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将计就计(上)
七比一的敌我伤亡比、百分之一点五的伤亡率,严格说起来,这样的数字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已经是相当好的了,可若是放在现在的周军身上却不是很漂亮。毕竟,自“飞龙军”和“保安军”成立以来,在己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单次城池攻防战还没有出现过己方伤亡率超过百分之一的情况。即便是之前被认为城池攻防战战况最激烈的祖州长霸城之战,攻城的北伐左路军的伤亡率也只有百分之零点八左右。换句话说,此次凤州之战,北伐中路军这次创造了“飞龙军”和“保安军”建军以来的一项纪录,而且还是一项并不光彩的纪录。是以,当曾志林在亲卫和一班中高级将领的簇拥之下走进凤州城,看到一个营的“保安军”在随军医官和熟悉军中丧葬习俗的老兵指挥下,将二百余名阵亡兵士的遗体清洗干净、穿上新衣、装殓入棺,看到三四百名受伤的兵士或被人搀扶、或躺在担架上被抬往城内刚刚搭建起来的临时野战医院进行进一步治疗,心中感叹的同时,也感触颇深。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一场接一场的战争打下来、随着“幽州义军”变成了北平军又变成了大周禁军,原本在外人眼中颇为神秘、难以琢磨、有如天兵天将般存在的这支横空出世的军队特别是其中的“飞龙军”渐渐失去了其神秘面纱。他在向世人展现其超强实力和战斗力的同时,也将自己的特点特别是缺点一点一点的暴露了出来。短兵相接时无法充分发挥炮火威力、严重依赖后勤供应、沉重的大、中口径火炮无法快速机动,等等,不一而足。尽管外人未必能全部窥得“飞龙军”的这些缺点,未必能很快找到克制这些缺点的最佳方式,可祖州及凤州之战却充分说明已经有人在研究、在琢磨“飞龙军”,并且开始想方设法的利用他们发现的缺点来与“飞龙军”进行对抗。假以时日,在这些初窥“飞龙军”端倪的先行者中,未必不会出现一个“飞龙军”通,未必不会出现一个针对“飞龙军”所有这些缺点找到有效对抗办法的智者。到那时,以前一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飞龙军”很可能就会失去“无敌”光环、很可能就要吃败仗。一旦吃了败仗,其对“飞龙军”军心士气的打击将远比对其他军队来得猛、来得大。虽说这样的打击并不能真正击垮“飞龙军”,但一来,可能会令其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从而在一段时间内影响其战斗力;二来,则可能会令领兵的将领恼羞成怒,抛开任何顾忌,倚仗自己在火力方面的优势,对对手进行猛烈的报复。
军队对自己的战斗力产生怀疑还可以通过思想教育、通过多打胜仗来纠正、来恢复,而肆意使用火力,却可能会产生严重后果。一方面,受战火波及的老百姓会对“飞龙军”、对周军乃至对整个大周朝廷产生怨恨,从而给朝廷此后对此地的统治和管理带来麻烦与阻力。另一方面,也会令“飞龙军”的各级指挥员不再注重战略战术方面的钻研与学习,而只知道一味的倚仗火力来取胜。长此以往,“飞龙军”培养出来的将只有暴虐嗜杀,且一旦由于各种原因而不能发挥火力优势时便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恶魔”,而不再会有精通战争艺术、能够根据战场形势随机应变的“战神”。
要知道,当初因自己一时不慎而被刺客所伤,南征军炮击句容城进行报复的行为虽然令南唐各州县胆寒,大大加快了平定南唐的进度,却也令句容城内的士绅百姓以及他们在其他地方的亲戚朋友怨声载道、心存不满,使得后周朝廷后来派驻到句容及周边几个州县的官员在治理时遇到了很大阻力,不得不花费额外的力气来平息民怨、收复民心,以至对该县及周边地区的战后恢复和发展产生不小的影响。而更为重要的是,尽管有句容城的教训在前,当北伐中路军在进攻凤州城时遇到阻力,进展比较缓慢的时候,自己依然产生了撤出步兵、炮轰凤州全城,以强悍火力压倒守军意志的念头。幸而,自己这个当年造成炮击句容城事件的当事人深知这样做的不良后果,理智的放弃了这个念头。然则,自己可以克制住冲动,并不代表其他将领也可以克制住这种冲动。而一旦冲动的将领占了多数,就可能会影响到整个“飞龙军”的作战风气,时间长了想要再扳回来可就难了。实际上,自打听说老三十一在豫州被围进而身受重伤的消息后,曾志林便一直悬着心。一来,是担心吴鹏的伤势,怕他挺不过这道坎。二来,也是忧心万一吴鹏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穿越团队都会变的怒不可遏,并毫不犹豫的将复仇的怒火烧到契丹人以及草原诸部身上。到时候,包括草原在内的整个契丹境内势必会陷入一场腥风血雨之中,势必会被杀一个人头滚滚、尸横遍野,其惨烈程序绝对会超过当年的句容城无数倍,光是想一想就会让人心惊。
再者,作战失败很可能会令参战的“飞龙军”不能全身而退,特别是小股人马遭遇失败时更是如此。而不能全身而退、特别是在部队仓促后退的时候,很可能会造成“飞龙军”武器的遗失——《火器使用条例》虽然规定了战事不利时对火器的最终处理办法,但出现意外情况是不可避免的。而武器遗失后果却是非常严重的。一来,敌军可以通过这些遗失的武器进行仿制。即便因为工艺、技术等方面的限制,对方未必能在短期内取得成果,但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有所收获。二来,敌军可以通过摸索掌握这些遗失武器的使用方法,找到其缺点和不足,以便在今后的战争中有针对性的进行对抗,甚至还可以利用缴获的武器调过头来对付“飞龙军”,并以此来获得更多的武器来壮大自己的火器队伍。这也是一个需要未雨绸缪、事先考虑好应对办法的问题。
种种感想与心得纷纷涌向心头,使曾志林颇有一种一抒胸意的念头。于是,走进被辟为临时中军衙署的一座本地士绅大宅后,曾志林便将随行的将佐打发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宅院内的书房之中奋笔疾书,将自己方才的感想与心得落实在纸面上,并提出了针对上述这些问题自己觉得合理可行的解决意见。
从未时初到申时初,曾志林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四千字,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笔。考虑到这份心得若是提交给委员会,势必会对今后周军特别是“飞龙军”的作战产生一定影响,光是自己的感想和意见肯定不全面、不客观。所以,曾志林便打算派人将正安排大军驻扎、审讯俘虏的程飞和穆特尔找来,兄弟三人一齐参详参详,以免有什么遗漏或者失误之处。不想,还没等他招呼随从去请两位兄弟,程飞和穆特尔二人已经联袂而来。
二人一进门,不等曾志林将自己奋战了一个时辰的成果拿给他们看,穆特尔便已经抢先开了口:“二十七哥,兄弟我审讯俘虏得到了两条重要消息。”
听说有重要消息,曾志林也就不急于展示自己的“作品”,而是示意穆特尔坐下来继续说下去。
“根据俘虏交待,契丹那个‘睡王’皇帝耶律璟眼见我军已经兵进凤州,意欲放弃长春州,逃往黄龙府。尽管有关消息只是私下传言,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咱们大兵压境,想来耶律璟这个家伙肯定不会乖乖的待在长春州等着咱们去捉,逃跑是必然的。”穆特尔在汇报审讯结果的同时也加上了自己的判断与分析。
周军大兵压境、兵临城下,耶律璟弃城而逃原本就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听完穆特尔的汇报,曾志林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对对方没有跑往契丹朝廷控制力更强且距离当前战场更远的辽阳府,而是逃向了更靠近室韦、女真等属国地区、距离当前战场不过二百多里的黄龙府有些不太理解。毕竟,那里不但距离与契丹朝廷貌合神离、时不时发生叛乱的生女真诸部很近,而且己方要是追击,最多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就又会兵临城下,耶律璟逃到那里恐怕连口气都没还没喘过来,就得继续逃亡,搞不好还会被生女真各部从背后捅刀子,远不如逃到近千里之外的辽阳府一心对抗周军来的踏实。是以,他马上追问了一句:“‘暗羽’长春州分堂那边有什么消息?”
“根据‘暗羽’的消息,耶律璟还在长春州,并没有离开。不过,由于我军大兵压境,契丹人对长春州周边及长春州到凤州之间的道路控制极严,‘暗羽’那边往咱们这里递送消息很困难,现在咱们手里的消息还是三天前的。所以,耶律璟现在还在不在长春州,还需要等‘暗羽’以及咱们派出去的侦骑、斥侯的最新消息才能最后确定。”穆特尔补充道。
“其实,无论耶律璟现在在不在长春州、无论他是逃到黄龙府还是其它什么地方,对咱们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区别。此次北伐咱们中路军的任务就是与左路军配合横扫上京道、打垮契丹军主力、干掉耶律璟。所以,如果能在长春州抓到耶律璟自然更好,抓不到他也没关系。到时候,咱们兵分两路,一路西进草原,与左路军配合作战,收服草原各部。一路撵着耶律璟的屁股一直追下去,直到追到他为止,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再所不惜就是了。”程飞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根据作战计划,拿下长春州后,曾志林将南下辽阳府,坐镇被右路军攻下的东京道,穆特尔率军西进,与王峰一起扫荡草原诸部。而程飞自己则要视情况而定。若是耶律璟被捉或者被杀,他便率部分兵马回师开封;若是耶律璟逃脱,他则需率所部沿路追赶,直到捉到或者杀掉耶律璟为止。而耶律璟弃长春州而逃早就在大家意料之中,程飞对自己此后作战的艰辛早就准备,所以对方是不是真的逃往黄龙府对他来说其实都无所谓。
曾志林很清楚程飞在长春州之战后可能面对的艰辛,所以听完他的话便不再纠结于耶律璟是不是还在长春州,而是转向穆特尔问道:“第二条重要消息是什么?”
“根据俘虏交待,此番前来凤州增援的契丹军总数远不止进城的两千人,而是有两万之众,其中还有五千属于耶律璟近卫的皮室宫帐军。也就是说,现在还有近一万八千契丹军正游弋于我军周围,伺机而动。”穆特尔沉声答道。
“这支契丹援军的领兵将领是谁?俘虏可知其主力的去向。”曾志林闻言追问道。
“据俘虏交待,这支契丹援军的主将是耶律斜轸。至于其主力现在的位置,那些俘虏也不知道。据他们交待,援军离开长春州不久,他们便在一名将军的率领下与主力分离,赶往凤州,所以根本不可能清楚其主力的去向。”
“契丹援军的去向无外乎两种可能。”程飞在一旁分析道,“一是于凤州和长春州之间某处设伏,突袭我军。二是避开我军主力,运动于乌州、凤州、长春州一线,攻击、袭扰我军粮道,令我军不能一心北上长春州、不能全力追击耶律璟。不过,考虑到长春州与凤州之间一马平川,没有适合埋伏的险峻所在,且敌我实力差距较大,就算他有机会偷袭我军主力,也讨不到任何便宜。所以,我觉得耶律斜轸更可能采取断我粮道、迫我回兵清剿后方的策略。这样,不但可以为耶律璟逃跑争取更多的时间,而且搞得好了,说不定还会使我军因为后勤不济而发生混乱,就此退兵也说不定。”
“哼!这个耶律斜轸如意算盘打得还真够响的。”穆特尔哼了一声说道,“只可惜咱们兄弟又不是傻子,就算没有俘虏的交待,咱们兄弟也会小心在意至关重要的后勤补给线,岂会让他得了便宜去。”
“二位兄弟说的不错。”曾志林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咱们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耶律斜轸来了将计就计,让他以为自己的阴谋得逞,好歹背地里去高兴一下。”
说到这儿,曾志林略微思忖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我看,就由老三十五你率‘飞龙军’‘狼牙营’、第二独立骑兵团、四师师属骑兵团,以及‘保安军’两个骑兵团隐蔽南下,前往乌州,然后再冒充补给车队大摇大摆的返回凤州,引耶律斜轸上钩。至于老二十九,你也别闲着。你这就去找‘暗羽’凤州分堂的人,让他们四处散布消息。就说,凤州这一仗我军损失很大,各种物资特别是弹药消耗也很大,急需补充。在新一批军辎粮草送到之前,都不会再继续北上,而是要待在凤州城内休整。如此,既能以大批粮草特别是武器弹药诱使耶律斜轸出击,亦能稳住那个要逃跑的耶律璟,让他走的慢点,免得你去追他的时候费劲。”
程飞和穆特尔答应一声,转身刚要去准备。曾志林却又出言叫住穆特尔,嘱咐道:“既然是做戏就要做足,你冒充补给车队北上时,该派的侦骑、斥侯一个都不要少,该结阵休息时亦不要有任何马虎的地方,免得被耶律斜轸看出破绽,不往咱们下的套里钻。虽然对方现在还很年轻,但我印象里七哥在讲史的时候曾经讲过,这家伙在前世也是一代契丹名将,为契丹朝廷东征西讨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前世‘金刀令公’杨继业就是中了他的埋伏,受伤被俘,最后殉国的。”
“哥哥放心,兄弟我这十几年仗打下来,诱敌的能耐还是有的,保管教耶律斜轸看不出一点破绽。”说到这儿,穆特尔突然促狭的一笑,打趣道,“只可惜这个时空的杨业如今正在西北看着银夏府也就是以前的定难军的那个接了他病死的老子班的新首领李光睿,抽不出身来。不然的话,把他调到北伐前线,与那个耶律斜轸大战三百回合,将后者生擒活捉,一定会很有意思。”
