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秦昭王的手段
同为秦昭王的儿子,赢煇与秦昭王的长子和次子赢柱截然不同。秦昭王的长子和赢柱身体很弱,是出了名的“病夫”,而赢煇却是身体健壮,如同一头牛似的。
走起路来,如同巨锤在撞击地面,咚咚直响,很是威猛不凡。
兴许,正是因长子与次子身体不好,而三子身体健壮,秦昭王这才特别喜爱这个儿子。
“老三?”赢柱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脸的惊讶:“你不是在蜀中么?怎生回咸阳了?”
“二哥,你这什么话?我就不能回咸阳了?”赢煇脸上泛着笑容,冲赢柱道。
“我不是这意思,就是有点儿奇怪罢了。”赢柱忙解释一句。
“见过二哥,见过二嫂。”赢煇冲赢柱和华阳夫人见礼,脸上泛着笑容,极是亲切。
却是连正眼也没有瞄秦异人、夏姬和赵姬一行。
“我不是你二嫂,她才是你二嫂。”华阳夫人眼睛冲夏姬一瞄。
这女人极富心计,她这是把祸水东流。果然,赢煇笑道:“二嫂,你这什么话呢?你可是二哥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不是二嫂,还能有谁?”
“有啊,那不就是。”华阳夫人嘴角冲夏姬一呶。
“她?就不就一个侍妾,哪能与二嫂比?”赢煇瞥了夏姬一眼,冷笑道:“秦异人,你的母亲不过是二哥的一个侍妾,子以母贱,你见到二嫂就该见礼。还不过来,向二嫂叩头请罪。二嫂贤德,断不会与你计较。”
他这话说得四平八稳,让人无法拒绝。夏姬脸色大变,赵姬脸色很是难看。
“子以母贱?你这是哪里的说法?你以为这是山东之地?这里是大秦,没有母以子贱的说法。”秦异人仍是站着没有动,而是脸色阴沉,冷冷的道:“在大秦,人人平等,只重才华品行,不看出身,难道你忘了?我是赢氏的血脉,难道还不如一个姓芈的女人?亏你还是大秦的王子!”
“你……”赢煇嘴一张,哑口无言。
秦国与山东之地不同,山东之地注重出身,没有好的出身,即使才华再高也是无用武之地。在秦国,不看出身,只看才华与品行。
这点,在秦国的国君的选择上就是最好的明证。按照秦法,同辈宗室子弟都有资格争夺秦王的宝座,并不是只有秦王的子孙才有资格。只不过,秦王的王子王孙拥有更多的“优先权”罢了。
华阳夫人是赢柱的夫人,是太子府的女主人,这点没错。可是,若是用子以母贱来贬低秦异人,那就是大错误,赢煇是以一时无言。
“不管怎么说,你冲撞了二嫂,这是你的错,你得给二嫂赔礼道歉。”赢煇的脑袋瓜也不笨,这念头转得也挺快的。
秦异人对华阳夫人口出不逊,这是事实。不管怎么说,秦异人是后辈,他向华阳夫人见礼是天经地义。他没有见礼,就是不敬,赢煇这顶大帽子很是压人。
“你若是夫人,你就应该有母仪之德,你有吗?”秦异人冷森森的,冲华阳夫人喝斥道:“你无才无德,无容人之量,更不分清红皂白,不明事理,象你这样的人,也配做夫人?”
华阳夫人的势力不小,影响很大,谁敢当着她的面如此喝斥?秦异人就是这么干了,这事太有震憾力了。
“你……”赢煇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似的,一张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
夏姬听在耳里,喜在心头。这些年,华阳夫人没少刁难她,让她受尽了委屈。秦异人如此讥嘲华阳夫人,是在为她出气,她是万分受用。
赵姬却是捂着小嘴,暗中偷笑,心里一个劲的道:“你们真是不长眼,与他讲理,你讲得过吗?”
讲“道理”秦异人是一流的,讲得赵孝成王、平原君、信陵君、秦申君、剧辛这些人个个束手无策,你们岂是对手?
“我怎么就无才无德了?我怎么就无容人之量了?我怎么就不分清红皂白了?我怎么就不明事理了?”秦异人给华阳夫人扣的大帽子不少,每一顶大帽子,华阳夫人都不能接受,一定要问个明白,辩个清楚。
“是呀。二嫂贤德,通情达理,事非分明,秦异人,你得把这事说明白。”赢煇忙附和。
“好啊。”这次,秦异人很是“通情达理”,竟然应允了,却是脸色一冷道:“娘参加家宴,是君上的旨意。你,不问清红皂白,乱加猜测,你这就是不明事理!”右手朝华阳夫人一指,厉斥一声。
“君上的旨意?”太子赢柱、赢煇和华阳夫人一脸的难以置信。
夏姬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侍妾罢了,秦昭王下旨要她参加家宴,这是何等难以让人置信之事?要三人相信这是真的,还真有些难。
“还有,我正告你,这里,是大秦的王宫,谁能参与,谁不能参与,得由赢氏说了算,不是姓芈的说了算。”秦异人右手朝华阳夫人一点,沉声道。
“这里当然是我们赢氏说了算。”赢煇即使再不爽,也不敢反驳这话,只得附和一句。
“你这话何意?我没说什么呀。”华阳夫人有些急了。
秦异人这顶帽子太大太沉了,要是不说个明白,华阳夫人有大难。
要知道,这等事儿最是惹人忌讳,更别说,还有宣太后之事在前,那就更有信服力了。要是不说个明白,就会引来无穷事端。
“娘奉旨进宫,参加家宴,你却要赶娘出去,你对娘喝斥,你这是在质疑君上的旨意?你这是居心叵测。我要告诉你,芈氏的手不要伸得太长!”秦异人大扯秦昭王的虎皮,而且这话的份量越来越重。
“我不是,我没有质疑……”华阳夫人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了。
秦昭王雄视天下,跺跺脚,山东之地就会地动山摇,那是让人谈之色变的人物,谁个不怕?哪个不惧?
华阳夫人对秦昭王很是害怕,秦异人这一手真的是号准了她的脉,由不得他不惧。
一向能说会道的华阳夫人,竟然结巴了。
“你承认了,是吧?那就好。”秦异人却是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扯起嗓子,大吼一声道:“你们都听见了,她在质疑君上的旨意。”
眼下这时节,已经有不少人前来参加家宴,听了这话,无不是好笑。
华阳夫人仗着太子的势力,不少人惧她。能看看她的笑话,那也是一件快事。
这是越描越黑,华阳夫人连死的心都有了,却不知从何说起。
“异人,够了。”赢煇脸一沉,沉喝一声,声援华阳夫人。
“你是赢氏,还是芈氏?”秦异人却是不鸟他,脸一板,沉声喝道:“在这里,赢氏说了算。若你是芈氏的话,你就与她狼狈为奸。”
“大胆!”赢煇怒了,眼睛一翻,眼中精光暴射,怒吼一声道:“秦异人,我好言相劝,你竟敢如此颠倒黑白,我饶你不得。”
一捋袖子,双手握成碗大的拳头,就要冲上来对秦异人下手。
赢煇是出了名的爆脾性,性如烈火,一旦动怒,那就是地动山摇,华阳夫人看在眼里,大是欢喜,得意的冲秦异人一扬下巴儿,充满挑衅。
“异人,你快走,快走。”夏姬急得不得了。
“三王子怒了,秦异人要倒霉了。”这些前来能加家宴的人为秦异人担心。
赢煇不仅脾气暴躁,性如烈火,更是身手了得,武艺高强,他若是要动手,秦异人无论如何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秦异人却是非常平静,眼中精光闪烁,死盯着赢煇,没有丝毫惧意。
“你瞪什么瞪?你瞪我,我就不敢打你了?”赢煇是真怒了,挥着拳头就冲了上来。
“只怕你没这个胆。”秦异人却是云淡风轻。
“谁说我没胆?”赢煇最恨别人说他没胆了,勃然大怒,右拳高举,对着秦异人砸来。
“老三,你敢!”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只见秦昭王大袍飘飘,出现在门口。
“父王。”赢煇如同见到猫的老鼠般,立时蔫了。
却见秦异人下巴儿冲他一扬,他若有所悟,原来是上了秦异人的当。秦异人应该是猜到秦昭王来了,这才故意激怒他。
“见过君上。”所有人,忙向秦昭王见礼。
秦昭王摆摆手,要众人免礼,阴沉着一张脸,来到赢煇面前,目光如剑,在赢煇身上剜来剜去,冷冷的道:“你很能,是吧?你能啊?”
“父王,我这是与异人侄儿闹着玩儿的。”赢煇忙挤出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赢煇身子健壮,很得秦昭王欢心,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没有被立为太子。赢柱这个痨病鬼反而成了太子,原因何在?
就在于,赢煇的脾气太过暴躁了,动不动就要动手打人,是以,秦昭王权衡再三,没有立他为太子,而是立了赢柱这个病夫。
此时此刻,被秦昭王抓个现形,赢煇心中那个悔啊,非笔墨所能形容。要是早知道秦昭王会这么快出现,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掺合此事了。
“哼!”秦昭王冷哼一声,如同惊雷炸响,赢煇吓得一个哆嗦。
“夏姬,你坐这里。”秦昭王朝太子身边的座次一指。
“啊!”一片惊呼声响起,出自众人之口。
“君上,那是我的座次呀。”华阳夫人急了,忙争辩道。
“你?就为太子侍侯汤药吧。”秦昭王声调并不高,却是不容置疑。
“这……”这是夫人之位,是华阳夫人的座次,就这般被夏姬得去了,华阳夫人如同被雷劈中了似的。
然而,还有让她更加害怕之事,只听秦昭王道:“传旨,阳泉君、华月夫人多有不法之事,交廷尉问罪!”
“咕嗵!”华阳夫人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二十三章 一个狠人
华阳夫人是太子赢柱的夫人,高高在上的人物,很多人忌惮她。如今,给秦昭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夺了她的座次,交给了夏姬,这已经够让她心惊胆颤的了。
然而,秦昭王对她的打击远远不止于此,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旨,把她的姐姐华月夫人还有弟弟阳泉君下狱,还有比这更让她心惊肉跳的吗?
秦昭王此举,是在赤裸裸的打她的脸,一点儿也不给她留面子,这是她这辈子最为惊惧的时刻,由不得她不惧。
华阳夫人只觉天旋地转,如同世界末日到来似的,脑中嗡嗡直响,站立不稳,一头栽倒。
这事来得太过突然,让人压根儿就想不到,一众人个个张大了嘴,惊愕不已。
“啊!”过了老一阵,一众人这才清醒过来,表情各异。
欢喜者有之,叹息者有之,痛快者有之……不一而足。
华阳夫人掌控了太子赢柱的生死,太子赢柱离不了她,是以,她没少干仗势欺人的事儿,这些王子王孙中就有不少人吃过她的苦头。如今,亲眼目睹秦昭王当众打她的脸,还有比这更舒爽的事儿吗?
要不是场合不对,这些吃过华阳夫人亏的人恨不得放声高歌。
“君上,夫人贤德过人……”夏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为华阳夫人求情。
夏姬人本善良,没有什么机心,要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被华阳夫人挤走,不得不搬离太子府了。
“嗯。”秦昭王眉毛一立,冷哼一声,如同炸雷一般。
夏姬吓得一缩脖子,一句求情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娘,你太善良了,这等事儿是君上蓄谋已久的事儿,他岂能更改?”秦异人一拉夏姬衣袖,夏姬这才打消了接着为华阳夫人求情的念头。
秦异人还注意到,秦昭王眼里掠过一抹赞赏之色,虽然一现即隐,极难捉摸,秦异人还是发现了,暗道:“这未必是坏事。”
这么多的王子王孙和夫人,就没有一个人为华阳夫人求情的,夏姬真心求情,虽然迫于秦昭王之威没有进行下去,却也博得了秦昭王的好感。
如此善良,没有坏心思的媳妇,哪个做公公的不赞赏呢?
“你是不是早就料定这等事儿了?”赵姬轻轻扯了扯秦异人的衣袖,在他耳边轻语道,眼睛在华阳夫人和赢煇身上瞄了瞄。
“你莫要瞎猜。”秦异人赶紧撇清。
“你肯定是故意的。”赵姬对秦异人很是了解,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华阳夫人和赢煇面子,必是有预谋。
赵姬还真的猜对了,这就是秦异人的机心所在。
自打见到华阳夫人后,秦异人就在想着如何报复,为前任出一口气。正好她仗着夫人的派头,拿大帽子压秦异人,秦异人能忍受吗?依秦异人的性格,他当然是要反击,才有了后来的事儿。
至于赢煇,那是他自己蹭上来的。虽然秦异人怀疑他就是刺杀的指使者,毕竟还未证实,只是怀疑,还不想与他翻脸。他要对付秦异人,秦异人当然要对付他了。
赢煇想要揍秦异人,而秦异人不以为意,那是他料定秦昭王肯定会赶到。
秦异人为何如此有底气?
那是因为这是王宫,一有风吹草动,秦昭王还能不知道的?
更别说,秦异人刚回到咸阳,秦昭王就前去小院见他,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秦昭王时时刻刻在关注着他,在王宫里发生这等事儿,秦昭王要是还不知道,还不赶来,就不对了。
既然料定秦昭王要来,那么就要把事儿闹得大些,借秦昭王之手压人,是以秦异人把赢煇一步步引向暴怒,果然,秦昭王适时出现,才有这等事儿。
“笃笃!”就在这时,只听一阵急促的撞击声响起,密如雨点。
“啊!”一众王子王孙个个脸色大变,比起见到秦昭王还要害怕,人人如同老鼠见到猫似的,不住缩脖子。
就是脾气暴躁的赢煇也是一缩脖子,直朝赢柱背后躲,仿佛一尊恶魔即将降临似的。
前任的记忆浮现在脑海,秦异人知道王族的狠人到来了。按照前任的记忆,这个狠人太可怕了,王室子弟人人惧怕。
殿门口出现四个人影,个个年岁极大,须发皆白。却是身材高大,骠悍,威猛,气势不凡,很有震慑力。
尤其是走到头里那人,更是了得。他的身材比起他身后三个老者更加高大,一颗雪白的头颅大如斗,眼睛如同铜铃似的,转动间精光暴射,如同利剑似的,让人生出剜心刨肝的可怕感觉。
更要命的是,他脸上有一道半尺长的伤痕,从额头一直到耳根,鲜红如同蚯蚓,使得整个人狰狞异常,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似的。
他只有一条腿,右腿早就断了,拄着一根精铁打造的拐杖,点在地上,发出巨锤撞击地面般的巨大轰鸣声,让人心头发寒。
他就是秦国王室的宗正:赢梁。
宗正虽然不列入大臣之列,却是极为重要,管理的是王族事务,权力极大,就是秦昭王也要礼敬三分。
秦国王族功名靠自己,不能靠祖荫,得由自己去博取,没有什么特权。不过,毕竟是王族,后台硬,王室子弟哪个没有后台?更别说,秦王的儿子孙子,他们的后台就更硬了,这宗正必须要一个狠人担任。
不然的话,谁也镇不住。
而这个赢梁,就是出了名的狠人,凶狠异常,把一众王室子弟整治得服服帖帖。王室子弟见到他,如同老鼠见到猫似的。
就是赢煇这个脾气暴躁、性如烈火,而又桀傲不逊之辈,见到他是惊惧异常,一副怯怯的样儿。
赢梁身后的三个老者虽然不如他这般凶狠,却也不是善茬,王室子弟对他们三人也害怕。
“几位老哥,快快请进。”秦昭王脸上泛着笑容,亲自去迎接。
能得秦昭王亲自迎接的人并不多,这四个族中老人就是其中之一。撇开君臣关系不说,他们都是赢氏子孙,还是兄弟辈的,秦昭王对他们自然是亲近。
“见过君上。”赢梁四人冲秦昭王见礼。
四个老家伙声若洪钟,震得人耳鼓嗡嗡直响。
“你们四个老家伙,哪那么多虚礼?今儿是家宴,是亲人,莫要拘礼。”秦昭王笑斥一句,伸手来扶赢梁。
却是给赢梁拦住了,道:“君上,我虽然少了一条腿,还没到要人相扶的地步,还是我自己走。”
秦昭王亲手相扶这等事儿,那是何等的难得?那是何等的荣耀?放眼天下间,有几人能有如此待遇?他竟然拒绝了,这事要是说出去,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你还是那么要强。要不然的话,你也不会落到如今这地步。”秦昭王朝他的断腿瞄了一眼,颇是惋惜。
“我们赢氏要是不要强,能有今日?岂能雄视天下?”赢梁头一昂,昂昂而言道:“这条腿值了。我用一条腿,换了几十条赵狗的小命。其中还有一个将军,值了!”
赢梁性格要强,昔年在战场上,打出了火性,硬是不退,冒着矢石冲杀,虽然杀敌甚众,他的一条腿也没了。
赢梁拄着拐杖,朝赢煇走来。
赢煇额头上见汗了,身子下蹲,想要躲过,却是不可得,只听赢梁冲他喝道:“三小子,过来。你以为躲到二小子背后,我就看不见了?我眼睛没瞎。”
再也躲不掉了,赢煇只好硬着头皮,颠儿颠儿的上前,脸上堆着笑容,堆了一层又一层,笑得特别亲切,比起见到秦昭王还要亲切得多,点头哈腰的道:“见过梁叔……”
“啪!”赢梁手中的精铁拐杖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重重砸在赢煇肩头。
这一砸的份量不轻,赢煇呲牙裂嘴,却是不敢叫,只能强忍着。
“你这会儿认得梁叔了?你再躲啊,躲啊?看你能躲到哪里去?就算你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我也要把你揪出来。你以为你躲到巴蜀,我就奈何你不得了?”赢梁这话够毒,哪里象是侄孙见面,倒象是在训孙子似的。
“是是是。”赢煇还得点头哈腰,一个劲的说是,适才的不可一世荡然无存。
“滚到一边去,等会儿找你算帐。”赢梁喝斥一声。
赢煇如逢大赦,屁滚尿流的跑到一边,偷偷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赢梁一双眼睛精光暴射,缓缓从一众宗室子弟身上掠过。他的目光如刀似剑,很是骇人,落在谁身上,谁就是心惊肉跳,忙把目光移开,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
赢梁的目光落在华阳夫人身上,眉头一挑,冷哼一声,如同炸雷似的道:“在我们大秦,就得谨守妇道。谁若不遵妇道,废了她!”
