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有请萧将军
相对于跨海登陆的右路军来说,左路军和中路军无论在路程上还是沿途需要攻占的州县上都要长得多、多得多。所以,在建隆七年三月初一北伐契丹的旨意发布后,左路军和中路军率先动作,拔营起寨,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离开大宁府,经恩化、冷水堡,沿河而下,杀向高州。
十万周军,其中还有近四万“飞龙军”,这样一支攻击力、战斗力堪称天下第一的强大军队,绝非契丹中京道高州三韩城内包括临时组织起来的青壮在内的五千守军可以抗衡得了的。实际上,面对二十比一的悬殊兵力差距,以及几乎是武装到牙齿的四万“飞龙军”,在几年前的“霸王行动”中曾经见识过当时的北平军的厉害、侥幸逃过一劫、如今被安排镇守于此的契丹高州守将在象征性的进行了不到一顿饭工夫的轻微抵抗后,便非常明智的竖起了降旗,放弃了战斗。于是,后周北伐左路及中路联合集群从建隆七年阴历三月初三辰时正开始准备战斗到辰时末顺利接管高州三韩城,前前后后总共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取得了北伐之战的开门红。
尽管首战赢得轻松、自如,几乎是兵不血刃的拿下了三韩城,但身为大军统帅的杨新、曾志林等人却并没有就此轻视敌人、看不起敌人。攻克三韩城后,杨、曾等人一面安抚百姓、恢复秩序、改编降兵,一面派王峰和穆特尔率部分兵马溯土河(老哈河)支流落马河而上,直扑八十里外的松山州治松山城(赤峰),以拔掉这颗插在高州西边的钉子,保障自己左后侧翼的安全,保证粮道的畅通无阻。
相比于高州三韩城的同僚,对周军以及以前的北平军只闻其名而从未见过其实的契丹松山州松山城的守将就不那么识实务了。这家伙因为从没在周军或者北平军手里吃过亏,且又身为姓耶律的皇族成员不可轻言弃城或投降,再加上其自恃松山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乃是易守难攻之地,所以在从探马口中得知周军已经攻占三韩城,并向自己这边派出一支偏师后,表现得既自信又狂妄,直言要给周军一个下马威,为大辽赢下这次辽周大战的首胜。
只可惜,“愿望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契丹松山守将的自信和狂妄并没有能够给他带来好运。这位根本不了解周军特点以及“飞龙军”强悍力量,为激励士气而身先士卒站在城关亲自指挥防御的耶律将军,只在松山城头坚持了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便被周军攻城的炮火炸得粉身碎骨,连渣都没有剩下。而随着这位一心要与城池共存亡的主将灰飞烟灭,原本就士气不高的契丹守军顿时做鸟兽散,片刻工夫便逃得干干净净。建隆七年阴历三月初五,后周北伐大军攻克松山城。
两天后,王峰、穆特尔所部返回三韩,与北伐军左路、中路联合集群主力汇合,继续顺土河(老哈河)而下,于建隆七年阴历三月十八进抵永州长宁城下。
相比于之前属于两国前沿地区的高州和松山州,位于上京道、距离辽周边境近五百里的永州无论是在城池规模还是守卫力量上都要差上不少。三韩及松山城的城墙好歹还有一丈五尺高(4.5米),而且用石头对城墙表面进行了一定的加固,而永州长宁城不但是纯粹的夯土城墙,而且城高也只有一丈(3米)左右。如果说,在周军眼中三韩和松山两城勉强还能算得上城池的话,那么长宁城也就是一座略微高大、宽阔一些的坞堡土围子。更何况永州长宁城内能够组织起来的守军只有三千,不过是前两座城池的一半多一点。在周军大多数兵将看来,攻打这样的城池连通常的炮火准备都用不着,只需摆上几门攻城炮,开上个一二十炮,就能轰塌那座既不高也不厚的夯土城墙,然后大家一拥而入就是了。当然,这并不是周军的兵将们轻敌,而实在是双方实力摆在那里,周军想不赢都难。
然而令周军众将士有些意外的是,大军前锋于建隆七年阴历三月十八上午抵达永州长宁城下后,领兵带队的副都指挥使王峰以及都虞侯吴鹏两位将军并没有趁势攻城,一举拿下这座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的土围子,而是命令先锋部队近两万大军于城外安营扎寨,将长宁城包围起来,大有正正经经打一场攻城战的意思。尽管众将士们觉得这样做没有必要,但军令如山,大家虽然心中纳罕,行动却并不慢,按照事先的分工,或监视城内、或巡查四周、或搬运辎重、或搭建帐篷,只用了一个来时辰便扎好大营,并开始埋锅造饭,准备午餐。
与此同时,在中军大帐内也已经摆上了酒席,先锋军领兵大将之一的王峰一边邀自己的副手吴鹏在各自的桌子后边落座,一边吩咐道:“来人,去将萧将军请来中军帐来用午饭。”
帐内的亲卫答应一声退出帐去,时间不大便领着一名身材高大、相貌俊朗,做契丹人打扮的男子返回大帐。
那名男子进帐之后立即满脸谦恭的向王峰及吴鹏二人行礼,小心的说道:“继先见过王将军、吴将军。不知两位将军唤继先来有何吩咐?”
原来,这位被王峰派人找来的所谓萧将军正是当初在幽云之战时被穿越团队武装俘虏的契丹名将、契丹南京留守萧思温的侄子萧继先。粗粗算来,他在北平府西山战俘营内已经被关押了将近十一年了。
十一年虽然说长不算长,可说短也不算短,已经足以把当初那位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睥睨天下、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才俊,变成现在这位含蓄内敛、谨小慎微、唯唯诺诺,虽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锐气全无的落魄青年。
说起来,萧继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却也怪不得他。一来,由于当初他曾经率手下于尚庄村偷袭王崤峻,不但令对方的一名亲卫负伤不得不截肢成为残疾,更令整个穿越团队及其武装的领袖人物王崤峻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险。因此,那次偷袭虽说以失败告终,可无论是亲卫们还是穿越团队武装也就是后来的北平军众将士却将仇记在了萧继先的身上。是以,在萧继先被俘的最初一段时间里,可是没少吃那些负责看押的兵士的欺侮。挨饿受冻成了家常便饭,时不时的还会被对方以各种理由乃至毫无缘故的拳打脚踢、修理一顿。如此悲惨的遭遇,早就让萧继先明白了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养成了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性格——实际上,初入战俘营,萧继先也曾想过拴根绳把自己吊死,免得受欺凌、失尊严。可问题是,叔父萧思温被俘后连气带吓一病不起,需要他的照顾。若是他就这么一死了之,只怕用不了几天叔父就会步自己的后尘。想到叔父往日对自己的恩情、栽培与提携,萧继先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撒手不管的决心。
二来,虽说穿越团队对被俘的契丹贵族给予了一定的优待,对他们进行了单独关押,其生活和居住条件较之那些中低级文武官员以及普通兵士要好上不少,像萧继先、萧思温这样的高级俘虏甚至可以在战俘营周边骑马锻炼、保持本民族的习惯和身体健康。可一方面,其活动范围终究有限,十一年的监禁生活,每日里看到的都是同样大小的一片天空、都是同样的山峦、同样的树林、同样的高墙铁网、同样黑洞洞的枪口和亮闪闪的刺刀,萧继先被禁锢的不仅仅是身体,同时还有他的理想、信念乃至灵魂。另一方面,随着在战俘营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在穿越团队刻意为之以及人天生的自私自利心理的驱使下,这些契丹贵族原有的等级高低、身份贵贱的意识也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淡化。于是,战俘营内很快便从由以往的身份地位来决定吃饭、喝水、享用各种生活物资的先后次序变成了由实力来决定,以至于萧继先几乎每日都要为自己以及叔父的生存而奋斗。严酷的现实以及沉重的生存压力,不但将萧继先身上的那些个棱角磨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更养成了他为人圆滑、阿谀奉承、左右讨好的处事哲学。尤其是对可以一言决定他和叔父生死的“清园”兄弟们,萧继先更是恭敬至极、丝毫不敢有所抵触、有所违拗。
因此,当北伐开始之前,河北布政使宋飞扬派人将他从战俘营带到北平城河北省布政司衙门,亲自向他传达了宋王王崤峻要其随北伐大军一同北上,在适当时机说服沿途契丹守将投降,以加快北伐速度、减少战争损失的手谕后,萧继先马上就不加思索的满口答应下来,并当场向对方表忠心、下决心,表示绝不辜负宋王对自己的信任与青睐,而丝毫没有觉得这样做是在背主求荣、是在出卖良心、是在叛国投敌。
对于萧继先的情况,王峰和吴鹏在出征之前也从宋飞扬以及负责战俘营管理工作的情报部内务司主管梁子岳那里了解得一清二楚,也知道五哥王崤峻让其随北伐大军一同行动的目的何在。只是由于此前高州的守将为汉人,不需要萧继先去劝降,而松山州的守将为皇族耶律氏的将领,亦不适合来自后族的萧继先出面劝服,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动用他。如今面前的永州长宁城里的守将乃是来自后族的萧达祥,且其父亲正是幽云之战时与萧思温一起被穿越团队武装生擒活捉的亲信族人萧布达,这萧继先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于是,当萧继先谦让一番后,终于转到自己那张酒桌后面,侧着身子在椅子上小心的坐了半个屁股后,王峰便微微一笑道:“萧将军,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便是你戴罪立功、脱离苦海的日子了。”
第一百零六章 萧将军出马,一个顶俩
“戴罪立功”、为大周朝廷当说客,这是在北伐大军出发之前便已知晓的任务,所以听到王峰这么说,萧继先没有感到任何意外,连忙又起身施礼道:“继先只求能够减轻自己的罪孽,又哪敢奢求什么功劳。此番入长宁城说服那萧达祥,继先必定会皆尽所能,务求兵不血刃拿下永州。”
“那我等兄弟便在这里等着萧将军的好消息。”吴鹏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酒杯敬向萧继先。
萧继先见状连忙也端起自己的酒杯,先回敬吴鹏,又向王峰致敬,而后才一饮而尽。
吃完饭,天色已经过了午时,萧继先不敢再有所耽搁,向王峰及吴鹏二人告了声罪,这才拿着王峰交给他的、由此次北伐左路军都指挥使杨新所写的劝降信以及萧布达的信物和写给儿子萧达祥的家书离开中军帐,赶往长宁城内。
透过中军大帐撩起的帐帘,望着萧继先渐渐远去的背影,再看看他那张桌子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酒菜,王峰与吴鹏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得同时微微摇了摇头。
“我记得以前听七哥说过,在前世的历史上,这萧继先也是为人们所称道的青年才俊,在宋辽之间的战争中也曾冲锋陷阵、南征北战,立下过无数的功勋,算得上是当时辽国响当当的人物。不曾想,在这个时代却落得如此下场。”吴鹏一边接过亲卫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一边说道。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世事难料’、‘成王败寇’吧。”王峰一边同样喝着茶水,一边答道,“其实,这世上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想当初,咱们兄弟刚刚穿越至此的时候,一心想着的不也是如何活下去、如何吃饱穿暖吗?又何曾想过会有如今这样的权倾朝野、睥睨天下。”
“二十七哥说的在理。”吴鹏赞同道,“想当初萧继先、萧思温以及那些个被咱们俘虏的契丹文武官员哪个不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对咱们这些个‘草民’、‘土财主’根本就不屑一顾。即便咱们后来有了契丹人给的官职,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官儿,从来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哪曾想,不过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咱们这些个曾经的‘草民’、‘土财主’、‘芝麻绿豆官’已然封王的封王、拜相的拜相、牧守一方的牧守一方、征伐天下的征伐天下,而那些个原本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大人’们,却成了咱们的阶下囚,一切都要看咱们的脸色行事。不但不敢对咱们有任何的不恭和违拗,在咱们面前甚至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世事难料’、‘成王败寇’,这两句成语还真是至理名言呀!”
王峰闻言则是连连点头,表示对此举双手赞成。
王峰和吴鹏在中军帐内喝茶、感叹,而被他们当作谈资的萧继先却丝毫没有失落、委屈、“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妥,在王大将军和吴大将军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能力,发现自己的才干,如此他们才有可能在杨大帅、曾大帅、宋布政使乃至宋王千岁那里为自己美言几句,从而为自己以及叔父脱离那座已经关了他们十一年的牢笼、重返人间争取到一线机会、一丝可能。
是以,出了中军大帐后,萧继先没有任何停留,带着那两个名为随从,实际上却是负责监视其一举一动的“暗羽”密探一起离开周军前锋大营,策马往长宁城西门奔了过去。
两军交战,突然有人策马向自己的城池奔来,尽管来者只有三骑,可负责守卫长宁西城的那名契丹营指挥依然很是警惕,一面命手下弓弩手做好准备,以便随时可以开弓放箭,一面派人向刚刚离开西城不久,正在北城方向巡视的守将萧达祥报告。
初闻有敌军靠近城池,萧达祥亦十分的紧张。待到搞清楚来的只有三人三马后,他才放下心来,并马上就猜到对方此来的目的——劝降。
只是,萧达祥猜到了城外那三人前来的目的,却万万没有猜到肩负这一使命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一位老熟人。因此,当城下的萧继先报上自己的名号时,萧达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对方不过是个想利用自己当初与萧继先相识这一点来赢得自己的好感、取得自己的信任,以使接下来的劝降工作好做一些的冒牌货——在萧达祥看来,萧继先失陷于幽云之战已经十一年之久,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可随着城下的萧继先所讲的两人的陈年往事越来越多、越来越详细,在城上越听越心惊的萧达祥也渐渐变得将信将疑,不由得手扒城墙垛口仔细观看城下那名自称萧继先的周军信使,而对方也非常配合的向前提了提马并提起头,以便让他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尽管已经十一年未见、尽管对方已经由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变成了成熟稳重的青年,可一个人的五官眉眼、身形体态却是不会有太大变化的。是以,萧达祥很快便从对方身上依稀看出了萧继先当年的影子。再加上对方随后通过竹筐递上来的如假包换的萧布达信物,以及其亲笔书信上那一行行虽许久不见却依然熟悉的笔迹和属于其家族内部才知道的花押暗记,终于使萧达祥相信来人真的是十一年前陷于敌阵而一直生死未卜的萧继先。而更令他高兴的是,自己十一年来音信全无的父亲居然还活着,而且从信中所写来看,其身体似乎还很是康健。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萧达祥也顾不得考虑其在陷于敌阵十一年后为何会于辽周大战之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问题,连忙命手下垂下三只大筐,将萧继先及其随从吊上城头。
长宁城内,萧达祥府邸后宅一座私密的书房之中,萧达祥双眉紧锁的仔细观瞧着那封由大周北伐左路军都指挥使杨新亲笔所写的劝降信,而在他的对面,萧继先则不紧不慢的喝着马奶酒,等着对方的答复。
说起来,萧达祥并非那种顽固不化、不识实务之人。他很清楚双方实力上的差距,知道光凭自己手下这支连拉带凑也不过不到四千人的守军,在城外两万周军前锋面前绝无任何胜算,更不要说对方后面还有八万大军。所以,即便周军此番不是派自己的老相识萧继先带着自己父亲的信物和书信前来劝降,而只是用箭将劝降信射入城内,自己也会非常识实务的开城投降。可问题是,杨新的书信上并不仅仅是劝其投降,还要其在投降之后与周军相配合,去执行其下一步作战计划,这就令萧达祥有些为难了。毕竟,力量相关悬殊的情况下,为了城内百姓免受战火荼毒、为了麾下兵士不必去做无谓的牺牲而向周军投降,虽不免也会落下个守土不力、贪生怕死的名声,至少还算得上是为形势所迫、在力有不逮时保存实力的一种权宜之计。可若是按照杨新书信上面所讲的计策行事,他萧达祥就不仅仅是守土不力、贪生怕死之辈,而是彻彻底底的背主求荣、叛国投敌、不忠不义的无耻之徒了。
眼见萧达祥在那里犹豫不决,萧继先放下手中的马奶酒,出言相劝道:“萧兄,正所谓‘识实务者为俊杰’。如今,大周可谓如日中天,周军更是强大精悍、天下无敌。而我辽国自幽云之战以来便一撅不振,元气一直未能恢复。此次辽、周之战结果如何,不用小弟说,萧兄也应该能够猜到。面对如此形势,萧兄你不赶紧趁着还有机会去做选择,顺时应势做那弃暗投明之举,更待何时呀!”
