?该做些什么?
她就像一个希望,只要在那里就能够支撑他活下去,可他不能一直活得不明不白,总有一天要触碰它,看看究竟是真相抑或只是泡沫。
萧撤合上书,倾身触碰面前那一束月光,十根修长的手指相互交错,似欲接住它,却把地上的白霜搅成碎片。
安久,我来了,你知道吗?
第四百零四章 好听话
安久猛的坐起来,额上的汗凝成水滴。
“做梦了?”楚定江伸手揽住她。
安久深吸了一口气,“很久没有梦到这些东西了。”
楚定江没有问,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梦里她一次次错手杀了自己的父亲,一次次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好像一个永远不停止的轮回,直到最后那个人遥开车窗,弹掉烟头,冲她微微一笑。
“曾经我以为那个人的等待是归宿,没想他才是我真正的噩梦。”安久抱紧楚定江,“你要答应我……”
“嗯?”
“永远不离开我,永远对我好,就像现在一样。”
“嗯。”
“也许你认为自己不够成功,但是在我心里你是这世上最强大的男人,强大到,只要我看见你就感觉任何事情都不能令我绝望。”
楚定江抬手顺着她的发,声音里微微沙哑,“一直以为你不会说好听话,没想到说起来也这样要人命。”
安久笑起来,“我说的是真话。”
“我答应你。”楚定江轻声道,“睡吧。”
两人又躺回去,安久像一只树懒攀在他身上。
睡意朦胧的时候,她咕哝道,“夫君。”
这一回安久并没有窘迫,叫的十分自然。
“嗯。”楚定江一下一下拍着她,心中盘算着是时候该准备婚礼了。
翌日清晨。
梅亭竹过来寻安久。
落座之后,她先说了老夫人的事情,见安久态度敷衍,便转而说起来梅氏的安置问题。
“你的军队如今还缺人吧,家里这种情况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好歹几代人在控鹤军效力,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梅亭竹道。
前几天楚定江才跟她分析过梅氏的发展,明明就是他们有求于她,还做出一副施恩的样子,不过想到自己的确也需要人手,便学着楚定江交代的话道,“是需要人,不过也不好太麻烦族里……”
“都是一家人,就别说这些了。”梅亭竹道,“毒变之事没有解决以前,咱们也只能耗在这里,能帮上忙总好过闲着。”
“那我就不客气了。”安久爽快的接受了她的好意。
梅氏的人统共也就那么些,安久拿到名单之后就把他们分在一组,领头也选用梅氏之人。照楚定江的计划,一千人将会被分作十组,一百人一组,而梅氏并不在这十组里面,他们是作为斥候组的独立存在。
当然,梅氏暂且不知道这些。
梅亭竹原想的是,安久招到新兵之后肯定要进行训练,梅氏基本都是资深杀手,用来训练新兵最合适不过。如此一来,梅氏就有了掌控全部自卫军的契机。
而梅亭竹也万万想不到,安久会把实力强悍的控鹤军旧人安排去做斥候。
安久早上忙着出去招人,过午才吃上饭。
“你说的划分是不是太简单了?”安久塞的满嘴都是菜,鼓着腮帮子动来动去,皱眉看着埋首在案前不知道在写什么的楚定江。
楚定江没抬头,“一千人不多,内部分层不需要太过复杂。不过简单也有简单的弊端,这十组的领头都要用心腹之人。”
安久端着碗凑过去。
楚定江淡定的把东西收了起来。
“你在写什么?”
楚定江揽住安久往饭桌那边去,她使劲扭头,看见一摞书中间露出信纸,“写信?”
“嗯,我写信问问盛长缨的孩子生了没有,顺便让他在京里给魏予之留意有没有好姑娘。”楚定江按着她坐到饭桌。
安久忙点头,“恩恩,这个要上心一点,我看他很急的样子。”
楚定江挑眉,“很急?”
“对呀,他头一回见着我就说要娶我,眼瞅着是很急。”安久又塞了满满一口菜,含糊道,“对了,最要紧的是漂亮。”
虽然是情敌,但楚定江也不禁为魏予之掬一把同情泪。反过来想想,自己与安久之间也是艰难了一点,但至少她把他看进眼里了,肯多花心思去考虑。
楚定江忽然觉得自己和魏予之都属于受虐型,放着许许多多正常姑娘不喜欢,偏看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
安久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兀自胡思乱想,“你说,魏予之能感觉到我的情绪吗?”
“他是施血之人,应当感觉不到吧。”楚定江道。
“好吧,拿了人家的心血,付出这点代价也微不足道了。”安久说罢,飞快把碗里的饭扒光,搁下碗筷胡乱抹抹嘴,“我和血煞说好去汴京一趟。”
“去华容简手里抢人?”楚定江默默收拾桌子。
他们都不习惯有外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晃来晃去,因此一直都没有仆婢伺候,安久是吃晚饭抹嘴就走的家伙,做饭洗碗的活全都落到了楚定江身上。
“要不短时间去哪里找人啊!夏天来了,冬天不远了。”安久理直气壮,“那些人是被银子吸引过去,又不属于赏金榜。”
冬季,是辽国骑兵到大宋境内“狩猎”的季节。
楚定江道,“虽说是拿钱做事,但真正的能人都是赏金榜的固有杀手,你去抢了来,华容简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安久与莫思归处的久了,也染上他的恶习,使劲咂咂嘴,“还有这样的事?那怎么办?”
她的朋友不多,哪怕如今与华容简之间有了隔阂,可归根究底她还有点点在意的。
“若是旁人,我真就上去抢了,可是我与华容简认识以来,一直都是他帮我,最后我还为了你欺瞒了他。”安久叹道,“是我欠他比较多。”
华容简生母之死,可以说是楚定江一手造成,安久作为知情人,在华容简彷徨无助来找她倾诉的时候,她装作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还与楚定江有更加亲密的关系。
这些都是她与华容简疏远的根本原因,而她无能为力,因为两个人之中,她只能选一个。
“要是以前的你,不会有这么多顾虑吧?”楚定江含笑问。
安久道,“我过的日子哪有这么复杂!”
以前她的全部生活就是接受命令、执行命令、完成任务。
“我记得缥缈山庄有不少杀手吧?”安久眼睛忽然一亮,“你帮我去跟魏予之问问,他与缥缈山庄还有没有关系,若是没关系,我可就去抢人了。”
这也是个捷径,不管是缥缈山庄、控鹤军还是赏金榜,本质上一样,都是杀手组织,都有相同的习性,那就是——服从。
这些杀手习惯于服从强者,安久说是去抢,很贴切。
“我有一点顾虑,你先别忙着行动,让我想想。”楚定江直觉不能去抢缥缈山庄的人,并不是因为怕得罪谁,而是有一些莫名的顾忌,他得把所有得利弊都想的清清楚楚才能放心让安久去做。
安久想到缥缈山庄的背景复杂,也不知道现在那些杀手是听令于谁,的确不好贸然去抢。
既然楚定江有顾虑,她潜意识便相信他,立即决定暂时不行动,“好,那你想想,我去街上转转,看看还能不能寻到资质不错的人。”
镇子里青壮年被安久筛了个遍,倒是真找到几个资质不错的。
可即便如此,有一千个名额的军队,现在连十分之一的人都还没有收齐。
楚定江目送她出门,端起碗走到水井旁边舀水刷碗。
一边刷着,脑中一边开始想各种事情,丝丝缕缕犹如一张大网,串联、结节,很多绕在一起的事情,经他细细一捋,就变得明朗许多。
而他此时想的也不仅仅是缥缈山庄。
杀入缥缈山庄伪总庄的时候,里面藏着不少蓝光弩。
自从在试炼中第一次遭遇蓝光弩,就开始在暗中调查,但是由于他手中在辽国的探子少,大宋的种种变故又分散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因此至今竟是没有查出制出这些蓝光弩的人究竟是谁。
是时候与魏予之开诚布公的谈一次了!
楚定江把刷干净的碗放好,擦了擦手,转身出门。
第四百零五章 劲敌
魏予之一直都住在莫思归的院子里,他并没有在河西县任职,只做了武令元的幕僚,因身体不好,每日里最多也就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与武令元一起议事。
午饭过后,正在院子里转悠遛食。
他从西北角的桃树旁绕着圈子走到大门口,正看见站在廊下的楚定江。
没有什么寒暄,魏予之头一句话便道,“楚大人为与十四在一起着实牺牲良多,魏某不及。”
他精神力比安久还要高出许多,楚定江的功力下降自然瞒不过他。
“先生住在神医这里,怎么气色仍不见好?”楚定江步下台阶。
魏予之淡淡别开目光去。
怎么能好?他每日听着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子与别的男人床榻之事,听着他们之间各种荤素不忌的对话,至今还没有被气死,也是他心宽!
也不知道楚定江是不是故意气他,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转瞬间,魏予之已平复了心情,走到石桌旁坐下,“楚先生请坐。”
“魏先生是明白人,我便不兜圈子。”楚定江坐在他对面,直接说了来意,“蓝光弩威力可怖,浑不似这世间之物,先生曾与耶律权苍是故交,可知此物乃是出自何人之手?”
“你倒是沉得住气,到现在才来问。”魏予之道。
楚定江微微一笑,“我若早两个月来问,你会告诉我?”
魏予之莞尔,摇头。
“辽国前朝有个奇才,少年国师萧撤。”楚定江想遍了辽国所有可能谋划此事的人,最疑心的便是此人。
魏予之不禁仔细打量楚定江,乍一瞧他的形貌浑然一个武夫,然而他的一举一动看似粗犷洒脱实则处处透着矜贵,目光深沉仿佛看不见底的幽潭,整个人透出一股历经无数岁月的苍松劲竹之意,怨不得安久常常取笑他老,可不是么……明明比自己还小一些,却觉得对面坐着一个长辈,让人不自觉的便起尊敬之心。
“不错。”魏予之收回探究的目光。
楚定江面不改色,实则暗暗心惊,魏予之看他得时候那目光有如实质,仿佛能透过皮相看到骨头里,又仿佛在透过躯壳在触摸灵魂,饶是他精神力在九阶与化境的边缘,居然也有不敌的感觉。
“自从萧撤在一场大火里烧毁了容貌之后,便孤僻起来,将自己囚于幽室,近几年越发古怪。”魏予之说道,“我去辽国上京几回,从未入过密室,于是用精神力试探过,结果却是……我感觉不到他。”
魏予之微微抬眼,看着低垂的青桃子,再回想起那日的感觉,仍旧觉得脊背攀上凉意,“我曾想,这天下还有没有胜过我的精神力,一直在寻找,真等遇上的时候由心底生出了恐惧。”
魏予之第一次遇上的安久的时候除了被她外表惊艳之外,她与他几乎不分上下的精神力也是吸引他的原因之一。
“那种感觉,仿佛触及苍穹之深远。宇宙洪荒,常人的一生不过瞬息。”魏予之目光越过桃子,看向头顶的天,“我知道控鹤军的杀手死后会挂上一只魂铃,为的是留下存在这世间的印记,可其实,我们都不曾在这世间留下过什么,纵使做了惊天动地的事情,沧海桑田之后,许是连只言片字都难留。”
“想到这个。”魏予之收回目光,苍白俊秀的面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我竟然觉得可怕。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
“大概精神力越高的人,就越害怕泯灭。”楚定江一语戳中要害,“我曾闻道家修仙重的都是意识与灵魂,于你而言,身体的死亡已经微不足道,只有意识消散才能令你生出与常人一般的恐惧吧。我很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生出这样的恐惧?”
魏予之沉默须臾,答道,“是岁月之漫漫,是天地之广阔。”
是的,那个人就像黑夜里的苍穹,看不到尽头,亘古长存。
“世间竟有这样的人。”楚定江道。
魏予之顿了顿,接着道,“他是前朝重臣,少年时便能左右时局,以他的能力,若从那时便开始谋划,颠覆耶律王朝应不在话下,可他这些年从不聚兵敛权,只一味的坐在幽室里冥想,也不知道究竟想些什么。”
他以为萧撤的思想常人难以企及,若是知道这人每天只是沉浸在“我是谁,我来自哪里”这种猫科动物才会想的问题里,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魏予之更不能想到的是,拥有如此强大精神力的人,几年间居然战战兢兢的思虑该不该伸手去触碰唾手可得的微小梦境。
“那缥缈山庄究竟怎么回事?”楚定江问。
“缥缈山庄……提起来竟恍若隔世。山庄是我与耶律权苍一起创立,与外界传闻一样,平时是我在负责运转,他只留在庄内养病,有时精神好了,也会充作杀手去执行任务,在庄里挂了第一杀手的名头。”
他垂眼,遮住种种情绪,“从他提议开始建伪庄,我就知道他想要瓦解我手里的力量了,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陆续弄来那些蓝光弩。威力之巨大,只要百支便可毁掉上万人马。”
血肉之躯,哪能抵挡住那种力量!