华阳夫人听了这话,又差点晕了过去。
赢梁这话不是威胁,若是惹恼了他,真的会那么干,由不得华阳夫人不惧。
赢梁的目光从华阳夫人身上移开,落到秦异人身上。
“嗯。”赢梁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鼻孔中轻嗯一声,如同炸雷似的,审视起秦异人。
“人模人样的,倒有点儿俊模儿,很能勾引良家妇人……”赢梁点评道。
“什么叫很能勾引良家妇人?”秦异人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哥虽然有点俊模样,也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啊,你真是乱说。
“噗哧。”立时有人忍俊不禁,失笑出声。
“你不服气,是吧?”赢梁沉声道,左手举起,就要朝秦异人抓去。
按照前任的记忆,赢梁是室宗里著名的猛士,在战场上杀人盈野,以秦异人的身手,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秦异人却是不慌不忙,右脚提起,作势欲踢,目光却落在赢梁的拐杖上。
“你不是我对手。”赢梁裂裂嘴,大喝一声。
这一喝很是了得,如同惊雷炸响,震人耳膜,一众人脸上变色。
“但我有智慧。力不及,智慧补!”秦异人不慌不忙的道。
第二十四章 针锋相对
赢梁是宗室里着名的猛士,在战场上杀人盈野,即使只有一条腿,真要动手的话,秦异人肯定不是对手。尽管秦异人悟性不错,他练武的时间太短,哪是赢梁这种浸淫了数十猛士的对手。
不过,秦异人一点也不怵,他找到赢梁的短处。那就是,赢梁只有一条腿,即使他再厉害,也要大受影响了。
秦异人这是公然叫板,这在一众宗室子弟的印象中还是头一遭。还从来没人敢与赢梁叫板的,秦异人这是开了先河。
“异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梁叔,还不跪下叩头……”赢煇眼中精光一闪,嘴角掠过一抹笑容,大喝一声。
他这是要拍赢梁的马屁,却是没有想到,他的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秦昭王眼中精光一闪,瞥了他一眼,赢煇一缩脖子。
“三小子,我的事什么时间轮到你废话了?”赢梁就更加不客气了,冷声喝斥。
“哎哟。”赢煇吓了一大跳,一句喝斥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急忙闭嘴,却是太急,一个不小心,把舌头咬了,捂腮帮子呼疼。
赢梁狠狠剜了赢煇一眼,这才冲秦异人道:“你信不信我打断你一条腿?”
声调并不高,却是不容置疑。
“你信不信,我让你摔一跤。”秦异人毫不退让,针锋相对。
“嗯。”要是其他的宗室子弟,赢梁如此一喝斥,他们就会给吓得脸色大变,忙着说好话求饶,如秦异人这般针锋相对者,在他执掌宗正之后还是头一遭遇到,眼睛一瞪,精光暴射,死盯着秦异人。
秦异人毫不示弱,一双眼睛目光如剑,在赢梁身上剜来剜去。
“天啊,这是真的吗?”
“真的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顶撞梁叔。”
“顶撞算什么啊,你没看见他拿眼珠子瞪梁叔呢。这下好了,他不想要眼睛了。”
“这么多年来,谁敢顶撞梁叔?谁敢瞪梁叔?就是君上也得礼敬三分呢,这个异人好大的胆子。他不想活了吧?”
一众宗室子弟看在眼里,如同在听天方夜谭,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在赢梁的积威之下,一众宗室子弟见到他如同老鼠见到猫似的,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更别说顶撞,拿眼珠子瞪赢梁这等事儿了,实在是太过骇人。
“异人,你快向……”夏姬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不知如何是好,就要让秦异人认错。
却是给赵姬一把拉住了,赵姬在夏姬耳边轻声道:“娘,你莫要担心。这算什么?夫君经历过的事儿,比这凶险万端的都有呢。”
依她对秦异人的了解,秦异人绝不会做没有成算之事,他敢如此做,必是有预谋,是以,她并不担心。
“可这是……”夏姬却是担心得不得了。
赢梁身后的三个族老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秦异人,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秦昭王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的,很是享受的样儿,并没有打圆场,也没有喝斥,只是静静的看着。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气氛特别压抑,如同泰山压在胸口上似的。
“格格。”唯有一个人例外,既不紧张,也不担心,还笑得很是欢畅,那就是小赢政了。
这个小家伙转着一双乌溜乌溜的眼珠子,把秦异人瞧瞧,再把赢梁瞧瞧,裂着一张嘴直笑,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儿。
“哈哈!”突然之间,赢梁仰首向天,放声狂笑。笑声如同洪钟大吕,震人耳膜,威猛不凡,极是惊人。
他身后的三个族老互视一眼,微微颔首,并没有说话。
“如何?”秦昭王展颜一笑,冲赢梁问道:“我这孙子如何?”
赢梁并没有回答秦昭王的问话,而是大拇指一竖,冲秦异人晃了晃,赞道:“小子,你有种!真有种!竟敢顶撞、拿眼珠子瞪我老人家!我老人家很生气……”
“秦异人,你要倒霉了。惹恼了梁叔,你是嫌命长。”赢煇听在耳里,喜在心头,在心里暗道。
“秦异人,看你还敢张狂,不把我放在眼里。”华阳夫人在心里恶毒的想道:“我弟弟的仇可以报了。”
“完了,完了。”一众宗室子弟暗中摇头,为秦异人可惜。
赢梁是宗正,执掌王族事务,他要较起真来了,就是秦昭王也是奈何不得。秦异人这是彻底激激怒了他,秦异人就是有大难了。
“异人……”夏姬急得不得了,一颗心都快碎了。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赢梁接着道:“……我老人家不计较!”
“什么?不计较?”一众宗室子弟满脸的错愕之色,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似的。
“……”赢煇和华阳夫人惊讶过甚,直接失声了。
夏姬一脸的惊讶之色,还以自己听错了。
“小子,你真的有种,不愧我们赢氏子孙!”赢梁冲秦异人重重点头,大为赞许:“我们赢氏子孙就是要这般,要天不怕,地不怕!”
扭过头,冲秦昭王道:“君上,你这个孙子了得!对我脾气!”
秦昭王头一昂,胸一挺,笑得特别欢畅:“呵呵。”鼻子眼睛眯到一起了。
“你这不废话吗?我这孙子要是没种,还有谁有种?莫要说你,就是寡人我也被他啐了一脸呢。哦,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啐。”秦昭王在心里如是想。
秦异人连秦昭王都敢啐一脸,还在乎一个宗正?
“我记得数载前,异人离开咸阳时,不是这样儿。”赢梁眉头一挑,沉吟着道:“那时节的异人没这胆色呀。”
“完了,我是不是表现得过了?”秦异人猛然一惊。
“哎呀,老哥呀,这有何奇怪的?”秦昭王却是笑着接过话头,道:“再好的美玉也是需要雕琢的,雕琢磨得好,顽石可变美玉;雕琢得不好,美玉不如顽石。异人这些年在邯郸过得很苦,赵国百般刁难他,万般折磨他,他没有怕过,而是与赵狗奋起抗争。三载打磨,就算是一块顽石也会成就可观,更何况是寡人之孙呢。”
对于秦异人,秦昭王真的是很赏识,以自豪的口吻为秦异人解释。
“天要磨才,便如是,总是要经历千般磨难,万般苦难。”赢梁点点头,大为赞成这话道:“孟子虽是迂腐不堪,多空言,不过‘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话还是说得不错。”
“来,几位老哥哥,坐了。”秦昭王笑眯眯的点头,招呼赢梁四人就座。
秦昭王坐在主位,赢梁四人左右相陪。
今天举行的是家宴,家宴当然是按辈份来排座次,其实他们是一个辈份,是兄弟,自然是可以排在一起。
然后就是第二代了,以太子赢柱为首。在赢柱下方的是三王子赢煇,然后是四王子、五王子、六王子,一直到二十几王子。
秦昭王二十几个儿子,大多数来了。
年岁最大的是赢柱,是四十多五十岁的人了。而最小的王子不过十来岁,比起秦异人还要小,秦昭王实在是太能生了。
第三代以秦异人为首,一个挨一个下去,不下上百之众。
此情此景,真的当得起“儿孙满堂”四字了。秦昭王看在眼里,大是欢喜,眼睛都眯到一起了。
君王也是人,也有亲情,这么多儿子孙子在一起,吃顿饭,是无比温馨的事儿,谁都会很欢喜,就是秦昭王这个风云雄杰也不例外。
杂径奔走,内侍忙碌,没多大一会儿夫功,酒宴就摆上了。
秦异人一瞧,这家宴也太简朴了些,要是与山东之地的酒宴相比的话,可以说是很寒酸了,寒酸得很。
一鼎肥羊炖、一块猪蹄膀、一碟蒜泥、一碟苦菜,一壶酒,还有一盘饼。
这就是秦昭王的家宴,欢迎秦异人归来的家宴。
“这……”赵姬来自赵国,见惯了山东的奢华,乍见之下大是讶异。
“好!秦国如此简朴,要想不雄视天下都不可能!”紧接着,赵姬又是赞叹不已。
山东之地是享乐成风,若是遇到今天这种事儿,一定是大排酒宴,要作竟夜之饭。甚至,有可能会一连欢宴数日。
而秦昭王却是只有区区数个菜。而且,这些菜是秦人的日常吃食,没甚新奇之处,没有丝毫奢华之气。
这是一个国君举办的家宴,规模很高了,按理说应该珍馐满案,不说上百菜肴,三二十个总会有吧?秦昭王倒好,区区数个“家常菜”罢了,这既是让人惊讶,又是让人佩服。
一个国君能简朴如斯,秦国能不强?雄军锐士能不纵横天下,打得山东六国闻风丧胆?
秦昭王端起青铜酒爵,道:“异人质赵,为大秦立下大功,如今好不容易归来,寡人特为异人举行家宴。来,我们共贺异人归来。”
手中青铜酒爵冲秦异人一举,脸上泛着笑容。
“贺异人归来!”一片洪亮的声音响起,众人举爵共贺。
赢煇眼里掠过一抹冷色,却是不得不道贺。
华阳夫人最是不爽了,她直愣愣的站在太子赢柱身侧,侍候赢柱,却是不能饮宴,这份羞辱让她无地自容,又不得不忍着。
“谢大父!谢各位族祖!谢各位叔伯!谢各位兄弟!”秦异人站起身,手中酒爵团团一举,一一道谢。
“干!”秦昭王一举酒爵,一饮而尽。
“干!”众人举起酒爵,齐齐喝干。
“再来。”秦昭王一连干了三爵酒,放下酒爵,道:“三爵已过,你们就不必拘礼了。异人与你们数载未见面了,你们多加亲近。”
这是要秦异人与他的叔伯兄弟多加亲近,这是一番好意。
然而,却是没有一个人前来与秦异人亲近,气氛很是诡异。
第二十五章 父子之情
秦昭王专门为秦异人举行家宴,秦异人是主角,这些赴宴之人与秦异人亲近,是理所应当的。然而,他们却是没有一个人前来亲近,个个眼里闪着忌妒的光芒。
越是如此,秦异人越是招人忌妒。秦昭王如此器重他,是不是意味着秦昭王已经选定秦异人为太子赢柱的接班人?
太子赢柱虽是贵为太子之尊,却是在宗室里没有什么份量,因为他体弱多病,谁也知不道他能活几多时日。说不定,他明儿就嗝屁了。
这样的太子,谁会放在心上?虽然有人会忌妒他,却是不会太重。
秦异人就不同了,他是天下第一名士,更是立有大功,还是太子赢柱的亲子,秦昭王要让他成为太子赢柱接班人的可能性很大。
如此一来,谁不忌妒?
太子赢柱脸色变幻不定,右手摸在酒杯上,却给一只白玉般的手掌一按,正是华阳夫人阻止他,只得放开酒爵。
再怎么说,秦异人也是太子赢柱的亲子,赢柱见场面很是诡异,心里也不是滋味,想要打破这份沉默,给秦异人面子。给秦异人面子,也就是给自己面子。
可是,华阳夫人不许,他也没奈何。
秦昭王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仿佛没看见似的,还把头扭向一侧,与赢梁四人你一爵,我一爵的痛饮。
“这……”赵姬一见场面诡异,大是委屈,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眩然欲泣。
夏姬也是委屈万分,几欲哭泣,却见华阳夫人得意的冲她一扬下巴儿,只得把泪水吞了回去了。
“莫急。”秦异人在赵姬耳边轻声道。
赵姬扭头一瞧,只见秦异人镇定自若,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似的,念头一转道:“你不会是有办法?”
秦异人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头,嘴角掠过一抹冷笑。
赵姬脸上泛起笑容,不再追问了。以她对秦异人的了解,秦异人如此镇定,必是智珠在握了。
“噗哧。”
“噗哧!”
一众宗室子弟把情形看在眼里,大是好笑,有人忍不住了,失笑出声。
“这就是家宴么?这是在给他难堪呢。”
“我还以秦异人在君上心目中有很重的份量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是呀。若是君上真的器重他,断不会不理睬,只顾着与宗正痛饮。”
一众宗室子弟心里暗喜。
依他们想来,秦昭王专门为秦异人举办家宴,那是对秦异人万分器重之故。如今,气氛诡异,而秦昭王不理不睬,跟没瞧见似的,就是对秦异人没甚好感,是在让他出丑,要他们不欢喜都不成。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站起身,端起酒爵,朝秦异人行去。
却是有人拉住他,道:“赢腾,你要做什么?你瞧仔细了,君上这是在让他出丑,你休要把自己搭进去。”
这人也是宗室子弟,叫赢腾,也就是秦始皇时期的“内史腾”。按照秦法,内史郡,也就是咸阳,必须由宗史子弟执掌。赢腾执掌内史郡,人们呼他为“内史腾”,而不称姓。后人以为他无姓氏,那是不对的。
赢腾把这人的手一甩,没有理睬他,而是嘴角噙着一抹笑容,直奔秦异人而去。
这番举动,惊动了不少宗室子弟,他们个个睁大眼睛,死盯着赢腾,嘴角泛着冷笑,仿佛赢腾这是在找死似的。
“终于有人来了。”夏姬看在眼里,大为欢喜。
“呼。”太子赢柱看在眼里,也是暗松一口气。
他们二人,一个是秦异人的生母,一个是生父,无人前来道贺,这实在是太丢脸了。赢腾的出现,让他们大为欢喜。
“异人哥,我们许久未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赢腾来到秦异人面前,笑呵呵的,冲秦异人道。
“腾弟,数载不见,你长高了,身胚更加宽大,嗯,还很壮实。”秦异人笑道:“不错,不错。”
“谢异人哥夸奖。”赢腾把手中青铜酒爵冲秦异人一举,道:“异人哥,我嘴有些笨,不太会说话,那些恭贺祝贺之语,我实在是不太会说,就用这爵酒,敬异人哥。”
“谢腾弟。”秦异人笑着端起酒爵,与赢腾轻碰一下,一饮而尽。
赢腾一口喝干,拿起酒壶,给秦异人斟上,这才端起酒爵,冲赵姬,道:“嫂嫂,我叫赢腾,见过嫂嫂。异人哥能娶到嫂嫂这般的美人儿,真是异人哥的福气,小弟就敬你一爵。”
赵姬端起酒爵,笑道:“谢腾弟。”
两人喝干,赢腾给赵姬斟上。
又在怀里掏摸,摸出一块上等美玉,在小赢政面前一晃,笑道:“乖侄儿,叫叔,叫叔。”
小赢政转着乌溜乌溜的眼珠子,在赢腾身上溜来溜去,一双肉嘟嘟的小手不住摇晃。
“真乖。”赢腾笑着把美玉放到小赢政手上,溺爱的在小赢政鼻头轻刮一下,冲秦异人和赵姬道贺道:“恭喜异人哥,嫂子,得此佳儿。”
“谢腾弟。”秦异人和赵姬笑着道谢。
“来得仓促,没备甚礼物,这块玉就给侄儿玩儿。”赢腾笑道。
与赢梁四个族老痛饮的秦昭王脸上掠过一抹赞许之色,赢梁四人微微点头,大为赞赏。
只是这五人都是老奸巨滑之辈,没人发觉罢了。
敬完酒,寒喧一阵,赢腾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所到之处,迎接他的是一片不屑的鄙夷目光,赢腾也不在意。
接下来,再也无人前来敬酒,气氛又变得诡异起来。
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太子赢柱身上,大是好笑。
作为秦异人的生父,太子赢柱却不来相见,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由不得一众人发笑。
太子赢柱脸色越来越红,赛过了鸡冠,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这目光真可怕,如同要杀人似的,他真是受不了。一咬牙,太子赢柱站起身身,端起酒爵,朝秦异人走来。
秦昭王摇了摇头,动作极微,很难发现。
“异人,为父……”赢柱来到秦异人身前,颇不自在,开口道。
他没有第一个过来相见,这实在是太失礼了,太丢人了。这还是父子吗?此时此刻,他大是后悔,适才怎生就怕了华阳夫人呢?若是他一咬牙,第一个过来相见,那该多好。
此时再来,显然有亡羊补牢之嫌,他自己都觉理亏。
秦异人却是满脸堆笑,特别亲切,冲赢柱见礼道:“异人见过爹。”
“爹?”赢柱一愣,有些失声道:“你叫我爹?你还认我这个爹?”