萧达祥闻言不由得摆了摆手,说道:“贤弟你误会了。为兄并非那种食古不化、不会变通、不识实务之人。辽、周大战,辽必败、周必胜的结果为兄也非常清楚。实际上,就算贤弟你不来劝降,只要周军统帅答应为兄不伤害城内的守军和百姓,为兄也一样会开城投降。只是,杨大帅在信中要为兄做的却并不仅仅是开城投降这么简单,而是要为兄去做那背主求荣、叛国投敌、不忠不义之事,这……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萧兄此言差矣。”萧继先反驳道,“一来,忠义固然重要,却也要讲求对象。若是遇到如唐太宗、汉武帝这样的名君英主,自然值得我等为人臣者为其尽忠报效、至死不渝。可若是遇到像耶律璟这般除了巡游打猎、饮酒作乐,就只知道呼呼大睡,被世人谑称为‘睡王’的昏君庸主,其又有何资格要求我等为人臣者为其尽忠取义、杀身成仁。再者,‘百善孝为先’,以前萧兄你不知道令尊的下落和处境也就罢了。如今,您既已经知道了,自当想方设法助令尊脱离困境,而不是在这里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你要明白,献城投降虽是功劳,可至多也就是能保住你和你家人的身家性命,指望着以此救令尊出囹圄却是不够的。要想让大周朝廷放过令尊、还其自由,非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而不可得。杨大帅在信中要你所做之事便是这样一桩大功劳,只要萧兄你能依计而行,事成之后不但令尊可以重见天日,萧兄你亦能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永享荣华富贵。何去何从,萧兄你可要想清醒了。不过,小弟要提醒萧兄,进城之前王将军和吴将军只给了小弟一个时辰的时间来说服萧兄你。时间一过,周军便会架炮攻城。所以,还望萧兄尽快给小弟一个明确答复,小弟也好回去复命。”
萧继先一番话正刺中了萧达祥的痛处。正如萧继先所说,此前不知道自己父亲的下落和处境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晓,且自己又有机会救父亲脱离苦海却不去做,他萧达祥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家人亲眷、去见兄弟朋友、去见自父亲失陷于阵前后便一直牵挂思念、日日吃斋、夜夜念佛,只求父亲能够平安归来的母亲呢。虽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可一个不孝之人就算再怎么尽忠报国,只怕也难称忠义二字了。更何况,自打他有心投降周军时起,忠义二字便已与其无缘了。是以,经过再三权衡、左思右想之后,萧达祥最终还是把心一横、牙一咬,猛的一拍桌案,对萧继先说道:“也罢。事到如今,我萧达祥为了父亲、为了母亲、为了家人亲眷,便做一回不忠不义之人又如何。还请贤弟即刻回禀王将军和吴将军,就说我萧达祥决心弃暗投明,为大周效犬马之劳。杨大帅、王将军有何差遣,萧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一百零七章 东进护驾
应历十九年(建隆七年)阴历三月二十四,契丹上京临潢城上京留守府大堂之内,上京留守韩匡嗣正与一众文臣武将举行军议,讨论如何应对周军北犯民。
根据探马此前得到的消息,周军一路北来,先后攻占了高州、松山州,并于六日前包围了永州。尽管在包围永州后,周军加强了对战场的封锁和对辽军探马的拦截,使临潢府这边无法得到永州战况的进一步消息。但以周军和永州守军的力量对比来看,无论是韩匡嗣还是上京城内其他文武官员,都不认为萧达祥能够守住永州。而随着永州失陷,周军下一步行动无外乎两个方向。一是向西,进攻临潢府;一是向东,直扑皇帝春捺钵驻地长春州鸭子河泺。
虽说就难易程度来看,进攻距离永州不过三百里的临潢府应该是首选——长春州距离永州近千里。但就造成的影响来看,直扑长春州鸭子河泺,破坏掉春捺钵乃至抓获或者杀掉大辽皇帝自然远比只攻取一座都城的影响要大得多、轰动得多,对大辽的打击也要沉重得多。因此,就韩匡嗣本人来说,是倾向于弃上京城于不顾,即刻发兵东进,赶往鸭子河泺护驾的。只是一来囿于一时无法掌握周军动向,不敢贸然行动,以免中了周军的埋伏。二来,部分留守临潢府的契丹文武官员不同意在未接到圣旨的情况下擅离防地,将都城拱手让于周军。所以,虽经多次商讨,却依然没有拿出大家都满意且切实可行的办法来,以至韩匡嗣从各地调集而来的乡丁、属**、部族军等近六万人马在临潢城外驻扎了将近十天却依然无所事从,只能焦急等待。
就在新一轮商议依然因为弃城还是守城的问题争执不下而毫无进展,韩匡嗣打算暂停讨论,待吃过午饭后再与守城派据理力争时,留守府的中军官却急匆匆跑进大堂,禀报道:“启禀留守大人,永州守将萧达祥在府门外负荆请罪、求见大人。”
听说永州守将萧达祥求见,韩匡嗣连忙吩咐中军官将其带进大堂——至于对方“负荆请罪”,在韩匡嗣看来乃是丢掉永州后的必然选择,用不着去理会。
片刻之后,中军官便领着打着赤膊、背着荆条,把自己五花大绑的萧达祥回来了。刚一进留守府大堂,萧达祥便双膝跪倒,喊道:“末将萧达祥守御不力、损兵折将、丧城失地,有负皇上重托、大人信任,今特来负荆请罪,听凭留守大人发落。”说完便以头触地,再不抬起。
一来,永州失守乃是意料之中的事。二来,萧达祥上身的累累伤痕以及裤子上的斑斑血迹说明其在逃回上京之前经历了怎样的苦战。再加上中军官将萧达祥带进大堂后,亦在自家主帅耳边轻声禀报随萧达祥同来的七八名兵士亦是人人挂彩、个个受伤,其中有两个伤情还非常严重,只怕难以活命。所以,韩匡嗣不但没有因为萧达祥丢失永州而责备他,反而亲自为其松绑披衣,“感动”得萧达祥是痛哭流涕,一个劲儿的请求上司再拔给自己一支兵马,自己要去和周军拼命,不夺回永州绝不回来见他。
萧达祥求战的心情虽然可以理解,不过韩匡嗣也很清楚面对强悍的周军,再给萧达祥一支人马也绝无获胜的可能,反而是白白折损自己的兵力——哪怕其此番是抱着决死之心去的。所以,韩匡嗣一面利用萧达祥这种决死的表现来鼓舞在场文武官员的军心士气,一面却对萧达祥好言安抚,要其不必着急,先将伤势养好,待时机成熟时再去找周军报仇。
眼见萧达祥情绪渐渐稳定,韩匡嗣这才开始询问永州之战的过程,以及周军目前的动向——虽然萧达祥请罪和求战的表现很真实,但能从周军的包围之中杀出来并跑回临潢城绝非易事。所以作为应有的流程,韩匡嗣还是要了解一下战斗过程,以便确认萧达祥是真的和周军大战了一场,而不是胆怯畏战、临阵脱逃,然后自己在身上划几刀子、背上根荆条来为自己脱罪。
对于韩匡嗣的询问,萧达祥早有准备,连忙将离开永州前便与萧继先、王峰等人商量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开始讲述自己被围后是如何的宁死不降、血战到底,如何的身先士卒、赤膊上阵与周军拼杀,如何被周军炮火震晕而失去知觉后被手下亲兵拼死抬回城内,如何在一处被炮火炸毁、无人居住的废宅中想方设法藏了两天以躲过周军搜索,又是如何趁着周军主力起兵东进、长宁城防备不如之前严密的机会,在亲兵的保护下冲出城外,并在损失了好几名亲兵后才侥幸摆脱周军侦骑追击,一口气跑回上京城的。
萧达祥一番述说可谓是“声情并茂”、“惟妙惟肖”,不但令包括韩匡嗣在内的在场所有契丹文武官员听得有如身临其境,也使得他们相信讲述者确实是经过一番血战、侥幸冲出永州返回上京的,且在感叹萧达祥能从那样的情形下逃出生天的艰难与幸运的同时,也对其一系列悍勇杀敌、不畏生死的表现交口称赞,颇为佩服。
不过,与萧达祥在永州之战中的表现相比,韩匡嗣更看重的是其带来的有关周军目前动向的消息——攻占永州后,周军只稍做休整便以主力挥军东进,由土河(老哈河)入潢河(西辽河)而后一路顺流而下,往乌州方向杀去。据此判断,其兵锋所指十有**便是皇帝陛下正在进行春捺钵的长春州。
如果说此前上京临潢城内的契丹文武官员还在就据城死守还是弃城东进争论不休的话,那么随着萧达祥带来周军主力一路向东直奔乌州的消息后,上述争论便立即停止,所有人的意见都变成了一个——只以少量兵马守御上京临潢城,集结主力东进长春州护驾。
尽管就韩匡嗣的本心来说,并不想再让经过一番浴血拼杀才伤痕累累逃回上京城的萧达祥继续随军征战,而是希望其在城内将养身体并协助留守的将领共同做好城池守御。但却耐不住萧达祥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乃至写下血书求战,只好在从医官口中确认前者伤势虽重,却并不性命之虞后,勉强答应萧达祥随军东进,并应其所求任命其为前军先锋,率领五千精锐为大军开道、探路。
应历十九年(建隆七年)阴历三月二十六,在留下一万兵马守卫临潢城后,韩匡嗣亲率大军五万东进长春州勤王救驾。
第一百零八章 “收复”长宁城
东进长春州勤王救驾是韩匡嗣的战略目标,而作为实现这一战略目标的第一步,其兵锋所指却是萧达祥刚刚丢掉没几天的永州。一来,防守永州的周军人数虽然不多,但考虑到其强悍的战斗力对自己的侧后方依然存在一定的威胁,留在那里终究是一个不安定因素。二来,永州地处土河(老哈河)与潢水(西拉木伦河)交界处,乃是周军运粮水道的必经之处。若是己方能够重夺永州,便可以对周军粮道构成严重威胁。就算不能逼得周军后撤,至少也会令其分心乃至分兵回头重夺永州。如此一来,既可以减轻长春州那边的压力,又可以为己方勤王大军赶到争取时间。
是以,当先锋官萧达祥向韩匡嗣提出先取永州、再赴长春州的建议后,后者只稍加考虑便点头同意,下令勤王大军直渡潢河,以最快的速度夺回永州——哪怕在韩匡嗣看来,萧达祥的建议不乏有为他自己挽回颜面的成份在其中。
临潢城距永州长宁城不过二百多里,对于几乎人人有马的上京道勤王大军来说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不过,出于谨慎,韩匡嗣并没有挥军疾进,而是将中军主力与前锋拉开足够的距离,数万大军抱成团,缓缓向前移动。是以,原本只需要两三天的路程,他却走了足足五天,直到应历十九年(建隆七年)阴历四月初一上午,才在前锋主将萧达祥传来永州城周围无周军伏兵,城内防备比较松懈的消息后,率大军抵达长宁城下。
原本按照韩匡嗣的计划,是先将长宁城团团包围,而后再凭借己方的兵力优势“百道攻城”,用兵山人海将据城而守的周军“淹死”。可令其感到意外的是,长宁城内的周军虽只不过区区五千,却没有利用城池来弥补自己兵力居于劣势的不利局面,反倒是出城列阵,准备和人数是自己十倍的辽军硬碰硬的来一场厮杀。而且,从周军兵士的脸上那坚毅、果决、悍不畏死的表情来看,对方根本没有把五万辽军放在眼里,仿佛对战胜十倍于己的敌人充满信心。尽管悍不畏死、视敌人如草芥的勇士令人钦佩,但像周军这般自信到了极点,几乎等同于自寻死路的“狂妄”行为,韩匡嗣的心中却生不出丝毫的佩服之情,而只会报以轻蔑的冷笑。再加上,根据萧达祥的观察,出城列队的周军中并无“飞龙军”的旗号,亦没有前几日永州之战时那无坚不摧、令人生畏的火炮,使韩匡嗣更有了底气。于是,趁着周军列队未完、阵脚不稳的机会,韩匡嗣下令前军立即发起冲锋,以求一击便置周军于死地。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随着周军依城列阵的那五千守军顶住了辽军一拔猛似一拔的进攻,不但没有被如潮水般涌上去的辽军冲垮,反而是越战越勇,甚至在局部区域打出了多次的反冲击,给予那些个士气不足、战意较弱的辽军进攻梯队沉重打击。眼见己方兵将在对方的强弓硬弩的射击下一拔拔倒下,短短一个多时辰的工夫便损失了近两千人,韩匡嗣不由得心中大惊,忙收起之前的轻蔑,下令停止从正面对周军军阵进行冲击的战法,转而以部分轻骑在周军阵前横掠,充分发挥己方擅于骑射的优势,利用远距离投射的方式作战。一方面利用周军方阵只有外围兵士装备有大型盾牌,而内部兵士并无这类防箭装备的缺陷,予以周军一定的杀伤。另一方面,则是借此消耗周军箭矢,为后面的进攻做准备。
要说这韩匡嗣也确实是一位知兵的封疆大吏,经过战术调整之后,辽军不但迅速降低了伤亡数量,而且随着周军军阵中不断有兵士中箭倒下,原本因为强攻不力而有所降低的辽军军心士气也渐渐得到了恢复,大有一鼓作气吃掉周军的气势。
眼见己方士气越来越高,而周军士气则渐趋低迷,且从周军军阵中射向己方游骑的箭矢也越来越稀疏,韩匡嗣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当即下令前军一万人马全军压上,一鼓作气将周军冲垮,拿下长宁城。
或许是之前那种几近干挨打的状态令兵将们士气低落、或许是一上午的鏖战令其精疲力尽、亦或许是韩匡嗣的消耗战法取得了效果,总之面对辽军前军这倾尽全力的一击,守城周军终于抵敌不住,阵脚开始出现松动。而随着辽军越来越多的兵马加入进攻,损失越来越大的周军终于无法再保持阵型的完整与坚固,渐渐向城门方向移动和收缩,甚至显出些许崩溃的迹象。
就在韩匡嗣以为胜券在握,准备命中军压上的时候,周军军阵背后的长宁城头突然出现一支约两百人左右的队伍。不等韩匡嗣及其他辽军高级将领看清其旗号,对方便已投入战斗,在一阵急如爆豆的轰响中,将一拨拨的弹雨泼撤向正情绪高涨的杀向周军军阵的辽军兵士,将他们像割麦子一般成片成片的扫倒。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不但令辽军的进攻为之一窒,更令苦苦支撑的周军有了喘息的机会,并趁势展开反击,将辽军杀得连连后退,恢复了之前已经被压缩得非常厉害的阵型。
面对这支突然出现的装备火器的周军,无论是韩匡嗣还是辽军其他将领都有些措手不及。在一时无法确定对方火器部队数量的情况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韩匡嗣一面连忙下令停止进攻、收缩阵型,一面在心中暗暗埋怨萧达祥打探有误,没能发现这支明显是来自装备有强大火器的“飞龙军”的周军。不过,令韩匡嗣略感心安的是,周军在借火器优势杀退辽军后,并没有乘胜猛追,而是在将辽军逐离城墙一段距离后便徐徐后退、收兵回城。
眼见周军没有追上来,松了一口气的韩匡嗣一面命大军恢复阵型、稳住阵脚,一面派人去找萧达祥,打算就打探不实的问题与其好好“交流”一番。结果,还没等他开口训斥来到自己面前的萧达祥,便有侦骑前来禀报,说是周军退入城内后并未上城防守,而是直接穿城而过,打开长宁城东门往广平淀方向逃去。
周军逃了?这不可能!——这是得到这个消息后韩匡嗣及其他辽军将领的第一反应。因为,一方面在他们看来,既然城内周军守军有“飞龙军”助阵,完全没有必要弃城而走。另一方面,他们也实在想不明白既然周军有逃跑的打算,为什么还要冒着可能全军覆没的危险出城与辽军面对面的厮杀,并为此付出了近两千人的伤亡。就算是为了避免上峰查问其守城不力、临阵脱逃之罪,周军守将也大可派小部分人据城御敌,做一个拼死守城的样子,然后自己趁着辽军将长宁城完全包围之前率主力弃城而逃,行那弃军保帅、金蝉脱壳之计。如此既保存了大部分实力,又能躲过上峰的查问,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韩匡嗣及其他辽军将领百思不得其解时,萧达祥却给他们带来了答案——据几名因伤未能及时逃离长宁城的周军俘虏交待,长宁城虽位于土河(老哈河)、潢河(西拉木伦河)交界处,地理位置比较重要,但对主要依靠水路运送粮草军辎、且相信己方负责护卫的水军完全有能力保护粮草军辎船队安全的周军来说,其并非不可或缺之所在。所以,周军主帅给长宁守将的命令是在保证此前存放于此的粮草军辎全部安全上船后,只需对可能反攻永州的辽军予以一定的拖延,一旦觉得长宁城不可守便迅速撤退,以免遭受严重损失,却不是死守长宁、半步不退。而周军此前之所以摆出一副与辽军拼命的架势,则完全是由于在辽军杀来之前,最后一批粮草军辎刚刚离城这久,按时间计算应该尚未抵达河岸装船起运。因此,为保证这批辎重顺利起运,周军守将不得不用城外列阵、以死相搏的架势吸引住辽军的注意力,以保护辎重的安全。
至于没有一开始就将“飞龙军”拉出来,一方面是留守长宁的“飞龙军”兵力有限,还不到两百人——这恐怕也是萧达祥此前打探时没能发现其存在的最主要原因。另一方面,则是怕一上来就动用“飞龙军”使辽军心生畏惧,改强攻为围城,断了自己撤退的通路。是以,直至得到粮草辎重已经顺利装船、起锚东下的消息后,周军守将才祭出“飞龙军”这支“撤手锏”将辽军打懵,并趁着辽军一时的不知所措和混乱撤出战场、弃城而走。
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韩匡嗣不由得长叹一声,暗自懊恼自己上了周军的当,将一场完全可以全歼五千周军、取得自显德六年以来辽军与周军之间作战战果最大的大捷打成了歼敌两千余只是击溃周军的小胜仗。不过,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事已至此,无论韩匡嗣有多懊恼,也只能接受这一现实。可问题是,韩匡嗣能接受现实,却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接受现实。特别是未能发现城中存在“飞龙军”的先锋官萧达祥,更是对周军逃脱忿忿不平,连连向韩匡嗣请令,希望同意他率领本部人马追击周军,将其全歼。
尽管认为为了颜面问题而去追击逃敌并无必要,可一来架不住萧达祥苦苦相求,甚至指天划地的发誓赌咒,表示不全歼这支周军绝不回来见主帅。二来,也考虑到广平淀湖泊众多、林森茂密、沼泽遍布、沙碛纵横,在那里作战对于熟悉那里地形的辽军非常有利。所以,最终被烦得没有办法的韩匡嗣只得勉为其难的同意了萧达祥的请求,准许其率本部人马追击逃跑的周军。不过,出于安全起见,韩匡嗣在准许萧达祥追击敌军的同时,也嘱咐其“穷寇莫追”,天黑之后无论有没有追上或者歼灭这支周军,都要停止追击、返回大营。对此,萧达祥自然是满口答应,兴高采烈的率领本部五千兵马冲出长宁城,往广平淀方向杀了下去。
第一百零九章 原来这是个“套儿”
尽管不认为那支溃逃的周军会对萧达祥的前锋部队形成什么威胁,但明白“穷寇莫追”,以免对方“困兽犹斗”、“狗急跳墙”这一道理的韩匡嗣,还是一直在惦记着这支脱离大队主力、孤军追敌的先锋部队。自萧达祥走后,便不断派出探马前去打探消息,以备情况不利时派兵支援。
然而,令韩匡嗣感到意外和不安的是,除了最早的两三批探马回报萧达祥部平安无事、尚未发现周军溃兵的消息之外,后面派出的探马不是找不到萧达祥部,就是一去不返、再无声息。特别是随着夜幕的降临,萧达祥部依然音讯全无后,韩匡嗣的这种不安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明显,以至夜不能寐,在被当作临时指挥部的原永州府衙里自己住处的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子时末才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若不是广平淀面广大、地形复杂,小部队去了起不了多大作用,而夜间派出大队主力前往又很容易引起混乱,且容易中敌埋伏,只怕韩匡嗣早就点起兵马杀向广平淀一探究竟了。
“收复”长宁城的第一个夜晚,就在韩匡嗣的不安与担忧中平静的过去了。第二天卯时初,天刚蒙蒙亮,处于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状态的韩匡嗣被一阵阵沉闷的雷声、营地中人喊马嘶的嘈杂声以及从地面传来的阵阵颤动所惊醒。不等他自床上坐起,负责值更的中军官便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满脸惶恐、嗑嗑巴巴的禀报道:“启......启禀留守大人,大......大事不好,长宁城被周军团团围住,如今对方正在对我军大营进行猛烈轰击。”
原本刚刚被吵醒还睡眼惺松、迷迷糊糊的韩匡嗣闻言立时睡意全无,他一把抓住中军官的衣襟,瞪大着眼睛斥问道:“胡说,周国的长宁守军不过五千,且已经被我大军击溃,如何将我军方圆数里的连营团团包围?你若敢谎报军情,本留守定斩不饶!”
