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延津苦战(完)
作为“飞龙军”的一员,从其完成新兵训练、接过属于自己的武器那一刻起,便被不断灌输“人在武器在、人亡武器毁”的理念,同时他们也很清楚为了保证有关火器的具体参数、性能、弱点等情况不为敌人所得,“飞龙军”兵将通常是不允许成为俘虏的。换句话说,在手中的弹药消耗完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手中已经失去作用的火器完全毁掉,并给自己胸前挂上一枚“光荣弹”。而第二件事则是拿起自己并不擅长使用的刀、矛、弓弩,冲上去和敌军拼命,直到再也砍杀不动时便拉响“光荣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所以,当加强步兵连的连长和连监察共同向其部下宣布准备开始实施武器装备“最终处理办法”时,该连幸存的近一百五十名兵士均能坦然面对。借着战斗间隙,他们一方面将仅剩的弹药集中在一起,交给少数优秀射手和机枪手,以发挥其最大效力。一方面将已经没有子弹的步枪完全拆解开来,木质部分点火焚毁,金属部分则捆扎起来,与已经没有炮弹的迫击炮一起放入木箱之中,再在迫击炮的炮管里和金属部件之间塞进足量的炸药,准备由连长或者连监察在最后时刻引爆炸毁。做完这些工作之后,“飞龙军”的兵士们便彼此帮衬着将“光荣弹”用绳索系到自己胸前,而后或者抽出自配的长刀,或者捡起那些战死的“保安军”骑兵袍泽的刀、矛、弓弩,准备和尚能战斗的五百名“保安军”骑兵一起,与即将发起下一次进攻的契丹军决一死战。
短短一个时辰便损失了超过三千人马,如此巨大的伤亡令很清楚天子亲军只剩不过两万多人的耶律贤适心疼不已的同时,亦更加坚定了将面前这股周军彻底消灭的决心和信念。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令今天先后战死于银州延津城外的将近六千大辽将士死得其所、才能鼓舞起大辽朝廷上下已然快要低到极点的军心士气、才能使天子有机会顺利抵达辽阳城,为保住大辽的国祚做最后的努力。是以,耶律贤适一面命令弓箭手加大射击力度,尽可能压制住周军;一面冒险将一直在外围待命的那三千精锐迅速集中起来,准备在周军防线摇摇欲坠时将其投入战斗,一举拿下小山丘,结束这场前前后后已经持续了近三个时辰的战斗。
由于**已经全部打完,所以虽然已经发现了契丹军预备队正在汇合,小山丘上的严世勇和迫击炮手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完成战前集结,却无力阻止。而随着步兵弹药基本消耗贻尽,面对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两千多契丹军下马骑兵,尽管小山丘上的周军奋力拼杀,却依然无法将对手阻挡在简易防御工事之外,令其自今天清晨开战以来,第一次冲进了工事之内。
眼见冲入简易防御工事的契丹军越来越多,己方兵士虽拼死抵挡,“光荣弹”的爆炸声亦是不绝于耳,却依然不能将对方反击出去,形势已经到了最紧迫的关头,严世勇知道再不能耽搁,他一面奋力将面前的一名敌军校尉砍翻在地,一面冲着不远处正领着自己两名亲兵与敌军厮杀的“飞龙军”加强步连连长大喊道:“胡连长,是时候了。”
胡连长闻言并不答话,先是紧劈几刀逼退面前的一名敌军队正,而后才在两名亲兵的掩护下,转头向工事中央一手按在起爆器上,一手握着一把长刀戒备的连监察喊道:“老王,动手。”
听到胡连长的呼喊,被称为老王的连监察亦未答话,只是点了点头,便猛得压下了起爆器的压杆。
“轰!”的一声巨响,威力巨大的炸药不但将枪支零件和迫击炮炸得四分五裂,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强烈的冲击波亦将距离零件堆不远的连监察老王搞了一个灰头土脸。好在事先在零件堆周围垒起了一圈土墙,虽然弄了满头满身的尘土,可老王却并没有性命之忧。他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确认自己没什么大碍后,便一挥长刀,带着两名亲兵冲进了战团。
尽管成功冲进了周军的防御工事,可兵士伤亡亦很惨重的这支契丹军下马骑兵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彻底歼灭小山丘上的周军却是力有不逮。是以,在堪堪稳定住双方战线、控制住突破口后,领兵的契丹将军及时向已经集结完毕的中军预备队发出了立即支援的信号。
看到部下发来的信号,知道周军已是强弩之末,自己即将打破十多年来周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为大辽创造奇迹的耶律贤适不由得豪气干云,伸手抽出腰间配刀并高高举起,准备率领麾下三千铁骑去碾碎周军残存力量。
可就在耶律贤适手中的弯刀刚要向前劈出,嘴里刚要发出出击的命令时,一名负责警戒的斥侯却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并给他带来了一个这会儿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一支近三千人的周军骑兵正自北方疾速杀来,距离战场已经不足五里。”
五里的距离,对于全速奔驰的骑兵来说,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尽管小山丘上的周军局面已经是岌岌可危,可“困兽犹斗”之下,自己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解决掉他们,并摆开阵势迎战那支突然出现的周军也是不可能的。惟今之计,只有命那已不足一千五百人的弓箭手先去抵挡一阵,为自己这边全歼小山丘上的周军以及重新布置兵力来争取时间了。虽说为此或许会搭上这一千五百名弓箭手中大部分兵将的性命,可与全歼小山丘上周军的功劳相比,这点牺牲还是非常值得的。是以,不过略一思忖,耶律贤适便一面命人速往弓箭手那边传令,一面重新举起手中的弯刀。
或许是老天爷不愿意让耶律贤适立下大功,或许是耶律贤适真的没有拿下十多年来辽周作战首胜的缘份,亦或许只是运气不好,总之他这边刚将手中的弯刀重新举起,还没来得及向前劈出,身后便突然传来一阵有如雷鸣般的巨大爆炸声,紧接着便是密如爆豆般的枪声。就算耶律贤适对“飞龙军”了解再有限,刚刚有过与小山丘上周军交手经验的他,也能听得出来这支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飞龙军”绝不仅仅是以百人计的,搞不好比小山丘上的“飞龙军”多十倍都不至。北边来了一支将近三千人的周军骑兵,南边又冒出一支不下两千人的“飞龙军”,漫说他们后边可能还有更多的周军正源源不断的赶过来,就光是这两支周军兵马,已然不是城内外的辽军可以抗衡的了。如果城内的天子及文武重臣见机得快,立即弃城而走,趁着周军还没围城,或许还能逃出去一部分。如果一味坚持据城死守的话,只怕大辽天子和朝廷就要被周军给一锅烩了。想到这里,耶律贤适哪里还敢去争什么首胜之功,连忙一面派出探马去城下打探情况,一面命人吹响号角,传令仍在小山丘上与周军胶着鏖战的那些个下马骑兵即刻脱离战斗撤下来,以增强自己的可用兵力。至于那一千多前去阻止北面周军骑兵的弓箭手,则只能听天由命、自求多福了。
尽管不能相信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主将居然会命令自己撤退,可一方面军令难违,另一方面来自银州延津城方向的巨大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亦令其意识到情况恐怕有变。所以,在接到撤退命令后,指挥部下进攻小山丘的那名契丹将军就算心里再有不甘,也只能遵令而行,且战且退,逐渐脱离与山上周军的接触,快速向自家主将所在位置靠拢。而小山丘上的周军兵将虽然看到了山下那些契丹弓箭手突然停止放箭,集结一处往北疾奔,也听到了来自银州延津城方向的枪炮声,知道是自家的援军已经到了。可三个多时辰将近四个时辰的战斗已经令他们筋疲力尽,此前大家完全是靠着不服输的劲头以及坚信援军能及时赶到的信念在支撑。这会意识到援军已至,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松懈下来,立时便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无一处不疲惫,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现在漫说是乘胜追击了,实际上绝大多数兵将根本连刀都拿不起来了。一个个就地躺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再动一下。只有严世勇这个最高指挥官还在勉力支持,他一边任由卫生兵给自己包扎手臂上那道在刚刚的战斗中被砍伤的伤口,一边命尚强撑着未倒的几名亲兵在注意观察山下契丹军动向的同时,速速派出信使去和南北两个方向的援军取得联系,向对方通报己方情况,并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安排——根据南边枪炮声的密集程度,严世勇判断应该是负责南下追击契丹军的主将程飞程叔叔到了。
就在严世勇派人与南北两路援军联络的时候,耶律贤适派去城下打探消息的探马也回到了他的面前,并带来了一道由天子亲自下达的旨意——命耶律贤适即刻率所部自东西两个方向对城下的周军发起突击,以吸引周军注意力,为天子、朝臣及城内的兵马撤离争取时机。
以四千出头不到五千的兵马突击将近三千刚刚投入战斗的“飞龙军”生力军,这绝对是一次有去无回的送死行动。换句话说,天子及朝中重臣是打算用城外这四千多兵马的性命为自己和城内的一万兵马逃离险地买一个机会。虽说是有去无回的送死突击,可身为对大辽皇帝忠心耿耿的臣子,耶律贤适却没有任何犹豫。他当即领命,高举手中弯刀,率领麾下这四千多兵马,视死如归的杀向了银州延津城下。
看着山下的契丹军向银州延津城方向奔去,生怕对方不顾城内主子的安危,一味要与自己决一死战的严世勇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而派往南北两个方向的信使接连回报称,确是自家援军赶到,且南路由程大将军所率“飞龙军”第四合成步兵师骑兵团及临时配属的“飞龙军”一个加强步兵力已经堵住了契丹军南逃沈州的道路,契丹君臣这次只怕是插翅难飞,则更令严世勇心中大石落地,再无半点牵挂。这边刚刚吩咐麾下众兵将整理军容,准备前去向程大将军交令,那边他自己却已经因为精疲力竭和失血过多,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煮熟的鸭子飞了”
虽然期间也曾短暂苏醒过几次,不过等严世勇真正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七天之后了。而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严世勇既不是询问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也不是询问自己身上的伤情,而是向负责照顾他的护士打听银州延津城的战斗结果,想知道耶律璟以及其他契丹朝廷重臣是否被抓住了——为了拖住契丹军,严世勇所部付出了巨大牺牲,自然非常希望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
只是,严世勇问的很是急切,可负责照顾他的小护士显然更关心他的身体状况。见他苏醒过来,连忙制止住他继续说话的举动,叫他保持安静,以免牵动伤口,而后便快步走出病房去叫严世勇的主治医生。尽管心中急切,可人家小护士也是本职所在,再加上对方又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严世勇也不能用对待麾下那些皮糙肉厚的大头兵的方式,恶言恶语的命令她回答自己。是以,只能控制住自己急躁的心情,耐心等着医生来了以后再问。
当然,严世勇的这个念头在他的主治医生来了之后便破灭了。一来,对方肩膀上挂着中将军衔,比自己的上校军衔整整高了三级。就算对方属于技术军衔,但军阶就是军阶,在战场上他可以不服从对方的任何安排,可在医院里他只能听凭对方的摆布,哪里还敢让对方停下身体检查来回答自己的问题;二来,对方又是个比自己辈份高的熟人,就算对方肩头只有一个少尉军衔,自己也只有老老实实听他指挥的份儿,而不敢有丝毫的造次。
在将严世勇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其除了因为失血过多而略有些身体虚弱外,别无大碍。三天前才带着全套“野战医疗系统”从左路军赶到中路军继续进行测试的太医署副丞、大周军医总监薛永仁才点了点头,说道:“嗯,恢复得不错,好好配合治疗,估计再将养个把月你就又能上阵杀敌了。”
一听自己还要再养一个月才能归队,严世勇当时就着急了。他也顾不上再问银州延津城战况,连忙拉住转身欲走的薛永仁,希望对方能够让自己早点出院归队。而且,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好了,他甚至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起身下床为对方展示一下自己“强健”的体魄,结果被薛永会一顿呵斥给骂了回去。临走,见严世勇还有些不服气,便一面吩咐负责照顾他的小护士要对他严加“看管”,再有违反伤员规定的举动就把其住院的时间延长一个月。一面看似提醒,实则颇具“威胁”意味的补充了一句:“你姑父所率中路军主力已经到了咸州,估计明后天就会抵达延津城。到时候,你大可当面向他申请提前归队。只要他批准了,老夫绝不阻拦。”
听说自家姑父明后天就到,严世勇当时就蔫了。向曾志林当面申请提前归队,借他两胆他也不敢呀。且不说姑父对自家子侄要求极严,从来没有为他们徇过私、讲过情。单从姑父贵为开国伯、右金吾卫上将军,每次见到这位薛永仁薛伯父都要尊称一声“薛神医”或者“薛兄”的这一点来说,他也绝无为了让自己这个内侄提前归队而削了对方面子的可能。所以,面对薛伯父的“威胁”,严世勇只能乖乖听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养,而不敢起任何别的心思。
不过,随着提前归队的希望彻底破灭,想要了解延津城之战的愿望也就随之更加强烈。当然,这种非“专业”问题自然不能,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不敢向倒背着手,满脸威严向病房外走去的薛永仁打听,而只好向留下来照顾自己的小护士“请教”。
好在小护士虽然是个年轻小姑娘,却有着活泼开朗的外向性格。刚开始时与严世勇这个比她高出好多级的上校团长交流或许还有些拘谨,可随着双方交谈时间增加,特别是严世勇时不时冒出一些诙谐幽默的语句把她逗笑,小姑娘便彻底放开了。不但对严世勇的问题有问必答,而且还主动提供了许多前者没有问到的情况。
通过小护士的介绍和讲解,严世勇总算是弄明白了自己受伤昏迷之后有关延津城之战,以及随后一系列事件的来龙去脉,并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中路军副总指挥、南下搜索追击部队主将程飞程叔叔在事情最终平息之后所说的一句话“看来耶律璟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历史的宿命啊”,并对前者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以及其中所包含的意义百思不得其解。其实,不解的又何止是严世勇一人。在这个时代,除了穿越团队中那些认真仔细听过张维信以往“历史讲座”的穿越者外,其他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会有相同的疑惑与不解。当然,不解归不解,却不妨碍大家对几日来在东京道西南部上演的这场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大戏津津乐道。
这场大戏的第一个转折和**出现在建隆七年(应历二十年)阴历五月二十八下午的银州延津城下。由于被自东西两个方向发动决死突击的耶律贤适所部干扰与纠缠,使得原本成功卡住耶律璟君臣及城内一万契丹军退路,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的程飞所部不得不分出大部分注意力和兵力来应对耶律贤适所部的袭扰,以至无意中放松了对城内契丹军的打击与监视。结果,早就有所准备的耶律璟君臣便利用这个机会,率领近万兵马自延津城东门夺路而逃,搞得程飞所部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么从自己面前飞走了。再加上耶律璟等人为了迷惑周军,在率主力自东门逃走的同时,还分出少量兵力,驱赶着城内原有的守军和普通百姓自西门和北门涌出,增加了周军判断其逃跑方向的难度。是以,当几路前出打探情况的斥侯侦骑送回确切消息,证实耶律璟等人是向东而逃时,已经是其冲出银州延津城一个半时辰之后了。
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足够全速奔驰的骑兵跑出四、五十里,而现在已经是傍晚申时末酉时初,想要在天黑之前追上契丹人可以说是难上加难。不过,困难归困难,追击却是必须的。在杀散了阻击的契丹弓箭手前来支援的“保安军”第十六骑兵团的协助下,将决死冲击城下“飞龙军”第四合成步兵师骑兵团的耶律贤适所部彻底击败后,程飞马上对麾下各部进行了重组。以“飞龙军”两个骑兵营加“保安军”三个骑兵营组成追击集群,由“飞龙军”第四合成步兵师副师长兼师属骑兵团团长杨克复率领,沿着契丹人留下的痕迹一路尾随追击。而其他兵马、包括严世勇麾下余部则组成搜索安抚集群,对那些个被皮室宫帐军驱赶出城的银州延津城守军及百姓进行收拢及安抚,令其回城恢复正常生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耶律璟的宿命
沿着契丹人留下的足迹,杨克复所部一直追到天色擦黑也没有撵上耶律璟君臣。虽然心里也明白想在短短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里追上比自己提前出发一个半时辰,且是以最快速度在亡命狂奔的敌军是非常困难的,可杨克复就是无法用这个理由让自己以正常的心情面对这一情况。
按说,杨克复身为“飞龙军”副师长、陆军准将、后周朝廷正儿八经的从四品武官,不该如此沉不住气。可问题是,一方面,杨克复与之前苦战延津城下的严世勇一样,都属于所谓的“姻亲系”。作为后周宰相、朝廷重臣、“清园”兄弟中主要话事人张维信妻子杨筱筠的义兄,杨克复所面对的来自各方的质疑和压力甚至比严世勇还要来得更大一些。毕竟,就辈分上说,杨克复比严世勇还要大上一辈,真要有什么作战上的失误,丢人丢的自然要比严世勇更狠,对张维信的声望和颜面上的影响也比曾志林更大。另一方面,有严世勇以“保安军”为主的两千余兵马独抗契丹军一万五千精锐,苦战半日直至自家主力赶到的表现在前,无论是辈分上还是官职、军衔上都比对方高的杨克复自然没有居于人后的道理,唯有竭尽全力追上耶律璟等人,才能不让别人说闲话,才能证明自己是靠真本事而不是裙带关系当上这个准将副师长的。所以,除非是追上耶律璟,否则他的急躁心情只怕是平静不下来了。
只是,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一来,落后几十里路程不是想追就能追上的,特别是追击开始不久后,天色就很快黑下来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二来,为了延缓周军的追击速度,耶律璟还不断派出四五百人规模的小股部队返身回头,对周军追击兵马进行阻击、骚扰,使后者的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是以,追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杨克复所部依然没有看到耶律璟等人的踪影。好在种种迹象都表明,到目前为止,耶律璟等人的逃跑方向依然是辽阳城,而不是周军最担心的钻进深山老林。不然的话,只怕杨克复真的是没脸回开封见自己的义妹和妹夫了。
建隆七年(应历二十年)阴历六月初一入夜,尽管很不甘心,可面对几乎已经不眠不休追击了一天一夜的部下,以及一匹匹因为疲劳过度而倒毙于地的战马,杨克得还是不得不下令众人暂停前进,就地安营休息,待第二天天明再继续追击。
几乎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追击,使得兵将们极度疲劳。是以,营寨扎下不久,一座座帐篷内便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不过,与手下众兵将倒头就睡不同,身为追击集群主将的杨克复虽然也很疲惫,可躺在床上的他却辗转反侧,半天无法入睡,满脑子想的都是银州距离辽阳城不过两百五十里,如果自己不能在第二天追上耶律璟,后者很可能会逃进辽阳城。到那时,活捉耶律璟、平平灭契丹国的殊荣很可能就要落到此前已经兵逼辽阳城,无论兵力还是军衔、官职都要比自己高得多的右路军副都指挥使邹振远和其麾下的右路军前军众将士身上了。若果真如此,不但自己丢面子,只怕连程大哥、曾大哥乃至整个北伐中路军的面子都得跟着丢,自己以后在“飞龙军”第四合成步兵师也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满腹心事的杨克复直到天近寅时才迷迷糊糊睡去,可他才进入梦乡没多久,便被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负责把守的亲卫上前询问的说话声给吵醒,不得不有些不悦的问道:“帐外何人喧哗?”