按照秦昭王的命令,秦异人是不可能被选中为质的,只是因为他害怕华阳夫人,如此送死之事这才落到秦异人身上。事后,他扪心自问,实在是对不起秦异人,再怎么说,还是父子嘛。
再有他没有第一个前来相见,他以为秦异人会满腔怨气,会不认他。却是没有想到,秦异人认他,还叫他爹,他心里既是激动,又是羞愧。
“爹,你请放心。你是我的爹,永远都是。”秦异人却是笑得更加亲切了,脸上的笑容堆了一层又一层。
“我们回去再说!回去之后,我要你好看!要你好看!”秦异人的心里却是在滴血,暗地里咬牙切齿:“你也知道羞愧?你也知道对不住我?”
前任对赢柱是怨气冲天,一见到他的面,前任的情绪直往上蹿,依前任那个气,恨不得揪住他的衣襟,象啐秦昭王那般啐他一脸。
可是,这事绝不能做,绝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要出气,得回去以后,关起门来,好好闹上一通。在这里,不仅不能闹,还得装出一副“父子情深”的样儿。
“家丑不可外扬”嘛。
这就是秦异人的聪明之处。
“异人……我……”太子赢柱在这一刻还真的有些动情了。
想想也是,如太子赢柱这样的父亲真的不多,他对不住秦异人,秦异人要冲他发作,要发脾气,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秦异人不仅没有发脾气,还“通情达理”,给足他的面子,他还真的是感动了。
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强忍着没有滚落。
“算你不是太绝情,还有一份父子之情。”秦异人看在眼里,心中一软。
前任在被赵国囚禁的日子里,对这个父亲是恨透了顶,“我不是你儿子”这样的话不知说过几多回。那时节,前任是伤透了心。如今,乍见太子赢柱的真情流露,前任的不满之情有所缓解,恨得不再那么强烈。
“爹,这是你孙子。”秦异人很是机灵,抱起小赢政,递到太子赢柱面前。
“孙子?我有孙子了?”赢柱手忙脚乱,把酒爵一放,双手伸得老长,抱在怀里,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把小赢政一阵打量,声音有些打颤,道:“好孙子!好孙子!”
“咯咯!”就在这时,小赢政冲他直笑,一双肉嘟嘟的小手直摇,笑得好不欢喜。
“呜呜!”即使是铁石心肠,面对如此情景,也会软化,赢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滚落,扑漱漱而下。
不住在小赢政脸上亲着,一脸的幸福。
秦昭王别过脸去,偷偷抹了抹眼睛,眼里的赞许之色一闪即隐。
赢梁和三个族老对望一眼,微微颔首。
第二十六章 公然打劫
“呀。”一阵轻呼声响起,出自一众宗室子弟之口。
依他们想来,秦异人对赢柱很是不满,这次父子见面,定然有好戏瞧了。要知道,适才两父子之间就有冲突,这次见面,这冲突一定会更加激烈才对。
事情的发展,远非他们所想象的那般,秦异人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很是欢喜,认了赢柱,还叫他爹。这与他们的想象出入甚大,要他们不惊讶都不成。
然而,还有让他们更加惊讶的,只见秦异人拿起一块绢帕,为赢柱擦眼泪,一个劲的劝道:“爹,你莫要激动,千万莫要激动。你身子骨虚弱,不能激动啊,莫激动。”
满脸的虔诚,一副孝顺模样,让人艳慕。
“嗯。”赢柱说是不激动,却是哭得更加伤心了。
突然之间,赢柱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手一哆嗦,差点把小赢政掉在地上,慌得秦异人接在手里,递给赵姬。
赢柱的身子很是虚弱,不能激动,这一激动,还能不出事吗?
华阳夫人忙赶了过来,嗔怪道:“叫你莫要动气,你偏是不听。”一边说,一双雪白的玉手在太子身上一阵又揉又拍,太子这才缓过劲来。
秦昭王仰首向天,无声一叹。
秦异人打量着华阳夫人忙碌,大是诧异,这个女人在方面很有一手,怪不得太子赢柱离不开她,不敢违拗她。
“回去,回去坐着。”华阳夫人扶着太子赢柱。
太子赢柱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朝回走。
“你这是怎生了?快回去坐着。”华阳夫人忙催促。
这次,太子赢柱没有理睬她,而是把她一推,走将回来。来到秦异人面前,在怀里一阵掏摸,掏出一个精致的锁片,挂在小赢政脖子上,一脸的溺爱,笑道:“好孙子,大父没准备甚礼物,这长命锁就归你了。”
没有不疼孙子的爷爷,赢柱虽然多有不如人意处,毕竟是人,也有亲情,也会疼孙子。
赢柱在小赢政的小鼻子上溺爱的轻刮一下,这才在华阳夫人的搀扶下,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赢柱之事后,又有些冷场了,没人前来相见。
秦昭王眉头一挑,瞪了一眼赢煇,就要说话,却是给赢梁拦住了,只得不再说话。
一众宗室子弟你望望,我望望你,却是谁也不来相见,气氛更加诡异了。
秦异人站起身,抱着小赢政,拉着赵姬,来到秦昭王面前,笑道:“大父,孙儿祝你身康体健,万寿无疆。”
“呵呵!”秦昭王大是欢喜,笑呵呵的道:“万寿无疆?寡人不想了,能长命百岁就是万幸了。”
秦异人的话着实让他欢喜,笑得很是欢畅。越是要钻土的人,越是喜欢听这种祝福之语,秦昭王虽是贵为君王,亦不便外。
“大父,你瞧,政儿可好?”秦异人笑嘻嘻的,冲秦昭王笑道。
“很好,很好。”对这个乖巧可爱的曾孙,秦昭王没理由不喜欢。
“大父,你是不是该给政儿一点儿礼物呢?”就在秦昭王欢喜之际,只见秦异人右手一伸,公然索要礼物了。
“啊!”一片惊呼声响起,出自一众宗室子弟之口。
秦异人这是公然索要礼物,哪有这种事儿,要他们不惊讶都不成。
“呃。”秦昭王脸上掠过一抹讶色,颇有些转不过弯。
“大父,你还未给政儿礼物呢。你这样空口夸夸可不行啊,得要来点实惠的。”秦异人右手食指和拇指搓着。
“你……”秦昭王真想说秦异人这也太没脸没皮了,又是无语,摇摇头,从怀城掏出一块美玉,站起身,放在小赢政怀里,笑呵呵的:“我这做曾祖的失礼了,这块玉就给你玩耍。”
“啊。”又是一片惊呼声响起,人人眼里全是艳慕之光。
秦昭王帖身美玉,何时赏过人的?秦昭王就赏给了小赢政,谁能不艳慕?瞧他们那副模样儿,恨不得与小赢政换换。
赵姬好看的俏媚眼里尽是笑意,她对秦异人很是了解,在心里暗道:“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秦异人抱着小赢政来到赢梁面前。
秦异人还没有说话,赢梁脸一板,道:“小子,你休要开口,我没礼物。”
“族祖,你这就不对了嘛。”秦异人却是如同未听见似的,笑嘻嘻的道:“大父贵为国君,都赐了美玉,你也不落下啊。”
“我说没有就没有。”赢梁沉声道。
“行,你不给也成,就用这个抵数吧。”秦异人把小赢政递给赵姬,把赢梁的精铁拐杖取在手里,掂了掂,点头:“好重。这精铁质地上等,若是拿去卖的话,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噗!”秦昭王一个没忍住,酒水喷得到处都是,横过袖子一抹,指点着赢梁,笑道:“老哥啊,你也有倒霉的时候。”
“没见过你这样没脸没皮的人。”赢梁颇是无奈,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件珍物,放在小赢政怀里,点头赞许道:“这小子根骨不错,是块练武的好料子。看来,我们赢氏又要出一员猛将了。”
“我X,你什么眼光啊。这是始皇大帝,好不好?”秦异人在心里腹诽一句。
“三位族祖。”秦异人冲另外三个族老伸出右手,讨要礼物。
三个族老摇摇头,一副无奈样儿,各自取出礼物,递给秦异人。
“谢族祖。”秦异人冲四人抱拳一礼,转过身,直奔华阳夫人而去。
赵姬笑吟吟的,抱着小赢政,跟在后面。
“你来做甚?”华阳夫人眉头一挑,预感到不妙,忙问道。
“见过夫人。”秦异人笑嘻嘻的道。
“免了。”华阳夫人不咸不淡的道。
“夫人,爹给过政儿礼物了,你是不是该给点呢?”秦异人接下来的话让人很无语,单刀直入,直接索要礼物。
“没!”此时此刻,华阳夫人一听这话,只觉怒火直贯顶门,恨不得把秦异人给砍了,哪会给礼物。
阳泉君被秦异人给废了,华阳夫人对秦异人是恨之入骨。再者,华月夫人和阳泉君下狱了,这都是因秦异人而起,秦异人还向华阳夫人讨要礼物,你不如拿刀子捅了她的好。
给大仇人礼物,还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吗?
“夫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吧。你是太子的夫人,若是不给政儿礼物,你何以母仪太子府?”秦异人能说会道之人。
给不给小赢政礼物,与母以太子府有屁的干系?
“你再瞧瞧,大父,还有四位族祖,还有爹,都给过政儿礼物了呢,你不给,你置他们于何地?”秦异人坚忍不拔的进行着索要礼物的伟大事业。
华阳夫人这才想起,秦昭王和四位族老,还有太子都给过了礼物,要是她不给的话,她这夫人之位就很有争议了,会被人笑话。
“秦异人,算你狠。”华阳夫人在心里暗骂一句,从怀里取出一块美玉,递给秦异人道:“拿去。”
秦异人接在手里,略一打量,笑道:“夫人,你这送礼真是太让人无语了。你竟然用我们大秦的蓝田玉送礼,你也不嫌寒酸?”
在战国时代,西域昆山玉、秦国蓝田玉和楚国荆玉号称当时的三大名玉。
华阳夫人用一块秦国的蓝田玉送礼,还真是让人发笑。她原本想是糊弄过去就成了,没想到,秦异人却是咬着不放,脸一肃,道:“千里送鸿毛,礼轻情重,这块蓝田玉是上等美玉呢。”
“千里送玉,礼重情更重。”秦异人却是针锋相对:“久闻你们楚国的荆玉大名,夫人,你就送一块荆玉吧。”
华阳夫人迟疑着没有说话。
“楚国王室不会穷得连一块荆玉都拿不出来了吧?是不是被我们大秦给抢光了?”秦异人的话越来越损。
“给你。”华阳夫人从怀里取出一块上等荆玉,恨恨的丢给秦异人。
秦异人笑嘻嘻的接过,冲华阳夫人致谢:“谢夫人厚赏。夫人先是赏蓝田玉,后是赏荆玉真是大方呢。”
“你……”华阳夫人一听这话,差点摔倒在地上。
这都是秦异人逼的,她不得不送。秦异人如此说话,就是在狠狠抽她耳光,她能不怒吗?可是,处此之情,她只能把一腔不满埋在肚子里,不敢有丝毫表露。
秦异人朝赢煇走去。
“你,莫要过来。”赢煇如同见到瘟神似的,一个劲的道。
“三叔,你这什么话呀?我们这么多年未见面了,能不亲近亲近吗?”秦异人脸上满是亲切的笑容,仿佛赢煇与他的关系极好似的。
“拿去,拿去。”赢煇见躲不过了,忙取出一件珍货,递给秦异人,一脸的肉疼。
这珍货价值不菲,少说也要值上千金吧,怪不得会肉疼。
“三叔,我们这么多年未见面了,你才给我一件,这可不行啊。”秦异人赖着不走。
“我已给过政儿礼物了。”赢煇忙分辩道。
“三叔,政儿是你亲侄孙儿呢,你才给一件,这可不对啊。”秦异人却是进逼一步,道:“政儿出生,你是不是该给一件重礼呢?”
小孩子出生,要给送礼,这是应该的,赢煇无法反驳,只得再给送一件。
“三叔啊,政儿满月,你是不是该给送一件礼呢?”秦异人仍是没有离去,接着要礼物。
“我给!”
“三叔,小侄成亲,你是不是该补一件贺礼?”
“我给!”
“侄儿归来,你是不是该给贺礼呢?”
“我给!”
“侄儿……”
“我给!我给,还不行吗?”
秦异人变着法子索要礼物,理由正大光明,赢煇辩又辩不过,只得给礼物。一件件礼物送下来,到最后,差点把裤子脱下来当礼物送了,秦异人这索礼的手段实在是了得。
到最后,赢煇都快哭了。
第二十七章 族老的夸赞
一众宗室子弟脖子伸得老长,本着瞧好戏的念头看在眼里,大觉好笑,个个莞尔。
欢喜者有之,鄙夷者有之,不一而足。赢煇是秦昭王的爱子,很得秦昭王的欢心,他的势力不小,自然有人忌妒他。更别说,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要拳头相向,欺压过不少人,这些宗室子弟记恨在心,此时见他倒了血霉,能不欢喜吗?
“三叔,就这点儿礼物,你就如此心疼了。好吧,我还给你,你莫要心疼了。”秦异人把赢煇那副欲哭无泪的样儿看在眼里,笑得更加欢畅了。
“你把我搜刮成这样了,我差点把裤子送给你了,我眼下已是身无长物了,你居然还说风凉话。我这些礼物加起来,上万金了吧,万金啊,这还是一点儿礼物么?”赢煇听在耳里,郁闷在心头,很想顺着秦异人的话往下说,把礼物收回来。
可是,他能收回么?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送出去的礼物再收回来,他的脸面往哪里搁呀?
赢煇还不得不一脸的笑容,笑得特别欢畅特别亲切的那种,冲秦异人豪气的挥挥手:“异人,你这不是打三叔的脸么?三叔送出的礼岂能收回。你拿着便是,以后,我还有厚礼相送。”
豪气万千,好象他真的是视金钱如粪土似的。
“嘘。”有宗室子弟听在耳里,暗中嘘赢煇。
见过说瞎话的,就没见过如此说瞎话的。
“三叔,侄儿记下了,过几日到你府上去收礼呢。三叔,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一定要记住哦。”秦异人重重点头,一副欢喜样儿。
“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吗?你还当真了?”赢煇在心里暗道,嘴上却是满口应承:“没问题!没问题!”
“谢三叔。”秦异人笑嘻嘻的,冲赢煇致谢,然后带着赵姬,又去索要礼物了。
此时此刻,一众宗室子弟视他如同瘟神,一见他过来,无不是直缩脖子,有的更是想躲得远远的。
可是,他们忽略了秦异人的厚脸皮。不管他们躲到哪里,秦异人都能找到他们,死皮赖脸的索要礼物。
一通索要下来,弄到的礼物不少,小赢政望着堆成了山的礼物,笑得直打颤,一双乌溜乌溜的眼睛在礼物上直转悠。
这些宗室子弟原本以为秦昭王会制止秦异人索要礼物,却是没有想到,秦昭王竟然笑吟吟的看着,大觉有趣。
不仅秦昭王如此举动,就是赢梁这四个族老亦是如此,眼睁睁的看着秦异人变着法子、明火执仗的打劫,还一脸的笑容,脖子伸得老长,跟长颈鹿有得一比了。
如此一来,这些宗室子弟不得不给礼物了。有些人倒也爽快,送了一份象样的礼物,也有人送了一份厚礼。更多的却是应个景儿,随手送点了事。
让这些宗室子弟安心的是,秦异人并没有象对付赢煇那般死缠烂打,只要给了礼物就成。
秦异人收完礼物,没过多久,一个时辰就到了,秦昭王一挥道:“时辰到,都散了吧!”
谢过恩之后,一众宗室子弟退了出去。绝大部分径直离去,对秦异人是不理不睬,只有少数几个过来辞行,这几个都是送了重礼的。
当然,赢腾送的礼最重,情意最为真切。
秦异人与他们一一告别之后,这才带着赵姬,和夏姬离去。
一出了殿门,夏姬就埋怨秦异人,道:“异人,你怎能这样呢?你怎能公然索要礼物呢?”
夏姬是个善良人,哪里清楚秦异人的花花肠子。她不明白,赵姬却有些明白,冲秦异人问道:“你故意的吧?你又有何用意?”
“你怎生知道?”秦异人笑着问道。
“这些礼物虽然贵重,可是,值不了几多金。金山银山,你见得多了,还在乎这点?你究竟要做什么?”赵姬眨着一双俏媚眼,颇是好奇。
她没有说错,在山东之地,秦异人敲诈勒索有法,捞到很多好处,真的是金山银山都见过,还真不在乎这点儿礼物。秦异人如此做,必然有他的用意。
“我给你说,你要记住,赢腾这个人会为我所用,以后要善待之。”秦异人眉头一挑,笑道:“至于最后与我话别,还送了重礼的这些人,可以好好相处。那些随手送礼,不以为然之辈,不必给他们好脸色,狠狠打压便是。”
赵姬若有所悟,很是惊讶道:“你不会是趁这机会……”
“没错。就是如此。”秦异人重重点头。
“你真了不起!”赵姬眼里全是美妙的小星星,以崇拜的口吻赞扬秦异人。
XXXXXXXX
“哈哈!”再说殿里,秦异人他们一去,秦昭王、赢梁还有三个族老,是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砰砰!”他们不仅在笑,更是敲着短案,发出一阵急促的拍击声。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秦昭王晃着一颗雪白的头颅,笑得很是欢畅,道:“异人这小子这一手够狠,瞧着这些子弟个个那副心疼模样儿,寡人就想笑,想要大笑!”