“一切由耶律权苍亲自负责,具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能猜测,在古刹那一场厮杀只是为了试弓,而藏在被你们血洗的那个伪庄之中的弓箭,是试弓所余。那些都是蓝光弩的雏形弓,他们可能还会改进。”
魏予之忽然笑了起来,一贯温文的样子中竟然透出些不羁,“我选的路,是与命斗,与天斗,与一个强大到令人战栗的敌人斗,纵使死了,也没有遗憾。”
他的一生太憋屈了,能如此挑战如此可怕的对手,多少能透出心头憋着的一口气。
从魏予之那里出来,楚定江有些忧心。
辽国竟藏着这么强大的敌人。
楼小舞的能力能拼得过这个人吗?
楚定江知道安久一心要为自己洗白,想变成一个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人,所以她才想着为大宋为百姓做点什么,可是她不可能一下子手握重兵,变成救民于水火的神,现在还只能顾着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可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两国交战,大宋国破,那么她的梦想也破碎一大半了。
他不忍见她伤心失望。
楚定江叹口气,他就是操心的命啊!
他这时候觉得自己上当了,刚认识安久的时候,她懵懂不知方向,还没有“做好人”的想法,就在他意欲急流勇退的时候,她竟是为自己寻出了逆流而上的路。
他能怎么办?
找了这么个媳妇,想要真的每天看看鸟遛遛虎,纵情山水,无异于白日做梦。
罢了……
莫非是苍天不忍他埋没于草莽?楚定江不禁自嘲一笑。
第四百零六章 饲
夤夜。
旷野上几群人影犹如鬼魅,迅疾略过深草。
这些人眼神呆滞,却能够准确的奔往一个方向。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人数已经聚集到了七八十人。
上京城楼上站着一名灰衣布袍女子,整张脸包的严严实实,目光平静的眺望院方。
在她身后的城楼里坐着一名女子,暗紫华服衬得一张脸白净而,上挑的凤眼中不同于以往的凌厉,此时此刻盯着站在城楼边上的灰袍女子。
“宁医。”瞭望台上的士卒跑过来,“来了,不到二里。”
“嗯。”灰袍女子微微颌首。
顿了须臾,她转身走到城楼外面,看着窗上绰绰的身影,“我走了,主上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耶律凰吾开口,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幽幽叹息。
宁雁离等了片刻,未听见只言片语便转身离开。
“宁子。”耶律凰吾的声音传来。
宁雁离顿足回身,看见城楼的门打开,耶律凰吾缓缓走了出来,月光如白纱拢在她身上,令她面色显得苍白而朦胧。
“你一定很恨我吧。”耶律凰吾道。
宁雁离摇头,“你救了我一条命,现在还给你,谈不上恨。”
“你为我效力这么多年,多大的恩情都还上了。”耶律凰吾站在那里,未近一步。
宁雁离闭眼不再看她,“你救了我,教会了我很多,而你对我最成功的教导就是‘忠’,即便我看清了很多事情,我始终还是愿意帮你办事,哪怕牺牲性命。相较之下,我对于医道的追求,我想过的日子,都是虚幻的泡沫。我没有有什么怨言,此刻还了你的恩情一切便休,我只盼……”
“来世再不遇见你。”
宁雁也不看耶律凰吾的脸色,转身一边前行一边道,“但今生我便是你养的一条狗也生出一两分情分,我便将这最后的情分也用掉,愿你美梦成真。”
她说罢,加快脚步离开。
在她的预想中,若不是因试药而死,哪怕就是死在莫思归的手里呢也算是不错的归宿。
药饲。
她用一身血肉去饲喂那些行尸走肉,用意识操控它们去完成目标,这件事情只有身为医者的她能够做到。《控鹤密谱》写着的方法寻常之人看不懂,她也是研究了很久才弄明白,明白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耶律凰吾一定会牺牲自己。
这本是预料中的事情,为什么仍这样难受,仍这样不甘?
城头上的耶律凰吾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出口,眼前已只余残影。
“别去了。”她喃喃道。
她心中挣扎,可最终还是选择了牺牲宁雁离。
疯子的死,还可以在心里狡辩只是一个意外,那么宁雁离的牺牲再也没什么可辩驳了,因为如果真的舍不得,现在还有机会阻止,可她没有。
耶律凰吾站到女墙边,看见宁雁离孤身站在远处,慢慢解下身上裹着的粗袍,只着雪白的中衣,乌黑的发披安静散垂落于身后,抽出匕首割开手掌。
鲜血流出,味道慢慢散开。
那群人嗅到气味突然发狂,如饿狼般扑向宁雁离。
她不躲闪,甚至伸出染血的手递到第一个扑到跟前的杀手。
耶律凰吾紧紧抿唇,目光一瞬不移的盯着下面。
随着扑过来的杀手越来越多,宁雁离雪白的中衣上已然染上一片片血色。她不反抗,但是也必须要阻止这些杀手一上来就咬道要害处,因为她必须活着直到最后一个杀手喝到活血。
身上的皮肉被片片撕扯下来,她痛的浑身发颤。
“啊——”
“哈哈哈!”
嘶吼变成狂笑,她本就被毁的容貌此刻越发可怖。
吃了血肉的杀手会有一刻昏迷,一波倒下,又有一波涌来。
是噩梦啊!
宁雁离眼里流出血泪,往城楼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前一片血色,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知道耶律凰吾现在一定在看着她,一定在流泪。
她终究还是变得和疯子一样,可怜,可悲,可笑!
“宁子,以后就叫宁雁离吧。”
“你不是喜欢宋国的糕点吗,宁子,我带你去。”
“宁子,你说我这样坚持是为了什么?”
“宁子,我不孤单,我知道不管谁背叛我,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宁子,你喜欢什么,我都为你找来。”
……
宁雁离不能不承认耶律凰吾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无人能及,当年那个人能为了她喜欢的一块糕点不惜冒生命危险带她偷偷深入大宋境内吃的摊在椅子上,相视笑个不停。
耶律凰吾待她一直都是特别的,也正因此才让她生出那么一点点期盼。
可到头来,她宁雁离与别的棋子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死的更惨。
“这就是享受过快乐的代价吗……世上那么多幸福的人,他们也是这样的结局吗……”
这一丝意识闪过,宁雁离凝神用尽精神力将自己的意识付诸于所有杀手。
“杀耶律权苍!”
随着强烈的精神力散播,宁雁离的身体瞬间被撕碎,血液已经所剩无几。
守城的士卒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面色均是一片惨白。他们也是历经生死的汉子了,自问不怕死,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自己选择如同宁雁离这样的死法!回过神来的时候,心里对宁雁离充满敬畏,而对耶律凰吾则是心服口服。
辽国一直都有女人掌权的习俗,但是耶律凰吾从前表现的并不多么出色,甚至作为失败者被禁足的皇陵许多年,她的野心和手段太内敛,如今是时候该露出锋芒了!
她抬手擦拭湿润的眼角,目光冷若寒冰。
这一场谋,只许胜不许败!否则她对不起踏在脚下的累累白骨!
耶律权苍必须死,因为他挡住了她登上权力的顶峰。
耶律竞烈必须死,因为只有用他心血入药,她才能获得长寿!
“皇叔,你一定不知道,宁子从来不需要把脉。”
耶律凰吾扬起嘴角,走下城头。
她已经控制城防和皇宫防卫,刺杀的人不能用辽国杀手,耶律权苍也能控制绝大部分鬼影,一旦有异动定然会被他察觉,恰好耶律竞烈得到《控鹤密谱》,想用宁雁离调动宋国境内的控鹤军家族去刺杀耶律权苍,她便将计就计,如果事情败露或失败,她也能把自己从这件事情里摘干净,最多就是被耶律权苍怀疑。
城楼下的杀手陆陆续续醒来,在宁雁离临终留下的意识驱使下,仿佛也恢复了一定的智慧,竟是趁着城防换岗的时候潜入城中。
城门前只留下些许血迹和淡淡的药味,微风拂过,仿佛一切已经恢复平静。
清晨。
楚定江拖着两个人丢进莫思归院子里。
魏予之看了一眼,“神医去药园了。”
“请转告他,这是他要的人。”楚定江道。
魏予之看他满身霜寒之气,显然是一夜在外未曾休息,便走近仔细看那两个昏迷的人,“这是……”
“你问莫思归吧。”楚定江转身便走。
“楚先生使的一手好计。”魏予之道。
楚定江不语,魏予之消息之灵通还远远超乎他的估计,不过也无妨。
“楚先生真的只甘心庸庸碌碌的过一生?”魏予之问道。
楚定江回过身来,“过奖,某不过一粗人。”
“何必妄自菲薄?”魏予之道,“我最了解辽国,也最有可能识破你的计谋,可是你却算到我会为武令元做事。”
梅氏留在河西,最终得益的还是河西县令,魏予之作为幕僚不可能会捅破这件事情。
“我听闻梅氏从你这里得到部分《控鹤密谱》,我就想,其他密谱是不是也有可能落到你的手里,直到控鹤家族有两氏体内的毒性被催发我才确定。”
楚定江是故意把《控鹤密谱》漏给耶律竞烈,而不是耶律权苍或者耶律凰吾。本来这三个人之中,耶律竞烈已经失势,他突然得到这股力量,再加上手里已经即将不稳的兵权,恐怕要兵行险招。
两人都存篡权之心,一旦耶律竞烈有所动作,耶律凰吾多半是要将计就计。
而事实情况,与楚定江所料没半点差别。以后的事情他就说不好了,不过究竟谁是最后赢家不在他考虑之中。
“阿久想弄军队,我只是想给她弄点人。顺便给她留点宽裕的时间整顿。”
“为了给区区一县的自卫军争取点时间,便让辽国内乱。”反正魏予之不相信他做这一切真的都只是为了安久。
然而事实上,楚定江主要目的确实并非乱辽,只是有些事情看见了,不算全乎就浑身不舒坦。
“你早就知道我会为武令元做事,为何?”魏予之问。
楚定江莞尔,“魏先生足智多谋,本心却不是那么难看懂。”
一个复杂又简单的人。他心机深沉,楚定江可能猜不到他所有的计谋,但能看出他在感情的选择上很简单,而为哪国效命为谁效命,实际只是他的一次感情抉择。
“若无别的事情,某先告辞了。”楚定江道。
“最后一个问题,昨天晚上,先生捉这两个人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第四百零七章 疼(合章)
楚定江默了默,“宁雁离血饲了那些失去心智的杀手。”
“耶律凰吾心黑如此,说不定真能成事。”魏予之放弃从前种种付出,多多少少是因为料到今日这种局面,辽国内斗不停,即使他留在辽国也不
过是耶律权苍手底下稳固皇权的鹰犬而已,有生之年都没有机会血恨。
仇,早已没有了,许多年前就已经手刃仇人,他痛恨大宋朝廷的黑暗糜烂,可是有阳光的地方必有阴影,他明白,只是仍旧咽不下这口气。
“宁雁离死了!?”
莫思归背着药篓站在门口,满脸震惊。
楚定江回头看他,“死无全尸。”
“她怎么就死了呢?”莫思归极讨厌宁雁离,可是同样作为医者,心里难免会有一点相惜。一个医道奇才的一生就这样戛然而止,突然的令他心
头发堵。
“这两个是你要的人。”楚定江顿了顿问道,“阿久什么时候可以第二次重铸?”
莫思归回过神来,“按时间算,现在就可以,不过她中间昏迷了一段时间,还是等再养些日子效果会更好。”
“现在重铸有什么害处?”楚定江问。
“除了效果略差一点,倒是没有什么害处。”莫思归奇怪道,“你问这个做甚?”
“山雨欲来,有备无患。我同她商量一下,若她同意,我想近几日让她重铸。”楚定江道。
莫思归是个追求极致的人,但如今也已经隐隐嗅到危险即将来临的味道,于是破例同意了。
待楚定江离开,他便拖那两个人回屋。
想起前几日他才托楚定江捉人,没料到楚定江这么快就捉到了,更没有料到那个做出催涨功力之药的宁雁离也已经尸骨无存,莫思归不禁叹道,
“真是世事难料!”
“近来诸事将起,神医也应早做准备才是。”魏予之道。
莫思归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凭它起什么事,我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小药圃就好了。”
魏予之道,“楼二姑娘可不在这一亩三分药圃里。”
莫思归动作一滞,旋即笑道,“唷,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了呢!”说着他就变了脸,满不高兴的道,“她走她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
关道,从此各不相干,魏二,你再提起这个人休怪我翻脸!”
魏予之嘴角微扬,“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动怒呢?”