不等帐外亲卫回答,前来闯帐的人已经开口禀报道:“报告副师长,前出巡逻的斥侯小队抓住了两名契丹人,据说是开小差的契丹军。”
一听说抓住了两个契丹逃兵,杨克复当即睡意全无,一面穿衣起身,一面问道:“契丹逃兵现在何处?”
“斥侯已将其押回大营。”帐外回答道。
“速将其带到中军帐,某要亲自审问。”已经穿好衣服的杨克复掀帘而出,一面吩咐前来报信的那名营长,一面向位于自己寝帐旁边的中军帐走去。
时间不大,两名穿着契丹人普通衣着服饰,身上还带着一些血迹的男子被亲卫和斥侯押进了中军帐。眼见进来的不是契丹兵士而是两个普通契丹人,杨克复不由得有些愠怒,以为是负责前出打探的侦骑斥侯追不到契丹败兵,情急之下抓了两名契丹百姓来充数。不过,虽然心中不悦,在得到确切证据之前,做事素来严谨的杨克复却也不会当场发作,指责、处罚手下。是以,他略压了压心中的火气,沉声问跪在面前的那两个契丹人道:“尔等叫什么名字?夤夜出现在我军大营周围意欲何为?”
两名契丹逃兵闻言却未答话,而是小心的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站在一旁的那名押送他们进帐的斥侯。那名斥侯见状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跪在地上的两名契丹逃兵根本听不懂自家副师长说的汉语的意思,连忙将杨克复的问题翻译成契丹语对他们两个又讲了一遍,并将两人的回答翻译成汉语,一边指着地下的两个契丹逃兵,一边禀报道:“报告副师长,跪在左边的契丹逃兵叫屯奴,右边的叫辛古。他们一个是为耶律璟养猪的,一个是为耶律璟做饭的。昨夜才从契丹军的营地中偷跑出来,慌不择路之间正撞上卑职的斥侯小队。”
“耶律璟的厨师和下人?”听完扩斥侯的报告,原本还在怀疑其是不是在“捉良冒功”的杨克复登时来了精神,一指那名斥侯,催促道:“问问他们,耶律璟及契丹败军现在何处?”
那名斥侯闻言连忙用契丹语向两名开小差契丹奴仆提问,在得到回答后却没有马上为杨克复翻译,而是一脸惊讶,随即神色一变,声色俱厉的用契丹语追问了一番。直到两名契丹奴仆指天划地、发誓赌咒,保证自己所言非虚,这才转过头来,略显迟疑的向因为听不懂契丹语,不能第一时间搞明白面前两名契丹逃奴所说内容,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杨克复说道:“报告副师长,他们说耶律璟已经死了。如今,剩下的契丹人因为这个突然的变故已经乱成一团,相信短时间内还不会离开距离我军大营三十里远的沈州乐郊城外的宿营地。”
“耶律璟死了!”杨克复闻言同样是吃惊不小,连忙追问道,“他怎么死的?”
“据这两名契丹逃奴讲,耶律璟是被他们两个以及近侍小哥、化葛、盥人花哥、酒人搭烈葛等六人联手杀死的。”那名斥侯再次抛出了一个让人难以相信的答案。
斥侯给出的答案虽然惊人,却是事实。说起来,耶律璟之死也是其自作自受、因果报应。正所谓“天做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那耶律璟平素便是个残暴不仁、嗜杀好酒的暴君,以往因一时恼怒或者气愤而下令杀人乃至亲自动手的情况时有发生。昨日晚间,只因辛古、屯奴等人上晚膳上的有些慢了,便遭到已经喝得大醉的耶律璟严厉斥责。更为严重的是,后者还宣称要在次日将他们乱刃分尸。尽管耶律璟说的是醉话,很可能第二天醒过来他自己早就忘了前一天晚上说过什么。可对于辛古、屯奴等人来说,这几句话却不啻为晴天霹雳、催命符咒,几个人当即面如死灰、彻底绝望。毕竟以往被耶律璟下令杀掉的内侍、奴隶数不胜数,就算第二天他忘了前一晚说过的话,几人能逃过一劫,又有谁能保证他们可以逃得过下一次。对未来的绝望,再加上此前他们几乎都有亲人或者朋友死于耶律璟之手,双方可谓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是以,六人决定先下手为强,拼死一搏。
于是,在经过一番商议后,其中四人以送晚膳为名进入御帐,趁着耶律璟因喝得酩酊大醉而失去反抗能力时一拥而上,用偷偷带进御帐的利刃将其乱刀砍死。另外两人则偷来几匹好马,以备得手后逃跑之用。
弑君、偷马进行得都很顺利,可正当辛古、小哥、花哥等人牵着偷来的马匹,打算潜出契丹军位于沈州乐郊城外的宿营地时却发生了意外。他们先是因为行迹可疑而遭到巡营卫队的盘查,随后又因为答对不当而引起对方警觉,一时无法脱身。紧接着营地内又传出天子遇弑的消息,令巡营卫队更加怀疑他们。于是,一方想走,一方不准,双方冲突也就再所难免。
六名内侍、奴仆对阵三十名皮室宫帐军精锐,原本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对垒。可一来,他们六人被发现的地方已经处于契丹军宿营地的边缘,除了面前这支巡营卫队外再无其他兵马阻拦。二来,营内因为耶律璟遇弑而乱作一团,来自各方面的号角声、鼓声此起彼伏,也令拦截他们的巡营卫队心神不宁、注意力无法完全集中于眼前的打斗之上。是以在付出小哥、化葛、花哥被杀,搭烈葛被擒的惨痛代价后,屯奴和辛古两人仗着跨下的宝马良驹,还是甩掉了追击的兵士,向北逃走,并最终被周军斥侯抓获。
尽管不愿相信堂堂的契丹皇帝最终没能战死疆场而是丧命于几个身份最为低微卑贱的奴仆之手,从而令自己痛失建立北伐最大功劳的机会。可眼见地上跪着的两名契丹奴仆虽然被那名斥侯唬得不轻,可他们的脸上只有畏惧之色,却并无一丝说谎之人面对逼问时那种心虚的神情,杨克复就算再不愿意,对他们所说的话也已经相信了七八分,同时一股失望之情也油然而生。不过,失望归失望,杨克复并没有因为耶律璟很可能已经死了就忘记自己的职责和任务。在他看来,耶律璟既死,其生前似乎又没有指定过继承人,以契丹人的品性,肯定会为了那把龙椅起争执和冲突。而在继承人问题解决之前,想来他们是不会离开现有宿营地的,这正是自己将其阻截并歼灭的大好机会。
于是,原本因为耶律璟很可能已经死了而有些遗憾的杨克复再度打起精神。他一面命人将两名契丹逃奴带下去好生看管,待见到曾、程两位主将后再做处置;一面下令全军立即开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沈州乐郊城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那支契丹败军跑掉了。与此同时,杨克复还派出快马,将相关消息送往尚在银州延津城休整的上司程飞,并通过他将这一重要情况报告给中路军主将曾志林、北伐各路大军,乃至开封城内的妹夫张维信以及宋王王崤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日皇帝”(上)
有句成语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将其用在正率军以最快速度杀向沈州乐郊城的杨克复身上就非常贴切。虽说辛古和屯奴等人拼死抗争、奋起反击的举动令杨克复生擒耶律璟、建不世之功的愿望破灭了。可也正因为这一突发事件,使得契丹军残部一众大臣和兵马陷入混乱,没能按原计划于天亮时分拨营起寨、继续赶路。从而令原本并没有多少可能在前者抵达辽阳城之前追上的杨克复所部,终于有机会抓住这一几次都侥幸逃脱的对手。
实际上,在辛古和屯奴乘乱冲出契丹军残部在沈州乐郊城外营地,仓皇逃命的同时,营地内的契丹文武大臣、兵将侍卫们也由于耶律璟的突然驾崩而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正因为如此,辛古和屯奴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由于耶律璟并无直系后代,且生前未正式指定皇位继承人,而此番沈州乐郊城外遇刺杀又死的很是突然,所以几个有实力的契丹皇族中人都有意问鼎那把龙椅。因为此时追随在耶律璟身边的兵马已经不足八千,以至每个想要争夺皇位的契丹皇族所能控制的实力都非常有限,没有哪一派能够占据绝对优势,从而完全压制住其他所有对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彼此进行结盟也就是这些人不得已却又必然的选择了。于是,在一番拉拢、串联威逼、利诱和妥协、退让之后,一众契丹皇族势力便形成了以耶律璟生前最中意的侄子耶律贤和皇弟耶律罨撒葛为代表的两派。
若是放在以往,在两派势力形成的同时,一场你死我活的皇位争夺战便会随之上演。然而,此时沈州乐郊城外的这两股争位势力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来,双方实力相差不大。耶律贤这边汇聚了以耶律屋质为首的一众大臣及将近五千兵马。而耶律罨撒葛那边则拉拢了自己的弟弟耶律必摄和因之前银州延津城之战表现欠佳而为众大臣所排斥的耶律休哥为主力的一众文武以及主要来自耶律休哥麾下残兵的三千余将士;二来,以五千对三千,虽说单从兵力对比上来看,耶律贤一方占据一定优势,取得最后的胜利似乎有一定的把握。可问题是,如今周军追兵就在身后,一旦耶律贤一方不能速战速决,等到周军杀到,漫说是什么皇位了,只怕他以及一众文臣武将连性命都会不保。三来,就算耶律贤有把握在很短的时间内打败自己的竞争对手,在双方兵力相差不多的情况下,其损失亦会非常严重。到时候,即便他能顺利撤到辽阳城。面对手中很可能只有不过两、三千兵马,且又得位并不算正的耶律贤,又有谁能保证手握三万大军的辽阳留守耶律和里的心里不会生出其他想法。毕竟,耶律和里虽非太祖子孙,其祖上却是太祖堂弟,本身也算是皇族中人,趁着现在太祖一脉实力衰微、先帝无后且未正式指定继承人,朝廷上下一片混乱,大臣心中忐忑不安之时出手争夺皇位,并非没有可能。所以,除非是万不得已,处于优势一方的耶律贤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现在就与自己的堂叔耶律罨撒葛一决高下的。
处于优势地位的耶律贤不愿意动手,而处于劣势地位的耶律罨撒葛更不打算与自己的堂侄拼个鱼死网破,彻底丧失自己争夺皇位的机会。因此,在双方对峙半晌,耶律贤主动派出使者向其发出进行和解谈判的邀约后,耶律罨撒葛当即表示接受。于是,在朝阳初升之时,双方的谈判代表带着各自首领的建议和底线坐在了大营中央的一间帐篷之内,开始了有关皇位及朝中权力安排的讨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妥协退让,谈判双方终于在临近中午时分就最后协议达成一致,并经由双方首领签字画押确认下来。
根据这份协议,由耶律贤继位为帝,而耶律罨撒葛则在由太平王晋封为齐王的同时,还被册立为皇太叔。换句话说,日后如果耶律贤死了而耶律罨撒葛还活着的话,便由后者而非前者的子嗣继任皇位。
虽说老皇帝死了,他的儿子没能继位而由弟弟继位这种事在历朝历代以及契丹历史上并不鲜见——当初耶律贤的父亲世宗耶律阮死于叛乱,继皇帝位的便是其叔父平叛主力耶律璟而非他这个亲儿子。可问题是,除了当年唐武宗李炎在位时,由宫内权宦操纵正式册立过其叔父李忱为皇太叔外,其他叔父当皇帝的不是篡位就是趁乱夺位,像这种由皇帝本人亲自决定册立自己叔父为皇位继承人的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形势所迫,在严重外患及潜在内忧的情况下,不得已而采取的一种妥协办法。另一方面,只怕也与耶律贤身体病弱,不但不可能长寿,甚至连子嗣都未必能有,耶律罨撒葛觉得自己有很大机会顺理成章继任为帝、接掌皇权有很大关系。
不过,不管册立皇太叔这样的举动有多么不合礼法、离经叛道,不管日后耶律罨撒葛的如意算盘是否能够变为现实,总之在竞争双方的妥协与退让之下,这支契丹朝廷的残余势力终于放弃对立,重新合兵一处,在征调了沈州乐郊城内的两千守军加入自己的队伍后,带着先帝耶律璟的遗体拨营起寨,急匆匆离开沈州乐郊城,一路南下,赶往一百五十里外的辽阳城,准备为大辽国祚的延续做最后的努力与挣扎。
只是,愿望虽然美好,现实却是异常残酷的。就在耶律贤和耶律罨撒葛带着一众文武大臣及不过万余残兵启程之后不久,负责后卫掩护的千人队便传来消息——发现周军追兵前锋千余人马,自己已经与对方展开厮杀。由于敌军半数为“飞龙军”,后卫部队恐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请天子速派援军。契丹君臣闻讯大惊,耶律贤和耶律罨撒葛一面率众加速南逃,一面分出约一千兵马调头北上,与后卫部队一起阻击周军追兵前锋,为主力撤离争取足够时间。
以两千契丹残兵对抗“飞龙军”、“保安军”各一个骑兵营,这样的力量对比原本没有任何胜算。只是由于“飞龙军”骑兵营不愿意放弃自己的长处和优势,与契丹骑兵进行短兵相接式的近距离格斗,从而平白增加自己的伤亡。所以,面对汹汹而来,以视死如归的气势对己方发起不要命的决死冲击的契丹骑兵,“飞龙军”骑兵营的营长没有与对方展开对冲,而是下令“飞龙军”骑兵营就地结阵阻击、“保安军”骑兵营于两翼游动掩护,务求将这股敌军击溃于当面。
这样的战术安排虽然有利于“飞龙军”骑兵营发挥自身优势,可如此一来却也拖慢了其追击速度。是以,尽管依托环形防御阵型使得这支周军追兵以极其微小的代价便击溃了契丹骑兵的冲击,并给予对方重大杀伤,最终胆怯远循的契丹骑兵不足三百人。可他们也为此付出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与契丹残军主力的距离也从不足五里变成了近四十里,要想在对方逃到辽阳城之前赶上只怕已经没有可能。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日皇帝”(中)
有了那两千“决死之士“的亡命冲击,自己便可安全抵达辽阳城,这是包括耶律贤在内的所有契丹残军此时的想法。而事实似乎也证明了他们的这一想法,因为自从他们疾速撤离沈州乐郊城下后,负责后卫的斥侯送来的便都是敌我双方仍在乐郊城下激烈交战的消息。直到近一个时辰之后,情况才变成战斗已经结束,敌军正胁迫沈州乐郊城内的军民出城打扫战场、掩埋尸体,估计至少还需要半个时辰以上才可能再次整军南下的报告。而此时,他们已经在五十里开外了。这样的距离,就算周军追兵的马速再快,也不可能在己方抵达辽阳城前追上来。
是以,尽管此地距离辽阳城尚有百余里,上至耶律贤、耶律屋质等首脑,下至随他们一起南逃的那八千契丹残军,都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已看不到方才刚刚听说周军追兵已近时的惶恐与不安。一个多时辰前才被加封为齐王并有了皇太叔身份的耶律罨撒葛甚至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指身后不远处、己方大军刚刚渡过的那条辽河支流及四周地势说道:“汉人有句俗话,叫‘吉人自有天相’,老夫以为用在咱们身上甚是恰当。此地四周河流纵横、水流湍急,只有前后两条河上各有一座小小的木桥。而且东西长不过十里,南北宽更不足六里,可供咱们转圜余地极其有限。若是那周军追兵能够赶到咱们前面,扼住北面的木桥、毁掉南面的木桥,便可将咱们这近万人马困死于此地。然而,他们现在却被那两千忠勇死士拖在了五十里之外,使得咱们可以从容过河,顺利通过这片死地。以老夫看,这既是仰赖祖宗庇护、天子洪福,亦是上天保佑、神灵襄助。此番咱们能够摆脱周军追赶,日后必定能击败周军,重振我大辽雄风。”
尽管耶律罨撒葛的最后一句话有些不切实际,可在这种逆境之中有这样的愿望终归是好的。是以,不但其他文臣武将纷纷出言附和,就连已经被拥立为帝、就差一个登极仪式的新皇耶律贤也连连点头。然而,不等得到群臣响应的耶律罨撒葛脸上自得的表情消散、不等众人附和的话音落地,一声巨响便从他们身后传来。而随着这声巨响,那座他们刚刚渡过的木桥也被炸得四分五裂,化成无数的碎片被河水冲向下游。
不等契丹君臣从错愕之中恢复过来,负责前出打探的“远探拦子马”便给他们带来了另一个更加震惊且糟糕的消息——前方三里之外发现周军伏兵,而更为严重的是,这支周军伏兵正好卡在辽军必经的木桥之上。换句话说,此时的辽军后路被毁、前路被堵,而且四面环水,真如耶律罨撒葛方才所说,陷入了一片死地之中了。
眼见大发感慨的耶律罨撒葛居然一语成谶,方才还对其大加赞赏、纷纷附和的契丹君臣顿时变了颜色,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忿懑、埋怨甚至是仇恨和恼怒。而耶律罨撒葛本人此时却无暇去顾忌天子和同僚的眼神,同样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一语成谶的他满脸的错愕之色,望着北边那道随着巨大的爆炸声而冲天而起的烟柱,耶律罨撒葛张大的嘴巴甚至能够塞进去一个鸡蛋了。
不过契丹君臣的忿懑、埋怨、仇恨、恼怒以及耶律罨撒葛的愕然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便在头顶一阵令人心悸的“嘶、嘶”声,以及紧随其后的巨大爆炸声所驱散——南边木桥处的周军伏兵开始炮击了。尽管已经身处死地、尽管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可即便是最普通的老百姓也是有求生本能的,更何况这些勋戚贵胄、悍勇兵将。虽然知道自己这次只怕是再劫难逃,可为了那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逃生希望,他们依然要拼上一拼,行那困兽之斗、做那垂死挣扎。是以,最先清醒过来的耶律屋质在征得耶律贤的同意后,传下一系列命令。