“太有趣了!太有趣了!这么多年来,唯今儿最是有趣!”一直板着脸的赢梁一颗雪白的头颅晃得跟拨浪鼓似的,道:“这些臭小子,见到我如同老鼠见到猫儿似的,个个乖巧得紧。我明知道他们心里很不服气,我又不能不顾身份与他们计较。早就在琢磨着,找个机会收拾收拾这些小崽子,异人这一手好,真好!”
“他们手里明明有好货,却是舍不得,有些家伙没带别样货色,只能用珍货相赠,瞧他们那副肉疼样儿,我就想笑。在那种情形下,我还不能笑,憋得我真难受。”三个族老七嘴八舌的笑道。
“嗯。”笑过之后,秦昭王眉头一挑,颇有些奇怪,道:“寡人又不解了,异人与老三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异人一副穷追猛打的样儿。”
“是呀。”赢梁重重点头,大声附和道:“三子今日虽是对他多不敬之言,不敬之行,可是,也没必要如此对付三子。异人就是对付那个女人,也是占了上风便放过了,唯独对三子是一追到底。君上,这事得好好查查。”
“桓兴,你立即派人去查查,异人和老三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秦昭王立时唤来桓兴,吩咐下去。
桓兴领命,自去办理。
“几位老哥,你以为异人如何?”秦昭王打量着赢梁四人问道。
“精明!狠辣!城府深!懂分寸!”赢梁想了想,点评道。
“没错,我们也是这么认为,这是一颗好苗子。”另外三个族老互视一眼,附和一句。
“精明自是不用说了,这小子差点骗过了寡人。”秦昭王点点头,又有些好笑,道:“他向寡人索要礼物,寡人还真以为他是贪心财货,颇有些不满。直到他以此事对付那个女人,寡人这才明白过来,是以,自始至终,寡人都不干涉,任由他去闹。”
“我又何尝不如是?差点给个后辈小子瞒过了,这事儿真少见。”赢梁也是年老成精的人物,在秦异人最初索要礼物时,他也被秦异人瞒过了,直到后来才明白过来。
“狠辣也不用说了,把老三整得……”秦昭王摇摇头,颇有些好笑,道:“城府深这点,嗯,明明他对太子恨得要命,却是装作一副父子情深的样儿。哎,这也不能怪异人,寡人这个儿子真的是愧为人父,哪有他这样的父亲。”
“在这里,就算太子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异人也不能发作,是以,他如此装作却是最好的处置之道。这小子很懂分寸,他知道该如何做。”赢梁也是赞不绝口。
按照秦昭王的旨意,要赢柱选一个没甚才华的儿子送去赵国为质,毕竟富有才华的人去送死,那是莫大的损失,秦昭王也不会干这种蠢事。却是因为华阳夫人横插一手,秦异人这才被派去赵国,这是赢柱对不住秦异人,不配为人父。秦异人要是对赢柱没有怨气,那就不在情理中了。
若是换个人,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了,固然是出了气,是痛快了,就是影响太坏了。秦异人没有发作,而是装作与赢柱一副父子情深的样儿,这才是聪明之举,秦昭王和四个族老对他此举最是赞赏。
“精明、狠辣,这是我们赢氏子孙必不可少的,这没甚稀奇。懂分寸更形重要,要明白如何取舍真的太难。”秦昭王感叹一句,道:“寡人处理国政,日日都在取舍间权衡,这就是分寸!”
有很多人不乏精明,不乏狠劲,就是不能取舍,往往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是以,懂分寸这点更形重要。
“几位老哥哥,你们以为异人如何?”秦昭王眼中精光一闪,冲赢梁四人问道。
“君上的意思是……”赢梁拖长声音,没有说下去。
“没错。”秦昭王重重点头,道:“几位老哥哥是族老,望重族中,是以,寡人今日这才把你们请来,察看察看异人。”
说到这里,秦昭王叹口气,道:“储君之事,一直是寡人心中的难题,犹豫难决。太子虽是没甚过失,却是身子骨太虚,若是把大秦江山交到他手上,寡人不放心,很不放心。”
历史上,秦昭王动过废除赢柱的念头,也有行动。最终没能成行,是因为秦异人的适时出现,使得赢柱保住了太子之位。
象赢柱这样的病夫,谁能放心的把江山社稷交到他的上呢?
秦异人虽然没有很杰出的才华,却是矮子中的高个,筷子里的旗杆,是秦昭王所有儿子、孙子中最为杰出的一个。把江山交给赢柱,迟早会交到秦异人手上,是以秦昭王这才没息了废太子的念头。
第二十八章 蒙怡
“君上,储君之事太过重大,这非我等所能言。”立储之事是禁忌话题,即使是赢梁这些王族中的重量级人物,也不想牵涉其中,赢梁想了想这才道。
“是呀,君上只要乾纲独断便成。”另外三个族老略一沉吟道。
“不。”秦昭王右手一挥,阻止他们再说下去,道:“储君之事固然是国事,也是我们王族中事,你们身为族老,亦可说说。”
秦国江山就是赢氏江山,赢梁这些族中重量级人物,他们也有发言权。听听他们的话,这对于储君一事,大有益处。
“既如此,那我就说了。”赢梁与另外三个族老对视一眼,取得一致,这才道:“太子没甚过失,然其身子骨太弱,难以撑持国事,若是把国事交到他手里的话,这对大秦是祸非福。对于此事,我早就想向君上进言,在储君这事上应当谨重。”
说到这里,赢梁略一停顿,瞄了一眼秦昭王,只见他微微点头,接着道:“只是君上对此事亦有顾虑,把三子派到巴蜀去,这是君上在给他一个机会。巴蜀之地,是险山恶水,自从司马错收巴蜀后,巴蜀之地不仅没能给大秦助益,反倒闹了不少事端,让大秦好不头疼。君上把三子派去巴蜀,是在试他之才,若他能把巴蜀这个险山恶水之地治好的话,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到那时,把大秦江山交到他手上,我们也放心。”
“嗯。”秦昭王重重点头,道:“寡人是这样想的。巴蜀之地太过险恶了,若老三能把巴蜀治理好,就能把大秦治理好,寡人把秦国江山交到他手上,寡人也放心。只是老三这性子,这些年来没有丝毫改变,让寡人头疼啊。”
赢煇比起赢柱的优势就在于,他身体健壮,精力不错。问题是,他脾气暴躁易怒,一个不好就要出手打人,这样的人若是当上国君,非秦国之福,秦昭王不得不虑。
秦昭王把赢煇派到巴蜀这个险山恶水之地去,除了给赢煇机会外,还有磨练他脾气的用意在内。
“三子脾气太过暴躁,太过易怒,这非国君之才。”赢梁眉头一拧,道:“若是一比较,我还是倾向于太子为君。三子以先王为榜样,而他又身材壮实,力大无穷,若是他当国君的话,很可能又是另一个武王,这绝非大秦之福,还请君上三思。”
他说的“先王”是指秦武王。
秦武王是秦惠文王的长子,是秦昭王的兄长。秦武王是名动天下的猛士,力大无穷,与孟贲、乌获这些名动天下的猛士齐名。此人虽是身为国君,却是恃力,自恃力大无穷,无所不能,为此,他曾说要去洛阳看九鼎。只要能看看九鼎,即使死了也值了。
后来,他真的率领秦军去了洛阳,见到九鼎了。一时兴起,与人赛举鼎,一个失手,鼎砸下来,砸断了他的一条腿,活活痛死。
这事,一直是秦国王室的痛,时时废刻提醒着秦国王室,为君者不能恃力。
而赢煇恰恰又以秦武王为榜样,有样学样的要学秦武王,这能不令人担忧?
“正是如此,寡人这些年才犹豫难决。”秦昭王叹息一声道:“老三体格健壮,精力过人,而太子为人平和,虽然不算很精明,至少无甚失德,有时也能看得明白,比起老三就强了。问题是,寡人这两个儿子各有各的致命缺陷,若是能把他们两个并作一个,老三的体魄加上老二的平和,那该多好!”
说到此处,秦昭王苦恼的摊摊手,一脸的无耐。
真如他说,若是这两个儿子“中和”一下,赢煇强健的体魄给赢柱,或是赢柱的脾气给赢煇,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就不用再为储君一事忧虑了。
“如今,异人归来,寡人多番考察,发现寡人这个孙子精明强干狠辣城府深沉,而又懂得分寸,这些都是为君不可缺少的。”秦昭王脸上终于泛起了笑容,道:“只是,他数载在外,寡人对他不甚了解,他是不是真的如此?这事,寡人得好好察看一番。”
秦异人的表现很抢眼,很对秦昭王的脾气,他打从心里欣赏秦异人。可是,储君一事太过重大了,他不得不谨重,再三察看以后,才能有所决断。
“君上所言极是有理,我之意,此事不用急着决断,先看看再说。最好是,把异人派出去,让他独挡一面,试试他之才再说。”赢梁想了想道。
“老哥哥所言极是有理。只是,要派异人去独挡一面,眼下没机会啊。”秦昭王的眉头一挑,道:“来年征战山东之地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只是,这事干系太大,不能命他为将,非白起不可。”
中牟一战之后,山东精锐尽失,已经无力与秦国抗衡,正是秦国大举东进,扫灭六国的良机,派秦异人统兵的话,的确是可以。问题是,这是百年战国头一次出现这种良机,万一错失了,那就是悔之何及?
秦昭王虽然很想命秦异人为将,领兵出战。可是,这太冒险了,他不得不顾忌。而白起是打出来的良将,有如此一员良将在,何必去冒险呢?
“君上,这事急也没用。”赢梁笑道:“君上身子骨健壮,春秋正盛,也不必急在一时,或许有良机也未可知。”
“也对。”秦昭王重重点头,道:“储君之事本就干系重大,寡人要再三思虑,而大秦下一代的国君干系就更大了,干系着天下是否能一统,是否能还天下安宁的大事,寡人必须要瞅准了,才能决断。”
秦昭王这话并非夸大其词,而是事实。
长平大战之后,秦国打通了统一的道路,天下大势操于秦手了。而中牟一战之后,天下大势更加有利于秦国了,秦国很可能扫灭六国,一统华夏。是以,秦国必须要一个雄材大略,锐意进取的国君。
下一代国君关系着秦国能否统一中国,能否结束数百年的战乱,他不得不慎重又慎重!
“今日把你们请来,还有一事。”秦昭王眉头一轩,摇摇头,好象要把这种烦心事甩出脑海似的,道:“异日少小离秦,如今年过二十了,却未加冠,还请老哥哥主持一下这事。”
在古代,女子及笄、男子加冠,这是人生的大事,标志着成年,古人极为重视。若不加冠的话,即使活到三五十岁,也不算“成年”,是以,加冠是必不可少。
象秦始皇这样雄材大略的帝王,没有加冠,就不能亲政,这就是明证。
按照秦法,男子二十而冠,秦异人早就过了二十岁,却是因为身在邯郸,还未加冠。秦异人若要想做事,必须加冠,而且还是头等大事。唯有加冠,他才能在秦国做事,才能做官。
“这事我们几个商议过了,三日后便是吉期,宜于加冠。我们之意,异人在三日后加冠,君上以为可否?”赢梁笑了笑道。
他和另外三个族老,都是年老成精的人物,哪有不明白秦昭王心思的道理,加冠这事,早就在准备中了。
“如此,寡人就放心了。”秦昭王对此举大是赞赏,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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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姬小院中,秦异人抱着小赢政,正在逗弄。
小赢政转着乌溜乌溜的眼珠子,冲秦异人一个劲的笑,秦异人是欢喜难言。
“公子,宗人府送来的帖子,说是三日后要给公子加冠。”孟昭快步进来,把一张帖子递给秦异人。
“加冠?”秦异人猛然想起,自己还未加冠,严格来讲,他未“成年”,算不得成年人。
“呵呵。”夏姬特别欢喜,笑得眼睛眯到一起了,道:“异人,唯有加冠之后,你才能算成丁呢。到时,你就可以在秦国做事了,可以谋一官半职了呢。”
“加冠的好处挺不少的嘛。”秦异人微微一笑,冲孟昭道:“孟昭,我知道你们归心似箭,想要与家人团聚。按理说,回到咸阳,我也无事,可以放你们回家了。可是,我又改了主意。”
“公子,你尽管放心,能为公子出生入死,那是我们的荣幸,我不回家了。”孟昭对秦异人忠心耿耿,只要秦异人需要,他的命都是秦异人的,莫说区区回家之事了。
“我不是不让你回家,而是暂缓数日。”秦异人右手一摆,阻止他说下去,道:“三日后就是我加冠之日,我之意,就是请你,还有马盖和范通、鲁句践一起去参加。”
“公子,你让我们参与公子的加冠大典?”孟昭一双眼睛睁得滚圆,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们随我在赵国数载,吃尽了苦,受尽了难,我无以为报,就请你们参与加冠大典吧。”秦异人对孟昭很是欣赏。
“谢公子!谢公子!”孟昭欢喜难言,激动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加冠是古人最为重要的成人礼,加冠之时,可以邀请自己的亲朋好友参加。秦异人邀请孟昭、马盖、范通和鲁句践参加,这是对他们莫大的奖赏,这是把他们当朋友在看,而不是供奔走的部属,孟昭能不激动吗?
“加冠之后,你们就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秦异人挥挥手,道:“你去给鲁句践说,要他把他娘接到府里来。”
鲁句践的娘早就送到秦国了,被秦国安置在城外,分到一块田,成了国人,日子过得还不错。不过,鲁句践是个孝子,离不了他的娘,把她接到府里来,这是两全其美之道。
“谢公子。”孟昭欢天喜地的离去了。
孟昭刚离去,又有两人进来,秦异人一瞧,一个是蒙武,另一个是蒙武之妹:蒙怡!
第二十九章 加冠
“怡怡?”秦异人张大了嘴,颇为惊讶。
对于蒙怡,前任的记忆很是深刻,两人在一起练筝,朝夕相处,久而久之,情深谊笃。后来,前任被派去赵国为质,蒙怡极为不舍,哭成了泪人,求蒙骜帮忙,不要前任去质赵。然而,这等事儿,哪是蒙骜能改变得了的,前任质赵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蒙怡伤心之余,又为前任制造了一把秦筝。前任清楚的记得,蒙怡手磨破了,流着血为他制秦筝的情景,虽是数载过去了,这深刻的一幕仍是历历在目。
这把秦筝,是前任最为珍视的东西之一了,到了赵国极为爱护。可是,后来为了活命,为了吃饭,只得把秦筝卖了。在前任留下的记忆中,前任抱着这把秦筝,哭得极为伤心,却是不得不忍痛割爱,把秦筝卖掉。
要不是赵姬要学秦筝,寻找一把上等好筝,意外的寻获了这把筝,又赠给了秦异人的话,这把秦筝如今还流落在外。若真是如此的话,秦异人面对蒙怡,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的蒙怡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片子了,而是一个大姑娘,亭亭玉立,身段儿极好,婀娜多姿,散发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
精致的脸蛋勾绘出美妙的线条,可以羞花,可以闭月,是不可多得的绝色。
见到秦异人,蒙怡脸一红,紧着就是眼神一黯。她对秦异人有意,奈何再度见面时,秦异人已是有妇之夫了,还有了孩子,她能不伤心吗?
“怡怡,许久不见,你……过得可好?”秦异人鼻头发酸,有些干涩的问道。
“见过公子。”蒙怡声音清脆,如同明珠撞击玉盘,煞是动听,冲秦异人盈盈一福,美不胜收:“蒙公子垂询,我……”后面的话越来越低,几不可闻,身子颤动,再也说不下去。
“……”一向能说会道的秦异人,却是难得的结巴了,张大了嘴,不知从何说起。
若不是前任被派去赵国为质,十之八九,前任会娶蒙怡。两人这次见面,是“老情人”相见,蓦然发现,已经人是物非了,人虽然还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真的不知从何说起。
蒙武忙朝后退,准备开溜。
作为哥哥,他哪有不知道妹妹的心思,见两人相对无言,蒙武准备把这难得的时光留给二人。秦异人也有些手足无措,正好拿蒙武说事,道:“蒙武,我三日后就要加冠了,你要来啊。”
“加冠?”蒙武一愣,又是欢喜,笑道:“公子放心,我一定来,一定来。”眼角却是瞄着蒙怡,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就是我妹妹你请不请?
“怡怡,你也要来哦。”秦异人有着前任的记忆与情绪,心下对蒙怡大是愧疚,自然是要邀请她参加。
“你要我来?”蒙怡颇为惊讶。
秦异人已为人夫,若是蒙怡这个“老情人”前去的话,那有多难堪?蒙怡还真有些不信,秦异人会邀请她参加。
“是啊。”秦异人重重点头,看着蒙怡那哀怨的目光,还真是受不了。
可是,还有让他更加受不了的事儿,只见赵姬快步而来。
“这不要我命吗?”秦异人看在眼里,在心里大叫。
赵姬是秦异人的夫人,而蒙怡是秦异人的老情人,这两个女人见了面,那还不火光四溅?不论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都会难办,秦异人也不例外。
“是怡妹妹啊。”然而,让秦异人意外的是,只见赵姬笑吟吟的,快步来到蒙怡面前,握着蒙怡的手,笑呵呵的道:“怡妹妹,我们进去说话。”
“你们会说什么?”秦异人差点问出来,好在反应快,话到喉头又咽了回去。
要是问出来的话,那就太尴尬了。
“我……”蒙怡一扭身段儿,想要挣脱,却是赵姬握得很紧,挣不脱,只得跟着赵姬去。
望着两个女人的背影,秦异人一个劲的摸脑门,在心里暗道:“天啊,你们千万莫要整出事儿啊。”
蒙武耸耸肩,无奈的摊摊手,右手大拇指冲秦异人一竖,再狠狠朝下一戳。
秦异人与蒙武说着话,不时朝赵姬她们离去的方向望去,生怕闹出事儿。却是没甚动静,秦异人又有些纳闷:“该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当他再度见到赵姬和蒙怡时,只见两个女人在一起说得好不欢喜,时不时的开心大笑,好象是姐妹似的。
秦异人又纳闷了:“该不会是不计前嫌吧?”
