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包了一辈子(补)
初雪覆盖汴京。
天色朦胧,城门刚刚开启之时便有两骑两虎入城来,一路奔至华府。
梅嫣然早已撑伞在门口等待,见到来人,急向前迎了几步,“总算回来了。”
坐在后面的马上人一袭驼色的宽大袍子将身形裹得几不可辨,他跃下马背,撩开帽兜,露出一张瘦削的脸,“姨……”
“快跟我来吧。”不等他说完话,梅嫣然便拽着他进门,边走边道,“十四已经昏迷许多时日,你不在,只能用些于精神力有益的物件养着,可是身躯日渐消瘦。”
“我喘口气,喘口气。”莫思归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被拽进了屋里。
大久欢快的窜进来,蹭到安久床边,用大脑袋拱了拱她,见她没有丝毫反应,不由疑惑的看向莫思归。
“一路辛苦了。”楚定江起身给他让坐。
若是寻常时候,莫思归定然要挤兑他,但是看见躺在床上已经脱形的安久,便没再多说,坐在榻前平稳了呼吸之后开始把脉。
屋内安静,连大久尾巴轻扫地面的声音都清晰无比。
仿佛过了很久,莫思归缓缓吐出一口气。
楚定江每天盼着莫思归回来能给出一个结果,但是真到了眼跟前,却又有点不想知道。
“她情况如何?”梅嫣然问道。
莫思归道,“来时的路上,我想遍方法,精神力虚无缥缈,非寻常药石能及,不过心与诸窍相通,最是滋养精神力。”
“每日都有喂食那药丸,却是不见功效。”楚定江道。
莫思归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药,“功效是有的,只是微乎其微罢了!顾惊鸿血内尽是药物,原就不是为了安久而养,又怎能对症?”
隋云珠闻言惊讶道,“莫不是还要找个精神力高的人现养出一个药人?”
“药人最好从母体开始养起,我们没有那个时间,最好的办法是取血做药引。”莫思归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医治精神力创伤,想了许多方案,只待亲自看过病情之后再确定用哪种法子,“只是这血……”
“用我的。”楚定江毫不犹豫的道。
莫思归摇头,“你的精神力臻入化境,体魄又十分强健,看起来的确是不二人选,但你与阿久的精神力不同,可能起到的效果也不甚明显。”
“一时之间哪里去找这样的人,总不能坐以待毙。”梅嫣然瞧着安久的气息一天天微弱下去,心中焦急,“我精神力不算高,但不知是否与她类同。”
莫思归看着楚定江道,“就有一个现成的。”
楚定江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名字,“魏予之。”
“对!”莫思归道,“他的精神力非但是与阿久同类,且比阿久更加集中、凝实,如果能得到他的心血滋养,阿久病情有望恢复。”
“要活捉魏予之?”梅嫣然皱起眉头。魏予之神出鬼没,岂是那么好捉?
楚定江沉吟,“你觉得拿顾惊鸿的心头血去换,能有几成把握?”
莫思归想也不想,“一成不到。阿久和魏予之这一类精神力是双刃剑,伤人亦伤己,听说魏予之身体一直不好,经常呕血,我虽没有亲自诊过,但大致能猜到他寿命不会太长,若是再取下几滴心血,约莫没有几年好活了。”
魏予之心中还有抱负,并不是那种甘愿为了主子牺牲性命的愚忠之人。
楚定江沉默须臾,“我去找他。”
魏予之不会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朱翩跹利用商社散播消息引他出现。
冬夜的汴京城显得分外凄寒,楚定江拎着一坛酒坐在屋顶,烈烈寒风依旧无法吹散心中阴霾。
莫思归洗漱之后正准备休息片刻,屋内灯火一晃,浓郁的酒气扑鼻。不用回头,莫思归知道楚定江就在身后。
“难得楚大人想找我唠嗑。”莫思归坐下倒了两杯茶,“不过我戒酒了。”
“有些忧虑。”楚定江在他对面坐下。
莫思归挑眉,饶有兴趣的望着他。在莫思归的印象里,楚定江是个感情极度内敛的人,绝对不会想要找人倾诉。
楚定江想不通,“阿久一直服用顾惊鸿心血制成的药丸,我没有丝毫顾虑,可是想到要用魏予之的血,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安。用魏予之的血,是否有隐患?”
莫思归对楚定江的敏锐有些吃惊,在不十分了解精神力相互作用的情况下竟也能够察觉不妥,“这种精神力攻击性太强,任何时候都是把双刃剑。我可以用药物牵制一二,但最终还是得看阿久能否将其归于己用。”
楚定江没有和魏予之交过手,“有多强?”
“他可以不动手,仅凭想象便将人置于死地。”莫思归想了想,“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太准确,但大致如此。”
楚定江慢慢皱起眉头,“阿久如今这状况,精神力几乎全部消失,要如何能够压制住魏予之的力量?”
“魏予之的心血中含有他的意志,所以最好能让他心甘情愿。”莫思归点着了烟,眯着眼睛吞云吐雾,“若是不能够,只好用药物强制引导,这样必然有一定危险性,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楚定江道,“你有几成把握可以压制住?”
莫思归道,“离体的精神力会变弱,八九成把握是有的。”
烟雾如纱似绡,楚定江看见莫思归眉宇间难掩的郁色,仔细看去,才发觉他比之从前可谓变化天翻地覆。还是那一双眸光潋滟的桃花眼,但是容色减了许多,早不复当初年少风流模样,如今他无拘的姿态不再是慵懒,而是带着深深的疲惫。
单从面容上看,莫思归没有以前好看了,可是却更加吸引人。
莫思归察觉楚定江的目光,睨着他道,“这是什么眼神?不要爱上我。”
“总算有些沉稳的样子了。”语气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莫思归吸了一口烟,随着说话烟气顺着口鼻冒出来,“阿久说你是叔,我觉得她这个评价掺杂太多个人情感,你老实说,你是从哪个坟头爬出来的祖宗?”
楚定江不语,莫思归又道,“以前阿久为了能让我出梅花里,不惜被智长老废掉一身经络,那时候我觉得这姑娘真蠢啊!现在我才知道她不蠢,她娘的用一身经络包了我一辈子!”
第三百五十五章 救或不救
莫思归刚开始救治安久,一方面是因为对她的病情感兴趣,一方面则是觉得若不是因为他,她不会被智长老毁掉经络。
“一身经络就能包你一辈子,你得被多少人包?”楚定江对他的用词不满,回话颇有几分讽刺之意。
莫思归却浑然未觉,仔细想了想楚定江的话,觉得极有道理,“也对,说到底还是她的性情对我胃口。”
楚定江也懒得去与他计较,“你没有事情想让我帮忙?”
莫思归看似十分记仇,可是仔细论起来,他的心性很难生出像楼明月那样激烈的爱恨情仇,只不过是常常喜欢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找点趣味,这次没有趁机刁难并不是看在安久的面子上,楚定江觉得,他除了有些疲惫之外,应该也是有什么事情想求自己帮忙。
莫思归把烟斗在桌面上磕了磕,“我还没有想好。”
“想让我帮楼明月杀耶律凰吾?”楚定江再次戳中他的想法。
莫思归瞪他,“什么都能猜得到,你活着累不累?”
“报仇这件事情,始终是要自己做起来才有意思。”楚定江虽觉得楼明月这么做实在不算聪明,内心却还是挺欣赏她的,所谓缺什么便羡慕什么,楚定江便缺少这一股劲头。
“有意思?”莫思归拔高声音,“我怎么就从来不觉得替死老叟报仇很要紧?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我知道他最想我在医道上有所成就,这个不比报仇更紧要更有意思吗?”
他口中的“死老叟”自然是梅花里的神医启长老。
楚定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对他的话不予评论。
心性淡薄豁达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狭隘和偏激。“感同身受”这个词其实只是虚话,没有谁能够完全理解另外一个人的心情。
恨意从没有到达某一个高度,自然不能体会楼明月的心情。楚定江没有说出来,这些东西能够想通的话早晚都会想通,若始终无法理解,就算旁人把话说的再直白也不过是仅仅明白道理罢了,然而感情这回事,从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至少有三成可能,魏予之会给心头血,并且不会要顾惊鸿的血。”楚定江突然岔开话题。
莫思归怔了一下,“不能够吧?他近来傻了?”
“就因为不傻。”楚定江道,“聪明人有聪明人的骄傲,他又怎么会拿自己的血来换?他若要牺牲心血也是因为喜欢阿久。”
拿自己的血换顾惊鸿的血,是一举两得,但是既然是交易,那么他与安久之间也就没有感情可言,且以他的骄傲,绝对不会认为想要达成目的得牺牲自己来换。
莫思归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楚定江道,“没有什么好吃惊,最聪明的人,往往有着最愚蠢的一面。”
“不是。”莫思归缓过神来,“我吃惊的是,阿久那个家伙什么时候开始招人喜欢了?”
楚定江略有点不悦,“她这样优秀的女子,自然招人喜欢。”
好吧,说安久优秀,莫思归勉强承认了,毕竟她在某些方面确实挺让人佩服,但是形容她是“优秀的女子”这就太过分了!难道这世上的女子都死光了吗?把安久作为一个女人来看,她能及格的方面都没有,还优秀?真没看出来楚定江这么幽默!
莫思归颇为天下女子愤愤不平,“她也就长得好。”
“她是块璞玉。”楚定江笑的很温和,并没有因为莫思归的评价而恼怒。
莫思归惊悚的感受这忽然柔和的气场,心中默默想,说是鎏金的铁块还差不多,看安久那闪亮亮的外表,除了外表她还有点啥?真的不像他家明月那样秀外慧中。
楚定江不知莫思归心里正在琢磨这个,他们也不是什么推心置腹的好友,话说完便告辞了。
莫思归想起楼明月,思绪又纷乱,刚刚抽那些助眠药烟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困意也消散的差不多了,于是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簌簌飘落的雪花,又点上了一斗烟。
在边关与楼明月相处的那些日子,莫思归窥见了她藏在刚硬、执拗之下的脆弱,她那样用力的武装自己,却教莫思归更加心酸。
情深情浅,莫思归不知道,只是他心里再也不能容自己作壁上观。
莫思归抽完一斗烟,提笔在纸上写:生当复归来,死作长相思。
然后又划掉,在旁边又写了一个“仇”字。
他觉得自己心中还是无法生出刻骨的爱恨,却终于把楼明月的仇当做自己的仇,至于医道,再勤奋一点便是了。
困意渐渐袭来,莫思归觉得压在心头的大山略轻了一些,拈着那张纸凑近火盆,眯眼看它被烧作一团灰烬,起身晃晃悠悠的睡觉去了。
汴京深雪掩埋的宅院里。
一袭青衣坐在火盆旁边入神的看着一封信,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看穿。
温雅的面容上显出病态的白。
屋外的守卫几次看屋内的亮光,终于忍不住敲门,“先生,已经过子时了,早些歇息吧。”
魏予之抬头,轻咳了几声,并未答话。
那护卫知道自己无法左右他的意思,只好闭嘴,隔一段时间便提醒一下他。
梅十四。
魏予之嘴唇微动,没有说出声。
他心中有丘壑,纵喜欢一个女子,也仅仅是人生中微小的一部分,谋略之外的调剂品罢了,他为了与她有一丝瓜葛,也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甚至可以纵容自己为难、伤害她,如今这个状况,是在他预料之外,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面临救不救她的问题。
那个姑娘要死了,需要他的心头血来救命。
“我尚且恨自己的寿命太短。”魏予之喃喃道。若因此须得再缩短仅剩的光阴,由不得他不慎重。
想到这里,魏予之不由得一怔,自己潜意识里竟然考虑过救她?