说罢转身便走,没有给莫思归反驳的机会。
仇恨这种东西百害而无一利,可真正有情之人想要放下仇恨谈何容易?魏予之能很能理解楼明月,也佩服她的勇气和坚毅,这才多管闲事的出言
提醒莫思归一句,他希望楼明月能有个很好的结局。
莫思归,真的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桥归桥路归路?魏予之不信。
“什么意思!哼哼,老子说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一点都不了解老子的为人!”他在屋里气急败坏转悠了几圈,找出烟杆,才戒了两天又重新点
上了。
吞云吐雾,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莫思归盯着烟斗中徐徐升腾的烟雾,思绪渐渐飞远。
如今满河西县最积极向上的人非安久莫属,她在河北路搜寻数月,竟也是招到了不少人。
尽管距离想象中的实力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她仍旧乐此不疲。
楚定江一门心思给她做“贤内助”,在城郭建了营,很快便迁过去安营扎寨。
安久正带人在校场上操练,楚定江仍旧是一袭黑袍,站在距离校场不远处的坡上,肩头落着一只雄鹰。
天空一碧如洗,时间仿佛静止。
过了许久,远处有一个黑点越来越近。楚定江眯了眯眼睛,拍拍肩上的鹰,“雷掣。”
那鹰得到指令,展翅冲向云霄,在高空盘旋一圈,忽而俯冲向那个越来越接近的黑点。那黑点慌不择路,到处乱窜。
楚定江瞧着空中两个纠缠的影子接近,打了一个口哨。
鹰啼响彻长空,那黑点竟是直直坠落。到一半的时候,才僵硬的扑腾几下翅膀,不至于被摔死。
楚定江掠过去,看见一只满身染血的鸽子躺在地上,其中一只足上还捆着细细的竹筒。
雷掣盘旋落回他的肩头,垂头盯着鸽子,似乎好奇的模样。
楚定江捡起各自将竹筒里的信抽出来看完,扬唇一笑,眼底泛着冷光。
他早就发现每隔几日便有鸽子从河西县飞出去,但没有轻举妄动,今日才放他养的鹰一试身手,鸽子没死,养养还能用。
楚定江带着鸽子回营,细细的清理包扎之后放到笼子里养着。
雷掣仿佛很满意自己第一次拦截的战利品,挺胸抬头骄傲的站在笼子上面,寸步不离的看守着。
午时,安久回来吃饭,一进屋便看见这奇怪的一幕。
“这只鸟是怎么了?”安久问。
雷掣机警的转头,死死盯住安久。
“它叫雷掣。”楚定江道。
雷掣梗着脑袋站在笼子上面,整只鸟浑身上下都透出不满,安久见它这拧巴的样子,走过去逼视它,“鸟不大,脾气不小!你最好客气点,否则
晚上炖了你!”
雷掣不安的往后退了两步,但仍旧骄傲的盯着安久,一副宁死不屈模样。
“多大的人了,还同它计较。”楚定江笑道。
安久指着笼子里战战兢兢的鸽子,“这又是哪一只?你最近开始喜欢温顺的小动物了?”
“这一只的确温顺,不过不是我的东西,收留几日罢了。”楚定江边说,边摆饭菜。
安久仔细看了看,“信鸽?”
楚定江点头,“最近有人用信鸽把我们的行踪往外传。”
“这是踩点呢!”安久疑惑道,“有人要杀我们?我们得罪过什么人吗?”
楚定江觉着安久的精神病还是没有好利索,自从光明正大的为朝廷办事之后就把从前种种黑暗揭的得一干二净,好像从开始她就这么个积极向上
的好人,瞧着她皱眉头的样子,楚定江真是不忍心拆穿,以前作为杀手的时候何止是得罪过人啊,那都是死敌。
他只好说点别的,“密信上将我们的行踪都写的很详细,而我俩几乎没有共同的仇家。”
答案很好猜,也很难猜。楚定江知道密信是梅氏那位老夫人传出,而老夫人既是大宋先皇的暗探又是辽国卧底,信鸽往北飞,显然是递到辽国的
消息。
可是耶律权苍应该已经自顾不暇,为什么要打探他和安久的行踪?他们两人既没有手握重权也没有主动攻击辽国,不过是在河西县弄了一个小小
的自卫军玩,不至于引起辽国皇帝的警惕吧?
“你了解梅氏老夫人多少?”楚定江在想,如果抓老夫人来拷问,有几成把握能够撬开她的嘴。
“恐怕还没有你了解的多。”联系那只信鸽,安久立刻明白了楚定江的意思,回想起第一次见老夫人的情景,“虽然两面倒很没有节操,但从目光可以看出,她大概不会屈从于武力。”
“利诱?”楚定江说罢兀自笑道,“我的利再大,也比不上一国之君。”
这位老夫人也是有本事,投的两个主子都是皇帝。
安久早已塞了满嘴的菜,听他这么说便含含糊糊的反驳,“那也未必,得看她想要什么。”
楚定江心中微顿,“有道理。”
大宋先帝驾崩,就算曾经许诺过再多的好处也都作废了,而老妇人与耶律权苍之间的关系难猜,楚定江便不浪费时间去漫无目的的乱想。
既然不确定耶律权苍想干什么,未免打草惊蛇,他便将鸽子养好,仿照笔迹重新写了一份密信,把里面的字条换掉。
之后每天带着雷掣去拦截信鸽,换下其中密信。
雷掣有了几次经验,便学会了不伤鸽子而将其逼落,倒是为楚定江省了不少事。
重铸身体的事情,楚定江只提了一句,安久没有问原因便答应了,待安排好这几日的事情就一个人去了莫思归的院子。
莫思归叼着烟嘴翻医书,“他知道你过来吗?”
“就是他让我来的。”安久道。
莫思归停了动作,抬眼看她,“他没有跟过来?”
重铸身体是要脱光光往身上抹药的,莫思归死也不相信楚定江会这么大方的让他来动手,“什么时候说的?”
“前两天。”安久坐到他对面,敲着几面催促道,“看你也不忙,快点快点。”
莫思归暗暗替自己抹了一把汗,“幸好老子睿智。”
差点被安久给坑了!这要是随随便便就动手,回头还不得被某个人挖眼废手!
“药材半年前就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但你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莫思归一脸嫌弃的看着她,“毕竟你也是有主的人了,能随随便便脱衣服给别的男人看吗?真替楚定江累得慌!”
“你不是别的男人。”安久道。
莫思归往后靠了靠,吐出一串烟圈,慵懒的眯着眼睛,“我一个良家美男子,尚未婚配,你可不能说的这样不清不白。”
“你误会了。”安久认真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在我眼里并不是一个男人。”
“那我还是继续误会好了。”莫思归道。
安久的意思其实是“你在我眼里并不是一个男人,而是朋友、医生”,谁想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清楚。自以为文学造诣很高的安久姑娘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这么爱别扭,跟朱翩跹似的。”
“我都懒得跟你生气。”莫思归捏着烟杆,“等会儿吧,楚定江来了再开始。”
“他不知道我过来。”
“满大宋什么事儿能瞒过他!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男人,真替他着急!”莫思归道。
安久揣着手凉凉道,“看你恨不能亲自上阵的样子,不会是对他有意思吧。”
“咳!”莫思归呛了一口烟,“胡扯!楚定江是个公的!”
“公的?”楚定江刚进门便听见莫思归咬牙切齿的说他坏话。
莫思归扶额,遇着这两个人简直是他平生最糟心的事,看一眼都觉得心塞!譬如刚才他说了楚定江那么多好话,结果这厮是一句没听见,专门挑着这个时候过来!这是分明是连命运都不让他们做朋友。
“老子不想说话了!开始吧!”莫思归熄灭烟,起身去找药。
这会子他气躁,拎着大包小包的药走过来丢到楚定江手里,“先把这些药捣碎。”
安久见他使唤楚定江,立刻不满道,“他又不是医生,为什么要他捣药?”
“嗤嗤,老子还是头回听说捣药非得医者才行。”莫思归往矮榻上一躺,笑眯眯的看着安久,“你太小瞧你们家楚定江了,他上能飞天下能潜海,捣个药算什么!”
说罢,他又得意的看向楚定江,“捣药和抹药是一样的活儿,你要说不会,予之做的可好呢。”
言下之意是,现在不捣药,一会连同抹药都交给魏予之。莫思归看透了,在楚定江面前也就现在能嘚瑟,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楚定江未作声,把药都倒进臼里开始捣。
莫思归与楚定江狭路相逢的时候何曾占过上风啊!真是恨不得抓一把果子边吃边看,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免得回头遭到惨绝人寰的报复。
屋里只剩下捣药的声音。
安久过去,“我来捣一会儿吧。”
“你歇着吧,一会儿有你辛苦的,我捣几片药不过举手之劳。”楚定江不是外修,没有用过这么残酷的办法淬炼过身体,但是他知道所谓重铸,从某种意义上就是把身体揉碎过滤掉杂质,然后再铸成新的身体,这个过程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话语虽然平淡,可是安久却听出了他的关心和担忧,不禁欢喜。
楚定江看的心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莫思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扭头不再看他们,这俩人怎么看都是为了给他添堵而存在。
从捣药到熬药,统共花了将近两个时辰。
若是平时,任谁让楚定江办事都要付出成倍代价,只有为安久干活他才任劳任怨,莫思归本着不使唤白不使唤的心态,眼皮也不抬一下的指挥楚定江干活。
待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月中天。
屋里只剩下安久和楚定江。
安久踟蹰许久才解开衣带,按理来说,她与楚定江曾许多次赤身相见,应该不至于羞涩,可事实恰恰相反,此时此刻,简简单单的宽衣显得**极了,每一个动作都让周围的空气里多一分令人心尖发颤的味道,反倒不如在莫思归面前脱的痛快。
亵衣的系带系得太紧,安久使劲拽了两下,结果居然变成了死扣。
“我帮你。”楚定江说着,人已经凑过来,沉厚的尾音近在耳畔,又似乎沉入心底。
安久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和热度都集中到了耳根,然后随着他解衣的动作蔓延到脸颊、脖子。
衣服一件一件落在地上,最终一丝不挂,安久有些局促。
她与楚定江的目光一触,很快便移开了,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我好像变得越来越胆小了。”
“不是胆小。”楚定江声音里带着浓厚的笑意,拥住她,“你这样,很好。”
楚定江身上的衣料触及皮肤,令她浑身生出一种异样的酥麻,安久暗想,自己肯定是犯病了,不然差不多的衣服料子,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楚定江没料到这种情形下还能看见安久的另一面,心中既为此刻高兴,又为下一刻她要承受的痛苦而心疼,一时间心情复杂,已盖过那些情动。
须臾,两人松开,安久躺上事先准备好的台子。
楚定江取了竹篾仔细涂药,黑乎乎的药膏一寸寸覆盖白如凝脂的皮肤,也逐渐盖下了他心里各种各样的情绪,重归于平静。
外面月华皎皎。
莫思归抽了两袋烟,追忆三遍往事,发了好几回呆,回头一看房门仍旧是紧闭着,不禁愣了愣。
“拢共就两件事!你要磨蹭到天亮吗!”他过去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仍旧无人应声,“我说,你们打算生完孩子再出来?!”
约莫又隔了一刻左右,楚定江才打开门走出来。
莫思归黑着脸,“着急重铸的是你们,事到临头最磨蹭还是你们。”
楚定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媳妇的人,不会懂。”
“你你你,你在外头呆着!”莫思归咣啷一声将门关上,气哼哼的走到安久身边,“老子没有媳妇那是不想有,信不信我现在说要娶媳妇,满汴京的二八姑娘都到河西县排队等着!”
“可终究,都不是你想娶的姑娘。”安久的嘴被布遮住,声音翁翁,还因身上剧烈的疼痛有些扭曲,可即便如此,也是出声见血的。
莫思归无奈,“你们一个个能不能消停点,老子急了真甩手不干看你到哪里哭去。”
“我们是无意。”她大多时候确实不觉得自己说话哪里不妥,但,“这次是故意的。”
莫思归不语,只恨恨瞪着她。
安久为了分散注意力,不断与他说话,“虽说我不该管别人的事情,可我就看不惯你明明心里有她,忘不掉她,却情愿把自己折磨的没有人形也不去找她。”
“老子现在还是玉树临风,谁说没有人形!”莫思归企图歪了话题。
不过安久一心投入在自己的思路里,压根没有听他讲什么,“你们选了不同的路,可是她走的是一条死路,如果你冲上去能把她拉回来多好,哪怕拉不回,也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不至于在仇恨里太寂寞。”
这些话不知说的楼明月还是自己,那时候,安久很渴望有一个人、一件事、或是哪怕一个物件被她所拥有,能够让她得到一丝丝温暖慰藉。
“你以为放手就是互相解脱?你不知道,有些羁绊永远都不能斩断,生死都不能……”
“如果是以前,面对同样的事情一定会茫然不知所措,可是现在,如果我是你,我会纠缠的更紧,哪怕作茧自缚。”
如果,还有如果,她想回到小时候,就算只来得及给母亲一个亲吻,也好。
“只做冷眼旁观者,你会后悔,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安久答应楼明月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她的承诺,她会信守,然而这不耽误她每每都要拿这件事情来刺激莫思归。
“我说这些话也不算违背对楼明月的承诺,我没有插手,我只是插嘴。”安久想笑,却因浑身的撕痛只能发出两声怪异的“呼呼”,但仍旧她很得意,“这么棒的主意,怎么……就到现在……才想起……呢。果然是和楚大叔在一起久了,也……变得奸诈了呢……”
安久是那种就算身上被捅个窟窿说话也不打磕巴的人,楚定江在外边听着声音,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疼,他觉得自己心里纠成了一团乱麻。
物极必反,这话没错,她这么坚强,坚强到如此脆弱,如此令人心疼。
楚定江见过许多楚楚动人令人望而生怜的女子,他也是男人,也会喜欢那样动人的女子,可是独有这一种刻入骨髓,融入血液。
他忍不住推门进屋。
“阿久。”
安久半晌没有答话,只是喘息粗重。
隔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稳住气息,“怎么突然觉得要撑不住了呢?”