“卑职所讲句句是实,绝无半点虚言。”中军官连忙解释道,“包围我军大营的不是长宁的那几千周国守军,而是周军主力,其兵力只怕不下十万。”
“周军主力?周军主力不是多日前便已东进长春州了吗?怎么可能出现在长宁?”韩匡嗣一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一边松开了抓着中军官衣襟的手。
尽管对于韩匡嗣的疑问中军官回答不上来,可听着帐外那一声紧似一声的爆炸声,以及越来越嘈杂的人喊马嘶声,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的中军官却知道现在既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更不是追究情报来源的当口。于是,他此时也顾不得上下尊卑,连忙大声说道:“留守大人,如今军情紧急,还请大人速速下令应对。至于有关周军的消息不准确之事,日后再追究也不迟啊!”
中军官的话令韩匡嗣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并迅速恢复了镇定。他一面让闻迅而入的亲兵帮其穿戴衣甲,一面吩咐道:“速速传令各军约束兵士、紧守营寨,以防周军冲寨。传令城中将领速到西门聚齐,与本留守一同登城观察敌情,以定御敌之策。”
中军官答应着前去传令,而韩匡嗣亦在穿戴好衣甲后率自己的亲兵卫队出了作为其临时指挥部的永州府衙,往西城门而去。
不知是不愿意误伤城内百姓还是不愿意毁坏城内建筑,周军对辽军的炮火轰击虽然越来越猛烈,却没有一发炮弹落入长宁城内。是以,无论是韩匡嗣还是其他住在城内的契丹高级将领都毫发无伤的抵达了西城门,并顺利登上城墙向外观察情况。
正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举目四望之下,包括韩匡嗣在内,所有登上城墙的契丹兵将均是大吃一惊,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辽军大营的周围,密密麻麻均是周军旗号,看其规模只怕不止中军官所估计的十万大军。更令韩匡嗣及在场辽将惊骇的是,在周军炮火的猛烈轰击之下,驻扎于城西的左军大营已然变成一片火海,遍地是人马的残骸和支离破碎的帐篷、车辆以及各种军辎物品,到处是受惊乱闯的战马和受伤倒地、**不止的军兵官佐。
而与城西左军大营有如人间炼狱一般情形不同的是,北、东、南三个方向的辽军大营虽在炮击之初也遭到了猛烈轰击而损失不小,且现在依然会时不时传来几声剧烈的爆炸声、腾起几股浓重的黑烟,但与城西左军大营的惨状相比却是相去甚远,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尽管轰击之初营中兵士也有些混乱,且现在依然胆战心惊、惶恐不已,但在各营将领的约束弹压之下已经基本恢复了秩序,正逐渐各就各位,为据寨御敌或主动出击做着准备。换句话说,周军此番炮火轰击是以城西左军大营为重点首要目标。至于其目的,一方面自然是要消灭辽军的有生力量,另一方面只怕也是为了展示力量、炫耀武力,以便震慑住辽军兵将。这样,无论接下来是硬碰硬的死战,还是劝降都会事半功倍——以周军此前在高州、松山州和永州的表现来看,只怕要以后一种目的为主。
尽管不认为以己方的实力能够击退周军,可叫韩匡嗣及一众契丹将领连敌军的面都没见到便缴械投降却也是不可能的。一方面,那些对周军特别是“飞龙军”战力了解有限的契丹将领幻想着能依靠己方的骑射工夫、依靠自己机动力方面的“优势”冲破周军的包围,杀出一条血路来。另一方面,在他们看来,即便不能冲出重围,一支奋力拼杀、力竭而被擒的军队也远比一支不战而降的军队来得有尊严、来得有骨气,亦更能得到敌军的尊重。是以,在观察了片刻,自认为找到周军薄弱处的韩匡嗣下令驻扎于城东的右军主动出击,以其所部一万骑兵分前后两队冲阵,力求击穿周军包围,为全军脱困杀出一条血路来。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像韩匡嗣及其手下这般未与周军特别是“飞龙军”直接交过手,且只能通过有限的传言来了解“飞龙军”情况的契丹将领,自然是与这句至理名言扯不上边。如此,他们也就不可能知道那处在他们看来相对其他方向薄弱不少的周军防御阵型,虽然兵将数量较之其他方向为少,却恰恰是以“飞龙军”为主,乃是周军包围圈中火力最为猛烈、最为强劲的所在。而北、南两侧周军虽然看上去人数众多、阵型绵密,却是以“保安军”为主,反而是周军力量最为薄弱的地方。
俗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韩匡嗣虽然算不得是草包将军,但他这一主动出击的命令对于城东右军大营负责冲阵的第一梯队五千兵马来说却无异于直接去送死的“催命符”。这五千兵马在冲出己方式营后,先是受到了及时调整射击方向的周军炮火的密集拦截射击,而好不容易冲出死亡封锁线的契丹骑兵又在距离周军阵型两百步远的地方遇到了两条相距两丈左右的壕沟的阻碍,不得不放缓马速来进行跨越。待到他们驱马费力的从第二道虽不算深却很宽的壕沟底部爬上来,不等其将速度提起来,便遭到对面“飞龙军”步枪、机枪、小口径迫击炮发射的绵密弹雨的猛烈射击,如同割麦子般被成片成片的扫倒。最终,第一梯队五千契丹骑兵能够逃回己方大营的不过四、五百人——幸而右军主将脑子灵活,见势不妙立即下令第二梯队放弃出击,回营固守,不然他这名万夫长只怕就要变成千夫长了。
这边韩匡嗣及其手下一众将领尚未从右军惨败中回过神来,那边在对辽军大营、特别是城西左军大营进行了约小半个时辰的猛烈轰击,几乎完全摧毁城西左军大营,并轻松击退辽军城东右军大营里五千骑兵的冲击后,周军停止了轰击,并派出使者来向辽军劝降。
事实证明周军的“杀鸡儆猴”之策非常有用。尽管对出师第一战便遭敌算计且伤亡惨重颇为不忿,但正所谓“形势比人强”,面对无论人数上还是军器上皆占据优势乃至是绝对优势的周军,看着城下余烟未尽的左军大营、望着远处尸横遍野的右军精骑,韩匡嗣及其手下将领就算心中再不甘、再不愿意,可为了手下残存的那三万多将士的身家性命着想,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哪怕一丁点胜算的他们也只能低头认输,接受周军无条件投降的要求,放下手中武器去做阶下囚。
眼见周军劝降使者将自己亲笔所写的降书收入怀中,趾高气扬的准备转身离开,依然牵挂着一夜未归的萧达祥及其手下五千兵马生死的韩匡嗣连忙上前施礼,拦住对方,小心的试探着问了一句:“昨夜我前军先锋官萧达祥率军追击守城周军彻夜未归,想必是遭到了贵军埋伏。贵使可知萧将军是生是死,其麾下五千兵马又有几人得活?”
那周军劝降使者闻言不由一笑,得意的说道:“原本此事不该由我告之韩留守,而应当由我家大帅向你解说。不过,既然韩留守以礼相问,本使告诉你也无妨。
萧将军及其麾下五千兵马不但安然无恙,而且因为此前主动投效我大周,且先是以假消息成功说服韩留守你弃上京赴长春州救驾,后又顺利引诱契丹五万大军以永州为第一攻击目标,使我军得以将尔等团团包围于长宁城下,为我大周此次北伐立下大功,如今萧将军已经成为我家杨主帅、曾副帅的坐上客,正在我北伐大军中军帐中与我家主帅、副帅及诸位将军一起,等着本使带好消息回去呢。”
说完,周军劝降使者便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众或惊愕、或呆愣、或忿怒、或沮丧、或无奈的契丹将领,以及直到此时才如梦方醒的韩匡嗣在那里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第一百一十章 如法炮制取临潢
长宁城内韩匡嗣等契丹将帅被周军劝降使者的趾高气扬搞得心中憋屈的同时,更是被萧达祥早已投降周军并与周军一起设计下套对付辽军的消息搞得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好。而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城外周军大营中军帐里这会儿却是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常。周军众将领一边喝着茶、聊着天,一边等着自家使者拿着韩匡嗣亲笔所写的降书回来,以便开始进行下一步计划。
不过,与其他将领发自内心的笑意盈然不同的是,身为此次计诱韩匡嗣入彀、迫其投降行动最关键也是最重要一环的萧达祥却有些郁闷。尽管其表面上也显得很高兴,并和萧继先一起给杨新、曾志林、程飞、王峰、吴鹏、穆特尔等人敬茶,恭维的话像不要钱似的说了一萝筐,可内心里却很是纠结、很是矛盾。
说起来,此番周军能够成功将辽军诱入预设伏击圈,一方面自然是抓住了韩匡嗣等契丹将帅救主心切、急于用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阻滞周军的心理,另一方面却也得益于计划的周密以及主角萧达祥的精彩表现。从佯装败退时为求效果逼真,能够令韩匡嗣相信而在自己以及随行几名心腹亲兵身上割了好几刀、扎了好几枪,到起兵东援时为了得到先锋官的位子而竭力争取,不惜以头抢地、把脑门磕得鲜血直流,以及为了保证周军伏兵不被发现而小心谨慎却又不着痕迹的将伏兵藏身的广平淀方向遗漏在麾下先锋部队探马侦察范围之外,再到最后为了避免被周军炮火误伤而以追击逃敌之名离开辽军大营,并冒着被部下放冷箭、下黑手的风险,在抵达广平淀后请求将麾下五千兵马团团围住的周军给自己一些时间,将实情向部下们和盘托出,说服众人放下武器。为了完成周军交给他的任务,萧达祥可谓是竭尽所能、使尽浑身解数,称得上是不辱使命了。以至于杨新、曾志林等人在广平淀内见到他时,无不竖大拇指连声称赞。
可问题是,凡事都有其两面性。一方面,此番诱歼韩匡嗣部大获成功,作为立有首功的关键人物,萧达祥不但为自己和家人赢得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同时也使自己的父亲自此脱离苦海、重获自由。而另一方面,作为一名世受皇恩,曾经下定决心要忠君报国、为朝廷效力的契丹将军,萧达祥如今的所作所为不但不符合其中任何一点,反而是背叛了国家、背叛了朝廷、背叛的圣上、背叛了族人,与这些曾经的理想完全背道而驰,成为了国家、朝廷、皇帝、族人眼中的叛徒和罪人。毕竟,为了一己、一家的团圆和荣华富贵而出卖一国、一朝、一族的前途与未来,无论如何都是会被别人所唾弃的——哪怕他是被逼无奈、哪怕他是顺时应势。
只是,心里矛盾也好、郁闷也罢,这些个是想法和感受也只能装在心里,而绝不能在周军将帅面前表露出分毫。虽说杨大帅、曾副帅等人不会因为自己心中矛盾、郁闷就治自己的罪,可一旦让他们知道自己心生愧疚的话,却难免会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个“心怀故国”、“心系旧主”的印象,那对自己以及父母家人的前途是非常不利的。是以,尽管心中不爽,萧达祥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一边与中军帐中的其他人共贺永州大捷,一边参与讨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随着韩匡嗣所部被全歼,周军下一步目标自然就落在了只剩一万守军的临潢城。虽说按照双方目前的实力对比,周军想要拿下临潢城绝非什么难事。可一来,北伐之战刚刚开始,后面还有许多场仗要打,在有能够快速且以最小损失攻取临潢城的办法的情况下,杨新、曾志林等人显然是不会选择可能会造成己方更多损失、耗费时间更长的常规攻城方式的。二来,作为上京道乃至整个契丹境内最大、最繁荣的城池,在北伐之战结束后,临潢城势必会被后周朝廷作为治理原临潢府乃至整个原上京道的战略要地,能不过多破坏还是尽量不过多破坏的好。更何况,临潢城南城所住绝大多数都是汉人,亦是日后后周朝廷统治这片地区、保持这片地区稳定的重要基础,周军自然要避免对其造成过多的附加伤害。
是以,根据作战计划,此番攻取临潢城,依然要由萧达祥这个既敬业又演技一流的“内奸”充当主角。不过,与需要深厚演技和多方配合的诱歼韩匡嗣所部行动相比,攻取临潢城的行动则要简单不少。毕竟,现在杨新、曾志林等人手中不但有萧继先、萧达祥,更有韩匡嗣的印信、令箭,办起事来要比之前永州围歼战方便得多。实际上,攻取临潢城的计划很简单,首先萧达祥率领一支由“飞龙军”“狼牙营”伪装而成的契丹兵马,拿着由韩匡嗣亲笔所写的手谕以及如假包换的令箭,诈开临潢城的城门;随即由“狼牙营”兵士迅速制服城门守军、发出信号,并在己方主力抵达之前牢牢控制住城门;最后,远处隐蔽埋伏的周军北伐左路军主力在看到信号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杀出,一举夺取临潢城。
攻取临潢城的作战计划制定的虽然简单,却非常实用。再加上有萧达祥这个“内奸”的出色表现,以及韩匡嗣的“主动”配合,该计划在实际实施过程中既没有出现意外,也没有碰到波折,一切进行得都非常顺利。
建隆七年阴历四月初六辰时正,萧达祥率领一千五百名由“狼牙营”官兵化装而成的契丹兵士抵达临潢城下。尽管自四月初一开始便再无韩留守所部五万勤王大军的任何消息令临潢城守将有些心里不踏实,但萧达祥凭着自己这张为临潢城内文武官员所熟识的面孔以及韩匡嗣的手谕和令箭,还是非常顺利的诈开了临潢城皇城(北城)东面的东安门。
尽管与萧达祥之前并不相熟,但考虑到这位曾经血战长宁、如今又担当勤王大军前部先锋官的萧将军眼下乃是留守大人身边的红人,与其多多亲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打开城门之后,负责把守东安门的那名千夫长便是急急忙忙迎下城来,于城门之内等待萧达祥进城,准备利用这难得的机会与对方寒暄几句,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哪曾想,他这边才满脸奉承之色的迎上前去,正准备要躬身施礼,萧达祥那边却已经抽刀在手,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将他的人头砍了下来。而在萧达祥后边的那些个“辽军”兵将则同时发难,迅速冲向城门两侧和城头,将如雨的弹幕倾泻到那些个被眼前的场景惊呆,尚未回过神来的守城辽军身上。一时间,东安门周边枪声大作、、爆炸连连、喊杀震天。
建隆七年阴历四月初六巳时末,后周北伐大军左路军占领临潢城。
第一百一十一章 难啃的“硬骨头”
虽说拿下临潢城,北伐左路军此番作战的首要任务便告完成,但相对于其整个部署来说,这只能算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一方面,临潢城西面的祖州、西北面的怀州,以及更远的庆州需要夺取。另一方面,大兴安岭之外还有超过契丹疆域三分之一以上,包括阻卜(鞑靼)诸部、乌古部、敌烈八部以及更靠西的粘八葛部的大片土地需要与中路军相互配合进行收服。所以,北伐左路军在占领临潢城后,只是稍作休整并留下吴鹏率“飞龙军”一个营和“保安军”两个团来安定城内秩序后,其主力便在阴历四月初八离城西进,杀向祖州长霸城。
一来,长霸与临潢两城距离不过五十来里地,临潢城这边打得热火朝天,祖州长霸城那边不可能听不到一点动静。二来,临潢城北城居住的契丹人也需要有熟悉其情况的本族人来进行安抚,萧继先以及萧达祥并未随军继续西进。所以,北伐左路军主力进攻祖州长霸城并未如之前夺取临潢城那般使用计谋和诈术,而是纯粹依靠自己的强悍武力来了一场实打实的城池攻坚战。
尽管契丹人里有像萧继先、萧达祥这样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利益背叛本民族、背叛国家、背叛君王的所谓“识实务者”,也有如韩匡嗣这样在后路已断、取胜无望的情况下,为了麾下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而被迫放下武器投降的所谓“为形势所迫者”,却也不乏如之前那位虽狂妄自大,可不失为将者气节的松山守将那般以死殉国的所谓“宁死不屈者”,而契丹祖州长霸城内的最高指挥官和决策者耶律沙恰恰是后者。
说起来,身为契丹南府宰相的耶律沙这会儿本应该陪同契丹皇帝耶律璟在“春捺钵”,而不是待在小小的祖州长霸城里。可一来,开春的时候耶律沙不小心受了风寒,因为身体欠佳而未能随耶律璟前往长春州。二来,在得知周军已经占领永州后,韩匡嗣担心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及其父祖在祖州的陵寝有什么闪失,便让身体尚未彻底痊愈,不适宜随自己大军东进勤王的耶律沙赶到祖州加强长霸城的防御。是以,如今镇守祖州的契丹守将便由原来的那位小小刺史,变成了位高爵显的南府宰相耶律沙。而作为契丹重臣、耶律子孙,即便明知自己手中那加上临时组织起来的青壮,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千左右的兵马绝不可能是城外四万余周军的对手,可耶律沙却是毫无惧意,一面命人加固城池、严密防守,一面派人翻山越岭前往乌古敌烈统军司及西北路招讨司请求增援,并遣使急告身在“春捺钵”的契丹皇帝耶律璟,向其通报临潢府战事详情,请对方早做打算。