说完,兄弟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建隆七年阴历五月十三夜,穆特尔率“飞龙军”“狼牙营”、第二独立骑兵团、第四合成步兵师师属骑兵团,以及‘保安军’两个骑兵团共一万余人马悄然离开凤州城,匿踪隐形,赶往乌州城。同时,此前一直挥师疾进的周军开始在凤州城内外安营扎寨,没有一点继续北上的意思。于是,有关周军在凤州一战损失惨重,物资消耗巨大,急需休整与补充的消息也随之在凤州城内外乃至更远的地方传扬开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将计就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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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隆七年(应历二十年)阴历五月十七,一支由五百余辆大车、近六千名役夫及押车兵丁组成的车队,在烈日的炙烤下,在乌州至凤州之间的原野上逶迤前行。或许是由于长途跋涉的劳累、或者是由于天气太热、亦或许是对在队伍前后纵马跑来跑去、大呼小叫的押车校尉恶言恶语驱赶大家快走的无声反抗,总之整支运输车队前进的速度非常缓慢,虽然说不上比蜗牛还慢,但恐怕也比乌龟快不了多少。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支车队约莫三、四里远的一座矮山的山顶上,奉命率军增援凤州却中途改变主意,决定通过骚扰乃至截断周军粮道,以达到迫使其分兵维护粮道,进而拖延周军进军速度目的的耶律斜轸正匍匐于地,举着一副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这支被其作为目标的周军后勤车队,以确认这支辅兵队伍确实是看上去那般疲惫、散漫,而不是故意为之。
虽说耶律斜轸素来认为两军对战靠的是为帅者的运筹帷幄、靠的是为将者的排兵布阵、靠的是为兵者的勇猛冲杀,可手中这具来自周国、堪称作战“神器”的所谓“千里眼”却令他意识到器械乃至以往在自己眼里不值一提的奇技淫巧之物亦能影响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若是放在以前,三、四里远的距离,即便是目力最好的人,也不可能将看到对方具体的行为举止。可有了手中这具“千里眼”,却可以将数里的距离缩短到数丈。通过它,不但能看清楚周军运输队中役夫和士卒们顶着烈日艰难前行的脚步、押运校尉们手中来回挥舞的马鞭,就连他们脸上或疲惫、或怨恨、或凶恶的表情也尽收眼底。至于那些大车上运载的货物类型更是逃不出自己的眼睛,使自己可以早早的就确定己方重点突击的方向应该是车队中部那两百余辆装载着一只只大木箱、很可能正是周军作战所必不可少的武器弹药的大车,而自动忽略前后那些明显是装载着粮草、衣甲、帐篷等常规辎重的部分。
只可惜,整个大辽国,除了自己手里这具“千里眼”,就只有陪王伴驾的耶律屋质大人手中还掌握着一具。换句话说,纵横万里、统御万国的大辽国只拥有两具“千里眼”。而就是这两具,还是耶律屋质大人私人花重金,从一名周国商贾手中购来的——据说,这名商贾以前曾经给周国禁军高级将领当随从,在赵匡胤“黄袍加身”失败后,他趁着诸将自尽、局面混乱的机会偷盗了两具“千里眼”逃离大营,自此隐姓埋名转行在周、辽之间做生意,并向自己在辽国这边的生意伙伴透露过相关情况,这才令耶律屋质大人在辗转得到消息后,有机会用大笔银钱向前者收购了这两具原本不可能进入辽国的军国重器。
根据自己之前随着那两千增援人马派往凤州的暗桩偷偷送出的消息,凤州之战周军虽然获胜,但人马的损失和武器的消耗都颇大,为此不得不暂时屯驻于凤州城,进行休整、等待补充,而后才能继续北犯。今天通过“千里眼”的观察,以及几拨探马从外围打探到的情况,证明暗桩的消息确实无误。眼前的这支周军补给车队正是周军能够进行下一步军事行动的必要条件,亦是自己拖住周军北犯步伐,为陛下及朝廷“巡狩”辽阳府争取更多时间的关键所在。打掉这支补给车队,不但能将周军拖在凤州,而且如果指挥得当,成功突袭对方,还很有可能缴获大量周军得以扫荡天下的火器。若是善加利用,说不定大辽亦能借此组建起一支使用火器的大军,从而在日后拥有与周军面对面抗衡的实力。
当然,作为一名优秀的年轻将领,耶律斜轸亦是非常谨慎的。是以,尽管巨大的诱惑就在眼前,他却并没有草率盲动,而是耐心等待,等待着对手身心最疲惫、警惕性最低的时候、等待着前出十里侦察周围有无周军埋伏的探马回报、等待着可以给予面前周军致使一击的最佳时机。于是,他放过了周军前半部分只装载着粮草、甲仗等普通辎重、同样由近五百辆大车组成的车队、成功避开了四处搜索的周军侦骑——其中一拨甚至距离耶律斜轸和他的亲卫们躲藏的位于这座矮山后面的那片树木只有几十丈远,直等到烈日当空、天近午时,负责押运的周军校尉也没了在役夫和辅兵面前耀武扬威的力气,一个个骑在马上昏昏欲睡的时候,这才让亲兵传令给二百步以外的中军所在,命其即刻竖起大旗,指挥麾下一万八千契丹勇士,从四面八方的潜伏之地冲出,杀向周军车队——尽管周军押运战兵中只有一百多人装备了火器,但考虑到周军火器犀利,己方将领很可能会成为其首要目标,因此耶律斜轸不但没有身先士卒、率军冲杀,而是留在原地,通过手中的“千里眼”来观察、掌握战场形势,遥控指挥部队。而且,就连中军将旗以及鼓、号、令旗等指挥工具都没有设置在自己身边,而是放在了距离自己及一众亲兵藏身的矮山二百步远的地方,以防自己成为周军火器的牺牲品——耶律斜轸并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的毫无价值。
跑过三、四里远的距离,对于疾速奔驰的战马来说,连半柱香的时间都用不了。举着望远镜观察的耶律斜轸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构想自己会在“千里眼”中看到的镜头——周军役夫和辅兵的四散奔逃、周军押车战兵的惊慌失措、周军押运校尉的绝望表情。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实际情况却与他自己的想像大相径庭。
面对辽军的突然袭击,周军从校尉到役夫,无一人慌乱、无一人恐惧、更无一人逃跑。近万人马在各自长官的指挥下迅速行动,在辽军冲到有效攻击距离之前,便利用数百辆大车结成了一座巨大而坚实的车阵,令后者已经积攒到顶点的冲击力完全失效。与此同时,周军兵将脸上的疲惫、无力、沮丧、懈怠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毅、果决、无畏以及不屑和轻蔑的表情。而他们手中持握的也由大刀、长矛、马鞭、木棍,变成了从那些个被己方当做首要目标的大木箱中取出的火枪、火炮、强弓、硬弩。
中计了!这是耶律斜轸在见到周军运输车队变阵换装后的第一个反应。然而,不等他下令全军撤退,车阵中的周军已经开始枪炮齐鸣、万箭齐发,将因未得到将令,尚在犹豫是继续冲击还是转身后撤的契丹军扫落马下。
望着自己麾下的兵士如割麦子一样被成片成片的打倒,耶律斜轸不由得心如刀扎,对自己未能识破周军的诡计而懊恼不已。然而,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买的,以一万八千辽军对阵至少包括一半以上“飞龙军”在内,且早有准备的六千周军,耶律斜轸深知己方根本没有一点胜算。为今之计,只有凭借己方机动力方面的优势,迅速撤出战场,尽可能保存力量,待日后有机会时再报今日之仇。于是,他一面手中的“千里眼”收起,一面恨恨的吩咐亲兵去向中军将旗所在位置下达撤退命令。
就在亲兵飞身上马,准备去传令时,一阵奇怪的“嘶、嘶”声突然出现在头顶。不等大家寻找到声音的来源,十二发100mm**已经在耶律斜轸及百十名亲兵的身遭轰然炸响,顷刻间便将他们湮没于硝烟之中。紧接着,在之后的短短十余秒之内,第二拨及第三拨共二十四发100mm**又接踵而止,将矮山之后面积不过几百平米的区域像犁地一般彻底覆盖了一遍,确保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存下来。而几乎与此同时,距离耶律斜轸藏身处二百步远的中军将旗所在位置,亦遭到一二门82mm迫击炮和六门100mm迫击炮的集火射击,同样在短短几息的时间内便陷于一片硝烟火海之中。
随着耶律斜轸及中军将旗所在位置接连被周军炮火摧毁,这支一万八千人马的契丹军完全失去了指挥,只能各自为战。于是,有那悍勇之辈继续向周军车阵冲击,有那胆小怕死者则调转马头向四周逃跑,还有一时拿不定主意的,则在原地兜兜转转。如此一来,本就因为突遭周军火力打击而混乱不堪的队形也随之彻底糜烂,彼此冲撞、推挤争抢,甚至是对自己的袍泽刀枪相向,光是被撞下或者挤下坐骑而丧生于马蹄之下的契丹兵将就不下千人。
然而,契丹军的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众人你争我夺,为逃离险地而自相残杀的时候,车阵北面又传来了马蹄踩踏大地的轰鸣之声。负责押送之前被耶律斜轸认为只装载有粮草、甲仗等无用之物而故意放过去的那支运输车队的五千周军已经急奔十余里路,摆开一道完美的弧线阵型,气势汹汹的杀了上来。至此,耶律斜轸麾下的这支契丹军彻底崩溃。
申时末,随着最后一支追击人马安全返回车阵所在,这场“将计就计”式的反突击战斗以周军的完全胜利而告终。此战,周军歼敌(毙、俘)近一万六千人,而己方付出的伤亡却只有二百一十余人。契丹军能够逃出战场的只有两千来人,而最后活着回到长春州的则更是仅仅不到五百人。
作为战斗的直接指挥者,穆特尔对这样的结果还是很满意的。战斗结束后,他在亲卫及一众将校的陪同之下,来到耶律斜轸藏身的那座矮山之后,想亲眼看一看这位据说在契丹君臣中对周军、特别是“飞龙军”最有研究、最为了解、曾经给己方攻取凤州制造了不少麻烦的契丹名将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哪怕在炮火的猛烈轰击之下,对方很可能已经尸骨无存、面目全非。
或许是老天爷觉得不该让这位高大、俊朗的年轻人死无全尸,或许是这家伙运气好,亦或许只是纯粹的偶然性,总之,耶律斜轸虽然在第一拨炮弹落下来时便被炸身亡,可遗体却依然保持完整,且除了左胸上的一处不算很大的伤口外,遗体的其他部位都看不到什么损坏。
端详了端详那张年轻的面孔,又用手为其合上了那双致死都不曾闭上的眼睛,穆特尔一面吩咐手下将耶律斜轸的遗体擦洗干净、换上新衣服,用棺材成殓起来,好生安葬;一面附下身,从距离耶律斜轸遗体不远的地上捡起那具在炮火轰击之下已经破损严重的单筒望远镜,用手拂掉上面的泥土和血迹,又用亲卫水壶里的水冲洗了一番,这才看清楚刻于其内筒尾部、靠近目镜处的那一串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编号,并藉此确定这具单筒望远镜属于当年北平军进献给后周朝廷的那几十具单筒望远镜中的一具,而非以前北平军的自用产品——建隆后,周军禁军(“飞龙军”及“保安军”)已经全部换装更先进、更易用的双筒望远镜。
在确认耶律斜轸的望远镜并非从北平军系统流出的产品后,穆特尔心中稍安。要知道,战斗打响前,当他在用自己的双筒望远镜暗中观察敌情却无意中发现远处有明显的镜片反光,并进而看到居然有契丹将领在用单筒望远镜观察己方车队时,其惊讶得可是差一点就叫了出来——不过,也正是这一发现,令其确认了契丹军主将的真正位置,而没有继续将对方中军将旗所在位置当成第一拨火力打击的首选目标。若是耶律斜轸泉下有知,弄明白正是手中这具被自己当作“神器”的“千里眼”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不知其会作何感想。
说起来,也不怪穆特尔在发现对手有望远镜后感到震惊,因为作为一种与火器有同等机密级别,被严禁流出后周禁军(“飞龙军”和“保安军”)系统的望远镜居然到了敌军的手里,一旦查出是从禁军内部乃至是北平军系统流出的,那绝对称得上是一起震惊朝野的重大通敌叛国案。到时候,不但直接参与此事的人难逃一死,与其有瓜葛的有司及大臣亦是难辞其咎,搞不好连北平军系统的相关生产基地甚至穿越团队相关职能部门都会被牵连进去。如今证实这具望远镜属于当初北平军进献给后周朝廷的礼物,穆特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至于追查这东西是怎么从后周朝廷流到契丹人手里的,那就留待情报部来负责了。穆特尔现在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在此后的作战中将对手可能同样拥有望远镜的情况考虑进去——谁也不能保证契丹人手里只有这么一具,毕竟当初北平军进献给后周朝廷的单筒望远镜超过四十具,对其如今的下落穿越团队并没有进行过仔细的核查与统计。。
打扫完战场,并派部分“保安军”骑兵将被俘的契丹兵将押往乌州后,穆特尔率本部主力护送着确实装有粮草军辎的五百辆大车回返凤州,与曾志林、程飞二人汇合。
建隆七年(应历二十年)阴历五月二十,大周北伐中路军离开凤州城继续北上,并于阴历五月二十六兵临长春州城下。(小说《新宋英烈》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一百二十二章 跟踪追击
北伐中路军将长春城团团包围,曾志林随即下令所部师、团属炮兵于城南摆开阵势,准备按照之前攻城的模式,先进行一轮威慑性急促射击,而后再派信使将劝降信投入城内。结果,这边自家各炮兵团、营尚未构筑完阵地,那边长春城的城头之上已竖起一面的巨大的白旗。紧接着,原本紧闭的长春城南门慢慢打开,留守该城的契丹韶阳军节度使女里举着一面小号白旗,率领着属下一干文武官吏以及五千守军鱼贯出城,跪伏于道路两旁,向周军投降。
尽管契丹守军投降的举动有些突然,但曾志林等人却并未感到太多的意外。因为就在北伐中路军成功诱歼耶律斜轸所部一万八千人马的当天,他们便收到了来自“暗羽”长春州分堂送来的消息,知道契丹君臣在获悉凤州已被周军攻克后,便立即弃城而去。如今,长春城内只有三千老弱残兵以及两千临时征调的青壮把守。面对双方悬殊的实力对比,以及此前周军一路攻城掠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势头,城内的契丹守将只要不是像此前凤州赵匡符或者祖州耶律沙那种对契丹朝廷死忠的“一根筋”,在周军发动攻势之前便开城投降,无疑是其最佳选择。更何况,按照“暗羽”长春州分堂提供的情报,把守长春城的韶阳节度使女里并非什么忠肝义胆、立志“死社稷”的贞烈之士,而是一个靠着走世宗之子、被当今天子看重的耶律贤的关系才身居高位、得到韶阳军节度使之职,且又极度贪财,把钱财看得几乎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的庸官奸臣。指望这样一个既无真才实学,又贪生怕死、嗜财如命的家伙抛弃一切的与周军顽抗到底,那才真是痴人说梦。
所以,对于女里主动献城投降,曾志林等人坦然受之。一面对他和他的部下好言宽慰,保证会保护其生命及财产不受损害;一面命该城五千守军于指定地点集合,等待周军的核查与整编。对此,女里等人自然是一面感激不尽,一面约束兵马,全力配合周军的管理。
在将契丹守军兵将全部安顿于城外就地扎营后并派己方人马看管后,周军主力进入长春城内。曾志林等人一面命人贴出安民告示,稳定民心,并派出多支巡逻队维持城内秩序,一面将女里等契丹降官降将召到被自己当作临时中军的原节度使衙署问话。
至于问话的内容,实际上就只有一个——耶律璟、一众契丹文臣武将以及契丹军主力到底去了哪里?