首先,以三千兵马组成敢死队,对南侧木桥发起决死突击,一方面为那或许只有万分之一的突破希望做最后的努力,一方面也是借此牵制住周军伏兵,为主力找到其他渡河办法争取时间;其次,派出部分擅于修造的大臣、兵将,前往北边木桥处进探查,看看还有没有可能进行修复;第三,将其他兵马分成无数小股部队,在躲避周军炮火轰击的同时,四散开去,沿河寻找可以徒涉的位置,以求老天开眼,给自己一个逃离死地的机会;最后,耶律屋质还集中了一批水性好且绝对忠实于新天子的亲信兵将,准备一旦夺不回木桥、找不到适合渡河点的情况下,由他们背着天子及部分亲信重臣泅渡过河。毕竟,这块死地虽然面积不大,可东西南北四面河流加起来总长度也有三十多里,以周军的兵力不可能处处都严防死守,只要能渡过河去,就有很大机会突围逃生,退往辽阳城——至于到了辽阳城之后何去何从,那并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耶律屋质在“死地”之内指挥契丹君臣做最后的挣扎,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南边木桥南岸刚刚搭建起来的临时望楼上的杨克复看在眼里。尽管双方是不死不休的敌手,可从高倍双筒望远镜中看到频频下令的耶律屋质,以及在他的弹压与指挥下渐渐从遇伏之初的惊惧与惶恐中恢复过来的契丹残军慢慢稳定下来,开始分头行动。他们或前仆后继的冲击位于桥头的“飞龙军”防御阵地;或者分散成上百股小部队,沿着四周的河道探查搜索。这些契丹残军虽然多少还显得有些慌乱,可执行起命令来却没有任何怯懦。特别是那三千冲阵骑兵,面对来自“飞龙军”防御阵地的绵密火网,有如割麦子般被一**的扫倒在地,却没有一人畏缩不前。以至于连杨克复都不得不在心中暗赞一声“忠勇”,并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
当然,赞叹归赞叹,杨克复却并不会就此心慈手软。实际上,契丹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由于己方拥有明显的地利,杨克复在设伏之初便将重点放在了阻挠契丹残军从它处渡河上,其手中的三个营兵力大部分都用于沿河巡视,袭扰、阻止契丹残军寻找渡河点,以防对方偷渡逃脱。而且,得益于“暗羽”沈州分堂以往多年的秘密勘查工作,杨克复虽是第一次到此地,却很清楚附近几条河流的水文特征。他知道小平原四面的河流虽然算不上大江大河,夏天时最宽处却也超过了三十丈,最窄处也有至少十五丈,且深度都在两丈以上,再加上水流湍急,漫说是契丹残军一路逃来,并没有合适的架桥工具和材料,即便是他们工具完备、材料充足,想要在周围河流上架设浮桥或者栈桥都非常困难。所以,杨克复在布置任务时,特别叮嘱巡河部队要重点关注河面情况,防止对方放弃马匹辎重进行泅渡。以至那些沿河寻找适合泅渡点的契丹兵将往往是刚一靠近河岸边,便会遭到对岸机枪、步枪或者弓弩的袭扰与驱逐。而且,由于周军是“飞龙军”和“保安军”混编巡逻,所以契丹残军空有数量优势,却每每被前者打得毫无招架之功、还手之力,不得不抱头鼠蹿,逃离岸边。
至于被指派防守南边木桥的人马,则只有“飞龙军”的一个连、“保安军”相当于两个连兵力的弓箭手,以及追击部队的所有炮兵火力。不过,用于守桥的兵力虽少,可得益于地形方面的巨大优势,契丹残军冲阵骑兵只能集中进攻窄窄的桥头堡,使得守桥的“飞龙军”、“保安军”以及支援的炮兵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火力优势,所以除了留下遍地尸体之外,那三千契丹敢死队连周军防御阵地五十步之内都没能进入。
突围与防御、寻路与袭扰,契丹残军与周军的战斗前前后后进行了近一个半时辰,契丹残军既没能突破阻击,也没能找到一处适合泅渡的地点。眼见天色渐暗,再打下去除了徒增伤亡,并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突破,一直在小平原内四处游动,以躲避周军可能的炮火袭击的耶律贤听从了耶律屋质的建议,下令全军暂停进攻和寻路,趁着即将到来的夜色在小平原上的几处林木茂盛之处安营扎寨、养精蓄锐,为后边的苦战积攒力量。
第一百四十章 “一日皇帝”(下一)
契丹残军暂时偃旗息鼓,杨克复这边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随着夜幕降临,己方兵力不足,无法有效封锁四面总长超过三十里河岸的缺陷便会彻底暴露出来。毕竟,白天己方可以利用望远镜和炮兵火力优势协助沿河搜索的骑兵,保证不让敌军踏踏实实的找寻适合渡河的地点,更不会让敌军有机会打造船只或者木筏来强渡。可一旦入夜,除非敌军傻到直接打着火把行动,否则仅凭天上那弯新月以及点点繁星,想要发现数里外的敌军动静完全是痴人说梦。尽管在如此昏暗无光的夜晚行动,又不能打起火把,对契丹人来说同样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契丹人豁出命去,冒险在暗夜之中寻找渡河点,或者打造大量木筏,四面出击进行强渡,自己就会错失将契丹朝廷残余力量一网打尽的机会。所以,在契丹残军收兵回营后,杨克复不仅没有让自己的部下进行休整,反而命令各部加紧巡视,绝不能放过任何动静。
目送传令兵爬下临时望楼去传达自己的命令,杨克复一边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辉继续用望远镜观察契丹残军动静,一边头也不回的问站在自己身后的师属骑兵团参谋长韩宇轩道:“南北两路探马可有回报?北边尾随追击契丹残军的那两个营距离咱们这边还有多远?南边是否已经与右路军前军取得联系?”
韩宇轩闻言连忙用最快的速度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刚刚收到的各种消息,答道:“北边那两个营在击溃了两千契丹残军的阻击后一路快马加鞭,估计再有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也就是戌时初便能与主力汇合。前往辽阳城方向与右路军前锋部队联络的探马侦骑是巳时才出发的,就算不顾马力一路狂奔,一百多里路也要一个多时辰才能跑到。而中路军前军接到消息后,势必还要花一定的时间调派兵马、准备物资。再加上他们肯定不会像咱们的探马侦骑那样冒着把战马跑死的风险行军,所以即便一切顺利,最快恐怕也要到戌时末亥时初才能抵达。当然,这是以中路军前军已经抵达辽阳城下为前提的。若是其进军速度较慢,咱们的探马侦骑没能在辽阳城外遇到他们,那只怕......”
尽管韩宇轩并没有把话说完,可他的意思杨克复却非常明白。如果自己的探马侦骑没能在辽阳城外找到中路军前军,那么己方兵力不足的劣势便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弥补——就算加上北边赶来的那两个营,己方兵力也无法全面封锁住总长超过三十里的河岸。那样的话,一旦出现什么疏漏,被阻止在河对岸的契丹残军很可能会利用夜暗的掩护找到适合涉水过河的地点,或者打造出足够数量的木筏,从而逃出生天。到那时,无论契丹残军是溃散而去,还是跑进辽阳城,自己都将失去擒获或者斩杀契丹朝廷残余力量的机会——对方逃进深山老林,靠自己手里这点兵力根本不可能找得出来;对方跑进辽阳城,自己就算追过去,想凭借麾下这五个营骑兵攻下如此坚城亦无可能。到头来,还是要靠人家右路军前军帮忙解决问题。虽说前军都指挥使邹振远邹兄不会把所有功劳都占了去,可无论是按人数还是按火力算,攻城主力怎么说都会是人家右路军前军的,论功行赏也是人家右路军前军排在前面“吃肉”,自己最多也就是“喝点汤”。而且这还是右路军主力未到的情况下,若是右路军主力及时杀到,只怕自己都没有机会参与攻城。到时候,最多也就是在一旁站脚助威,连点汤都喝不上了。而在面前这块叫做十里河的小平原围歼契丹残军虽然也需要右路军前军的支援,可自己毕竟是主场作战,前来支援的右路军兵马算是客军,指挥权还是在自己手里,报功表上自己还是会排在第一位。
杨克复如此看重军功,并不代表他是个贪功或者爱慕虚荣之人。他之所以会如此在意这次围歼契丹残军的功劳,一方面是受所谓“姻亲系”的出身所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自己的实力,免得旁人总认为他是靠着义妹的裙带关系当上的这个副师长的,同时也是不想给义妹特别是义妹夫张维信丢脸;另一方面,却也是出于他自己对时局的判断,希望在宋王坐上那把龙椅之前多立些功勋,到时候论功行赏,自己不至于在一众所谓“姻亲系”中落于人后——虽然“清园”兄弟并没有在公开场合表露过这个意思,可宋王跨过那最后一步、登上九五之尊却是北平军一系官员将领早就认准了的事情。而且,作为张维信的义兄,杨克复也很清楚自己这个妹夫及其他“清园”兄弟里的宋王嫡系一直在暗中运作此事,留给自己建立功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韩宇轩那边话音未落,杨克复已经下达了新的命令:“那就再派几队斥侯侦骑南下辽阳城方向,若是遇到了右路军的支援兵马,便催请其加快行军速度。若是没有遇到,便分散搜寻,务必要找到右路军,并让他们知道咱们这边的情况,以便其能及时进行应对。这样一来,就算耶律贤以及那些个契丹文臣武将侥幸逃出了咱们的包围,也逃不脱右路军的追捕。另外,命令炮兵对正在安营扎寨的契丹残军进行两到三个时辰的骚扰射击,绝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的休整恢复,更不能让他们踏踏实实的伐树造木筏。”
“是,末将这就去安排。”韩宇轩敬礼领命,转身便准备下临时望楼去安排。
这时,杨克复却又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叫住他,问道:“那几名负责潜伏在北边木桥附近,冒险引爆炸药炸桥的工兵可曾安全脱身?”
“副师长放心,那几名工兵当时隐蔽的很好,又是等所有契丹残兵过了桥才引爆的炸药,等到敌军发现他们的身影时,他们早就撤到了安全距离,最终全须全尾、毫发无伤的回来了。”韩宇轩自信的答道。
“都回来了就好。”杨克复满意的点点头,“你去把他们的姓名和职衔都记下来,待战事结束后,本副师长要专门为他们请功。”
“是。”韩宇轩再次敬礼领命,并在确认副师长再无其他吩咐后,这才爬下临时望楼去传令。
接到骚扰敌军的命令,负责指挥整个追击集群炮兵的第四合成步兵师师属骑兵团炮兵营副营长张豹不敢怠慢,连忙将手下来自骑兵团炮兵营的六门100mm迫击炮和来自两个骑兵营的六门82mm迫击炮以及十八门60mm迫击炮分成六个小的炮兵群,轮流对被认为驻扎契丹残军最多的几片树林进行骚扰性射击。
虽然这种骚扰性射击的射击密度很小,一柱香工夫顶多会打上七八炮。可考虑到这样的骚扰射击要进行两三个时辰,算下来也得打上一百多发到两百发炮弹,对于追求速度并未携带大量炮弹的追击集群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骚扰性射击的目的在于骚扰敌人而并不过分追求杀伤效果,所以在选择弹种时,张豹命令多用燃烧弹而少用爆破弹,以免敌军重新发起进攻时爆破弹不足。毕竟,燃烧弹本身的作用就是攻击敌军营垒,如今契丹残军于树林之中扎营,用燃烧弹进行骚扰射击正好物尽其用。而且,自打燃烧弹装备“飞龙军”以来,还一直没有在战斗中使用过,自己以往也只是在演习时打过几发,其对付敌军营垒时的真正威力自己乃至整个“飞龙军”的兵将以前都没有见识过,今天有这么个好机会,对作为职业炮兵的张豹来说,不拿出来试一试就太可惜了。
尽管张豹只是出于节约爆破弹、物尽共用以及观察实战使用情况的考虑,决定以燃烧弹为主进行骚扰射击。可其实际效果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一方面,近几日一直高温无雨,除了靠近河岸的地方,其余地方的树木、杂草实际上都处于一种干燥、易燃的状态。另一方面,就在骚扰性射击开始之后不久,当地便刮起了五、六级的东南风,并且持续了大半夜。于是,随着第一波次骚扰射击发射的几发燃烧弹落地爆炸,周边的树木和杂草便迅速被点燃,紧接着便火借风势,越烧越大,转眼间已然连成了片。
眼见不过三、四发燃烧弹便引起了熊熊火势,张豹马上意识到在当前这种气候和地形条件下使用燃烧弹的妙处。于是,他一面命令改骚扰性射击为实质性炮击,一面亲自跑去向还在望楼上观察的副师长杨克复报告自己的新战术。
望楼上的杨克复观察到的情况比之地面上的张豹更清晰、更全面,自然也捕捉到了其中的战机。是以,对于后者改变战术、实施火攻的请求当即予以批准——由于十里河四面环水,周军并不用担心火烧到自己头上。
于是乎,在短短半柱香不到的时间里,六个小型炮兵群中配备了燃烧弹弹种的100mm和82mm迫击炮,便将所携带的全部近百发燃烧弹全部倾泻到了契丹残兵头上。不但那些几片被认定隐藏敌军最多的树林受到了重点“照顾”,就连面积较小,基本上藏不了多少人的小片树木也不能幸免。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多日无雨的干燥林地,再加上“飞龙军”的燃烧弹以黄磷为主要燃烧剂,沾哪儿哪儿着,且常规扑救方式根本灭不掉。所以,起火点很快就由点变线、由线变面,最终连接成片,十里河方圆数里的树林、草地,以及藏身其中的契丹残军营地几乎都被点燃了。风声、火声、以及身上沾染到黄磷,无论如何拍打、如何浇水都扑不灭,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将自己的皮肉一层层烧掉,直到露出骨头的契丹兵士那绝望的呼喝声、恳求同伴一刀结果了自己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如此惨烈的场面不但令隔河观战的周军士兵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提议用燃烧弹进行骚扰性射击的张豹以及批准其提议的杨克复都满脸的震惊与愕然,他们实在没有料到几十发小小的燃烧弹居然会造成这般严重的伤害。尽管周军兵将无不希望将面前这支契丹残军歼灭于此地,成就自己的功勋。可用如此严酷手段令敌军在极端痛苦中死去,却是包括杨克复、张豹等各级指挥员在内绝大多数周军兵将所不愿意看到,也不愿意采取的。是以,当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数以百计的“火人”哀嚎着、嘶喊着四处狂奔,最终不是被友军射死,就是投河自尽,乃至被活活烧死后,就连神经最为粗大、见惯了血腥与生死的杨克复都有些看不下去,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转身离开临时望楼,回自己的中军帐里休息,以求眼不见为净。
至于提议并亲自实施此番燃烧弹攻击的炮兵营副营长张豹在有些后悔自己出了个“馊主意”,并暗暗发誓今后除非上峰命令,否则再不主动使用燃烧弹的同时,开始以实际行动弥补自己的过失——他命令手下各炮兵小组改用爆破弹,对几处契丹兵相对密集、火势相对凶猛的区域进行了三轮覆盖性射击。一来,利用炮弹爆炸的冲击波削弱火势;二来,却也是希望借此使那些身上着火的契丹兵将能死得痛快些,免受烈火的煎熬。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日皇帝”(下二)
实际上,不忍和后悔的又何止杨克复和张豹。在接到有关十里河之战的经过、特别是此番燃烧弹自装备“飞龙军”以来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情况的详细报告后,穿越团队委员会、军事部、科技部乃至所有穿越者都被当时的惨状震惊了。虽然之前穿越团队也有过诸如炮轰句容城这种近乎屠杀的行动,可一方面那次是身为穿越众的曾志林受人暗算、险些丧命,同时也为了打击南唐君臣百姓抵抗的决心和意志,王崤峻等兄弟经过仔细权衡做出的报复性打击决定。另一方面,城内的死者几乎都是当场毙命,少有像十里河契丹残军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活活烧死的情况发生。所以,对于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委员会的几位委员,还是军事部的诸位兄弟,抑或是其他穿越众都在考虑一个问题——燃烧弹作为一个弹种,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毕竟,作为一种在前世便被国际公约所禁止使用的、非常不人道的武器装备,在军事部提出研制燃烧弹之初,便遭到了一些穿越团队成员的反对。只是由于当时大多数兄弟考虑得更多的是其在军事上的作用和价值,认为些许附带损伤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这才得以在委员会扩大会议上以微弱优势通过了研制并装备该弹种的决议。如今,燃烧弹的巨大破坏力和不人道后果摆在那里,再加上以“飞龙军”其它现有装备已经完全可以对这个时空的任何对手造成压倒性优势,有没有燃烧弹对其今后可能面临的战争都不会产生不利影响。所以,在北伐之战结束之后不久,穿越团队委员会扩大会议便以压倒性优势通过了无限期停止燃烧弹生产,并将现有库存全部封存,除非得到委员会授权,否则不得再次启封的决议——由于生产工艺及弹种特性等原因,黄磷燃烧弹的有效期只有五年,而现存黄磷燃烧弹最近的生产日期也是三年半以前。所以,换句话说,如果一年半之内委员会不批准重新动用这批库存的黄磷燃烧弹,那么随着其到达有效期限被销毁,“飞龙军”或者说是周军的编制序列里将再无这一弹种存在。
禁止生产和严格限制使用黄磷燃烧弹这种不人道武器自然是好事,可那毕竟是后话。在建隆七年阴历六月初二的晚上、在十里河这块由数条河流围成的方圆只有十数里的狭小空间里的契丹残军却得不到这一迟来决议的丝毫帮助。熊熊大火在给其带来有如噩梦一般的经历和惨重伤亡的同时,也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阵脚、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原本,按照耶律屋质与新天子耶律贤以及其他几名主事大臣的计划,在下午突围以及寻找渡河点失败的情况下,先暂时将兵马撤回到树林中休整。待众将士吃饱喝足,并得到一定时间的休息后,一方面继续派死士进攻南边木桥,以吸引周军注意力;另一方面,则于后半夜安排部分善走夜路、熟识水性的兵士出营,借着夜色的掩护继续寻找适合涉水过河的地点,以求脱离险地;同时,组织留守营地的兵士砍伐树木、捆扎木筏,准备趁夜强渡突围——白天制造木筏、强渡突围,目标过于明显,只能给周军火炮和巡逻的骑兵当靶子、徒增伤亡,远没有趁夜实施成功率高。