当然,尽管派了求援使者,但深知草原形势的耶律沙,并不真的认为负责弹压这些个草原部族乌古敌烈统军司和西北路招讨司的契丹驻军会冒着草原诸部族趁势反叛、暴乱的风险,遣大军来支援自己。要知道,即便是以往大辽强盛时期,草原诸部族也是时服时叛,更遑论现如今大辽衰落,自周军北侵以来辽军更是未有一胜的情况下,只怕这些个草原部族不但不会协助大辽这个名义上的宗主,反而会借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起兵反叛,掉转刀枪对大辽乌古敌烈统军司和西北路招讨司下手。更何况,就算草原诸部族不在背后插刀,此前已经奉韩匡嗣韩留守之命派出上万兵马前来临潢府助战的两司,仓促之间也不可能再派出多少援军来与周军对抗了。所以,对耶律沙来说,派人请求援兵不过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真正靠得住的还是守卫祖陵的五千契丹本族兵马——至于那临时召集起来的两千守陵户青壮,由于其中大多是汉人和渤海人,面对汹汹而来的周军,耶律沙并不指望他们能以死相拼,最多也就是充充门面、摆摆样子,并为加强城防、加固防御工事当苦力罢了。
为了尽可能拖住周军,使其不能迅速杀向长春州,从而为自家皇帝多争取一些时间,在祖州的防御上耶律沙可谓是煞费苦心。一方面,他将七千兵丁分成两部分,包括契丹本族兵士在内的五千人马守御祖州长霸城,另外两千人马保护祖陵陵区,依托那里的险要地势以及既有陵墙进行守御,从而为保护祖陵做最后的抵抗。
另一方面,在他的指挥下,负责守御祖州长霸城的契丹军不但把城内所有能够拒敌的空间全部利用起来,修筑了大量了街垒、挖掘了大量的陷阱,而且还在距离城墙五十步远的地方围绕着整个祖州长霸城挖掘了一道深深的壕沟,并利用挖出的泥土以及强行拆除大量城外民房的砖石做材料,在壕沟以内原有城墙以外修筑建起了一圈羊马墙,用以阻碍周军进攻的步伐。
在耶律沙的组织调度以及守军和守陵户的努力工作下,从得知周军围攻永州到其兵临城下,祖州长霸城在短短二十天内便由一座普通的城邑变成了一座完完全全的战争堡垒,以至率军而来的杨新、王峰面对此城,也不由得点点头,暗赞这位耶律沙确实是个人物,远非之前遇到的包括韩匡嗣在内的那些个契丹守将可比。
不过,赞叹归赞叹,仗该打还得打。在将整个祖州长霸城团团围住,并通过多方观察和打探了解到城内的大概情况后,杨新于建隆七年阴历四月初十一早下令攻城。
辰时正,北伐左路军所属各炮兵团、营及步骑兵各营、连属炮兵的四百余门各型火炮、迫击炮同时开火,以南北两侧城墙及其外围羊马墙为重点,对祖州长霸城进行了五分钟左右的急促射击,顷刻之间便将这座小小的城池淹没于浓烟与烈焰之中。
五分钟的炮火准备在将城内契丹守军彻底轰晕的同时,亦在祖州长霸城南北两侧的羊马墙及城墙之上轰出多个缺口,并令羊马墙及城墙后的契丹兵士损失惨重——至于被安排在羊马墙后协助防守的汉人及渤海人青壮则趁乱逃散一空,要么跑到两军之间的空地躲藏、要么干脆直接跑到周军军阵前面弃械投降。
在将逃散出来的汉人及渤海人青壮集中看管后,“保安军”四个团的兵士在己方机枪火力及左右翼骑兵的掩护之下身背沙袋、土包快速出击、兵分两路,自南北两个方向分别扑向南北两侧羊马墙外的壕沟,进行填壕作业。尽管羊马墙及城头残存的契丹守军以弓弩对填壕的周军“保安军”进行了拦阻射击,并有部分悍勇的契丹兵士冲出羊马墙与周军进行面对面的肉搏。但在负责掩护的“飞龙军”猛烈的机枪火力打击下,契丹守军的阻击没有起到任何实质作用。四个团的“保安军”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便以极轻微的代价将南北两侧羊马墙外的壕沟填满,为随后的进攻铺平了道路。
巳时初,作为主攻部队的“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一团一营、二营、“保安军”一个团和二团一营、二营、“保安军”一个团组成的南北两路突击集群在侧翼骑兵的掩护之下,越过在已经被填平的壕沟外侧布下方阵,以防契丹守军反突击的“保安军”四个团填壕部队的队列,分别冲向祖州长霸城南北两侧城墙上的几处巨大缺口,杀向城内。
尽管之前的炮击对城内契丹守军造成了巨大伤亡,但在耶律沙及其麾下一众将领的督促与鼓励下,幸存的契丹守军并未如周军所预料的那般迅速崩溃,而是坚守在自己的战位上,对突入城内的周军进行了顽强阻击。而随着双方步兵开始面对面的搏斗,己方炮击不得不停止,周军所拥有的炮兵火力优势也就此丧失。再加上契丹守军此前在城内修筑了大量街垒、挖掘了大量陷阱、布设了大量机关,是以面对分散于城内各处对自己进行偷袭、阻击的契丹守军,突入城内的周军步兵进展非常缓慢,伤亡亦渐渐增加。
好在,周军训练有素,对于应付各种情况均设有相应预案——哪怕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微乎其微。因此,在遭到小挫后,负责南北两个突击集群临阵指挥的两名副团长立即根据战场态势调整部署,按照“飞龙军”和“保安军”一比二的比例,将所部分解为以排为单位的多个小型进攻分队,相互配合、相互掩护,充分发挥己方“飞龙军”步兵在单兵火力方面的优势,与契丹守军进行逐街、逐院甚至是逐屋的争夺。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战斗,两支突击部队终于在内城东门兴圣门下会师,并在短暂交流后再次兵分两路。北突击群沿宽近五十米的城中大道向外城(东城)东门望京门方向攻击前进,扫荡东城的契丹守军;而南突击群则以配属的无后坐炮轰开内外(东西)城之间的贯穿南北、高近两丈的城墙,杀入内城(西城)。
或许是因为耶律沙等契丹将领的严令督战、或许是因为其身为守陵兵士的强烈责任感、亦或许只是单纯的军人气节,总之祖州长霸城内契丹守军的表现堪称是自“飞龙军”成立以来所遇到过的最顽强的对手。即便整个防御战线已经被周军拦腰切断,败亡只是时间问题,城内契丹守军依然死战不退,前仆后继的与占据兵器、火力、战法等技战术优势的周军拼命周旋。
战至午后未时,在随后进城的、作为预备队的一团三营、二团三营及“保安军”两个团的协助下,周军两个突击群终于彻底肃清了外城(东城)的所有契丹守军,而内城(西城)也只剩下位于内城南侧,兴建于一处长十米、宽十三米、高两米的台基上,用七块厚度四十(四壁)-七十五(顶部)厘米的完整花岗岩石板拼组而成的那座长近七米、宽近五米、高约三米五的石室,以及石室内率领近二十名亲兵仍在负隅顽抗的契丹南府宰相耶律沙。
耶律沙如此顽强自然不是认为自己还能有翻盘的可能,他这么做不过是想多拖延一些时间。在他看来,自己能多拖一刻,自家皇帝便会多一刻准备应敌的时间。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早在围歼了韩匡嗣所部后,周军便已分兵而进。在杨新、王峰、吴鹏等人率左路军西进临潢府的同时,曾志林、程飞、穆特尔等人已率右路军主力挥师东进,杀向长春州去了。
不过,无论耶律沙的拖延战术是否有实际效果,他、他的部下以及他们藏身的石室还是给周军造成了一些麻烦。由于石室是由整块厚重结实的花岗岩石板搭建,步兵的普通轻武器对其毫无作用,而正面进入石室的石门又被室内的契丹守军以弓弩严密封锁,以至负责拿下该石室的一团一营一连多次攻击皆无功而返,气得该连李连长指着石室大骂不止,直称躲在里面的耶律沙是缩头乌龟、无胆妇人。
其实说起来,对于连厚达数丈的城墙都能轰塌的“飞龙军”来说,一座小小的石室原本是难不倒这位李连长的。毕竟石板再厚,只要在石墙边的台基上挖个坑,布设好大量的炸药,便足以将整座石室都给炸塌。可问题是在开战之前,左路军总指挥杨新杨二十五爷曾经下过一道命令,对城内的契丹贵族、特别是那位身为契丹南府宰相的耶律沙能活捉的尽量活捉,对城内具有特殊性质的祭祀建筑能保留的尽量保留。如此,既可瓦解契丹兵将的抵抗意志,又可减少契丹普通百姓对周军的抵触情绪。是以,虽然拥有毁掉整个石室的能力,面对这座明显具有特殊意义的建筑,李连长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躁,一面想方设法以常规方式攻下石室,一面绞尽脑汁的想用激将法将石室内的契丹守军激出来。不曾想,石室内的契丹守军特别是那个耶律沙根本是油盐不进,任凭他怎么骂,也当作没听见,就是不出来。眼见城内其他方向的战斗均已渐渐平息,只有自己这边还不能解决问题,这位在同僚面前常常自诩“飞龙军”第一连的“飞龙军”陆军一师一团一营一连李连长不着急上火才怪。
最终给这位李连长解决了难题的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得知有座石室久攻不下而特意过来察看情况的杨新和王峰。在向李连长了解了相关情况后,虽然明白这座石室很可能是契丹人祭祀太祖耶律阿保机及其父祖前辈的重要设施,且躲在里面的是身居高位的契丹南府宰相耶律沙,可考虑到前面还有夺取祖陵陵区、怀州、庆州,以及像收服草原诸部族这种更加重要的战略目标需要完成,是以在仔细权衡了利弊、并交换了意见之后,杨新和王峰还是一致决定不再过多耽搁时间,立即炸毁石室,以尽早结束祖州长霸城内的作战。
建隆七所阴历四月初十午后未时末,随着一声令整个内城都为之一晃的巨烈爆炸声,那座令李连长头痛不已的石室的后墙顿时四分五裂,而整座石室也因为失去重要支撑,在爆炸产生的强大冲击波中轰然倒塌。石室内的二十余人全部死亡,无一幸免。而包括契丹南府宰相耶律沙在内的数人因为距离石室后墙最近,更是被炸得粉身碎骨,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望着眼前已成残垣断壁的石室,以及被冲击波吹出石室的残肢碎肉,杨新和王峰相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在心中称赞给己方造成近三百余人伤亡——其中“飞龙军”伤亡近四十人——的耶律沙及城内契丹守军是真英雄、承认祖州长霸城称得上是自“飞龙军”成立难得一见、自与契丹交战以来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的同时,亦暗自慨叹耶律沙及其手下将士生不逢时,遇到了自己这样一个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其注定只可能拥有悲壮的结局,而不可能拥有辉煌的功绩。
当然,称赞也好,慨叹也罢,都不过是杨新和王峰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因为在他们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按时完成作战任务。是以,拿下祖州长霸城后,不过略做休整,二人便分为两路。主力由杨新率领,留在祖州长霸城内打扫战场、恢复秩序,并派部分兵将在随行汉人向导的引领下,去周围山岭之间寻找那些因为躲避战乱而藏身其中的汉人、渤海人百姓,一来进行安抚,二来也是劝导大家返回家园,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毕竟周军北伐不光是要收复汉唐故土,更重要的还要接收住在上面的百姓人民——特别是汉人百姓。与此同时,王峰则率领一支由“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二团、第一独立炮兵团一部、第一独立骑兵团一部以及“保安军”两个团共近一万人组成的偏师继续西进,前往距离祖州长霸城约五里的祖陵,消灭掉据守在那里的两千契丹军,以便彻底完结祖州之战。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分路扫荡
在王峰看来,既然身为祖州守将的耶律沙如此刚烈、有骨气,而且祖州的契丹守军在之前的战斗中也表现得异常英勇,那么据守耶律阿保机陵墓的这两千契丹军自然会更强悍、更英勇。再加上陵区的地形较之祖州长霸城更加易守难攻,因此在离开祖州长霸城时,他便做好了在祖陵与契丹人再来一场大战的心理准备。当然,有心理准备归有心理准备,作为战前的常规过程,劝降依然是必不可少的。尽管对契丹人肯投降并没有抱任何希望,但当负责把守祖陵的那位契丹将军表示自己需要时间考虑和商议后,王峰还是同意了对方的请求,给了对方一个时辰的时间来做出决定——哪怕他从那名契丹将军的脸上没有看出一点畏惧、退缩的意思来。
需要时间考虑是否投降自然只是这位守陵的契丹将军拖延时间的一种战术,作为耶律沙的亲信手下,在得知自家主子已经在祖州长霸城内城石室中被炸得尸骨全无后,他就已经决心与周军死战到底、绝不投降了。只是,人与人的想法在很多时候是不一样的。就在这位契丹将军决定以死殉国、报答耶律沙对自己的栽培的时候,他手下的那两名各领一个千人队的小将军(契丹军职)却相信汉人的“识实务者为俊杰”这句话。面对大势已去的局面,他们可不愿意为气数将尽的契丹朝廷和那个只知道喝酒、睡觉、打猎的昏庸皇帝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因此,当周军的劝降信射进了陵区的护墙后,这两个小将军便琢磨起了自己的心思。而在避开自己的上司私下进行了一番沟通与交流后,两个人便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并立即开始着手实施自己的“自救”计划。
于是乎,在周军发出最后通牒半个时辰后,两个契丹小将军便以商议军情、布置防御为名,将自己的上司请到了自己的帐中。他们先是就如何与周军进行周旋各抒己见、高谈阔论了一番,成功的分散了上司的注意力。随即便趁着对方不备下起了黑手,同时将怀中暗藏的匕首插进了上司的后心。二人的心腹亲兵也同时动手,先结果了陪同那位契丹将军前来的几名亲兵,随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了前者在军中的几名亲信官佐。如此,不过片刻工夫,那两名小将军便顺利掌握了这支守陵兵马的控制权,并赶在周军规定的最后时间之前打开陵区大门,向外面的周军投降。
眼见预想中的大战、恶战没有出现,自己仅仅依靠一封劝降信便兵不血刃的拿下了祖陵陵区,王峰不由得既有些诧异又有些感慨,暗叹人心果然是最难揣摩的。
尽管是来自千年之后的穿越者,但中国人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并没有变,尊重死者的思想亦是根深蒂固的。所以,在率军返回祖州长霸城与杨新汇合之前,王峰便留下“保安军”一个团保护陵区安全,并严令己方任何人都不得擅入陵区,更不得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违者严惩不贷,而后才率领本部主力东返。
建隆七年阴历四月十二,在安抚好祖州长霸城周边的百姓,并留下“保安军”一个团与由当地汉人青壮组成的千余人的暂编团练兵共同驻守该城后,杨新和王峰率领北伐左路军主力回师临潢城。
虽说除了临潢城、祖州外,临潢府辖区内还有东北方向的宁州、豫州,西北方向的怀州、庆州,西南方向的仪坤州、饶州等等州县尚未夺取。但一方面这些州县位置分散,大部队往来攻伐多有不便;另一方面这些个州县中除了怀州、庆州、仪坤州、饶州还算有些规模、上万人丁外,其他的都是些契丹皇族贵胄们养马放牧之处,一般只有几百至多两千余户的汉人或者渤海人牧民屯驻,其州县所在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城池堡垒,至多也就是个能遮风挡沙、防备野兽袭击的土围子。夺取这样的地方,漫说是北伐左路军主力,就是派去一个团的“保安军”都显得多余。
是以,回师临潢城后,北伐左路军便一分为四。由王峰率领“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三团一营、二营、“保安军”步兵一个团、骑兵两个营约四千余人马北上夺取怀州、庆州等州县;由“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副师长赵晨率该师师属骑兵团、步兵三团三营及“保安军”步兵一个团约五千人马南下,扫荡仪坤州、饶州、丰州、松山州(临潢府松山州而非此前攻占的原契丹中京道松山州)等州县;由吴鹏率领“飞龙军”“游骑兵营”一个连及“保安军”一个骑兵营和一个步兵营千余人马杀向东北方向,夺取宁州、豫州等州县。
原本按照战前的计划以及北伐左路军总指挥杨新的本意,夺取不过只有千八百户牧民的宁州和豫州至多派一名“飞龙军”的营长就行了。可一来,由于北伐以来左路军的一系列战斗自己都只是个协助两位兄长指挥的参谋人物,没有发挥出多少真本事,且其中最为紧张激烈的祖州长霸城之战自己更是守在临潢城,连看都没有看到,使得身为北伐左路军参谋长的吴鹏感觉自己穿越以来的第一次出征打得非常不过瘾。眼见拿下周边几个州县后左路军便再没什么仗打,吴鹏自然很是不甘心,多次向杨新和王峰提出希望能亲自领兵出战,横扫临潢府——按照战前的安排,收服草原诸部族的行动将由王峰领兵出战,而同样希望杀一个痛快的他显然不可能把位置让给吴鹏。
二来,也是考虑到如今临潢府周边已无契丹大股兵马,即便只是偏师出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再加上吴鹏毕竟是十一哥钱远山的亲信,此番出征又是其首次参与大规模作战,自己这个主帅如果一味的不同意前者的请求,不让其独自领兵出战,搞不好会让别人误会自己是在有意压制兄弟,以便将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那可就不美了。