刚才还明明觉得可以忍受,可是听见楚定江的声音,她就突然觉得特别特别疼。
“楚定江,疼。”她道。
楚定江不敢碰她,怕会雪上加霜,只道,“不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恩。”
莫思归听完安久那一番话,心中有一点触动,而眼下的情形却让他心头一震。
楚定江说:不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而楼明月承受伤痛的时候,自己又在哪里呢?真是只是因为她坚强和拒绝自己才选择放弃?
莫思归长叹一声,心下有些茫然。
这一次重铸,大都是楚定江忙前忙后,莫思归只动动嘴皮子,其余时间都在走神,因此便觉得时间过的特别快。
等到把安久从药桶里捞出来,他才恍然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不眠不休了。
第四百零八章 供词(大章)
安久浑身红红软软,皮肤也是皱巴巴的像刚刚出生的老鼠一样。小小的婴儿这个模样的时候尚且丑陋,安久这么大个人,自是丑的令人不忍直视,可是楚定江抱着她回屋的时候小心翼翼,宛如抱着自己的孩子般如珍似宝。
这番折腾下来,楚定江拥着昏迷的安久沉沉入睡。
同样熬了这么久的莫思归满眼红血丝,却仍旧难以入睡。烟,一袋接着一袋,院子里烟雾飘渺,方圆一里没有醒着的活物,而他闭上眼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药味在向全城蔓延。
天边鱼肚白。
辽国上京皇宫里厮杀连天。
耶律权苍脸上一如往常有些病态的苍白,此刻像是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神色平静批阅奏折。大殿内站着数十名黑衣人,他们如死物一般,连呼吸都不可闻。
外面杀声震天,而这里却宁静至极。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将领匆匆赶到殿门前,“陛下!”
“战况如何?”殿内传出耶律权苍沉稳的声音。
将领道,“逆贼已经杀过重玄宫,马上逼近书房,若是公主殿下援兵还不到,臣等抵挡不住,陛下还是先移驾别处避避吧。”
耶律权苍搁下笔,“你降了逆贼吧。”
那将领一惊,“陛下!臣……”
耶律权苍打断他,“这是圣旨。”
“臣宁死不降。”将领大声道。
“朕再说最后一遍,这是圣旨。不过,对外你只准宣称是自己的意思。”
耶律权苍的语气平淡,没有半点动怒的意思,可是却莫名教人不寒而栗,那将领沉默几息,静下心之后有些明白这应该不是真降,于是伏地领命。
就在他起身离开之后,殿内骤然发生变故。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杀手忽然攻进殿内,于守卫的黑衣人交上手。
耶律权苍在御座之上垂眼把玩一支洞箫,随着殿内的守卫一一倒下,他将箫放在唇边试了试音。
呜咽的乐声如泣如诉。
重玄宫那边随着守卫军的投降,战事已停。
耶律凰吾一身劲装踏着尸山血骨走向御书房。
一队鬼影先行到达,在门外一字排开。
耶律凰吾站在阶下,“皇兄,皇妹救驾来迟!”
屋内无人应答。
“进去。”耶律凰吾低声道。
鬼影破门而入。
书房里早已一片狼藉,本来略显空旷的殿内被数百具尸体堆的几乎无下脚之处,踏入屋内,几名鬼影便发现脚下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而高坐之上,那个一身华服的俊美男子身上中了数剑,浑身都是血色,只有一张脸苍白洁净。他垂着头,脚下落着一管箫,一股股血流顺着阶梯流下来,拖得长长的,犹如凤凰尾翼。
耶律凰吾抬头便一眼瞧见了他。
她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似哭似笑。
就这样看了许久许久,耶律凰吾举步慢慢走进去。到耶律权苍的身边,似乎花了很久,又似乎是一瞬间。
“皇兄。”耶律凰吾指尖触到他的鼻端,发现竟然还有呼吸,表情微微一僵,扬声道,“将所有活口都拖出去。”
鬼影在尸体之中寻觅,倒是找到几具气息上存的人。
“殿下,确认有五人活着。”鬼影躬身禀报。
“都出去吧。”耶律凰吾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箫,“我要与皇兄单独道别。”
“是!”
鬼影将那五个活口带了出去,并将殿门关上。
诺大的书房里满是尸体,只有耶律凰吾一个活人和一个半死不活的耶律权苍。
“哥哥。”耶律凰吾轻轻摸着他微凉的脸颊,“我本不想做这种事,是你逼我的。倘若你是个好的兄长,我也会安安分分做个好妹妹,但你真是无情的很。既是没有把我当做妹妹来疼爱,那对我来说,你活着就没有意义了。
她说着,手指一顿,看见了耶律权苍鬓边有一道细微的痕迹!面色倏然一变。
“是吗。”沉厚的声音乍然响起。
耶律凰吾尚未来得及反应,只闻破风之声已到耳畔,再一低头,胸口已经多出一个血窟窿。
一股血流如箭般喷出,撒落在御案上,宛若一簇艳丽的红梅。
耶律凰吾目眦欲裂。果然假的!这个耶律权苍是果然假的!可惜发现的太晚……
她捂住心口,转过身来。
三丈之外,耶律权苍一袭白衣,于尸山血海中绝尘。
“如果你没有失忆,应该记得我最擅长什么。”他道。
耶律权苍在大宋有许多的身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无人能辨。
“呵,我大意了。”耶律凰吾试图用内力护住心脉,却发觉浑身的内力居然一丝都提不起来!
“你以为我喜欢做皇帝吗?它是是我应担的责任,你若是告诉我想要这个位置,能撑得住耶律家的江山,我不便会回来了,与梅如焰归隐山林也很好。”耶律权苍目光无波的看着她,“你说只要我做个合格的兄长,你便不会觊觎皇位,是你错看了自己。”
耶律凰吾这些年费尽心机的帮助他回辽国,他一开始真的没有怀疑过。
他并不是感情细腻的人,平素少言寡语也不太愿意表达,让他去对一个人细致入微的嘘寒问暖疼爱有加,实在是有心无力,但无论如何,于大局上他不会薄待她。
耶律凰吾讽刺的笑道,“哈,你不喜欢?”
不喜欢会为护皇位杀了她?既有本事保命,不是应该趁机撒手吗?
“今次我本是放开了手让你谋,若是有手段杀了我,能证明你比我有本事,由你坐上皇位也无妨。”耶律权苍道,“但你让我很失望。”
耶律凰吾慢慢收了笑,唇角有血溢出来,“我认输。”
到这一刻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耶律权苍早就看穿了她的谋算,才设下这一局请君入瓮,人家甚至都算准了她一旦发现他还有气息,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灭口!
她自己把那瓮口给堵上了。
可是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不能无遮无拦的弑兄,因为那些鬼影是奔着救驾而来,根本不知道她是在谋反!
恨只恨,她没有早点识破真假。
“我不甘心。”耶律凰吾跌倒在地上,眼前渐渐变黑,然她仍旧睁大眼睛。
她步步谋算无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逼宫的人是耶律竞烈,也是耶律竞烈派人前来暗杀,她坐收渔利的人,是前来救驾的人,怎么会暴露自己?
“是应该不甘心,因为你从来不懂自己。明明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却偏要执着于一点温情,明明渴望温情,却做了绝情之事。你若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一开始就斩断那点小心思,早就坐拥江山了。正因我看清了你,所以知道皇叔逼宫之时,便已然猜到你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夺皇权,本就是世上最为艰险的道路,定不能三心二意。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知己不知彼,也不是知彼不知己,而是敌人比你更加了解你。
尽管她不甘心,但她不是个输不起的人。
“你……为……为我解惑,我也还你一个。”耶律凰吾声音非常微弱,但她知道他能听见,“耶律竞烈,也是药人。”
这是耶律权苍所不知的,但他并没有太过惊讶,也没有再问这件事情,只道,“如果宁雁离现在还活着,你大约也不会死。”
暗器虽然伤及心脉,只要救治及时就不会丧命,只落下点病根罢了,关键是暗器上淬的药让她不能用内力护住心脉,从而失去了被救治的机会。倘若宁雁离还是像以前那样,凡重要的时候都寸步不离,她可能不仅不会死,甚至可能还有逃脱的机会。
耶律凰吾瞳孔涣散,也不知听没听到这句话。
也不知,是否悔恨。
“我原也不过是猜测,是正是宁医之死,教我确定了你的谋算。”耶律权苍喃喃道。
宁雁离对耶律凰吾忠心耿耿,没有她的授意,宁雁离就算私下为耶律竞烈做事也绝不至于为此牺牲自己的性命。这份心,也只有耶律凰吾一个人没有坚信而已。
耶律权苍过去揭下那替身的面具,脱掉他的外衣,露出里面黑色劲装,后将其混入其他尸体。
他套上外袍,脚下微一使力,掠身出了殿门。
鬼影见他竟然还活着,立刻跪下,“参见陛下!”
“公主为救朕而死,待处理完逆贼,定要追封厚葬!”
方才进门时分明是耶律权苍死了,耶律凰吾好好的,怎么反倒是他活着走出来了?不过,鬼影知道宁雁离医术诡异,虽说人死了,但是留下什么以命换命的法子也不足为奇。
“殿下忠义!”鬼影齐齐道。
只有那些追随耶律凰吾的人心里明白,她死的蹊跷,可既然已经死了,他们还能公然质疑皇帝不成?
耶律权苍凤眸威严冷厉,环视一圈,“活捉反贼耶律竞烈!”
“是!”
耶律凰吾已死,兵权自然而然的回到皇帝手里。
这一场战,尚未结束,但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结局。
辽国内乱的消息传到大宋,整个朝廷的气氛都是一松,有些官员恨不能弹冠相庆。
圣上亲自拟旨,封凌子岳大将军领边防三路守军统帅。他觉得这是收回燕云十六州的大好时机。
圣上还没有欢喜昏头,他这两年一直在关注辽国,知道那个辽国君主看似病歪歪的,整日深居简出,似乎并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情,可其实是个厉害角色,想趁机一举灭了辽国根本不可能。况且,以大宋眼下的情况就算灭了辽国也没有余力管控。
整个大宋,唯一对辽国内乱不高兴的当属武令元了。
原先辽国局势紧张,三股势力互相制衡,谁也不敢轻易把手下的大部分力量散出去,如此一来,对河西县的影响最小,若内乱一平,权利统一,加上战后财力消耗的厉害,辽国往后的秋狩定是凶猛百倍。
“还好有个凌将军。”武令元自我安慰。
魏予之猜到他心中所想,便接道,“凌将军也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武令元想想也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大宋的将军都不会长久的带某一支军队,所以军队的强弱与主将的实力没有必然联系,不管是谁在一处做事情也需要磨合,更逞论带兵打仗,要将那么多人使如臂指实非短日之功。
“耶律凰吾真死了?”莫思归突然插嘴。
“真死了。”魏予之道。
武令元道,“这两日你已经反复不知问过多少遍了,究竟为何?”
楼明月拼死拼活也没有杀掉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莫思归的确是难以置信,而他心里更多的是高兴,这个女人死了,楼明月也就解脱了。
“人生如此峰回路转。”他叹了一句,起身道,“我收拾收拾去!”
他哼着小曲,乐颠颠的在屋里转悠,飞快的拣出一个包裹,百忙之中还顺手拍拍小月的头。
武令元不甚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见状诧异不已。在武令元印象里,莫思归一向疏狂但不失风度,这会儿却是有些忘形了。
“予之,药我配了十几罐都放在药架上了。你们聊着,我出发了。”莫思归带上小月和大久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十几罐。”魏予之微微扬起唇角。
看样子他是打算找到楼明月之后到处去游玩一番了。
“她竟然如此容易败在了耶律权苍手里。”魏予之想起耶律凰吾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可惜,明明看起来能斗个十年二十年。
他也不禁想,自己若是同耶律权苍斗起来,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耶律凰吾竟然就这么败了。”
在城郭营中的安久也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自古以来,但凡有谋权篡位之事发生都有人要死,有什么奇怪。”楚定江对此不感兴趣,他现在脑子里想更多的是耶律权苍有如此手段,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安久的身体还在恢复中,被楚定将勒令躺在床上不许乱跑,此刻她正翘着二郎腿接受他的投喂,“可是她看起来很厉害。”
“锋芒外露的人往往撑不到最后。”
“嗯嗯,有道理,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安久前段时间从营里听人说了这句,立刻就学以致用了。
本来并用的也不算错,但她好死不活的非要列举个某某某,“就像你和魏予之。”
安久一见他气场不对,忙道,“血煞来了。”
楚定江比较给她面子,在她的下属面前从来不数落。
隔了一会儿,血煞果然在门外道,“主子,属下看见神医带着两头虎出城了。”
安久一点都不意外,“知道了。”
“主子若无别的吩咐,属下告退。”
“嗯。”
“有几分上位者的气派了。”楚定江笑道。
安久不禁撇嘴,“血煞自从再见着你之后就心心念念的要跟着你,也不知你怎样把他迷得三魂五道。”
“又胡扯。”楚定江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把另外一个大老爷们迷得三魂五道!亏她说的出口。
安久思绪又跳回去,感慨道,“这回莫思归和楼明月可算能好好在一块了,我以前过的也不如意,可不知怎地,看着他俩我还是累得慌。”
楚定江削了一大块苹果塞进她嘴里,“看把你操心的,你有功夫还是仔细想想自己。”
“我自己?我的觉得现在可好呢。”安久把苹果拿着,腾出嘴来说话,“又能当好人,又完成心愿,放了一群羊。”
她说的是自卫军。
楚定江大笑,“可不能当羊放,要当神兵利刃般打磨,不然难道等辽骑兵来狩猎?”