此外,为了以防万一,耶律屋质还秘密安排了两百名精悍善战,且水性极佳,对新天子亦是忠心耿耿的兵士跟在耶律贤的身边。一旦在天亮前找不到渡河点,以木筏强渡过河又没能成功,或者出现其他突发情况,便由这两百名精锐组成最后的亲军卫队,以泅渡的方式推着事先造好并隐藏起来的小型木筏,将耶律贤及少数朝廷重臣送到河对岸,逃出生天。
哪曾想,不等自己这边的计划开始实施,甚至连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完,木筏还没来得及捆扎,周军的炮弹便从天而降。而且,更为要命的是,这次落下来的炮弹虽然爆炸威力较以往小了不少,却有如恶魔一样泼洒下一道道水浇不灭、土压不息的地狱之火。四处蔓延的大火不但烧死烧伤了数以千计的兵将,而且也烧掉了他们的士气、烧没了他们的心神。上至文武大臣,下至普通一兵,无不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就连那两百名被安排来护送天子泅渡过河的精锐兵士也或者因为躲避火势、或者因为阻拦那些身上着火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闯的袍泽,而不断被分割、被削弱。最终跟随耶律休哥护着耶律贤以及耶律罨撒葛、耶律屋质等数名契丹核心重臣脱离火场,逃到十里河北侧被炸毁木桥左近的精兵悍卒只剩下不足一百五十人了。而且,在这一行人当中,除了耶律贤和一众大臣外,一半以上的兵士都没有马匹,只能在步下跟随大队行动。
尽管没有足够的马匹,就算部下能够设法带着耶律贤等人泅渡过河,光靠两条腿也是很难跟上耶律贤等人逃跑的速度、很难摆脱周军可能的追击的。可面对仍在肆虐的大火,耶律贤等人脑袋里想的只有马上远离这片“炼狱”,至于过河之后怎么逃脱、能不能逃脱,则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于是,在几经努力,损失了十余名亲兵护卫和数匹战马后,耶律贤等人抱着几根树干,被一众熟识水性的亲军连拉带拽总算是有惊无险,且未被周军发现的情况下泅渡到了河对岸。眼见烈焰冲天的火场终于被甩在了身后,隔着十数丈宽的河水再也威胁不到自己的性命,耶律贤等人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不过,轻松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众人在河边略微歇息了片刻,待那些个亲军护卫稍稍缓过来一些气力,便不得不准备再次踏上逃亡之路。毕竟偷渡过河只是第一步,周军沿河搜索的兵马随时可能出现,众人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只是,离开河边容易,离开险地之后众人该往何处去却是个问题。此前朝廷虽然连遭败绩,可耶律贤手中好歹尚有八千精锐,面对据守辽阳府、手握三万大军的耶律和里,拥有大义名分且身为太祖正朔的他至少还能占据上风,不必过分担心对方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如今,八千精锐就算不会尽数葬身火海,也再无机会逃出周军的包围。光靠新天子身边的这七八位文武大臣和百余连马匹都不全的亲军护卫,是无论如何也震慑不住耶律和里的。一旦对方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自己这百余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眨眼之间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然则,不去辽阳城,众人便只有逃入深山一条路。可问题是,那里的女真诸部素来与朝廷貌合神离,大辽强盛时尚会时叛时降,如今大辽国势衰微,他们怎么会再对落难的大辽天子及众臣恭敬顺从。若只是刁难欺辱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们为了讨好周军,而拿自己这些人开刀,用众人的人头去向周国请赏。况且,让这些个原本过着奢侈生活的契丹贵族们远离以往的锦衣玉食、皮帐豪宅,去像野人一般风餐露宿,回归祖先当年那种茹毛饮血的游猎生活,就足以让包括耶律贤在内的所有这些个契丹贵族心生怯意。更何况,即便大家硬着头皮去了,以新天子耶律贤那羸弱的身体,能不能坚持到周军放弃搜寻大辽君臣尚在两可之间。
两种选择均有利有弊,到底该何去何从着实令耶律贤君臣头痛不已。然则,在周军很可能随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危险逼迫下,再难抉择也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抉择。于是,思忖片刻之后,耶律贤最终决定听从大部分臣子的意见,放弃之前一直坚持的南下辽阳城的计划,转而折向东北,经贵德州前往女真回跋部或者顺化王部,于深山老林中与周军周旋。待其师老兵疲,不能适应塞外北地冬季的苦寒而不得不将主力撤回长城以南后,自己再离开森林,或者回归平原设法召集散落各地的旧部,或者北上金山(大兴安岭)与一向效忠朝廷的铁骊国及室韦诸部结盟,以期重振契丹声威、中兴大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耶律贤选择逃入深山老林是一场赌博,赌周军会因为长时间找不到自己,师老兵疲而放弃搜索、赌周军无法忍受塞外北地冬季的寒冷而班师回朝、赌自己的身体能够抗得住逃亡的奔波之苦,支持到周军撤兵的那一天。
既然已经决定用自己的命去赌,耶律贤便不再犹豫。在最后回望了一眼河对岸仍然在那有如炼狱般酷烈的火场挣扎求生的部下们后,便转过头,毅然决然的带着仅剩的这一百多名臣子和亲军护卫打马扬鞭往东北方向驰去。
不知道是河边短暂的犹豫令其失去了最佳逃跑时机,还是老天爷不再眷顾他这位“真龙天子”,耶律贤一行人奔出不足百步,身后便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周军呼喝的喊杀声以及越来越密集的枪声。
自己的行踪终于还是被发现了,难道是天要亡我大辽不成。尽管心中有这样的疑惑,可耶律贤并不想就此放弃抵抗、束手就擒。是以,他一边尽量伏低身形,以求避开周军的枪弹,一边急催坐骑,丝毫不顾忌这样跑下去马匹能坚持多久。与此同时,自打之前银州延津城外惨败后一直心有不甘,觉得愧对朝廷及天子信任的耶律休哥也发了狠,决心以死来洗涮自己的耻辱。于是,他没有继续跟随耶律贤等人,而是勒马回转,大喝一声“为大辽朝廷和天子尽忠的时候到了,无马的兵士随本将军前去抵挡敌军”,随后便一马当先,迎着周军冲了上去。
尽管几十名只有弓箭和弯刀的契丹残军根本无法阻挡住由一个加强排“飞龙军”和两个加强排“保安军”组成的百余人的周军搜索队,可他们的决死冲锋还是略微迟滞了一下这支周军的追击速度,令耶律贤有机会逃出后者火器的射击范围,暂时保住了性命。不过,也正是因为耶律休哥的决死反冲,以及他发起冲锋之前为鼓舞士气喊的那句“为大辽朝廷和天子尽忠的时候到了”,却也令追击的周军认定前面正狂奔而逃的绝对是契丹重要人物,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于是,他们不但在全歼了耶律休哥及数十名死士后紧紧追赶前面的耶律贤等人,而且还接连发出紧急报警信号,召集周边所有的周军搜索队向自己靠拢,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拦截、擒获这支小小的契丹逃跑队伍。
虽然耶律贤等人已经将马速加到了极限,而且途中不断有亲军护卫返身突击,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来迟滞追兵。可一来为了避免成为周军追击兵马的“指路明灯”,其一行人不敢点起火把,只能摸黑赶路,影响了马匹的奔跑速度。二来,周军搜索部队均是一人双马,其马力远比一人单马的耶律贤等人强得多。是以,双方的距离不可避免的越来越近,无论耶律贤等人怎么催促坐骑,也无法摆脱掉追兵。
最终,在策马狂奔了一夜后,耶律贤及仍然跟在他身边的三十余人人还是在距离贵德州贵德城只有不到五里的金家村被周军追击兵马追上,并团团包围在了村子里的一座土地庙之中。原本按照耶律贤的想法,是打算在庙里抹脖子自杀,以免受那阶下囚之辱。可一来手下众臣及亲军护卫竭力劝阻,二来庙外已经知道其身份的周军领兵军官又以庙内其他人以及十里河的契丹幸存兵将的性命为威胁,声言耶律贤死则这些人均会与其陪葬。这才绝了耶律贤自杀的念头,无可奈何的走出庙外,弃械投降、束手就擒。
至此,自前一日也就是建隆七年阴历六月初二中午时分被众人推举继皇帝位,到现在建隆七年阴历六月初三上午辰时被周军生擒活捉,耶律前前后后只当了不过十个时辰的挂名皇帝,甚至连个登基仪式都没来得及搞,便成为了阶下之囚,算是创下了自秦始皇以来,在位时间最短暂皇帝的纪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耶律贤的悲、怨、恨、怒
尽管已经成了阶下之囚,且只当了不到一天的挂名皇帝,可挂名皇帝也是皇帝、一日皇帝也是皇帝,这一既有的身份地位是不会变的。所以,追击的周军兵士在收缴了耶律贤的武器后,并没有过分为难他,还让出了一匹战马给他骑乘——耶律贤自己的战马早已跑脱了力,缓过来后就算不死,也只能去当驮马用了。至于其他的契丹大臣以及那些个亲军护卫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周军兵士不但将他们绳捆索绑,而且连骑马的资格也给剥夺了,一个个只能跟在周军马屁股后面亦步亦趋。
看着那些个周军兵士一个个眉开眼笑、趾高气昂,看着自己的臣工和亲军一个个垂头丧气、鼻青脸肿,再想到自己这处挂名皇帝不但没有享受到哪怕一丁点皇帝应该有的威仪、荣耀、权力,而且自打被众臣推举为帝以来,将近一天的时间,自己一直是处在一种逃亡、躲避的状态之中,以及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里渡过。当皇帝当到自己这个份儿上,真称得上是窝囊到家了。
一念及此,耶律贤不由得又悲又怨、又恨又怒。他悲,悲自己在先帝在世时为了给其留下好印象,增加自己成为未来皇位继承人的机会,一直以来行事待人无不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差一点而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可如此巨大的付出,到头来自己得到的却是恐惧、奔波、危险以及屈辱;他怨,怨先帝耶律璟在位是昏庸妄为、残暴不仁,不但没有将大辽发扬光大,反而搞得国力衰弱,百姓怨声载道。怨先帝及朝中的那些个文臣武将不学无术、庸碌无为,当初幽云之战时,三十万大军居然打不过“清园”兄弟的三万多叛军暴民;他恨,恨汉人朝廷和“清园”兄弟贪得无厌,得了幽云十六州、灭了北汉国、占了锦州、大定等地还不知足,非要将大辽赶尽杀绝才肯罢休;他怒,怒耶律罨撒葛不识实务、不讲大局,眼见大辽都要亡国了,却还在那里争权夺利,与自己抢那个不知道还能坐几天的皇位,使大家不得不在沈州城外耗上小半天的时间来谈判、来协商,以至于丢掉了先机,失去了摆脱追踪、逃离险地的最后可能,遭到十里河惨败,成为了敌军的阶下之囚。
而在悲、怨、恨、怒的同时,耶律贤亦对贵德州节度使以及辽阳府的一众官员守将极度不满。
金家村距离贵德州贵德还不到五里,周军在这边为了逼迫自己投降又是开枪又是扔炸弹,不但搞得声势浩大,而且为了防止误伤,还把村里的人都赶走了。就算贵德城里的官员守将听不到枪声,也总会得到村里百姓的报告,不可能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从金家村到贵德城只有区区五里,就算城里的守军反应再慢,从周军将自己这些人围在土地庙里,到自己无奈投降足足有一个半时辰,他们就是爬也爬到了。要知道,抓住自己的这支周军只有区区百余人,其中所谓“飞龙军”恐怕只胡三四十人,而贵德城内的守军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即便贵德节度使只派一半人马来救,“飞龙军”的火器就是再犀利,也不可能挡得住一千五百兵马的冲击。可直到现在,贵德城守军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那个贵德节度使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辽阳城虽然离得稍远了些,可耶律和里的探马早在六天前就已经与朝廷兵马取得了联系,并给其带回了率军支援、接应朝廷兵马的圣旨。即便算上探马返回辽阳城以及辽阳城调动人马所需的时间,不能赶在银州之战以前与朝廷兵马汇合,至少在沈州城外双方也能碰面了。可事实却是,直到先帝遇害,朝廷兵马进至距离辽阳城不足百里的十里河,并且与周军追兵苦战了半日,依然没有看到辽阳城援军的任何踪影。如果说手中只有区区两三千人马以及一座方圆只有数里的小城的贵德节度使为了自保而不敢出兵接应自己还有情可原的话,那么拥兵三万,据守着辽阳城这座大辽数着得的几座坚城之一的城池,却在接到天子圣旨后依然畏敌如虎,龟缩在城池之中不敢出兵援助的耶律和里以及韩德枢可就是罪不可恕了。如果说在此之前,耶律贤还只是对耶律和里拥兵自重、意欲自立的可能性有所怀疑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却是已然在心里认定耶律和里确有不臣之心,此番抗旨不遵、拒不发兵支援,毫无疑问是想借周军之手杀掉自己以及朝中众臣,为其谋朝篡位制造机会。至于探马是不是顺利把圣旨带回了辽阳城,周军右路军四万大军已经溯辽河而上直扑辽阳城,耶律和里的三万人马根本不足以与之对抗,根本没有多余兵力可以北上接应,以及辽阳城就算勉力派出援军,也可能会遭到周军右路军的阻拦,等等可能发生的情况却根本就不在已经认定耶律和里是乱臣贼子的耶律贤考虑范围之内的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耶律贤可以哀叹自己的生不逢时、可以怨先帝耶律璟不配做皇帝、可以恨后周朝廷及“清园”兄弟对其国赶尽杀绝、可以怒耶律罨撒葛在最不该分裂的时候为了皇位而起内讧,甚至可以不满贵德节度使为了自保而见死不救,却没有任何理由指责耶律和里、韩德枢等一众辽阳城内的东京道官员。因为耶律和里不但没有丝毫的拥兵自重、意欲自立的心思,而且甫一接到来自天子要其派兵支援、接应的圣旨后,便立即将辽阳城内的所有东京道高级官员召集到自己府中,共同商讨派兵北上事宜。
换句话说,耶律和里不但不是什么居心叵测、阴谋篡逆的大奸臣,反而是对大辽忠心耿耿,一心想要勤王救驾、匡扶社稷的大忠臣。当然,耶律和里有这样的表现是基于此前自己所派出的探马斥侯以及携天子(耶律璟)圣旨前来的朝廷使者所带来的有关天子(耶律璟)及朝廷兵马的相关消息,认为朝廷架构尚存,天子(耶律璟)手中尚有两万多大辽最精锐的皮室宫帐军为前提的。如果耶律和里得知天子(耶律璟)已死,此前既无储君名分,如今连个像样的登基仪式都没举行,还被迫立了个不伦不类的皇太叔,根基非常不稳的新君(耶律贤)及所谓的朝廷手中只剩下不足八千被周军追兵如狗撵兔子一般赶得到处跑的残兵败将,其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忠心就不得而知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周军的全力追击,及其所派出的数量众多的侦骑斥侯不遗余力的倾力剿杀,才使得辽阳的耶律和里文武官员无法及时得到契丹残军的最新消息,从而令其继续维持着对契丹朝廷的忠心。不过,忠心归忠心,想要把自己的打算变成实际行动却还要克服许多困难,而其中首要一条就是兵力问题。
既然派兵支援、接应天子及群臣已无疑议,即刻发兵也就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可问题是,当初交由“叛徒”韩守忠(韩铁心)率领前往鹤野城增援的一万兵马均是汉军乡丁,且在鹤野“沦陷”后紧急从辽阳城周边征召了上万乡丁协助守城,但兵力不足的问题依然困扰着耶律和里、韩德枢等人。一方面,沿辽河而上的周军有四万余人,仅凭手里这三万多兵马连守卫辽阳城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再分拨出一部分去支援、接应天子了。更何况,说是三万余大军,其中真正的精锐,也就是五千契丹本族兵将和万余来自渤海、女真等族的部族军,至于占大多数的汉军乡丁,让他们架桥铺路、扎营建垒、运输粮秣还行,真要到了对面厮杀、刀矛见血的时候,恐怕就指望不上了;另一方面,韩守忠在鹤野城的表现也令辽阳城内的一众军政长官,特别是东京留守耶律和里对汉军乡丁、汉军将领的忠诚度产生了怀疑,很难再像战前那般信任——哪怕自周军北伐以来,开城投降的契丹官员并不比他们的汉人同僚少。实际上,若不是韩家三代为大辽效力,此前韩德枢与周军死战到底的态度坚决,现在对发兵支援、接应天子全力赞同,只怕耶律和里对这位东京道左宰相、、开府仪同三司、行侍中、越国公韩德枢都会有所怀疑、有所保留。所以,在该派那支人马北上支援、接应天子,该派多少兵力,便成了耶律和里、韩德枢以及其他东京道高级文武讨论的重点。
最终,经过反复探讨、仔细权衡之后,并充分考虑到此次北上任务的重点是支援和接应而不是与周军追兵直接进行面对面的厮杀后,一众东京道文武决定组建一支由两千契丹精骑、两千渤海和女真悍卒,以及四千汉军乡丁组成的混编部队,负责北上支援、接应天子的任务。其中,两千契丹精骑既是这支人马的核心与主要突击力量,又肩负着暗中监视另外两部分人马、特别是汉军乡丁的秘密使命;两千渤海和女真悍卒则在为契丹精骑提供强有力作战支援的同时,还要作为督战队,防止汉军汉乡在与周军作战时出现混乱、畏缩、溃散等情况;四千汉军乡丁则主要负责粮草、辎重等天子及其手下文武百官、数万将士所急需物资的运输和保护,并在阵地战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当然,方案归方案,包括耶律和里、韩德枢等首脑在内的东京道一众官员派兵北上的重点实际上还是放在支援与接应方面,其潜意识里并不认为天子和朝廷需要东京道这支八千人的混编兵马来与周军追兵相抗衡。