因此,几经思忖并和王峰商议之后,杨新还是同意了吴鹏的请求,答应他率偏师去扫荡临潢府。至于具体领哪一路,原本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三路人马,北上怀州、庆州的由王峰率领,吴鹏自然不可能去和他争。因为在之后收服草原诸部族的行动中,北伐左路军草原突击集群的出击口便在庆州。作为该突击集群的主将,王峰需要去熟悉那里的地形和环境,就算他想让也没法让。而东北方向的宁州、豫州不过是两个千把户人的小州,前去扫荡的周军也只有区区千余人,就算这两州的契丹人负隅顽抗,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战斗。所以,无论怎么看,南下仪坤州、饶州的那一路都应该是吴鹏的首选。
可问题是,除了作为北伐左路军的参谋长为杨新和王峰提供作战指挥方面的协助外,吴鹏还兼职负责大军的后勤补给、军辎运输方面的工作。从目前的形势看,中路军那边打下长春州、搞定“春捺钵”,所用时间恐怕不会超过一个月,随后便会开始收服草原诸部族的行动。一旦周军开始进入草原作战,那么无论吴鹏愿不愿意,都得回到临潢城协助杨新来保障和支援左路军草原突击集群的作战行动。而仪坤州、饶州、丰州、松山州等州位置分散,沿途又多山多岭、河流纵横,扫荡一圈下来至少需要一个半到两个月,两者在时间上显然是有冲突的。
西北方向不能跟王峰抢、西南方向时间上来不及,吴鹏无奈的发现自己现在只剩下一种选择——率领千余人马去夺取加在一起也不到两千户的宁州和豫州等州县。尽管这样的结果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且对这种小规模的战斗很是看不上,令原本兴致满满、信心十足的吴鹏感到很郁闷。可考虑到自己之前那般主动的要求领兵扫荡,经过好一番软磨硬泡才得到二十五哥的首肯,若是就此放弃的话,很可能会被对方认为是在无理取闹,不利于兄弟之间的团结。是以,本着“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的原则,吴鹏只得一边报怨自己之前考虑问题不全面,一边无奈的接受这唯一的选择,领着千余人离开临潢城,杀向二百四十里外的宁州。
第一百一十三章 豫州告急
经过了祖州长霸城的激烈抵抗以及祖陵陵区的不战而降这般差异明显的两场战斗,于建隆七年阴历四月十五率军北上的王峰对接下来的怀州之战和庆州之战会是什么样的情形都不再如之前那般成竹在胸。不过,事情证明在己方颓势明显、败相已现的今天,契丹官员和守将们更多的还是那些所谓“识实务者”,而像耶律沙这般的“硬骨头”却是少之又少。面对汹汹而来的周军,怀州及庆州的官员守将们都做出了自己认为最明智、最合适同时也是最安全的选择——开城投降。唯一不同的,只是二者从周军进行完威慑性炮击到打开城门的时间——怀州守将坚持了一个时辰,庆州守将则坚持了一个半时辰。于是乎,从率军离开临潢城,到拿下庆州并派出多路侦骑翻越大兴安岭打探消息、勘察地形,王峰满打满算也只花了五天时间。即便再加上信使在路上的时间,当杨新接到报捷的文书时,距离王峰所部北上也只过了七天。
王峰这边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怀、庆两州,与其同一天离开临潢城南下的赵晨那边进展也很顺利。就在王峰的报捷文书送到临潢城的同一天,赵晨也夺取了饶州长乐城,期间只遇到了守军的轻微抵抗。与此同时,吴鹏也派人送来消息,报告远离临潢府主战场且消息传递不畅的宁州城防备松懈,自己已率本部兵马不战而下该城,在稍作休整后,将于两天后杀向相距不远的豫州。豫州那边的牧奴乡丁虽较宁州为多,但也不过是千把之数,再加上宁州这边有汉人牧民自告奋勇前往豫州城,暗中联络那里与自己相熟的汉人来协助周军攻城,自己必可一鼓而下。估计至多再有十天时间便能返回临潢城,绝不会误了王峰所部草原突击集群的行动。
接到三路“扫荡大军”的报告,得知大家行动皆非常顺利,杨新心中自然也很高兴,一面去信鼓励,一面加紧临潢城及祖州两地户籍、府库的整理与盘点,加紧汉人、渤海人乡丁的裁汰和整编,为日后文官们的接受和治理做好准备。
十天后,建隆七年阴历五月初一,南路赵晨的信使再次进入临潢城,报告该部经过短暂激战,粉碎广义城三千守军的抵抗,拿下了这块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之妻、被尊称为“应天大明地皇后”、曾经临朝称制、在契丹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后述律平的出生之地,取得了扫荡作战的第二场胜利。
尽管南路偏师连战连捷,可杨新却远没有接到该部第一份捷报时那般高兴。这当然不是说杨新对赵晨的表现不满意,实际上前者对于出自穿越团队“后备力量培训班”的后者既看重亦赞赏,其之所以心情不佳却是因为按估计原本应该已经出现在临潢城下的吴鹏所部到现在依然没有一点消息。
按理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且部队行军也可能忽快忽慢,估算的时间经常会出现偏差,未在预计的时间抵达属于正常现象,深知这一点的杨新最初原本也没有太在意。可是,当几路往宁州方向进行一般性打探的侦骑回报说,自己已经前出近八十里,却依然没有发现吴鹏及其所部千余兵将的影子后,就由不得杨新不担心了。毕竟临潢城距宁州也不过才二百四十里,就算吴鹏所部走得再慢,侦骑也该遇到他们了;就算真是因为某些事情耽搁了行程,也该有信使前来禀报,说明情况才对——吴鹏虽然在“清园”兄弟中排行三十一,可今年也已经三十八周岁,年近不惑了。他或许会为多立些功劳而积极争取各种机会,却并不是一个做事草率、不顾及别人的人,不会在明知道二十五哥一直惦记着自己而自己又耽搁了行程的情况下,连个报平安的信使都不派的。如今却是既看不到人马也没有信使,那么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只有前者遇到了意外,不但耽搁了行程,而且连信使都来不及甚至是无法派出了。于是,心中越来越不安的杨新立即做出部署,将原来的几路侦骑小队增加到了几十路,打探的范围也从临潢城周边最远八十里扩大到了最远一百五十里以上。
最终,在大规模搜索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在距离吴鹏上一次报告不战而取宁州后的第十三天后,一路已经前出到临潢城东北近一百八十里的大福河(海哈尔河)畔的侦骑在岸边发现了两名身上中箭、昏迷不醒的己方信使。
经过一番抢救,一名伤势较重的信使不治身亡,而另一名被救醒的信使却向负责这支侦骑的骑兵排长报告了一条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大周开国男、右威卫上将军、殿前司步军副都虞侯、北伐左路军都虞侯吴鹏在豫州城与万余契丹军遭遇并被团团围困在城内,如今已是危在旦夕。
消息传到临潢城,杨新的第一个反应却是信使在谎报军情。实际上,漫说是杨新,就连找到信使的那位骑兵排长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认为对方在胡说八道。因为,自打在永州长宁城围歼了契丹上京留守韩匡嗣的五万大军、在临潢城消灭了一万契丹守军后,北伐左路军从杨新、王峰、吴鹏以下到每一名普通兵士,都认为临潢府乃至整个上京道已无契丹军重兵集团——而这也是当初杨新敢于同意吴鹏只率千把人就去进攻宁州和豫州的根本原因之所在。是以,初闻吴鹏被契丹上万兵马围困于豫州,杨新自然不会相信。
只是,事实就是事实,无论杨新愿不愿意相信,都不能改变它。随着前来报信的骑兵排长将从信使身上得到的吴鹏亲笔密信及随身信物递到杨新手上,后者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就此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懊恼、担心和内疚。
不过,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是怨不得杨新。一来,吴鹏此次出击宁州和豫州乃是其自己极力请求的,并非杨新主动安排。二来,契丹上万兵马突然出现在豫州而未被事先发觉,原因是多方面的,责任也不能全算在杨新一个人的头上。
说起来,吴鹏被困豫州的原因很是复杂,其中既有连番大胜之后的轻敌,也有对乌古敌烈统军司及西北路招讨司两司兵马救援临潢府能力的估计不足,同时还有一定的偶然因素在里面。
轻敌思想使得杨新等人对草原方面契丹人动向的打探相对薄弱、松懈,且将这一方面的侦察重点放在了怀州、庆州方向,以至未能提前发现自宁州、豫州进入临潢府的契丹军;对乌古敌烈统军司和西北路招讨司两司发兵救援临潢府的能力估计不足,使得杨新等人做出错误判断,认为临潢府左近、周边已无契丹成规模兵马,以致竟会同意吴鹏只带千余人且其中只包括“游骑兵营”一个连的情况下远离北伐左路军主力作战;而最终对吴鹏所部被围起到直接作用的,却是负责传递辽穆宗耶律璟圣旨的那几队信使的命运。
身在“春捺钵”的辽穆宗耶律璟得知周军大举北伐的消息后,在随驾重臣的建议下,接连发出几道圣旨,命令上京留守韩匡嗣坚守临潢府、命令西北路招讨司及乌古敌烈统军司派兵支援临潢府,并着重强调要保卫好太祖陵寝、命令东京留守耶律和里调集本道兵马,一方面增援“春捺钵”,一方面加强辽阳府防御。结果,负责向西北路招讨司及乌古敌烈统军司、向东京留守府传递命令的信使由于绕开了临潢府的战场区域得以顺利完成任务,将圣旨交到了接旨者手中。而负责给韩匡嗣传旨的信使却因为正好经过永州附近,不幸成为了游弋于永州周边的周军侦骑小队的目标,在离临潢城还有近两百里远的地方一命呜呼,根本没有将圣旨送到。
于是乎,韩匡嗣及其手下文武官员在争论多日后,做出了与圣旨相悖的决定,被反水的萧达祥引到了永州城外,全军覆没。而接到圣旨的西北路招讨司及乌古敌烈统军司却决定遵旨而行,冒着草原诸部族趁机反叛的风险,在已经向临潢府派出两万多兵马的情况下,再次集结起了一万五千大军,前去增援接旨之前刚刚来信救援的耶律沙所镇守的祖州,以保大辽太祖的陵寝不受骚扰。更为重要的是,为了避开周军可能的阻截,这支增援的契丹军没有选择距离近且易走的庆州、怀州路线,而是舍近求远的绕道豫州、宁州路线,以求能够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周军背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悬赏攻城
建隆七年阴历四月初二,就在韩匡嗣率大军“收复”永州长宁城的同一天,契丹人第二批援军一万五千人马自乌古敌烈统军司治所河董城出发,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奔向豫州,并于阴历四月二十二日傍晚抵达距离豫州城不到百里的兔儿山脚下扎营过夜。当天清晨,自告奋勇前往豫州城暗中联络汉人牧民的几名宁州城汉人百姓连夜赶了回来,向吴鹏报告自己此去一切顺利,豫州城内防备如宁州一般松懈,自己已经设法与豫州城内外的几名好友取得联系,约定周军抵达城下开始攻城之时,便是他们杀掉契丹守军,迎接王师之日。
原本就认为拿下豫州城不是什么难事的吴鹏在得到那几名宁州汉人百姓的报告后更是自信满满,当即点兵出发,在其中一名汉人百姓的引领下,率领所部及五百自愿加入的宁州汉人乡勇迅速北进,于傍晚时分抵达豫州城外。尽管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但一来怕夜长梦多,城内的契丹人发现汉人牧民起义的企图。二来也是希望赶了一天路的将士们能够有个更好的地方休息,所以只是稍事整理,吴鹏便下令向城**入劝降信并准备攻城。
说起来,无论是眼前的豫州也好,还是之前的宁州也罢,虽然行政级别挺高,实际上都不过是契丹贵族们放牧养马的所在。不但城池低矮简陋的连中原地区大一些的村寨坞堡都不如,而且作为一州军政长官的刺史也不会真个来这种地方就任,基本都是遥领,而后派一两个心腹军校或队帅,领着几十至多百余契丹兵士驻守,一来防御盗匪劫掠,二来也是看管放牧的汉人或者渤海人奴隶,防止其逃跑。是以,即便没有内应,对于吴鹏所部来说拿下不过丈许高、周长不到两里、实际上不过是个土围子的豫州城也不会费什么力气。如今得到城内汉人牧民的协助,夺取豫州城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随着劝降信被射入城内,近千名刚刚被契丹守军临时征调进城协助防御的汉人及渤海人牧民奴隶在几名头领的指挥下即刻行动,挥舞起手中的刀矛、拉开手中的弓箭,对着那些平日里经常欺压、凌辱自己,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契丹人就下起了狠手。不过片刻工夫,除了一名不知所踪的契丹队帅,包括领军的军校在内,百余名契丹守军便一命呜呼、尸横遍地。随后,城内的百姓便大开城门,将吴鹏所部迎进了城内。
几乎兵不血刃的拿下豫州城,吴鹏心里是既高兴又失落。高兴的是,自己两战两捷,而手下兵马则无一伤亡。失落的是,这两仗赢得太轻松,其激烈程度漫说是与二十七哥攻打祖州那样的恶战相比,就连之前夺取高州、松山州或者临潢城的战斗都远远不如,非常的不过瘾。于是,在豫州城休整一夜后,吴鹏作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非常勇悍、在事后看来却非常草率的决定——率领本部及一千宁州、豫州汉人乡勇继续北进,在熟悉地形的本地汉人牧民引导下,翻越兔儿山,进入大草原,于百里之内寻找战机,而后再返回临潢城。不曾想,自己率领两千人马才出发了半日,还没有抵达兔儿山,前边负责探路的侦骑便与正自兔儿山方向南下的契丹援军探马相遇。紧接着,双方主力随后赶上,展开厮杀。
相遇之初,吴鹏还为自己终于碰到了敢于与自己一战的契丹兵马而暗自兴奋。可随着这场遭遇战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冲杀过来的契丹兵马越来越多,吴鹏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一方面,与自己交战的契丹军只怕不下万人,而且彪悍异常,单打独斗的能力甚至比自己麾下的“保安军”还要强。另一方面,由于事发突然,此时双方兵马缠斗在一起,为了防止误伤,“游骑兵营”三连的兵士们在射击时不免缩手缩脚,令己方在火力方面的优势大打折扣。最终,在付出了近两百人的伤亡后,吴鹏决定暂时后撤,返回豫州城据城而守,以发挥己方在火力方面的优势、弥补己方在数量方面的劣势。
从近距离遭遇战中组织撤退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吴鹏不顾那里还有部分己方兵士,非常铁血的用迫击炮猛轰双方的交战接触线,成功将契丹军逼退到一箭之地以外,并由“游骑兵营”三连负责掩护断后,以火力压制住敌军。可周军及本地汉人乡勇还是没能完全摆脱契丹军的追击,他们前脚才撤进豫州城,契丹军后脚便迅速将该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以至吴鹏想派人前往临潢城求援都没来得及。后来不得不派出多批敢死队强行突围送信,在造成许多不必要伤亡的同时,也变相削弱了自己的守城力量。
尽管因为没能尽早派出信使而令己方的求援行动遇到了不少的困难,可进城之初的吴鹏实际上还是有机会转危为安的。因为在被据城而守、充分发挥火力优势连续击退己方三次进攻,损失了近千人后,率领这支援军的乌古敌烈统军司都监萧图玉,在围城最初的一段时间内是曾经动过以少量兵力继续包围这座夺取无益、弃之不安的小城池的心思的。毕竟其此番出征的目的是奉旨支援临潢府守军、保护太祖陵寝,为眼前这座小小的城池耗费太多的时间和兵力是很得不偿失的——哪怕自打接到圣旨后,萧图玉就一直认为再次增援临潢府绝非现阶段的最佳选择。
在萧图玉看来,从上京留守府发出周军入侵的警报到身在“春捺钵”的皇帝陛下传旨西北路招讨司和乌古敌烈统军司继续派兵增援、务必保住太祖陵寝,再到自己率军进抵豫州,前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自己接到由河董城那边转来的、祖州守将耶律沙报告上京留守韩匡嗣五万大军生死不明、临潢城失守、祖州被周军四万大军包围的求援信也已经是十天以前了。如此长的时间,漫说是早就没了音信的韩匡嗣,只怕连祖州在他接到相关消息的时候也已然不保。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率军前往临潢府,估计不但不能夺回祖州或者临潢府,而且还会将西北路招讨司以及乌古敌烈统军司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这一万五千人马送入周军早已布好的口袋里。只可惜,圣旨就是圣旨,萧图玉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尊旨而行,带着麾下将士去“飞蛾扑火”。