夏姬把秦异人拉到一边,笑道:“异人,你莫要担心了。媳妇儿知书识礼,不会计较这些呢,她呀,是有心帮你呢。”
“真的?”秦异人大喜。
这种美事儿,哪个男人不喜?
更让秦异人没有想到的是,蒙怡竟然没有回家,就住在小院了。秦异人心中窃喜:“这么容易搞定?我还未纳彩礼,就过门了,本公子的魅力大啊。”
蒙怡没有回去,蒙武也没有回去,两兄妹都在小院住着。蒙武整日里与秦异人在一起,两人是无话不说的交情,可以穿同一条裤子,住在一起,一点也不稀奇。
日子过得优哉游哉,转眼间,三天就过去了,到了秦异人加冠的日子。
加冠这天,秦异人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用过早点,就要赶去宗庙。
就在这时,只见鲁句践飞跑而来,来到秦异人面前,打量着秦异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秦异人大是惊讶,问道:“鲁句践,你有事?”
“我……没事。”鲁句践愣了愣,赶紧摇头。
“真没事?”秦异人问道。
“没事,真没事。”鲁句践忙肯定一句。
秦异人眼睛一闪,嘴角掠过一抹坏笑,道:“没事就好,我们走喽。”
“公子。”鲁句践一急,又叫住秦异人。
“你又没事,有事没事的叫住本公子,你饭吃撑了?”秦异人脸一肃,沉声道。
“公子,我是有一事,就是可能好象有些不近情理,不知道公子能不能答应我?”鲁句践愣了愣,一咬牙道。
“说吧。”秦异人对这小屁孩儿很是了解,这是一个要强的人,一般的事儿,他提都不提。若是他非要说的话,那一定是大事了。
“公子,其实也没甚么,我是想,今儿是公子加冠的大日子,能不能让我娘也去见识见识?”鲁句践脸上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子是知道的,我和我娘以前是奴隶,没甚见识。要不是遇到公子,我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吃苦呢。公子加冠这等事儿一定挺有意思,我很想让我娘也见识见识。”
鲁句践是个孝子,事母极孝,一有好事,绝不会忘掉他娘。正如他所说,他娘以前是奴隶,没有什么见识,而秦异人加冠这等事儿很是热闹,可以增长见识,他自然是要想为他母亲争取一番。
“这事……”秦异人眉头一挑。
“公子,要是不行就算了。”鲁句践以为秦异人不允,一脸的黯然。
“……有何不可呢?”秦异人接下来的话让鲁句践欢喜不已。
“谢公子!谢公子!”鲁句践一个劲的冲秦异人道谢,风一般跑走了。
“这小子,永远长不大,总是这般风风火火。”孟昭看在眼里,大是好笑,不住摇头。
鲁句践聪慧,悟性好,是一块练武的好料子,孟昭他们对他很是喜欢。
“放下我,放下我。”没过多久,只听一阵轻斥声响起,只见鲁句践背着他娘,飞一般冲了过来,笑得鼻子眼睛眯到一起了。
对于他这个孝子来说,能尽孝是他最大的幸福,笑嘻嘻的道:“娘,我背你去。”
“这么远,你能背去吗?”秦异人笑斥一句,道:“把你娘放到车上去,与娘一道前去。”
“啊!”鲁句践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
夏姬已经从车里钻出来,伸手来扶了。她本善良,这等事儿她自然不会不乐意的。
过了好半天,鲁句践这才反应过来,把他娘朝车上一放,卟嗵一声,冲秦异人跪下叩头,道:“谢公子!谢公子!”太过用力,额头上起了几个青包。
叩完头,鲁句践欢天喜地的爬起来,忙前忙后,如同风一般快。
秦异人看在眼里,猛然想起一事,道:“孟昭、马盖、范通,你们这次回家去与家人团聚,顺道把他们都接到咸阳来吧。”
孟昭、马盖和范通三人忠心耿耿,追随秦异人出生入死,没有丝毫二心,秦异人自然是要照顾好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这样才对得起他们。
“谢公子!谢公子!”这是莫大的恩德,孟昭、马盖和范通喜极而泣,冲秦异人叩头。
自此以后,他们就不必再过那种与家人相隔两地的日子了,他们对秦异人是由衷的感激。
宗庙在咸阳城北,秦异人他们很快就赶到了。
到了这里,放眼一瞧,只见宗庙占地极大,占地数十亩,有数百间房屋。宗庙雄伟高大宽敞,却并不奢华,透着一股质朴之气,这符合秦人的风格。
有十来个宗室子弟已经恭候在这里了。
秦异人一瞧,这十来个宗室子弟正是赢腾。
另外几个,是家宴那天,给他送重礼的几个宗室子弟。
“真有你的!你那天把宗室子弟全看透了。”赵姬从车上下来,冲秦异人嫣然一笑,轻声赞扬。
家宴那天,秦异人打着索要礼物的幌子,实则是在查看宗室子弟,哪些人可以为他所用,哪些人可以拉拢,哪些人不能拉拢,通过此事,他了若指掌。
第三十章 秦王驾到
赢腾快步而来,冲秦异人见礼,道:“见过异人哥。”
“原来是腾兄弟。”秦异人对赢腾大有好感。
在家宴那天,赢腾是第一个前来相见的宗室子弟,这说明他的眼光不凡,看到了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再者,此人对秦异人多有佩服之心。还有一点,此人的才情不错,眼光独到,要是能为秦异人所用的话,必是一个得力助手,秦异人当然要对他假以颜色了。
“恭喜异人哥加冠。”赢腾大声道贺。
“谢谢腾兄弟。”秦异人笑着回应。
“见过异人哥。”几个宗室子弟满面笑容,前来见秦异人,笑着恭贺:“恭喜异人哥加冠。”
这几人都是送了重礼的。虽然他们没有如赢腾那般前来相见,后来送的礼物不轻,证明他们的眼光还是不错,已经明悟了一些东西,在设法补弥。这说明,他们还是可以为秦异人所用的,秦异人对他们要加以拉拢,笑道:“多谢兄弟们赏光。”
“异人哥这话说那里去了,我们是兄弟,你加冠,我们能不来吗?”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几人忙谦逊一通。
然后,秦异人带着赵姬、夏姬,在赢腾他们的簇拥下,进入宗庙。
一进入宗庙,只见一众杂役正在忙碌,为秦异人加冠而奔忙。
宗庙里面有不少宗室子弟,大多数是家宴那天见过的,他们一见秦异人到来,个个脸上变色,快步而去,躲得远远的,如同避瘟神似的。
家宴那天,秦异人公然索要礼物,把这些宗室子弟整惨了。有时候,秦异人倒不计较,给轻给重随意,有时候他就要计较一番,一副不把你的裤子扒掉不罢休的样儿,让这些宗室子弟对他非常不爽,一见到他如同见到瘟神似的。
“哼!什么玩意儿,不就一个卑贱的庶子么?还敢人模狗样的。”
“我们都是夫人嫡出,难道还比不了你一个卑贱的侍妾生的贱种?”
“秦异人,你休要骑到我们头上,我们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这些宗室子弟对秦异人很是瞧不起,个个一脸的不屑,在心里大肆贬低秦异人。
秦国没有贵贱之分,却有尊卑之别,夫人所生为嫡,侍妾所生为庶,嫡子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庶子。秦异人是夏姬这个侍妾所生,他的地位无法与那么嫡子相比。
这些夫人所生的嫡子,要是瞧得起秦异人,就成了怪事了。
他们因为惧怕秦异人,不敢招惹他,更不敢把这种不满喧之于口,只能在心里想想。
秦异人只是瞄了一眼这些宗室子弟,不再理睬。
赢腾把这些避开的宗室子弟看了看,嘴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容。
那几个跟着秦异人的宗室子弟看在眼里,缓缓摇头,没有道破的意思。
“太子驾到。”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尖细的内侍声音响起。
秦异人一听这话,脸色一冷,很是不好看。对于这个父亲,秦异人是万分不爽,前任对他的恨太深了,甚至超过了对秦昭王的恨。家宴那天,秦异人很想发作,却是碍于情势,不得不装作一副“父子情深”的样儿。
只见太子在华阳夫人的搀扶下,脸上泛着笑容,快步而来。
“见过太子。”夏姬忙迎上去,冲赢柱盈盈一福。
赢柱的目光在夏姬美妙的身段儿上一瞄,只觉眼前一亮,脸上泛起笑容。
“咳。”华阳夫人轻咳一声,赢柱脸上的笑容刹那消失,仿佛压根儿就不存在似的,板着一张脸,冷冷的道:“免了。”
也不管夏姬的反应,径直朝秦异人而来,脸上又泛起了笑容。
“你来做什么?”秦异人没有见礼的打算,冷着一张脸,沉声喝道。
“异人,你这话怎生说的?今儿是你加冠的大日子,为父自然是要前来。”赢柱脸上的笑容更甚,轻言细语的道。
按照加冠礼仪,作为秦异人的生父,赢柱是要到场的。
“父亲?我没父亲。我是石窠里蹦出来的,只有母亲,没有父亲。”秦异人气鼓鼓的道。
这时节的人不多,秦异人再也压制不住前任的情绪了,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似的。
“异人,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我也是迫不得已。”赢柱搓着手,字斟句酌,道:“你莫要怨为父,可好?”
“我不怨,我谁都不怨。我没有父亲,我怨谁?我怨天怨地,也不怨你。”秦异人的话越来越冷,越来越怨气冲天。
前任的情绪一个劲的上蹿,要不是秦异人极力克制,早就是怒发如狂了。
“秦异人,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目无父亲……”华阳夫人见赢柱不断吃憋,忙为赢柱解围,脸一板,冲秦异人喝斥起来。
“闭嘴!”秦异人却是不鸟她,冲她喝斥一句,冷笑道:“你们楚人本是南蛮之人,不通教化,不解礼仪,果如是……”
华阳夫人就纳闷了,楚人本是由南蛮之人演化而来这没错,不通教化、不解礼仪,这与眼前之事有屁的干系?
“……父不父,子不子,为父的不把儿子当儿子看,儿子亦可不把父亲当父亲看,这等道理,你都不懂,果是南蛮之人。”秦异人接着往下数落。
“你……”华阳夫人的脸上挂不住了,好看的眉毛一立,就要喝斥,却给赢柱喝止:“闭嘴……”
“什么?你竟敢叫我闭嘴?你竟敢叫我闭嘴?”华阳夫人对赢柱太重要了,关系着他的小命,是以,赢柱对华阳夫人是言听计从,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赢柱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更别说是要她闭嘴了。
此时此刻,华阳夫人那感觉如同在做梦似的,感觉很不真实。
“你再不闭嘴,我就……”赢柱难得的拿下脸来了,眉毛一立,右手抬得老高,作势欲要打华阳夫人。
“你打啊,你打啊。”华阳夫人眼中泪水滚来滚去,随时会流下来,却就是不流下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的拿手好戏,是个女人就会的手段,华阳夫人也不例外,她这是要撒泼了。
赢柱的右手举起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打下来,却就是打不下来,最后悻悻然的收了回去。
“见过怕女人的,就没见过这样怕女人的。”秦异人在心里对赢柱大加鄙夷。
“打啊,打啊,你打啊。”华阳夫人步步进逼,一个劲的叫嚷。
“我……”赢柱脸色变幻,极是不好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吵闹,他的脸实在是没处搁,他很想说“夫人,有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可是,这话他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来。
华阳夫人原本是个聪明人儿,断不会在这里吵闹,只是秦异人是她的大仇人,她一见到秦异人就恨不得撕着吃了。想想看,华阳夫人的亲姐姐和亲弟弟因秦异人而下狱,她能不恨吗?再者,秦异人从来没有给她好脸色,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能忍受吗?
种种原因之下,华阳夫人有些失去理智,方有如此不智之举。
“你……走。”赢柱愣了愣,一推华阳夫人,不让她搀扶,原本说“你滚”,话到嘴边,又把一个“滚”字改成了“走”字。
不要华阳夫人搀扶这等事儿,很少发生,华阳夫人有些发愣。把赢柱一瞧,只见赢柱颇有些绝决,一双好看的俏媚眼睁得老大。
秦异人也有些傻眼。在秦异人心目中,赢柱是个没骨头的“粑耳朵”,耳根子软,全听女人的,象这般绝决的事儿还真是不多。
“我就不信,你能不要我搀扶,我看你坚持几多时间。”华阳夫人甩下一句狠话,抬头望天,气鼓鼓的,两个腮帮子鼓得跟气球似的。
“异人,为父对不住你。”赢柱没有理睬华阳夫人,而是对着秦异人,道:“为父给你赔罪了。”
“赔罪?”这个词有些严重,秦异人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一脸的不信。
然而,只见赢柱虚胖的身子躬成了九十度,极为恭敬。
“这……”秦异人、赵姬、夏姬,还有赢腾、孟昭、蒙武他们个个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如同天方夜谭似的。
赢柱再不是,他还是太子,谁见过太子给人赔罪的?
更别说,他还是秦异人的生父,哪有父亲给儿子赔罪的?
然而,仔细想想,赢柱对不住秦异人的事儿太多太大,赔罪的话,也是应该的。
“虎毒不食子”,就连猛虎也有一份亲情,然而,赢柱却是为了自己的小命,把秦异人送到赵国去送死,这有违父子之情。再者,他对秦异人是不闻不问,秦异人回到咸阳也有十来日了,他没有去看过,没有问过秦异人在赵国过得如何?没有尽一点儿做父亲的职责,他不赔罪,谁赔罪?
“他赔罪了?”秦异人在心里嘀咕一句。
前任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不满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却,刹那消失无踪了。
秦异人的心绪平复下来,却是鼻头泛酸,很想痛哭一场。父子之间弄到这种地步,那是人生的不幸。
“不敢当。”秦异人朝旁边一闪,冷冷的道。
“异人,你加冠之后,我去给父王说,给你派一个职事。你是要文事,还要是武事?”然而,赢柱并没有计较,而是很诚恳的问道。
“真的?”夏姬惊呼一声,脸上泛着喜色。
这是赢柱这些年来,头一遭关心秦异人,要为秦异人的前程出力,由不得夏姬不喜。
“不劳你操心。”秦异人很想拒绝,却是这句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唯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份。
“君上驾到!”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尖细的内侍声音响起,只见秦昭王大袖飘飘,在赢梁他们的陪同下,大步而来。
第三十一章 冠礼成
“君上?”
一片惊呼声响起,出自众人之口。
秦异人加冠固然是大事,却是他自己的大事。秦异人虽是天下第一名士,也立下了大功,却是无权无势的公子哥,他加冠用不着惊动秦昭王。秦昭王竟然亲自到来,还有比这更惊人的事儿吗?
不仅一众人惊讶莫铭,就是秦异人自己也是诧异。依他想来,秦昭王虽然器重自己,也不会前来参加这加冠礼。
夏姬先是一惊,继而就是欢喜莫铭,一脸的喜色,整个人仿佛成了喜悦的源头,散发着喜悦的气息。
秦昭王亲自参加秦异人的加冠大典,这是何等的荣耀?作为母亲,还有比这更欢喜的事儿吗?
赵姬也是欢喜,一双俏媚眼在秦异人身上溜来溜去,满是美妙的小星星。秦昭王亲自前来参加秦异人的加冠大典,这说明秦昭王对秦异人很是器重,秦异人就会前途无量了,她能不欢喜吗?
孟昭、马盖和范通三人最是激动,他们是秦异人的侍卫,压根儿就没有资格见到秦昭王。如今,他们能亲眼见到秦国国君,还有比这更让他们惊喜的吗?瞧他们那样儿,若不是场合不对,他们真的会放声高歌一曲了。
鲁句践和他的母亲惊喜交加,差点晕过去了。他们是卑贱的奴隶出身,一国之君对于他们来说,那是神仙般的人物,与他们永远不可能有交集,他们就是努力百八十辈子也不可能见到,今儿就是见到了,这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天方夜谭了。
“这都是公子的恩赐,你要好好侍候公子。”鲁句践的母亲在鲁句践耳边轻声叮嘱一句。
“娘,你放心吧,我对公子忠心不二。”鲁句践胸一挺,昂昂而言。
赢腾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隐去,他一个劲的与秦异人亲近,不仅仅是因为他佩服秦异人,还在于,他猜到秦昭王对秦异人很是赏识。果然,秦昭王前来参加秦异人的加冠大典,就是最好的明证,只要与秦异人走得近,将来就是前途美好。
随秦异人来的几个宗室子弟脸上泛着喜色,相互打量,轻轻点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幸好他们在家宴上补救及时,没有错失这等良机!
那些躲避秦异人的宗室子弟最是震惊,个个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这不可能!君上怎能参加秦异人这个卑贱庶子的加冠礼?”