尽管此前“暗羽”长春州分堂根据契丹朝廷表面上的动作,向北伐中路军发出了耶律璟可能会逃往黄龙府的消息。但一来该堂通过在契丹朝廷内部的线眼,听到了一些有关皇帝名为“巡狩”黄龙府,实为南下辽阳府的小道消息。二来,作为一支逃跑、避难的队伍,契丹君臣撤离长春州的阵势实在是有些大,不但打出了全副的皇帝仪仗,而且还有人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四处散布皇帝率众文武大臣“巡狩”黄龙府的消息,好像唯恐大家不知道一般,完全没有避人耳目,以免敌军尾随而止的觉悟。如此反常的情形,自然会引起“暗羽”长春州分堂的注意和怀疑,他们一面主动增派人手,加大对契丹君臣的撤退路线的侦察与打探,一面将相关情况如实上报给了北伐中路军。
由于契丹君臣进入黄龙城后,对该城的控制极为严密,“暗羽”长春州分堂以及黄龙府分堂的探员一时无法掌握其具体动向,亦无法确认耶律璟到底还在不在城里,所以搞清楚耶律璟下落的任务自然就着落在了女里及其一众手下身上。
既然已经选择了献城投降,自然不会再去保守契丹朝廷的秘密。是以,负责提问的穆特尔话音才落,那边女里已经非常恭敬的答道:“回上将军,据之前制定的策略,前往黄龙府‘巡狩’不过是个幌子,真正随仪仗进黄龙城的只有翰林学士室昉及五千部族军。而耶律璟及其手下一众逆臣贼子实际上在离开长春城不久后便趁夜色率主力兵马与仪仗脱离,避开大道,隐形潜踪的逃往辽阳府。由于其为了躲避贵军耳目,采取的是昼伏夜行的法子,每晚最多走三十里。所以,按照路程计算,现在应该已经跑到威州与信州之间,距离辽阳府大概还有六百余里路。若是贵军不理沿途城池堡寨,以骑兵全力追赶的话,想来可以赶在其进入辽阳城之前截住他。”
说到这儿,女里略顿了顿,然后才有些犹豫的说道:“可若是贵军像之前那般步骑同行,且一路攻城拨寨的话,只怕不等贵军拿下威州,耶律璟已经坐镇辽阳城,集中一切力量来与贵军相抗衡了。”
说完,女里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偷望了穆特尔一眼,生怕自己的分析与建议引起对方的不满——毕竟,周军此前一直势如破竹,自己却说他们可能拦不住南逃的耶律璟等人这种触霉头的话。
实际上,针对契丹君臣是战是逃、逃向哪里,周军早就准备好了多套预案,其中就包括对方放弃长春州、逃往辽阳府的选项。所以,听完女里的回答,穆特尔并没有觉得意外和惊讶,而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有些不屑的说道:“这个耶律璟自以为这手‘金蝉脱壳’玩得很漂亮,殊不知如果他不往辽阳府跑,而是钻进深山老林之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像现在这般自以为得计的往辽阳府狂奔,却是正中我们兄弟的下怀,完全是自投罗网、自取灭亡的做法。”
说完,抬眼看到女里脸上满是不解的表情,便很随意的解释道:“我大周北伐右路军四万余兵马已于五天前乘船抵达辽河入海口,随即水陆并进,溯河而上,直扑辽阳府。按路计算,这会其前锋应该已经进抵辽阳城下了。”
女里闻言,一面不要钱似的竭力奉承、吹捧穆特尔及大周朝廷上下,一面却在心里悄然起了变化。如果说在知晓周军除了现在这两路大军外,还有一路大军直插辽阳府之前,女里还只是迫于压力,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不得不放弃抵抗、选择投降的话;那么,在了解到耶律璟和他的一班文臣武将以及大辽仅存的精锐兵马正如“飞蛾扑火”般撞向大周北伐右路军的枪口上之后,他已经放弃所有顾忌,决定死心塌地的为大周效力了——当然,前提是对方有这个打算。
只是,女里虽然动了为大周效力的心思,穆特尔以及曾志林和程飞却根本没有启用像其这般嗜财如命、贪生怕死之辈的打算。是以,不等女里把吹捧、奉承的话说完,穆特尔便不耐烦的摆摆手,打发他下去,自己则去向两位兄长汇报情况。
得知耶律璟逃往辽阳府,曾志林、特别是程飞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作为追击契丹残部的主将,程飞自然是宁可奔袭近千里,撵着耶律璟的屁股杀向辽阳府,在平原地区打一场运动战,也不愿意像没头苍蝇一般去钻深山老林,跟远比自己熟悉地形的契丹人打一场耗时费力,还不一定能有好结果的游击战。
经过一番商议,兄弟三人决定兵分三路。一路由穆特尔率领第二独立骑兵团、“狼牙营”以及两个“保安军”骑兵团约八千人马自长春州向西,经泰州、兴国,自金山城翻越大兴安岭,与王峰所率人马会师于栲栳泺(呼伦湖)边上的巨母古城;一路由程飞率第四合成步兵师师属骑兵团以及“保安军”两个骑兵团近七千人马,自长春州向南,让过沿途所有州县,全力搜索契丹君臣的踪迹,将其驱赶向辽阳府,而后再与北伐右路军围歼其于辽阳城下;一路由曾志林率领北伐中路军其余兵马,沿黄龙府、威州、信州一线尾随程飞所部南下,攻城掠地,夺取沿途所有州县城镇,为下一步收服女真诸部打下良好基础。
建隆七年阴历五月二十八,在留下“保安军两个团及由当地汉人组成的两千暂编团练兵驻守长春城后,大周北伐中路军主力兵分三路,再次踏上征程。
第一百二十三章 鹤野争锋(一)
就在程飞率所部七千兵马离开长春州,一路快马加鞭追击耶律璟的同时,由北伐右路军副都指挥使(右路军副总指挥)邹振远率领的右路军先头部队一万余人马也正日夜兼程的赶往辽阳城。
由于自辽河入海口处溯流而上是逆水行舟,虽有东南风相助,船只的行进速度也会受到很大影响。是以,为了赶在契丹君臣前面抵达并包围辽阳府,以防周军进攻辽阳府的消息泄露出去令耶律璟放弃退守辽阳城,转而调头钻进深山老林,与周军打起游击战,黄海决定兵分两路。由曾在辽阳府待过数年,对周边地形很是了解的邹振远率走陆路的第五合成步兵师师属骑兵团、第三独立骑兵团、“保安军”两个骑兵团,以及乘坐蒸汽动力运输船的第五合成步兵师第十五团、海军陆战队第一团、“保安军”两个步兵团,在部分蒸汽动力战舰的护送下,水陆并进,先行杀向辽阳城。这样,就算因为步兵力量较弱而不能马上拿下辽阳城,至少也能确保将该城团团围住,使城内守军无法将周军已兵进辽阳府的消息通知耶律璟,从而打乱周军围歼契丹残军于辽阳城下的计划。而黄海自己则率领剩下的兵马,乘风帆动力舰船随后跟进。
虽然曾经在契丹军中服役,并担任过皇弟耶律敌烈的亲兵营副指挥,可如今独自率领将近两万兵马作战,且又是水陆并进,这对自投效穿越团队以来一直协助吴鹏负责新兵训练工作的邹振远却是实实在在的头一回,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巨大挑战。特别是在得到吴鹏因为经验不足、战场处置不当而被围豫州城,身负重伤险些丢掉性命的消息后,邹振远的压力就更大了。要知道,吴鹏虽然也是长期负责新兵训练工作,可人家当初好歹也曾参与指挥过幽云之战,多少有一些指挥万人大军作战的经验。而自己此前直接指挥的兵马最多也只有亲兵营的那五百人,连人家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
是以,自打在辽河入海口与黄海分兵后,邹振远一路行来可说是小心翼翼、异常谨慎,岸上的骑兵部队与水中的船舰紧密配合,宁可走得慢一些,也绝不让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再加上自入海口至辽阳城,辽河弯曲盘旋,两岸道路难行,也大大影响了部队的推进速度。以至邹振远所部花了六天时间,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逼近鹤野城。而按照当初的计划,邹振远所部应该在七天之内完成上述三百五十里的路程,于建隆七年阴历五月二十六,也就是北伐中路军不战而取长春城的当天兵围辽阳府——这倒不是说之前穆特尔告诉女里大周北伐右路军应该已经进抵辽阳城是在吹牛说大话,而仅仅是因为右路军电台随黄海所率后军一起行动,有关右路军前军的消息传到黄海那边再转到中路军来有一个明显的时间滞后,穆特尔只是按照计划推测邹振远的行军进度,以至与实际情况出现了一些偏差罢了。
然则,推进速度的缓慢,在避免了轻敌冒进的同时,也令右路军前军行军的隐秘性大打折扣。尽管右路军前军派出了大量斥侯、侦骑,对大军所过之处进行了全方位的遮断,但正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辽河沿岸人烟稠密,右路军的搜索幕织得再密,也不能保证契丹军的斥侯没有漏网之鱼。是以,就在邹振远所部进抵鹤野城的同时,来自辽阳城的五千援军也沿河而下,赶在周军包围之前进了城——值得庆幸的是,由于耶律璟一路南下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以至辽阳城内的东京道官员在得到周军数万大军已溯河而上的消息后,却因为找不到自家天子所在,而迟迟不能将这一重要变化报告上去,错失了阻止后者自投罗网的最后机会。
由于抵达鹤野城下时已是傍晚时分,所以邹振远并没有忙着攻城,而是下令扎下大营,将鹤野城团团围住,待第二日天明后再行进攻。
岸上的骑兵以及就近登陆的步兵和海军陆战队忙着安营扎寨,辽河上的周军战舰则往来穿梭,监视着鹤野城临河一面城墙及水门,以防有人从这里逃脱。而邹振远则围城观察城内情形,为第二天的进攻做着准备。
就在邹振远举着望远镜,围着鹤野城观察敌情时,却不知道城墙之上也有一名将军服色的汉人正在仔细观察着他。虽然由于距离较远、天色较暗,纯靠自己的眼睛眺望,城头上的人只能看到邹振远的一个大概轮廓,但其还是从邹振远的身形体态、举手投足间依稀看出了当年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的影子。想到自己与城下的邹振远一别十余年,如今近在咫尺不但不能马上相认、重叙旧情,反而要刀兵相见、以死相搏,一时间城头上的人不由得暗自唏嘘,神情落寞的走下城去。
回到被辟为临时中军所在的鹤野县衙,县令吴德明一边殷勤的迎上来,将这名汉人将领让入后堂,一边小心的探听道:“城外敌情如何?韩将军可有退敌良策?”
这位姓韩的汉人将军闻言轻叹一声,说道:“退敌?当初大辽三十万大军被三万所谓的‘幽州义军’打得溃不成军、死伤枕籍;之后周、辽之间多次交锋,我大辽亦是未尝一胜;此番周军北犯,我军更是连战连败,一路失城陷地、损兵折将。现下,城外周军将近两万人,且又有战船、火炮相助,以咱们城内八千老弱残兵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真要打起来,漫说是退敌,只怕咱们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了。”
原本就对与周军相抗衡没有一点底气,若不是东京留守府突然从辽阳城派来这么一位官拜辽阳府“乡丁”都指挥使的韩守忠韩将军坐镇,早就有心主动开城投降的吴县令听罢,当即变了颜色,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急急问道:“这,这可如何是好?下官身为朝廷命官,为大辽尽忠理所当然。可这城中百姓却是无辜的,下官怎么忍心看着他们惨遭战火蹂躏、生灵涂炭啊!”
说罢,吴县令已是满脸悲戚之色。只是,吴县令说得虽然情真意切,但其闪烁的眼神、欲言又止的神情,却看不出一点“忠君王、死社稷”的意思来。若不是自己肩负着重要使命,这位韩守忠韩都指挥使这会儿只怕已经命人将对方拉出去斩首示众,以振军心了。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这么做,只得在心中轻叹一声“人心已失”,然后同样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附和道:“吴县令果然是一位忠君爱民的好父母官。其实,本将又何尝不知战火一起,百姓必遭劫难。只是……,本将受耶律留守和韩宰相所托,前来把守这鹤野城。两位大人临行之时的谆谆嘱托言犹在耳,本将若是不拼死一战而让周军轻而易举的占领鹤野城,又怎么对得起两位大人的信任与厚爱。”
眼见对面韩守忠的态度有所松动,吴县令知道机不可失,连忙趁热打铁道:“不经一战便放弃鹤里城乃至献城投降自然不行。那样的话,不但会堕了我大辽文武官员的声威,亦有损于韩将军您的名誉。可若是‘力战不敌’,为了保护城内百姓而被迫降周,则不但对朝廷、对辽阳城内的两位大人有了交待,亦不会有损于将军您的威名,更能够拯救数千黎民百姓于倒悬之苦,堪称功德无量啊。”
“既然是要力战,势必会全城烽火、百姓遭难,又怎么说是为了保护城中百姓、救民于水火,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韩守忠满脸疑惑的问道。
“韩将军此言差矣。”吴县令摆了摆手,心里对面前这位据说勇冠三军的韩将军如此不开窍很是着急。他左右看了看,见屋内并无旁人,屋外的亲兵离着也比较远,这才上前一步,面带神秘的低声解释道:“只要交战双方有所默契,大战一天而各无损伤的事并非不可能发生。”
“有所默契?”韩守忠略一思忖,随即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吴县令的意思是说,本将军与城外的周军虚张声势的假打一场,然后再开城投降。这样既对辽阳府的大人们有所交待,又维护了自己的面子,还保全了城内官员守将、士绅百姓的身家性命。”
“韩将军睿智。”见对方终于搞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吴县令暗中松了一口气,连忙送上一记马屁。
“只是,此法果真可行吗?若是城外的周军不愿配合怎么办?”韩守忠继续追问道。
“此法当然可行。总归都是攻占城池,能不受损失、兵不血刃的拿下鹤野,周军主将又何乐而不为呢。”吴县令继续给韩将军打气。
“吴县令言之有理。只是,这与周军沟通交流的事恐怕还需吴县令先行派人前去接洽,待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再由本将军亲自与周军主将最终敲定为好。如此,既不会令周军看轻了咱们,也为咱们留足了退路,免得一旦谈判失败,而相关消息又传到了辽阳府那边,令咱们落一个里外不是人。”韩守忠一面肯定了吴县令的说法,一面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吴德明等得就是这句话,闻言连忙点头道:“韩将军所言极是。将军放心,此事下官自会安排人去与周军接洽,待有了结果后再由将军您出面与周军主将敲定便是。”
“如此,就有劳吴县令了。”韩守忠微微一拱手道。
“此乃下官份内之事,责无旁贷。”吴德明一边还礼,一边作义不容辞状。说完,便向韩守忠告辞,急急火火的转身去安排。
望着吴德明匆匆而去的身影,韩守忠不由得有一股叫住他,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的冲动。不过,最终他只是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半晌之后才轻叹一声,转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鹤野争锋(二)
呆坐片刻,韩守忠从怀里掏出一个锡制小酒壶,一口一口的喝着壶中烈酒,思绪渐渐回到了两天前。
应历二十年(建隆七年)阴历五月二十五,韩守忠刚刚从校场操练完乡丁,回到自己的府上屁股还没坐热,便被自己的老主人、东京宰相韩德枢给叫了去,并从后者口中得到一个既意外又震惊的消息——周军约五、六万人马已于前日在辽河入海口登岸,如今正水陆并进,往辽阳府方向杀来。换句话说,此前大辽朝廷上下有关周军西攻东守、锦州至山海关一线并无出兵迹象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周军于东线不但出动了与西线和中线同等数量的人马,而且还另僻蹊径,没有走辽军探马密布的陆上通道,而是利用自己在海上的优势,直接从辽河入海口登陆,再水陆并进,溯辽河而上,直扑辽阳城。如此一来,不但打乱了东京道辽军原来的防御部署,而且还自始至终都能得到己方舰船在火力、粮草、军辎方面的支援,可以放心大胆的一路向前,而不必担心粮道被断、后勤不济。
如果说有关周军自海上杀来的消息令韩守忠意外和震惊的话,那么韩德枢接下来告诉他的另一条机密则令其倍感惶恐与不安——由于战事不利,大辽天子、朝中重臣,以及大辽最后一支精锐兵马已于八日前自长春州南下,正千里迢迢赶来辽阳府,意欲与东京道守军合兵一处,与周军决一死战。
若是没有这支来自海上的奇兵,朝廷的这一决定无疑是正确的。毕竟,朝廷的四万余精锐、东京道辽阳府的三万守军,再加上临时征调的城内青壮,以超过十万人马依托坚固、宏大的辽阳城与应该不到四万周军中路军对抗、周旋,还是有一战之力的。根据此前祖州及凤州的经验,除非周军豁出去毁了辽阳城且用城内数万百姓为陪葬。不然的话,想要在短时间内拿下辽阳城显然是不可能的。而随着时间推移,周军师老兵疲、后勤不济,辽军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可现在有了这支跨海而来的周军,圣驾再来辽阳府却无异于自陷险地。因为一方面,只要这支周军抢在圣驾抵达之前攻下辽阳府,朝廷的四万多人马就会失去根基之地,军心士气都会受到重大打击。到时候,无论是东路周军出城追击,还是中路周军尾随而止,辽军都难逃惨败。就算天子侥幸远遁,恐怕也只能钻进深山老林中苟延残喘。那样的话,估计不用周军亲自动手,那些个一直不服大辽统治的生女真蛮夷就会替周军将大辽最后一点力量给消耗殆尽了;另一方面,即便天子能够抢在东路周军攻占辽阳城前与东京道文武汇合,面对合兵一处、拥有八万人马的东、中两路周军,辽军的数量优势亦将微乎其微,想要凭借这点力量拖住、拖垮、拖走周军,其难度可想而知。搞不好天子连钻进深山老林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困死在辽阳城内。
如此一来,辽阳府这边的当务之急一是派出大量斥侯、侦骑,沿着天子可能南下的道路进行全面搜索,以期赶在其抵近辽阳城之前将周军已从海路杀来的消息禀告天子,使其及一众文武重臣有时间进行应对。二是派人领兵南下,沿途截击周军,以期能够拖慢周军推进的速度,为辽阳城及天子想出应对之策争取更多的时间。而韩德枢将韩守忠叫来,为的就是率军增援鹤野城,阻击周军。
虽说对于祖孙三代都为韩府当差,世受韩家恩惠,自己更是从一名小小的侍卫被一路提拔为东京道辽阳府乡丁都指挥使、跻身将军之列的韩守忠来说,为自家主人效力,为朝廷解困,率领兵马与周军激战原本也是责无旁贷之事。可考虑到辽阳府内契丹、奚、渤海、女真等族身经百战、能征惯战的将领不在少数,如今却让自己这个作战经验有限,只指挥过乡丁的新手将军去担负如此重任,就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是以,尽管听完韩德枢的安排后,韩守忠立即毫不迟疑的应承下来,可脸上的表情还是显示出了他对这一安排的不解。
韩守忠的反应自然在韩德枢的预料之内,所以他随即便抛出了另一个令韩守忠感到震惊的消息——此番率领东路周军先头部队的先锋官很可能就是韩府当年的侍卫、韩守忠的结拜兄弟,被认为已经在十一年前的幽云之战中与皇弟耶律敌烈一同丧命于古北口关的亲兵副指挥使邹振远。
令人震惊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砸得韩守忠直发懵。尽管不排除此邹振远非彼邹振远,而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周国将领。可光这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就已经令韩守忠有些气血翻涌了。当然,激动是短暂的。随着热血逐渐冷却下来,韩守忠的头脑很快便恢复了清醒,并意识到韩宰相为何不选那些个比自己更骁勇善战、更足智多谋的将领,而非要让自己率军增援鹤野了——前者是希望以自己当年与邹振远的兄弟情来影响他、打动他,拖慢周军的进攻速度,为朝廷和天子应对当前的危机形势争取更多的时间。
可问题是,这现实吗?且不说率军而来的未必就是当年那个邹振远,自己此去可能只是给周军的战绩上增加一些数字。即便真是他,如今两人各保一国,已经中断了十一年的兄弟情又能在这种你死我活的灭国之战中起到多少作用。不要说像自己与邹振远这种结拜兄弟,就算是亲兄弟,既已各为其主,也不会给对方留任何情面。更何况,据说“清园”兄弟为了将军队特别是“飞龙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但在建军之初,便将“暗羽”的密探安插其中,而且还破天荒的将监军设置到了队(连)一级——哪怕其称呼被改成了监察。如此一来,就算邹振远真的想与自己暗通款曲,故意放自己一马,他手下的兵将以及随队的监军也不会答应。一个不小心,不但不能帮到自己,反而会因此被“暗羽”的探子或者随队监军抓到把柄,搞得自己身败名裂乃至丢掉了性命。特别是在邹振远头上还顶着个“降将”名头的情况下,这种情形出现的可能性将会更大——哪怕他投降周国已经十一年了。那样的话,自己这个做兄弟的可就真的无颜再苟活于世了。
或许是看出了韩守忠脸上的犹豫和疑虑,韩德枢不等其提出异议,便接着说道:“本相亦知,战场之上各为其主,即便是亲兄弟也不会有丝毫手软。所以,本相此番派你去鹤野城,并非是要你凭着与邹振远当年的结义之情感召他、说服他,而是另有安排。你附耳过来,且听本相说与你听。”
随即,韩德枢便在满头雾水的韩守忠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起来。而后,韩德枢便紧盯着满脸惊愕的韩守忠,肃声问道:“值此社稷危殆之时,不知守忠你愿不愿为本相、为社稷、为陛下出力效死,完成这一重任?”