然则,就在萧图玉准备下令分兵而行时,一个人的突然出现却令其改变了主意。而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吴鹏里应外合夺取豫州城时,因为拉肚子、蹲茅厕而侥幸避过城内汉人乡勇袭杀,并在茅厕之中躲避了一夜,趁着吴鹏率军继续北进,城中较为混乱的机会潜逃出豫州城,原本准备逃往乌古敌烈统军司河董城的那名契丹队帅。而其告诉萧图玉的则是他在茅厕躲藏期间,无意中从两名前来方便的周军兵士闲聊中听来的一条重要消息——此番领军攻打宁州及豫州的周军将领并非凡人,而是在大名鼎鼎的“清园”兄弟中排行第三十一、周国第一权臣宋王王崤峻的把兄弟、周国开国男、右威卫上将军、殿前司步军副都虞侯、北伐左路军都虞侯吴鹏。
初闻这一消息,萧图玉并不太相信。因为在他看来,身份如吴鹏这般尊贵的周国高级武将,绝不可能只率领如此少的兵马、为了如此小的两座城池,就跑到距离双方主战场如此远的地方来作战。
不过,怀疑归怀疑,原本就不愿意率军去临潢府送死的萧图玉并没有因此放弃豫州城里真有周军勋贵重臣的可能性。特别是考虑到如果真能围住、俘虏亦或者是击毙一名周国勋贵高官,完全可以给自己暂缓增援临潢府找到恰当的借口,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派出足够的人手去打探临潢府那边的消息,从而能够尽可能拖后甚至中止这次送死的行动——若是临潢城、祖州城和太祖陵寝已经被周军攻下,自己再去增援便毫无意义,届时自己也就有理由收兵回返,去“保护”草原诸部了。更何况,若能捉到活的吴鹏,将其送到长春州,在为自己带来大笔封赏的同时,还可以令朝廷手中多一个对抗周军的筹码,给这场己方处于劣势的战争带来一线扭转局势的机会。是以,萧图玉还是暂时搁置了分兵的念头,转而命令手下严刑拷问在之前的遭遇战和追击战中抓获的那些个周军及本地乡勇俘虏,一定要从这些人口中问出周军主将的身份来。
一来,尽管被契丹军抓获的基本都是本地乡勇,却也不是一个周军兵士都没有,而被俘的那十几名周军兵士也不全都是坚贞不屈的铮铮硬汉。二来,吴鹏在宁州和豫州休整时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不少随军行动的本地乡勇都大致了解他在周军及大周朝廷中的地位。是以,一番严厉的拷问下来,多方口供互相一印证,想要得出那名前来报信的己方队帅并未信口胡说的结论自然是毫无困难。
在得知报信的契丹队帅所言非虚后,萧图玉登时眼睛一亮,知道自己避免送死乃至加官晋爵的机会到了。于是,他立即下令所部一万五千兵马分成三队,由三名将军率领,以一队休息、一队警戒、一队攻城的方式,昼夜不停的对豫州城发起了轮番攻击。同时,他还传下帅令,言明凡能活捉对方主将者,官升三级、赏钱千贯。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随着萧图玉这道巨额悬红令发出,整个契丹军立时沸腾起来,渴望加官晋爵、追求黄白之物的契丹兵士瞪着血红的双眼,有如不死神符在身一般,前仆后继的冲向并不高大的豫州城城墙。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有不甘
听完那名被救回的信使用虚弱的声音将豫州城内外的情况讲述完毕,得知在其作为求援敢死队的一员,杀出契丹军重围之前,城内的“游骑兵营”三连已经损失过半、“保安军”两个营损失更是超过三分之二,即便将城内所有拿得动兵器的汉人和渤海人乡勇都算上,整个豫州城内能参与守城战斗的也只剩下不足一千二百人了。而在那道经过十余日争夺,早已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的所谓城墙之外,契丹军虽也遭受了惨重损失,却依然至少还有上万可战之士,敌我双方的兵力比由初时的五比一增加到了现在的八比一后,杨新是既急又气。
急,是因为吴鹏处境确实令人担心不已。尽管此前也曾有过时任“飞龙军”“狼牙营”一连连长、现任“飞龙军”第**成步兵师师长的张铮,率领“狼牙营”一个连、“保安军”两个连五百余人在古北口关成功阻击契丹皇弟耶律敌烈麾下三万大军的战绩。可一来,张铮当年所据守的是坚固、险峻、占尽地利之势的古北口关,契丹军受地形限制,每次只能投入一两千人沿着狭窄山道进攻,根本无法充分发挥其人数优势。而吴鹏在豫州据守的却是方圆近两里、修建于平地之上、高不过丈许的土围子。占据人数优势的契丹人可以随意的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城,令守城周军疲于奔命、左支右绌;二来,张铮当年在古北口关只坚守了三天时间,援军便及时赶到。而如今吴鹏在豫州已经守了十三天,达到张铮纪录的四倍还多。
气,是因为吴鹏此番的临敌表现确实有些欠佳。首先,临时更改作战方案,既不考虑自己兵力有限,不宜孤军深入草原,也不考虑自己的唐突行动是否会对不久之后就要对草原诸部发动的整个作战计划产生影响,便擅自作主跨过大兴安岭去干“搂草打兔子”的勾当;其次,初与契丹援军相遇,不增派侦骑、斥侯尽可能多的探听敌军虚实,反倒急着要与对方接战,且没有用最适合己方发挥火力的方式排兵布阵,而是毫无章法的蜂拥而上打起了乱仗。直到发现对方人马众多,而己方火力因为敌我双方兵马已经纠缠在一起而无法充分发挥之后,这才不得以而领兵后撤,以至因为双方距离过近而无法彻底摆脱敌方追击;第三,在无法彻底摆脱敌军追击的情况下,不能果断决定以“游骑兵营”的那个连或者“保安军”一部在原地坚守,以掩护主力与契丹军拉开距离、脱离接触。而是瞻前顾后,跑跑停停,来回接应断后阻击的部下,以至被契丹军缠住,难以脱身。
不过,气恼归气恼,这个兄弟无论如何还是必须要救的。是以,信使那边话音才落,杨新这边已经接连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第一,下令紧急调集临潢城周边所有骑兵部队及部分骑马步兵(“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一团、第一独立骑兵团、“游骑兵营”主力、“保安军”一个步兵团、两个骑兵团)共一万两千余兵马组成援军,由“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师长王保山率领,即刻出发,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往豫州,解救吴鹏所部。;
第二,通知王峰,马上停止休整,除留下必要的守城部队外,率所部所有兵马及自己随信使一起调配给他的“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二团三营、“保安军”步兵一个团、骑兵一个营,共七千五百余人马出庆州,翻越大兴安岭,绕道草原,再自兔儿山折回,力求封堵住围困豫州的契丹军后路,与王保山所部相互配合,围歼这股敌军。这样,既可以消灭掉契丹军在在临潢府左近最后一支有生力量,亦可以在万一出现吴鹏被俘的情况时,拦截住契丹军的退路,使对方没有机会将其转移到草原上去。
第三,派人给中路军送信。一方面,请求该部加快进军速度,尽可能力争在吴鹏所部被围乃至被歼灭的消息传到长春州之前夺取“春捺钵”或者至少将契丹朝廷赶离该地,以防契丹君臣以豫州之战来鼓舞士气。另一方面,则直接给屯驻永州,为两路大军转运粮草军辎的周军守将下令,命其在严加看管永州之战被俘、现正为周军充当苦力的所有非契丹本族勋贵、高官的同时,立即派人追回正被押往北平府苦役营服刑的契丹本族勋贵、高官,以便在吴鹏万一被契丹人俘虏的情况下,用这些个勋贵、高官把自己的兄弟换回来。
建隆七年阴历五月初五,王保山率一万两千大军日夜兼程杀向豫州。第二天,王峰亦率所部七千五百余人翻过大兴安岭,绕道大草原,直扑兔儿山。
建隆七年阴历五月初七傍晚,豫州城内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大周开国男、右威卫上将军、殿前司步军副都虞侯、北伐左路军都虞侯吴鹏,内穿野战迷彩作战服、外罩周军制式皮甲,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一边费力的嚼着有些干硬的面饼、喝着没有什么盐味的马肉汤,一边看着正自西面两座山峰之间缓缓下沉的那如血残阳。而在他的身侧,一名亲卫正小心翼翼的为其包扎着左前臂上那道被敌军流矢划开的伤口。
自阴历四月二十三与契丹援军迎面遭遇、被围豫州城内,到今日已经整整半个月了。在过去的十五天里,吴鹏率领自己麾下的一千兵士及来自宁州和豫州的近两千毫无作战经验的汉人、渤海人乡勇,靠着低矮的城墙,与城外一万五千彪悍、勇武,为了得到主将开出的丰厚赏格而不畏生死、前仆后继、昼夜冲杀的契丹兵将进行了殊死战斗。如今,三千兵士和乡勇已经伤亡大半,还能够拿得起刀枪作战的只有不到一千两百人。更为麻烦的是,经过多天的激战,“游骑兵营”一连的弹药已经消耗殆尽。除了伏于城内临时搭建起来的那座高台之上,由该连及亲卫中的十来名“神枪手”组成的狙击小队每人手里还有二十发左右的子弹,用来射击契丹军中的中高级军官和异常能战的悍勇兵士等重要目标外,就只有护卫在吴鹏身边的十名亲卫每人手里还有五十发拼命弹了。至于其他“游骑兵”和亲卫都已经放弃了火器,改用短刀和长矛来和契丹人进行肉搏了。
而与之并不匹配的是,尽管十五天的攻防战周军也给予了城外的契丹军以重大杀伤,使其减员接近三分之一。可囿于最初的兵力差距,一比三的伤亡比不但没能缩小敌我双方的兵力比,反使兵力比从最初的一比五增加到了现在的一比八。而在缺乏火力压制的情况下,这场耗时良久的城池攻防战对于吴鹏来说,势必会越打越吃力、越打越困难。以至于在许多时候,都需要他这个一军主将带着亲卫和机还动支援分队冲到第一线,依靠手中所剩不多的子弹和个人的勇悍封堵被契丹人撕开的突破口,稳定岌岌可危的防御阵线。
正所谓刀剑无眼,刀矛箭矢可不管你是普通牧民还是朝廷勋贵,砍在身上、扎在肉里都会流血、都会要人命。是以,饶是吴鹏身手矫健、武艺高强,身边又有十余名亲卫相护,还是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支流矢擦伤了小臂。原本以吴鹏身上那套根据古往今来多种著名铠甲的优点,用优质轻钢及多层丝棉衬里精制而成的全身护甲,除非刀矛多次直接劈砍在甲胄同一位置,或者破甲锥近距离射击,不然是伤不到他分毫的。可问题是,那套质地优良、装饰华丽的甲胄在有效保护吴鹏的同时,也会像黑暗中的一支明亮火炬一般将敌军的注意力吸引到他的身上,使其成为众矢之的,反而会更加危险。所以,在穿了两天,三、四名亲卫为了挡住蜂拥而来的契丹兵士而先后以身殉职后,吴鹏便将其弃在一边,换上了一身普通连级军官的制式半身甲,这才摆脱了当吸铁石的命运,减轻了身边亲卫的压力——代价则是左前臂上那道深深的伤口。
尽管伤口处敷上了周军最好的金创药,但在药效完全发挥作用之前,依然会很疼。不过,与身体上的伤痛相比,心中的痛似乎更令吴鹏难以忍受。自己已经在豫州坚守了十五天,距离最后一批求援信使出发也已经过去了五天。到现在依然没有援兵的踪影,想来前后派出的那十来批求援信使均未能成功突围,二十五哥尚不知道自己被围、危在旦夕的情况。如今,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二十五哥见自己未按之前预计的时间返回,会派出探马来宁州、豫州打探消息,发现这里的情况了。而且,吴鹏可以肯定,二十五哥一定会这么做。只是,不知道当己方援军抵达的时候,豫州城内还有没有人能活下来。
一念及此,吴鹏不由得在青石之上猛击一掌,脸上尽显忿忿不平之色。事到如今,虽说吴鹏也对自己之前的鲁莽决定感到懊悔,懊悔自己出击草原的草率决定、懊悔自己接敌时过于急躁,没有弄清对方底细便匆忙出击、懊悔自己杀敌心切,连最基本的战斗队形都没有展开便一拥而上与敌人混战、懊悔太过在乎每一名士兵都不能落下的个人信条,没有在撤退时以壮士断腕的豪气留下麾下任何一支部队就地阻击契丹军的追击,以至撤退速度有限,始终无法摆脱敌军的追赶,不得已退入豫州城固守,并由于同样的原因而放弃了在“游骑兵”的掩护下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包围的逃出生天之法。但更多的,却是对自己很可能会“壮志未酬身先死”的不甘。
按说,身为开国男爵、右威卫上将军、殿前司步军副都虞侯,享受高官厚禄的朝廷三品大员,对于今年只有三十八岁的吴鹏来说也算是功成名就、不虚此生了。可问题是,凡事就怕一个“比”字。相对于这上时代的其他人来说,这样的身份地位自然是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却又求之不得的,但与其他穿越众、特别是军事部的其他兄弟相比,却并不出众。单就爵位来讲,除了那个在幽云之战时被俘、半路加入穿越团队的邹振远外,吴鹏实际上是军事部众兄弟里爵位最低的一个。
当然,这并不是说穿越团队委员会、军事部以及由穿越团队把持的后周朝廷厚此薄彼,而是因为与军事部的其他兄弟相比,吴鹏除了在当初幽云之战时曾经与其他兄弟一起领兵作战、上阵冲杀外,一直担任的都是地方守备将领或者新兵、士官训练的工作。不但不像其他兄弟那般有所谓的“灭国”之功,而且由于其当总兵官时驻守的灵仙府并非前线,所以连“打草谷”这样的功劳都捞不上——后来好不容易当上了大宁总兵,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又因为北平军内部的区划调整而再次被调回后方训练新兵和士官。以至于在穿越十五年后,吴鹏成了军事部里除了邹振远外,战功最少且唯一一名没有“灭国”之功的穿越者。尽管众兄弟并没有因此而看轻他、尽管其担任训练总监的“翔龙堡”新兵训练基地和“北平飞龙堡”士官训练基地(随着北平军南下开封,原“飞龙堡”士官军官训练基地也一分为二,“北平飞龙堡”负责士官培养,“开封飞龙堡”负责军官培养)训练出来的兵士都对其尊敬有加、尽管大哥、五哥、七哥、八哥等委员会委员对其一直以来的表现、特别是这几年负责新兵及士官训练、培训的表现既肯定又赞赏,可眼看着军事部的兄弟们、特别是原先与自己一样长期戍守地方军镇的唐潮、杨新、程飞等人纷纷南下参战,在一系列“灭国”之战中表现出色、威望日长,吴鹏心里又怎么可能没想法、怎么可能不失落、怎么可能不渴望投身其中,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他要让别人知道,只要给自己机会,自己绝不会比别的兄弟差,同样可以驰骋沙场、同样可以斩将夺旗、同样可以平邦灭国。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他才会如此的渴望战斗、才会主动请缨领军扫荡临潢府、才会不惜纡身降贵的率领这区区一千多人来夺取宁州、豫州这般在中原连个大些的镇店都算不上的州府。
不曾想,老天爷连这点功劳都不愿意白白送给他,在其眼见就要大功告成时,偏偏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再加上他自己不忍心为了主力能够快速撤退而留下一部人马主地阻击契丹军、不忍心抛下“保安军”的弟兄以及两州乡勇而在“游骑兵”的掩护下独自逃生,以至在守城战中消耗光了弹药,即便自己这会儿再想凭借火力杀开一条血路独自逃生亦没了可能。如今,漫说是功成名就、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只怕能不能活着从这座破败的土围子中走出去都在两可之间,更不要提什么理想、抱负、为后人所赞颂了——一个失败的将军即便能够在史书上留名,也是被人们当成反面教材来记载。一念及此,吴鹏不由得长叹一声,神情黯然、落落寡欢。
吴鹏在豫州城内心有不甘的胡思乱想,而城外的萧图玉看着来自西北路招讨司及乌古敌烈统军司联名发来的要其最迟于五月初九也就是第二天务必率军继续东进,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长春州“春捺钵”勤王护驾的公文,同样是心有不甘、难以平静。
十五天的时间,就算消息传递的再慢,西北路招讨司和乌古敌烈统军司也已经知道临潢府几乎全境陷落了。而以萧图玉这区区万余兵马,既无保护太祖陵寝的可能,更无收复整个临潢府的机会。再加上周军另一路兵马已经夺取乌州、兵围凤州,距离长春州不过三四百里,皇帝接连下旨要求各道各司速派援军勤王护驾,原本命该部前往临潢府护陵增援的旨意已然无效。是以,这几日西北路招讨司及乌古敌烈统军司接连给萧图玉下达公文,命其不要再与豫州的敌军纠缠,速速撤围而去,东进勤王护驾,不得有误。
接到要其撤围东进的公文,萧图玉便气不打一处来,对自家皇帝的多变以及西北路招讨司及乌古敌烈统军司的唯皇命是从,既无临阵变通的机智,亦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豪气而恼怒不已。在他看来,当初在韩匡嗣所部生死不知、临潢府战局不明的情况下贸然调集已经兵力不足的两司人马增援已经有失仓促。如今,周军距离长春州不过三四百里,却要调相距千里的本部前去救驾,更是荒唐至极的乱令。以自己麾下这支已经苦战多日的疲惫之师奔驰千里,漫说赶不赶得急,即便真能抢在周军攻占长春州之前抵达“春捺钵”,只怕也已是筋疲力尽,再无一战之力了。