最是惊惧的莫过于华阳夫人了,一见秦昭王到来,如同老鼠见到猫似的,一脸的惊惧,忙小跑着过去,搀着赢柱。
赢柱一甩胳膊,想要甩掉她的手,只见华阳夫人冲赢柱嫣然一笑,风情万种,妩媚迷人,赢柱没再拒绝,任由她搀着。
女人对付男人的“撒手锏”太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如对你一笑。华阳夫人这一手结结实实打在赢柱心坎上,疼她还不来及呢,哪会拒绝。
“见过君上。”一众人从各处跑来,迎将上去,参见秦昭王。
“免了。”秦昭王挥挥手,要众人免礼,一双眼睛落在赢柱身上,微微点头,颇为赞许。
赢柱愧为人父,他先是把秦异人派去赵国送死,再是不闻不问,秦异人回到咸阳好几天了,他都没去见见,也没有召秦异人去太子府问话,更不用说给秦异人设宴压惊这等本该他做的事儿了。不过,赢柱今天的举动还象个父亲,至少在为秦异人着想了,要为秦异人的前程出力了,作为父亲,秦昭王对于赢柱此举极是赞赏,少有的假以颜色。
“呵呵。”赢柱看在眼里,兴奋都差点晕过去。
他虽是被立为太子,却是有名无实,没人把他放在眼里。秦昭王对他更是不假辞色,一有机会就要训斥他。今儿,秦昭王竟然赞许他,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要赢柱不兴奋都不成。他没有当场晕倒,这克制力还是不错的。
就在赢柱欢喜之际,只见秦昭王目光在华阳夫人身上一刮,如刀似剑,华阳夫人只觉这不是目光,而是利剑在剜她的心似的,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晕死过去。
秦昭王雄视天下数十载,打得山东六国谈秦色变,在他的积威之下,谁敢不惧?华阳夫人虽是有些胆色,却是对秦昭王怕得要命。更别说,还是被秦昭王抓了一个现形,她能不惧?
秦昭王的目光移开,从一众人身上缓缓扫过,在秦异人身上未加停留,直接移开,在赢腾身上停留了一刹那。
停留时间甚短,秦异人还是发现了,他知道这是秦昭王对赢腾很赏识。
家宴之时,赢腾是第一个过来相见的,秦昭王肯定会赏识他。
“老哥哥,开始吧。”秦昭王并没有训话,也没有多余的言词,而是冲赢梁道。
“进去。”赢梁点点头,大声道。
所有人,随着秦昭王进入宗庙里,分列两厢。
秦昭王和一众族老站在主位,下面就是赢柱和华阳夫人、夏姬。
华阳夫人借搀着赢柱的机会,站在赢柱身侧,恰好是夫人正位,夏姬就没有地儿站了。
冠礼有一个礼节,就是要拜见父母。这父母未必是亲生父母,按照礼节,华阳夫人是赢柱的夫人,身份地位比夏姬要高,秦异人应当拜见她。她这是趁这机会打压秦异人,显示她的存在。
秦异人眉头一挑,就要为夏姬讨回这位置,却见秦昭王右手一摆,阻止他,冲华阳夫人道:“你,站到太子身后。”
身侧和身后,虽然只是一个位置的差别,意义却是天差地远。站在赢柱身侧,那就是夫人,是正位夫人,地位很高。站到身后,那就是丫头,供奔走使唤的下人了。
华阳夫人是堂堂的正位夫人,竟然把她当丫头使唤,她心里很不愿意,又惧怕秦昭王,想说又不敢说。
“今儿这事我要是退让了,我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华阳夫人很清楚,秦昭王这是在打击她的地位,她绝不能允许发生,忙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道:“君上,太子身子骨弱,这里比较好照顾。”
她不敢直说那是她这个夫人应该站的位置,只得找籍口。只不过,这等籍口在秦昭王这个风云雄杰眼里是那么的可笑,秦昭王冷冷的道:“在后面一样侍候。”
“君上,我是太子的夫人呀。”华阳夫人万分不想说得太直白了,可是,眼下情形她不说明白不行。
“夫人?是吗?”秦昭王却是淡淡的道:“既然是夫人,就要有母仪之德,你就站到后面吧。”眼中精光一闪,如刀似剑一般,有些不耐烦了。
“诺。”华阳夫人一颗心直往下沉,她再也不敢再说了,只得照办,乖乖站到赢柱身后。
一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溜来溜去,仿佛她是怪物似的。华阳夫人心头在滴血,心里暗恨:“你个老不死的,你竟敢如此羞辱我,我忍着,忍着!等你死了,我要你好看。”
“夏姬,你站这里。”秦昭王朝太子身侧一指。
“我?”夏姬迟疑,秦异人却是抚着她,站到赢柱身侧。
“吉时到,秦异人加冠大典开始!”宗正赢梁亲自作司仪,这又引来一阵惊讶与艳慕。
赢梁是宗正,在王族中仅次于秦昭王,他的身份地位极高,他亲自主持加冠之礼,这么多年来就没有过,要众人不惊讶都不成。
然而,还有让他们更加震惊的事儿,那就是秦昭王要自亲为秦异人加冠,这引起了一阵骚动。秦昭王身为秦国国君,数十载来,他从未为人亲自加冠过,就是赢柱加冠也未没有,这事太有震憾力了,要众人不震憾都不成。
在赢梁的主持下,加冠礼一样一样的进行着,有条不紊。
按照当时的礼仪,加冠礼分为预礼和正礼。
预礼就是准备,包括选定吉日、选定正宾、约定时期、邀请宾客等等,这些事早就做好了。今天只需要进行正礼便成。
正礼一共有十项。第一项是陈服器,就是一大早摆出礼器,这已经做好了。第二项是迎赞者入庙,就是把邀请来的宾客请进宗庙,这事已经做好了。
眼下要进行的是第三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项,就是加冠了。
战国时代,加冠是“三连冠”,一是缁布冠、二是皮冠、三是爵冠。
秦昭王双手捧起缁布冠,左手执冠前,右手执冠后,高声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双手捧着缁布冠,为秦异人戴在头上,这第一冠礼便成。
意味着秦异人具备衣食之能。
秦昭王双手捧起皮冠,如同前执,高声诵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戴在秦异人头上,第二冠礼成。
意味着秦异人具备基本武技之能。
秦昭王捧起爵冠,如同前执,诵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第三冠礼成。
爵冠又叫“文冠”,意味着秦异人具备知书达礼之能。
三连冠就是“三加弥尊,谕其志也”,这三冠一加,就意味着加冠礼成了。接下来就是赐表字,拜见父母,享宾客这些事了,在赢梁的主持下,一件件的进行。
秦昭王为秦异人赐表字“德宾”,意味深长。
当秦异人拜见夏姬之时,华阳夫人看在眼里,妒火中烧,却是无可奈何。
“异人,你成年了!”秦昭王最后道。
一语落点,秦异人的加冠礼结束了,意味着秦异人成年了,可以做事做官了。
第三十二章 冬日大朝会(上)
秦昭王一语落点,惹来一片艳慕的目光,无不是忌妒与艳慕并存。
秦昭王一共有二十几个儿子,上百王孙,就没有一人能如秦异人这般,由秦昭王自亲加冠,他们能不艳慕吗?
赢煇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死盯着秦异人,恨不得与秦异人换换。他是秦昭王的亲子,很得秦昭王欢心,都没有如此荣宠,他能不忌妒吗?
“呜呜!”夏姬双肩抖动,捂着双眼哭了,激动得哭了。
作为母亲,当儿子成年时,就是她的激动时刻。更别说,秦异人少年磨难,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秦国,完成了加冠大典,她的激动之情远非笔墨所能形容。
赢柱打量着秦异人,微微一笑,颇有些自豪。自己虽然没能得到如此荣宠,不仅没有得到秦昭王的荣宠,更是被秦昭王压着,时不时就要喝斥训骂,让他抬不起头。如今,秦异人由秦昭王亲自加冠,他这个作父亲的也是欢喜,倍觉脸上有光。
最欢喜的莫过于赵姬了。她一颗心扑在秦异人身上,很是以秦异人自豪。如今,秦昭王亲手加冠,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儿?
蒙武一双眼睛在秦异人身上盯着,满脸的喜色。他是秦异人的“死党”,两人交情极好,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秦异人如此得秦昭王欢心,他也倍觉有光。
蒙怡一双俏媚眼落在秦异人身上,就陷了进去,再也拔不出来了。
孟昭、马盖、范通和鲁句践他们是激动不已,他们对秦异人忠心耿耿,秦异人如此被秦昭王器重,他们倍有荣焉!
赢腾和与秦异人亲近的几个宗室子弟互视一眼,紧抿着嘴唇,虽然没有说什么,他们眼里的光芒已经出卖了他们,他们也为秦异人欢喜。
秦昭王亲自为秦异人加冠,已经够让人艳慕的了,不过,还有让他们更加艳慕的事儿,只见秦昭王笑眯眯的打量着秦异人,大是欣慰,道:“秦异人,明儿是冬日大朝会,你就来参加吧。”
“啊!”
一片惊呼声响起,出自众人之口,人人一脸的难以置信。
冬日大朝会,是秦国最为重要的朝会,一年一度。到时,秦国的官员会从各地赶来,禀报一年的政绩治情。这是最好的露脸机会,秦昭王要秦异人前去参加,这份荣宠无与伦比。
瞧他们那副样儿,恨不得与秦异人换换。
“异人加冠礼成,都散了。”赢梁板着一张脸,右手一挥,一众人各自散去。
不少人一边走,一边回头打量着秦异人,满眼的忌妒。
“异人,你回去好好准备明儿的朝会。”秦昭王笑着冲秦异人挥挥手。
“谢大父。”秦异人不称君上,而是称大父,这是以亲情相见,秦昭王大是受用,笑眯眯的点头。
作为国君,最不缺的就是权势,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缺少亲情。他的儿孙一大群,人人见到他如同老鼠见到猫似的,如秦异人这般不惧他,不怕他的子孙只此一人,他还真的是有异样感受。
秦异人带着夏姬、赵姬他们,离了宗庙。
一回到府里,夏姬吩咐下人送上酒菜,要为秦异人庆贺。
加冠太过重要了,对于古人来说,比起娶妻生子还要重要,秦异人加冠自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这一番庆贺好不热闹,一直闹到夜深方散。
让秦异人意外的是,赢柱竟然颠儿颠儿的赶了来。秦异人能得秦昭王如此器重,这意味着什么?赢柱不会想不明白,相反的,他想得很是明白。
他很清楚,自己的太子之位十有八九是能保住了。在此之前,他一直忧虑他的太子之位,毕竟他的身子骨太弱,把国君之位交到他手时,谁都不放心,尽管他不甘心,他也清楚这点,是以,他不得不忧虑。
然而,他无论如何思虑,却是没有良策解此危难。哪里想得到,秦异人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线曙光。
赢柱这个太子身子骨弱,不堪为君,难道秦异人这个孙子还不能为君?秦昭王不器重太子赢柱,不得不器重秦异人。
平心而论,太子赢柱还是个精明人,看得明白。只是他的身子骨太虚弱了,把大把大把的精力用来与病痛作斗争,很少有时间与精力来剖析这些事情。
正是因为他不乏精明,是以秦昭王明知他的身子骨很是虚弱,没有立赢煇为太子,而是选中了他。
这次父子相见,前任的情绪没有捣乱,秦异人心平气和,两父子倒也谈得还算可以,虽然算不是很愉快,也算不错了,比起以前是一个大进步。
而且,赢柱对秦异人是赞赏有加,多有自责之言。听得出来,他是真的自责。
本来,他把秦异人派去赵国为质,事后他就扪心自问过,觉得对不住秦异人。只是,他没有说出来罢了,这次,他是宣之于口了。
到了深夜,赢柱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虽然秦异人还没有完全放开身心接受他这个父亲,也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要他不欢喜都不成。
临别之际,赢柱再三叮嘱秦异人早点歇息,好在明日的冬日大朝会上好好露露脸。秦昭王亲自宣谕,要秦异人明日参加冬日大朝会,那就是在给秦异人提供舞台,要他好好露露脸,赢柱不会不明白这点。
华阳夫人没有前来,她对秦异人很是不满,要是来了,反倒成了怪事。
送走赢柱之后,秦异人他们各自歇息。
次日一大早,就被夏姬叫了起来。
今儿的夏姬眉毛根根向上翻,如同停着一只只报喜鸟儿似的,整个人欢喜难言,走路都在飞。今儿是秦异人上朝的日子,还是秦异人平生头一遭上朝的大日子,这本身就足以让她欢喜上好一阵子了。
更别说,这还是冬日大朝会这样隆重、盛大的大朝会。
最重要的一点是,秦昭王亲口宣谕,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秦异人前途无量,要她不欢喜都不成。
夏姬早早就起来了,亲手为秦异人做早点,这令秦异人万分感动,心里暖暖的。
有娘的感觉就是好!
用过早点,秦异人赶去朝殿。
朝会之所在王城里。秦国王城在咸阳城北,一共分为六大区域:中央大殿与殿前广场是朝会之地,正北靠近北阪的松林地带为太庙所在地,西部为王室官署区,东部为国君理政区,西北地带是王室作坊与仓储区,东北地带有一片占地三百余亩的园林为寝宫区,俗称后宫。
冬日大朝会就在王宫的中央大殿举行。中央大殿,是秦国的主要朝会之所,宽大、敞亮,足可容纳数千人。
尽管这是秦国的中枢之地,很多影响深远的国策都是在这里做出,然而,中央大殿却是质朴,没有丝毫的奢华之风,与山东之地雕梁画栋的朝殿截然不同。
秦人质朴、简约,不尚奢华,这一风格贯彻到秦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无处不在。
秦异人刚进王宫,就被吓了一大跳,好多的人,放眼一瞧,只见人头攒动,到处都是赶来参与大朝会的官员。
这些官员相互见了面,只是点头示意,或是拱手一礼,并没有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话。
依秦异人的印象,在山东之地,一遇到朝会,官员会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商议一些事,他们中有些是为了国事,有些是为了私利而拉帮结派。
秦国官员却没有聚在一起,这还真是让人意外。
不仅没有聚在一起,反而各自忙着事情,多为处理政务。要知道,秦国的官员很勤奋,他们之所以勤奋,在于秦国不能积压政务,当天的事务就要当天处理,若是有所积压,要被治罪。是以,秦国官员不得不勤奋,一有时间就要处理政务。
就是大朝会这种时节,也不能闲下来。
这些官员更有一奇,那就是他们风尘仆仆,一瞧便知,他们赶了很长的路,还没有歇息好。在秦国做官,事务不能积压,若有积压,就要被治罪,是以,秦国的官员很累。
虽然累,却是塌实,让人心安理得,为何?因为秦法森严,谁也不敢违反秦法,不用看上官的脸色,不用“请客送礼”,只需要把事儿做好就成。做好了事儿,积够了功,就可以升官,谁也挡不了你的升迁之路。
正是因为如此,山东的士子明知在秦国做官很累,跟做牛做马没差别,却是趋之若鹜,争相入秦,久而久之,就造成了秦国的官员十之三四来自山东,吏员十之六七来自山东。
冬日大朝会是必须参加的,因为这会接到秦昭王的训示,为来年定调。唯有知道秦昭王的训示,才能更好的做事。
不过,参加冬日大朝会,得把时间算好,不能过早的赶到咸阳,因为那会浪费时间。
象山东之地那般,赶到都城去享乐,这在秦国是不可能的,那会被治罪。是以,这些官员不得不把时间掐准。
“有如此勤奋之官员,秦能不一天下?”秦异人看在眼里,大是感慨。
正如荀子所赞扬的那般,秦国与众不同,具有一天下的潜质,荀子才做出了秦国将统一中国的预言,果然被他说中了。
秦异人一路走来,有官员看见他,只是点点头,又接着做事去了,没有一个人上前攀谈。
秦异人是秦国的王孙,是天下第一名士,若是在山东之地,肯定是围了一大群官员,人人忙着巴结。在秦国,秦异人只是得到点头示意,还真是有些让人想不到。
“见过公子。”就在这时,有人快步而来,冲秦异人见礼。
“蔡泽!”秦异人定睛一瞧,不是别人,正是早就入秦的蔡泽。
第三十二章 冬日大朝会(中)
自从抡材大典后,蔡泽入秦,秦异人与他已经有半年多未见面了。当再次见到蔡泽时,秦异人大是讶异,因为蔡泽大变样了。
蔡泽不是变胖了,而是变瘦了。人虽瘦了,却是精神抖擞,如同一只斗鸡般,就差引颈打鸣了。
“蔡泽,你怎生变这模样了?”秦异人一双眼睛在蔡泽身上瞄着。
“公子,你莫要瞧我瘦就以为我不行了,你瞧见没?我更结实了,有着用不完的精气神呢。”蔡泽晃了晃自己的胳膊,颇有点儿得瑟。
略一停顿,蔡泽接着道:“入秦的山东士子都会和我一样。入秦之初,因为太过忙碌,会瘦下去。过上一段时间就好了,又会长回去。”
他这话是入秦山东士子的写照。凡入秦的山东士子,在入秦之初因为无法适应秦国繁重的政务而会消瘦。等到他们适应了,就会重新长回去。
“看来,你有点儿象我们秦人了。”秦异人笑笑道:“只是,你不见他们,都在忙着处理政务,而你却是跑来与我寒暄,你不怕他们笑话你?”