“哼哼,我的羊,谁敢逮?”安久哼道。
楚定江瞧着她小得意的样儿,心中好笑,抬手便把削好的苹果整个塞到她嘴边。
安久伸手去打他。
她现在皮肤嫩如婴儿,稍微一用力就能掐出印子,楚定江不敢动手,只能任她打,嘴里还道,“莫用力莫用力,万一把手打疼了呢,要不你看我打自己几下可好?”
安久听着笑的厉害。
两人闹了一阵子,安久有些乏了,倒头就睡。
楚定江看着她越发柔嫩漂亮的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心中亦分外柔软。
天色渐黑。
楚定江起身走到窗外,目光沉沉的看着天上的星斗,隔了将近一个时辰才交代几个信得过的人守着院子,只身潜入城中。
不出两刻,便携着两个昏迷过去的人返回,丢进一间空屋子里。
他洗了个澡,换一身衣服,才又慢悠悠的去见那携来的两个人。
血煞在前面掌灯,一进屋便瞧见两中年女人,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可不是梅氏的老夫人吗!
血煞把灯放下,忍不住问道,“大人,您绑梅老夫人,主子知道吗?”
他知道安久和梅老夫人关系不好,但不好归不好,她那个人颇为奇怪,就譬如她自己骂莫思归骂的可欢了,但绝不允许旁人说莫思归一句坏话。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绑了她?”楚定江缓缓问。
老夫人确实没有被捆绑,但是此绑非彼绑啊!不过楚定江的语气倒是提醒了他,眼前这位爷也不是善茬。
血煞索性头一埋,装自己不存在、什么也没看见。
“去泡壶茶。”
血煞领命出去,片刻之后端了茶水过来,放下之后正要默默退出去,却闻楚定江道,“把她带到西屋里看管起来,她在你在。”
“是。”血煞认命的抗起灵犀出去。
这一片屋子是楚定江令人在几个月内建成,时间仓促,所以只着重修饰正屋,而这些偏房虽然都是空的,但也都很整齐干净。
这间屋子挺大,屋里却只有几把圆腰椅和两个高足几。
梅老夫人微哼一声,有了意识。
后颈隐隐作痛,让她突然想到昏迷之前的事情,于是继续装睡,用精神力去感觉周围是否有人。
“醒了就睁眼吧。”楚定江拆穿她。
梅老夫人没想到还有人,心中微讶,也依言睁眼抬头看向声音来处。
屋里没有点灯,但是外面月光明亮,大致能看见屋里的情形。对面的圆腰椅上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身着黑色广袖,衣领处露出白色的中衣衣领,蓄须整齐,头发半披着,似乎刚刚洗过。
他抬手倒了两杯茶,亲自将其中一杯送到她手边的高几上。
站的如此近,梅老夫人才发觉他比自己想象中更高大。
“楚定江。”梅老夫人最近一直在关注他的行踪,自是认识,“你为何将我绑到此处?”
楚定江端起茶,微抿了一口,“老夫人先别说的这样难听,某请您过来,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哪怕是动手把人打晕携过来已经得罪了对方,楚定江还是打算先礼后兵。
“既是请教,为何又做这般小人行径。”梅老夫人笑问。
她的面相看上去很温和,然而目光却拒人千里,并非是个好接近的人。
“算上您做的事情,我想我的做法已经十分有礼了。”楚定江道。
梅老夫人这才知道自己传消息的事情已经暴露。
“你的主子现在忙得很,约莫着些天没空管你。所以老夫人千万要仔细想想自己的处境再回答我的问题。”楚定江道,“他命你过来盯着我和阿久,有何目的?”
“你竟然知道我是为陛下办事,实在不简单。”梅老夫人不得不重新评估楚定江此人。
“过誉。”楚定江并不着急催促,他有足够的耐心。
“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不知道。”梅老夫人敛了敛衣服,如往常一样端坐,没有任何不安,“只是听命办事而已,哪有机会听主子解释原因?”
楚定江点头,不怀疑她的解释,“那就请老夫人说说耶律权苍和萧澈吧。”
“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梅老夫人似笑非笑的问。
“我现在还不想说一些强硬的话,只不过我若是顾忌什么,您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说是不强硬,其实已经是强硬的不能再强硬了。
梅老夫人舌尖发苦,端起茶喝了一口。她不是怕楚定江威胁,只是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泛着苦,不慎就冒了出来。
第四零九章 日常
梅老夫人在控鹤军中的代号是洪酉,而原本的名字,早已经记不得了。
她是控鹤院培养出来的杀手,背后没有家族,犹如一片飘萍,随波逐流。她的武功很平常,可是在众多杀手之中顽强的生存下来,靠的是心计。
杀手之路,冷酷而血腥,只有心计远远不够,她还记得离开控鹤院之前的最后一场试炼不是执行任务,而是像刚刚进来一样,一对一的厮杀,这时候全凭实力,有再多的心计也是枉然。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真的等到那一日,她将成为这一场试炼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她不甘心,于是她在上场之前,用各种毒计把分在同组里的三个高手都弄死了,就算因为违规被处死,也强过在场上被人轻轻一剑抹了脖子!
出乎意料,事发之后,上面不仅没有惩罚她反而在所有人面前大加赞扬。
那时候她就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这条路本就没有任何规则可言,只有活下来的人和死去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才让上头注意到她,并打定主意把她送进控鹤军家族做内应。
“我是在梅花里遇见耶律权苍,可能我说了你也不信,为他办事这么多年,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他。至于那个国师,我就更不了解了。”梅老夫人道。
楚定江问,“你为什么要替他办事?”
“为什么……”梅老夫人有一瞬的失神,垂着眼自语道,“不为他办事还能为谁办事呢……”
原来是一棵菟丝子,非要依附才能站立。
控鹤军中这样的人很多很多,包括安久也是,习惯了接受命令,习惯被人指挥,心里向往着自由,真正得到自由的时候又开始茫然。梅老夫人是在那种环境长大,离开了熟悉的规则,已经不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
“我知道当今是明君,但我们从来没有回头路,一步陷落,步步沉沦。”
虽然她现在总是说着惆怅,到处去依附别人才能生存,但楚定江可不不会误认为她只是个柔弱的女人,那仅仅是一种习惯而已,“你与他联系,可有什么暗号?”
梅老夫人沉默。
楚定江就知道,不管为耶律权苍办事是屈服还是主动投诚,她一旦认了主子,会有一定的忠诚度。那她肯定有些事情隐瞒了。
楚定江猜测梅老夫人是耶律权苍手里的一根单线,不会知道太多,今晚也只是想确定她是否有所隐瞒,并不急着撬开她的嘴。
“老夫人慢慢想,想好之前就委屈您先在这间屋里。”楚定江起身出去。
梅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尽,手里的杯子砰然碎裂。
楚定江尚未走远,听见碎瓷的声音,淡淡一笑,加快脚步去了关押灵犀之所。
血煞迎上去,“里头的人醒了。”
楚定江点头,“你带几个人去看着梅老夫人,不管她有任何借口都不许放出来,包括上茅房。”
血煞心想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也忒下作了点!想归想,他还是立刻照办了。
屋里面一片漆黑,楚定江不用目视亦可在黑暗中畅行无阻。
他找了个凳子坐下,距离灵犀不远,“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请你来这里吧。”
“绑就是绑,不要说得这么好听。”
“我刚去见过老夫人。”
“哈,你可别告诉我说她什么都说了。”
灵犀很清楚,这个人把她们分开关肯定就是存得这个心!
不过楚定江的回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感叹自己过往种种,说自己一生很苦。”
“苦?”灵犀轻笑一声,未做评论。
“其实我不打算逼她说出真相,因为我相信你会说。”楚定江感觉到她想否认,紧接着道,“你也不必反驳,她好歹也做了这么些年梅氏老夫人,享尽荣华富贵,你比她武功还要高,却只是个丫鬟命,你竟然都不觉得不甘?”
灵犀沉默须臾,再开口时明显不似方才那般强硬,“习惯了……习惯真的很可怕,有时候我真的会忘记自己其实是和她同样的人,而非伺候她的奴婢。”
灵犀被派到梅老夫人身边就是为了从旁协助,如果老夫人不在,她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管控鹤军还是耶律权苍,看重的其实都只是梅老夫人这个位置,而她灵犀从来都是个附属。
“某不比皇帝,可以给你数不尽的财富和地位,只能给你一个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楚定江记得当初梅花里遭袭的时候梅老夫人受了重伤,而灵犀拼尽全力的将她救了出来,他绝不相信这是什么主仆情深,只是因为灵犀知道,一旦梅老夫人没了,她的一切也就没了。假如她不在乎钱财和地位,只想要自由的话,一定不会这么干。
“十万两黄金,一个山庄,远走高飞,世上再无灵犀,只有你。”
楚定江开出这个价让灵犀心头一跳,隔了片刻问道,“我怎么相信你?”
“你说出真相,我杀了梅老夫人,再寻一个人顶替你,交子钱、地契、还一份河西县的户籍给你,你带着这些东西想去哪就去哪儿。我计划就是如此,至于愿不愿意赌一把,你自己拿主意,某没有时间精力去取得一个多疑之人的信任。”
“如果我不说呢?”
“死。”黑暗中,楚定江坐着一动不动,高大的身躯犹如墓碑。
耶律权苍承诺的东西比楚定江给的多很多,可是这意味着她们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灵犀不用想也知道将来即便事成,她所得也比不上梅老夫人,还不如……
“我要想想。”
“我等你的好消息。”楚定江从怀里掏出一叠交子钱放在手边的高几上,“这里是五万两黄金。”
楚定江走到门口,顿足,“千万不要想着跑,这里化境就有两个。”
灵犀没有回答,伸手去拿那价值五万两黄金的交子钱。
梅氏是皇商,钱财百万之巨,梅老夫人嫁进去这些年存了一笔数目可观的私房钱,可是哪怕梅氏再有钱,灵犀作为一个下人也根本没有机会触碰,楚定江开出的价格,对她来说诱惑很大,而且他说会杀了梅老夫人,那么那些私房钱……
楚定江回到寝房,安久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子边吃中午剩下的菜。
“怎么吃剩菜,你就一刻也不能等?”楚定江伸手摸了一下盘子,“还是冷的!”
“我先吃几口对付一下,再等你回来。”
“晚上想吃什么?”
“天晚了,就简单做点吧。”
楚定江每天都是标准的两个冷碟、三个炒菜、一个炖菜,还有一个汤,且菜色很少重样,除非是安久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给你下碗面,卧两个鸡蛋,再炒个牛肉。”
“嗯嗯嗯,好的好的。”安久满意的直点头。
楚定江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瓜,“想我堂堂贵公子,虽然自甘堕落,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堕落到今日这种地步。”
楚定江转身往厨房去,安久想了想,搁下筷子跟着他后边出去。
“你跟来作甚?”楚定江侧首看向她。
安久握住他的手,“我就是好奇,你刚才干嘛去了。”
“你猜?”楚定江道。
安久精神力强大,河西县一共有多少人会武功,她门清,这院子里平白多了两个武师,她又岂能不知?
“不知道。”安久老实道。
楚定江无奈道,“你聪明,猜到不难,就是平时不太愿意动脑子。”
面对这个指责,安久不愿意了,“在你眼里也就魏予之那种程度是爱动脑子。”
“我抓了梅老夫人。”楚定江本不愿意让她操心这些事情,既然她这会儿问,他也不会刻意瞒着。
安久奇怪道,“不是说怕打草惊蛇吗?”
“应该还能瞒一阵子。”楚定江与她道,“这次其实是耶律竞烈与耶律凰吾一起谋反,但是耶律凰吾的死讯早已传出,却迟迟打听不到耶律竞烈的死活,只说他伏法了,可是明明有人见着他是被活捉。所以我这几日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
安久见过那个耶律竞烈,长得很像顾惊鸿,因此她也格外在意一些,“想到了?”
“我猜测,耶律竞烈也是药人。”
安久脚步猛地一顿,“他也是?你确定?”