他抬手隔着厚厚的衣物触摸胸口的伤痕,这是安久当初留下的,尽管是他先捉了她,但这一剑确实令他病情恶化了,计较起来,他们之间算是仇敌。
魏予之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想救她。
“先生。”外面的人又敲了敲门,提醒道,“时间不早了。”
“知道了。”魏予之无奈的答了一声,熄灯睡下。
第三百五十六章 来日方长
魏予之平素睡觉的时间很少,但是睡眠质量很高,极少做梦,今夜却是意外的坠进了一场美梦之中。
微雨之后,树林里厚厚的落叶堆映着一张美丽的容颜。
魏予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集天真、冷肃于一身。在那一刻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近乎无情,永远也不会对哪个女子动心。
世事难料,忽然乱了的心弦令他猝不及防。
魏予之一贯是个擅于抓住机会的人,彼时他还没有想清楚为何喜欢上安久,便立刻开口求婚了。
他没有议过亲,亦没有同女子处过感情,不知道如何去追求,只好第一时间表明心意。
然而之后事情的发展亦不在魏予之预料之中,他们在不同的阵营,有很多机会相处,却没有一次是美好回忆。
那次拘押安久,魏予之说“曾经喜欢过她”,他心里确实也是这样想的,想起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可是后来旁观宝华门之变时为何会牺牲精神力出手相救呢?
床上,魏予之睁开眼睛,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他却盯的出神。
最复杂的人最向往简单,魏予之喜欢居住在一尘不染的地方,喜欢一身干净素雅的衣裳,不需任何多余的配饰,他想,自己至今难忘的这个女子,除了因为她生的好看,还有那一成不变的简单吧!
人心是多么复杂,安久能够维持纯粹实在难得,哪怕那份简单并不算美好。
魏予之起身披上大氅,从后窗出去。
茕茕身影穿过旷野,入守备森严的汴京城如入无人之境。
抵达华府时,发上、身上已经落了厚厚的雪,冰冷的空气入肺,魏予之轻咳两声。
“魏先生。”醇厚的声音似在耳畔响起。
魏予之抬眸,看见一人立在墙下,周身不沾风雪,宛如墓碑。
“楚先生。”魏予之也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楚定江走近,“魏先生来的比我想象中还要早。”
魏予之未曾答话。
“请。”楚定江伸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院内一片漆黑,待过了二门,忽然就亮了起来,魏予之瞧见有好几间屋子灯火通明,左手边有一阁,有丝丝烟雾从窗缝里透出来,看上去疑似失火。
而楚定江正是带着他走到那间屋子前,抬手敲门。
屋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门没栓。”
楚定江推门进去。
浓浓的烟雾之中隐约探出一张颇具仙气的脸,懒散的目光越过楚定江,直接落在魏予之身上,桃花眼里的亮光忽然凝实,“呀,这就是魏先生吧。”
莫思归捏着烟杆大步迎上来,表情中掩不住兴奋。
魏予之表情淡然,拱手道,“见过莫神医。”
“哎呀呀,不必多礼。”莫思归叼起烟杆,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生生将人拖进内间。
莫思归不管呆在那里,总是会堆许多药材,他住在华府,病的又是安久,华容简和楚定江每隔两天就要搜罗一大批珍稀药材送来,华容添亦代表华府送了许多药材,是以他才到这里不久,房间里已经堆的没有插脚之处,拢共就留那么一点睡觉的地方,此时也摆满的瓶瓶罐罐。
“随便坐。”莫思归热心道。
魏予之没有坐,“在下收到消息,梅十四病危。”
莫思归笑吟吟的道,“是啊,不过你若肯给几滴血,她就不是病危了。”
饶是魏予之手上谋了许多人命,此刻见莫思归脸上亢奋的笑,依旧觉得有点渗得慌,“我想见她。”
“那没问题。”莫思归自作主张的答应了。
楚定江也没有拒绝,“魏先生随某来吧。”
魏予之点头。
第一次,魏予之见到这样安久这样安静平和的模样,像极了未被世间一切污染的婴孩。
大久趴在床畔,看见一个陌生男子进来,立刻呲牙咧嘴的威胁。
魏予之恍若未见,精神力却如潮水般覆压过去,大久瞪大眼睛,僵立了半晌,等魏予之走近,便猫儿似的过来拱了拱他的衣袖以示友好。
莫思归凑过去用烟斗敲它的脑袋,“没出息的样儿!阿久也就凶狠这一个优点了,你竟然没有学会,那些缺点却是一丝不落。看不起你!”
大久抖抖耳朵,满脸呆相,表示一句也没有听懂。
“梅十四。”魏予之弯身握住她的手,闭上眼睛。
楚定江眉头一蹙,正要上前却被莫思归拦住,轻声道,“忍忍,忍忍,摸个小手算什么,我哪儿都……额,我意思是,让他用精神力探一探没有坏处。”
楚定江眯了眯眼睛,心里记了一笔,莫思归话只说了一半,但以他能猜出个三五分,此时不是算账的好时机,来日方长。
第三百五十七章 意外
医者与病患难免肢体接触,楚定江自然是不喜,却还没有到不可容忍的地步,甚至上回亲眼目睹安久与华容简亲近也并无多少介意,可是此时仅仅是看着魏予之握住她的手,他心底便难以抑制的躁动不安,仿佛有人要剜走心里一块肉,以至于他怀疑起自己的决定。
或许不应该让魏予之接近安久。
他心里这样想,身体上仍然没有一丝动作,甚至无甚表情。
爱是自私,爱也是无私。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楚定江情愿安久永远这样躺着也不愿她生命中多惦记一个男人,然而他又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救她,哪怕是失去她。
莫思归知道楚定江对安久的爱护,自然也明白他的矛盾与纠结,可是见他没有上前阻拦,心叹他是条汉子。
魏予之用精神力细细探了许久,收回手的时候鬓边已冒出细细的虚汗。
莫思归见状不禁蹙眉,上前去捏住他的脉搏,数股精神力与真气瞬间渗透经脉。
许久之后,莫思归吁了一口气,面色凝重,沉默须臾才道,“魏先生,我们谈谈。”
“不必了,在下知道你想说什么。”魏予之盯着安久消瘦苍白的脸,“在下身子经受不住再捅心口一刀,但在下既然来了,便不反悔。”
魏予之重点了解过莫思归,太知道他是哪样的人了!
身为医者,他素来很有医德,会将一些重大状况告知病患,但他更痴迷医道,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探索机会,告知归告知,不管魏予之最后如何决定,他都不会放过。
“与智者说话就是省心省力,痛快。”莫思归乐颠颠的道,“那我去准备啦!一会儿取血,放心吧,不会死的!”
莫思归打了鸡血似的冲出去。
屋里一下子陷入寂静。
“魏先生甘愿放弃寿命救阿久,某代她谢谢你。”楚定江道。
魏予之旋首,面容俊逸而温和,眼眸中一片波澜不惊,“不必,在下也有要求。”
楚定江微微挑眉。
“拿顾惊鸿的血来换。”魏予之道。
楚定江心中微诧,这话出乎他的预料,他想魏予之是个有傲骨的谋者,应当不会答应拿自己血来换辽国皇帝的救命药,没想到魏予之竟然亲口提出了这个要求。
“某正有此意。”楚定江顿了一下,问道,“就算不用这个办法,难道魏先生便无法取得此药?”
魏予之摇头,“就算药在你手里,在下亦有自信夺回,只不过要浪费不少时间,主上等不起,在下亦等不起。至于梅十四……”
他微微一叹,“倘若在下生命长一些,定要与你争上一争,可眼下就算争来又有何用?在下没有时间与她偕老。更何况区区几滴血也争不来一个人的心。”
既然他的前半生已经将一切献给了谋,那么就用这短暂的一生去完成一件事情,也算是没有遗憾了,至于儿女情长……
“在下放弃在她的心里留下一笔,便是对她全部的爱护。”魏予之扶着床沿起身,垂眸深深看了安久一眼,转身离开。
“祝魏先生大业功成。”楚定江此言发自内心,他对魏予之这样的谋者予以十分的尊重。
直到此时此刻,楚定江才明白自己输给张仪、犀首等人的并不是才智,若论谋略,犀首还未必能比得上他,他只是心里永远有比梦想更加重要的东西。
商鞅为梦想生、为梦想死,这是楚定江永远无法做到的,前世是为了家族,这一世是为了一个女子。
一个人最看重的东西决定了他的胸襟和眼界。
楚定江卸下最后的一丝骄傲和不甘心,承认自己这辈子最多只能做一个携妻行走江湖的不羁客。
外面雪粒稀稀落落。
魏予之站在廊上,感觉楚定江走出来,没有回头,“楚先生空负了一身才智。”
楚定江淡淡道,“人生哪有不负点什么?负了才智总好过负了妻子,至少才智不会伤心,我亦无需伤心。”
魏予之转回身,探究的看着楚定江,见他一身磊落洒脱气度,不由道,“没有半点不甘?”
楚定江笑而不答。
曾经何止是不甘心?他甚至觉得上天不公,未有成就是因为没有遇到机会。想想当初幼稚而自负的想法,楚定江面上笑容又深了几分。
人,不怕曾经愚蠢过,就怕一直愚蠢而不自知。
“魏先生,咱们开始吧!”莫思归从窗子探出头。
自楚定江说魏予之会来,莫思归便将一切药材和器具都准备好了,这会儿只需摆出来直接用,并不需要费多少时间。
魏予之目光越过楚定江的肩头,看了他身后的房间一眼,举步往莫思归那里去。
莫思归的房间里依旧烟雾弥漫,药味浓郁,屋子中间原本堆满药材的地方已经被清空,放置了一张矮榻,旁边一张几上摆满各种各样的刀、银针还有小瓶。
见魏予之在榻沿坐下,莫思归一边把刀丢进药水里消毒,一边道,“虽然魏先生大致知道情况,但我还是有必要说一些细节。”
“神医请讲。”魏予之道。
莫思归斜眼睨了他一眼,“你斯斯文文的样子,像个书呆子,竟是一点看不出城府,怨不得你一直在江湖晃悠却鲜有人认出你。”
魏予之扬起嘴角,“神医谬赞了。”
他哪怕是这样无甚意义的笑容都充满书卷气,看上去温和可欺,哪里有像是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家伙!
莫思归撇撇嘴,接着上一个话题道,“先生应知何为心头血,所以心口挨刀子是在所难免,不过我会尽量缩小创口。”
魏予之听罢,只道,“我有个要求。”
“说罢,我尽量满足。”莫思归一根根的擦拭银针。
“我要醒着。”魏予之道。
莫思归手上动作顿下,“我相信以你的自制力不会妨碍到我取血,可我得提醒一句,就算你昏迷过去也未必全然感觉不到疼痛,若只做局部麻醉,只怕……作为医者,我必须劝你放弃这种想法。”
心头取血的创口太深,就算是莫思归也不能保证局部麻醉的效果,不过疼痛是一回事,亲身感受自己被开膛才真是恐怖。
莫思归瞧着他目光坚定,立刻十分没有节操的道,“好吧,既然你坚持,我便依着你的意思,反正我也劝过了。”
“唔。”莫思归继续道,“取血有风险,万一……”
魏予之打断他的话,“在下相信莫神医。”
莫思归拢起衣袖,把双手放在药盆里进行净手,听他这句话,突然笑道,“哎呀呀,你这样真是让人有压力,不过我喜欢。宽衣吧!”
魏予之闻言默默解开衣带,露出上半身。
莫思归瞥了一眼,倒不似他想象中那么寒酸。
魏予之的骨架本就属于宽大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由于长期病痛折磨导致身上没有几两肉,但看起来并不是很瘦弱的样子,只是浑身的伤狠遍布,看起来十分狰狞,与那张温文儒雅的面容形成极端对比。
“这伤怎么回事?”莫思归盯着他心口累累伤痕皱眉。
他可没有心思疼惜一个男人,只是正常的皮肤会有弹性,出现伤口时会很容易缝合,而生长疤痕的皮肤会失去这个优势,变得很难处理。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莫思归觉得有必要知道是哪个混蛋毁坏“试验品”。
“大多是小时候留下。”魏予之抬手覆上一块新伤,“这是梅十四留下。”
说起来,他也有她给的东西呢……这个疤痕。
莫思归一脸“她果然是个混蛋”的表情点了点头,“躺下吧。”
屋里虽然升了火盆,但由于魏予之体弱,比常人更加怕冷,此时光着上半身,寒冷侵体,令他更加清醒。
“按理说,只要你强加锻炼应该不会至今日这般境地,我倒是有点好奇,你是如何把自己折腾到这一步?”莫思归问道。
魏予之躺在榻上,并未答话,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屋顶的房梁出神。
他的父亲曾是大宋武将,因莫须有的罪名被降罪,除了父亲判了砍头之外,全家被判流放。
对于女人和孩子来说,流放之地遥远荒凉,已是九死一生之事。而身为将门之人,不管是女子还是孩子从体质上都比一般人家强许多,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母亲和姐姐未必一定会死。
那是在流放路上,一群官兵觊觎母亲和姐姐的美色,竟是将她们强/暴,两人终不堪受辱自尽于驿站马厩的梁上。
他永远不会忘记爬满老鼠的牢房,那些人看母亲和姐姐时那种猥琐的目光,还有某个清晨从草垛旁醒来时看见那两具衣衫不整的尸体。
那时他的精神收到巨大刺激,精神力陡然爆发,杀了驿站中所有人。
对于魏予之来说,腐朽的大宋就不应该苟延残喘!他的恨,不是杀了仇人便能够平复!