说完,不等韩守忠回答,又换了一副比较缓和的表情,拍着前者的肩膀,安抚道:“本相也知你此去无论成功与否均是九死一生,所以本相已经与耶律留守议定,联名向朝廷为你请功,抚恤家人、封妻荫子。而且,除了朝廷的封赏之外,本相也会全力照顾、回护你家的妻儿老小,只要我韩德枢活着一天,定会保他们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韩德枢一番话不但将韩守忠的退路堵死,而且也等于是变相的以后者全家老小的性命为筹码,逼迫其就范。眼见自己几乎已无拒绝的可能,韩守忠只好转移话题,说道:“守忠既为大辽臣子,又得恩相青睐、提拔、重用,自当为朝廷、为天子、为恩相尽忠效死。率军增援鹤野,守忠义不容辞。只是,当年江南句容惨剧的前车之鉴不远,为鹤野上万百姓身家性命计,这御敌之策还望恩相能够三思。”
韩德枢闻言却面色一变,冷峻的说道:“国难当头、社稷危殆,大辽子民自当为国尽忠、为君分忧。为保大辽国祚,漫说是鹤野一城,即便是搭上整个辽阳府、东京道的士绅百姓、文武官员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话说到这份儿上,韩守忠只得闭口不言,郑重的向韩德枢施礼领命,转身出去准备增援鹤野之事。望着韩守忠远去的背影,韩德枢由冷峻变为阴鸷,沉声向在韩守忠离开后从里间屋出来的一名偏将打扮的汉人男子吩咐道:“你与韩守忠同去鹤野,监督他依计而行。若有任何异动,便凭此腰牌斩其首级、夺其兵权,与周军死战到底。”说道,便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铜牌递了过去。
“末将遵命。”那名汉人偏将一边毫无犹豫的领命,一边恭敬的接过铜牌,小心的揣进怀里。随后又向韩德枢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第一百二十五章 鹤野争锋(三)
目送心腹偏将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韩德枢的面色慢慢缓和下来,坐在椅子上轻轻抒了一口气。有这名心腹偏将跟在身边,就算韩守忠不忍心向自己当初的结义兄弟下手、不忍心牺牲鹤野城内近万百姓的身家性命,至少也能保证城内守军与周军死战到底,而不会不战而降,从而为自己这边争取到哪怕一天的时间来拯救大辽、保护天子。
说起来,韩德枢身为东京道左宰相,对辽、周之间的实力对比还是有比较清醒认识的。在得知周军跨海而来,大辽其实已经没有退路的消息时,他并不是没有动过虚应朝廷、伺机降周的念头。只是,在经过多方权衡、仔细斟酌后,韩德枢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来,从以往的经验看,周军虽然通常会善待主动投降的大辽官员,对其中的汉人官员短时间内还都能够保留他们原有的官职,继续任用。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待到周国朝廷将该地完全掌控之后,这些个留用官员中确有能力的中低级官员便会被调离原职,派往其他地方为官。而其他能力不足的中低级官员以及高级官员则会被罢官去职,回家当寓翁。以自己东京道左相、开府仪同三司、行侍中、越国公的身份,原职留用显然不可能,甚至能不能当个太平寓翁都在两可之间。毕竟,韩家在大辽三代为官、世受皇恩,算得上是大辽朝廷的铁杆支持者,留下来对周国朝廷对东京道的统治会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二来,即便周国朝廷自信满满,不屑于杀自己,想来也不会让自己继续留在辽阳城,而会将自己举家迁往北平府或者开封府居住,以便能够就近监视。那样的话,自己恐怕就会不可避免的要与当初那个不被自己看在眼里、经常去信教训的远房族兄韩德义有所交集。以往自己仗着位高爵显,虽然碍着同族情份为其谋了个南京留守府推官的职位,却从来没把这个远房族兄当一回事,不但不以礼相待,反而总把他当下属小吏一般对待。后来,韩德义在幽云之战时投了周国朝廷,且由于其女婿王崤峻的缘故一直官运亨通,如今已然官居周国江西布政使之职,算得上实打实的正三品封疆大吏。若是投降了周国,届时自己以平民身份面对官居三品的韩德义,就算对方不趁机羞辱自己,自己又岂能在这个昔日看都不愿意看上一眼的族兄面前卑躬屈膝。与其这样,倒不如现在拼死一搏,至少还能为自己挣下一个忠君爱国、宁死不降的忠臣名声。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韩德枢很可能是辽阳府乃至整个东京道内抵抗意志最坚决的一名辽国官员了。
韩德枢在辽阳城一心要“死君王”、为大辽尽忠,身在鹤野城的韩守忠却依然心存犹豫。特别是在城头上亲眼观望了远处的周军主将,已经九成确认此邹振远就是彼邹振远后,韩守忠的头脑里便一直在天人交战。一边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且从自己祖父那辈起便为其家族效力的大辽东京道左相、开府仪同三司、行侍中、越国公韩德枢;一边是与自己有八拜之交、对天地盟过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结义兄弟,以及鹤野城内八千守卒和近万无辜百姓。孰轻孰重,韩守忠一时之间委决不下、难以取舍,夜不能寐。
韩守忠在那里左右为难,县令吴德明却没有丝毫的心理压力。他在得到韩守忠的认可后,不但连夜派心腹手下秘密出城去和周军接洽,而且还提前布置,密令同属自己亲信的本县汉军首领暗中派人监视随韩守忠同来增援的各级将领、官佐、校尉,以防这些人与韩守忠不是一条心,给秘密献城行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鹤野守军积极寻求避免战火波及城内的善意表现,城外的周军也给予了充分配合。是以,尽管奉吴德明之命出城与周军就献城事宜进行初步接洽的只是鹤野县令的一名私人幕僚,大周北伐右路军前军总指挥邹振远还是派自己的前军都虞侯出面与其进行了会谈。
一方积极主动、一方乐见其成,是以吴德明私人幕僚与右路军前军都虞侯的会谈既友好又顺利,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便达成了初步共识。
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为将者的最高境界。对于这样的会谈结果,邹振远也很是满意。是以,尽管对对方坚持要求由双方主将进行面对面的会谈,最终敲定鹤野城献城一事有些不以为然,但出于安抚城内官员守将及士绅百姓的考虑,邹振远还是同意了这一看似很没必要的步骤,答应在第二天午后亲自与城内守军的最高指挥官会面,就接收城池、改编守军、安抚百姓等事宜进行商谈和确定。至于会谈的地点,虽说邹振远并不相信鹤野城的官员守将敢以全城百姓及守军的身家性命为代价来趁机刺杀自己,可他还是接受了属下的建议,将其设定在了自家大营之内——毕竟当初开国伯曾志林句容遇刺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手下的官员将佐们可不敢在这方面冒哪怕一点点的风险。
得到自己私人幕僚的回报,县令吴德明自然是欣喜不已。一方面,作为一名汉官,放弃已经没什么希望的契丹人的辽国朝廷,转而投效汉人的周国朝廷,不但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和压力,反而会有一种摆脱压迫、回归正统的放松与欣慰。另一方面,依照以往的经验,像自己这样的汉人中低级官吏,周国朝廷在短期内一般都会原职留用。就算过一段时间后很可能会被调往它处,但品级待遇、职责权限却不会有太大变化。反正终归是当官,当大辽的官也好、做大周的臣也罢,在鹤野当县令也好、到它处做父母官也罢,对于他吴德明吴大老爷来说都没有任何分别。更何况,据说大周朝廷给官员的俸禄较之大辽朝廷要高出不少。如此既能得个爱护治下百姓,使其名遭刀兵之害的好名声,又能在银钱方面得到更多实惠,这种名利双收的好事情咱们吴德明吴大老爷自然是趋之若鹜。不但要做,还一定要快做,并且做得圆满。
是以,吴德明一面打发私人幕僚去账上领赏,一面急急赶往韩守忠的住处,向其报告这一好消息,并商定明日出城的方式和随行人员。
由于心里有事,所以,尽管吴德明在旁边讲得眉飞色舞、喜形于色,韩守忠却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答应明日午后出城与周军主将会面,便将意犹未尽的吴县令给打发走了。
吴德明兴高采烈的去为明天出城洽降做准备,韩守忠却是一夜未眠,直到天近五更有了决断后,这才合衣而卧,小睡了一会。
第一百二十六章 鹤野争锋(四)
次日一早,根据之前的约定,周军于鹤野城北发起佯攻。韩守忠闻信立即行动,马上命自己的副将率一众偏将前去北城坐镇,并把麾下由非自己亲信嫡系将校统领的兵马尽数派往北城协助防守。与此同时,他自己则带着几名亲信随吴德明的那名私人幕僚一起,自南城悄悄越城而出,前往周军大营——尽管在离开辽阳城之前就已经定下了借献城投降之机刺杀周军主将的策略,韩守忠即便是直接出城,包括韩德枢可能安插在自己身边负责监视自己的密探在内的手下将领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可那样一来,那些负有特殊使命、别有用心的将领很可能会坚持与自己同行。自己若是同意,就会给周军大营之行带来更多不可控的变数;自己若是不同意,势必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给和平解决鹤野城之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派那些不可靠的将领去应对周军的佯攻,而自己率心腹秘密出城乃是上上之选。
尽管在前一天就已经基本确定周军主将是自己当年的结义兄弟邹振远,可随着距离周军大营越来越近,韩守忠的心情还是禁不住的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一方面,是害怕自己因为距离远认错了人。自己满怀希望、满心欢喜的过去,结果却发现与自己会面的只是一个同名不同姓的陌生人,这样的失望与失落绝对是他不愿意体会的;另一方面,却是害怕自己虽然没认错人,可对方却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而看不起自己,不再认自己这个兄长,而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对待自己这个献城投降的失败者。毕竟,对方现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小的亲兵副指挥使,而是统领上万人马、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完全有资格、有理由、有条件不把自己这个小小的辽阳府乡丁都指挥使之将放在眼里。
韩守忠这边满怀心事,邹振远那边却毫无心理负担。一来,他虽知道来和自己会谈的是鹤野城主将,却并不是十分了解对方的身份来历,而只是听负责初步谈判的那名都虞侯说起过此主将姓韩,来自辽阳府,是名汉人乡丁都指挥使。所以,也就不会有韩守忠那种七上八下、心绪不宁的感觉。二来,作为胜利者,且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拿下鹤野城,邹振远的心情自然远比韩守忠来得轻松、舒畅,不可能有后者那种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表现。是以,在接到斥侯侦骑禀告,说城北佯攻已经开始,鹤野守将已经带着几名随从出南城,往大营而来后,他便命人将中军大帐收拾整齐,自己施施然的坐在帅案之后,与前军其他将领一起耐心等待。
只是,邹振远的这种安然自得的状态只持续到了韩守忠进入大帐之前。待到后者及其随从在亲卫的引领下走进中军大帐之后,邹振远便再也坐不住了。尽管已经十一年未见面、尽管塞外的风霜令韩守忠较之当初更显沧桑,但在对方抬头挺胸而入,不卑不亢的往大帐正中一站,报上自己的官职和姓名并毫不畏惧的与自己对视后,邹振远先是微微一愣,待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对方一通之后,便认出了这位站在自己面前的鹤野守将正是当年曾经和自己一个头磕在地上,自幽云之战后已经十一年没见的结义兄长韩铁心。他当即长身而起,失声喊道:“大哥,怎么是你?你不是叫韩铁心吗,怎么现在改叫韩守忠了?”说着,便走上前来,一边拉着对方的手臂请其坐下,一边命亲兵奉茶。
与邹振远的失态相比,早在昨天傍晚便已基本确定邹振远身份的韩守忠显得要沉稳得多、平静得多。尽管其也因为前者的一声“大哥”而心潮澎湃,但表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声音平和的答道:“当然是我。不然的话,鹤野城又怎么会在援军已经赶到的情况下主动出城与你接洽,商谈献城事宜。至于名字嘛,守忠是从左相府外放当指挥使时,韩左相为我取的字,后来叫得多了,反而没几个人知道我原来的名字了。”
邹振远闻言一边连称原来如此,一边却也从最初的激动情绪之中慢慢冷静下来,因为邹振远发现对方见到自己没有任何惊讶与激动,而是表现得很平静、很镇定,就像早就知道与其会谈的会是自己。不过,这样的疑惑也只是一闪念,旋即邹振远便点了点头,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自我解答道:“是了,是了。想必兄弟我昨日围着鹤野城侦察敌情时,兄长也在城头上观察我军营垒刚巧看到了我,事先知晓兄弟我是周军前军主将也不足为奇。若非如此,只怕你我兄弟二人此时已经刀枪相向、兵戎相见了。”
韩守忠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贤弟这话对也不对。不错,愚兄确实事先便知晓了贤弟你是周军前军主将,不过却不是在鹤野城头。或者说,鹤野城头亲眼看到贤弟你的英姿乃是最后确认了此邹振远确为彼邹振远。实际上,早在愚兄率军离开辽阳城增援鹤野之前,便已经被告知此番率军杀来的周军前军主将很可能就是我那已经阔别十余年的结义兄弟。至于献城投效之事,更非为兄在确认你是周军前军主将后临时起意,亦是早在愚兄在接受率军增援鹤野城的命令时就已谋划好的。”
“兄长在辽阳城时便知道我是大周右跑军前军主将,而且在离开辽阳城前便已被命令要向周军献城了?莫非那耶律和里与韩德枢欲效仿女里等人不战而降。”邹振远有些惊讶的问道。
韩守忠听了摇了摇头,有些苦涩的说道:“兄弟你率军沿河而上虽然非常谨慎、步步为营,且派出了大量斥侯、侦骑控制周边。但一来,你的推进速度过慢,给了沿途官府向辽阳城报信的时间。二来,即便你对大军所过之处控制得再严,也难免百密一疏,总会有些漏网之鱼得以有机会将消息送出去。所以,你还没到鹤野城,哥哥我已经领命率军来增援了。至于东京留守耶律和里与韩左相,此二人虽非能征惯战之人,却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其对辽国朝廷及主子耶律璟还是忠诚有加的,似这般两军尚未面对面的厮杀便举手投降的事情是做不出来的。所以,韩左相派哥哥我率军来鹤野增援并主动向兄弟你投降并非真的献城,而是另有居心。”
“那韩德枢派兄长来向小弟献城投降的真正意图又是什么呢?”见韩守忠说得意味深长,邹振远马上追问起来。
“韩左相的真实意图是希望哥哥我利用咱们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以及献城投降的举动来博取兄弟你的信任,令兄弟你放松警惕,使哥哥我有机会像现在这般与你面对面交谈,进而为亲自行刺于你创造最佳条件。”韩守忠闻言直视着邹振远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解释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鹤野争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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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守忠此言一出,除了其手下的几名亲信心腹外,包括吴县令派来的私人幕僚和其他几名随行人员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帐内负责安保的几名邹振远亲卫甚至已经从腰间抽出了“五九”式手枪,并打开了保险。守在帐外的亲卫也闻讯而入,平端着“五九”式半自动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韩守忠等人,只要邹振远一声令下,眨眼之间就能将他们一行人打成筛子。
不过,邹振远却并没有下令抓人。一来,如果韩守忠真想对他不利,就不会当面将韩德枢的密令向他讲出来。二来,就算韩守忠此举是以退为进,想借机令自己放松警惕,而后再突然发难,邹振远也不认为对方能够占到任何便宜。毕竟,当初两人相处之时彼此较技自己从未输过,而这十余年来自己亦是每日勤练武功,从未有过中断,他有足够自信在贴身近战中胜过对方——尽管名义上是双方和谈,且对方降意明显,但出于安全考虑,周军依然不可能让对方带着兵器进入中军帐,收缴武器自然是不可缺少的环节。
所以,邹振远闻言不过是淡淡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亲卫们将枪收起来,然后语气平静的问道:“既然韩德枢密令兄长借谈判之机刺杀于小弟,为何兄长不但不遵令而行,反而要将此事合盘托出,就不怕事后被韩德枢怪罪,或者被旁人指为卖主求荣、贪生怕死之辈吗?”
韩守忠闻言苦笑一声,说道:“贤弟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为兄虽是一介武夫,却也不是蠢人。且不说这里是周军中军大帐,亲兵家将守卫森严,岂有我等趁机发难的机会。单就武功而言,就算为兄和这些个随从群起而攻,亦不会是贤弟你的对手,刺杀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更为重要的是,若是刺杀失败,贤弟你毫发无损也就罢了。可万一贤弟你过于放松警惕,让为兄占了一招半式的便宜将你伤到,只怕这鹤野城便会成为第二个句容城。前车之鉴不远,为兄又怎会为了自己的名声而置鹤野城内八千守军、近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于不顾呢?”