第一百四十三章 “水淹七军”
经过一天时间左右的准备,应历二十年阴历六月初二上午,耶律隆先率军出辽阳城安远门,沿官道一路向东北沈州方向而去。
作为义宗耶律倍之子、刚刚死于奴仆之手的耶律璟之堂弟、刚刚继任皇帝之位的耶律贤之叔,耶律隆先在对大辽的忠心方面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而在行军作战、驰骋疆场方面虽说比不上早年的耶律挞烈、近期的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却贵在老成持重、小心谨慎。尽管支援、接应天子的任务甚是紧急,耶律隆先却并没有一味的催马赶路,而是步步为营、快且不乱。他在派出数十骑“远探拦子马”前出二十里打探的基础上,以一千契丹军为前锋,于大军前方三里开路;以一千渤海及女真军为后军,于大军身后三里进行掩护、警戒;以一千契丹军、一千渤海及女真军为中坚,由自己亲自统领,与那四千汉军乡丁组成中军,居中而行。此外,为了防备周军偷袭或汉军乡丁畏战脱队,耶律隆先严令麾下兵马务必要保持阵型的严整,即便不得不为此降低所部的行进速度也再所不昔。好在此番北上支援、接应的兵将人人有马,不然的话,只怕耶律隆先所部才过东梁河(太子河),天子和朝廷的兵马已经到了近前。
应历二十年阴历六月初二傍晚,耶律隆先所部于辽阳城以北五十里安营扎寨。尽管五十里的距离还在辽阳城探马斥侯的侦察范围之内,至少在耶律隆先自辽阳城出发前,扎营之地左近均未发现有周军出现。可谨慎的耶律隆先还是下令所部按照战时标准,一丝不苟的搭建营垒,并派出大量探马对大营周边十里进行严密警戒,以防周军那可能性基本为零的偷袭。
不知是耶律隆先的有备无患策略起了作用,还是周军确如部分对自家主帅过于谨慎的行为不以为然的辽军将领所说尚在两百里之外。总之,阴历六月初二的夜晚非常平静,没有任何异常状况或者紧急军情发生。
第二日一早,耶律隆先所部拔营起寨,继续北上。大军走出十里,面前出现一条河流。
这条河流属于东梁河(太子河)的重要支流,乃是辽阳往沈州方向必过的一处天然障碍。不过,不知道是耶律隆先运气好,还是老天爷有意照顾他,抑或是受近段时间高温少雨、气候干旱的影响,这条原本应该有近三十丈宽、两丈深的河流现下却只有十来丈宽、两尺多深,辽军兵马完全可以涉水而过,根本用不着按原定计划搭建浮桥。
不用搭建浮桥,也就意味着能够节省大量的时间,这对既需要尽快赶去和天子汇合,同时又需要保持高度警惕的耶律隆先来说,还是非常愿意看到的。当然,高兴归高兴,耶律隆先并没有因此喜形于色,更没有放松警惕。他估摸了一下己方的人马和车辆的数量,又看了看头顶太阳的位置,一面派出数股探马斥侯向上下游三里范围内进行打探,以防出现概率基本为零的周军在此地设下埋伏,给自己来个半渡而击。一面派熟悉河流的兵士下河探查,找出最适合过河的地段。
在得到上下游三里之内并无周军埋伏,且适合涉水过河的地段相当长,就算大军排成两三里宽的横面过河也没有任何问题的回复后,耶律隆先下令全军变阵。两千名渤海、女真悍卒被编为第一梯队,首先渡河。过河之后,分成左右两个集群,在距离河岸两到三里远的地方巡逻警戒,以防周军偷袭;四千汉军乡丁为第二梯队,紧随第一梯队渡河。过河之后,以最快的速度结为四个车阵,保护好大军此行最重要的东西;两千契丹精骑为第三梯队,在前两个梯队完成渡河并布置妥当后,分成两队,自汉军乡丁所结车阵左右两侧渡河,护住其两翼,为大军恢复此前的行军序列做好准备。
眼见第一梯队的渤海、女真悍卒和第二梯队的汉军乡丁均安全渡河,并按照自己的安排部署完毕,耶律隆先心中大安,一挥手中的马鞭,率领右翼一千契丹精骑开始渡河。而在他的左侧,左翼一千契丹精骑也在其副将的率领下从二百步外的上游水域开始下水。
由于两支契丹精骑都是排成上百人一排的大排面过河,所以当第一排契丹精骑即将踏上河对岸的滩地时,最后一排契丹精骑的马蹄已经被河水打湿,而位于右翼契丹精骑中间位置的耶律隆先等将领则刚好走到河水最深处。当然,说是最深处,水面也只是将将没过战马的腹部,马上的骑士如果不愿意被河水打湿了靴子,只需将双脚从马镫中抽出,略微向斜上方抬起既可。虽然这个姿势容易失去平衡,可对马背上长大的契丹兵将来说,却不构成任何问题,众人依旧可以轻松的控马前进。
就在这时,那些个抬高双脚在马背上表演平衡特技的契丹兵将突然没来由的摇晃起来,少数注意力不够集中的契丹兵将甚至因为这猝不及防的意外而被晃到了水里。而为了保持主帅威严而没有采取这种略显滑稽姿势的耶律隆先虽然没有因此出丑,却也明显感觉到了来自河底,经由马蹄、马背、马鞍而传导到自己身体上的震动,并隐隐听到一阵有如闷雷一般,又似无数巨兽低吼而发出的低沉呜咽之声自河流上游传来。突如其来的意外变故令耶律隆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一面稳住因为这种震动而变得有些不安的坐骑,一面下意识的扭头向声音传来的上游望去。
此时正是上午时分,阳光虽然不像中午时那般炙热炫目,但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依然有些刺眼,使得耶律隆先不得不眯缝起眼睛观瞧。然而,上游的情形却令耶律隆先不顾明亮的阳光而在一瞬间睁大了自己双眸的同时,瞳孔却急速的收缩到了极点——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变得波涛汹涌,一道百余丈宽、一丈多高的水墙,携带着被从河底冲起的泥沙和石块,以雷霆万钧之势向自己压了过来。
“中计了!快上岸!”,这是耶律隆先在被汹涌而来的河水卷走前脑海中最后出现的念头,喊出来的最后一句话。只是,在无情的洪水面前,人类无疑是渺小的。尽管几乎所有尚在河道中的契丹精骑都听到了耶律隆先这句用尽所有力气嘶喊出的警告,可听到之后能够有所反应,并成功脱离险地的却几乎为零。实际上,不但身处河道之中的契丹精骑几乎被悉数冲走,就连部分已经踏上北岸干燥地面的契丹兵将都被宽宽的水墙裹挟而去,命丧其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几乎令两千契丹精骑全军覆灭,亦使已经上岸的汉军乡丁和渤海、女真悍卒错愕不已,不知所措。短暂的沉默之后,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距离河道最近的汉军乡丁。近距离亲眼目睹如此惨烈的场景,令这些个几天之前还是纯粹的农民、牧民、小贩、伙计,原本就对此次出战心生抵触,不愿意为这个已经注定存在不了多少天的外族朝廷卖命,与自己同族做对的汉人青壮在遍体生寒、胆战心惊的同时,更加坚定了弃车而逃的决心。于是,不知是谁领的头,这四千汉军乡丁齐齐发一声喊,将手中的马鞭、兵器一丢,或者跳上自己的坐骑、或者以最快的速度将马车上的驭马解下当成自己的坐骑,往远离河道的方向四散奔逃而去。
尽管在更远处警戒的渤海、女真悍卒肩负有监视汉军乡丁动向、防止其逃跑或投敌的责任,可一来事发突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没有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中回过神来,面对四散而去的汉军乡丁,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弹压与阻截。二来,他们此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河道的相反方向,阵型与兵力布置也是针对可能来自外侧的威胁,仓促之间也很难迅速变阵,调整兵锋所指。于是,除了个别运气实在太差的倒霉蛋被一些缓过神来的渤海、女真悍卒斩于马下,绝大多数汉军乡西都逃过了前者的拦截。
眼见四千汉军乡丁一哄而散,渤海、女真悍卒的正副两位指挥使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一时间很有些左右为难。追,自己手下只有两千兵马,而能逃走的汉军乡丁几乎个个有马,想要把将近四千逃向不同方向且机动能力不亚于自己的汉军乡丁给追回来绝非易事;不追,对于负有监视、弹压汉军乡丁之责的自己来说就是严重失职。而且没有了这些汉军乡丁,大批粮草、辎重无法运输,只能丢弃在原地,完成此番出兵支援、接应天子的重要任务也就随之成了泡影。到时候就算自己能活着回到辽阳城,也将因没有完成留守大人交待的任务而成为刀下之鬼。
不过,这两名出自渤海人的正副指挥使并没有犹豫多长时间,便因两支出现在自家军阵两侧、每支约由一千五百骑兵组成的周军伏兵而当机立断——放弃追赶逃散的汉军乡丁,与周军伏兵全力一战。
尽管周军的旗号表明这两支伏兵中均有一定数量的“飞龙军”骑兵,可如果指挥渤海、女真悍卒的那两名正副指挥使怀着拼死一战的心思,率领麾下两千精锐对其中一路周军进行一次决死突击,在完成与周军的第一次对冲后,不去考虑自己那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完成的所谓接应任务、不顾忌己方的伤亡率、不与周军进行不必要的纠缠,那么利用双方兵马过于接近,“飞龙军”兵士因害怕伤到自家袍泽而不敢随意使用火器、战斗力大打折扣的机会,这支渤海、女真悍卒中的一部分或许还有可能成功冲破周军阻截,逃出生天。可不知道是动了为朝廷捐躯的念头,还是太过看重那些实际上已没有任何可能送到天子手中的粮草、辎重,抑或者不想堕了自家悍不畏死的名声,这支渤海、女真悍卒的正副指挥使并没有让麾下将士与周军进行对冲,而是命令麾下兵马就地扎下营垒,准备为了保护那几百车粮草辎重而与周军伏兵决一死战。
然而,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虽然各级官长们一再弹压、鼓劲,可面对“飞龙军”迫击炮及各种步兵轻武器的猛烈打击,这两千以悍不畏死、勇武敢战闻名的渤海及女真兵将很快就陷入混乱,并在正副指挥使双双被一发**送上西天之后完全崩溃,如之前的那些汉军乡丁一般四散奔逃,再兴不起哪怕一点斗志和战心。
对于溃散的渤海、女真败兵,率领周军执行此次水淹及伏击任务的右路军所辖第三独立骑兵团团长严世武可没有之前那两名渤海人正副指挥使一般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当即下令全军追击,尽可能多的歼灭敌军,以免那些溃逃的散兵游勇啸聚山林,给自家日后在本地的管理带来麻烦。与此同时,严世武还派信使前往南边四十里外辽阳城下的右路军副都指挥使邹振远以及北边五十里外十里河的中路军追击集群主将杨克复送信,通报此地的战况。
一想到十里河和杨克复,严世武的心里却多多少少生出一些遗憾。就在前一天中午时分,刚刚抵达辽阳城下,并完成对这座契丹东京道最大城池包围的右路军前军便接到了中路军追击集群主将杨克复派人送来的紧急救援信。从信中得知原来的契丹皇帝耶律璟已经死于其奴仆之手,而新继位的皇帝耶律贤及契丹朝廷一众文臣武将及八千残军正一步步走进杨克复设好的伏击圈后,邹振远当机立断,一方面命麾下第五合成步兵师师属骑兵团即刻北上,协助杨克复所部围歼契丹残军;另一方面,则派第三独立骑兵团两个营及“保安军”一个骑兵团随后北上,阻击原本并未被其放在眼里,在右路军前军抵达辽阳城之前便离城北上的那支所谓契丹援军,以免其干扰、破坏杨克复所部的行动——至于辽阳城这边,邹振远相信以剩下的前军兵力,完全能够保证在前面两支人马返回前不让城内守军逃走一兵一卒。
而正是邹振远并非有意、实属偶然的作战任务安排,使得严世武注定要与围歼契丹残军、活捉或者击毙契丹皇帝这一令任何一名军人倍感荣光的功劳失之交臂。是以,尽管尚不知晓十里河围歼战最后的结果、尽管自己率部半天之内疾行六十里,抢在耶律隆先之前赶到东梁河(太子河)支流,并成功实施了“水淹七军”之计,几乎全歼了这支八千人的敌军,可严世武依然心生遗憾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围城
严世武在东梁河(太子河)支流边为自己不能参与围歼耶律贤及契丹朝廷众臣而心生遗憾,百里之外的辽阳城内,耶律和里、韩德枢及其他东京道官员却在为无法突破周军包围而愁眉不展。实际上,从阴历六月初二午后到阴历六月初三的傍晚,耶律和里、韩德枢等人的心情可谓是几起几落,五味杂陈。
六月初二午后,才将耶律隆先所部送出城没多久,侥幸逃脱周军侦骑斥侯剿杀的契丹探马便将周军右路军前军近一万五千水陆大军已经逼近辽阳城的消息送到了耶律和里和韩德枢等官员面前。
惊闻周军已至,原本就对与周军抗衡没有多少信心的东京道官员不由暗自后悔。早知如此,就不派那么多的精锐兵马去支援和接应天子了。一来,派出去的契丹精骑和渤海、女真悍卒两部加起来虽然只有四千人,可对仅有一万五千精锐的辽阳城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了;二来,周军既已进抵辽阳城,再把天子和群臣迎来不但毫无意义,反而令后者处境更加危险。毕竟,面对一万多周军前军以及可能很快就会赶来的近三万周军右路军主力,耶律和里和韩德枢等人并不认为自己和天子有能力内外夹攻,将四万周军歼灭于辽阳城下。与其为了几乎不可能成功的里应外合行动冒险,还不如让天子和群臣避入女真人的地盘,利用那里的深山老林来和周军周旋,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哪怕女真人、特别是那些个生女真人很可能已经不会像之前那般恭顺臣服。
于是,得到消息后耶律和里立即做出反应。他一面派人即刻出城,去追回刚刚离城没多久的耶律隆先所部,并设法与正向辽阳城而来的天子取得联系,阻止其继续南下;一面下令全城戒备,并加紧构筑街垒,以求将城内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都变成周军的坟墓。此前祖州和凤州两城战斗的相关消息已经为契丹绝大多数官员守将所知,大家都明白这种战法是唯一能够与周军特别是“飞龙军”周旋的方式。除非周军像当初对付句容城那般无差别的炮击全城,否则就得一间房、一条街的去和守军争夺,从而无法充分发挥出自己的优势来——毕竟炮击全城这种失民心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周军是不会去做的。
耶律和里的动作快,城外周军的动作更快。不等城内信使出城,周军的斥侯侦骑已经遍布城外,将北上的道路完全截断,以至耶律和里派出的数批信使不是被杀,就是被迫返回城内,根本没机会将消息送给耶律隆先,更不要提通知天子改道了。与此同时,周军前军水陆两路兵马迅速部署到位,将辽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使得耶律和里在信使无力冲破封锁后,试图派大队人马出城,依靠人数优势,强行将消息送走的打算也彻底落空。
眼见派人出城送信已无可能,耶律和里等人只得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守卫城池上,希望尽可能拖延周军破城的时间,以期激烈的城池攻防战能够引起天子所部探马的注意,及早改变行军路线,躲过这一劫。
耶律和里在城内调动一切能够调动的力量,准备与周军决一死战。可出乎其意料的是,气势汹汹而来的周军并没有急于攻城。他们在阻截住所有出城报信的信使,将城池团团包围,并击退了城内守军趁其立足不稳进行的几次小规模反击后,不但没有随即攻城,反而偃旗息鼓、紧守营垒。而更令耶律和里及城内一众官员守将没有想到的是,在扎下大营之后不久,便有超过城外周军半数的骑兵突然离开其营垒,分成两股往北面疾驰而去,只留下不过五、六千兵马包围偌大的辽阳城。
没想到归没想到,耶律和里却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于是,在确认那两路周军确实已经离开大营,并非是诱使守军出城的计策后,耶律和里立即做出安排。他将包括五千精锐在内的约两万人马分成四路,均以汉军乡丁为前队、渤海、女真悍卒为中队、契丹精骑为后队,准备自辽阳城四个方向蜂拥而出,杀向周军大营——考虑到汉军乡丁越来越强烈的畏战、厌战情绪,耶律和里此番队形安排实际上是以渤海、女真悍卒驱赶汉军乡丁为炮灰冲击周军营垒、吸引周军注意力,从而为后队的契丹精骑突袭创造条件。
对于城内守军可能趁己方兵力空虚进行反击的情况,右路军前军总指挥邹振远早有准备;对于耶律和里等契丹守将把汉军乡丁放在前面当诱饵和炮灰,在消耗周军弹药、吸引周军注意力的同时,增加本地汉人对周军的仇恨,乃至驱赶城内平民百姓走在前面给守军当肉盾,等等摆不上台面的伎俩,邹振远也早有预案。是以,两路北上支援的骑兵部队还没离开大营,负责阻击城内契丹守军可能的反击的计划已然在邹振远的脑海之中成形。
当一万五千汉军乡丁和五千契丹及渤海、女真精锐还在集结整队的时候,城外的周军已经在邹振远的指挥下部署到位。三个北伐之前临时加强到“飞龙军”团属炮兵营的82mm无后座炮连,在“飞龙军”骑兵和海军陆战队步兵各三个连的掩护下迅速进入位于辽阳城东面的迎阳门、西面的大顺门及北面的怀远门外的射击位置,开始架设火炮、调整射击诸元。与此同时,北伐右路军前军所属其他留守辽阳城下的炮兵部队则集中火力,对上述三座城门的城楼及左近城墙进行火力急袭,以防这些城门的守军对正在城下布置射击阵地的周军进行干扰。
周军的突然炮击不但将三座城门附近的守军轰得死伤枕籍、狼奔豕突,也打乱了耶律和里的逆袭计划。尽管城外的周军只剩下不过五、六千人,用这么少的兵力进攻已经被自己改造成一座巨大堡垒,且有四万余人马守卫的辽阳坚城并非明智之举。可慑于周军、特别是“飞龙军”的威名,耶律和里还是不得不暂停实施逆袭计划,将已经整好队的一万乡丁及三千契丹、渤海、女真兵将派往遭到火炮轰击的三座城门附近,准备抵抗周军后续的进攻。