“我也是猜测。其一,耶律凰吾也是耶律皇族嫡系,照她的年龄来算应当也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她并非是个一心恋权不顾大局之人,竟然还是谋反了,为什么?其二,耶律凰吾要算计耶律竞烈有千万种办法,未必一定要让宁雁离去助耶律竞烈,她派一个神鬼莫测的医者去接近耶律竞烈,多半另有所图。”
“答案很简单,耶律凰吾找到了延长寿命的办法,而这个办法与耶律竞烈有关。”
安久抿唇,脑海中浮现顾惊鸿的种种,又想起耶律竞烈与他极其相似的脸,就连遭遇都……
“如果上一次我知道顾惊鸿决定赴死,我想我会阻止他。”安久握紧楚定江的手,“如果我没有记错,耶律竞烈是他的亲叔叔吧?”
楚定江点头。
“我想救他。”安久知道这很难,只是心里这么想,就直接说出来了。
“阿久,他把血留给你也未必全是好意。”楚定江不得不与她说说残酷事实,“他痛恨嫡系,只是想让嫡系还存有一丝希望却求而不得。”
取血不一定要让一个神医来动手,顾惊鸿找上莫思归,是看中他的高超医术,料定他拿到血之后不会直接给安久服用,而是在血最好的状态下凝炼成适合她服用的药丸,这样一来,心头血的作用就被破坏了六成以上。
“得到他的血将会面临耶律嫡系的追杀,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命。”
“可我毕竟得益了。”安久道。
楚定江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松开了,一个人向前走。
不知是用了顾惊鸿心头血的缘故,还是因为曾经比较熟悉,安久承认自己对他并不是普通的恩人的感觉,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每每想到此人,心就会紧缩一下。
也许心里把他当朋友了?
不过安久现在没心思想,因为楚大叔好像不高兴了!
她到厨房,楚定江正在切牛肉。
河西县耕地的牛都紧缺,哪会有人杀牛卖肉?安久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新鲜肉。
他身形高大,切菜的台子在他面前显得很矮,只能弯下腰切菜。灯影绰绰,他垂着眼,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安久凑过去,“你生气啦。”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肚量?”楚定江边飞快的切菜边问。
“那你干什么一言不发的甩下我就走?”
“你一般吃饱了就不会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所以赶快来做饭!”楚定江把切好的牛肉、葱姜都整齐的放在干净的盘子里,又将面粉倒在盆里,洗净手,开始和面,“我还怕你兴头上的时候差遣我去救人,你一句话,我可以下刀山火海,但是若是为了去救一个旧情敌的叔叔,我感觉憋屈。”
“我有那么想不开?你比他重要多了,怎么能为他舍了你。”安久说完,这才想起他刚刚话里的一个词,愣愣问,“旧情敌?”
“我自认为。”楚定江道。
其实楚定江很想问问,如果现在被困的不是顾惊鸿的叔叔,而是他本人,她会怎样做,但是想想那个人已经死了,再问这些话实在没有多大意思,便作罢了。
“顾惊鸿顺手给你的恩惠,我们顺手报答一下也不为过,只不过耶律权苍调查我俩行踪不知意欲何为,现在的上京对我们来说是龙潭虎穴,若去救人就不是顺手的问题了,为此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不值得。”
“知道了。”
楚定江的动作很快,说话的功夫就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点了灶膛,让安久烧火,先将面下好,而后旺火一烧,转眼间一盘爆呛牛肉出锅了。
把饭菜端回屋,安久就把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投入的吃起来,楚定江见她吃的香,也跟着吃了一碗面。
刚刚放下筷子,外边就有人回禀,“先生,灵犀想见您。”
“她倒是个急性子。”楚定江对安久道,“你先玩儿会,我办完事回来再给你烧水洗澡。”
“不洗。”
楚定江笑道,“你要捂着养菌子?”
楚定江把蘑菇叫菌子。
第四百一十章 永夜
楚定江比安久讲究的多了,有条件的时候天天都会洗澡,安久觉得太折腾。
她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屋里转悠,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任何医者都能用心头血治病吗?
如果只有医术高超之人才能做,那莫思归岂不是很危险!
想着,她披上披风去追楚定江。
那边,楚定江已经坐下。
屋里点了灯,灵犀道,“我想过了,赌一次。”
她半辈子都谨小慎微,到头来又得到什么?还不如豪赌一次,输了横竖不过就是一死,赢了从此以后便是自由和荣华富贵。
“与我楚某人合作,尽可放心。”楚定江道。
灵犀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道,“我们知之甚少,但是有一件事情可以明确告诉你,找你们的人不是耶律权苍,而是萧澈。”
“萧澈?”这就奇怪了,楚定江从来没有见过此人,他脑海中掠过千万种可能,“他找的究竟是我,还是阿久。”
灵犀目光微闪,垂下头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楚定江掏出一叠交子钱放在桌上。
灵犀抬起头来,笑着伸手拿过来点了点,塞进衣袖里,“上头给我们的任务只是盯着你们,分别仔细报告你们的行踪,不过我猜萧澈多半是找十四娘,因为有一次我们收到消息,要求着重调查十四娘的实力。这个问题我无法准确回答你,可既然收了钱,也不好什么都不说。耶律权苍心思缜密,洪酉与我先效命于大宋,后又投靠他,他放着我们许久不用,几乎是弃子了,忽然又安排过来做这件事情,不是很奇怪?肯定还派了其他人来监视,不过我不知是谁。”
“好一招声东击西。”
前段时间安久一直在招揽人,很容易就会被人混进来。耶律权苍让着两个明晃晃的奸细过来扰乱视线,真正的探子更容易传出真正的消息。
“你可知道他们如何联系?”楚定江把山庄地契放在她面前。
灵犀看着地契,却没有拿走,“我不知。”
“你走吧。”楚定江道。
灵犀警惕的直起背,发现他确实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才缓缓起身,“十万两黄金,就买这点消息值得吗?”
“值不值我说了算。”楚定江淡淡道。
灵犀不再多问,飞快的闪身出去。
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安久神色怔忡,未曾阻拦。
楚定江听见安久的脚步声,回身道,“你怎么来了?”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安久莹白的面容上没有血色,眸中是楚定江从未曾见她流露过的惊惧之色,“他来了。”
“他?”
安久这些年大多数时间都与楚定江在一起,他可以肯定她不曾招惹过萧澈,所以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萧澈是跟他们一样的人。
安久忽然觉得很冷,无论怎么拽紧披风都没有用。
楚定江抱住她。
“楚定江,我真的害怕了。”安久把整个脸都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道,“我现在过得很满足,所以怕再回到从前。”
有了目标,有了希望,有了楚定江……安久觉得人生不能更美好了。
“他应该早就已经来到这这里,为什么早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安久紧紧抱住楚定江,同她说起那人,“他是我们的指挥官,曾经也是一名顶级杀手,他是天生的犯罪者,拥有超高智商,无所不能。后来他的腿受伤便不再继续接任务,创立了一个组织,培养出许多更加年轻的杀手,世界上排名前十的杀手有七个是他亲自调教。我也是其中之一。”
在安久的回忆中,他从来都没有发过脾气,说话很温柔,教她握枪,教她用杀人的方法发泄血液里的狂躁,在那些枯燥寂寞的日子里,她曾依恋过他,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他的温柔如此可怕。
“其实他早就出现了,不是吗?”
爆弩是超凡的存在,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个东西是萧澈带过来,安久心中早就有了疑惑,只是没有多想,没有去证实而已。
“幸好他来的晚,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与你走到一起。”楚定江道。
如果萧澈早出现两年,难保安久不会走上从前的老路。
“不惧。”楚定江握住她的手,“不管是万丈深渊,还是挫骨扬灰,都有我作陪。”
安久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的手,听着他豪气干云的话语,安久渐渐平复了心绪。
“血煞。”楚定江道。
“大人!”
“杀了梅老夫人。”
“是!”
血煞领命去了,不过转眼间又飞快返回,“大人,梅老夫人服毒了。”
安久闻言有点吃惊,“她怎么会服毒?”
梅老夫人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性子亦坚韧,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自尽。
楚定江走到关押梅老夫人的屋子。里面已经点上了灯,茶盏碎了满地,她衣着整齐,保养得当的面容此刻却是一片惨白。
她缓缓睁开眼,眸子显得极亮,“那个贱婢,居然以为你放过她,她就永远自由了……哈……哈哈哈!”
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衣襟,梅老夫人整张脸惨白中透出青灰之气,她笑的泪流满面,“她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不选那条道!今日真正自由的人,是我!”
不做飘萍,不做别人的狗,只有死才能解脱。灵犀,你早晚会明白。
看着梅老夫人咽气,楚定江道,“葬了吧。”
她是续弦,又是内奸,梅氏不会接受她入祖坟。
血煞令人去寻了一卷席子回来,卷了尸体,带人抬出去找地方埋起来。
“每个上位者都有自己的办法控制这类人,梅老夫人和灵犀是一体,灵犀背叛,她也不会有好下场。”楚定江是在对她解释梅老夫人自杀的原因。
安久道,“耶律权苍控制人的办法应该不是毒。”
如果两个人都被下了毒,没有理由一个知道一个毫不知情。当初也没有人给她下毒,她仍旧在沼泽里越陷越深了。
“对了!”安久想起追出来的原因,“用心头血医病难不难?是不是只有莫思归这样的人才能办到?”
“据说取血很难。”楚定江明白她心中所忧,“此事先不要声张,静观其变吧,你刚刚重铸还不能到处乱跑。就算耶律权苍要抓莫思归,他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安久点头。
寂夜清清,满月高悬。
莫思归带着两头老虎一路心情雀跃,迫不及待的奔着楼明月而去。
耶律凰吾死了,这是他小半辈子听到的最好消息,楼明月应该不会再固执了,会随他回去过着安稳平淡的日子。
“团团圆圆,正是团聚的好日子。”莫思归看了天上的明月一眼,垂首笑问道,“大久,你说以后我要几个娃?”
大久瞪着铜铃眼,满脸茫然的扭头。
“以后我肯定要个女儿,打小就教育她要性情柔和,不能跟她娘一样。”
“啧,你说我见着她,头一句话说点什么呢?”
莫思归坐在小月的虎背上,墨发随风飞扬,桃花眼中流溢出潋滟之色仿若将这寂夜都染成了一片浅绯色。他已不知多久没有露出此般风华。
见面第一句话应当说什么显得更动人一些呢?
“明月,以前是我不对,我没有好好保护你,给我个机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莫思归笑了,用折扇敲了敲掌心,“老子真有才,是个女人都得感动哭。”
“不对,我们家明月可不是一般女人。”他又皱紧眉头。
纠结了一路,小月和大久停下来之后,莫思归一抬头瞧见上面的牌匾,竟然是上次他帮楼明月治病时居住的那个客栈!
莫思归确定楼明月是惦记着自己,心里不禁一喜,站在门口仔细理了理衣襟和头发,又掰过大久的虎脸,从它大眼里看看自己。
“风度翩翩。”也不知究竟看清没看清,他就满意的下了一个结论,转身踏上台阶。
刚刚接近正门,莫思归便隐隐感受到一股杀气。他微微一顿,悄悄后退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纸笔,飞快的写了一封信封入竹筒,而后系到大久脖子上,拍拍它的脖子。
大久扭头往回跑。
莫思归只听楼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身后小月嘴里紧接着发出一声闷哼。
他心头一凛,丢了一粒药给小月,跃过院墙飞快掠向发出声音的那个房间。
“姑娘莫想不开,我们没有恶意!”
莫思归不作多想,立刻抬脚踹开门,“明月!”
入目是雾气氤氲。
楼明月闻声,慢慢回身。
屋内烟雾弥漫,十几个黑衣人将她困住。
她站在窗边,见莫思归冲进来,猛地推开窗子欲让风吹散雾气。月光从背后洒进来,在她周身镀了一圈银光,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她的神情在黑暗里晦暗不清。
“走!”
她只来得及发出嘶哑的一声,整个人身上冒出浓浓的黑雾,一股血肉烧焦的味道充斥整个屋子。
春风不解语!
是他配出来的蚀骨之药!
莫思归登时目眦欲裂,颤抖着手打开药箱,里面瓶瓶罐罐掉落满地,他蹲下来一把抓住春风不解语的解药。
楼明月垂眸看他,眼泪汹涌。
莫思归再抬起头,却看见她倾城容颜一片片斑驳,化作一片片枯蝶被夜风卷走。
泪滴落在地上,人却已经没了。
就只在一刹那。
烟雾随风往门外飘散,屋里很快恢复平静,只余下一摊摊残骨余灰。
莫思归愣愣的环顾一周,目光最后落在窗外的一轮明月上。
发生了什么?
刚才……好像看见明月了呢?
他的衣服浸过百毒解,他也是个百毒不侵的身子……可是楼明月刚刚拼尽最后的力气推开窗子,分明是怕他沾到大量的毒雾会来不及服用解药。
莫思归脸上木木的没有任何表情,小月低低呜咽,上前想去拱拱窗边那一堆残骸,却又一不小心怕弄碎。
呆站了很久,莫思归才慢慢有所反应,剧痛陡然占据整个身心,痛得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准备了许多话,一句还没有来得及说。
他们分别那么久,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仔细看她一眼,甚至没有来得及说一句抱歉,她就从他眼前永远消失了。
眨眼之间,猝不及防。
还是死在他所配的毒药之下?!