“哈哈!”蔡泽笑得很是爽快,道:“公子,你可是误会我了。我来见公子,不是为了寒暄,更不是与公子套近乎,这在秦国是没有的事儿。我有一件大事,想向公子请教请教。”
在秦国不存在套近乎这种说法,有事说事,没事就闪开。
“哦,何事?”秦异人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公子,我这事若是在中牟之战前的话,不会如此为难,而在中牟之战后,我就感到很为难了。”蔡泽浓眉一掀,道:“入秦之后,我供职于大田令麾下,主要是执掌一些经济事务。我这半载来,把关中之地都跑遍了,对秦国有了深入的了解。我发现关中虽富,却有两害。”
关中之地就是以现在西安为中心的陕南平原,号称“八百里秦川”。这里土地肥沃,是秦国的根本之地,秦国之所以雄视天下,主要就是关中之力。
关中之富,甲于天下,让山东之地艳慕无已,一提起秦国的富裕,人们就会想到关中之地。蔡泽竟然说关中有两害,这让秦异人大是诧异,忙问道:“哪两害?”
“第一害,关中之地缺少灌溉用的水渠。”蔡泽眉头拧着,道:“关中八水,本不乏不源,然而,关中一遇旱灾,就是千里无水,颗粒无收,实是让人心痛也。我一直在琢磨,若是能在关中修一条水渠,把关中八水利用起来,定可旱涝保收。”
关中有着丰富的水资源,关中八水很有名,是农业用水源。然而,在修建“郑国渠”以前,关中之地旱灾洪灾不断,这让秦国极为头疼。
直到著名的水工郑国入秦,为秦国修建了著名的“郑国渠”,这一问题方才解决。
郑国渠不是一条简单意义上的水渠,那是一个经过科学论证集灌溉、排水为一体的水利体系。旱时,可以从关中八水中调水灌溉稻田;洪涝之时,可以发挥排水作用,把洪水排走,使得关中之地旱涝保收。
“呀。”蔡泽能想到此点,这还是真让秦异人好不吃惊,睁大眼睛把蔡泽好一通打量,点头赞许:“不愧是计然名士!”
计然学,就是朴素的经济学,专门研究生财货之道,水利灌溉也是其研究的课题之一。
“第二害,便是咸阳以东,有一片近三百里的硝碱滩。”蔡泽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道:“硝碱滩,地不长物,而这里的土地原本肥美。若是能治理好的话,定可让秦国更加富足。”
在当时,关中之地有两大害,一是洪灾旱灾,二是硝碱滩。硝碱滩,就是盐碱地,不能种庄稼。而关中的土地又肥美,是秦国的根本所在,秦国为了这块硝碱滩很是伤脑筋,想要治理,却一直没成行。
“要治这两害的话,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而中牟之战后,秦国东进的良机成熟了,正是大举东进的良机,你是怕担误了秦国东进,是吧?”秦异人笑道。
“公子英明。我正是如此忧虑。”蔡泽重重点头,道:“我委决不下,这才请公子帮我拿个主意。”
“先生入秦,一心为秦利秦,请受我一拜。”秦异人冲蔡泽一躬身,深深一揖。
“公子言重了,蔡泽不敢当。”蔡泽很是感动,忙还礼。
秦异人脸色一肃,道:“先生的顾虑极是有道理。中牟之战后,大秦就要大举东进,无法拨出足够的财力物力人力来治这两害。不过,这两害干系着大秦的根本,不做也得做。即使大秦眼下没有人力物力财力来治这两害,却可以把一些事务准备起来。比如说测绘,谋划方略这些事务,可以先期做起来。”
中牟之战后,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摆在秦国面前,若秦国不趁此机会东进的话,那就是错失良机了。秦国一旦要大举东进的话,就没有人力物力财力来治这两害了。
想想看,郑国当年身负“疲秦计”而入秦,就是要把秦国的国力消耗在修渠一事上。
虽然这一计策很狗血,是个大乌龙,却真的拖住了秦国好几年,让秦国在好几年时间内无力东进。当然,这几年无力东进,却是一种“投资”,会有丰厚的回报。一旦郑国渠修成,关中不再受洪灾旱灾的影响,岁岁大熟,秦国的实力急剧提升。当秦军再度东进之时,韩国也就被灭了。
秦异人也想治理这两害,却也知道秦国眼下没有这份实力,不过,可以把前期事务先做起来。即使秦国眼下不能治理这两害,等到天下太平了,也会治理。
“公子所言有理,我明白了。”蔡泽念头转动之间,已经有了决断。
“修渠一事,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太大,需要集中大秦之力方能修成。不过,硝碱滩这事所费人力物力财力有限,倒是可以先做着。”秦异人提醒一句。
“我也是这么想的。”蔡泽重重点头,道:“不能两害全部治理,那就先治理一害吧。”
“见过公子。”只见蒙骜快步而来,远远就冲秦异人见礼了,满面笑容。
“学生见过老师。”秦异人上前一步,冲蒙骜见礼,执以师礼。
“呵呵。”蒙骜笑得一张嘴哪里合得拢,鼻子眼睛挤作一团了。
秦异人曾从他习秦筝,这是师生之谊。最让前任记忆犹新的是,那是他有生以来最为快活的一段时光,因为蒙骜对他极是关爱,如同父亲一般。这对于缺少父爱的前任来说,是最让他难忘的了。
“恭喜公子加冠。”蒙骜再度向秦异人道贺。
秦异人加冠,他虽然没有前来参加,蒙武和蒙怡参加了,他很是欢喜。更别说,蒙怡对秦异人的心思,他这个做父亲的岂能不知?
秦异人精明能干,他是万分满意,他巴不得蒙怡嫁给秦异人。
蒙骜眼睛一眯一眯的,打量着秦异人,那意思好象在说快拜见岳父吧,快来拜见我吧,只差喧之于口了。
蔡泽大有深意的望了一眼秦异人和蒙骜,没有说话,一脸的笑意。
“见过公子。”就在这时,只见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猛人快步而来,冲秦异人见礼,不是别人,正是桓齮。
自从回到咸阳,秦异人就未与他见面,此时再度见到,只见桓齮威猛依旧,却是整个人精神抖擞,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桓将军,精神头不错嘛,怎么回事?”秦异人有些讶异。
“公子,你这还不知道?他呀,回到府里就滚到榻上去了。”蒙骜别有深意的瞄了一眼桓齮。
桓齮脸色一红,瞪了一眼蒙骜,脸上有些挂不住,斥道:“看你还敢乱说?我不撕烂你的嘴。”
“撕烂我的嘴?来吧,看谁撕谁的。”蒙骜丝毫不惧。
桓齮是天下少有的猛士,是一员猛将,不过,蒙骜也不差,两人较量过无数回,却是谁也奈何不得谁。桓齮眉头一挑,沉声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还不一样?躲到榻上,都不出门了。要不是今儿是大朝会,你还不知道下地呢。”
蒙骜脸一红,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都是正常的男人,征战归来,不去找自己的夫人亲热亲热,那能成吗?
秦异人和蔡泽大是好笑,两人相互一望,对方的另类笑容尽入眼底。
秦异人万万没有想到,蒙骜和桓齮两人竟然会在这事上相互揭底,掐起来。这种事儿,很难遇到,秦异人才没有阻止的打算,想瞧热闹。
然而,他的热闹注定瞧不成了,因为一个人来了。
“哼!”一声冷哼响起,如同炸雷一般,震人耳膜。
“好威猛。”秦异人心头一跳,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精壮的大汉,如同铁塔一般,大步而来,脸上冷冰冰的,如同万载玄冰似的。
此人头大如斗,一双铜铃似的巨睛镶嵌在眼眶里,奕奕生辉,如同九天之上的烈日般炽烈。
他并没有刻意而为,却是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心悸魄动!
蒙骜和桓齮两人一见到他,如同老鼠见到猫似的,忙迎了上去。
“武安君!”蔡泽惊呼一声。
“白起!”秦异人好一阵讶异,一双眼睛在白起身上打溜来打溜去。
第三十二章 冬日大朝会(下)
对于秦异人来说,白起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是战国时代著名的神人,号称战神,就是在两千年后的现代社会,白起仍是拥有大量的粉丝。
尽管他长平杀降让人很不喜,被后人谩骂,把吃豆腐脑叫做吃“白起脑”,然而,其过人的军事才华在中国历史上极为少见,这是不争的事实,为人称道。
王翦是秦始皇统一战争的主将,很多人不知道有这号人物,却一定知道白起,由此可见白起的影响力有多大了。
来到战国时代,秦异人更是时时刻刻都能听到有关白起的事迹。他在邯郸之时,赵人骂白起成风,骂他是刽子手,是屠夫,是恶魔……凡是骂人的言词一咕脑儿的全用到他身上了。那时节,秦异人就在想,白起是什么样儿呢?他是不是很凶?
终于见到白起其人了,只见白起很是威武、英挺,与赵人骂的屠夫、刽子手不沾边。
“真豪杰!”白起一身的英气,让人心折,秦异人打从心眼里赞赏。
“你们两个如此说事,成何体统?”白起冰冷着一张脸,沉声喝斥,一双铜铃般的巨睛在两人身上瞄着,如同利剑似的,让人心悸。
“武安君,我们错了,请治罪。”蒙骜和桓齮这两个适才如同斗鸡似的,眼下却是耷拉着脑袋,蔫掉了。
这可是两员猛将,名动天下,山东之地谈之色变的人物,在白起面前要多乖有多乖巧,低眉顺眼,不敢有一点儿强项。要不是秦异人亲眼见到,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人的名,树的影!白起威名太盛,不仅山东之地惧他,就是蒙骜和桓齮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士也是怕得要命。”秦异人大是感慨:“大丈夫能活到这种程度,死又何惧?”
“武安君真豪杰!”与此同时,蔡泽也在赞叹,一脸的钦佩之色。
“罢了。你们虽有失体统,毕竟不在军营,这事就算了。若敢再犯,我饶你们不得。”白起把目光从二人身上收回,沉声道。
“谢武安君!谢武安君!”蒙骜和桓齮如蒙大赦,头颅点得跟啄米的小鸡有得一比了,长吁一口气,横过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以二人的胆识,他们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如此紧张。可是,面对白起,还真的不得不惧,说来也怪,或许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白起见过公子。”就在二人紧张之际,只见白起快步上前,冲秦异人深深一躬,身子躬成了九十度。
“啊!”一片惊呼声响起,出自那些官员之口。
这些官员原本抓紧一切时间在处理政务,连秦异人到来都没有搭理,白起到来时,他们这才放下手中的政务,打量起白起。
这都是白起威名太盛,赫赫凶名在外,谁能不侧目?
令他们想不到的是,白起这个头号“屠夫”、“刽子手”、“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然向秦异人见礼,还是如此的恭敬,要他们不震惊都不成。
瞧他们那模样儿,个个眼睛瞪得滚圆,一脸的难以置信,仿佛太阳从西边升起似的。
白起的名头太响了,山东之地是谈之色变,他给谁恭敬见礼过?你没看见,即使如蒙骜和桓齮这样的猛将见到他要多乖有多乖,白起竟然冲秦异人见礼,他们能不惊讶吗?
同时,这些官员眼里尽是艳慕之色,恨不得与秦异人换换。要知道,白起威名在外,要是能得白起如此恭敬见礼,那是人生的乐事,最大的乐事啊,会自豪一辈子。
就是身旁的蔡泽也是一脸的艳慕,瞧他那模样儿,很想把秦异人推开,他站到秦异人的位置上去接受白起的礼敬。
“这……”蒙骜和桓齮二人也是一脸的惊诧,不明所以。
他们虽然对秦异人很是佩服,却是还没有到让白起折腰的地步。眼前情景,白起不仅折腰了,还心甘情愿,由不得他们不惊讶。
“见过武安君。”秦异人也是惊讶,忙还礼。
然而,还有让人更加震惊的事儿在后面,只见白起身子直起,再度弯下,又冲秦异人见礼,躬成了九十度,道:“白起谢公子救兄弟们的性命。”
邯郸之战时,若不是秦异人,信陵君突然杀来,秦军一定会大败一场,会付出高昂的代价,白起说的就是这事。
秦军将士,就是白起一手带出来的,每一个都是他的心血,若是损失过大,他心里会很不好受,他是真心实意的谢秦异人。
“武安君言重了,这是我该做的。”秦异人谦逊一句。
白起直起身子。
“厉害,厉害,竟然让武安君两次折腰,公子真是了得。”
“公子这是开了一代先河。”
一众官员看在眼里,大是赞叹。
“这……”紧接着,他们就是一脸的讶异,嘴巴张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因为白起三度折腰了,第三次冲秦异人躬身施礼:“白起谢公子救命之恩。”
白起一生向谁低过头,折过腰?几乎没听说过。就是秦昭王,好象也没有得到白起如此恭敬见礼之事。不仅没有,反倒是秦昭王对白起万分依赖,视为腹心,多加礼敬。
而白起就是向秦异人折腰了,还是一连三度折腰,这事要是说出去,谁也不会信。
“啊!”蔡泽轻呼一声,嘴巴张大,再也没了下文。
蒙骜和桓齮嘴巴张大,眼睛瞪圆,直接失声了。
秦异人也是好一通惊讶,仔细想想,他虽是与白起头一次见面,两人之间却是多有交集。要不是秦异人的话,白起早已被秦昭王杀了。
关中大熟,秦国有了钱粮,秦昭王心眼活了,很想灭赵,要白起领军出征。恰逢白起有病,无法带兵出征,秦昭王恼怒之下,大骂白起,说白起是装病。当邯郸战事不利的消息传来后,秦昭王再度要白起领兵出征,白起的病情更重了,秦昭王已经失去了理智,不分清红皂白,要处死白起。
范睢得到秦异人的手书,时刻在关注着此事,一得到消息,大惊失色,忙进宫见秦昭王,把事理说透,秦昭王这才命范睢去追白起,救了白起一命。
虽是由范睢出面救了白起,推手却是秦异人,要不是他的手书,范睢也不会注意到这事。尽管秦异人的手书因为范睢喝水而废了,白起相信范睢说的是真的,他的命真的是秦异人救的,他不得不谢。
“武安君言重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秦异人没有丝毫矜骄之色,反而很是谦逊,言来很真诚。
白起听在耳里,赞叹在心头:“公子好品行也!”
真心话,还是假话,白起一听便能听出来。若是换个人,他救了白起的命,一定会引以自豪,甚至会逢人便说。
要知道,白起威震天下,名动千古,救他的命,那是何等的让人自豪?这是最好的吹嘘本钱了。
而秦异人却是没有这种想法,要白起不赞叹都不行。
白起直起腰,睁大一双虎目,把秦异人好一通打量,只见秦异人英武不凡,更加欢喜了,道:“公子,我们可否一道入殿?”
“好啊。”白起相邀,这事儿还真的很荣幸,秦异人欣然应允。
蒙骜和桓齮二人的眼珠子差点砸在地上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白起竟然会邀请秦异人一同入殿。这种事儿,他们追随白起一辈子,跟随白起出生入死,就没有这份荣幸,他们恨不得立时取代秦异人。
如此想法的官员很多很多,他们人人一脸的艳慕之色,恨不得与秦异人换换。
有心思灵动的官员忙收拾好东西,快步跟了上来,站在秦异人身后。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们要随秦异人一道进入大殿。虽然白起不是邀请他们,他们跟着进殿,也可以沾沾秦异人的光啊。这事同样很荣耀,以后可以对人说“我如何如何随着白起进殿”。要是更一进步,就说“你瞧见么?这是武安君邀请我入殿呢”。
“古人也追星!”秦异人把一众官员的举动看在眼里,大是好笑,摇摇头:“武安君,请!”
“公子,请!”白起侧身相请,两人肩并肩的进入大殿。
而他们身后,跟了好大一群官员,个个高昂着头颅,挺起胸膛,如同打鸣的公鸡似的,仿佛跟随白起一道进殿是无上荣耀之事。
一进入中央大殿,秦异人放眼一瞧,大是惊讶。
大殿正中,是秦昭王的宝座,做工精巧,就是缺少装饰性的饰物,透着一股质朴之气。秦异人见过赵孝成王的宝座,那叫一个奢华,纯金打造,还有各种各样的装饰之物,让人眼花缭乱。
“这或许是秦国雄视天下的真正原因吧!”秦异人在心里感慨。
山东之地奢糜成风,而秦国质朴,上自秦昭王,下至寻常百姓,质朴、不尚奢华,秦国能不强大吗?能不雄视天下?
秦昭王宝座下方,两侧摆着数十短案矮几,同样的质朴,没有什么奢华之气。
再下方,就是矮几,连短案都没有了。不过,这些矮几横成行,竖成列,很是整齐。
冬日大朝会,是秦国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朝会,赶来参加的官员很多,不下数千之众,摆些矮几,让他们有个坐的地儿就成。
“公子,君上有旨,要你在上面就坐。”一个内侍快步过来,冲秦异人道。
秦异人虽是天下第一名士,虽有大功,毕竟还是白身,是一个公子哥,无权无势,没有资格坐在那些重臣才能坐的位置上,秦昭王这是开恩。
秦异人在内侍引领下,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官员们陆续入殿,各自找座位坐下。
“君上驾到!”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尖细的内侍声音响起。
第三十三章 阿谀者,当罪!
只见秦昭王大袖飘飘而来,整个人容光焕发,走起路来如同在飘似的。
要知道,今岁的冬日大朝会与以往大为不同。如今,秦国东进的道路已经打通,山东之地已经无力抵挡秦军,只需要秦国大举东进,不说一统天下,至少打下半璧江山不是问题了。
这是百年战国头一遭,是秦国奋斗的目标,秦昭王能不欢喜吗?