然则,恼怒归恼怒、不甘归不甘,在西北路招讨司和乌古敌烈统军司几次催促、朝廷圣旨已到的情况下,要萧图玉再次违旨却也没有这个勇气。毕竟,上次是增援临潢府,而这次是勤王护驾。之前招讨司和统军司为了擒获或者斩杀一名周国“清园”兄弟之一的勋贵重臣可以弃已然陷于周军重围、几无翻盘可能的祖州于不顾,对萧图玉的围攻豫州的举动表示默许;现在却不敢冒着陷君上于险地的大逆不道罪名,继续对萧图玉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果萧图玉拒不执行军令,随军的监军绝对会夺了他的军权,而后挥军东进。
再者,虽说自己切断了豫州城内周军向外求援的通道,使得临潢府那边的周军主力一时无法知晓豫州这边的情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军主力肯定会对吴鹏所部一直没有消息传出而感到奇怪,并会立即派出大量侦骑、斥候前来打探。到时候,漫说是擒获吴鹏,只怕自己能不能摆脱闻讯而来的周军主力的追击都在两可之间。是以,纵然心中有千般不愿,撤围东进的命令也得执行。换句话说,今晚将是其拿下豫州、生擒吴鹏的最后机会。因此,萧图玉一改之前将所部分为三队、轮番攻城的战术,而是调动所有能够战斗的兵将,并把之前宣布的赏格增加一倍,希望能够毕其功于一役,于当晚拿下豫州城。如此,既可以给自己屯兵豫州半月的行为有一个交待,也对得起本部人马之前付出的惨重损失。
建隆七年阴历五月初八酉时正,饱餐了一顿的契丹近万兵马倾巢而出,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对豫州城发起了猛攻。无论是兵力还是体力都处于劣势的守军虽然奋力抵抗,但面对八倍于己的敌军,却也只能是苦苦支撑,防线岌岌可危。
激战约半个时辰之后,主要由汉人乡勇防守的南侧防线便出现险情,一小段在前几天的战斗中被契丹人损毁,暂时用土袋封堵的城墙被契丹兵士扒开了一道宽约一丈的豁口。尽管豁口两边的乡勇奋力阻击,但终究兵力不足,未能拦住为了丰厚赏格而有如发了疯一般的契丹军敢死队。一百名契丹步卒顺着豁口蜂拥而入,在他们身后,近一百五十名弓箭手分成三组,在以两组拼命压制从两侧赶过来封堵缺口的乡勇和周军的同时,还以一组弓箭手向城中的那座临时高台猛烈攒射,妄图压制住那上边的周军狙击手,以掩护自家后续梯队接近突破口。
眼见形势危急,站在高台之下的吴鹏一面命令高台上的狙击手对冲杀在契丹敢死队最前面的步卒以及射箭速度最快、准头最好的弓箭手实施狙杀,一面领着自己的十名亲卫,指挥由十五名“游骑兵营”兵士及六十名“保安军”兵士组成的城里最后一支机动支援分队迎着冲进来的契丹敢死队杀了上去,力求将对方驱逐出城,封闭防线上的这条缺口。
十名亲卫五人一组,利用手中“五九式”半自动步枪的高射速,对着冲进城的契丹敢死队进行了一轮齐射,以消耗一百发子弹为代价,暂时压制住了对方的进攻,使对方不得不在付出近三十人伤亡的代价后停下前进的脚步。
随着契丹敢死队暂时处于守势,豁口两侧的乡勇及紧随吴鹏身后的机动支援分队迅速上前,在狙击手和亲卫的火力掩护下,与对方展开白刃搏杀,意图将对方驱逐出去,重新封堵信防线缺口。而吴鹏则身先士卒,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加入战团,凭借自己过人的武功与身手在人群中东砍西杀、左冲右突,手下无一合之将,长刀过处带起一蓬蓬的血雾。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在吴鹏悍不畏死表现的带领下、在亲卫及狙击手的火力支援下,乡勇及机动支援分队越战越勇,逐渐将冲进城墙豁口的契丹军敢死队挤了出去。眼见危险马上就要被自己成功化解,吴鹏在挥刀砍翻了面前最后一名敌兵后,不由得略松了一口气,抬起手准备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吴鹏抬起胳膊的一刹那,穿越体质及长期习武造就的敏锐第六感便令其感受到了一丝异样、感受到了危险正在向自己迫近。于是,他顾不上再去擦汗,而是本能的开始扭腰转身、屈腿后仰,力求避开对自己的威胁。而就在吴鹏做出反应的同时,一道劲风已经迎面吹来,金属的破空声音亦随之响起——有人暗箭伤人。
尽管已经尽力躲避,但一来距离太近,二来这支用硬弓射出的破甲锥速度太快,吴鹏在闪开了左半边身体,让过了最致命的部位后,还是被这支暗箭射中了右胸偏外的位置。由于此时的吴鹏只穿了一件普通皮甲,根本防御不了强劲、锋锐的三棱破甲锥。是以,暗箭不但将其身体射穿,从后背露出寒光闪闪的箭头,而且巨大的冲力亦将吴鹏带得连退几步,以致再也站立不稳,摇晃了两下仰面倒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虽然吴鹏很清楚现在绝不是自己可以倒下的时候,亦竭尽全力的想要重新站起来,但箭伤带来的剧烈疼痛、摔倒在地时猛烈的碰撞,令吴鹏几乎痛晕过去,哪还有力气再站起来。
眼见自家主帅受伤,几名距离其比较近的亲卫们再也顾不上以火力压制敌军,迅速跑上前将吴鹏拖离豁口附近的危险地带,并立即呼喊医务兵前来进行救治。而高台上的狙击手亦向暗箭射来的大致方向连开数枪,以防对方再对其他人造成伤害。
由于失去了那几名抢救吴鹏的亲卫的参与,周军的火力压制效果顿时减弱许多,刚刚被驱赶出去契丹敢死队得以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再次呐喊着杀了上来,使豁口处重新陷入激烈而残酷的混战之中。与此同时,吴鹏的意识此时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阵沉闷的雷声自南方传来,看到了一道道晴空霹雳亦从天而降,给城外的契丹军带去了光与火、烟与雾。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终于松了一口气
雨后的田野上一片翠绿,天气亦远较下雨前闷热潮湿的那几日凉爽得多也舒适得多。不过,坐在马车中的薛永仁“薛神医”此时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清凉。尽管马车四面的门和窗都已经完全敞开、尽管同车的仆人一直在努力的摇着那台只有达官显贵们才能买得起的手摇风扇,可薛永仁依然是燥热难耐。不但将上衣全部宽去,而且还一个劲儿的喝着存放于同样非平民百姓用得起的保温箱中的冰镇酸梅汤。原本依薛永仁那低调而平和的心态,是不愿意用这些个奢侈之物的。可如今情况十万火急,由不得他不火烧火燎,为了能将自己的心火压下去,他也就不在乎奢侈这一回了。
其实说起来,也不能怪薛永仁着急上火。一来,他这个太医署副丞为了测试太医署和工部共同研制成功的移动野战医疗系统,冒着暑热不远千里的自开封赶到北伐前线的临潢城,一路上虽算不上是风餐露宿,可也同样是抓紧时间赶路,上火是再所难免的。二来,他才到临潢城,屁股还没在原上京留守府衙门、现北伐左路军中军指挥衙门里坐热、一路的疲乏还没有得到休息、因长期乘车而血脉不通的双腿还没活动开,便在吃了一顿午饭后被远比他更加心急如焚的北伐左路军都指挥使杨新给再次请上了马车,连带着他那套移动野战医疗系统一起出了城,风风火火、马不停蹄的赶往二百四十里之外的豫州城。
不过,虽然疲惫未解、肝火过旺,可薛永仁却没有一丝不快,反而不停的催促队伍加速前进。因为杨新告诉他,“清园”兄弟之一的吴鹏所部此前在豫州被拥有绝对优势兵力的契丹人围住。尽管本方两路援军在契丹军破城之前及时赶到,全歼了这伙敌军。可吴鹏本人前日在豫州城与契丹军作战时却不慎为暗箭所伤,且伤势极其严重。更为要命的是,专门为他配备的高级随队军医官在之前的作战中阵亡,那些低级的医护兵又根本没有能力亦不敢处理如此严重的伤势。原本按杨新的意思,是想让人赶紧将已经昏迷不醒的吴鹏运回临潢城中的中军野战医院,由那里的高级随队军医官进行治疗。可就在他下命令之前,薛永仁恰好进了临潢城。有了这位曾经与林小雨互为师友,堪称这个时代大周除林小雨外西医、特别是战伤救治、外科手术方面最权威的专家,且算得上大周所有现役军医官祖师爷的“神医”在,再加上其又正好带来了一套可以快速机动、其功能和性能不输中军野战医院的移动野战医疗系统,杨新自然不会把吴鹏的身家性命放在他的那些徒子徒孙手里,亦不会冒险让其长途跋涉的回临潢城。而薛永仁在得知相关情况后不但答应接手这件困难极大,一旦失败很可能会赔上自己未来前途乃至一世名声的棘手任务,且出于稳定伤者情况的考虑,同样提议不要移动吴鹏,由自己带着那套刚研制出来的移动野战医疗系统前往豫州就地进行抢救。
对此,杨新自然是一百个同意。同时,为了防止中途遇到意外或者契丹散兵游勇,他还专门调派了“飞龙军”和“保安军”各一个骑马营随行保护。
建隆七年阴历五月十二午前,薛永仁一行抵达豫州城,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北伐左路军副都指挥使王峰迎进城内。下了马车,薛永仁不顾一路行来舟车劳顿,一面命随行的太医署和工部的随员将移动野外医疗系统以最快的速度搭建起来,一面在王峰的带领下直奔被辟为临时病房的一座简陋院落之中,查看吴鹏的伤情。
正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饶是薛永仁从医数十年见多识广,看到吴鹏的伤情也是大吃一惊。但见原本每次相见都神采奕奕、英俊潇洒的吴鹏,此时脸色煞白、嘴唇发青、双眼紧闭,一枝已被截去箭尾的三棱透甲锥箭贯穿右胸,锐利的箭尖自后背处探出来多半个。尽管随军的医务兵已经用金创药将血止住,但外伤易治、内伤难消。外表看不到出血,不代表胸腔之内的情况没有持续恶化。只是,以随军那几名医务兵的技术,既不敢轻易把箭拔出来,更不会处理胸腔内的创口。再加上或许是角度和位置的问题,箭簇似乎被肋骨卡住,他们就是想拔也拔不出来。放眼整个大周,估计也就只有薛永仁这个跟林小雨学了大量西医特别是解剖学知识,曾经亲自解剖了上百具尸体的外科专家才能也才敢下手给吴鹏进行胸部外科手术来拔箭治伤了。
查明了伤情,薛永仁再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连忙命屋内的亲卫和随行的太医署医官一起用软床将吴鹏抬入刚刚搭建起来的临时野战医院的主手术帐篷中,轻轻放置于手术台上。同时按照步骤开始进行消毒器具、架设简易输氧装置等术前准备,并安排了与吴鹏同是ab型血、身体健康的十几名亲卫和“飞龙军”兵士在旁边的帐篷内候命,以便在随时为吴鹏输血。
从午前巳时正到傍晚酉时末,这场堪称这个时代中原乃至整个东亚地区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胸部外科手术才算结束。在手术台边站了整整九个小时,期间粒米未进,只喝了几口水的薛永仁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的从手术室中走出来。一边解下自己的口罩,一边对急急围拢过来、同样在主手术帐篷外等了九个小时王峰说道:“断箭已经取出来了,三十一爷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只要撑过三天,不出现并发症和感染情况,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尽管还需要等三天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既然面前这位大周乃至全天下手段最高超的外科医生都说只要三天之内不出现并发症和感染就会没事,那就说明老三十一的命已经保住了一多半。再加上对吴鹏穿越体质的信心,王峰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来了七八分。他一边向薛永仁拱手致谢,一边命人立即赶回临潢城向杨新报信,并经由杨新电告开封,以便让众兄弟心中稍安。毕竟,自打杨新通过电台向开封及右路军那边报告了吴鹏被困豫州及身受重伤的消息后,众兄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的情况,与其最为亲近的钱远山和程飞更是心急如焚——程飞囿于军令,心中虽急,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与曾志林和穆特尔北上长春州,将满腔忿怒发泄在敌人身上。而钱远山却是暴跳如雷,大骂杨新胡乱指挥。若不是大哥李俊武、五哥王崤峻和七哥张维信全力压制,再加上得知薛永仁“薛神医”正带着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医疗设备赶往临潢府,这家伙这会儿说不定已经一路狂奔跑到临潢城来找杨新算帐了——这种时候,无论是身为穿越团队装步营一系领军人物的身份,还是与钱远山一直都不太和睦的私人关系,徐绍安都不适合出面,只能由委员会的其他几位兄弟出面制止住钱远山的不理智行为。
一方面是薛永仁“薛神医”医术确实高明且用药不惜成本,另一方面也是得益于吴鹏远超常人的穿越者体质,在薛永仁用心治疗、王峰精心陪护之下,吴鹏最终顺利的闯过了危险期,在手术后的第三天醒了过来。尽管身体还很虚弱、说话还很是有气无力,但性命总算是保住了。看到自家兄弟终于活了过来,王峰不禁大喜过望,心里的那块石头也彻底落了地。他一面再次向薛永仁连连致谢,一面第二次将具有决定意义的好消息即刻报告给杨新,并通过后者马上电告开封和右路军。
接到杨新的电报后,包括王崤峻在内的委员会委员们头里的石头也随之完全落了地,大大松了一口气。一来,吴鹏性命无忧,众兄弟不必承受失去至亲之痛,穿越团队亦不会遭受难以弥补的损失。二来,因吴鹏被围及受伤而导致的装步营与坦克连两个小团体之间矛盾愈加尖锐、对立愈加严重的情况也由此得以大大缓和,一场可能影响整个穿越团队发展的风波终于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故布疑阵
吴鹏转危为安,北伐左路军的一切行动也立即回归正轨。在将照顾吴鹏及在其身体有所恢复后护送其和薛永仁“薛神医”回返临潢城的任务交待给“飞龙军”一师师长王保山后,王峰便率所部返回庆州,继续为之后收服草原诸部行动做准备。
就在左路军兵分三路扫荡临潢府,并因为吴鹏被困乃至身受重伤而不得不临时改变既定计划,紧急调动兵马进行增援并为抢救前者的性命而使出浑身解数的同时,曾志林、程飞、穆特尔所部却既没有改变作战计划,亦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哪怕他们在得知情况后同样忧心吴鹏的处境。
建隆七年阴历四月二十八,在一路夺取了龙化州及沿途一系列小型城堡后,北伐中路军所部进抵乌州城下。而后便迅速展开进攻,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便拿下该城。
由于西辽河在乌州城下向南急转九十度,与中路军即将进攻的下一个目标——凤州城——背道而驰。所以,这座不大的城池也就成为了继永州长宁城后,中路军的第二处粮草军辎屯集点。因此,在拿下该城后,中路军并未急于杀向凤州,而是暂时停下进行休整,待相关粮草军辎屯集完毕,再无后顾之忧的继续北上。
大周北伐中路军在乌州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为下一步行动做着准备,六百里之外的
长春州却已是乱作一团。实际上,早在周军向乌州推进时,契丹君臣便已经有些乱了方寸。一面派人前往各处调兵勤王,而不顾远水根本解不了近渴;一面却又收拾起行囊,准备抢在周军进一步逼近前逃离险地,去其他地方再图反击。最终,还是在北院大王、总理国事的耶律屋质极力劝说之下、在耶律斜轸、耶律休哥等年轻将领的一再请求之下,耶律璟这才同意暂时不率百官“巡狩”他处,待乌州那边有了结果,看一看周军下一步的行动方向后再行定夺。
然而,对于契丹君臣来说,乌州之战的结果是令人失望的,面对周军前锋一万余人马前后总共只花了不过区区两个时辰便拿下乌州、全歼守军五千人的现实,契丹君臣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只是,众人虽然就撤离长春州达成了共识,但具体“巡狩”何处却一时难以统一。毕竟,大辽虽然疆域广阔、纵横万里,能够容得下数百官员、数万兵马的去处并不多。其中,周军左路军正四处扫荡的临潢府肯定是不能去的。至于西北路的乌古敌烈及阻卜(鞑靼)诸部,虽然远离战场,却并不安全。以往凭借着前辈留下的积威,以及相对于他们还算强大的军事力量,这些个蛮族尚不能真心臣服,时不时的还要叛乱一下。最近几年虽然因为朝廷多次用兵于此,诸部族暂时未敢再有造次行为,表面上保持着恭顺的态度。可现如今,眼见大辽在周军的进攻之下步步败退、损兵折将、丧城失地,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早已不复当年的强悍与威武。再加上,乌古敌烈统军司及西北路招讨司的镇守兵马几经朝廷征召,所剩已然不多,这些个蛮族只怕早就心怀鬼胎、图谋不轨了。现在去那里,估计不用周军去打,朝廷最后这点实力就得被这些个蛮族给一点点啃干净了。