而他本来只是经络不适合练武而已,身体很健康,也就是被流放那几年遭了大罪,再加上被自己陡然强大起来的精神力重创,身体再也没有补回来。
魏予之微微抿起唇,直到感觉莫思归在他心口涂上凉凉的液体,才开口问道,“莫神医,在下还能活多久?”
“取了这次血,你得少活两年。而你原本也不过只剩下四五年的寿命。”莫思归说的直白,一点不怕打击病人,因为他接下来的话令魏予之稍感安慰,“那是在遇见我之前,只要你付得起诊金,我倒是能帮你延长几年。”
第三百五十八章 醋
“神医所谓的诊金若是钱财,在下倒是有许多。”魏予之道。
钱财之于他,是为了实现抱负的工具之一,这些年在大宋境内经营缥缈山庄时囤积了很多。
莫思归道,“你若是能拿出我感兴趣的东西,那更好不过。”
“神医的意思是接了在下这个病人?”魏予之觉得不可思议,莫思归会为敌国谋士治病?
莫思归垂眸擦拭刀子,“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大宋如何、辽国如何,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我以为神医即便没有保家卫国之心,总有医者仁心。”魏予之没有挑明,任谁都知道,辽国杀入大宋这片富饶之地,必定要掠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莫思归覆上面巾,点燃一炉药香。
随着袅袅烟气弥漫,屋内被一股淡淡的幽香充斥,魏予之觉得四肢越来越麻木,起初就想久蹲之后忽然站起来的感觉,约莫一刻之后,这种感觉也逐渐消失。
莫思归拈着细刀在他心口轻轻划了一刀,血珠瞬间冒出来。
魏予之与常人的血不同,不仅一点都不稠,颜色也非常淡,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十分漂亮。莫思归却皱起眉头,以这个血流速度,一个不好就会失血过多……
他顿了一下,回身朝香炉里添了另外一种药,香味陡然更加浓烈。
魏予之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心知莫思归这是食言了,但他没有挣扎,任由自己昏睡过去。
也许这是魏予之一辈子最放纵自己的一次,把命完全交在别人手里——而那个人有可能是敌人。
外面雪还在下,地上积的越来越厚。
楚定江站在廊上看了一会儿,等梅嫣然给安久擦洗干净之后,转身进屋。
安久昏迷的这些日子,他做了最大的努力才让安久维持到现在这幅模样,可是方才,她只是得到魏予之精神力的滋养,气色便有所不同,这让他心里既高兴又纠结。
说起来似乎有些小男人心态,其实并非如此,楚定江从战国重生到大宋,他认为这是宿命,所以本人也很相信宿命轮回,一个人不会与另外一个人有无端的瓜葛,他担忧,这又是命运与他开了一个深藏不露的玩笑。
前世他为了家族付出全部,最终却换来了家族的抛弃和落井下石,这一世他全心全意的恋上了一个女子,他担忧,总有一日结局会如从前那般。
楚定江握着安久的手,不禁自嘲一笑,曾经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自己,竟然也开始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患得患失了。
“我到底不曾做过逆天之事,应不至遭此愚弄吧。”楚定江回忆了许多,从前,虽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但当真没有在意过人心这种东西,甚至为了谋划利用伤害过许多族人,就算是最后遭到报应也在情理之中。他不会如此对待安久,应该不至得到她的背叛吧……
楚定江坐到快天亮的时候,听见莫思归那边有开门的声音。
不等他起身,莫思归便拎着药箱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一把掀开盖在安久身上的被褥,便开始旁若无人的解衣施针。
如此场面,看得楚定江青筋直跳,若他不是个冷静的人,这会儿早冲上去揍死那个家伙了!
看着安久赤身的样子,楚定江心头憋着一口恶气,直接转身出去,免得忍不住过去打扰治疗,但心里打定主意,这回要过海拆桥,等安久病好之后……
梅嫣然的脚步在距他不远的地方停下,“梅氏的人来了。”
“告诉他们,晚了。”楚定江淡淡道。
当初梅氏为了《控鹤密谱》来找他,他要梅氏人亲手惩罚智长老,一月时间为限。
距离一个月期限还差几天,但是奈何他目下心情糟糕至极,就算梅氏把智长老碎尸万段也不能令他有半点开心,自然没有心情见他们。
梅嫣然没有多劝,转而问道,“思归正在里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楚定江心里头翻江倒海的醋,那种酸都快从嘴巴鼻孔里冒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一下,无比深沉的嗯了一声。
梅嫣然不知有内情,只以为他是太过担忧,劝慰道,“会没事的。”
她真心相信一定会没事,梅久重生以后过得越来越好,与华容添琴瑟和鸣,亦很有御下手段,如今颇有大家主母风范,已是真真正正的华夫人,而同样是重生的安久不应该如此短命。
天色渐明。
莫思归总算从屋里出来。
楚定江回眸看他。
他眼里布满红血丝,但是目光中尽是兴奋。
楚定江知道那是沉浸医道的原因,但是依旧忍不住要仇视他。
莫思归喜道,“好了好了,我感觉不到阿久的精神力,但是她能有微弱的反应,说明已经有了意识。”
说罢,没有得到反应,这下稍稍敛住亢奋的情绪,就着微弱的晨光仔细看楚定江。
只见这人脸上肌肉僵硬,薄唇抿成条线,目光有如实质的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生生戳两个窟窿,不禁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不应该高兴么!”
想了想,莫思归又兀自喜道,“哎呀呀,你是太高兴了吧,改日请我吃酒呀!”
今日他在医道上有所进益,相当于翻开当今医道的一页新篇章,委实值得高兴!可以说这两年来,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此。于是他说罢哼着小调朝自己屋里去,打算先洗个澡然后美美睡上个把时辰再观察安久和魏予之情况,压根没注意到身后连空气都几乎结了冰。
梅嫣然见楚定江气场不对,心里还有些奇怪,但一进屋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床上安久散乱,安久的衣服被丢了一地,莫思归离开时当然也没有帮人穿好衣服的自觉,只用被子胡乱遮掩了一下,但是这画面看起来颇有几分不和谐。
她明白楚定江生气一定是因为施针的时候需要除去衣物,若是再看见这场面……
梅嫣然连忙把帘子放下来,飞快的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帮安久穿上衣物,一切整理妥当之后才发觉楚定江不知何时已经进屋。
而汴京郊外的一处庄子里,因为魏予之的失踪而失去往日的沉寂。
那些下属虽然看见他不告而别的书信,而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但众人依旧忍不住担忧,因为他现在的身子实在太差了。
正在愁苦之际,一骑抵达庄子。
身裹玄色大氅的女子一身风尘仆仆,护卫认出她的身份,上前帮忙牵马,“如焰姑娘。”
梅如焰点了点头,进门去寻松溪。
松溪是魏予之身边最得力的下属,文武双全,魏予之常会把缥缈山庄的许多事务都交予他办。耶律权苍虽然把缥缈山庄给了她,但是她甚至连山庄在何处都不清楚,必须得有人帮助。
“先生呢?”梅如焰问道。
松溪心中焦灼,看见突然而至的梅如焰略略吃了一惊,迟疑一下道,“先生留信外出了。”
他的片刻迟疑,令梅如焰感觉到事情有异样,心中一转,便知道定是魏予之的身体出了问题,但她只装作不知,掏出耶律权苍给的令牌。
松溪看见那熟悉的令牌,连忙跪下。
梅如焰不等他说话,便道,“起来吧。”
见令如面圣。
梅如焰的武功不高,但弹得一手好琴,以琴音杀人,竟似得了主上三分真传,松溪一直对她谦恭却从不会打心底里尊敬,如今,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梅如焰的地位。
“主上把缥缈山庄交给我了。”梅如焰道。
松溪怔住,反应过来之后心中立刻愤然不平起来,先生为了缥缈山庄费心费力,最后竟然被一个女子平白得了去!
梅如焰知道松溪只忠于魏予之,恐怕对耶律权苍只有敬畏,所以想让他帮助自己,不能与魏予之对着干。
“主上命我过来接手缥缈山庄,实际不过是为了堵公主的嘴罢了。”梅如焰摆出一副不想夺权的姿态,对松溪“解释”耶律权苍的苦心,“公主不想先生回朝理事,必会想尽办法毁掉先生所有势力,主上不想公主独大,又思及先生这么多年来鞠躬尽瘁,自然不容缥缈山庄有失,于是派我过来接手。其实也不过是名义上的事,我主要还是要助先生寻药。”
梅如焰是主上的人,缥缈山庄归属主上直接管辖,耶律凰吾就算再大的胆子也会有所顾忌。
松溪听完这番话,心中已信了几分,对她的敌意也少了一些。
“我常需向主上回禀些消息,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还请松先生不吝赐教。”梅如焰起身拱手道。
松溪忙避开,“不敢,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梅如焰笑了笑,不再说话。
松溪令人安排了住处,请她过去休息。
一天过去。
莫思归仔细检查了安久和魏予之的情况,均无大碍。安久那边没有什么危险,所以莫思归便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魏予之身上。
第三百五十九章 苏醒
“他情况如何?”楚定江问。
莫思归立刻戒备起来,“我告诉你啊,不许你动他,在我屋里杀人不是英雄好汉所为,有本事等人好了你们到外边去打。”
楚定江神色不变的寻了个凳子坐下,“我何时杀人还说废话?”
莫思归想了想,的确如此,便放松下来,“反正老子不会让他在这屋里死了,其他的……”
“寿命缩短?”楚定江看一眼床上呼吸微弱的人。
“常理来说是会这样,不过既然他救了阿久,老子便送他几年寿命。”莫思归坐在地上,身形几乎被药堆淹没,姿态散漫,但是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任谁也无法产生质疑。
他说罢,又疑道,“你不是喜欢忧国忧民,怎的不杀他?”
楚定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若是想杀一个人,不会受到任何原因阻碍。
“我已退出控鹤军,也不再是大宋的臣。”这只是理由之一,楚定江想的远比这个深远的多,当初他有机会杀魏予之的时候都没有下手,现在依然不会下手,因为辽国的局势如果没有魏予之,很快就会归一,那个时候才真是大宋的噩梦。
莫思归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因为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魏予之明日便会醒,而阿久……唉!我就说不准了。”
有可能会很快醒来,有可能会躺上十天半月甚至几年,也有可能永远不会再醒。这是莫思归第一次尝试用血去滋养精神力受伤之人,按照医书上所说,理论上是有用的,但现实并非一定如此,莫思归不是一个迷信医书的人,他一直在反复的证实与推翻前人留下的资料,亦开始积攒自己的经验。
“会有用的。”楚定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给莫思归听,语气笃定,仿佛亲身证实过一样。他默了片刻,提醒道,“我不会对魏予之动手,不代表所有人都不会动手,你别忘了,这里是华府。”
是大宋宰辅的府邸!华容简和梅久时常会过来看安久。
“知道了。”莫思归点了一杆烟,药香随着烟雾散开,他靠在床沿上眯眼看着楚定江,“真没想到我们能相安无事的坐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老子人好,不然早毒死你千八百回了。”
楚定江淡淡道,“多谢神医手下留情。”
“嗤!”随着嗤笑,莫思归嘴里溢出一缕缕烟雾,“你知道什么呀!”