如果单从行为上讲,韩守忠此番作为确实够得上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了。就算有关投降周军的决定是由韩守忠和吴德明以及城内大部分官员守将共同做出的,但作为目前鹤野城内权力最大、说话最管用的人,前者的要负的责任绝对比其他人来得大。不过,一方面自打周军北伐以来,辽国各州县城池的官员守将不战而降、献城纳土者层出不穷,其中更是不乏契丹本族文武,又有谁会去指责韩守忠这个汉军乡丁都指挥使。另一方面,韩守忠选择背叛韩德枢、拒绝执行其刺杀邹振远的计划,既是为了保全鹤野城内八千兵将、近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亦是为了全与邹振远的兄弟之义,而不是为了自己个人的成败得失。虽然从契丹朝廷和韩德枢的角度来看是不忠,但在鹤野百姓、兵将的角度来看却是大仁,在邹振远的角度来说更是大义。其牺牲自己名声而保全兄弟及百姓、兵将的行为不但不该受到贬损,反而应该予以褒奖。所以,听完韩守忠的解释,邹振远不由心生感慨,站起身形,整理衣冠,向自己的兄长深施一礼,说道:“兄长高义,小弟代城内兵将、百姓谢过兄长。”
韩守忠虽为兄长,可如今双方身份差距摆在那里,他也不敢托大,连忙起身避开,将自家兄弟扶住,说道:“贤弟折杀为兄了。”
邹振远却并未就坡下驴、顺势而起,而是坚持一揖到地,这才直起身形。兄弟二人重新坐下,邹振远有些担心的问道:“兄长所为固然是为保全城内兵将、百姓的身家性命,对得起天地良心。只是,小弟闻那韩德枢乃是心志坚定、杀伐果断之人。再加上其对契丹朝廷和那个‘睡王’耶律璟又是死忠到底,不然也不会以鹤野城八千兵将、近万百姓为代价,让兄长刺杀于我。如今,兄长不但不遵他的命令刺杀小弟,反而不战而将鹤野城献出,那厮若是得知,必会恨兄长入骨。兄长与我大军同行自然不会有事,怕只怕韩德枢无法制裁兄长而将气撒到兄长家人身人。咱们兄弟二人还需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以保兄长家人无恙才好。”
韩守忠闻言却是洒脱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此事贤弟不必担心。此番为兄违抗左相之命,私下与贤弟达成协议,虽说是仁义之举,然则为兄及为兄的祖辈毕竟深受左相及左相父祖的恩惠,辽国朝廷对为兄亦是封赏不断,就这方面而言为兄所为确是不忠。若是因为自己的行为而令家人特别是父母受累,则更是不孝。是以,为兄在出城之前便已想好,待此间事了,鹤野城平稳交给周军接管,为兄便单人独骑返回辽阳城,向左相负荆请罪。为兄虽然罪不可赎,但念在这些年来鞍前马后为左相效力、为朝廷尽心的份上,只要为兄回去领罪,想来左相是不会再为难为兄的家人的。”
“那怎么行!”邹振远闻言急道,“鹤野城之事一但传入辽阳城,那韩德枢必会恨兄长入骨。兄长此时回返,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吗?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不如此又能怎样?”韩守忠无奈的说道,“难不成要为兄坐视家人替我受过而无动于衷吗?”
“如今鹤野城已被团团围住,城内的情况辽阳城那边一时半刻是不可能知晓的。大可待此间事了,小弟即刻率大军裹挟着兄长手下的那五千兵马继续北上,使他们没有机会去通风报信,从而赶在韩德枢得到相关消息之前便将辽阳城一举攻下,让其没有机会加害兄长的家人岂不更好。”邹振远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贤弟把事情想得容易了。”韩守忠摇了摇头道,“一来,裹挟哥哥那五千人马北上势必拖慢大军行进速度,辽阳城那边得到鹤野城消息的可能性也就会越来越大。二来,哥哥我相信除了那些个安插在我身边的亲信之外,左相在鹤野城内乃至城外乡里之中很可能还会有打探形势、通风报信的探子。你这边包围一撤,甚至不等你撤围,那些藏于乡野的探子就已经闻风而动,将消息传递给辽阳城。估计你还没看到辽阳城的影子,左相那边已经把哥哥我的家人杀了个一干二净。所以,依哥哥我看,最稳妥的办法还是我去领罪,以我的性命换回全家的平安。”
尽管邹振远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放自家兄长回辽阳城自寻死路,可却也明白自己刚才提出的办法漏洞很多,实在不是什么良策。至于与自家兄长演一场戏,故意制造假象,让外人以为韩守忠刺杀成功,自己身受重伤乃至一命呜呼的计策,亦因为很容易引起周军前军甚至是后军出现混乱,且这样会凭空给辽阳城及沿线其它由契丹军控制的城池守军鼓劲打气、增强斗志,最终在提出来之前便被邹振远自己否决了——毕竟,若要事情做得足以以假乱真,就要极力限制知晓真相的人员,这样一来对根本不了解实情的周军兵将的军心士气的打击可是非常大的,右路军总指挥黄海那边能不能同意尚在两可之间。更何况,要想实施这一计策,炮轰鹤野城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不然是很难令韩德枢相信的。而这一点,漫说黄海那边肯定不会同意,就连邹振远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接受。
就在邹振远一筹莫展、韩守忠打算以自己的命换家人的命时,陪同邹振远进行谈判的周军成员里一名身材瘦高、表情冷淡、迷彩作战服的黑色军兵种标识胸章上绣着剑盾图案、同样是黑色的领章上则绣着剑盾、松枝及一颗金色将星的中年男子在椅子上微微欠了欠身,不带任何语气的说道:“若既不想让韩将军回辽阳城自投罗网,又想要保住其家眷亲族的身家性命,副都指挥使何不调动鹤野、辽阳两城的‘暗羽’相助。以‘暗羽’的能力,在我军攻取辽阳城之前将韩将军家眷暗中送出城外,或者在城内隐秘之所暂时隐藏起来,想来还是能够做到的。”(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
第一百二十八章 鹤野争锋(六)
正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这名瘦高中年男子的一番话令此前一直将关注点放在如何保密、如何阻止韩德枢知晓韩守忠已然背叛消息的邹振远茅塞顿开,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向韩守忠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周北伐右路军都监军使,马正声马将军。”
尽管这位马监军之前一直没有参与商谈,可自打一进中军大帐,韩守忠便已注意到了这位胸章和领章颜色明显不同于在座其他周军将领的高级将佐——包括邹振远在内,帐中其他所有将级军官均佩戴深绿色胸章和领章。所以,当邹振远介绍其为周军北伐右路军都监军使时,韩守忠不由心中一凛,连忙起身,一边与马正声互相见礼,一边向对方请教调动“暗羽”转移、保护自己家人的大致方式及其可靠性。毕竟,虽因周军的各级监军在设置、功能、权限、作用等方面与以前历朝历代的监军并不完全相同,而令韩守忠对其了解不多。但在他看来,其协理军务、监督将帅的职能肯定是不会改变的。换句放说,这位马正声马监军是大周朝廷派驻邹振远所部的最高代表,冲撞了他对自己乃至对自家兄弟邹振远都没有什么好处。
好在,这位马监军虽然表情冷淡、语气平直,却并没有因为自己负有协理军务、监督将帅的职责便端架子、摆资格,而是直白却又条理清楚的解释了接下来应该做的几件事情即,由邹振远派亲信之人携信物——既包括代表邹振远身份的信物,也包括代表韩守忠身份、足以说服其家人随“暗羽”探员离开的信物——前往“暗羽”鹤野分堂联络,命他们速速派人赶赴辽阳城,传令“暗羽”辽阳府支堂和辽阳城分堂以最快的速度同韩守忠家人联络,掩护其悄然离开府邸,再由后者负责将其偷送出城或者寻一隐秘、安全之所暂时藏身,直至周军攻取辽阳城。
听了马正声的说明,邹振远和韩守忠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随后,两人便在马正声事不宜迟的催促声中,取出相关信物——邹振远的信物是临发兵北伐以前,黄海转交给他的、经穿越团队委员会认可和授权、由情报部(“暗羽”)颁发,给予其调动作战行动沿线各级“暗羽”组织的一面由黄铜打造的“金牌”;韩守忠的信物则是一块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以及一封其亲笔手书的家信——交给前者,并由前者全权负责此次营救行动。
按理说,诸如派人与“暗羽”进行联络、下达指令等工作都应该由邹振远这个得到委员会授权的北伐右路军前军主将亲自负责,而不应该由马正声这个都监军使代劳。以往北平军或者周军出境作战,这项工作也基本都是领军出征的军事部的兄弟们亲力亲为,不会假手于人。而如今在这鹤野城下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原因却是多方面的。一来,邹振远自打投效穿越团队后,一直负责的都是新兵训练工作,整日忙自己的本职都忙不过来,根本没有时间去和“暗羽”打交道。再加上其从未领兵出征过,也就没有机会和必要去和“暗羽”打交道;二来,尽管穿越团队委员会再三强调众兄弟相处要平等相待、一视同仁,可邹振远代表契丹人与当初的穿越团队武装进行对抗,直至被俘后才投效团队的“出身”还是令非常看重保密性的情报部兄弟心存芥蒂,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有主动向前者讲解、说明过“暗羽”的具体职责、架构、运作,等等方面的情况。于是乎,一个没时间也没需求去问,一个没心思也没意图去教,最终造成了邹振远虽为穿越团队中人,其对“暗羽”这一团队最为重要的部门之一却还不如马正声这种资深老将的尴尬局面。
实际上,对邹振远不信任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情报部,作为其所属的军事部,对这位昔日的契丹将佐同样有所防备,这一点从军事部此前一直让邹振远负责新兵训练,从未令其领兵出征便可见一斑。而此番北伐契丹,虽然军事部诸兄弟表面上接受了穿越团队的指示,将邹振远安排进北伐大军最高指挥层,担任北伐右路军副总指挥。但暗地里却利用条令规则,在监军方面做了些小手脚。按照以往的习惯,北平军或者周军大军出境作战,都会设置都监军使之职。可一般来说,这一职务要么由领兵的军事部兄弟兼任,要么虽另行指派都监军使,但其通常都只会随同大军主帅而行,从来不会出现在率领偏师、分队单独作战的其他军事部兄弟身边。
远的不说,就拿此次北伐来讲,左路军及中路军虽然也另设了都监军使,但其一直伴随在杨新和曾志林身边,与两路大军前敌指挥部一同行动,而不会跟着王峰、吴鹏、程飞、穆特尔等副将分路出击。唯独右路军的都监军使没有与该路总指挥黄海一起行军,而是跟着该路前军总指挥邹振远一起北上、参赞军务。尽管军事部宣称这种安排是为了让多年征战、经验丰富的老将马正声能够从旁协助从未单独指挥过大军作战的邹振远,以弥补后者指挥经验的不足,可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的防备之意——要知道,单就指挥经验来说,左路军参谋长吴鹏比邹振远强不了多少,其单独领军杀向宁、豫二州时,其身边漫说是像马正声这样的老将,甚至连个营级的作战参谋都没带。不然的话,也不会连连犯错,差点把命交待在豫州城里。
这样的安排,要说邹振远一点都没有感受到那绝对是骗人的。邹振远虽然平时一心扑在工作上,与穿越团队众兄弟、特别是军事部的兄弟接触较少,对穿越团队的一些规章制度不是特别了解,但他并不笨,有些事情还是能够看出其中端倪的。不过,看出来归看出来,是否就此事做出激烈反应却是另一回事。一方面,身为穿越团队一员,就算平时与众兄弟交流的再少,对于天下大势邹振远还是看得很明白,很清楚五哥王崤峻如今距离那个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跨过去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一旦其坐上那把椅子,势必要对众兄弟们论功行赏。而在各种功劳之中,军功从来都是最明显、最直接、最有效的一项。自己以前一直负责新兵训练工作,虽然也是全心投入,干得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可效果却远不如那些有军功的兄弟来得明显。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很可能会被排在后面甚至于被忽略不计。若果真如此,自己恐怕再无出头之日,只能无声无息的当一辈子军校教官了。再加上北伐契丹很可能会是五哥王崤峻“黄袍加身”前最后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所以,邹振远对这次率军出征的机会异常珍惜,就算军事部在人事安排上有什么特别用意,他也全当没看见,只管尽心尽职的完全自己的任务。
另一方面,作为穿越团队的后来者,尤其自己又是在幽云之战时以辽军战俘身份为团队所发现并最终加入团队的,在底子上就比别的兄弟要差上一些,对此邹振远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尽管单就团队内小的派系而言,邹振远因为赵民安的关系,算得上是王崤峻为首的东山派成员,但考虑到赵民安本身并非东山派核心成员,与张维信、王峰、梁子岳、曾志林等王崤峻的绝对亲信心腹还有些差距,而自己这个后来者与之相比就更远了一层,想要凭借着与王崤峻的关系来为自己争取机会乃至争取利益不但没有可能,而且一个搞不好,反倒会因此引起对方的反感,断送掉自己在穿越团队内唯一的一点人脉关系。所以,无论心里有多么的不甘、多么的不平衡,邹振远都不会有所抱怨、有所不满,更不会去托关系、走门路,而是尽心竭力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以图用自己的实力和能力在穿越团队、在军事部中争取到一席之地,为自己、为自己的家人搏一个美好前程。所以,只要没有涉及到自己的核心利益,不会影响自己抱负的实现,就算军事部、情报部或者其他部门再做多少小动作,邹振远也会视而不见、全不理会。
于是,除了建议那几名随同韩守忠而来的亲信亦留下信物、写下书信,由“暗羽”辽阳府支堂一并将他们的家眷撤出或者保护起来外,邹振远便不再参与有关“营救”之事,而是全部委托给马正声去放手施为。他自己则转而与韩守忠开始讨论收服城内非韩、吴两人亲信嫡系将领官员、制服韩德枢派来负责监视的偏将和其他可能与其同一阵营的将领等具体手段,以及接受城池的细节问题,并拟定了相关行动方案。
上午辰时末,在周军大营逗留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韩守忠带着自己的随从以及四名身兼保护其安全及与城外周军大营联络之责的邹振远亲卫悄然返回了鹤野城。而此时,周军对鹤野城的佯攻也渐渐进入尾声,并在一柱香的时间后完全停止,小小的鹤野城亦从“激烈”的城池攻防战中解脱出来,重归平静。
不过,与绝大多数参与守城的兵将都松了一口气不同,身负监视韩守忠执行左相韩德枢计策的偏将韩守信却是心中疑窦丛生,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一方面,周军今天的进攻来得突然、结束的更是突兀。这次进攻,周军并没有如传言中那般先进行威慑性炮击,再投射劝降信,待劝降失败后才展开正式攻城。而是一上来就先以猛烈轰击城墙,随后便派出役夫、辅兵开始背土埋壕,摆出一副不夺鹤野城誓不罢休的架势。可面对己方这边组织的以弓弩进行的反击,负责背土填壕的周军役夫和辅兵才不过伤亡了区区十来个人,对方便马上停止了相关行动,迅速撤回人马,重新以炮火轰击城头。待到轰击告一段落之后,周军却没有组织第二次进攻,而是出人意料的在向城内投射了“迟到”的劝降书后便偃旗息鼓、退兵回营,留下一众守军在那里满脸茫然的大眼瞪小眼。
另一方面,周军炮击激烈的时候,自己曾多次派人去向主将韩守忠请示应对办法,并希望其能亲临战场与自己共同指挥兵马抵御周军随后可能的进攻——虽然韩左相定的是诈降行刺之计,可敌我双方若是甫一接战,城池便告失守,自己和韩守忠又如何去实施相关计划。所以,至少在韩守忠依计与邹振远见面之前,自己都要力保城池不失。然而,出乎韩守信意料的是,派去的人每次带回来的答复都是竭力守城、力保城头不失。韩守忠不但不亲临指挥,甚至连自己派去的人都不见,而只让手下一名中军官代为传达,其表现实在是太过怪异了些。若不是害怕自己离开后军心涣散、不战而溃,韩守信早就直接去找韩守忠问个究竟了。
是以,在确定周军是真撤而不是佯退,短时间内不会再发动新的攻击后,韩守信将城头监视守卫任务交给了一名鹤野本地校尉,而后便领着自己的几名心腹校尉和亲兵,随着援军副将孙德禄和其他负责守城的将佐一起回到县衙,准备好好探一探韩守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一百二十九章 鹤野争锋(完)
一进县衙大堂,韩守信就看到韩守忠和鹤野县令吴德明以及其他几名将佐围在鹤野县城沙盘——制造沙盘是韩守忠在当初与邹振远共事时学来的高招——旁边,一个个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沙盘上,而是集中于韩守忠手里的一张写满字的白纸上。待走得近了,韩守信才看出韩守忠手里拿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周军在之前那次进攻的尾声投射进城内的劝降书。
既然是在看劝降书,那就意味着韩守忠很可能是在设法劝其他将领以及县令吴德明投降,从而为执行左相大人的计划做准备。所以,韩守信便将自己的疑问暂时藏在心底,准备看一看韩守忠下一步如何行事再做打算。
见韩守信等人进来,韩守忠连忙放下手中的劝降信,一面示意大家都坐下,一面将屋内的闲杂人等全部赶出去,并下令亲兵严守门户,没有自己将令不许任何人入内,而后才又重新拿起劝降信,开门见山的问道:“周军的厉害大家刚才想必都已经见识到了。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时间,北城城墙就被周军火炮轰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若是周军再来一次这样的轰击,估计北城城墙就会被彻底轰塌。到时候,咱们将不得不以八千弱旅对抗周军两万虎狼之师,其结果会如何,大家也应该都清楚。如今周军的劝降信已经投进城内,咱们鹤野城军民何去何从,大家一起拿个主意吧!”