范睢、司马梗,大田令、廷尉这些重臣跟着秦昭王而来,个个脸上泛着喜色,他们很是清楚如今秦国所处的有利位置,正是建功立业的良机,由不得他们不喜。
“嗯。”秦异人发现赢煇也跟在秦昭王身后,冲秦异人一扬下巴儿,仿佛在说瞧见没有,我比你更得君上欢心呢。
“一个肤浅之辈。”秦异人在心里嘀咕一句,没有理睬他。
秦异人对赢煇的印象很坏,这是一个肤浅之辈,而又有野心,想要染指秦王宝座,不过是志大才疏罢了。
“嗯。”秦昭王眼睛在群臣身上一扫,落在白起身上,雪白的眉毛一挑,立时停了下来,问道:“白起,你病好了?”
“禀君上,臣之病大有好转。”白起忙回答。
“好!好!好!”秦昭王一连用了三个“好”字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白起的重要性不需要说的,只要他能出征,来年大举东进就更有成算了。尽管秦昭王已经知道白起的病情有所好转,此时也是一阵阵欢喜。
赞过之后,秦昭王这才接着朝他的宝座走去,来到宝座前,先是站定,然后就座。
范睢、司马梗、廷尉、大田令和赢煇一共数十重臣,个个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赢煇坐下来,又是冲秦异人挑衅的一扬下巴儿,得意的笑了。
秦异人坐的是末位,而赢煇的座位虽然不是很靠前,也不靠后,在中间,比起秦异人的末位要高得多了,由不得他不欢喜。
“你以为你的座次比我高,就比我更有份量?你错了!错得离谱!”秦异人当然明白秦昭王为何要他坐末位的原因了。
一是因为秦异人还没有官职,能让秦异人坐在这末座,已经是破格了。
二是因为秦异人是晚辈,得尊敬长辈。能坐到重臣位置的大臣,有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的老臣呢?要是秦异人坐在他们前面的话,那就是失礼了。
秦异人没有理睬,定睛一瞧,发现还有四个座位是空的,心下有些狐疑:“这是谁的?”
“太子还没来。”秦异人发现赢柱不在。
冬日大朝会太重要了,即使赢柱的身子骨太差,也要参加的,秦异人又有些好奇的想:“他做什么去了?”
“参见君上!”群臣冲秦昭王见礼。
数千人见礼,声音洪大,如同洪钟大吕,震人耳膜,差点把殿顶都掀飞了。
“免了。”秦昭王挥挥手。
“谢君上。”群臣谢过,坐了下来,眼巴巴的望着秦昭王,等候他的训示。
然而,秦昭王却是没有训示,而是一双眼睛盯着殿门口,仿佛在等什么人似的。群臣又有些好奇,扭头望去,只见殿门口空荡荡的,鬼影也没有一个。
不过,群臣没有说话,只是静等。在秦国朝堂上,没人敢说废话,因为秦国朝堂整肃。
没过多久,只见太子赢柱出现在殿门口,气喘嘘嘘的,额头上直冒汗。
随着太子赢柱而来的还有三个人,秦异人一瞧,全是老熟人:荀子、公孙龙子和徐夫人!
“荀子!”
“公孙龙子!”
“徐夫人!”
群臣一片惊呼声响起,个个一脸的惊讶。
荀子、公孙龙子二人是学术界的领袖,是学术界的两面旗帜,名动天下,二人出现在这里,还真是让群臣想不到,要不惊讶都不成。
徐夫人是当时最著名的铸剑大师,想要见他一面的人不知几多,能见到徐夫人,这是莫大的荣幸,群臣能不震惊?
更让群臣吃惊的是,只见秦昭王站起身,降阶相迎,满脸的笑容,道:“赢稷见过三位。”
他没有称自“寡人”,而是自呼己名,这是对三人的器重。
荀子和公孙龙子是学术界的泰斗,徐夫人是著名的铸剑大师,也当得起他如此礼遇。
“这……”荀子和、公孙龙子和徐夫人三人明显没有想到秦昭王会以如此隆重的礼仪迎接他们,先是一愣,继而就是激动,忙道:“见过秦王。”执礼极恭。
秦昭王是当时天下间权力最大的国君,他跺跺脚,就会地动山摇,他如此礼遇自己,荀子他们当然不能失礼。
“三位先生,请!”秦昭王侧身相邀。
“秦王,请!”荀子三人忙道。
三人在秦昭王的引领下,来到四个空着的座位旁,秦昭王道:“三位,请入座。”
荀子、公孙龙子和徐夫人三人径直走三个空位前,把最上面的空位留出来。这是上首之位,理应留给太子赢柱。
秦昭王却是拦住了,道:“荀子,请坐此。”指着首位。
“这……不敢当。”荀子忙推脱。
荀子是名动天下大的学术大家,他知书识礼,当然不会做坐在上首这等失礼的事儿。
“三位能入秦,赢稷万分荣幸,三位理应坐在太子之上。”秦昭王不由分说,扶着荀子坐在上首之位。然后扶着公孙龙子坐在荀子之次,再扶着徐夫人紧挨着公孙龙子坐下。
三人的座次竟然在太子赢柱之上,还是秦昭王亲手相扶,这让三人既是自豪,又是激动。他们虽然能抗王侯,能得到诸侯的礼遇,也没有如此隆重的礼遇,这是他们平生头一遭如此被礼遇,要不激动都不成。
“太子,你坐这里,陪三位先生。”秦昭王吩咐一句。
“诺!”赢柱毕恭毕敬,应一声,忙坐了下来,陪着荀子三人。
秦昭王这才转过身,朝自己的宝座走去。来到宝座前,并没有立时就座,目光在秦异人身上停留了一下,脸上泛着笑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能邀请荀子、公孙龙子和徐夫人入秦,是秦异人之功。
这三人人人名动天下,想邀请他们的人不知几多,就是不能成功。其中,对于秦国最重要的是徐夫人,秦昭王曾经派人前去邀请,被他拒绝了,秦异人却是把他请到秦国来了,要秦昭王对秦异人不赞赏都不成。
秦昭王坐了下来,道:“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冬日大朝会,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畅所欲言。可以有分岐,可以有不同见解,却不能有异心,一定要同心!”
秦国政治清明,遇到问题,可以畅所欲言,可以有分岐,可以有不同见解,却决不能允许有异心,就是“同心不同谋”。
这些官员有不少山东人,他们入秦有些年头了,深知秦国的政风,一闻是言,就是跃跃欲试,想要发言。
秦昭王右手一挥,阻止群臣说话,接着道:“在此,先要立条规矩:就事说事,不能有废话!更不能阿谀奉承,就是奉承寡人亦不行!你们要记住:阿谀者,当罪!廷尉,你监督!”
“诺!”廷尉当即领命。
“好!”荀子、公孙龙子和徐夫人先是一脸的诧异,紧接着就是赞叹不已,双手轻击。同时,他们又是振奋。
荀子、公孙龙子和徐夫人走南闯北,见识极广,见识过不少山东之地的政风,就未有如秦国如此清明者,连阿谀奉承都不行。
在山东之地,阿谀成风,要是不阿谀奉承莫想升官,莫想得爵,莫想立功。在秦国,阿谀奉承竟然要治罪,还有比这更让人感慨的吗?还有比这更让人振奋的吗?
秦国不听阿谀之词,秦国能不强吗?
一众官员中,有人没有反应,有人很是意外。他们中,有些是今岁第一次参加冬日大朝会,不知冬日大朝会的规矩,阿谀者当罪这事让他们很是惊讶。
那些已经参加过冬日大朝会的大臣,他们一点也不惊奇。
秦异人也是有些意外,紧接着就是欢喜,暗赞道:“这是杜绝奸佞之辈的妙招!好!”
阿谀者当罪,这的确是杜绝奸佞者的妙招,那些想靠钻营奉承取高位的人没有一点儿机会。
“哦,这事不是从大父起,而是从惠文王时起。”秦异人想到了这事的由来。
山东之地骂秦国不近情理,为何如此骂?其中一条理由就是秦国不听好话,连说你好都不行,这还近情理吗?
这事说起来,就有一段历史了。在秦惠文王时,有人想要通过钻营来谋取高位,大肆奉承秦惠文王,说他如何如何英明神武,超迈三代之君……怎么好听怎么吹嘘。一开始,秦惠文王没有理睬,这人就变本加厉,吹嘘得越来越厉害,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吹嘘。
依这人想来,如此声势浩大的吹嘘,秦惠文王一定会欢喜,一定会赏他高官厚爵。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秦惠文王却是直接下令,把他抓起来,杀了。
然后,秦惠文王就订了一条规矩:阿谀者,当罪!
到了秦昭王时,又有人做了类似的事情,秦昭王还是把这人给杀了。自此以后,秦国朝堂肃然,没人敢阿谀。
而这事传到山东之地,山东之人就大骂秦国不近人情,人家说好话,奉承你,你还把人家杀了,有你这样的人吗?(这事史有所载,却是太过隐约,语焉不详,我无法写得更翔实。)
第三十四章 雷厉风行
“有事,快快道来。”秦昭王一挥手,冲群臣道,然后就是睁着一双眼睛,扫视群臣。
“刷!”一下子就有十几个官员站起来,跃跃欲试,想要抢着发言。
“嗯,不错。”秦异人看在眼里,暗中赞赏。
“很不错!”荀子、公孙龙子和徐夫人三人互视一眼,大是赞赏,重重点头。
朝堂之上,不怕你发言,就怕你不发言,有事闷在心里。秦国官员如此踊跃,说明秦国政治清明,真的是做到了畅所欲言。
想要第一时间发言的可不止这十几个官员,还有好几十个,他们动作慢了点,没有站起来,给人抢了先,又不得不坐了回去。
“你先说。”秦昭王右手一指。
“诺。”这个被选中的官员大是振奋,拔了头筹,谁能不喜?只见他头一昂,大声道:“君上,臣是河内郡郡守,今岁大秦与山东大战,山东难民大量涌入河内郡,臣想方设法安置,奈何难民太多,河内郡已经无力再安置了,臣奏请君上下旨,让臣把难民往其他郡疏散。”
“准!”秦昭王重重点头,当即准了,道:“这事,光靠一郡之力难以办成,就由丞相来处置吧。”
“诺!”范睢当即领命。
“谢君上。”这个郡守很是振奋,接着道:“君上,大量难民涌入河内郡,河内郡一时人满为患,臣虽竭尽所能,也是不能全部安置好他们。臣极需农具、耕牛、种子,马上就要到春季了,还请君上尽快调拨。”
这个郡守眉头紧拧着,很是焦虑。
眼下已是冬时,冬时一过,就到了春季,就要春耕了,时间不等人,他不能不焦虑。
“准!”秦昭王又准了,道:“你需要的农具、耕牛、种子,就由大田令处置。”
秦昭王作为一国之君,只是拿个大方向,具体的事务需要一众大臣去打理。
“谢君上。”这个郡守大是欢喜,喜滋滋的致谢。
“还有问题吗?”秦昭王问道。
“君上,能不能给臣调拨些精铁。河内郡较冷,地面冻住,非精铁农具不能破开。”这个郡守想了想,有些迟疑。
铁,在战国时代那是非常金贵的,说是比黄金还要贵重,是不可能的,却也差不太远。这个郡守要精铁,秦昭王准不准,他还真的没成算。
而秦国富有远见,把金贵的铁用于农业生产,而不是战争,是以秦国的农业很发达,粮食产量很高,这是秦国富足的一个重要原因。
“你的想法很好,寡人准了!”秦昭王却是重重点头,大是赞赏,道:“河内郡的确很冷,非精铁农具不能破开冻土。而你郡内,又有大量难民,这时间不等人,拨给你精铁再好不过。”
“谢君上!谢君上!”这个郡守喜笑颜开,仿佛大过年似的,坐了下来。
“你说。”秦昭王又指着一个官员道。
“君上,臣是陇西郡守,羌人老是滋扰陇西。君上,国府能否发兵,狠狠打一次这些讨厌的羌人?”这个官员有些苦恼。
秦国兵威极盛,象匈奴、楼烦、林胡、休屠、浑邪这些游牧民族不敢犯边,离秦国边境远远的。不过,还有是一个游牧民族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于进攻秦国边境,这就是羌人了。
羌人之所以敢这么干,是因为羌人所在的地理位置非常险要,就是现在的青藏高原,进可攻,退可守。一旦战事不利,就可以退回到高山密林里去躲着,任凭秦军强悍善战,却是奈何不得他们。
而匈奴、楼烦、林胡、休屠、浑邪这些游牧民族不敢招惹秦国,就在于他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是广旷的草原,这对于秦军来说,那是他们的天堂,是以这些游牧民族“不敢近边”。
对于羌人,秦国非常头疼,当地的郡守更头疼。
“眼下,大秦无法派出大军。不过,寡人可以给你调拨五千兵马,你守好城池便是。”秦昭王也想干掉羌人,只是因为眼下要大举东进,不能分兵,能调五千兵马已经很不错了。
“谢君上。”这个郡守虽然没能得到想要得到的,却也不错了,谢过之后,就坐了下来。
秦昭王一个一个的要群臣说事,群臣一个接一个的说事,没有废话,没有丝毫阿谀奉承之言。秦昭王或是当场处置,或是交给相应的大臣处置。
冬日大朝会说穿了,就是一年一度为地方官员解决难题的朝会。这一年中,他们有什么难题,有什么力所不能及的,都可以在这里说出来,由秦昭王或是范睢这些大臣来处置。
近一个时辰,全是重大事务,要秦昭王拿主意的。
“还有没有重要事务的?”秦昭王睁大眼睛,扫视群臣问道。
群臣没有说话,蔡泽站起身,道:“君上,臣有话说……”
接下来,蔡泽把欲要治理关中两害的想法一说,引来一片惊诧声:“两害?这两害不得了啊,为害多年,却一直不能治理,若是能治理的话,那该多好!”
个个一脸的期盼之色,盼望秦昭王准了。
“兴修水渠之事太过重大,需要大秦集中国力来做这事。眼下嘛,大秦没有人力财力,只能暂缓。”秦昭王眉头拧着,道:“不过,有些事可以先做起来,诸如勘查、谋划之类。”
这事和秦异人的说法如出一辙,蔡泽瞄了一眼秦异人。
“至于硝碱滩这事,大秦虽然财力吃紧,也能分出一部分财力。蔡泽,你不愧是计然名士,能想到这两害,功莫大焉。这事,就交给你了。”秦昭王的眉头一松,立时有了决断。
“谢君上。”蔡泽很是振奋。
他本是燕人,想为燕国出力,却是有力使不着,燕国国君不用他。到了秦国,秦国不仅用他,秦昭王还把治两害视这等大事交给他,这是对他的莫大信任。
“还有要寡人决断的吗?”秦昭王瞪大一双眼睛,扫视群臣,大声问道。
群臣没有说话,表示没有什么大事需要他来处置了。
“没有要寡人决断的事了,那么,你们就去找相应的大臣吧。”秦昭王道:“狱讼之事找廷尉,农田水利之事找大田令……丞相临机总决。”
“诺!”范睢他们齐声领命。
“刷!”不计其数的官员一下站起来,朝相应的官员涌去。一时间,廷尉、大田令这些掌管实际事务的官员被一众官员团了个水泄不通。
“排好排好,一个个来。”范睢沉声喝道。
立时,一众官员排好队,一个接一个向相应的大臣说事。
这些大臣当场处置,头头是道,有条不紊,没有丝毫乱象。
秦异人看在眼里,大是感慨:“这‘现场办公’真是了得,效率很高嘛。”
冬日大朝会,实际上就是一场“现场办公会”,当场处置地方官员不能解决的事务,为他们指明方向,为他们解惑。
到了午时,杂役、内侍送来午餐,几个巨大的青铜鼎里面盛着炖好的羊肉汤,还有堆成了山的锅盔,以及蒜泥。
官员们依次去取食物,一边吃着,一边与大臣们商议事务,真个是争分夺秒,没有浪费丝毫时间。
秦昭王本人端坐在宝座上,吃着与官员们一样的食物,看着官员们处置政务。若是有官员要找他处置,秦昭王当即放下箸,处置好了再接着吃。
一餐饭下来,秦昭王停箸不食不知几多,他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儿。
荀子、公孙龙子和徐夫人三人吃着食物,看在眼里,大是赞赏,重重点头。
“秦王勤政若斯,天下少有!”徐夫人大声感慨。
“不是天下少有,是绝无仅有!”荀子摇头,道:“我足迹遍天下,周游列国,见到的国君不知几多,就未有一人如秦王这般勤政。”
“山东之地的国君,不仅不勤政,反而只知享乐。政务堆积如山,连人都找不着,他们不是饮宴作乐,就是游山玩水去了。”公孙龙子也是感慨,道:“要说山东之地还有谁勤政,恐怕只有田单了……”
“然而,田单身子骨弱,想处理也处理不了几多,齐国政务同样堆积如山。”荀子接过话头,叹息一声。
公孙龙子放下箸,轻声念道:“观秦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佻,古之民也。官府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低劣),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官吏)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闲,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
这是荀子《强国篇》中对秦国的赞扬,公孙龙子诵完,摇头晃脑的道:“今日方知荀子不我欺也!”
荀子《强国篇》他是读过的,就是未有如今日这般印象深刻,让他感慨无已。
文章写得再好,也仅仅是文章,无法与亲临其境,亲眼所见,更能感人。
“早知如此,我早就入秦了!”徐夫人昔年拒绝过秦昭王,此情此景让他感触极深,颇有些后悔当年拒绝秦昭王的邀请。
午餐后,接着处置,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午餐后大约一个时辰,一众官员们再也没有什么事务了,这冬日大朝会第一阶段就算完了。一众官员各自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静等秦昭王训话。
“该处置的政务已经处置了,今岁之事已经了结。寡人就来说说来岁之事。”秦昭王扫视群臣,大声道:“来年春季,大秦将要大举东进,扫灭列国,一统天下!”
“好!采!”如雷的采声响起,震动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