“我知道你这般忍着是为了换个人情,有朝一日可以救楼明月于危难。”楚定江道。
楼明月这般孤身深入辽国,早晚会被发现,一旦那个时候,真是插翅难飞,这世上只有化境高手才有能力在危险重重之中将人带出来。
莫思归挑起一双桃花眼,“真不晓得,你和阿久都是这么没趣儿的人怎么能凑成一对。”
楚定江不语,他们的有趣,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莫思归抽完一杆烟,眸中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睡意。楚定江便轻身出去,回屋躺在安久身边,很快也沉沉睡去。
安久昏迷这半年来,楚定江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甚至还做了梦。
梦里是赵国,郊外漫山遍野的桃花、杏花,一片粉白的海洋,阳光大好,他躺在羊毛毡子上午睡,落英缤纷,几乎要将他身形埋在花瓣堆里。
他睁开眼睛,光线刺眼,隐约看见一个人抱臂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眼睛缓了许久,那人的样貌依旧模糊不清。
“你醒了么?”一个微哑的声音问。
楚定江霍的睁开眼睛,明晃晃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安久背光抱臂站在床边低头专注的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刺眼,楚定江眼角有泪倏然滑落。
安久俯身抱住他。
楚定江心中感慨万千,心道安久躺了这么久,总算知道人情冷暖,这回居然能主动拥抱安慰他,实在难能可贵。
他这厢想着,那厢安久却叹,“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些年?”楚定江疑惑道。
安久松开他,摸着他的脸和鬓边白发,“我这至少得躺十来年吧,你都老成这样了。”
安久的确很感动,心想楚定江能照顾一个活死人这么多年,绝对是真爱。
楚定江坐起来,揉着太阳穴苦笑道,“你睁眼就得气死个人。”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楚定江转头看向安久,“你睡只昏睡了小半年。”
安久微微睁眼,“半年多你就从叔辈变成爷辈了!为什么这么着急。”
“……”楚定江无语看了她半晌,伸手将她拥入怀里。
她太瘦了,一只手揽着都觉得空荡荡。
“楚先生,华夫人来看阿久了。”梅嫣然在外面敲了敲门。
“进来吧!”楚定江心情大好。
梅久已经有了九个月身子,眼看就要临盆,可是每天还是坚持要来这里看安久。她扶着肚子进来,一眼看见站在床边的安久,愣了愣。
梅嫣然也怔住。
“你怎么胖成这样!”安久觉得梅久这个贵族妇人当得太心宽体胖了吧!但旋即又想到在她昏迷之前梅久已经有身孕了。
梅久喜极而泣,正要扑过来抱住安久,却突然身子一僵,“娘亲,羊水破了!”
梅嫣然立即扬声,“来人!”
外面一群仆妇涌进来,为首的妇人听说梅久羊水破了,连忙让人抬她进产房。
梅久正面临生产,有整天跑来跑去,华容添担心会遇到突发状况,于是在府里准备了三处产房,在这小院隔壁便有一个。
“你先躺着休息一会,我去给你准备些吃食。”楚定江道。
安久听到“吃食”两个字,肚子咕噜一声,加之醒来之后就一直站着,现在浑身有些冒虚汗,便只好乖乖躺着。
楚定江先去了莫思归屋里,找到在躺在药堆里看医书的家伙,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她醒了!”
莫思归一咕噜爬起来,未及楚定江问安久现在能吃点什么,他便风一般的冲出去,一只鞋子甩在门槛上也没有回来捡。
某人正躺在床上眼巴巴的等饭,便见一个疯子踹门进来,见她真的醒了,抱住她便嚎了起来。
“莫思归。”安久问到他身上的药香味才辨出来人的身份。得亏她躺了这么久,身体反应变得迟钝,否则一掌早劈下去了!
楚定江叹了口气,去厨房看了一圈,发现梅嫣然已经熬好了白粥便连锅带碗端走了。
屋里头,莫思归已经敛容坐在墩子上给安久把脉。
“她气血不足,这半个月就不要多说话了。”莫思归黑着脸告诉楚定江。
楚定江心知肚明,这跟气血没有关系,恐怕是安久一张嘴又得罪他了,于是没有搭腔,直接道,“厨房煮了粥,你先喝点。”
莫思归摸了摸肚子,凑过去拿了个碗,“我也喝点吧。”
三个人围着床喝了一锅粥,隔壁梅久喊的撕心裂肺。
刚开始消息来得太多太猛烈,梅嫣然有些懵,之后见安久没事便去了梅久那边。
“她喊的这么惨,没事吗?”安久问。
“喊的中气十足,能有什么事?”莫思归吧嗒两下嘴,“要是有咸菜就好了。”
莫思归帮梅久检查过身体,她胎位很正,养的也好,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
吃晚饭,安久去浴房里洗漱一番,之后便感觉有些眩晕,回房之后很快便熟睡。
那边梅久歇一会儿喊一会儿,嗓子都有些哑了。
莫思归算了算时间,魏予之应当也差不多要醒了。
他一边捡着自己方才奔过来时甩了一地的东西,一边回到屋里。
“莫神医。”魏予之道。
“咦,比我预计醒的要早。”莫思归把手里东西丢在筐子里,抬脚穿上鞋子。
“刚醒不久。”魏予之声音略显虚弱,“是谁在喊?”
“华府的大夫人在生孩子,你刚刚醒不要多说话,隔壁变态醒了,吃了饭还洗了澡,真是没见过比她更活泛的了!”莫思归坐回榻上,捡起那本书,从药炉上倒了一碗药递到魏予之嘴边,在碗里插了一根麦秆,“用这个喝方便点。”
魏予之闻言,面上绽开浅浅的笑容,没问什么,就着麦秆喝了一碗药。
那药是莫思归事先熬好放在炉上温着的,恰好入口。
魏予之喝完药之后,精神好了点,“昨晚睡的很好。”
是有生以来最好的一次。
以前他的睡眠质量很高,所以虽然睡的少,但是可以满足必要的休息,而这一次不一样,他知道自己睡了很长时间,醒来之后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已经卸下了所有重担。
“那当然。”莫思归毫不意外。昨晚他抽的药烟是新换的药方,连他这种严重失眠症以及抗药性极强的人都能睡的很好,更何况普通人。
“我可以维持你所活几年,但是你知道的,心头血是人体血气精华,你现在的外貌比之前已衰老许多。”莫思归道。
魏予之气质温文,皮肤白皙,看起来与之前不会有太大落差,只是那满头的乌发已经雪白一片,连眉毛皆是如此。
第三百六十章 见面
白发如霜,衬着苍白的脸,其实并不显得苍老,只是让人觉得他像清晨的霜雾,太阳升起就要散去。
就连莫思归都不禁感叹,生命是如此之轻。
“少说话,多休息。”莫思归垂眼看起了医书。
小院里因为安久醒来的欢腾很快便平静下来,那边梅久喊的声嘶力竭,约莫隔了三个时辰,才听见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华容添负手站在产房外面,面容一如平常的严肃。
“恭喜大人,母子平安,是个小郎君!”产婆喜气洋洋的跑出来。
华容添浑身微松,令人给了打赏,进屋去看老婆孩子。
产房是有血污之地,那产婆本该阻止华容添进去,但是见他威势甚重,自己又拿到了不少赏赐,便只轻声提醒了一句也算是尽到责任。
屋里充斥着血腥味,梅久整个人像是浸在汗水中,侍婢正在帮她仔细清理身上的血污和汗水。
另一名产婆正把小小的婴孩包起来。
众人看见华容添均是一愣,旋即顿了手上的动作,欠身行礼。
“继续。”华容添道。
众人应是,开始继续手上的事情。
梅久听见华容添的声音,张了张嘴,却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
“好生休息吧,孩子很好。”华容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辛苦夫人了。”
梅久眼浮上笑意,心中想着自己的孩子与安久也是有缘分,才见到她醒来就迫不及待的出来了。
见梅久昏睡过去,华容添摸了摸她的脸颊,才转身去看那婴孩。他有前妻留下的嫡长女,他自以为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心和教育都不少,可毕竟很忙,平时能见到女儿的时间不多,然而这时候抱着软软小小的儿子,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对女儿的关注其实很少。
幸亏娶了梅久,华容添见女儿把她当做亲生母亲一样,便知道她对女儿真的很好。
所以他对梅久不仅爱重,还有感激。
华容添很难想象,梅氏那样衣锦夜行以杀人为业的家族怎么会培养出如梅久这般满腹诗书的温婉女子。梅久在诗书棋画方面的造诣不输男子,他们在一起可以琴瑟相对,可以棋盘上厮杀,亦能够谈经论诗,他所讲的事情她都能明白,无需多解释,更多时候她只是安静的倾听,抚慰他在一天的疲惫。在生活上,梅久将家中管理的井井有条,无需他去操心,亦时常素手调羹,将他生活起居照顾的无微不至。
华容添与前妻是热烈纯粹的爱恋,令他爱之深痛之切,而梅久与他之间心灵相通又细水长流爱情,让他无比满足。
他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娶妻如此。
因为梅久生了嫡长子,整个华府都是一派喜气,梅久却有点遗憾,因为坐月子的缘故都不能去和安久好好说说话。
但是这遗憾没有持续几日,安久便与莫思归一同上门道喜了。
莫思归是医者,因此也能以请脉的名义大大方方的进入内室。
两人一坐下,梅久便眼泪汪汪望着安久。
侍婢连忙提醒,“夫人可不能哭,月子里会把眼睛哭坏了。”
“你们先出去吧。”梅久道。
为首的侍婢领着人退出去。
安久起身走到床边看了看,“孩子呢?”
“在乳娘那里。”梅久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床沿上,“你受苦了。”
安久躺了半年,身上已经瘦成皮包骨头,莫思归精心调养几日,看起来气色才稍微好点。
“我总觉得你现在受的苦,原本应是我的命。”梅久叹道,“每每想到这个,我就食不下咽夜难安寝。”
她自己在这里享福,却让别人替自己受苦。
“你想多了。”安久安慰她道,“这处境搁在你身上,你早就死了,哪还有什么命?这是我自己的命,不要自作多情。”
“咳咳。”莫思归既觉得肝疼又有点想笑。
梅久早就习惯她这么犀利的言辞,“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有时候难免觉得不安。”
对于梅久刻在骨子里的圣母情怀,安久真是懒得评价什么,瞧着她现在虽然外表依旧显得柔弱可欺,实际内心已经变得刚强起来,也有几分欣慰。
梅久转而兴致勃勃的道,“我与夫君商量过,等孩子百日之后便认你做干娘,你意下如何?”
安久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不同意就不同意,摆出这副脸子作甚。”梅久轻声嘟哝,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我想了一下,决定同意了。”安久看着她立刻喜笑颜开,顺口解释道,“本来我觉得与你这么麻烦的人有瓜葛已经很不幸了,不能再给自己添麻烦,但考虑到华容添还算比较优秀,这孩子以后未必不好。”
梅久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开心,觉得与有荣焉,“没想到你还会夸人,可见我夫君真的优秀。”
半晌没做声的莫思归笑呵呵的插了一句嘴,“俗话说,闺女随爹,儿随娘。”
安久顿时黑了脸。
梅久忙道,“你都答应了,可不能反悔。我儿子一见到你就急着出来呢,可见缘分匪浅。”
“也有可能是急着讨债来了。”莫思归道。
梅久急眼了,嗔道,“表哥!”