虽说韩守忠既没有传阅劝降书,也没有当众宣读劝降书,可周军投射进鹤野城的劝降书不下万份,在座的官员将佐们在来到县衙大堂之前,早就通过各种方式看过,对其内容更是心知肚明——有些人的怀里甚至现在就揣着一份。所以,韩守忠那边话音一落,在座的官员将佐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出自己的意见。
尽管有几名直肠子、实心眼的将佐、校尉因为周军首次进攻半途而费,己方兵士损失亦不过两、三百人,觉得刀对刀、枪对枪自己未必会输给周军,从而在那里嚷嚷着要与周军决一死战、大不了把自己这一百多斤交待在鹤野城。可韩守信冷眼旁观却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包括那几名颟顸将佐、校尉在内,开口发表意见的人均来自辽阳援军,且都是些背景简单、没有根基的普通军官。而无论是韩守忠的亲信,还是辽阳援军副将孙德禄的心腹,亦或是县令吴德明以及他手下的那些个鹤野守将,却个个三缄其口,一言不发。
在韩守信看来,韩守忠和吴德明虽然没有说话,可从他们的表情上来看,似乎已然就降与不降达成一至,有了定计,只是觉得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所以并不急于抛出自己的看法。而辽阳援军副将孙德禄则明显是在观望,待在场官员、将佐就降与战分别表态后,再倒向其中实力比较强的一方。换句话说,除了那几个大咧咧、直肠子的将佐之外,屋子里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在观风色、看形势,等着别人先说出“投降”这两个字,再根据大家的反应来决定是战、是降。
想明白了这一点,有秘密使命在身的韩守信便打算做捅破窗户纸的那个人。毕竟,左相大人的命令必须执行,战也好、降也罢,他都要逼着韩守忠表态,哪怕这样做会令后者感到不快甚至恼怒。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决定是按计划刺杀邹振远,还是凭左相密令取韩守忠而代之,率军与周军死战到底。而恰在此时,原本老神在在,一边喝茶,一边耐心“倾听”着那几名将佐、校尉发表各自意见的韩守忠却突然抬起头,向韩守信这边望来,并隐晦的向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站出来说话。于是,韩守信便再无顾忌,当即清了清嗓子,抢过话头,开始与那几名主战的将佐唱反调,主张为了城内八千守军和上万百姓的身家性命着想,向周军献城投降。
韩守信既然开了头,他的亲信自然唯其马首是瞻,纷纷出言表示赞同。而县令吴德明以及主将韩守忠的心腹手下也紧随其后,附和韩守信的意见,并提出更多的理由与依据。随着会议的风向迅速往主降派倾斜,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副将孙德禄亦打破沉默,出言赞同献城归周。
虽然心中还有些不甘、虽然性子粗直,可那几名之前主战的将佐、校尉却也并不愚蠢。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表态主张降周,自己这边明显处于劣势,且身份地位最高的几名官员将领绝大部分都主降,自己再坚持不但不会有任何效果,搞不好还会被当成阻人活路的绊脚石给除掉,他们自然不会再固执己见,而是闭上嘴巴、退到一边,把话语权和决策权让给主降派、让给一直没有说话的主将韩守忠。
眼见主降派占了绝对上风,韩守忠也就不再保持沉默,而是适时的将话语权拿回到自己手中,“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大家的劝谏,同意献城归周。
既然已经决定降周,那么接下来自然就要涉及到降周的方式与流程。对此,县令吴德明抢先表示虽是投降,却不能堕了大辽官员、将佐的风头。己方应当派一名身份官职适中的官员或者将佐出城,先行与城外周军联络,讲好条件、定好献城归周的时间与方式。再由己方主将韩守忠与城外周军主将当面达成协议、签字画押,而后才能行那献城归周之举。
尽管在场的部分官员、将佐觉得吴县令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没有必要,搞不好还会因此引起周军的反感与不满,进而影响献城归周之事。可在韩守忠的支持下、在吴德明的据理力争下、在韩守信的推波助澜下,这一提议还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至于出城谈判的人选,则在众人一番举荐、自荐与讨论之后,落在了官职适中、能说会道、仪表堂堂、尽显大辽官员、将佐风采的辽阳援军偏将韩守信韩大将军身上。
虽然心中隐隐觉得自己被确定为出城谈判人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一来,自己若是坚辞不去,未免会被别人认为是贪生怕死、破坏众人献城归周大计;二来,左相的命令必须执行,而出城与周军谈判、促成双方主将见面正是执行这一命令的最关键一步。所以,就算心里再怎么觉得不踏实,这城韩守信都要出。当然,为了以防万一,韩守信在率一众心腹随从和亲兵出城与周军谈判的同时,还是安排了几名亲信手下留在城内监视着韩守忠的一举一动,并将韩德枢的密令和信物交予这几个人。同时再三叮嘱他们,一旦韩守忠有任何异动,即刻出示左相密令和信物,斩其首级、夺其兵权,并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自己回城主持大局。
虽说出城之后受到了好几波周军侦骑、斥侯的盘问与检查,但凭着自己的机智与灵活,韩守信及其随行人员还是安全抵达了周军大营的营门口。在将自己的身份与此行的意图通禀进去之后不久,一名身着周军特有的花花绿绿军装、领口处的深绿领章上绣着两条银色竖线和三颗银色五角星、自称周军北伐右路军前军第三独立骑兵团团长(相当于大辽武将中指挥使级别)严盛武的周军军官便来到营门口接待了韩守信一行,并在再次确认了其身份和此行的意图后,将他们带进了周军大营。当然,在进营之前,韩守信及其随从身上的所有兵刃皆被大营门口的哨兵以安全为由予以收缴。尽管被人缴械令韩守信等人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考虑到这原本就是敌我双方谈判的例行规矩,最终大家并没有为此抗争,而是老老实实的交出了兵刃。
进入周军大营之后,韩守信等人在骑兵团长严盛武的带领下一路左转右拐,最终来到一处宽敞的大帐。进帐之后,严盛武说道:“韩偏将且在此稍坐,待严某去请前军副都虞侯吴将军来与韩偏将详谈。”说完便转身出了大帐,只留下四名手持火器的军卒站在大帐门口相陪——说是相陪,可从这四人的眼神以及握持火器的方式来看,则分明是在监视或者说看押着韩守信等人。
就在韩守信和他的亲信随从在大帐之中枯坐等待那个所谓的周军前军副都虞侯吴将军的时候,鹤野城内的韩守忠和吴德明却没有闲着。二人先是以换防为名,将由韩守信亲信所指挥的部分兵马调到城内校场待命,紧接着又以商讨献城归周之事为名,将韩守信留下监视的那几名心腹手下召到县衙之内。随后双管齐下,一方面派嫡系将领率军接管校场上的那支韩守信嫡系兵马,以防其生变;另一方面,则伏兵四出,将才跨进县衙大堂的韩守信的那几名心腹手下斩杀于当场,并从他们身上搜出了韩德枢的密令与信物,当场销毁。
在平稳接管了韩守信的嫡系兵马、果断处理了韩守信的心腹手下后,随韩守忠回城的周军亲卫从怀里掏出信号枪,向天空中发射了三发代表城内一切顺利的绿色信号弹。而随着这三发绿色信号弹升空,那名消失良久的骑兵团长严盛武也回到了韩守信所在的大帐。只是,跟他一起回来的不是什么前军副都虞侯吴将军,而是一个排持枪握刀的周军悍卒。
进得大帐,严盛武便不由分说,下令将韩守信及其一众随从拖出帐外斩首祭旗。韩守信见状虽然知道自己此番恐怕在劫难逃,可依然不死心的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贵军如此作为,试问日后还有那座大辽城池敢向贵军投降。”
严盛武闻言却是不屑的撇了撇嘴,轻蔑的说道:“韩守信啊韩守信,事到如今你还想不明白吗?难道你真以为韩守忠、吴德明、孙德禄等人会为了保全韩德枢的所谓‘忠臣’之名,而置自己、家人以及鹤野城内八千守军、上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于不顾,行那刺杀我军主将之计,和我大周北伐军来个玉石俱焚吗?实话告诉你,早在你率军抵抗我军佯攻之时,韩守忠便已在得到县令吴德明的全力支持后,潜出鹤野城与我家主将秘密会面。他不但将韩德枢的阴谋诡计合盘托出,而且还同意无条件将鹤野城献于大周。你来之前所进行的那场县衙大堂议事也是早就安排好的一个局,目的一是确认其他人对投降献城的态度,二是推举你为出城谈判的人选。如此,韩守忠、吴德明才能在城内毫无顾忌的大展手脚,将局面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如果严某没猜错的话,这会儿这几个人已经将你留在城里的亲信心腹全部除掉,顺利接管了你的嫡系人马。”
严盛武一番话在令韩守信恍然大悟的同时,也令其彻底绝望、万念俱灰,低下头再不说话,任由周军士卒将其拖出大帐。
建隆七年阴历五月二十八日傍晚,大周北伐右路军前军兵不血刃夺取鹤野城。
第一百三十章 引火烧身
拿下鹤野不过是大周北伐右路军一系列任务的第一步,接下来包围并攻克辽阳城才是其此番北进的关键所在。因此,夺取鹤野城后,北伐右路军前军只在鹤野城停留了一晚,便于第二天拨营起寨,在邹振远的率领下继续沿河溯流而上,杀向辽阳城。至于鹤野城投降的一众辽国官员、守将,则依其在献城归周一事上的作为和性质分成了三部分。其一,作为邹振远的结义兄长、此次鹤野献城归周的最主要领导者,辽阳援军主将韩守忠在恢复了本名韩铁心后,率领自己亲信手下及嫡系兵马随邹振远大军一同北上,共取辽阳城;其二,作为此次鹤野献城归周的另一名主要领导者和重要策划者,县令吴德明原职留任,率鹤野城本地守军与协助其维持治安的周军“保安军”一个团一起留守鹤野,在保证北伐右路军前军的侧后安全并接应随后抵达的北伐右路军后军的同时,亦负责监管未随前军而行的那部分辽阳援军;其三,作为此次鹤野献城归周的骑墙派、观望派,辽阳援军副将孙德禄则领着自己的嫡系人马以及原韩守信的嫡系人马驻扎于城外兵营之内,等待着大周北伐右路军后军到来之后,再进行进一步的甄别、裁汰和改编。当然,为了防止发生什么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意外变故,这支人马只有队正以上的军官被允许保留随身兵刃,其他兵士都被收缴了武器,处于赤手空拳的状态。
正如邹振远与韩铁心当初秘会时所料,尽管吴德明严密封锁了鹤野城、非韩铁心嫡系人马也被看管了起来,但随着周军撤围北上,有关鹤野城内所发生的一切的消息还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向辽阳城,并在阴历六月初一传到了韩德枢的耳朵里。
如此令人沮丧的消息自然令韩德枢怒不可遏、羞恼异常。他既怒韩守信无能,更恼韩守忠的不忠。于是,在恼怒之余,这位一直以来以亲民、爱民,善待属下为人所称道的韩左相再也顾不上维护自己的正面形象,下令将韩守忠、韩守信以及韩守忠那些个亲信手下的家眷全部捉拿起来,满门抄斩,以儆效尤。只是,令韩德枢感到失望和意外的是,除了韩守信之外,其他人的宅院均已是空空如也,那些个叛徒的家眷全都去向不明。而且,据周边邻居反应,这些人都是在两天前突然消失的,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这一情况更令韩德枢在失望与意外之余心惊不已。
在韩德枢看来,韩守忠等叛逆的家眷两天前才突然消失,说明他们此前并不知晓韩守忠反叛,或者说韩守忠在离开辽阳城之前尚未决定反叛,直到他确认周军前军主将确为他的结义兄弟邹振远后才决心背主,并设法通知自己和亲信的家眷畏罪潜逃的,且其中很可能得到了周军的帮助,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说明辽阳城内有周军的细作,而且从其能够将韩守忠及其亲信总计四、五十名家眷悄然无声的转移至隐秘之地的能力来看,其在辽阳城内经营的时间绝非一天两天、一月两月,甚至不止一年两年。一想到有这样一个规模庞大、实力雄厚、行踪诡秘的细作网就潜藏在辽阳城内,又怎么能不令韩德枢心惊肉跳、遍体生寒。是以,在得到鹤野城消息的第一时间,韩德枢便赶到东京留守府去和东京留守耶律和里商议对策。
进了留守府,见到耶律和里后,韩德枢刚要将有关鹤野城的消息以及辽阳城内隐藏有周军细作网的事情详细讲出,对方便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面色忧虑的告诉了他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天子及朝廷群臣已经被辽阳城派出的侦骑找到,但周军也已经发现了圣驾所在,并一路穷追不舍,如今天子和群臣正且战且退,往辽阳城而来。
令人震惊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令韩德枢有些应接不暇的感觉。不过,毕竟是为官多年、心机深沉之人,经过最初的愕然之后,韩德枢还是很快恢复过来,开始向耶律和里了解天子圣驾被找到的经过。
说起来,耶律璟被周军发现既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原本,以金蝉脱壳之计潜出黄龙城后,耶律璟、契丹朝臣以及数万天子亲军便避开大道及人烟稠密之处,晓宿夜行,以每昼夜走三十至四十里的速度,虽然不算迅速却相对安全的退往辽阳城。
可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自阴历五月初下过一场不大的阵雨后,塞外便连续高温、滴雨不见了。经过半个多月的阳光炙烤、高温蒸发,整个东京道林木草地均是干燥异常,处于一点既燃的状态。为此,负责行军指挥的耶律屋质接连下令,要求所有官员及护驾兵马务必注意用火安全,切不可有丝毫放松,以免因为疏忽大意造成火灾。不然的话,不但众人的身家性命会受到威胁,而且还可能会引起周边城镇或者村寨的注意,以至暴露了大军的行踪——虽然契丹君臣自认为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用的漂亮,却也不敢托大到半个月过去了,周军还没有发现上当受骗,还没有派出兵马四处搜寻己方下落的地步。所以,此时保证大军行动的隐秘性至关重要。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耶律屋质严令各部注意防火,却忘记了在自己的队伍中除了知晓大辽朝廷已经岌岌可危的大臣、训练有素的兵将之外,还有数百户因为无意中发现圣驾所在而被扣押于军中裹挟南下的普通百姓。这些人原本就对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心有不满,再加上一路夜行晓宿、连日奔波,更令他们怨气冲天。若不是畏惧护驾亲军手中的刀剑,他们可能早就奋起反抗了。只是,人的忍耐都是有限的。当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其暴发便仅仅是时间问题了。
应历二十年(建隆七年)阴历五月二十的傍晚,一个被军队裹挟而下的渤海人家庭因为没有遵守用火令,在规定的地域之外生火做饭而受到了巡逻兵士的斥责和惩处。不但烧饭的铁锅被砸碎、刚烧好的饭食被皮靴踩得稀烂,而且家里的男主人还被领头的契丹军官下令毒打了一顿,以至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半夜里便一命呜呼了。
家里的顶梁柱被活活打死,其他家庭成员在悲痛之余更是愤怒异常。尽管当时畏于兵士的刀剑而不敢立即发作,但并不代表他们会永远隐忍。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家男主人的两个儿子虽然还未成年,常年的游猎生活却赋予了他们坚毅的性格和狠绝的作风。他们很清楚若是当面与对方起冲突,自己远不是那些身强体壮、训练有素,且手执利刃的皮室宫帐军的对手,唯有背地里下手,且直击对方的薄弱环节才可能有一线成功的希望。而在经过一番观察和策划后,两兄弟最终决定采用火攻。于是,在暗中准备了五日后,在阴历五月二十五这天的午后,兄弟两人趁着宿营地所有人都睡得正香,连那些负责营地内部巡逻警戒的契丹士兵都因为烈日当头、天气炎热而昏昏欲睡,一个个抱着兵器躲到树荫下打盹的机会,先将自己这几日费尽心思收集来的菜油撒在那队打砸自己家当、打死自己父亲的契丹兵士所睡帐篷四周,而后便选择了一处上风口点燃了火头。
经过长时间干旱无雨和高温炙烤,这片被当作宿营地的树林已经非常干燥,所以一经点燃,放火点附近的树木开始猛烈燃烧,大火亦随之熊熊而起。而好巧不巧的是,这边火头刚刚点着,那边便开始起风。火借风势,在一阵强劲东北风的吹动下,这场大火迅速扩散开去,片刻工夫便已成燎原之势。不但将那对渤海人兄弟仇人所在的那片树林全部引燃,而且周围的树木、草地也一并吞噬,这其中也包括那对渤海人兄弟自己的亲人所住帐篷。是以,仇人被困火海,发出悲惨叫声、大仇得报的快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兄弟二人便已是欲哭无泪,发了疯一般跑向自家的帐篷,希望能将自己的家人救出火海。然而,在转瞬间便已席卷数十亩树林的熊熊烈火面前,个人的力量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微不足道。尽管兄弟二人脱下自己的衣服奋力扑打火头,可他们不但没能靠近自家帐篷一步,反而很快便陷入了烈焰的包围之中,犹如火场中的其他人一样,再无脱身的可能。