噗!
莫思归只觉喉头一甜,竟是喷出一口心头之血。
血鲜红欲滴,他的脸却惨白如纸,一瞬间像是老了十余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悲痛至极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反而想笑,笑尽这弄人的命运!
他笑罢,浑身颤抖的指着那堆残骸哑声道,“我莫思归,能生死人肉白骨,亦能将人挫骨扬灰,可是谁来告诉我,如何将挫骨扬灰之人复活?”
莫思归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刻骨的恨。不仅仅是恨那些逼死楼明月的人,也恨楼明月,为什么她能如此决绝,不留一点回旋的余地,又如此残忍,要用他亲手配的毒药!
一股气如泰山压在心头,让他几欲窒息。
……
“莫思归!”安久猛地坐起来。
楚定江被惊醒,起身拍拍她,“做噩梦了?”
“我梦见莫思归跳崖了。”安久心有余悸的道,“我看见他站在悬崖边就拼命喊,他回头冲我笑笑,说,阿久我要下去看看,说完便纵身跳了下去!”
“你是睡前想太多。”
“不是!”安久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道,“你不知道,我以前做梦从来只梦见过去,自从用了魏予之的血之后,我就开始出现许多奇怪的梦,这些梦都会成真的。”
“那也未必一定是跳崖,说不定是预示他会出现危险。”楚定江安慰道,“明天我带你去找他。”
安久又躺下,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
楚定江也睡不着,便问她,“你说梦见萧澈的时候,梦见什么了?”
“那个梦很乱,有些是从前有些是没有见过的画面。可我记着最清晰的是梦见他从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说了什么?”
“你是我见过最完美的武器,有了你,我就可以毁灭一切,所以我永远都不会让你脱离掌心。”
楚定江觉得这个人所说的“完美武器”并不是真的武器,毕竟无论一个人再强悍也不可能毁灭一切,而且从安久简单的描述来看,此人是个天才,天才多半都有傲气,他不会真的把这种事情寄托在别人身上。
多半,此人对安久有依赖感。
“你在想什么?”安久问。
楚定江开玩笑道,“在想你是不是变成未卜先知了。”
安久却很认真,“这要问魏予之。”
楚定江笑着搂住她,“睡吧,养好身体我才放心让你出门。”
第四百一十一章 再见即诀别
次日午时,大久带着莫思归的信返回。
信里只有寥寥几个字,是向楚定江索要人情,另外还有一个地址。
他救安久的时候,楚定江也答应入辽救一次楼明月。
信上的却址还是在大宋境内,但是楚定江很为难,眼下有人对安久虎视眈眈,他绝不放心丢下她一个人去履行承诺,况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君子。
安久知道他担忧什么,便道,“我与你一起去吧。就算我们一直留在河西县,萧澈该动手时咱们也躲不过。”
楚定江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留在这里,至少能够布置一下,他不喜欢去做毫无把握的事情。
“这地方距离河西县也不远吧?”安久捏着纸条喃喃道。
“给我半个时辰布置一下。”楚定江见她依旧眉头紧锁,安慰道,“耶律权苍毕竟是有求于莫思归,不会做什么,最多也就是为防他不听话,先捉了楼明月用来威胁,莫急。”
事实确如楚定江所猜测一般,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楼明月一听是要捉拿自己去威胁莫思归,生怕拖累他,当下就用了春风不解语,连尸骨都不曾留下。
她在生生死死之间徘徊那么多次,早已经忘记给自己留一线生机,耶律凰吾一死,她整个心神都松了,满心惦记的都是莫思归,自是不愿他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她想不到,走的如此决绝,才是莫思归的刻骨之痛。
安久总觉得自己比旁人更了解楼明月几分,她那样刚烈的性子,万一在没有与莫思归会和之前遭遇围堵,可能要不好,所以心里一刻也不想耽误。
莫思归是安久第一个朋友,也是迄今为止除了楚定江之外唯一一个能够付诸全部信任的人,她实在不愿见到他继续沉沦在那些药烟里一日日憔悴下去。
楚定江陷入沉思,他是个很警惕的人,如果自卫军里有内奸往外传信,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眼下最合理的解释是,这内奸可能已经混进来,但是还没有向外传信。
一时半会,他也没有时间去捉内奸,于是寻了一些信得过的前下属控制住整个营寨,开始一轮封闭残酷的训练,任何人不得外出。
办完这一切,他又赶回城中交代武令元一些事情,这才带着安久悄悄上路。
而大久被留在屋外守门。
两人一路疾驰赶到莫思归信上所说的地点,但是发现为时已晚。
客栈里静悄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楚定江里里外外搜寻一遍,才找出一个浑身溃烂奄奄一息的马夫,一问之下才得知那晚发生的事情。
客栈本身就不大,一粒春风不解语足以毒死二三十人,当时是夜里,所有人都在屋子里安睡,只要不出来找死都不会沾上毒气。
“那书生模样的人长着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问了掌柜几个问题便将他带走了。其余人全都被他杀死。”马夫心有余悸,又因浑身溃烂痛的头脑发胀,悔不当初,“小的见客栈没人,便起了歹心,跑去各个客房偷财物,谁料竟然身染重疾,定是老天罚我。”
他神经质的跪在地上,忍着浑身疼痛不停磕头。
安久知道这不是什么天罚,而是他进屋盗财不慎沾到了残留的春风不解语。
楚定江看了所有屋子,发现其中一间里面有一堆堆黑灰,而靠窗子的那一堆似乎被人仔细的清理过。
“楼明月怕是已经没了。”他盯着地上的痕迹道,“依照马夫所说,大概莫思归给我写信的时候事情就已经不可逆转,只盼莫思归没有亲眼看见她死在春风不解语之下。如果往好的方面猜想,应莫思归用此毒杀了追捕者,带走楼明月。”
莫思归带走客栈掌柜,很有可能是掌柜知道一些内情。以莫思归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假设楼明月没有死,他带人逃回河西县就行了,抓走客栈掌柜做什么?
安久看着窗边地上被清理过的痕迹,还有座椅前的血迹,心里清楚,那种好的猜想根本不可能。
“他肯定已经猜到真相了。”安久揉着脑袋,纠结的看着楚定江,“怎么办?”
“莫思归亲眼看见楼明月死于春风不解语却没有来得及救治,你觉得他会做什么?”
“不知道。”安久看不透莫思归,他看似深情,又看似无情,面对这样的事情究竟如何选择,她真的猜不到。
就像当初他与启长老感情深厚,安久以为他会去报仇,可是他竟然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每日沉醉医道,仿佛早已经忘记启长老惨死之事。
楼明月深陷于仇恨里生死难料,他也是装作不知道,最多只在危难的时候跑过来救她一命,他对楼明月,与对启长老究竟有什么不同?
然而若说他会沉默,那么面前这摊血又怎么解释?
“怎么办?”安久真是恨不能将莫思归拽过来痛扁一顿,他这个人办事太随性,从来不与旁人商量。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安久忽然睁大眼睛,抬头去看楚定江的时候发现他也拧起眉头。
她竖起四根手指,用口型道,“四十,八、九阶。”
竟然有四十名八九阶高手!
楚定江看了看外面天色,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你眼下不能战,独自往东南,回河西寻凌子岳。
安久现在打是能打,可身子尚未完全恢复,一旦动用精神力定会破坏脏腑,也就失去了重铸的意义。然则,她超高的精神力能够自然隐匿,不会被这些八九阶武师发觉,逃离此处完全没有问题,可楚定江现在精神力不够稳定,说不定就会被发现,和她在一起反而是拖累她。
安久接过笔,在上面写道:你呢?
他写:不能力敌,可全身而退。
两人在一起是互相拖累,安久现在的优势是隐藏,面对九阶敌人,楚定江却没有这个优势,而一旦行踪暴露之后,她又会成为他的累赘。
安久相信以楚定江的实力和才智,若是没有拖累,全身而退应当不是问题,于是决定按照他的建议,两人分开行动。
楚定江写:无论发生何事,切莫返回,吾承诺定会归去。
楚定江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到她手里,又写道:每行五里,丢一粒囊中之物。
安久没有多问,点头答应。
一切说定,两人同时翻窗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安久跑出几里路,发现身后追兵越来越远,居然全部都去追楚定江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刚刚跳下楼的时候,那些人即便感觉不到她也应该能够看见吧,为什么一个都不来追她呢?
边想着,安久脚下不停,她还是决定相信楚定江的判断。差不多跑到五里的时候打开锦囊,摸了一粒药丸丢到角落里。
一路不停向东南。
从午时直到入夜,安久没有发现一个追兵。
她远远看见河间府的城墙,心里略松了一点,快到河西守军了……
“梅十四?”
有人在身后轻声唤道。
安久只觉得脊背瞬间爬满寒意。
“安久。”那人又道。
安久浑身僵硬,慢慢转回头。
一棵苍劲的古松之下坐着一个人,一身黑色衣袍,面上戴着半截银色面具,整个人都像是黑暗的一部分,只有那双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犹如一对蝶翅,突兀而诡异。
“过来。”他朝她伸手,声音很温柔。
安久几乎要流出眼泪,因为恐惧,也因为憎恨这双破坏眼前一切美好的手。她没有逃,那种阴冷的感觉如跗骨之蛆,让她明确的知道自己逃不掉。
安久抽出伏龙弓。
萧澈笑道,“你变得不乖了。”
说罢又兀自轻笑,“你本来就不乖。”
此时萧澈很疑惑自己会这么说,仿佛在他原本的印象里,安久很听话又很叛逆。他还没有找到记忆,但是已经确定眼前的姑娘就是他要寻找的人。
安久看清了萧澈的模样。月光漏过松枝,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光点,那张脸上未被面具遮住的部分俊美至极,似乎每一部分都经过造物者的细心测量,那么恰到好处,找不出一点不好。白白的里衣包住修长而有力的脖颈,衣领整齐的像是刚刚裁剪过,浑身上下,每根发丝都是一丝不苟。
明明是不一样的脸,不一样的衣服,安久瞬间好像看见了那个男人。他从前是军人,一直整齐的近乎苛刻。
气氛剑拔弩张,萧澈恍若不觉,温和道,“两百个八、九阶高手,尽管只是药物激发,也足够缠上那位楚先生两三个时辰,你觉得他能逃脱?你看,有几十个高手往这边来了,他把所有的下属都用来保护你。”
安久脑中轰然炸开。
只这一瞬的走神,萧澈手里一根鞭子犹如闪电卷上她的手腕。
安久细嫩的皮肤立刻被勒出血痕,她同时也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精神力倾轧过来。
精神力是种很微妙的东西,安久与萧澈之间的差距并非天壤之别,只是她怕他,从起点便被镇压了。
安久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想到楚定江的处境,她忽然恶从胆边生,恨不能立刻撕碎了眼前这个男人!
“你不该出现!”安久的精神力骤然如山洪冲破堤坝,汹涌扑向萧澈。
“咦。”他精神受到撞击,鞭子微微一松,被安久挣脱。
“你为什么要阴魂不散!前世今生我都不欠你的!”安久吐出口中的血沫,张开伏龙弓,带着磅礴精神力的箭矢倏然射出。
如此精准,比他手下任何一个猎者都好。
萧澈双眼微眯,眼里的兴味更浓。他左手一扬,露出绑在手臂上的劲弩,转瞬间扣动悬刀,同样裹挟着庞大精神力的箭镞在半空与射来的箭撞击。
轰然一声巨响,两支箭不堪重负,被震碎成粉尘向四下喷散。
隔着淡淡的烟雾,萧澈恍惚看见对面女子美艳的容颜变成了另外一张脸。那张脸比现在看到的更精致美艳,肌肤莹白如雪,鼻梁挺翘,眼窝略深,棕黄色的头发,有着淡淡异域风情。
安久发觉有近百个武师正在迅速靠近,有些是朝萧澈那边去,有些是往她这里来。
两人还没有发起第二次攻击的时候,双方的援兵都已经赶到。
楚定江果然是把自己的势力全部都用来保护她了……安久微微闭眼。
再睁开眼睛时,目光已如从前锐利。
“其实我本来不打算现在动手,恰好听闻你与莫思归的关系,想着你会不会过来,所以我亲自来了。”萧澈笑笑,轻轻道,“听说楚定江城府颇深,很是沉得住气,若不是你开口央求,肯定不会前来送死吧?”
安久心神微乱,但很快又平复。
不管之前如何,眼下要活着离开才行,楚定江从来都没有违背过承诺!他一定有办法。
安久紧紧抿唇,再次张开伏龙弓。
萧澈坐在轮椅上,是一双废腿,本身应该不那么强,他最厉害的应该就是爆弩和精神力。
萧澈见她张开弓,目光却微有游移,很是“贴心”的解释,“你在找爆弩吗?以前剩下一些,都在我养的猎者手里,他们正在围杀楚定江。”
他每说一句话都在试图动摇她的心神,而实际上,他的确做到了。
爆弩、猎者,还有耶律凰吾以前留下来的被催发功力者,全部都去围杀一个人,那个人还能有生机吗?现在安久就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楚定江是无所不能的。
精神力强悍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很容易自己催眠自己。多说几遍,她心中便坚定的相信楚定江真的无所不能。
唰唰唰!