莫思归咂咂嘴,上前给她把脉,“坐月子的妇女真是开不起玩笑。”
安久终究没有改变主意,决定收了个干儿子,但是心里真是感觉到沉甸甸的压力。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有太多牵挂是很要命的事情,尽管她如今未必要做杀手,可多年的心态一时难以扭转。
坐了一会儿,安久和梅久都觉得有些乏了,莫思归便与安久回去。
楚定江已在门口等候。
楚定江这几日精神好了很多,刮了胡子,显得年轻许多,只不过两鬓依旧斑白,看起来还是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
安久主动握起他的手,“以前刮了胡子面前还能与华容添算同龄人,现在怎么折腾都是叔了。”
楚定江很淡定,“迟早都会是叔的,早一点晚一点又如何。”
莫思归回到屋里,见魏予之倚在药堆上看书,屋内光线柔和,他整个人如同幽潭,宁静极了。
“莫神医回来了。”魏予之抬头淡淡一笑。
“看见他们处的这样好,不觉得不值?”莫思归问。
魏予之不会看见,但是他精神力高超,耳目灵敏,楚定江与安久之间的对话必能听的一字不落。
“觉得难过,却没有不值。”魏予之道。
莫思归挑眉,觉得他这话违心,因为魏予之并不是一个为爱无私的人。
魏予之看透他的想法,却只是笑而不语。
一滴心头血,换了神医为他增寿两年,又换回了顾惊鸿的心头血,他得到的回报不菲,没有什么不值。然而,难过却也是真的难过,因为他意识到安久终究与自己没有交集,除了那一滴滋养了她的血。他连寻她夺回药物的借口都已经没有了。
魏予之很矛盾,有时候想让她一切都安好,有时候又情愿伤害她也要与她有些交集,在她心上留下痕迹。
……
沉沉一觉醒来,安久觉得精神好了很多,胃口很好,只是最近依旧只能吃流食。
楚定江承诺了以后给她做很多好吃东西。
“阿久,有个人救了你,去谢谢他吧。”楚定江决定把实情告诉安久,他不觉得因为此事就会失去安久,也不屑隐瞒。
安久摸着半饱的肚子,闻言顿了一下,“魏予之?”
“你知道?”楚定江讶异。
“他在莫思归屋里,我一直都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安久醒来之后就对魏予之有特别的感应,不需要刻意用精神力去探查,便知道他在那里。当时安久没有多想,以为是魏予之来求医,这么近的距离能够感知他是很正常的事情,现在楚定江提起此事,她便立刻猜到了。
安久沉默片刻,起身道,“我去看看他吧。”
“嗯。”楚定江给她系上大氅,目送她出门。
外面风大,安久拢紧大氅,加快脚步。
还没有到门口,莫思归的房门便打开了。
安久直接进门,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和着药香扑面而来。
“这么冷的天,胡乱跑什么?”莫思归瞪她。
安久未理会他,解了大氅,朝床铺上看去。
魏予之果然在那里,发丝如霜,面色苍白的几近透明,连唇都几乎淡的与肤同色,整个人像一张白纸,又像透明的。
四目相对,都没有什么话说,仿佛想问的都已经知道了,没有必要再说出口。
屋里就只有莫思归捣药的声音。
半晌,魏予之笑笑道,“坐啊。”
安久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你没事吧?”
“很好。”魏予之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因久病,这张脸早已经不是当初令他怦然心动的绝色模样,可是目光再次相触,仍然能够牵动心跳。
魏予之微微蹙眉,觉得伤口处疼的厉害。
“平心静气。”莫思归提醒了一句。
魏予之觉得秘密被拆穿,苍白的脸颊上倏然浮上几分血色。
“你救了我两次。”安久道。
“你说在宝华门?”魏予之很快平静下来,“那次即便我不出手,你也能全身而退。”
安久点头,可是即使如此,魏予之不惜自损也出手救她,这份人情,她也不会半点都不感念。
第三百六十一章 小乖乖
“大恩不言谢。”安久道。
魏予之淡淡道,“我这次救你是有交换条件的,没有什么恩情可言。”
屋里一时又陷入沉默之中。
莫思归忍不住道,“既然没有话说就赶快回去休息。”
安久本想说日后若他有需要她会尽力帮忙,可是顿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做出承诺。
魏予之目送她离开,看着纤弱的背影融入刺眼的雪光之中,久久才收回眼神。
一切的交流在他们之间都变得无声而缓慢,带着一种无法言述的情分和似有若无的闷痛。
在宝华门之变那天以前,毫无疑问,魏予之是安久的敌人,然而自此之后安久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他了。
安久见楚定江伫立在廊下,快步走了过去。
“楚定江……”
楚定江握住她冰凉的手,面上泛起笑意,“你不能总是这样连名带姓的喊,骂人似的。”
不管是大宋或是更久以前,为了表示尊重,一般不会连名带姓的称呼别人。
“那怎么称呼?”安久回忆了一下,印象中,夫妻之间一直都是称呼对方名字,或者“亲爱的”,可她总觉得用汉语说“亲爱的”有点不顺口,叫“定江”就更不顺口了!
“以前别人都如何称呼你?”安久想借鉴一下。
楚定江俯身在她耳畔道,“华容简、公孙容简、季子。”
安久微微愣了一下,才想起他前世就叫华容简,“季子又是什么意思?”
楚定江轻咳一声,“是幼子之意。”
安久盯着他的脸慎重的想了一会儿,“冲你这一脸的沧桑相,我叫不出这一声小乖乖。”
幼子可不就是小乖乖么!
“罢了,这个不急,成亲之后叫夫君。”楚定江本想着找个私底下的称呼,谁想说来说去还是把自己给坑了,就不应该对她这方面抱任何希望。
“成亲?”安久声音微扬。
楚定江心道坏了,这丫头毛病挺多,尤其对于成亲一事十分反感,“不成亲也可以这么叫。”
“唔。”安久模棱两可的回应了一下。
其实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她对楚定江已经算是比较了解了,说起成亲并不再像从前那样排斥,她很清楚楚定江与自己的父亲并不是同一种人,他有责任感亦有担当,令她觉得很安心。
楚定江见她反应不大,心中稍宽,皇天真是不负苦心人呐!
安久正想着事情,忽觉得背后有人注视,不由回身去找寻视线来源。
那边只有莫思归的屋子,漏花窗后人影绰绰。
屋内,香炉里烟飘出缕缕烟雾。
窗畔青衣白发,目光似乎透过窗纸看见了外面对话的两人。
察觉安久看过来,魏予之垂下眼帘。
莫思归还是在哼哧哼哧的捣药,隔了好一会儿抬头道,“人都回屋去了!不懂你们这些整天情情爱爱的人,阿久显然也是把你看进眼里去了,喜欢就大大方方的去喜欢呗,还弄什么偷窥。”
“我见着她第一眼便求娶了。”魏予之当时虽砰然心动却没有到一眼定情非卿不娶的地步,也许与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有关,不愿意在这方面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又或者强大的精神力赋予了他敏锐的直觉,他知道即使眼下还没有情根深种,将来也一定会越来越喜欢她。
“咦,竟有此事!”莫思归忍不住同情他,“当时她肯定狠狠挖苦你了吧!”
莫思归琢磨,安久那张嘴平时都那么欠,遇到这种事情肯定更是毫不留情。
未曾想,魏予之却摇头,“并没有,我与她相识至今,极少在言语上有交锋。”
他们哪一回都是生死线上,不是她逃亡就是他遭难,不是他捉了她,就是她捉了他,总得有个人要遭难。
莫思归有点吃惊。
魏予之却未容他再继续追问,转变了一个他绝对不会绕开的话题,“神医为楼氏姑娘赴汤蹈火,在下很羡慕。”
“赴汤蹈火有什么用,她就是一头犟驴子,不把南墙撞塌不罢休。”提起这个,莫思归就开始愁,哪还有心情去八卦别人。
魏予之慢慢走回去,在床上躺下,“物极必反,情深不寿。大约这世间容不下极端的事物,所以才会特别痛苦,神医且得放宽心才行。”
情深不寿,这“情”不管是什么情,爱也好恨也罢,陷得太深总不会长久,否则终将走向毁灭。
魏予之闭上眼睛,他这话其实不是在劝莫思归,而是在劝自己。
莫思归仿佛明白他的意思,为缓解抑郁,从药堆里扒出药烟,“这是我最新配方‘神仙乐’,你要不要尝尝?”
第三百六十二章 神仙乐
魏予之躺在榻上看着他,“多谢神医美意,在下不需要。”
莫思归点燃了药烟,躺在药堆里吞云吐雾。
烟雾散开之后就变得透明,但魏予之还是闻到了甜甜的味道,身心说不出的放松,可以想象若是将这股药力吸入体内应当会多么舒适。
“是药三分毒,神医想必比在下更清楚,为何……”在魏予之看来他这是在作践自己。
“药,不是你想停就能停。”莫思归眯着眼睛,缓缓道,“我几年前开始便得了严重失眠症,一直以来都靠药烟催眠才能入睡,我从前便常拿自己试药,早就产生抗药性,旁人用一成药量我要用五成,长久以来,体内积攒下不少毒性,这神仙乐倒不纯粹是为了舒坦,它是一种解毒药。”
他弹了弹烟斗中的药渣,笑道,“说不定神仙乐用的久了又需要另外一种解药,终有一天我的身体会承受不住这些药力。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一天还远,我虽不能让自己逃脱死亡,但活个七八十岁总没有问题。”
魏予之默然,他现在连活到四十岁都是奢望。
“不过活这么久干什么呢?差不多得了。”莫思归叹了一声,继续道,“我这辈子注定有一样东西要得不到。”
从他开始失眠那一天开始,就在无穷无尽的药中沉沦下去,感情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前进的动力,对于莫思归来说,却是巨大阻力。
“你天生在医道方面的天赋高于旁人,拥有很长的寿命,就注定在别的地方要失去点什么。”魏予之道。
莫思归没有答话,魏予之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在满室馨香里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
除了梅嫣然早早起来做饭,其他人都还在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华容简便带着小厮过来了。
楚定江和安久起床时,他已经在厅内等了半个时辰,茶换了好几盏。
华容简正靠在圆腰椅上撇着茶叶沫子,抬眼看见安久进门,不由撇了撇嘴,“我都来了半个时辰了!你就是从城外起床也早该赶到了!要不是体谅你是个病人,我必须要发飙。”
“谁让你来了。”安久顶着一张浮肿的脸在他对面坐下。
“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华容简指了指桌上一堆东西,“这些是给你的补品,平时让梅姨多给你做些吃吃。”
安久对吃的东西一点都不抗拒,给多少收多少,“都是些什么?”