然而,令耶律和里不解的是,当周军炮击暂停、自己麾下的兵将冲上残破的城头后,迎来的却不是预想当中周军步兵的进攻,而是另一波的火炮轰击。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周军这次将炮击的目标从城楼、城楼两侧的城墙转移到了城门,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城门外那早已被高高扯起的吊桥上。而且,与之前根本不知道周军炮弹来自何处不同的是,城头上视力较好的兵士可以清晰看到三组距离三座城门不过两百步的周军小股兵马是如何操作那十八具样式奇特的火器,将一枚枚弹丸射向吊桥的方向。虽说受到风向、风速、瞄准误差等等因素的影响,并不是每发炮弹都能准确命中吊桥,但三轮射击过后,三座城门外的木质吊桥还是无一例外的被诸个轰成了碎片、用来牵拽吊桥的粗大铁索也被炸成数段,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直到这时,耶律和里才猛然醒悟过来——周军这是要将自己困死在城内。
作为东京道首府,同时也是除南京道外最大的汉人聚集地,辽阳城可以称得上是契丹人仅次于上京临潢城的第二大城。该城周长三十里,城高三丈(9米),共设有迎阳(东门),韶阳(东南门),龙原(南门),显德(西南门),大顺(西门),大辽(西北门),怀远(北门),安远(东北门)八座城门。而且,由于紧临辽河,所以辽阳城的护城河也挖掘的得既宽又深,使得这道宽三丈、深两丈的人造沟渠成为该城的一道有效防御屏障。
通常来说,对于这种护城河宽度并未超过自己装备的制式过壕钢制便桥的城池,周军通常的战术都是在火力掩护下,由工兵将就地组装好的制式过壕钢桥用专门的输送托架,一点一点的伸到护城河对岸架稳,然后再轰塌城墙或者炸开城门,由步兵通过一座座钢桥冲入城内。这样的战术用过不是一次两次,所以辽阳城内的契丹官员、守将通过各种消息渠道也都听说过,他们所安排的防御策略也正是以这一经验为基础的。如果没有杨克复的支援请求,邹振远原本也是打算以这种方式来攻取辽阳城。可随着麾下兵将中的半数被自己派去支援杨克复围歼契丹君臣,想要依靠手里剩下的这不过六千余兵马攻克似辽阳这般坚城,对于邹振远来说就有些难度了。一来,由于兵力不足,在进攻的同时就不可能维持对辽阳城的包围,城内守军在抵挡不住的情况下,势必会四散奔逃,从而将一场围歼战变成击溃战,令自己无法完成围歼东京道守军于辽阳城内的既定作战任务;二来,就算没有城内守军布防的详细情况,邹振远也可以猜到辽阳城内现在肯定已经被耶律和里等守将打造成了一座处处陷阱的巨大堡垒。周军兵力上的绝对劣势亦会令进城之后的巷战变得困难,从而大大增加己方的伤亡,这是一心想用此战证明自己的邹振远所不愿看到的。
是以,在详细研究了此前“暗羽”辽阳分堂送来的城池结构图,再结合自己在辽阳城生活期间对此地地形的了解,邹振远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将城墙及护城河等防御自己攻城的障碍物,反过来变为阻止城内守军突围而出的“天堑”,利用守军自己的城墙和护城河将其困于城内,直到自己派出去支援杨克复的两支兵马返回后再攻城。而要想实现这一目标,其关键便在八座城门外面的桥梁身上。
原本为了平时进出城方便、同时也为了减少对吊桥的磨损,辽阳城各城门外的吊桥只在日常军事操演和战时才会动用,城内外百姓平时都是通过各座城门吊桥旁边所修建的一座或者两座木桥进出。而随着周军步步逼近,为了增强城池防御能力,那几座木桥多日前便已经在耶律和里的命令下被拆除,如今想要进出辽阳城,只能通过那八座吊桥了。换句话说,只要城外的周军能够有效封锁住那八座吊桥,城内纵使有千军万马,也只能望护城河兴叹,既不能对周军构成任何威胁,也无法逃离,真正变成了笼中困兽。而且,为了防止契丹人以城内汉军乡丁或者汉人百姓为炮灰和肉盾来突破周军封锁,邹振远将这一战术作了进一步的延伸,利用自己武器方面的优势,直接以炮火摧毁这八座吊桥,令耶律和里就算想用城内的汉军乡丁或者汉人百姓当炮灰和肉盾都没机会,除非他能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修好已经变成碎片的吊桥,或者重建被他自己拆掉的木桥——以城墙到护城河之间的狭小空间以及周军必然进行的干扰来看,邹振远不认为对方有能力在自己兵马回营之前乃至在右路军主力抵达之前完成这些工作。
巨大的木质吊桥虽然坚固,但在数门82mm无后座炮的持续轰击下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堆碎木块。而城内的耶律和里虽然判断出了周军的意图,却找不出任何看起来会行之有效的反制手段。想要派兵马出城突击周军炮兵阵地,且不说刚刚集结起来的那一万来兵马已经被他派到那三座被炮击的城门附近防守,想要把他们重新集结起来需要时间,很可能他这边还没集结完毕,那边周军已经摧毁所有吊桥,收兵回营了——在他意识到周军炮击的真正意图前,那三座城门外的吊桥便已经被炸烂,加强到三座城门处的这一万多兵马根本没机会出城反击;即便他能在周军毁掉所有吊桥之前将这些兵马集结起来,也没有任何把握能够干掉毁吊桥的周军炮兵,更不可能令周军丧失再次实施类似行动的能力。当然,没把握归没把握,就这样坐以待毙显然也不是耶律和里的风格。因此,尽管时间很可能不够用,耶律和里依然下令将之前派到三座城门协防的人马调回,准备重新编为一个大的集群,出城南的龙原门(南门)。一方面,对可能出现在城南的周军进行突击,阻止其对城南两门吊桥的破坏;另一方面,则在突击成功后,于城南两座城门(龙原门、显德门)外结营驻扎,护住这两座城门。
只是,耶律和里的反应虽然不算慢,可城外周军的动作更快。城内的那一万多守军刚刚重新集结到位,还没来得及杀出城去,城外周军的三个炮击集群就已经完成东、西、北三个方向六座吊桥的摧毁任务,重新分成两组,展开了对龙原门和显德门外吊桥的炮击。其中龙原门外的吊桥因为负责摧毁该桥的周军炮击集群到位速度快而先遭“毒手”,不等城内守军打开城门冲出来,就已经变成了一堆碎木头。相对来说,显德门外的吊桥则幸运一些。由于负责摧毁该门的周军炮击集群行动有些迟缓,虽然吊桥也挨了几炮,并被炸出了几个大窟窿,可好歹赶在被完全摧毁前放了下来,给了城内守军冲出城外的机会。尽管被布置在最前面的汉军乡丁不想当炮灰,可在身后凶神恶煞一般的渤海、女真悍卒以及契丹精骑的驱赶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踏上已经摇摇欲坠的吊桥,冒着周军的密集火力冲出了城。
眼见麾下兵马终于赶在最后一座吊桥被毁之前冲了出去,负责指挥此次突击行动的契丹将领不由心中大喜。他一面下令汉军乡丁加快出城速度,一面准备派人向留守大人报告这一难得的好消息。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越来越密集的人流虽然加大了冲破周军火力封锁的可能,却也加重了吊桥的负荷。对于已经在之前的炮击中千疮百孔的吊桥来说,突然增大的人流成了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名契丹将领未经仔细考虑的命令替周军完成了对城内守军最后一条出城通道的致命一击。在显德门外的这场封锁与**之战仅仅持续了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便随着显德门外的吊桥在一阵“喀喀啦啦”的巨响中断成数掉落入护城河中而告结束。
城内守军拼死出城突击虽然停止了,城外周军的炮击却没有就此结束。在赶过来支援的另外一个炮击集群的合作下,十八门82mm无后座炮又对着显德门和护城河里的断桥残骸进行了数轮炮击,直至拽拉吊桥的铁链被炸成数段、护城河里的断桥残骸被炸成碎片,这才收兵回营,留下那名刚刚经历了大喜到大悲的契丹将领站在城头之上望河兴叹。
第一百四十五章 “突围”
周军收兵回营踏踏实实的准备吃晚饭,城内的耶律和里、韩德枢等一干契丹官员守将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的想着对策。尽管在周军的干扰下重新架桥可能性不大,一时想不出更好办法的耶律和里也只好一面命工匠出城修桥,一面考虑在必要的时候组织役夫背土埋壕,为城内守军铺出一条出城通路出来——哪怕这条通路也会成为周军进城的捷径。
只是,修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三丈宽的护城河虽远比野外的那些个江河窄得多,可一来城墙与护城河之间空间狭小,工匠们操作起来很不方便。二来,留给这些工匠修桥的时间非常有限,就算他们都是鲁班再世,要想在耶律和里所要求的期限内把桥修成,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城外的周军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坐视城内工匠修桥而不理。实际上,从修桥工程刚一开始,周军的干扰与阻挠就没停过。冷枪、冷炮,以及“保安军”骑兵有如训练骑射之术一般施放过来的冷箭,时不时就会光顾各处修桥现场。虽说这样的袭扰对工匠或者在现场监督的兵士并没有造成什么惨重伤亡,除了极个别太过倒霉的家伙命丧当场,其他不幸成为周军目标的人至多是胳膊腿上挂个彩,可这种随时都可能丧命或者留血的恐怖气氛带给现场兵士及工匠的压力却绝非一般人能够承受。是以,所谓的修桥工程前后不过进行了几个时辰,便因为工匠们无法忍受压力,宁可被砍脑袋来个痛快,也不愿意出城,而不得不于阴历六月初三中午时分,在耶律和里无奈的命令声中匆匆结束。
桥修不成,想要出城就只剩下背土填壕一途了。可事情说起来容易,真到了要做的时候,无论是耶律和里、韩德枢,还是城内的其他官员守将,谁也轻易下不了这个决心。毕竟,桥修好了可以随时拆、随时烧、随时毁,不给周军可乘之机。但护城河填平了,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恢复原状的。而有了这些个出城通道,一旦出城突围不成,到时候周军只需要撵着己方败兵的屁股,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杀进城中。更何况,在大规模反击的情况下,即便有少数兵将突出周军包围,也会成为后者斥侯侦骑追杀堵截的目标,其成功将消息传递到天子手中的可能性实在令人担忧。
时间就在耶律和里的犹豫不决中一点点过去,直到阴历六月初三傍晚,一名心腹谋士的一句“城外周军兵力有限,以六、七千人想要做到面面俱到、毫无纰漏绝无可能。我军大举突围固然难以成功,可若是派出小股人马秘密潜出城池,未必就不能躲过周军的监视,从其防御缝隙之中穿营而出,北上给天子送信”的提醒,却令前者茅塞顿开,在赞赏谋士的同时,亦对自己当局者迷、钻牛角尖的表现暗自苦笑不已。
其实,以耶律和里的才智,未必就真如其自己所说是“当局者迷”,就真的想不到用上述方法去给天子送信。只能说,在周军包围辽阳城、特别是对方将近半兵力派去堵截北上的耶律隆先部,只以六、七千人马围城后,耶律和里潜意识里想的更多的是如何破围、如何击退周军、如何将辽阳城变成天子避险、重振大辽雄风的根基之地,而并没有将应对的重点放在如何给天子送信上。如今,周军以非常规手段封锁了辽阳城,使得城内空有数万守军,却有力使不出,不得不用自己的短处去和周军的长处相抗衡,以至一筹莫展的困境,终于使这位东京留守耶律和里放弃之前不切实际的幻想,根据心腹谋士的提醒去改变策略。
有了新的方向,耶律和里再不敢有丝毫耽搁,当即将属下官员召来,根据那名心腹谋士的建议,制定出了一套新的突围方案。
当晚午夜,根据事先的计划,两百余名经过精挑细选的契丹死士分为四组,尽力避开周军那时不时便会腾空而起的照明弹的光亮,自辽阳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缒城而出,借着夜暗的掩护泅渡过护城河,徒步向周军大营方向摸去。
尽管周军安排了不少游骑沿辽阳城外围巡逻,且安排有专门的炮兵班组不定时的向辽阳城方向发射照明弹,以防守军趁夜突围。可面对周长三十里的辽阳城,手中只有六、七千人马的邹振远难以做到面面俱到,包围圈和封锁线上出现一些破绽和纰漏也就在所难免了。是以,从四个方向潜出城池的契丹精兵除了西面那一支因为被周军巡逻骑兵发现而遭到堵截之外,其他三路均成功突破周军封锁线,现身于周军大营之外。
当然,成功穿越封锁线并不代表突围行动已经成功。一方面,西面那组契丹死士被发现后,整个周军大营都被惊动,近千一直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的两个由“飞龙军”与“保安军”混编的应急骑兵营立即集结起来,准备分路搜寻、围捕可能已经渗透成功的契丹军。另一方面,由于需要泅渡过护城河,因此这两百契丹死士均是徒步而行。就算能够借着夜暗躲过周军骑兵最初的搜捕,想要在天亮之前跑出周军的搜索范围,也绝非易事。于是,就在周军两个应急骑兵营准备出发之际,辽阳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八座城门先后打开,数千青壮百姓在上千渤海、女真悍卒的驱赶之下涌出,分成数十股,将自己背上的一个个装满泥土、沙石的麻袋投入到护城河中,大有不惜任何代价,将护城河填平的架势。
如此一来,周军围城兵力不足的缺点便显现了出来。如果手中兵力充足,邹振远大可一边派那两个应急骑兵营出去搜捕契丹死士,一边调集兵马封锁各座城门,阻止城内守军背土填壕。可手中只有六、七千兵力,却要防守周长超过三十里的防线、阻止分成数十股的城内百姓背土填壕的邹振远,现在却不得不于两难之中做出选择——是集中兵力阻止守军背土填壕,还是分散兵力去搜捕很可能已经成功潜过封锁线,且不知去向、不知数量的契丹死士。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放过契丹死士,至多会让耶律贤等人不来辽阳城、转逃它处——这还是在杨克复失手的情况下。可若是让城内守军填壕成功,不但自己此前的封锁策略会完全失败,而且阻击蜂拥而出的城内守军,也远比搜捕那数量不定却绝不会超过三百人的契丹死士要困难得多。因此,不过是一转念间,邹振远便已有了决断:不去理会那些可能已经成功潜过封锁线的契丹死士,专心致志的对付背土填壕的城内守军。
虽说就可能性来说,背土填壕行动更多的应该是为了掩护那些个死士的佯动手段,可谁也不敢保证这不是守军所使的虚实相济的计策。一旦周军将重点放在搜捕那些死士身上,佯动很可能立即就会变成实攻。是以,深知自己目前第一要务的邹振远不敢也不会去冒这个险。于是,一道道将令自中军大帐传出,一队队兵士亦闻令而动,迅速进入指定地域,在几乎连绵不绝的照明弹协助下,以猛烈火力对那些在渤海、女真悍卒的逼迫下卖力背土填壕的青壮百姓进行吓阻。
本着尽可能减少汉人百姓伤亡的原则,对于那些出城的汉人青送壮百姓,周军的火力打击以“吓”为主、以“杀伤”为辅,力求把这些个无辜的百姓吓回去。而对于那些在后面负责驱赶的渤海、女真悍卒,则是绝不留情,发现一个消灭一个。以至到后来,这些个渤海、女真悍卒根本不敢跨出城门半步。没有了有如凶神恶煞一般的渤海、女真悍卒在旁边催逼,本来就对自己被驱赶出城填护城河、当炮灰怨声载道的汉人青壮百姓自然是尽可能出工不出力。许多人出了城门随手将背上的麻袋往护城河里一扔,然后转身就往城里跑,根本不在乎那里是不是自己应该扔的位置。如此一来,这背土填壕的效率也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背土填壕确如邹振远所料乃是一条虚实结合的计策,眼见周军置那些个潜出封锁线的死士于不顾,全力阻止城内青壮百姓背土填壕。而在周军火力打击干扰下,汉人青壮百姓明显出工不出力,只怕填到天亮也填不出一条可以跨过护城河的通道来,想要“变虚为实”显然已无可能。再加上,按时间计算,东、北、南三路死士应该已经成功突围。所以,躲在北城怀远门城头偷偷观察的耶律和里在这种毫无效果的背土填壕行动进行了约半个时辰后,终于下令停止驱赶百姓背土填壕,将所有人全部撤回城内。
第一百四十六章 劝降(上)
辽阳城内的守将虽然停止了毫无意义的背土填壕的行动,城外的邹振远却不敢掉以轻心,仍然安排了数营兵力严密监视城内动静,以防契丹人卷土重来。当然,他也没有忘记那些个很可能已经越过周军封锁线的契丹死士,紧急调派了四个“飞龙军”、“保安军”混编骑兵连,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搜索前进,尽可能找到并消灭掉前者——虽然对杨克复消灭耶律贤及其一行人马充满信心,但为了稳妥起见,防止耶律贤等人侥幸逃出杨克复的围歼,又遇到这批突围报信的契丹死士,从而放弃南下辽阳城,遁入深山老林,所以对那些个契丹死士的搜捕依然必不可少。
不过,次日凌晨时分,随着一队信使将有关十里河之战大获全胜、耶律贤及一众契丹重臣尽皆被擒的消息带到辽阳城下的周军大营后,邹振远这唯一的顾虑也马上烟消云散了。待到初四傍晚,杨克复所部及此前自己派去支援前者的那两路兵马押解着耶律贤等人抵达周军大营,邹振远更是心中大定。不但将四出搜索的那四个混编骑兵连给撤了回来,而且连两路北上支援人马归建后即刻攻城的计划都暂时搁置了起来,转而与杨克复等将校一起研究如何利用耶律贤及其他一干被俘的契丹文臣武将来兵不血刃的拿下辽阳城。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邹振远和杨克复等人还没就和平夺城议出一个详细的方案出来,由黄海所率领的北伐右路军主力近三万大军,以及由程飞所率领的追击集群主力近五千人马的身影便已出现在了周军大营哨兵的视野当中。
随着黄海及程飞所部抵达辽阳城下,围城周军总兵力已经超过五万。即便不使用什么谋略,光靠正面强攻,也有足够把握在半日之内拿下该城。不过,出于减少伤亡、特别是城内平民百姓伤亡的考虑,后来的黄海和程飞还是决定继续实现邹振远和杨克复等人的设想,以求兵不血刃夺取辽阳城。
黄海、程飞、邹振远等人在城外周军大营内谋划的同时,耶律和里、韩德枢等人也在城内留守府里苦思对策。
四队死士潜出辽阳城,能有多少人躲过周军斥侯、侦骑的追杀还是未知之数。换句话说,天子及朝中一众文武能不能提前知晓辽阳城这边的情况尚在两可之间。所以,无论是耶律和里还是韩德枢,都没有放弃据城死守这个打算。毕竟,只要辽阳城一天不被攻克,周军就一天不会撤围,而周军大营的存在则是对于天子及朝中群臣最好的警示。即便自己派出的死士没有一人能完成任务,天子及群臣也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来改变行军路线、远离辽阳城这个龙潭虎穴。然而,随着周军大队人马陆续赶到,城内其他官员守将的心却不断的往下沉。当看到周军右路军都指挥使黄海的帅旗出现在城外大营之内、近三万周军步、骑、炮兵缓缓入营后,即便是那些之前对死守辽阳、为天子及朝中群臣争取避险机会最坚定的支持者们,此时也是信心动摇、顾虑重重。整个辽阳城内的文武官员之中,也只剩下抱定与城池共存亡决心的耶律和里,以及在派出韩永忠(韩铁心)后再无任何退路的韩德枢,尚有不惜一切代价与周军死战之心。