第一百三十一章 延津苦战(上)
尽管这场人为引燃的大火因为西、南、东三个方向河流的阻隔,以及河南岸契丹兵士紧急挖掘出来的防火隔离带并没有能持续太长时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便已经渐渐熄灭,可因为这场大火而陷入绝境的却远远不止那对渤海人兄弟、不止他们的家人、不止与他们比邻而宿的数百户被大军裹挟而行的百姓、不止负责看管他们的上千名契丹兵士。实际上,在这条辽河支流形成的河弯处西南方向宿营的两万皮室宫帐军最终得以逃出生天的不到两千人,其余的不是被烈火烧死、被浓烟呛死、被争抢道路的同伴踩踏而死,就是在企图渡河逃生时被河水淹死。而且,由于后勤辎重部队也扎营在河北岸,所以其所保管和运输的近万石粮草亦因为这场大火付之一炬,那些侥幸躲过这一劫的契丹兵将马上就要陷入粮荒之中。
此外,对契丹君臣来说更为严重的是,这场大火很可能会泄露他们的行踪,从而令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隐藏踪迹的努力全部白费——翻腾的烈焰、滚滚的浓烟,前者在晚上、后者在白天隔着几十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是根本不可能的。契丹君臣此前为了保密,可以把行进路线周边五里以内的老百姓全部捉拿看管起来与大军同行,却没能力找到方圆五十里内所有的当地百姓,并把他们全部集中在一起,裹挟南下。更何况,着火地点北面五十里是咸州咸平城、南面五十里是银州延津城,就算契丹君臣下决心杀光两座城池中所有的百姓,等他们派兵赶过去的时候,只怕有关森林大火的消息已经早就传扬了出去。那样的话,屠城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是以,扎营于河南岸、侥幸躲过一劫的契丹君臣不顾人员伤亡惨重、粮草损失殆尽,眼见河对岸火势已然不可控制,便马上下令河南岸的所有兵马即刻拨营起寨,先往五十里外的银州延津城补充一些粮草,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向南疾进,以求能够赶在周军可能的追兵发现自己踪迹之前抵达辽阳城。
契丹君臣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他们还是高估了自己之前那一手“金蝉脱壳”之计的作用,低估了周军追击的速度和打探消息的能力。实际上,契丹君臣这处秘密宿营地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很快就引起了银、咸两州“暗羽”分堂探员的注意。这两个前几日便已接到由长春州分堂转递的来自北伐中路军都指挥使曾志林命令的“暗羽”分堂,不但密切注意着城内守军、官府的一举一动,而且还派出了不少的精干探员前往州城周边进行探查,绝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更不要说如此大的火头了。是以,大火烧起来没多长时间,便被来自咸州的几名“暗羽”探员发现,并小心的靠近过来确认这把大火到底是天灾还是**。而此时,秘密宿营地里的契丹兵将正忙于救火、逃生,根本没人注意到有探子在一旁窥视自己。待到傍晚时分,来自银州的“暗羽”探员也赶到了火场周围查探情况。于是,当第二天傍晚,契丹君臣率领侥幸逃脱的两万余契丹兵将进入银州延津城,准备在此休整一晚、补充一部分粮草后再行南下时,被大火和一下午急行军搞得疲惫不堪的他们不但没有发现尾随其后的两拨“暗羽”探员,更没有预料到有关他们已经抵达银州延津城的消息已经被“暗羽”银州分堂和咸州分堂的信使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咸州以北约百里的通州——根据此前的情况通报,由北伐中路军副都指挥使程飞所率的追击集群现在应该已经进至通州通远城附近。
不过,银、咸两州“暗羽”的探员并没有真个跑到通州,而是先后在咸州以北不到二十里的地方便与程飞所部三路搜索人马的其中一路相遇。得到有关契丹君臣正暂驻于银州延津城的消息,这路搜索人马的主将、“保安军”第十五骑兵团团长严世勇不敢怠慢。他一面请前来报信的“暗羽”探员速速返回银州延津城,继续监视契丹人的动静,随时向大军报告。一面即刻派人向主帅程飞及其他两路搜索军通报情况,并下令本部人马停止休息,连夜扑向银州,力求在对方离开城池之前将其截住。
尽管接连十余日昼伏夜行的奔波令契丹军余部精神状态很差、尽管白天的那场大火亦搞得契丹军余部疲惫不堪、尽管天上那轮残月昏暗的月光使得负责外围警戒的侦骑只能观察到很近距离的情况、尽管凌晨寅时通常都是人们睡得最香的时间段、尽管周军在靠近银州延津城时已经尽量掩藏行迹,可就算再怎么小心翼翼,两千多人马想要人不知、鬼不觉的绕过重兵设防的城池,抢到对方前面去设置阻击阵地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是以,这支以“保安军”第十五骑兵团为主的搜索人马还是在距离银州延津城北五里远的地方被契丹侦骑所发现。虽然周军前出的斥侯全力追击,但最终仍有两名契丹侦骑侥幸逃脱,奔回银州延津城报信。
听闻周军骑兵已经追到银州城下,原本对侍从将自己从睡梦中叫醒颇为不满,正准备命人将其拖下去砍头的耶律璟登时清醒过来。他顾不上再去处罚那名打扰自己好梦的侍从,一边让他为自己更衣,一边命人通知文武大臣速速过来议事。
虽说对于周军这么快就追上自己,契丹一众文武大臣都感到有些意外。可事到如今,已经没人顾得上去琢磨周军何以来得如此迅速,大家所关心的是如何应对。
尽管目前的这支契丹军并未与周军有过实质性的交手,但慑于周军此前百战百胜的威名,再加上前一天刚刚被一场大火烧掉一半人马,元气大伤,此时的契丹文武大臣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大多数人心里想的都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是非之地,摆脱周军的追击,而根本没有考虑过这支尾随而来的周军有多少人马、战力如何。是以,御前会议一开始,主张立即弃城而走的大臣的声音便远远盖过了主张迎战的同僚,以至耶律璟都被说得有些动了心,琢磨着是不是应该速速脱离险地。
不过,没等耶律璟开口下旨,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耶律屋质已经抢先一步提出了反对。作为耶律璟倚为左膀右臂的肱股重臣,耶律屋质的意见还是很有份量的。是以,他这边一开口,那些个主张弃城而走的大臣们的声音便立即低了许多。眼见主逃的大臣被自己镇住,而天子亦十分认真的看着自己,等着倾听自己的理由,耶律屋质在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这才让人将报信的那两名警戒侦骑带上堂来,仔细向他们询问有关周军的具体情况。
尽管当时夜深月暗,自己又是处于被周军斥侯追杀的紧张状态,对于周军的具体情形看得并不是十分真切,可这两名警戒侦骑毕竟是从军多年、作战经验丰富的远探拦子马,虽然只是匆匆一望,却也对周军的数量估计了个**不离十。
当听到两名警戒侦骑禀报说周军兵力至多不超过三千人,且基本都为骑兵后,耶律屋质原本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一来,己方虽然被昨日的大火烧掉了将近一半人马,可加上银州本地守军,对周军这支追兵依然拥有至少是十比一的兵力优势。二来,对方既然都是骑兵,那就说明其携带的火炮不会多,就算对方还拥有火枪方面的优势,己方依靠兵力优势以及城池的屏障,也能抵销掉其中的一部分。换句话说,至少对眼前这支周军,己方是完全有一战之力的。实际上,不止是耶律屋质,当耶律璟弄清楚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后,也很快就放弃了弃城而走的念头,决定与周军硬碰硬的打一仗。毕竟,当初撤离长春州时,敌军是拥有四万大军且装备大量火炮和火枪的强大力量,以己方的七万人马与其硬拼没有任何胜算,自己不战而走总算还有说得过去的理由,麾下的兵将们也还能接受。如今己方拥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敌军又都是骑兵,很可能缺乏有效的攻城手段,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再不战而走,那对军心士气的打击绝对是致命的。那样的话,就算兵马能够顺利退至辽阳城,恐怕也再无斗志,此前所计划的“决战辽阳城”也就成了一句毫无意义的空话。所以,当耶律屋质提出要据城而战时,耶律璟当即准奏,并按照前者的建议进行兵力部署,下令全军分为三部分。
以年轻有为、英武敢战的小将耶律休哥率五千兵马为前军,出银州延津城北门迎击周军;以沉稳老练、意志坚定的右皮室详稳耶律贤适率一万兵马为中军,于银州延津城北门外列阵,一方面准备在前军占据上风时全军押上,给周军以致命一击。另一方面亦做好了前军不敌时给予接应,并阻击攻城周军的打算;而耶律璟自己则与耶律屋质等朝臣一同率一万兵马为后军,据城而守,保护大军后路,并为城外耶律贤适的中军提供必要的支援。同时,在前军及中军力有不逮,无法挡住周军进攻时,还要负责保护契丹君臣撤离银州延津城,退往沈州——当然,这最后一条安排属于耶律璟和耶律屋质等朝廷重臣之间心照不宣的内容,没有必要在御前军议上明说出来。
相对于耶律屋质这套攻防兼顾、留足退路的作战方案,率领这一路搜索兵马的“保安军”第十五骑兵团团长严世勇的作战方案就简单得多、直率得多,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根本就没有实质的作战方案。实际上,就算此时的契丹军因为屡战屡败、一路逃跑,再加上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大火,无论是军心士气还是战力斗志,都已经无法与当年那支横扫塞北大漠、草原的百战雄师相提并论。可一来,退守银州的这支契丹军乃是契丹朝廷最为精锐的皮室宫帐军,是契丹皇帝的侍卫亲军,其战斗力较之其他契丹军要来得强;二来,这支兵马一直被用于拱卫皇帝,此前并未与周军有过面对面的交锋,远没有其他曾经与周军有过接触,深知周军厉害,甚至已经被周军犀利的火器吓破了胆的其他契丹军那般有一种对周军发自内心的畏惧。他们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令他们损失惨重的大火,可那是由天灾**,而非战场厮杀造成的,其军心士气却也远比那些曾经遭受过周军打击的友军强得多;三来,负责率领前军五千兵马直面周军的又是契丹年轻一辈将领中最有胆识、最有朝气,同时也是对周军算得上最有研究的小将耶律休哥。虽然从未与周军交过手的他此战亦无必胜把握,可至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而不会像有的契丹将领那样,甫一遇敌便被周军枪炮齐鸣的声势给吓住,以至转身就跑。所以,就双方的兵力和战斗力对比上来说,契丹军全都处于上风。如此一来,以无算对有算、以下风对上风,严世勇的这一仗注定是艰难而又惨烈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延津苦战(中)
虽说在决定孤军拦截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借着晨曦的微光发现列队而出的契丹军时甚至暗中松了一口气,但面对兵力几乎两倍于己方的契丹军前锋以及其身后兵力接近四倍于自己的契丹军主力时,严世勇还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长刀的刀柄。尽管知道自己麾下的骑兵团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尽管相信只要自己不下令,哪怕战到一兵一卒兵士们也不会后退一步、尽管自己身边还有自家姑父在搜索大军出发后又紧急追加的“飞龙军”三个骑马加强步兵连中的一个给予的火力支援,可严世勇却依然不认为在以一敌六的情况下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当初得到契丹军消息时,严世勇的最佳选择应该是以小股部队隐蔽接近银州延津城,监视契丹军的动向,自己则率本部主力与其他两路搜索大军汇合,而后再一齐扑向银州延津城,全力围歼敌军。
可话是这么说,严世勇却不能这样做。一方面,周军南下并未刻意隐藏行迹,契丹人发现自己被追踪是迟早的事——估计若不是契丹君臣行踪过于隐秘的话,有关周军正尾随追击的消息早就传到耶律璟的耳朵里了。谁也不敢保证在自己与其他两路搜索大军汇合前,耶律璟及其手下不会得到周军南下的消息。而一旦得到周军追兵将至的消息,已成惊弓之鸟的契丹人势必会加速逃跑。若是他们继续南下,按照原定计划退往辽阳城也就罢了。可他们若是一时情急,放弃退守辽阳的计划,而是直接遁入深山老林,再想把他们挖出来那就难上加难、毫无把握了;另一方面,身为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虞侯严崇仁之侄、福建总兵严崇义之子,且自己的姑父又是“清园”兄弟之一的开国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右金吾卫上将军曾志林,要严世勇在麾下众兵士面前做出遇敌不前、等待友军的举动来,他还真说服不了自己,也丢不起这个人。所以,于公于私,此时的严世勇都必须率军前出,直面契丹军,并尽一切可能拖住契丹军,直到主将程飞率搜索军主力赶到。
当然,严世勇虽然做好了血洒疆场、战至最后一人的心理准备,却并非有勇无谋,只知道悍不畏死的与敌军拼命的莽夫。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严世勇并没有以骑兵通常的战术,与对方展开对冲,而是先将麾下两千多兵马迅速机动到昨晚在银州延津城北门外三里远处发现并已经做了初步布置的一处地势极佳的小山丘上摆开阵势。随后,将麾下“保安军”骑兵团总共五个营中的四个营分成两个各约千人的集群,配置在小山丘两侧山坡下,拱卫左右。他自己则率剩下的一个骑兵营以及配属其行动的“飞龙军”一个加强步兵连作为防御中坚,于小山丘之上构筑起简易工事,以最大限度利用己方火力上的优势来抵挡契丹军的攻击浪潮。
眼见周军没有与自己展开骑兵对冲,而是将人马拉到一处小山上,摆出一副固守的态势,率领契丹军前军的耶律休哥不禁微微点了点头,暗道这周军领兵之人看起来并非庸才或者莽夫,而是个会打仗的知兵之人,就算对方没有携带多少火炮,自己也要小心应对才行,以免着了对方算计,浪费掉这次足可以领自己扬名立腕的好机会。是以,耶律休哥当即下令前军变阵,命两个千人队自东西两个方向冲击周军,迫使周军侧翼负责掩护的那两个骑兵千人队出击、脱离本阵,并一定要想方设法将他们拖在外围,不让其回援。而他自己则率领剩下的三个千人队直取周军中军本阵,以求利用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将其一举击溃,速战速决。这样,既可以令其中军本阵没有太多的机会来发挥火器优势消耗己方兵力,又能够防止战斗久拖不决而让其他周军追兵有时间追赶上来——耶律休哥可不相信周军只有这一小股追兵。
虽然明白本部人马全部聚在一起才能尽可能长时间的拖住契丹人,可严世勇也很清楚一旦让契丹军东西两个千人队冲起速度来,自己摆在两翼的那四营因为地势问题基本没有防御工事保护的骑兵肯定会吃很大的亏。所以,就在契丹军东西两个千人队脱离本队兜向外围的同时,严世勇也随即下令自己两翼那四个营的骑兵脱离本阵,与敌军展开对冲。
如果契丹军只有眼前这五千兵马的话,严世勇这样的决定可以说是毫无问题的。一方面,侧翼骑兵出击既可以牵制住敌军一部分兵力,又能避免缺乏工事和地形保护的那四个营的骑兵处于被动挨打的不利局面。另一方面,中军本阵剩下的人马虽然不到一千且其中仅有不到两百“飞龙军”,但凭借昨晚便已布置好的简易工事,抵挡住三千契丹军的进攻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可问题是,除了眼前这五千兵马外,三里之外银州延津城下还有一万契丹军正背城列阵,若有需要,转瞬之间就可以加入战场。从某种意义上讲,严世勇这样的战术安排是以契丹军会分批投入战斗,而不会一股脑将前军剩下的三千兵马和城下列阵的上万大军一起压上来为基础的。换句话说,严世勇的战术安排是在赌,赌契丹军没有把自己这两千多以没有装备火器的“保安军”为主的兵马放在眼里、赌契丹军只有在其前军完全占据上风或者一直无法得手的情况下,才会用城下列阵的那一万人马来摧毁周军最后的抵抗意志或者挽回以优势兵力进攻却久攻不下的颜面。
不过,事实证明严世勇这一次赌对了。尽管对敌军的战斗安排很是赞同,并且告诫自己对这扬名立腕的战斗一定要小心谨慎指挥。可也正是因为这是一场能够令其扬名立腕的重要战斗,所以耶律休哥打心眼里不愿意被别人分润了自己的功劳,特别是被在后面为自己观敌略阵,直到最后时刻才冲上来摘桃子的耶律贤适和他那一万人马。因此,对周军中军本阵的进攻尚未开始,耶律休哥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凭一己之力拿下对手,除非天子下旨召回本部,不然绝不发信号要求中军加入战斗。