“人参燕窝之类的寻常东西。”华容简道。
“不好吃。”安久不喜欢吃人参,尤其是前一段时间昏迷的时候都靠参汤吊着气,她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人参味。
华容简看着她苍白无华的脸,忽然道,“你留在这里吧,至少我能保你安全无虞,以后再不需受这样的苦。”
这里有两个精神力臻入化境的人,院子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没有秘密,华容简此言一出口,那两人均侧耳倾听。
“我若是不作死就不会死。我自己愿意找死,谁也保护不了我。”同样,安久想要安稳的生活,也不需要别人来给,如今她有选择的空间。
第三百六十三章 玄(含补)
华容简见她说的认真也就不再劝说。
“你变了。”安久皱眉。
短短半载,华容简飞快的成熟起来,无论从外貌还是气质。安久不喜欢这种改变,从前那个与她一起看星垂大江、饮酒谈心不羁少年没有了,他的深沉与楚定江、莫思归、魏予之太像了。安久不是讨厌这种深沉,只是更欣赏那个令人感到温暖的少年,纵然他在人们眼中是个十分荒唐的人。
“人哪有不变的。”华容简说罢,看着她笑了,“你没有变。”
安久在不断的寻找心灵上的解脱,心态自然也在不断变化,然而她那份纯粹始终未曾消失。
“能护住本心是一种本事。”华容简一袭蓝色锦袍,外面罩着黑色大氅,颈间一圈黑色狐裘衬着那张古月生辉的脸,说话的时候虽笑着却透出一丝落寞。
安久忽然走上前握住他的手。
华容简抬头,满脸诧异。
感受到从掌心传过来的温暖,安久扬了扬嘴角,“你有些东西也没有变。”
华容简慢慢收拢手指,回握住她冰凉瘦小的手,眼睛里忽然有点湿意,就在连他自己都迷失的时候,她却说他还有些东西没有变,“谢谢。”
须臾,安久抽回手。
华容简觉得心里空落落,叹息一声,从腰间解下一块坠子递给她,“日后有麻烦拿着它来华府找我,必倾尽所能。”
那吊坠与寻常配饰不同,坠子是墨玉刻成的一张人脸,那脸上只能隐隐看出五官,却辨不出具体样貌,仔细看玉石中有点点光亮闪烁,如同夜空。
安久没有客套,接过来揣进了袖袋里。
华容简见状不由微笑。
她一直都这样的人,只有把对方当做朋友才会毫不犹豫的给予或接受。
“我走了。”华容简看着一动不动的安久,绝了等她起身相送的想法,“你好生养着吧,不必远送。”
看她要张口解释,华容简忙打断,“知道你没打算送我。”
安久点点头。
华容简无语,走到门口忽又驻足回身,“如果你改了主意,随时可以回来嫁给我。那年我虽然娶了梅如焰,但她一天没有上族谱就不是我正房夫人。”
或许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不等安久回答他便匆匆离开。
真实那么美好,又那么伤人。
安久坐了会儿,起身出去吃早饭。
楚定江依旧站在廊下等她。
小院里的病人们都能下地自由行动了,梅嫣然便不再将饭端到每个人屋里,都要去饭厅。
安久和楚定江到的时候,魏予之和莫思归已经快要吃好了。
“思归说你今天可以吃饭了,今日做了些清淡的小点。”梅嫣然盛了碗粥放在她面前。
安久注意力全部被桌上各式各样的早点吸引,草草道了声谢,便拉开架势吃了起来。
魏予之手里捏着半个馒头,看如同恶狼似的某人,不禁呆了呆。
吃到第十个包子,安久再抓第十一个的时候被楚定江伸手拦住,“不能再吃了。”
安久默默松手,端起粥喝了一口。
莫思归夹起那只包子,幽幽叹道,“吃饱了呢,但是姨母手艺真是太好了,忍不住还要再吃一个。”
说着咬了一大口,吃的吧唧吧唧响。
魏予之看了安久一眼,瘦瘦弱弱的模样,端着一碗白粥,顿时让人觉得像被继父继兄虐待的小姑娘,于是精神力微放,将半只咸鸭蛋推送到她面前。
楚定江自是察觉到了,却也没有再阻止,反而主动给她挖了半个鸭蛋放在碟子里。
饭罢。
梅嫣然收拾桌子,几个人就桌说起话来。
“莫神医,阿久病情可有碍?”楚定江问。
莫思归道,“就是身子虚了点,慢慢补回来便是,其他没有什么大问题。”
楚定江笑了。
莫思归瞧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觉得脚底板有一股凉气往上窜,“你……”
莫思归左右看了看,一把抓住魏予之,“可不止你一个化境啊,你不能乱来。”
“怎么能是乱来,莫神医为阿久的病情尽心尽力,某今日只是想算算总帐。”楚定江最后几个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想起莫思归每次给安久治病都要看光光,一股子气就憋不住。
“神医。”魏予之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与安久有关系,楚定江又这般怒,那对安久来说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他默默抽回手臂,“在下是病人。”
“嗷!”莫思归嚎了一声,拔腿蹿出去,“楚定江,你敢动老子一下,就别想再有用得上老子的那一天!”
楚定江捏准了莫思归的脉,确定他不会不管安久就成!
那边响起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以及莫思归的惨嚎。
安久若无其事的摸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被魏予之发现之后一个刀子眼瞪过去。
魏予之腼腆的笑着低下头。
梅嫣然飞快的把东西全部都撤下去,以防安久再掩耳盗铃的偷吃。
早饭过后,两个病人在院子里活动。他们都是刚刚受过重创,不适宜做剧烈运动,魏予之裹着被子坐在廊下晒太阳,手边摆了棋盘,自己在摆着残局,一旁的白梅被冰雪裹住,阳光下熠熠生辉,冷香隐隐。
魏予之真的不算多么好看,至少长得不如楚定江、莫思归,但是他沉思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魅力,仿佛要拽着人一起深陷。
安久站在院子里看他自弈,也稍稍被吸引了一下,但心中更多是疑惑,只见他一会儿摆上棋子一会儿又捡下来,明明一点都没有趣,他却好像沉迷其中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样子。
院子拢共就这么大点,魏予之自是早就发觉安久,拈着一粒白子将落未落,似是迟疑又似思索,片刻才偏头问她,“对弈吗?”
安久凑过去看了看棋盘,“有趣吗?”
魏予之笑着点点头,见安久在对面坐下,便伸手将满盘惊世残局拢了,“选黑子还是白子?”
安久喜欢光明,所以选白。
“盘面纵横各十九条线,三百六十一个交叉,此为点,盘面上标小圆点的称为‘星位’,共九个,中央星位为天元……”魏予之慢慢对她说起围棋的下法和规则。
安久不太爱听啰嗦的解释,但魏予之言简意赅,每一句话都言之有物,让人想继续去探究,她罕见的耐着性子去听。
“一个棋子在棋盘上,与它直线紧邻的空点是这个棋子的“气”。棋子直线紧邻的点上如有同色棋子存在,则相互连接成一个整体。它们的气也应一并计算。棋子直线紧邻的点上,如果有异色棋子存在,这口气就不复存在……”
安久拧着眉头,“不就是玩么,这么复杂做什么?”
魏予之道,“人凌驾于野兽之上,可以捕而杀之,是因为什么?”
“智慧?”安久道。
魏予之点头,指了指棋盘,“所以这棋只有人才能想出来,也只有人才能玩。”
“好吧,你继续说。”安久道。
魏予之继续解释,待大致说完,魏予之带着她在棋盘上慢慢摆起来,将每一种基础形式都练习了几遍,便开始对弈。
第一遍魏予之让了她十八个子,中间时不时的指点错误,最后安久仍旧被完虐。
第二遍依旧是让了十八个子,依旧被完虐。
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虽然每一遍都被完虐成渣,但安久的基础错误越来越少。
楚定江揍完莫思归,在旁边看了几回,见安久越挫越勇便一直旁观。
下到七遍的时候,安久终于耐不住抓了壮丁,“你来和他下!”
她倒不是因为输的着急,而是发现这个东西确实需要智慧和技巧,靠着蛮干永远不可能胜魏予之,她想到楚定江挺聪明便捉他过来与之对弈,从旁观战汲取经验。
两人面对面盘膝而坐,魏予之微动,姿态不复方才那般随意。
气氛陡然一变,仿佛下一刻便能拔刀相向。
魏予之肩上被子滑落,魏予之拢了宽袖,“请。”
楚定江伸手勾过那钵白子。
黑子先行,魏予之取了那钵黑子,拈了一颗看似随意落在棋盘上。
两人你来我往,刚开始落子飞快,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有道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两人再落子之前都多了一点思考的时间。
安久蹲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有看不懂的还会问问,当然得到的回答都是点到即止,她也听不懂。
看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安久发现自己完全不明白他们在倒腾些什么,打了个呵欠,去找莫思归玩去了。
屋里还是堆着许多药,看起来与先前没有两样。
安久没有看见人,循着捣药声音找过去。
莫思归蹲在一堆药材中间,猛的抬头恶狠狠的盯着她,但是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杀伤力。
“哈!”安久瞧着她乌紫的熊猫眼不厚道的笑了,“楚定江好像很照顾你的眼睛啊。”
莫思归身上的伤其实不多,就那一对熊猫眼最突兀,原本潋滟之色的桃花眼肿的像核桃中间开了一条缝,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清东西。
莫思归撇嘴,他很明白楚定江动手不是因为早上那只包子,而是他在治病的过程中看了安久的身体。
“得亏老子机智,没说摸过你,不然这两条胳膊都费了!”莫思归恨恨道。
安久蹲下来,托着腮道,“想必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我……”莫思归很想发飙,但是眼睛上针刺一样的疼,他只好捂着眼睛,“哎呦刚才发生什么事情,我怎么失忆了?”
安久拍拍他的肩膀,“又不是多严重的事情,他为这个打你?一会儿我给你报仇。”
莫思归动作一顿,“你说真的?”
“我偏过你吗?”安久道。
“必须把他打成这样!”莫思归指着自己的脸道,“都说了以后还要靠脸吃饭!本来我们家明月就不稀罕我,万一脸再残了,我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楼明月不是那种看脸的人。”安久安慰他,“不管你长得好不好看,她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莫思归怒嚎一声,“你走你走,别让我让再看见你,带着你们家那个没人性的楚定江有多远走多远!”
“我现在身体不大好,走不了多远。”安久认真道。
莫思归往药堆上一趟,一副放弃人生的表情,一边给自己眼睛上药一边没好气的问,“看见魏予之了吗?”
“他和楚定江在外头下棋。”安久道。
莫思归把棉花球丢进药罐里,仿佛找到出气口一般,一阵风冲出去,看见那俩人果然还在下棋,怒吼道,“你嫌命长是不是!刚刚挨了一刀不在床上躺着就罢了,还跑在这里下棋!那个姓楚的,你太卑鄙了!想整死情敌也不是这么个整法!告诉你,人在老子手里绝对不会死,你死了这条心吧!”
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
那两人棋盘上厮杀的正胶着,互相正有棋逢对手的感觉,哪里顾的上其他。
莫思归吼完,十分得意,但是等了半晌也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再看魏予之脸色白种透着一股青气,顿时真的打心底发怒了,几步上前,一掌拍在棋盘上,整个棋盘被震碎成粉尘,随风泼到雪地里,染出一片狼藉的颜色。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
莫思归捏住魏予之的脉搏,真气化作数股渗入,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脸色顿时一片铁青,“跟我回去!”
魏予之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便朝楚定江点头,起身随莫思归回屋。
“你自己都不爱惜生命,我便是神,赏你五十年你活不到头!”莫思归摸出银针,让魏予之躺下,剥了他的衣服,飞快下针。
一气做完,倒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
“他没事吧。”安久问。
“你也回去休息!”莫思归不悦道,“你以为你是个好生生的人?还有心情担忧旁人?”
安久看魏予之服药之后昏睡过去,便不再说什么,目光在他满是伤痕的身体上扫了一圈,转身出去。
楚定江与她一起回屋。
“你也玩了大半天,休息一会再吃午饭。”楚定江道。
安久道,“我没觉得累。”
“遵医嘱没错。”楚定江自然也能看出来安久并无疲惫之色,否则也不会容许她玩这么久,但是莫思归说的也对,毕竟安久才醒来没有几日。
安久解了大氅,和衣去床上躺一会。
“我去帮梅姨,你睡会。”楚定江道。
安久忙道,“你别在揍莫思归了,我还答应帮他报仇呢!”
楚定江挑挑眉,“回来让你报仇,但是你现在是病人,没有多少力气,也不能剧烈活动,这莫思归是知道的。”
安久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楚定江离开,屋里只剩下安久一个人,四角烧火盆,可是她还是觉得冷,心口像是被人掐住一般,有点闷痛,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疲惫不堪的昏睡过去。
莫思归背着药箱过来,坐在床沿捏住安久的脉搏。
许久之后幽幽一叹,“心头血果真玄妙。”
莫思归想了很久,大致摸索到了心头血的妙处,它是以一个人的精神力和生命力去滋养着另外一个人,这血自然要越新鲜越好,如果当初刚刚从顾惊鸿身上取下血便尽数给安久灌了,她定然会得到极大的益处,甚至可能继承顾惊鸿七窍通灵的能力。
只可惜当初不懂,白白错过了最佳时机。
不过这样也好,顾惊鸿死了几年了,那些血又被和药重新炼制过,所余的效用早已不如从前,所以就算辽国皇帝得到之后病情能够有所缓解,却恐怕不能痊愈了。
这样再好不过。
魏予之与顾惊鸿又有所不同,他以强大的精神力见长,这股强大的精神力滋养了安久的伤,但同时也融入了她的身体,倘若魏予之死的那天,安久还没有完全同化它,她极有可能再次遭受重创。
如此强悍凝实的精神力短时间内不可能屈服,精神力离了魏予之便是一股无主无意识的力量,它屈不屈服于安久的精神力已经与魏予之的意愿没有任何关系。
好在魏予之被取血的时候是心甘情愿,所以这股力量目下看来还十分温和,不需过于忧心。让莫思归比较担心的是,安久现在与魏予之有了某种关联,魏予之的痛苦,安久似乎也得承受几分。
死亡会因为这种关联蔓延到安久身上吗?