麾下诸官员守将的思想变化自然逃不出耶律和里、韩德枢的眼睛,可除了利用各种机会为大家打气、鼓劲,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改变这种情况——处罚那些意志不坚定的官员守将绝不可取,因为真要那样干的话,这辽阳城内九成九的中高级官员守将都得受到牵连。到时候,只怕就得靠自己领着那些个很可能同样已经没了战心的兵士们去人周军拼命了。只是,光靠言辞激励是不可能令这些对周军已经心生畏惧的“胆小鬼”们重新鼓起勇气的。所以,面对士气越来越消沉的部下,耶律和里与韩德枢二人不得不一次次的私下密议,为找到解决办法而绞尽脑汁、苦思冥想。
阴历初五清晨,当耶律和里与韩德枢又一次聚到留守府密室之内,商议破解现在僵局之法时,一名耶律府心腹家将却冒着被主人责骂的风险,硬着头皮闯了进来,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向二人禀报了一个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齐王、皇太叔耶律罨撒葛携圣旨而来,已到怀远门外,要南京留守耶律和里、宰相韩德枢等官员即刻前往迎接。
听完禀报,无论是耶律和里还是韩德枢都现出了与那名心腹家将相同的表情——难以置信。且不说耶律罨撒葛是怎么突破五万周军的封锁来到辽阳城下的,单说原本只是爵封太平王的耶律罨撒葛什么时候成了齐王,还多了个皇太叔的名号,就已经足令耶律和里与韩德枢百思不得其解的了。毕竟,此前天子虽然没有明确立储,可种种迹象均表明其所属意的继承人是侄子耶律贤而不是这位族弟耶律罨撒葛。更何况,就算天子突然改变了想法,想要传位给耶律罨撒葛,其名号也应该是皇太弟而绝不可能是什么皇太叔。
“太平王殿下是只身前来还是领大军而来?”耶律和里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下意识的问道,只是对耶律罨撒葛的称呼依然沿用了以前的叫法。
“太平王殿下只带了两名随从,并无兵马相随。”那名耶律府家将据实答道。
这厮定然是投降了周军,然后冒充朝廷使者来诈开城门的——这是听说耶律罨撒葛只带了两名随从后,耶律和里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以,他马上吩咐那名心腹家将道:“传令怀远门守将,耶律罨撒葛背主求荣,意图诈开城门,对此等叛逆小人当以乱箭射死,不可手软。”
那名耶律府家将闻言不敢怠慢,点头称是,转身便欲前去传令。然而,不等他走出密室,一直没有对这一消息做出反应的韩德枢心中却突然一动,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一边让那名家将且慢离开,一边转头向耶律和里说说道:“想那太平王虽然是个庸碌无为之人,可他毕竟是大辽皇族,即便他真的降了柴周,对方也不可能给予重用。顶多是像之前那些个江南小国的君王一样,被“请”到开封城里找个宅子养起来,再也休想离开半步。而以他皇族王爷的身份,只要没有殁于战场之上,就算被周军生擒活捉,其结果想来也不会比前面说的差多少。一边是叛主求荣,背负一辈子的骂名、一边是力战不敌被擒,落一个忠君爱国的美名,两种选择、同样结果,太平王想来也是不会如此不智。是以,下官以为太平王之所以会来当这个所谓的‘传旨使者’,恐怕并非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亦非为了诈开城门,而是另有隐情。不如,由下官去城头看一看,探听一下虚实再做定夺。”
虽说不太看得起耶律罨撒葛的人品,可对方毕竟是皇族一员,真要干出卖主求荣的事,于皇家脸面上也不好看,所以耶律和里内心之中也不希望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因此,也就点头同意的韩德枢的建议,让其先去会一会城外的太平王,而后再做应对。
尽管在耶律和里面前并没有明说,可从听到耶律罨撒葛前来传旨的消息后,韩德枢便已经猜到后者很可能是被周军俘获后,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来做这件很丢颜面的事情。只是,考虑到此前的消息表明耶律罨撒葛自打离开长春州后,便一直跟在天子身边。他若被俘,也就意味着天子及朝中其他重臣很可能遭到了不测。要是再加上耶律罨撒葛获封皇太叔这一怪异现象,一番推理下来,其结果将更加令人无法相信——天子耶律璟已经驾崩,其生前属意的侄子耶律贤继位,如此才会出现耶律罨撒葛这个不伦不类的皇太叔称号。更为严重的是,消息一旦传开,不管事情是不是果真如此,辽阳城内官员守将的军心士气必然彻底崩溃。到时候,就算自己和留守大人是张仪再世,也休想再将众人的心思凝聚起来。所以,他并没有当面点破,而是打算将耶律罨撒葛接到城内,问明了情况再说。
然而,韩德枢显然高估了这样太平王的人品和气节。因为当他站在怀远门城头,映入其眼帘的景象令他终生难忘。只见城下护城河边,太平王——或者按其自己的说法应该是齐王、皇太叔——耶律罨撒葛头戴王冠、身着锦袍、左手托着一份黄绫圣旨、右手持着一根代表天子使者身份的节杖,在两名随从的陪同下,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满脸倨傲且非常不耐烦的冲着城头上的怀远门守将大声嚷嚷,催促其速速传耶律和里、韩德枢等人前来亲迎,以便其入城宣旨。若是耽误了时辰,必拿城门守将是问。
与此同时,耶律罨撒葛也看到了城头上的韩德枢。于是,不等后者问话,便大声喊道:“天子圣旨到,韩丞相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迎接,莫非要抗旨不遵吗?”
尽管不耻于耶律罨撒葛的表现,但急于想知道天子及一众朝中重臣状况的韩德枢此时也顾不得与对方计较这些,而是一边向其拱手施礼、连称怠慢,一边命怀远门守将打开城门迎天使进城。
韩德枢急于接耶律罨撒葛进城,旁边的怀远门守将接了命令却犯了难。开城门固然很容易,只需搬开门闩、打开大门就行了。可问题是,城外的吊桥和通行便桥不是被周军炮火击毁,就是被自己给拆了。就算开了城门,城外的这位王驾千岁也进不了城呀。
眼见身边的怀远门守将得令不行,韩德枢先是有些恼怒,但很快便从对方愁眉苦脸的表情中想到了问题所在。于是,他不得不转头身来,一边再次向耶律罨撒葛施礼,一边苦笑着说道:“此间为了抵御周军攻城,留守大人已命人将吊桥及便桥全部拆毁。还请王爷稍待片刻,下官这便命人扎制木筏,将王爷及随从接过护城河来。”
耶律罨撒葛在来之前显然是接受了别人的指示,所以那边韩德枢话音才落,他便摆了摆手中的节杖,不以为然的说道:“韩丞相只管命人打开城门便是,过河之事本王自会找人解决。”说完,扭转过身,收起倨傲的神情,满脸堆笑的对着身边的一名随从说道:“有劳李校慰发信号,请舟桥营的诸位将士前来架桥。”
旁边做随从打扮的一名“飞龙军”骑兵营长闻言并不答话,而是表情冷淡的从怀中掏出一支信号枪,向着天空扣支了扳机。
随着睛发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一直悄然无声的周军大营立时有了动静。“飞龙军”第五合成步兵师工兵团舟桥营的近两百名兵士,在该师师属骑兵团一营的掩护下,驱策着挽马,拉着用于搭建过壕钢桥的装置,缓缓向怀远门下驾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劝降(中)
眼见周军的一支人马距离城池越来越近,负有守城之责的怀远门守将当即下意识的命令城头守军戒备。而此前一直被城下耶律罨撒葛的表演搞得一头雾水的众兵士们亦回过神来,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或张弓搭箭、或持刀执矛,准备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哪怕其中的大多数人双腿打颤,并不停用眼角余光望向通往城下的马道,测算着自己需要以什么样的速度才能赶在其他袍泽之前踏上这条逃生之路。
城上守军的反应显然激怒了耶律罨撒葛,他一面连连向身边脸色越来越冷峻,手已经伸进怀里握住第二支信号枪的“飞龙军”第三独立骑兵团一营副营长李驰赔罪,一面大声冲着城头喝斥道:“大胆,这些周军将士乃是本王请来架桥的,尔等不得造次。韩宰相,还不速速命他们将兵器丢下,即刻将城门打开。”
尽管耶律罨撒葛的表现气得韩德枢几乎要吐血,但一来他很清楚周军能如此有恃无恐的底气与倚仗,知道只要城头上有一支羽箭射出,城头上包括自己在内的数百兵将顷刻间便会在周军的炮火下粉身碎骨。二来,方才城头上众兵士听到守将“进行戒备”的命令后的表现历历在目,他同样很清楚就算怀远门守将乃至自己亲自下令反击,真正会依令执行,将箭射向周军的兵士只怕会寥寥无几。再加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了解天子及一众朝廷重臣的情况,而不是与耶律罨撒葛这个无耻的软骨头计较的时候。所以,韩德枢一边尽力的压制住自己的怒火,一边咬着牙下令城头兵士放下武器、打开城门,
听到宰相命大家放下武器、打开城门,众兵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依令执行,纷纷将弓弩刀矛扔到地下,并以最快的速度将怀远门打开。
见城头守军弃械开门,李驰越来越冷峻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将握着第二支信号枪的手从怀中拿出,冲着已经停下脚步并处于戒备状态的工兵营和骑兵营挥了几下,示意他们危险解除、继续前进。与此同时,位于周军大营望楼上的传令兵也遵照正观察城头动静的右路军总指挥黄海的指示,向不远处的炮兵阵地挥舞了几下令旗,要他们不要射击、原地待命。
一场危机化解,在城头守军的注视下,“飞龙军”第五合成步兵师工兵营众兵士驱策着挽马拉拽着已经组装好的过壕钢桥缓缓靠近护城河,直至最前面的挽马距离壕边不足五尺才停下来。随着带队的工兵营长一声令下,十余匹挽马被解开挽具带到一边休息。一百多名工兵则一拥而上,一部分人将挽具从架桥装置卸下,放到一边备用。另一部分人则齐心合力将架桥装置推到护城河壕边。紧接着这一百多工兵重新分成数组,开始按照步骤轮番操作。首先放下支撑脚稳定住托架,然后摇动手柄,利用复杂的滑轮、齿轮及链条装置,将全长三丈(10米)、宽四尺五寸(1.5米)的框架结构钢桥在托架上一点一点向前平移。待钢桥桥头超过护城河对岸近三尺左右(1米),工兵们便停止摇动手柄,转而扳动拉杆,通过长长的钢索牵动位于桥头一侧的机关,松脱卡榫,令收缩于桥头下方的两条支撑脚在弹簧的带动下撑开并锁死,稳稳的将这一侧的桥头支住。与此同时,另有三组工兵抬着制式斜坡踏板上前,将其分别架于托架头部两侧及远端桥头正前方,便于人员上下过壕钢桥。待一切安装妥当,最后一组工兵将木板铺放于桥面之上后,一座长三丈(10米)、宽四尺五寸(1.5米),带有斜坡踏板,上下非常方便快捷的“飞龙军”制式过壕钢桥就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如果说耶律罨撒葛之前的一系列表现令大家既糊涂又不耻的话,那么周军仅靠不到两二百人便在短短小半个时辰之内在护城河上架起一座三丈长、四尺五寸宽的大铁桥的表现,则令包括韩德枢在内的所有城头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惊讶不已。别的不说,仅仅用四个人通过摇动左右两把并不算特别大的手柄,便将一座明显是钢铁所制、重量只怕不下三千斤的大桥推过三丈宽的护城河,便已经超出了城头上所有守军的见识之外。不过,城下的周军显然没兴趣给城上的契丹守军更多感慨的时间。一俟过壕钢桥架好,副营长李驰与旁边的另一名扮作随从的“飞龙军”第三独立骑兵团一营副监察使孙大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双双翻身下马,上前“请”耶律罨撒葛下马一同过桥进城。
耶律罨撒葛对城内守军可以颐指气使,对自己身边的这两名随从却不敢有丝毫违背。是以,不等李驰和孙大虎真个走到他的马前相“请“,他便已经主动从马鞍上滚了下来,先是满脸歉意的将手中的圣旨和节杖交于李、孙二人,而后才在对方的默认下重新恢复之前倨傲的神态,在摇大摆的沿着斜坡踏板走上过壕钢桥,带着李、孙二人向城门行去。在三人身后,另有三名工兵营的兵士牵着他们的马匹依次过桥,并在将马匹交予三人后,即刻返身回到护城河外侧,与其他战友一起静候结果。
尽管怀远门城门关闭的声音令耶律罨撒葛心中没来由的一颤,可表面上他却依然保持着一副不以为然、不可一视的神态,一手托着圣旨、一手持着节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等着已从城头上下来的韩德枢向其施礼。虽然此时韩德枢恨不得将耶律罨撒葛按在地上狠揍一顿,然后揪着对方的衣领质问其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摆谱。可如今形势比人强,面对城外五万周军的巨大压力,同时亦是为了能够从对方口中得到天子及朝中一众文臣武将的下落,韩德枢不得不强压怒火,依着礼数迎接耶律罨撒葛这位“天使”,并一马当前为其引路开道。
东京留守府正堂之中,耶律和里、韩德枢等人领着除了几名依然“坚守”于城头的将领外的辽阳城内所有够品级的文武官员排好队列,恭恭敬敬的听“天使”耶律罨撒葛宣读圣旨。
实际上,相对于几乎可以猜到内容的圣旨,在场的一众文武官员更在意的是天子及朝中一众文臣武将的遭遇和生死——虽然不知道耶律罨撒葛与周军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可光凭能够只身一人在两名根本不像随从的“随从”陪同之下,便安然无恙的穿过五万周军的包围,来到辽阳城下“宣旨”,其卖主求荣、不忠不义的行为便已经坐实了。如此一来,那份不知道真假的“圣旨”中除了命大家投降外,也就不会再有其它内容了。虽然在场的文武官员当中赞同放弃抵抗、开城投降的人并不在少数,但对于耶律罨撒葛这种卖主求荣卖得理直气壮,当逆臣贼子当得毫无顾忌的鲜廉寡耻的表现,众人还是非常鄙视的。如果不是因为城外的五万周军随时可以将辽阳城变为一片废墟、如果不是为了从对方口中得到天子及朝中众臣的情况,只怕不用耶律和里或者韩德枢下令,那些个看不惯耶律罨撒葛做派的武将们,早就上去对其饱以一顿老拳了。
耶律罨撒葛虽然狂妄,却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之前那番做派都是给身后那两名“随从”看的,为的就是希望通过在自己族人面前耀武扬威、颐指气使,来表现自己对大周的忠诚,以期在战事结束之后,如约得到进城之前周军主帅许下的好处——战后免除一切罪责,加封子爵,准其一子入“保安军”效力,并赏赐大量金银绢帛,且全家迁往北平府居住。是以,宣读完要求城内官员守将立即放下武器、开城投降的圣旨后,耶律罨撒葛并未纠缠堂内文武无人主动领旨的大不敬之举,而是一面合上圣旨,一面开始讲述对方最关心的事情——当然,有关他在最危急时刻依然不忘与耶律贤争权夺利,逼得对方不得不给他加封了一个怪异无比的“皇太叔”身份这样的“小事”,因为不值一提而被他“无意”中遗漏了。
虽然在场文武官员心中多少都有些心理准备,可听完耶律罨撒葛讲述的天子及朝中众臣自阴历五月二十五到六月初五这短短十天左右的那一系列跌宕起伏的经历,依然令在场众文武目瞪口呆、无法相信。一场不知道怎么烧起来的大火不但暴露了朝廷大军的位置,而且还烧掉了将近一半的兵马、先帝躲过了周军的围追堵截,却被身份最为卑贱的奴仆刺杀、新君继位不但连个最简单的仪式都没有,反而要为了躲避周军的追击而马不停蹄的南下,最终却依然没能逃出对方的魔手。如今,新君、先帝灵柩、包括先帝最重要臂膀耶律屋质在内的十数名朝廷重臣都成了周军的阶下之囚、其他朝中文武特别是宗室皇族不是战殁于沙场,便是不知所踪,从某种角度上说,大辽国祚已经断绝。
在场东京道文武官员的反应基本在耶律罨撒葛的预料之中,眼见众人陷在震惊与迷茫之中一时难以自拨,他决定趁热打铁,迈了一小步,将手中的圣旨向前一递,对着耶律和里说道:“耶律留守接旨吧!”
此时的耶律和里尚未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听到耶律罨撒葛叫他接旨,连忙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就在其要接未接之时,旁边的韩德枢却突然站直身形,大声阻止道:“此乃矫诏,留守大人万万接不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劝降(下)
听到韩德枢的喊声,原本处在迷茫中的耶律和里的神智多少恢复了些清明,一面下意识的缩回了双手,一面面带疑惑的看向韩德枢,等着对方给自己一个解释。而站在对面的耶律罨撒葛却是被韩德枢这种拆台行为气得不轻,厉声喝问道:“大胆韩德枢,竟敢称天子亲笔所书的圣旨为矫诏,你莫非要造反不成!”
韩德枢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说道:“天子亲笔所书圣旨?敢问太平王这圣旨是何时所写?”
“圣旨是天子今晨所写。”耶律罨撒葛显然并没有弄明白韩德枢这样问的原因,下意识的随口予以回答。
“今晨所写?”韩德枢先是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状重复了一下耶律罨撒葛的回答,而后猛然断喝道,“本相方才分明听太平王亲口说天子已于六月初一被几名贱奴刺杀于沈州城外大营,如何能在今晨亲笔写此圣旨,你还敢说这不是矫诏?”