耶律休哥这边下决心要以一己之力干掉周军,那边己方左翼的那个骑兵千人队也已经与周军右翼前来接战的两个骑兵营相距不过一百五十余步。双方位于冲击队列前部的半数骑兵几乎同时举起手中的骑弓,开弓如满月,向对方射出第一拨箭雨。尽管在高速奔驰的战马上很难进行精确瞄准,但数百人朝着一个方向进行覆盖射击,还是有一定作用的,被箭矢射中的双方骑兵都在五六十人。只是,中箭概率虽然相同,其杀伤效果却大不一样。
在性能优良的多层复合甲胄保护之下,契丹军的箭矢最多是刺破周军骑兵甲胄的布罩和软质外层,却无法穿透中间的精钢链甲,更不要说软质内衬了。而周军所用的由成熟生产线制造出来的完全符合物理学原理的箭矢,却令契丹骑兵吃了不少苦头。他们身上穿戴的骑兵用轻型皮甲在这种箭矢面前就如同薄纸片一般,丝毫起不到应有的防护作用。是以,几拨箭雨过后,周军这边只有十四、五名骑兵因为被箭矢射中战马而扑倒在地,契丹人那边却损失了上百人。
此时,双方的距离只有不到三十步,再想弯弓射箭已然没有时间。于是,契丹骑兵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将骑弓放回弓袋之内、拿起自己趁手的武器,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形成了专门用于骑兵对冲、破阵的楔形阵,准备将周军一举凿穿,在白刃格斗中杀出威风、挽加颜面——毕竟,甲胄再精良,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弯刀、长矛、狼牙棒的劈杀、戳刺和砍砸。然而,就在一众契丹骑兵直起身体,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冲向周军时,对方冲在前面的骑士并没有马上做相同的动作,而是在收好骑弓后,齐刷刷的抬起挂在马鞍另一侧采用钢制弩臂的手持连弩,向对面将身体正面完全暴露在外的契丹骑兵进行了第一拨齐射。短短两三息时间,得到射击机会的二百部手持连弩便将近两千支无尾铁制短矢射向了迎面而来的契丹军。
第一百三十三章 延津苦战(下一)
十五到二十五步,正是手持连弩的最佳射击距离。在两千支无尾铁矢织就的这张死亡之网面前,冲在队列最前面的近两百名契丹骑兵根本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其身上的甲胄更无力抵挡近距离穿透力比之骑弓所躲长箭更强的无尾铁矢。是以,几乎转眼工夫,契丹骑兵冲锋阵型最锐利的头部便消失不见,原本极具冲击力的尖头楔形阵变成了毫无穿透力的平头梯形阵。而后,不等陷入短暂慌乱的契丹骑兵在己方长官的命令下进行变阵,双方骑兵便已经“轰!”的一声撞在了一起。此时,同样摆出一副楔形冲锋阵型的周军骑兵猛的刺入契丹军的阵列之中,有如热刀切黄油一般轻松透阵而过,并带走了上百名契丹骑兵的生命。
从双方开始对冲,到周军骑兵透阵而过,前后不过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负责冲击周军右翼的契丹前军左翼骑兵千人队便已损失近半,而相同的情景亦在负责冲击周军左翼的契丹右翼骑兵千人队身上重复着。换句话说,短短两三分钟时间里,耶律休哥的前军便损失了近一千人马,与之相对的周军左右翼骑兵的伤亡却不过区区百余人。如此一来,他们不但以最快的速度解除了己方左右两翼的威胁,而且还在局部形成了对契丹军两翼骑兵的兵力优势。
对于这样的形势,耶律休哥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不然的话,一旦周军骑兵击溃了本方骑兵,自己的两翼便暴露在了对方面前。如果对方这两支骑兵左右对冲过来,自己麾下剩下的这三千兵马就算不全军覆灭,只怕也会彻底崩溃、落荒而逃。到时候,漫说是借此战扬名立腕,只怕在朝中一众文武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所以,尽管非常不情愿,耶律休哥还是不得不临时变阵,先将麾下一个千人队兵分两路,前去支援损失惨重的侧翼骑兵,而后再以剩下的两千兵马猛攻小山丘上已经严阵以待的周军。
原本以三千兵马进攻有所准备的严世勇所部中军已然没有太多胜算,如今又少了三分之一的兵力,面对由近五百下马作战的“保安军”骑兵和近二百“飞龙军”步兵依托简易工事结成的环形防御阵地,耶律休哥想要取胜就近似于痴人说梦了。是以,几次强攻下来,耶律休哥所部不但没能接近到周军简易防御工事三十步之内,反而损失了五、六百人,可以继续进攻的兵力显得更加不足。与之相对应的,小山丘顶端的周军伤亡不过二、三十人,且绝大部分都是充当弓箭手和掷弹手的“保安军”骑兵。而作为防御中坚的“飞龙军”步兵的伤亡微乎其微,其中军防御阵地的实际战斗力基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对于耶律休哥来说,面对这种局面的最佳选择应该是立即停止进攻,将所部兵马撤出战场,把下一步的进攻交给身后建制完整、士气尚佳的耶律贤适所部来负责。这样,既会有更多机会来完成歼灭周军这支兵马的任务,也能够最大限度的保存前军的实力,不至一战便被打垮。可问题是,战斗开始前自己一心想的是要借此战扬名立腕、威震沙场。如今的实际情况却是自己损兵折将、伤亡过半,连周军中军的防御工事都没能接近。如果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势必要被同僚们耻笑,心高气傲的耶律休哥又岂肯接受这样的羞辱、岂能咽得下这口窝囊气。于是,他不顾麾下兵马损失惨重、斗志涣散,依然不计代价的挥军猛攻,妄图用人命来为自己这场扬腕之战铺平道路。
只是,耶律休哥可以不顾部下生死继续进行猛攻,城内的契丹君臣却不能任由他恣意妄为,毫无意义的消耗原本就已经所剩不多的兵力,影响本方那原本就不太旺盛的军心士气。是以,当安排好情势不对时快速弃城南撤的后路,来到城关了解战况的耶律屋质通过自己手中那具算得上是整个契丹朝廷上下唯一的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完双方对战形势后,不由得既惊且怒。惊的是,双方打了半个多时辰,在敌军火器、特别是火炮非常有限的情况下,两倍于敌的自家前军居然没能迅速解决掉对方。而且,相对于虽然伤亡不算小,但至少目前还勉强能够抵挡住周军骑兵,令双方暂时处于胶着状态的左右两翼骑兵来说,负责围攻周军营垒的中军现在已然完全处于下风了;怒的是,明明每次对小山丘上周军的进攻都是损失惨重而又毫无建树,前军主将耶律休哥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驱赶着剩余兵马,使用已经被数百具尸体证明错误的战术,发动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损失巨大的进攻。照这样打下去,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整个前军就都要被耶律休哥葬送在小山丘之上了。于是,耶律屋质马下传令。一方面,命正头脑发热的做着无用功的耶律休哥即刻率所部人马脱离战斗,撤回城内休整。另一方面,则命城下列阵的耶律贤适即刻率所部前出,接替耶律休哥部作战,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消灭掉面前这股周军。
耶律休哥虽然心高气傲,却不敢真个违抗军令。是以,当传令兵把耶律屋质的命令转达给他时,他就是心里再有不甘,也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停止那毫无意义的进攻,率领本部中军人马迅速后撤,将进攻位置让给耶律贤适所部。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进攻被耶律屋质大人强行终止而心生怨尤,还是因为自己错失扬名立腕的好机会而精神沮丧,亦或者只是为了给自家撤退的兵马指明汇聚的方向,总之,在接到耶律屋质的命令后,耶律休哥变得有些萎靡不振、意兴阑珊,警惕性也随之大大降低,以至竟忘记了其通过仔细研究“飞龙军”大量战例而总结出来的,在与“飞龙军”作战时务必牢记于心、务必坚定贯彻执行的一条守责——绝不可让“飞龙军”发现己方主帅、主将或者指挥中枢的位置所在,以防遭其炮火偷袭。结果,在撤出藏身的茂密树林后,耶律休哥不但打起了自己的将旗以指引部下,而且还与身背令旗的那名传令兵相距不远。
将旗和传令兵,面对如此明显的标志,若是自开战以来便仔细寻找敌军前线指挥官位置的严世勇再判断不出来那里便是契丹军前军主将所在,那他就真成睁眼瞎了。于是,不过片刻工夫,耶律休哥的位置便被其麾下那个“飞龙军”加强步兵连所属炮兵排的一门82mm迫击炮和两门60mm迫击炮的炮手换算成了射击诸元,并以最快的速度将三门迫击炮调整到位。而后,随着严世勇一声令下,这三门迫击炮进行了一波三发急促射击。在短短不到两息的时间里,把三发82mm**和六发60mm**送到了那杆鲜艳、醒目的将旗左近,在将将旗炸倒的同时,亦将其周围四、五丈的范围全部笼罩在了浓浓的烟尘之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延津苦战(下二)
说起来也是耶律休哥命不该绝,就在“飞龙军”的几名炮手将炮弹放入迫击炮口的同时,一发来自正以冷枪方式向契丹军进行点射的“飞龙军”步兵重机枪的流弹刚好击中了他跨下坐骑的后胯之上。这一枪虽说不会要了马的性命,可剧烈的疼痛却让其受到了惊吓。这畜牲先是向前猛的一跳,随即便发蹄狂奔起来。眼见主将坐骑受惊,耶律休哥的几名亲兵也赶紧急抽几鞭,策马追了上去,以防主将受伤。恰恰是这一意外事件,使得耶律休哥和那几名及时跟上的亲兵逃过一劫。在“飞龙军”的炮弹落地爆炸时,处在其有效杀伤半径的边缘。尽管肩头和后腰还是被飞溅的弹片击中,但一来距离较远,弹片威力下降;二来,耶律休哥身上的甲胄也远比普通契丹兵士厚重得多。所以,耶律休哥虽然被突如其来的炮击惊出了一身冷汗,且受伤处也有血迹渗出,却并没有任何性命之忧。饶是如此,还是把跟随在其身边的亲兵吓得不轻。一个个顾不上自己也被弹片划伤,纷纷围拢上来要为其包扎。
此时,马术娴熟的耶律休哥已经将受惊的坐骑控制住,可他却丝毫没有停下来让亲兵包扎的意思。现在的他既无刚刚接到收兵命令时的沮丧,也无遭逢炮击时的惶恐,而是完全恢复了以往的精明与镇定。他在为自己刚才的大意懊恼不已的同时,也知道自己虽然逃过一劫,却并未真个脱离险境。虽说耶律休哥并不了解“飞龙军”火炮到底能打多远,却明白离得越远越安全的道理。所以,他一边摆手制止后者的举动,一边急催坐骑,不顾其后胯还在一股股的往外淌血,依然以最快的速度向银州延津城方向疾奔。事实证明,耶律休哥的判断是正确的,就在第一轮炮击之后不过一两息时间,“飞龙军”的第二轮三发急促射便从天而降,再次对方才被炮击的位置周边左近进行了又一次覆盖,以确保这片区域不会有一个活人存在。
两轮炮击、一直没有停止的机枪点射,主将又狂奔而去,契丹军前军的其他将士再也保持不住冷静,纷纷打马扬鞭、急催坐骑,一路乱哄哄追在耶律休哥身后,往银州延津城方向退去。不过,也正是由于原先还算整齐的撤退队列变得杂乱无章,再加上要为抵挡契丹军接下来更猛烈的进攻节约弹药。所以,随着契丹军前军随着耶律休哥的背影越撤越远,严世勇也下令重机枪和迫击炮停止射击契丹军前军,转而将注意力放到已经向自己缓缓推进的契丹军中军身上。同时,考虑到左右两翼的骑兵数量有限,契丹军中军压上后,再想如之前与契丹军前军作战时那般势均力敌甚至是略占上风显然并不现实,严世勇也给他们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按理说,从双方胶着不下的战场下撤下来绝非一件易事,一个搞不好就会被对方尾随追击,令撤退变成溃败。不过,由于与之缠斗的契丹军前军骑兵也同样收到了来自耶律休哥的收兵回城的命令。所以,在相互僵持了片刻之后,两支兵马便在双方长官的约束之下,彼此非常默契的脱离接触,各自后退,回归本阵。
尽管契丹军中军主将耶律贤适不像耶律休哥或战殁于凤州城外的耶律斜轸那样曾经仔细研究过“飞龙军”,但方才耶律休哥与严世勇所部的战斗却为他上了真实、生动而又实实在在的一课。换句话说,自家前军两千多兵将的鲜血令耶律贤适学会了与周军、特别是“飞龙军”作战的最关键几点——不要保持密集队列、不要只从一个方向进攻、不要长时间停留在同一地点,更不要暴露主将的位置。是以,在离开银州延津城下不久,耶律贤适便将所部一万大军分为三路。第一路由两千名骑射工夫较好的兵士组成,全部改用三石硬弓而非相对绵软的骑弓以游走的方式,在围着周军中军本阵往来奔驰的同时,根据需要以直射或者抛射的方式向对手开弓放箭;第二路由五千名白刃格斗及攀爬能力较好的兵士组成,借着周军注意力被游骑吸引的机会,兵分多路、弃马步战,从四面八方向小山丘发动全面进攻;第三由三千最为精锐的兵士组成,由其自己亲自率领,游走于战场外围。一方面为前两路提供支援,另一方面则准备在第二路兵马打开突破口后,全力压上,以彻底打垮周军。
凭心而论,以耶律休哥对周军特别是“飞龙军”的了解,并非想不到采用与耶律贤适相似的战术。只是,一来耶律休哥兵力只有后者的一半,想要采用这种战术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不得不改为正面强攻的方式。二来,由于之前得到的情报有误,令耶律休哥对当面周军火炮及火器的数量判断不准,从而敢于采用正面强攻的战术。三来,却是由于耶律休哥年轻气盛,且太过看重这场战斗的胜负,结果在最初的进攻受挫后,不但没有及时调整战术,反而意气用事,一味催促麾下强攻,以至所部损失惨重。换句话说,如果耶律休哥手中也有一万兵马、如果耶律休哥不是太过看重此战、如果耶律休哥在进攻受挫之初能够冷静应对,只怕严世勇所部能不能守住阵地,损失不是是还能低到没有真正伤筋动骨的地步就在两可之间了。不过,随着耶律贤适所部大军压上,严世勇所部再应对起来就不像之前那般轻松了。
实际上,当看到耶律贤适所部在离自家阵地很远的地方便分散开来,且没有像之前耶律休哥那般只从小山丘易于展开兵力、快速通过的缓坡方向进兵,而是漫山遍野,从各个方向杀将过来,严世勇便意识到形势恐怕要对自己不妙了,而随后的战事发展则印证了他的这一感觉。
最先令小山丘上周军感觉到压力的不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契丹军攻阵主力,而是纵马游走于小山丘四周的契丹军弓箭手射出的破甲锥。尽管受限于周军兵将基本都躲藏于简易工事后面,直瞄射击的机会较少,契丹军弓箭手大多采用的是抛射方式、尽管周军所穿甲胄的防护力堪称这个时代同等重量产品中的翅楚,但三石硬弓加上锐利的三棱破甲锥,却依然能够给中箭者带来严重伤害。更为不利的是,由于通常只作为辅助力量使用,所以“保安军”骑兵团只装备了用于骑兵对冲时使用的骑弓、手持连弩,无法像契丹军一样在阵地战中换用步兵专用的硬弓强弩——这样的强弓硬弩通常都装备给“保安军”步兵使用——以至当敌军的箭矢如暴风骤雨般泼洒过来时,他们空有一身力气,却因为手中弓弩的射程不足而没有用武之地,只能依靠“飞龙军”步兵手中的机枪、步枪和迫击炮进行反击。可问题是,之前与耶律休哥的进攻虽然以惨败收场,却也令周军消耗了大量的弹药。再加上还要顾及到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那些契丹军下马骑兵,所以被用来压制契丹军弓箭手的弹药数量很是有限,完全是靠着“飞龙军”加强步兵连中的那十来名优秀射手几乎百发百中的个人射击技术才得以勉强限制住对手的箭矢密度,使简易工事中缩在抢挖出来的堑壕里面的“保安军”骑兵仅凭自己手中那面小巧的圆形骑兵盾牌,亦能抵挡住绝大多数来袭的箭矢,减少了自己的伤亡。
不过,想一直当“缩减乌龟”却是不可能的。随着契丹军下马骑兵一步步逼近简易防御工事,在堑壕中躲避的周军兵将不得不将手中的骑兵圆盾扔到一边,以自己所擅长的方式,利用骑弓、手弩以及战前临时配发给自己的手榴弹来反击已经迫近的契丹军。
严世勇所辖骑兵团总兵力约两千五百人,按照每人配发两枚手榴弹计算,该团所拥有的手榴弹应该在五千枚左右,再加上“飞龙军”加强步兵连所配备和另外携带的一千两百枚手榴弹,严世勇所部在开战前总共拥有六千两百枚手榴弹。刨去之前战斗中的消耗与损失,当耶律贤适所部五千下马骑兵冲到简易工事前约五十步左右,进入手榴弹的投掷范围后,迎接他们的便是由四千枚手榴弹编织而成的一波又一波手榴弹雨。
一时间,周军简易防御工事周围硝烟弥漫、尘土飞扬,第一批冲上来的契丹军兵将几乎全被笼罩在了烟尘之中,并在手榴弹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损失惨重。只是,手榴弹雨虽然有效扼制住了契丹军下马骑兵的攻势,但为了将手榴弹投掷的更远而下意识将上半身立直的“保安军”骑兵却也给了外围那些契丹军弓箭手机会,成为了那些箭术高超的契丹军射手优先考虑的目标。如此一来,“保安军”骑兵的伤亡数也随之不断增加。
不过,与伤亡人数增加相比,严世勇更担心的是随着契丹军一波又一波的决死冲锋,其所部“飞龙军”的弹药数量亦在迅速消耗。如果仗再这么继续打下去,不要说再无法制造一轮又一轮的“手榴弹雨”,只怕连机枪和步枪的射击都不能保持下去了。因此,他一方面不惜以“保安军”骑兵伤亡为代价,加大弓弩的射击密度,以减轻“飞龙军”步兵的压力,节省弹药。另一方面,则与“飞龙军”加强步兵连的连长和连监察商议,是否应该考虑适时启动该部火器的“最终处理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