莫思归不知道,这已经超过他所认知的医道范畴。
思绪渐渐理清楚之后,莫思归兴奋起来,这个发现无疑为他打开了一道崭新的大门,他有预感,如果能够弄清这之间的关系,他的医术会上升到另外一个层次!
一定要仔细观察这两个人!莫思归背起药箱,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午饭时少了两个人,早上还活泛的两个病号居然转眼又躺回去养病了。
楚定江问莫思归,“阿久之前看起来并无异样,为何会突然病发?是否魏予之病发有所关联?”
莫思归原不打算与他说话,但听楚定江一语道破,心里对他的敌意立刻少了几分,他这个人的情绪就是这么怪异且瞬息万变,“是啊,这件事情玄的很。”
第三百六十四章 国恨家仇
多一个人想事情会更全面,于是莫思归便把今日想到的都与楚定江说了,倘若能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启发,莫思归可以考虑不记仇。
楚定江听完便从中挑出一个问题,“既然你认为那血中携带的精神力已经不受魏予之控制,为何他们之间会有关联?”
“这……”莫思归陷入沉思,片刻之后答道,“我的结论的确草率了一点,但是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我认为人不仅仅是脑子有记性,身体各个部位应当都有记忆,心头上的血应当也会有吧。”
这些东西听起来很玄,莫思归以为不会得到一般人的认同,谁料楚定江却道,“或许吧。”
有过他这种经历之后,面对这些事情比莫思归还要更信几分。
“阿久与别人有了瓜葛,你心里不舒服了?”莫思归本意是想幸灾乐祸,但话说出口之后难免有种同病相怜的意味。
楚定江抄手看着外面雪地里的鸟雀,半晌才答道,“人心,最难料。”
莫思归砸砸嘴,“阿久的为人你还信不过?”
“我信她。”楚定江道。
他相信安久的为人,但是人心最易变,何况喜欢谁不喜欢谁也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住。
他也想开了,不能因噎废食,如果想和一个人过一辈子,那就全力以赴,没有捷径可以走。
“愁。”莫思归道。
若是撇开感情,他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可每每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坠入了无底深渊。
放又放不下,拿又拿不起。
真是愁煞人!
莫思归从腰间的袋子里又摸出药烟塞进烟斗里,一会儿功夫,屋里又升起了雾气。
抽完神仙乐,莫思归才觉得身心放松了点,回屋里倒头就睡。
一觉睡醒之后便开始一门心思的钻研药方。
住在华府有个好处,就是想要什么东西,一般华容添都能帮忙找到,莫思归对华容添的办事效率十分满意,所以当楚定江提出离开时,他第一个表示反对。
安久整日里就是吃睡长,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已恢复如从前,只是精神力还得慢慢养回来。
安久原定的重铸身体时间因为昏迷这半年要向后推迟一断时间,莫思归便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研究她与魏予之之间的关联上。
“上次小魏魏昏迷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安久皱眉,同一个问题莫思归问了一个多月,而且对魏予之的称呼由“魏先生”变成“魏予之”,之后又变成“小魏”,这没几天又变成了“小魏魏”。这表示莫思归已经把魏予之看的很重要了。除了楼明月之外,安久这还是第一次在他嘴里听见这样喊旁人。
“心口疼不疼?”莫思归伸手想指出位置,但总感觉一旁楚定江目光阴测测的。
他只好忍住,继续问,“哪儿疼,怎么疼法儿?”
“你至少问过四十遍了,我拒绝回答。”安久道。
莫思归捧着记事用的羊皮卷,思绪不知道又飞到那里去了。这段时日,他寻了很多道家书籍,想看看能不能有所帮助。
很幸运的是,楚定江极为了解道家,从道家起源以及各种主张、典籍都了然于胸,仿佛历经了道家的兴起与衰落一般,每次谈话莫思归都有所得,于是眼睛上的淤青还没有退,他便已经把仇抛到脑勺后去了。
莫思归回过神,又扭头问魏予之。
魏予之的耐心,天下难寻第二份,明明生命短暂竟然还愿意浪费时间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今日依旧耐心回答了,但是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安久似乎能看穿他平静表情之下的沉重心情。
魏予之微微一笑,“无事。”
他从不习惯倾诉。
魏予之走的是一条崎岖险路,一着不慎大宋和辽国都容不下他,没有人能够告诉他在这条路上应该怎样走,也不会有人能够体会站在这条险路上的心情。
二十天前,他拿到药便与下属取得联系,也得知耶律权苍将缥缈山庄交给了梅如焰。
连耶律权苍都不知道,魏予之手里攥的除了缥缈山庄之外还有很多私人势力。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缥缈山庄最终会是一颗弃子,而他到时候也有可能会被一并抛弃,辽国人不是没有人才,岂能容得下一个宋人占据高位?
耶律权苍作为一个君主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却不够狠绝。他不是一个心软之人,但是要鸟尽弓藏,对魏予之还是有点下不去手。
当初耶律权苍恶疾缠身,几乎不能理事,全是魏予之独自支撑,甚至他还想办法为耶律权苍续命。
那年耶律权苍命悬一线,眼看等不到取药人心头血的时候,是魏予之囚禁了魏云山,用魏云山深厚的内力和他自己的精神力救活耶律权苍。
可以说,没有魏予之就没有耶律权苍。
除此之外,早年间他们还不知彼此身份时,也曾有过一段情同手足的日子。耶律权苍年纪虽比魏予之大,但是因身子不好,平常都是魏予之多照顾他一些。
耶律权苍之所以没有杀魏予之灭口,更多的还是记着曾经有过如此纯粹的兄弟之情,而不是后来的相互利用。
“耶律权苍既然如此对你,何必要抓着辽国不放?”一个沉厚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魏予之回过神来,才发现莫思归和安久不知去了哪里。
“你知道?”魏予之有些惊讶,毕竟这件事情很隐秘,但是旋即一想也就明白了,楚定江能够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却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定江摇头,“我早已不关注这些事情,只是想说一句话。”
“请赐教。”魏予之道。
“你不觉得空负了一身才华?”楚定江把那天魏予之问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此话怎讲?”魏予之问。
“若不是顾忌某些事情,你的一身才华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这世上不止辽国一块地方,大宋新君登基,一切大有可为,你不会不清楚。”楚定江放下手里的书卷,看向他,“可你情愿热脸去贴冷屁股也不愿意效忠大宋,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仇恨?”
更新
今天袖纸有事情耽误了,十点多才回到家里,袖纸写字速度比较慢,更新又要迟了,抱歉,大家早点休息。晚上穿的少了,有点感冒的样子,先写写看,今夜不能更新就明天十二点之前更新。抱歉。(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过年
被人猜中藏在心底的秘密,魏予之并未有丝毫惊讶,只是淡然一笑,“是。”
他也理解了楚定江那句话的意思,家与国,究竟是哪一个更重要?对于稍有眼光的人来说,都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国才能有家,可是魏予之早就没有家了,而最亲近的人就是因为这个腐败的朝廷才含冤,他空有一身才华,却不得为江山社稷施展。
楚定江望着魏予之的满头银发,“你想做的终究不过是报仇,与江山,与百姓,并无任何关系。而你的仇人,究竟是大宋皇帝还是整个大宋?抑或只是大宋的腐朽?”
楚定江的这番话,无异于当头棒喝。魏予之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其实心底一直都有数,眼下真相这样被人赤裸裸的揭露出来,想装作不懂都不行。
然而明白归明白,他苦笑道,“我在这里是罪臣之后,即使有办法隐藏身份进入朝堂,但纸终是包不住火。”
有太多原因不去选择走这条路了,他说出来的只是极小极小的一点,就算他能够一辈子都隐藏住自己的身份,但在官场上想混到权倾朝野的地位,不仅仅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更需要有很长的时间。
魏予之没有一个好的起点,亦没有任何关系、助力,想要走到权利的巅峰,哪怕一切顺利,至少也需要十几二十年的时间。
可惜,他没有这般长的寿命。
魏予之道,“我还有几年好活?能赌一把的时候,只好孤注一掷。”
楚定江也烦透了大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孱弱的朝廷,外表花团锦簇,其实则屋宇将颓,更可气的是住在里头的人发现情况,不仅没有想着加固支撑,反而不断往上面装饰,虽看起来更加繁荣,但是沉重的负担也令它加速倾塌。
“我已不再关心朝堂之事,但若看见希望,有能力帮一把的时候还是愿意伸手。”国之大事匹夫有责,楚定江看清了自己,对于名利、抱负不会再强求,可也不至于做一个游手好闲之徒,“大宋如我这般的人成千上万,辽国有没有你都一样不会成功。”
大宋朝廷腐败,许多真正的有才之士情愿屡屡无为也不愿意效忠,而当有覆巢之危的时候,谁又能眼睁睁的看着国破家亡?
“如果我是你,我情愿走仕途一道,也许有生之年不会看见寰宇肃清但总算做了点什么。”楚定江的语气平缓,话语却如尖刀每一个字都刺入魏予之心底。
魏予之只觉得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开始刺痛,喉头一甜,有一股热流要喷涌出来,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楚定江见他神情瞬间颓败,没有再说下去。魏予之精神力强大凝实,表明他必然是个心智极其坚强的人,不会不堪一击,只是此事太过重大,他一时心绪难平而已。
砰!
莫思归背着安久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小魏魏你怎么了?”
方才他与安久闻到华府厨房里传出的阵阵香气,皆有些坐不住,于是决定过去借点过来,熟料安久刚刚到厨房外面便一阵心绞痛险些晕过去,莫思归知道肯定是魏予之出事了,连忙背着安久回来。
“没事。”魏予之脸色惨白,但是神情平静至极。
他看向楚定江,“多谢楚先生指点。”
莫思归放下安久,左右手同时给两人把脉。
指尖感觉到血液一下下的搏动,居然像是在为一个人把脉!莫思归讶异,先是松了魏予之的手,仔细探安久的脉搏,然后又去专心为魏予之诊脉。
结果还是一样。
“我就说……这几日觉得哪里不对头。”莫思归一边自语,一边点了魏予之几个穴道。
一场谈话,魏予之病情加重了一些,随后便陷入昏迷之中。
莫思归刚开始担忧他撑不过去,但见安久躺了一天之后又生龙活虎,而他的脉象也逐渐恢复平稳,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因为无聊,这个冬季显得分外漫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华府忽然变得忙碌起来,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且面透喜气。
安久蹲在墙头上看了好几天,忍不住问楚定江,“他们在忙些什么?”
见多识广的楚定江表示不知道。
又看了小半个月,楚定江才想起来,“他们是准备过年呢!”
“过年?”安久皱眉。
梅氏并没有华氏这样注重节日,安久住在梅花里的时候,大部分精力又都放在族学和弓道上,自然对这些没有太过在意,印象中过年就是整个梅花里聚起来吃一顿饭,而那一顿饭吃得血流成河,积尸如山。
楚定江更是不在意这些。
过了几日,梅久却带着一大批丫鬟婆子过来,亲自操持小院里年前的准备事宜。
除了梅嫣然之外,满院子的人都不知道这么大阵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均拘束的蹲在莫思归的屋子里。
梅久端了盏茶轻轻抿了一口,笑意盈盈的道,“快过年了,我带人过来打扫打扫,顺便给大家添置些东西。”
四人俩虎都没有吱声。
梅久略显尴尬,放下茶盏拉着安久的手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好些衣裙首饰,女子应当好生打扮,跟我来。”
安久木着脸被拽进了刚刚拾掇好的寝房里。
一进屋,安久便愣了愣,感觉自己进错房间了。眼前一切华贵不可言,所有东西都换了新,大到桌椅板凳,小到一只茶盏。
“你不是来添置东西的吧。”安久道。
梅久正在兴致勃勃的从箱笼里取出新做的女式衣裙,听她这么说,疑惑道,“什么意思。”
安久一屁.股坐到新换的椅子上,下面有软软的毛垫,舒服极了,“我看你的架势简直恨不能把屋子都拆了重新盖一遍。”
梅久笑道,“我早就想过来拾掇一下了,这边原就没有人住,里面物件都陈旧了,只临时添置了一些日常用物,也太简陋了。只是碍于你还病着,不好打扰,这回趁着过年总算能换换新。快来看看,喜欢哪一件?”