“六月初一遇刺的是先帝,今晨写圣旨的是新君,何来矫诏一说。韩德枢你不要混淆视听、误导众人。”耶律罨撒葛闻言当即反唇相讥。
“新君?哼!”韩德枢似乎听到了一个非常拙劣的谎言一般,鄙夷的看了耶律罨撒葛一眼,“本相问你,先帝在世时可曾立过储君?”
“未曾。”尽管知道这样的答案对自己恐怕不利,可老皇帝耶律璟生前从未立过太子乃是众人皆知的事,就算耶律罨撒葛再无赖,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睁着眼睛说瞎话。
“先帝可曾留有让耶律贤继位的遗诏?”韩德枢再次发问。
虽说伪造一份所谓先帝遗诏对于耶律贤和耶律罨撒葛等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当初制定这一劝降计划时无论是耶律贤和耶律罨撒葛,还是像耶律屋质这样的大臣,都没有预料到在周军重兵围困、毫无胜算的情况下,辽阳城内的辽国官员中竟然会有人质疑圣旨的合法性。是以,耶律罨撒葛手中只有命众人投降的圣旨,而无先帝传位给耶律贤的所谓“遗诏”——推托遗诏在城外尽管也算一个可以拿来搪塞的理由,却不可能打消在场众文武官员的疑惑,更不能有力回应韩德枢的问题。因此,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耶律罨撒葛最终不得不如实答道:“未曾。”
“先帝可曾留有让耶律贤继位的口谕?”越战越勇的韩德枢继续追问。
已经被韩德枢一连串问题搞得应接不睱的耶律罨撒葛此时多少有些乱了方寸,以至于对这种完全可以用一句谎话便可化解的问题应对失当,竟然以“先帝遇刺后当场驾崩,根本没时间留下口谕”这样给对方送把柄的答案作为回答。
“既无遗诏又无遗命,此前更不是储君,耶律贤这个皇帝当的名不正、言不顺,他所写的圣旨不是矫诏又是什么?”韩德枢抓到耶律罨撒葛回答中的漏洞穷追猛打,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新君继位乃是各部拥戴、群臣推举。”耶律罨撒葛虽然已经有些底气不足,却仍在为耶律贤继位寻找着依据。
“各部拥戴、群臣推举。嗯,这倒也不违我大辽国制。”韩德枢先是点头赞同,然后又语气平和的问道,“请问太平王参与推举的都有我大辽哪些部族首领、皇亲国戚,又有哪些朝廷重臣?”
尽管有些不太明白韩德枢问参与推举耶律贤为帝的部族首领、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的原因,可为了表明后者继位为帝的合法性,耶律罨撒葛还是耐着性子,凭借记忆将当初在沈州城外参与继承权谈判的所有有分量的部族首领、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的名字一一报了出来。
韩德枢闻言再次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太平王所说的这数十位王公大臣、高官显贵共同推举,那倒也作得数。之前倒是下官孟浪了,还望齐王殿下恕罪。”言罢,韩德枢恭恭敬敬的向耶律罨撒葛行了一礼
就在耶律罨撒葛以为自己终于过了韩德枢这一关、在场众文武以为素以忠义闻名的韩左相终于为自己投降找到充足理由的时候,后者却又面带微笑而语气肃然的说道:“想来这数十位参与新君推举的朝廷肱股此时都在天子身边,不知太平王能否将诸位勋贵重臣请到城内来做个见证,以安城内军民及诸位官员之心。若是周军对让诸公进城心存疑虑,亦可将城外那座临时搭建的铁桥撤去,让吾等文武与城外诸公隔护城河相见。”
韩德枢话锋突转,令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耶律罨撒葛有些措手不及,当即下意识的答道:“自先帝驾崩之后,朝廷兵马与周军多有攻守,十里河一战更是惨烈至极。王公大臣、朝廷勋贵、高官重臣或死、或逃,当初参与推举新君的臣公大部已经失散。不过,目下仍有十数人追随在天子身边,他们均可作证。”
“尚余十数人?哼,太平王倒不如说只剩下千岁您一人,如此岂不更简单。”韩德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再无之前的恭敬,而是向耶律和里一抱拳,肃声说道:“留守大人,耶律罨撒葛以及耶律贤、耶律屋质、耶律休哥等人必是见周军势大,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而弃天子及朝廷于不顾,自己偷偷跑到辽阳城下投降周军。耶律罨撒葛此番入城定然受了周军指使,以谎言及矫诏诳骗我等弃战献城。下官以为,天子及朝廷众臣恐怕非但如耶律罨撒葛所说或亡或降,反而很可能已经摆脱周军纠缠,退到安全地方。城外周军怕城内官员守将得到消息后士气大增、据城死守,这才派耶律罨撒葛进城假传圣旨,以求不战而取辽阳。故此,下官恳请留守大人将耶律罨撒葛以及他的这两名随从就地正法,重整兵马与周军死战到底。如此,方能回报天子圣恩、无愧于我大契丹的列祖列宗。”
韩德枢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但令耶律罨撒葛一时无言以对、令原本已经打算接旨的耶律和里一时犹豫不决,而且也让那些投降之心并不很坚定的中间派官员守将心中起了涟漪,开始权衡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就在耶律罨撒葛绞尽脑汁思索应对之策、就在韩德枢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就在耶律和里那原本已经被消磨贻尽的为国尽忠之心渐渐恢复的时候,一直站在耶律罨撒葛身后没有说话的李驰却一边拍着巴掌,一边摇头道:“不愧是东京道韩左相,凭着一副伶牙俐齿、以一番强词夺理的说辞便能令齐王哑口无言、能令耶律留守及在座一众文官武将心生疑虑和犹豫。”
“放肆。今日在此议事的均是朝廷重臣、皇族勋戚,你个小小的校尉也敢在这里胡乱置喙。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和他的同伴拉下去重责八十军棍,以儆效尤。”明知道耶律罨撒葛身边的这两个所谓的随从肯定是周军派来监视的细作,可韩德枢却故意不说破,反而想借机责打羞辱乃至要了他们的性命,以便彻底断掉耶律和里及其他文官武将的退路,逼着他们与自己一起据城死守。
只是,韩德枢头脑灵活,那耶律和里也不是傻子。虽说他现在对于是否投降尚在犹豫,可责打乃至打杀周军细作、断自己后路的事却不会去做——若韩德枢刻意为之的话,漫说是八十军棍,四十军棍都能要了这两名周军细作的性命。更何况,他可以相信耶律罨撒葛、耶律贤甚至耶律休哥会卖主求荣,却怎么也不会相信堪称国之柱石的耶律屋质会叛君,事情绝不会像韩德枢说的那么简单。所以,他先是挥手示意听到韩德枢呼喊冲进大堂之内的十几名亲兵护卫出去候命,未得他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而后才面沉似水的对韩德枢说道:“两位校尉既是随太平王同来,亦算得上是朝廷使节,岂可欺侮怠慢。这位李校尉既然认为韩左相你强词夺理,想必自有其一番道理,左相不妨稍安勿躁,听一听他的说辞。若是其说的没理,不用左相下令,本留守便会命人将他们拉出去斩了。”
尽管心有不甘,可顶头上司已经开了口,韩德枢也只好点头称是,闭上嘴巴不再说话。而李驰见状则将已经揣进怀里,准备掏出手枪反击的右手拿出来,向耶律和里微微一抱拳,然后说道:“韩左相方才口口声声说新君得位不正,齐王所传乃是矫诏。却不知韩左相一心扶保、宁死也绝不背叛的先帝在继位之前可是储君、世宗驾崩之前可有让其继承大统的遗诏或者口谕、在耶律屋质帐中商议推举其为帝的文臣武将可超过了十个人?你自己坚决效忠的先帝当初就是靠着一群领兵大将用刀把子夺来的皇位,如今却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指责新君得位不正,真是可笑至极。”
“至于先帝是否已经驾崩,验证起来也很简单。”站在李驰身边的孙大虎也将伸进左边袖管之中、准备在形势不利时拉响身上绑着的八枚手榴弹与大堂内一众契丹文武同归于尽的右手退了出来,大声补充道,“如今先帝的梓宫就存放在沈州城内,诸位文武只需派一两名见过驾的官员前去辨认,便可证明齐王所言非虚。”
“不错。正所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辽阳城对于周军来说唾手可得,其之所以不攻城而派齐王来传旨,完全是为了使城内军民百姓免受战火荼毒、为了使在座各位能够保住身家性命。他韩左相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所谓的名节脸面却要拉着诸位文武陪葬,其心可诛。何去何从,还望诸位早做决断。毕竟,黄主帅和邹副帅给齐王宣旨劝降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如果到了巳时还没有结果,城外周军便会攻城。届时万炮齐发,辽阳城内生灵涂炭,这笔帐最终可是要着落到诸位头上的。”李驰适时的抛出了作为“撒手锏”的最后通牒。
话说到这份儿上,原本就已经生了投降之心的在座诸文武再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就真成傻瓜了。于是,不等韩德枢再有什么反驳之辞,耶律和里已然走上前去从耶律罨撒葛手中接过圣旨,并拜伏于地说道:“臣耶律和里领旨。”而在他身后,除了已经没了退路,兀自在那里坚持立而不拜的韩德枢外,其他在场的文官武将也呼啦啦跪倒一片,“臣领旨”、“臣遵旨”的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建隆七年(应历二十年)阴历六月初五辰时末,辽东京留守耶律和里下令杀抗旨不遵的开府仪同三司、行侍中、越国公、东京道左宰相韩德枢并抄没其家,而后领辽阳城一众文官武将及阖城军民百姓向城外的周军投降。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渤海人的野望(一)
随着辽阳守军献城投降,此次后周北伐东京道方向的大规模战事也基本宣告结束。建隆七年阴历六月初七,曾志林率北伐中路军主力抵达辽阳城,与程飞的追击部队及黄海、邹振远的北伐右路军合兵一处。
两路大军主力会师,聚集于辽阳城内外的周军已超过八万人马。不过,这种大军云集的情形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通过电台向开封方面汇报了近期一系列作战的详细情况,并得到对方通令嘉奖及继续按原定计划展开下一步行动的回电后,北伐中、右两路大军在黄海、曾志林、程飞、邹振远的指挥下即刻开始动作。
一,以少量“飞龙军”步、骑兵和部分“保安军”步、骑兵为骨干,统领由本地汉人及归顺的渤海人组成的暂编“团练兵”部队,配合受后周朝廷派遣自塘沽港启程跨海而来,逆辽河而上,刚刚抵达辽阳城的各级文官,一方面接管那些已被周军夺取的原东京道州县,另一方面则跟随由耶律贤派出的“传旨使者”,接收其它尚未被周军夺取的原东京道州县。
二,以“飞龙军”第四合成步兵师第十二团、师属骑兵团、师属炮兵团一部,以及“保安军”步、骑兵各两个团组成一支规模约为一万七千人左右的“北面打击集群”,由曾志林及第四合成步兵师副师长杨克复率领,自辽阳城回师北上,随时准备对辽阳城以北那些个不肯接受耶律贤旨意开城投降的原东京道各州县实施武力打击,进行强行接管。
三,以“飞龙军”第五合成步兵师第十五团、师属骑兵团、师属炮兵团一部、海军陆战队第一团,以及“保安军”两个骑兵团、两个步兵团,组成一支约两万人马左右的“南面打击及边界巡逻保护集群”,由邹振远及“飞龙军”第五合成步兵师参谋长邢正男率领,挥军南下。一方面配合文官接管辽阳城以南到复州、苏州(辽东半岛)等州县,另一方面则在完成接管后挥师东进,巡视辽国与高丽国之间的习惯边界线,以防高丽人趁周军北伐、辽国大乱而浑水摸鱼,蚕食、侵占原属辽国的土地——毕竟在这方面高丽人是有前科的。
四,以部分“飞龙军”和“保安军”骑兵组成多支加强营(一千五百到两千人左右)规模的队伍,护送由耶律贤派出的“传旨使者”和后周朝廷派出的宣抚使者组成的若干个宣抚团,向那些只是名义上接受辽国朝廷统治,实则具有较强独立性的女真部族宣布政权更迭、皇朝易主的消息,并要求其向后周朝廷称臣效忠。对于那些愿意归顺大周朝廷的女真部族,后周朝廷自然是不吝赏赐。而对那些不愿意归顺大周,乃至对宣抚团居心不良的女真部族,周军也不会心慈手软,随行的保护部队会果断出击,平灭掉他们。
五,组建一支约万人左右的应急机动部队,由程飞率领进至黄龙府。一方面震慑混同江(松花江、黑龙江)流域的女真及室韦诸部,配合宣抚团在该地区的行动。另一方面,则密切关注王峰和穆特尔在原上京道北部收服草原诸部落的行动,随时准备在需要时西进支援。
六,其余兵马由黄海率领坐镇辽阳城,确保各路大军后路安全。
一切安排妥当,建隆七年阴历六月初十,各路兵马陆续离开辽阳城,开始按计划行动。
相对与曾志林、杨克复的北面打击集群,邹振远、邢正男率领的南面打击与边界巡逻保护集群所面临的困难要更多一些。辽阳城以北的州县虽然数量较多,但其中大多数在曾志林率部南下时已经被清扫了一遍,接管、接收难度比之辽阳城以南要容易许多。更不要说,自打耶律阿保机平灭渤海国后,辽国与高丽的边界便一直处于模糊状态,很多地方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契丹、女真、渤海、高丽以及汉人等各民族百姓杂处而居。要想厘清其中关系,恐怕也非一朝一夕能够办到的。是以,在离开辽阳城之前,邹振远和邢正男等“南面打击与边界巡逻保护集群”的指挥员一方面向了解南面各州县及鸭渌江(鸭绿江)周边情况的原东京道官员和本地“暗羽”探员尽可能多的打听、询问,另一方面也携带了充足的作战物资,制定了多套应对方案,以备万一。
虽然自从进入北平军体系走行武这条路后,邢正男也参与了不少的战斗,其中不乏一些大规模的灭国之战。但其中的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跟随中军行动,担任参谋工作,很少有领兵到一线作战的的机会——唯一一次身处第一线亲自指挥作战还是当初平灭南唐时八叔徐绍安轻敌冒进中伏,身为副参谋长的他组织指挥人马进行援救。
当然,此前一直没有独自领兵作战的机会并不是说邢正男能力不够,主要还是例次作战的指挥者怕让他冲到战斗一线,万一有个闪失,自己没法向五哥和五嫂交待——邢正男虽非王崤峻亲生,但对这个十岁丧父、十五岁丧母的义子,王崤峻和张晓菲却是待如己出,关爱有加,不比王桓、王棣,乃至刚刚三岁的王楷等亲生骨肉差。实际上,此次能够与邹振远率领“南面打击与边界巡逻保护集群”南下,而不是被留在辽阳城陪十二叔黄海一起“坐镇”中枢,还是邢正男跟几位叔叔软磨硬泡,再加上王崤峻经不住他的再三发电请求,专门发电报给黄海、曾志林等人表示同意后,才好不容易得来的——尽管身为副指挥的他很可能同样得不到在一线亲自指挥的机会,但好歹也算是作战行动的直接指挥员而不是参谋人员了。
邹振远、邢正男所部自辽阳城南下,初期还是比较顺利的。嫔州、海州、耀州、辰州等沿途州县的官员守将见到兵临城下的近两万大军,基本没有什么犹豫,便顺着随大军行动的耶律贤所派的“传旨使者”宣读的“献城圣旨”这个台阶而下,干脆利索的开城投降了。是以,南下的最初一段时间邹振远和邢正男等统兵将领过得很是悠闲,比之日常训练似乎还要轻松一些。
这种情形自然不是一心想要独挡一面、亲临一线指挥的邢正男所所愿意看到的。是以,在兵不血刃轻取耀州后,他便不断在主将邹振远的耳边唠叨,希望对方能够准许自己率一支偏师脱离主力,先行赶往鸭渌江(鸭绿江)边,展开边界巡逻保护行动,以免那些“可恶”的高丽人趁着周军北伐、辽军无暇南顾的机会,加紧对原辽国土地的蚕食和侵吞。只是,任凭邢正男为自己提前率军前往鸭渌江(鸭绿江)罗列了一堆理由,邹振远的回答永远都是那句“此番南下首要任务是接受原辽国各州县,高丽与原辽国边界素来模糊不清,想要解决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不急在这一时”,便把自己的这位世侄给打发了。
眼见无论自己怎么“蘑菇”邹叔叔都丝毫不给让步,邢正男心里虽然很是郁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耐着性子跟在邹振远身边,继续这场在他看来与日常行军拉练没什么区别的作战行动。以至当“南面打击及边界巡逻保护集群”抵达辽阳西南三百五十里的宁州新安城下时,邢正男多少有些意兴阑珊,没有如接受此前几座城池那样跑到队列前面去观看守军献城投降仪式,而是懒懒的待在中军,与几名相熟的中级军官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闲天。
邢正男在中军打不起多少精神,负责“护送”耶律贤所派“传旨使者”的四名“保安军”骑兵也同样兴致缺缺。在最初两次“传旨献城”的新鲜感过后,这四名骑兵便进入了应付差事的状态,陪着那名负责传旨的契丹使者在每座计划接收的城池下面走一遍过场,重复着之前重复了多次的接收过程。是以,当四人陪着“传旨使者”来到新安城北门外,听着后者将那道已经听了无数次,几乎都可以背下来的“献城圣旨”絮絮叨叨的念了一遍之后,位于使者左侧的那名“保安军”骑兵连长便习惯性的从怀里掏出信号枪,准备城内官员守将遵旨而行、打开城门后,向不远处的大军发信号,以便相关文武官员按程序接收城池。
就在这名“保安军”骑兵连长已经将手中的信号枪击锤扳下,准备抬手发射的时候,之前一直寂静无声的新安城北门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紧接着就听到有人用比较生硬的汉话喝斥道:“宁州乃是渤海故地,四十年前为契丹强占。如今契丹已亡,渤海即将复国,此地自当重归渤海国。尔等亡国之使,有何资格下旨别国,真真是可笑至极。来人,于本将乱箭齐发,射死这几个无耻狂妄之徒。”随着这几句喝斥,百余名弓箭手自城墙之后探出头来,弯弓搭箭向城下的五人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