一支羽箭,携带两支看不见的精神力之箭袭向萧澈。
楚定江的旧部都是些战斗经验丰富之人,早就看出安久于萧澈之间拼的是精神力,他们根本帮不上忙,现在已经不能继续逃走,唯一的突破点就是趁着萧澈全神对抗安久的时候伺机刺杀他。
于是随着安久箭射出去的那一刻,他们亦出剑随之杀过去。
在萧澈身后的人瞬时江他围护在中间。
双方百人一触即发。
安久那的箭逼近,萧澈身后立即有二人出列闪身上前来挡。
萧澈明知这两人不自量力却没有出声,惊弦穿透他们之后被削弱不少,萧澈扬袖一挥便悄然拂散。
“安久,我无意为难你,只是想聊聊。”萧澈皱眉道。
安久冷笑一声,“晚了!”
就在他说那么多人围杀楚定江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将萧澈恨透,哪有什么话可以聊!而且萧澈一开始的做派就是要把她控制住,而不是聊聊这么简单。
“我已经不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也不会惶惶不安听信你满口鬼话!”安久恨恨再次张开弓,杀气几乎要喷涌而出。
三支箭裹挟着滔天的憎恨和怨气。
萧澈抓起手边的弓箭,转瞬间放出三箭迎上,语气兴奋,“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听闻此言,安久明白了,萧澈对她确实没有杀意,他,忘了自己是谁!
“你想知道就自己过来。”安久忽然垂下伏龙弓。
萧澈隔着厮杀看她,未动。
安久挑眉,“不敢?”
萧澈面上泛起淡淡笑容,丢弃手里的弓箭,扶着车轮缓缓朝她过来。
下属见状,惊呼道,“国师!不可!”
安久也有些吃惊,没想到他如此轻易的便弃弓过来了。与楚定江在一起久了难免会以阴谋的眼光看问题,她警惕的退了一步。
萧澈却好像没有任何防备似的,慢慢靠近,他的下属几乎都被牵制住,他已经脱离了保护圈。
两人距离只有一丈不到,微风里带来他身上淡淡的松香。
对面那张俊美的脸极为白皙,能看见皮肤下面的血管和青筋,他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
见到安久的那一刻,萧澈空落落的心变得充实起来,脑海有些隐约的画面,似乎都是一个玲珑矫健的身影背着武器朝他奔跑过来。
一瞬间,心里就踏实了。
安久缓缓走近他,垂在腿边的手指似是不经意的蹭到藏在腿侧的匕首。
她自己不常常近身战,并不是因为不擅长,而是那种刺激感会让她控制不住自己,但她很清楚他以前自从腿伤了之后就不许人近身,身体限制之下实力应该不如她。
“你从前,就是个魔鬼。”安久在他半丈之处停下来,“世上的人你想杀就杀,所有的钱你想拿就能拿到,军机处你出入无阻,还曾因为无聊接了两个刺杀两国首领的活。”
萧澈双手交叠,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听的很认真,“你是谁?”
“我只是你手里的武器。你喜欢一次次看着我表演死里逃生。”安久冷冷道。
身后是厮杀,萧澈很安静平和。
记忆似乎就是等着这个女人来开启,许许多多消失的东西,又浮现了一点点,以后兴许能够渐渐找回来。
安久目光一闪,转手拔出匕首朝他扑过去。
一刀捅进萧澈的胸口,可是安久竟然听见他笑出声音。
夜风乍起,吹动衣袍,他忽然展臂抱住她。
安久以为中计,心一横,手里匕首狠狠一拧,在他心脏里搅了一圈,然后挣扎推开!剧烈的挣扎令她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萧澈白色手套掉了一只,露出布满烧伤的手。
“亲爱的安久,你知道吗,以前我只敢在你昏迷的时候抱你。”就在刀子捅进他身体的时候,记忆就像从匣中脱困的野兽,疯狂而凶猛的奔出。他笑的分外璀璨,仿佛受伤的人根本不是他,“可是我知道自己养的是条毒蛇,若是这条蛇醒着,说不定就会咬我一口。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而你真的没有让我失望。”
第一次醒着的拥抱,她捅了他一刀。
安久震惊的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从来不知道,在自己受伤昏迷的时候,这个男人会拥抱她。
“国师!”终于有两个杀手突围,往这边过来。
耶律权苍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国师万无一失,萧澈死了,他们一个都活不了,眼见他被一刀捅在心脏,辽国所有杀手都红了眼,顿时迸发出一股纠缠致死之志。
安久反应过来,迅速抽出双剑迎敌。她还没有跑,是因为不确定萧澈死活。这个人一定要死!这世上有他没她!
无论如何,倘若没有他插手,她的人生也不会偏离轨道。
萧澈看着安久沸腾的杀意,微微蹙起眉头。
我的女孩,我曾给了你一切,你为何这样恨我……而那个楚定江又给了你什么,让你如此护着他?
“姑娘,你先走!”楚定江的旧部跟着杀过来,“大人交代一切以保命要紧!”
安久心中微跳,差点就在这里纠缠下去了!
如果萧澈不是妖,又没有莫思归这样的神医相助,那一刀应该会让他没命。
安久在其他人的掩护下迅速撤离。
跑出十几丈,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之中萧澈也在看她,唇角微扬,就像从前许多次他等她完成任务的时候一样。安久脚步一滞,差点不顾一切的奔过去。
“姑娘快走!”旁边的人扯了她一下。
安久忙跟了上去。
一口气跑到河西大营,像跑了一世一样。
哨兵进去通报,安久站在大营前发呆。
“阿九!”楼小舞蹦蹦跳跳的迎过来,朝门口守卫出示令牌,拉着安久进去,“听闻你遭袭了?”
河西大营,确实是个很安全的地方,武功在厉害也只是少数人,毕竟抵不过几十万大军。
“他正在召集将军们说打仗的事儿呢,你跟我换洗一下吧?”楼小舞道。
“打仗?”安久疑惑道。
楼小舞将她拉进一个营帐里,凑近她小声道,“我也是猜啊,我看见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在看燕云十六州的地图,在上面画来画去,可能是要趁着辽国内乱收复失地。”
胡子拉碴的大叔毫无疑问就是凌子岳。
稍微放松下来,安久才感觉到胸口血气翻涌,一阵阵撕痛,想必是又伤到脏腑了。重铸之后身体暂时是脆弱很多,但是精神力更进一步了,若非如此,今日无法抗衡萧澈。
安久强撑着去擦了身子,上药之后换了干净的衣物,躺在软榻上稍作休息。
楼小舞见她脸色苍白,便识趣的没有打扰。
安久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梦里突然想到楚定江,突然一下惊醒。
“你醒啦,我去告诉那个老头儿去。”楼小舞兔子似的窜了出去。
安久一觉醒来,凌子岳就变成了楼小舞口中的老头儿,若不是了解楼小舞,安久定会以为自己睡了十几年。
片刻,一身戎装的凌子岳走进来,“十四姑娘。”
“凌将军。”
安久欲起身,却被凌子岳阻止,“姑娘身上有伤,莫讲虚礼。楚先生让武县令给某传信,说辽国国师离开上京,北院大王谋反被拘,辽国鬼影尽数外出执行任务,此事当真?”
原来他都料到了,安久心下大定,“都属实,我身上的伤便是因为遭遇萧澈,他被我捅了一刀,不知生死。”
“好!”凌子岳抚掌道,“姑娘安心留在营中休养,待某夺回燕云十六州!”
安久对这个实在不感兴趣,“如果有楚定江的消息,请将军一定要最先告知我。”
“好!”凌子岳起身,“某令人给姑娘准备饭菜,一会儿吃了饭之后再休息。”
凌子岳身形高大,言行举止间与楚定江有点类似的沉稳之感,令安久颇感安心,“好。”
待凌子岳出去,楼小舞皱着鼻子,“什么嘛,看都不看咱一眼,咱也饿肚子呢!”
安久扯了扯嘴角,“你还没有拿下他呢。”
楼小舞抱臂,气哼哼的道,“他满脑子都是什么燕云十六州,正眼都不给我一个!”
说完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羞红了脸,“你、你怎么知道我……”
饭端上来,安久坐到桌旁便开始吃。
“你说啊!”楼小舞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安久道,“傻子都看得出来。”
“不是吧!”楼小舞长大嘴巴,半晌才道,“他们都看出来了?”
安久咬了口馒头,“这有什么丢人,凌将军人很好。”
她顿了一下,楼下舞还不知道自己二姐死了吧。
想到这两日的种种,楚定江那边也没有消息,安久忽然没有食欲了。可她还是逼着自己吃了很多,只有养好身子才能帮上忙。
楼下舞见她忽然情绪低落,以为她只是担心楚定江,“我听说楚先生很厉害的,一定会没事。”
“恩。”安久闷闷应了一声。
在军营里呆了三天,大军未动,粮草已经先行了,到处都是紧张准备的气氛,楼小舞也忙了起来。她带人在附近的山里建了处兵器制造,帮大军提供一些兵器,背后支持者还是朱翩跹。
朱翩跹是在为楚定江办事,她的意思也就是楚定江的意思。
楚定江一直在家里看花看鸟熬鹰遛虎,原来背后还干了这么多事情。
安久看着往来步履匆匆的兵卒,心中越发焦躁。
月明星稀。
安久瞪着眼睛睡不着,熬到快天亮的时候才有点睡意。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去,陷入一片刀锋剑雨之中。那是数百个黑衣人在围杀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宛若丰碑,一剑剑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然而那数百个黑衣人也都是高手,虽一时不能杀了他,但也让他无法脱身。
正在厮杀焦灼之际,安久看见周围树上有几个弓弩手静静隐藏,猎豹一样的专注目光,仿佛随时能够将目标一击毙命。
她没有看清场中之许多杀手为什么忽然退开,给那些伏击者留下了极佳的空隙。
刺目的蓝光闪耀。
安久惊出一身冷汗!
“楚定江……”她拥着被子,自语,“你可不要骗我。”
……
安久耐住性子在河北营呆上十日,终于忍不住了。
她习惯服从命令,更何况是楚定江的话?若没有那个让她惶然的梦,哪怕是等上一辈子呢,她也有耐心。
可是现在不行。
安久身上的伤口早就愈合,重铸的身体也已经变得结实,她明显感觉自己的灵敏度增加数倍,行动起来速度甚至比那些内修还要快。
大战前夕,凌子岳忙的不可开交,安久留书一封便悄然离开河北大营,返回河西。
自卫军的试炼已经结束,原先五百多人的军队一下子锐减到了三百多。然而这些人从整体气质上便于先前有所不同。
血煞发现安久回来,便立刻过来禀报,“主子,试炼里发现两个人,怀疑是内奸。”
安久推开往她身上撒娇的大久,问,“怎么说?”
“主子招回来的人多少都会武功,但这两个人在试炼中表现异常突出,并不是江湖侠客,有些像是控鹤军中的杀手,可是只要是控鹤军里和赏金榜的人,我们都做过记录。”
杀手和普通人,尤其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表现肯定截然不同。
“分别几阶?”
“两个都是四阶。”
“那先观察着,如果他们传消息就暗中截下来。”
“是!”
大久一颗硕大的虎头都快要把安久挤下板凳,安久终于觉得有些奇怪,以前也没见它这么粘人啊!
想着,安久伸手摸摸它的肚子,果然是瘪瘪的,可见这些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大久向来喜食毒物,尤其喜欢吃莫思归配的毒药,平时若是没有,便会自己跑去山上猎食,这次楚定江交代它看门,它居然就这么乖乖的趴在这里不吃不喝?
不可能!
安久看见它不断用脖子上面的竹筒蹭她,便知道这里肯定是有莫思归配的毒药。平时只要有,它情愿只吃一颗也不会去捕食。
竹筒太小,几乎都藏在胖虎的肉褶子里,难怪它够不着。
安久解下竹筒,费了好大力气才拧开,里面除了调出药丸,还掉出一个纸卷。
大久激动的浑身发颤,埋头捡食地上的药丸。
安久打开字条,里面竟是楚定江的字迹!
原来大久一般十五天必须进食一次,且绝对不许不熟悉的人近身,他故意把药放在大久闻得到却吃不到的地方,它想吃就只能去找亲近的人。它是专门用来追踪安久的追踪虎,肯定第一个就会去寻她。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她会乖乖听话留在河北大营。
楚定江信上说,这一次他要助凌子岳攻打辽国,但耶律权苍不是个顾头不顾尾的人,这一次看似是个好机会,却怕是有许多变故,让她带领两百可信自卫军前去守住大军后方阵营。
另外,守卫军中的奸细可能来自缥缈山庄。
“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谋这些!”安久气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一转眼,看见大久把虎脸挤在床腿和箱子之间使劲去够掉进里面药丸。
“蠢死你,就不知道用爪子够一下吗!”安久也不去帮忙,由着它自己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