梅久把一群一件件的理开在床上、桌上,那箱子里居然还是不减少的样子。
第三百六十六章 脏
安久大多数时间都穿着玄色劲装,对这些衣裙也有些好奇,便随手指了一件墨蓝色衣裙,银色镶边,衣角上绣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玉兰。
“这件老气了点。”梅久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只建议了一句便将衣裙递给她。
安久拿着衣服到屏风后面,满头大汗的折腾了半晌,总算把一套衣裙给穿上了。
走出来之后,梅久眼睛一亮,过来一面给她将衣服理整齐,一面夸赞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安久低眸看了她一眼,梅久生产完之后养的很好,比以前要丰腴得多,皮肤吹弹可破,“原来你胖都胖在脸皮上了。”
梅久想起来这原来是自己的身体,夸她等于自夸,不由脸色一红,“真是没法儿和你好好相处,你有生以来说过半句好听话不曾?”
“我只说实话,你不愿意接受事实,不要怪在我头上。”安久理直气壮。
“……”
梅久不答腔,理好之后退后几步仔细端详,点了点头,“很好,就是得梳个头,你到那儿去坐。”
梅久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再加上这些年养尊处优,早已不复当年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算面对安久亦不会像当初那般战战兢兢。
安久依言到妆台前坐下,从镜子里看着衣着华贵的梅久亲自动手给她梳头。
窗外梅花艳艳,仿佛还在梅花里的那些时日,两人共存一体,那般紧密却又那般遥远,如今依旧如此。梅久已经恢复正常人的生活,而安久始终还在沼泽里挣扎。
其实无关处境,梅久以控鹤军间谍的身份嫁进华氏,简直就是九死一生,可是她在这样的形势之下竟安然活了下来,并成为真真正正的华夫人,这里头固然有一定的运气成分,但梅久的智慧和努力不可或缺。
反观安久的处境,其实可进可退,被紧紧束缚的只是她的心。
一个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努力去做,日子过的不会太差,若是迷茫毫无方向,就只能祈求上天眷顾,拼人品拼运气了!
“你比我强。”安久忽然道。
梅久动作微顿,继续梳头,面上依旧是恬淡的笑容,“真难得,有生之年还能听见你夸我。”
“唉!”安久手指敲着妆台,略有些惆怅,“连你这样的人都能做到,我也得加把劲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连我这样的人都能做到’。”梅久佯嗔。
“我说的不恰当么?”安久想了想,挑眉从镜子里看她,“笨鸟先飞?”
“真真说不过你!”梅久仔细的编发辫,“你这个人真是很奇怪,自高自大、言语刻薄、杀人如麻,却总让人感觉你不坏。”
安久挑挑眉,捏了支钗敲着首饰盒,“像你这种白兔感觉谁坏过?”
“安久,我变了。”梅久取了篦子沾了点桂花油轻轻帮她抿了抿头发,俯身从镜子里观察头发梳的是否整齐,“我再也不是那个觉得全天下都是好人的傻子,我也……会杀人了。”
“唷。”安久无甚表情的道,“说来听听,让我见识一下兔子是如何咬人。”
“我虽没有亲手去杀人,但我手里谋下的人命已不是一两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这双手很脏很脏。”梅久捏着篦子的手有些颤抖,“他们欲害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不想死就只能痛下杀手,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双手很脏。”
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梅久都假象自己还是与安久活在一个躯壳里,仿佛那样就能安心点。
安久倏然扬手抓住她正在颤抖的手,“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停止杀戮,本来就是自然的事情,人杀畜食肉是因为要活下去,如果你不除掉敌人就会死,为什么要内疚?”
镜中,安久黑眸冷厉沉着,“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杀人了,忘了吧,就当那些人是被我杀了。”
梅久笑了,眼里泛出水光,“其实你真的是一个好人。”
只是安久的好,是对极少数人。
梅久很快收敛了情绪,劝道,“安久,不要再做那种事情了,好生过日子吧,你说过想放羊呢?”
安久垂头沉默片刻,再抬头时,眼里却是坚定,“我现在就可以实现当初的梦想,但我暂时过不了这种日子,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解脱,就算放了全天下的羊也不会感到愉快。”
她伸出莹白的双手,放到眼前,“我也觉得脏,每当血液中不可遏制的渴望杀戮,我便会觉得自己更肮脏。”
安久也想明白了自己以前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梅久,出了厌烦她的懦弱,更嫉恨她的干净。
安久并不是一个自己堕落就渴望全世界堕落的人,如今梅久说自己杀了人,她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有一种难以表达的心塞。
“好啦,不提这些糟心事儿,如今你醒了,我也生下了你的干儿子,以后日子还长呢。”梅久说着,飞快的将发髻绾好,然后开始挑拣适合的首饰。
梅久很喜欢那种垂挂的样式,觉得那样的饰物在头上,走起路来会显得妩媚。
但显然她估计错误,安久才走了没几步便烦了,伸手拔掉满头的发钗,“穿裙子已经挺不方便,还弄这些玩意,纯粹给自己找事儿!”
“女人为了美,担待一点有什么关系?”梅久要给她插上。
“以前我不能怎么你。”安久转脸盯着她,“现在却可以揍你。”
梅久手一抖,连忙收起步摇,以她对安久的了解,可不会以为这是在开玩笑,安久一向是说揍肯定会揍,一点不带含糊的,管你是太后还是皇帝!
“罢了罢了,你不戴就不戴。”梅久泄气。
不过想到楚定江看见安久的表情,梅久立刻又兴致勃勃了,给她披上一件狐裘,撺掇道,“走吧,去表哥那里。”
安久不反对,跟着她一起去了那屋。
屋里草药堆乱得跟草垛没两样,烟雾缥缈里,三个男人躺的横七竖八。
安久推门进来,楚定江最先看见,不禁怔了怔。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面坠
烟雾缭绕里安久身姿纤纤,背后耀眼的雪光将一切照的如梦如幻,大袖垂垂,犹若暂歇的蝴蝶,又如敛翅的苍鹰,说不清是柔弱还是刚强的模样。
楚定江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一袭墨兰色衣裙衬着莹白如玉的脸庞,乌发云鬓,没有一件多余的首饰,显得分外素净。
不知道为什么让楚定江忽然想起来第一次看到她身体的那一晚,脸上一热,手里的书卷啪的掉落在药草堆里。
突然的声响惊醒了同样怔愣的魏予之。现在的安久与他当初一见心动的样子有一些区别,不仅仅是相貌,就连气质中都多了一份柔和沉静。以前安久在不杀人的时候看起了也挺安静,但那种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压抑,随时可能爆发似的。
“你这么打扮真有几分像女人了呢!”莫思归啧道。
安久走到楚定江身边坐下,梅久随后跟了进来,见到三人微微颌首,算是见礼了。
“好看。”楚定江轻声赞道。
安久点头,“我知道。”
“你就不能谦虚点?”莫思归嫌弃道。
安久回头看他,“你有意见?”
“我就是有意见!”莫思归话方出口就觉得气氛有些异样,这才猛然想起来屋里其他俩男人都对她有意思,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气氛紧绷,所有人都以为安久要冲动的上去揍人,谁知她淡淡瞥开眼神,“我是穿给楚定江看,不在乎你的意见。你恐怕以后也没机会提意见,楼明月又不会穿给你看。”
莫思归瞬间心塞,别开脸,一副“再也不要跟这个女人说话”的样子。
魏予之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黯然。
整个屋子以梅久为分界线,一边艳阳高照,一边阴霾遍布。
“表哥,我令人将这屋里也收拾一下吧。”梅久道。
“不可!”莫思归连忙道,“我屋里很整齐,不需要收拾。”
这屋里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说整齐简直就是眼瞎,但梅久多少也了解莫思归一点,说这句话主要是为了缓冲一下气氛,也不是真心想要收拾这屋子,“那就罢了。”
她又看向魏予之,“可需为这位先生收拾一间屋子?”
“不需要。”莫思归再次拒绝,“你有时间赶快去抱儿子,甭上我这儿来添乱。”
梅久也不生气,一脸“我知道你是受了情伤心情不好,我不怪你”的宽容,笑笑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想让大家都过的好一点。”
莫思归看的更是心塞,若不是顾忌楚定江这个活阎王,他立刻就得动手把这两人扔出去!
几个人不尴不尬的坐了一会,梅久便请莫思归去帮儿子请个平安脉,楚定江与安久便也回屋去了。
直到看不见安久的背影,魏予之才收回目光。
安久在回廊上,回头看了一眼,情绪莫名有些低落。她能感觉到魏予之的目光,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情绪。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你能看清楚并时时刻刻感受到他的真心,还能否与之形同陌路?
安久不能。
见过父亲的残忍,知道真心难得,面对一份真情又怎会无动于衷?
母亲的忠贞对安久影响深远,那时候她很嫌弃这种愚蠢的行为,然而事情搁在身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很诧异自己居然也情愿守着一生一世守着一个人。
“是你。”安久抓住楚定江的手。
“嗯?”楚定江疑惑的看向她。
安久顿足,“我开始在意别人男人了,但是我仍然觉得能一辈子不变心的人是你。”
楚定江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乖。”
楚定江是个很敏锐的人,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自己看出来和安久自己承认是两码事。他很高兴安久如此坦诚。
“可以偶尔走神,我相信你。”楚定江揽她入怀,沉声道。
那边屋内,魏予之躺在床上盯着房梁,白发从床沿垂落在地上,如雪如霜。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放任自己什么都不想,脑袋里一片空白。
……
汴京晴了许多日,因积雪一直融化,反而比下雪的时候更加寒冷,大多数人都选择窝在屋里。
距离新年还有两天的时候忽然又下起雪,鹅毛一般,带着掩埋城池高楼的气势,纷纷泱泱,密密压压。
安久最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坐在火盆旁边,只穿舒适的单衣裹着被子窝在楚定江身畔。
“过完年我们就走吧。”安久皱着眉头,眼里映着盆中的火,“想起来我接了一个赏金榜至今还没有做呢!那张榜文呢?”
楚定江拿火棍拨了拨炭火,“来不及了,估计你早上了赏金榜。”
他余光看见安久满脸不解,“接了榜文却不执行任务者,将遭到赏金榜追杀。”
被赏金榜追杀,就相当于被全天下的杀手追杀,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唔。”安久不开心,她竟然又走到这一步了!前世她也是被全世界通缉……
楚定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杀了赏金榜掌事,所有榜文会一律撤换。”
这是赏金榜的规矩,一任掌事一任榜,不会有任何任务拖延到下一个掌事手里。
“赏金榜的幕后掌事是谁?”安久问。
楚定江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坠子上。
那是一只墨玉人面坠,前些天才到她手上。
“华容简!”安久坐直身子。
楚定江嗯了一声。
“确定?”安久有点不太相信,以前华容简很混,很出名,几乎每天都活在汴京人的视线里,若是这样还能暗中经营赏金榜,他得有多深的城府!
“他接手赏金榜不到两年。”楚定江猜中她心中的疑惑,便解释道,“这个消息准确无误,因为是玉氏与他一并灭掉了赏金榜原有势力,而后华二又以水陆通行令换玉氏放手赏金榜。玉氏本就志不在此,自然答应。”
玉氏如今的家主是玉翩飞,也就是朱翩跹的亲弟弟。
楚定江道,“他赠予你的玉坠便是赏金榜的信物之一,如果你不想杀他,用此物亦可消除自己的榜文。”
“既然他有权利消除榜文,为何不直接撤了,反而要给我这个东西?”安久问。
楚定江道,“赏金榜有很多年历史,掌事换了许多任,但是其中的规矩一直没有变。为了公平起见,赏金榜从来都不是一言堂,还有很多规矩制约。自从有赏金榜,这个玉坠便存在了,赠予赏金有功之人,持有者可拿它令赏金榜做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