环顾左右,目前,大辽境内能够避险的地方其实只有两处。一是向南,前往东京道首府辽阳府。那里城高壕深、粮草充足,既驻扎有重兵把守,亦有大量契丹、汉、渤海、女真等族青壮可供征调,完全可以与周军对抗一段时间。待其师老兵疲、后勤不济时,己方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二是向东偏南,前往东京道军事重镇黄龙府。那里的城池虽不如辽阳府的高大、宽阔,但比起大辽其他那些在中原只能算是土围子的城池要强得多。而且,那里储存的给养也很充足,并驻扎有对大辽朝廷一向忠诚的兀惹、铁骊诸部兵马,同样有与周军周旋的余地。
至于到底是去辽阳府,还是去黄龙府,契丹君臣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意见并不统一。不过,一方面出于远离敌军的考虑,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辽阳府周边的山地丘陵地形更适合作战不利时与敌军进行周旋,所以在一番议论之后,耶律璟还是决定“巡狩”辽阳府。
尽管辽阳府距离周军控制的锦州不远,可一来自开战以来,当地周军毫无调动、备战迹象,更没有外来兵马进驻的情况;二来,原本一直骚扰东京道的那几支周军骑兵自二月底便停止了越境行动,全部龟缩回锦州城闭门不出;三来,锦州与辽阳府之间河流纵横、行军不便,周军进攻的难度也要高于地势平坦、河流相对要少上一些的上京道。所以,大多数契丹君臣都下意识的将周军的举动理解为西攻东守,在确保锦州不失的情况下,先集中兵力夺取上京道,而后再挥师东进进攻东京道。换句话说,在周军拿下整个上京道之前,其锦州守军都只会谨守城池,而不会主动出击。如此,天子“巡狩”辽阳府在短期内便是安全的。若是能够再巧妙布置一翻,令周军错误的认为大辽君臣的目的地是黄龙府的话,还能为己方争取到更多喘息的机会,积攒更多的力量来与周军对抗。
是以,契丹君臣最后定下的计策便由单纯的“巡狩”避祸,变成了以一部兵力冒充天子仪仗及辽军主力,大张旗鼓的退往黄龙府,以吸引周军主力北上。与此同时,大辽天子则率朝中众臣及辽军主力隐蔽而行,前往辽阳府,以图重整军备,再与周军决一雌雄。
不过,无论是吸引周军主力去黄龙府,还是匿形隐踪的退往辽阳府,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布置和实施。至少,要保证大辽天子及辽军主力抵达辽阳府之前,被引诱北上的周军不能追上那支疑兵,以免辽阳府那边还没做好准备,周军主力已经掉头南下,兵临辽阳城了。而要想拖延周军追击的速度,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人率军步步为营、节节抵抗,以部下的损失乃至自己的性命来为天子、众臣及辽军主力争取时间。
虽然在场的一众契丹大臣都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可面对这样一个明显是送死的任务,要他们挺身而出,自觉自愿的承担下来,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因此,当耶律璟询问何人愿意领军南下,与周军周旋时,除了耶律屋质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领兵之外,之前还慷慨激昂、侃侃而谈的其他契丹文武大臣却个个都变成了哑巴。
然则,耶律屋质愿意为大辽而死,耶律璟却不愿意让这个被他视为肱股重臣的左膀右臂去送死。于是,他一面以值此多难之秋,朝廷及自己须臾离不开北院大王总理国事为缘由,拒绝了耶律屋质的自荐,一面沉着脸继续询问是否还有其他大臣愿意领兵南下。
眼见皇帝在连问三声都无人答话后,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马上就要因为颜面被削而大发雷霆,终于有人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臣耶律斜轸愿领兵南下与周军周旋。”
应历二十年(建隆七年)阴历五月初二,契丹君臣及包括皮室宫帐军在内总计七万契丹大军兵分三路。其中,负责阻击的耶律斜轸率五千皮室宫帐军精锐及一万五千部族军南下凤州,去和周军拼命;负责冒充契丹皇帝及契丹军主力的翰林学士室昉则在五千部族军的掩护下,带着皇家的全部仪仗,大张旗鼓的北上黄龙府;而耶律璟以及绝大多数契丹文武大臣则在四万五千皮室宫帐军的保护之下,隐匿踪迹、昼伏夜行,尽可能避开所有人的注意,悄悄前往辽阳府。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另类的凤州城(上)
与其他大多数契丹将领对周军特别是“飞龙军”了解有限、知之甚少不同,作为年轻一代将领中的佼佼者,耶律斜轸曾经和另一名同样出色的年轻将领耶律休哥一道,花了相当大的力气来研究自己的对手。他们不但认真研读过当年幽州牙将曹继筠所写的有关周国“神机军”使用火器方面的介绍书信,试用过当年萧思温在自己被“幽州义军”截断后路之前就派人送往上京临潢府的缴获自后周朝廷“神机军”的三支燧发火枪——契丹朝廷虽也曾组织工匠仿制过这种火器,但受限于钢材质量较差、火药配方不完善、加工手段原始等条件,仿制出来的样品不是太过容易炸膛,就是重量太大,根本不适合实战使用。再加上“神机军”手中这些火器与后来见到的北平“飞龙军”又有天壤之别,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即便能仿制出来也无法与之对抗,是以契丹朝廷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而且,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还与那些个曾经和以前的“北平军”,现在的大周禁军、特别是“飞龙军”交过手的契丹将领乃至普通兵士进行过大量的交流,从中了解到了不少现在的周军、特别是“飞龙军”的特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算得上是契丹将领乃至契丹君臣之中对周军特别是“飞龙军”最了解的两个人。
在耶律斜轸看来,周军特别是“飞龙军”所拥有的火器之利绝非凭借城池或者己方人数上的优势就能够予以抵消的,更何况如今的辽军在兵力上实际上是处于劣势的。面对可以在数百步外便可给予对手重大杀伤,同时又拥有可以摧毁几乎所有坚固城池能力的“飞龙军”,无论是据城而守,还是面对面的布阵厮杀,都是用己方的短处去和对方的长处相对抗,都是不折不扣的取死之道。要想在两军对垒中抵挡住周军或者取得一两场战斗的胜利,唯一的办法就是避敌锋芒,利用己方对地形的熟悉,抓住周军特别是“飞龙军”严重依赖后勤保障这一最大缺点,一方面以一部分力量吸引其主力,逐渐消耗其粮草和武器弹药;另一方面,则派出多路小股部队,偷袭、骚扰周军后勤补给线,使其粮草军辎难以为继,令其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如此,己方才有可能成功拖延乃至阻挡住周军进攻的步伐,进而利用周军因为弹尽粮绝而产生的恐慌与不安,集中兵力对其一部予以突然袭击,将其打痛,迫使其停止进攻乃至撤兵。
是以,在领兵离开长春州后,耶律斜轸并没有全军赶往凤州增援,而是派了一员偏将,率领两千人马前去。一来,是做出一个朝廷有意增援凤州的假象,以安那里守军的军心士气。二来,则是将自己总结出来的一系列抵御周军、特别是“飞龙军”时的守城之法告之凤州守将、刺史赵匡符,以使其可以尽可能久的拖住周军,为自己的袭扰与突击争取时间。至于耶律斜轸自己,却带着所部兵马主力匿形潜踪、昼伏夜行,避开正面而来的周军,秘密机动至乌州、凤州之间,分成数路小股兵马,准备对周军后勤补给线进行全面袭扰。
建隆七年(应历二十年)阴历五月初十,在完成必要的粮草军辎屯积后,大周北伐中路军离开乌州,进抵凤州城下。
尽管相对于中原地区,周长不过四里的凤州城甚至连个下等小县城的规模都不如。可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中路军诸将依然没有掉以轻心。是以,趁着副都指挥使程飞指挥着大军安营扎寨的工夫,中路军都指挥使曾志林和都虞侯穆特尔两兄弟带着部分亲卫来到距离凤州城南二三百米远的一座小山包上观察敌情。
窄小的城池、低矮的城墙,以及城头上稀稀拉拉、明显心不在焉的守城兵卒,这些个呈现于望远镜头中的影像丝毫不会引起曾志林的关注。目前唯一让曾志林以及穆特尔感到有些棘手的,只有围绕全城的护城河。
相比于紧靠潢河(西辽河)的乌州,凤州城因为水源问题,护城河水量并不大。可也正是因为水量不够,所以该城在建造时便另辟蹊境,通过加宽、加深护城河来弥补这一缺陷——通过之前“暗羽”的调查,凤州城外的护城河宽度超过五丈(15米),深度亦达三丈(9米)。
对于一个以游牧、渔猎为主的民族来说,建造这样一座城池是很少见的。所以,曾志林、穆特尔等人猜测设计该城的很有可能是个汉人或者渤海人。不过,不管建城者是汉人、渤海人还是契丹人,对于曾、穆等人来说,困难都是一样的。五丈(15米)宽的护城河使得周军最大长度只有10米的轻型过壕钢桥失去了作用,而水虽不深但河底却泥泞异常的深壕又令自壕底向上攀爬变得非常困难。换句话说,要想通过这道护城河,唯一的办法便只有背土填壕了。而背土填壕就意味着在实施填壕作业时,不能使用火炮特别是中大口径火炮进行远距离火力支援,只能以小口径迫击炮和步兵轻武器近距离对城头进行火力压制,而这通常也就意味着更多的人员伤亡。
不过,无论有没有困难,仗都要打、攻都要攻。因此,自城下回到大营后,曾志林、穆特尔便和程飞一起研究情况,制定出了相应的作战计划。
说是作战计划,其实总结起来就是那么几句话——威慑性炮击、投书劝降、(如不投降则)前期火力准备、背土填壕、破城性炮击、步兵进城、清理残敌。
考虑到大营布置完后,时间已近酉时末,天色已然渐黑,不利于己方行动。再加上凤州城就在那里,己方大军已经将其团团围住,晚一时攻城它也不会跑了。所以曾志林等人便决定大军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再行动。
建隆七年(应历二十年)阴历五月十一辰时初,饱餐了战饭的中路军所辖“飞龙军”第四合成步兵师所属炮兵团、各团所属炮兵营及第二独立骑兵团所属炮兵营近两百门火炮于凤州城南门外放列;在他们身后,“飞龙军”第四合成步兵师第十步兵团一营、二营以及“保安军”两个步兵团的四千余名兵将整装待发;在他们两侧,“飞龙军”第四合成步兵师师属骑兵团一营、二营以及第二独立骑兵团一营、二营伺机而动,随时准备突击城内守军的出城反击——哪怕这种反击出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辰时正,随着曾志林一声令下,近两百门火炮同时发出怒吼,对凤州城南城墙进行了一轮两发急促射。在短短十秒之内,把近四百发炮弹投送到了凤州城南城墙左近。凤州城南侧近五百米的城墙完全被笼罩与硝烟与烈焰之中,整个凤州城亦随之不停的颤抖着。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另类的凤州城(下)
短暂而猛烈的急促射结束后,上百名骑兵策马上前,用强弓硬弩将数百份劝降书射入城内。而由上千人组成的劝降方队则在统一指挥之下大声呼喊,将劝降书的内容逐字逐句念出,令那些不识字的守军兵士们也能够明白周军的政策。
尽管之前的两发急促射将凤州城南城墙轰得千创百孔、尽管周军的俘虏政策很是优厚、尽管不投降就意味着性命堪忧,但一个时辰的考虑时间过去后,凤州城内却没有丝毫的动静。如此情形令不愿意大开杀戒、更不愿意手下兵将有不必要伤亡的曾志林等人很是失望,并转而下达了武力强攻的命令。
随着强攻令的下达,放列的那近两百门师、团属火炮再次开火,先是对凤州城南城墙进行了一轮四发急促射,接着便转为常规射速,为进行背土填壕作业的“保安军”一个团和“飞龙军”一个营进入作业位置提供火力压制,并在后者推进到位后停止炮击,将火力掩护压制工作让位给那一个营的“飞龙军”来负责。
与此前预想的情况有些不同,背土填壕作业进行的非常顺利,不过短短一顿饭的工夫,那一个团的“保安军”便在凤州城的南护城壕上填出了五条超过一丈宽的进攻通道,而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二十人轻伤——其中还有六个人是填壕过程中不小心自己扭了腰、崴了脚。只是,这样的结果非但没有令曾志林、程飞和穆特尔松一口气,反而让三人感到不对劲。
尽管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可也正是因为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了,反而使得曾志林、程飞和穆特尔等人心里有些不踏实、疑窦丛生。要知道,以往除非是守军在周军正式开始进攻之前就投降,否则无论敌我之间实力悬殊有多大,只要守将还没弃城而逃、守军的士气还没有完全丧失殆尽,面对正在背土填壕的周军,都会或多或少的进行反击,以阻挠周军填平护城河的行动。毕竟,护城河一旦被填平,自己所把守的这座城池十有**就会是破城的结局,城内的守军没理由放任周军在城下的行动。更何况,为了防止受到己方炮火误伤,背土填壕时周军的大中口径火炮都会停止轰击,转而由营、连属小口径迫击炮和步兵火力进行掩护,正是城内守军给予城下进行土工作业的周军以杀伤的最佳时间。可眼前的这座凤州城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但在周军火力准备时几乎撤下了城头的所有兵将,而且在周军进行填壕作业时,也只是派出了二三百人的小股人马登上城头,躲在城墙垛口后面,用弓箭抛射的形式阻挠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不疼不痒的骚扰正背土填壕的周军——这也是周军在曾志林认为突入城内以前损失最大的阶段反而只伤亡了二十来人的根本原因。
正所谓“事不寻常必为妖”,凤州守军如此反常举动自然引起了周军将领们的注意。是以,不等曾志林提出自己的疑惑,旁边的程飞已经开口说道:“二十六哥,今天这凤州城守军的反应可是不太对劲呀!”
“嗯,你说的没错,这凤州守军确实与之前咱们碰到的那些个契丹军不太一样。”曾志林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凤州城里只怕有熟悉咱们‘飞龙军’作战特点的高人在指点。”
“是啊。在咱们进行炮击时躲开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的城头,在咱们进行填壕作业时不急于派出主力上城,以免成为小口径迫击炮和步兵火力的靶子。尽可能避敌锋芒,放弃自己不可能占到任何便宜的城头争夺战,将我军拖入无法充分发挥火力及兵力优势的巷战之中,这凤州刺史赵匡符的如意算盘打得还真响。”程飞冷笑着接口道。
“只可惜赵匡符的如意算盘打了也是白打。那个守祖州的耶律沙当初不也是打的同样的算盘,结果又如何。不过是多支撑几个时辰,多给双方兵将造成一些伤亡而已,最后依然没能逃脱粉身碎骨的下场。”从左路军的战况通报中了解到祖州之战详情的穆特尔在旁边不以为然的说道,“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任何投机取巧之道都不会有什么效果,都会被对手无情的碾压而过。更何况,对付这种情况咱们也早有预案,部队也都进行过相应的训练,他赵匡符这次算是找错了对手。”
“老三十五说的不错。”曾志林闻言心中豁然开朗,把手一摆说道,“凭借我军的煌煌军威、强悍实力和兵士们的训练有素,就算那赵匡符将凤州城变成铜墙铁壁、军事堡垒,也统统会被碾碎。”
当然,豪气归豪气,该有的小心却是少不了的,毕竟能减少些己方伤亡还是尽量减少些的好。因此,曾志林一边命攻城炮营开始轰击城墙,以打开缺口,一面下令将攻城的步兵在原来的“飞龙军”两个营、“保安军”两个团基础上,再增加“飞龙军”一个营、“保安军”一个团,以便在进行巷战时己方能够拥有更多兵力优势。同时,他还让人传话给负责指挥步兵攻城的“飞龙军”第四合成步兵师第一团副团长翁钟,嘱咐其进城之后务必小心谨慎,一定要根据城内敌军情况适时调整战术,万不可一味的猛冲猛打,以至给敌军可乘之机。
巳时末,凤州城南侧城门左近一段约十丈宽的城墙,在“飞龙军”一个攻城炮营十八门130mm攻城炮近半个小时的猛烈打击之下轰然倒塌,早已等候多时的周军近一万名步兵在四师一团副团长翁钟的率领之下,分成前后三个梯队,间隔一百步,沿着被填平的护城河杀向城墙缺口之处。
说起来,这凤州刺史赵匡符也确实是个知兵之人。在周军北伐之前,他便从不同渠道了解到了一些有关周军的情况,知道这是一个强悍、敢战又拥有兵器优势、难以对付的对手。是以,当耶律斜轸派人来给他传话,要其避敌锋芒,依靠巷战来拖住敌军,为自己这边断敌粮道争取时间时,他便毫不犹豫的接受了下来,并与耶律斜轸派来的那名将军一起研究对策,制定计划。而且,与当初祖州耶律沙的做法不同的是,赵匡符虽然也在城内临时设置了大量的障碍物和街垒,却没有像前者那样安排大量兵士把守这些地方。而是接受耶律斜轸的建议,只在一些关键且相对坚固的障碍物或者街垒的位置安排少量敢死之士进行阻击,同时将守军主力安排到临街的屋顶或者宅院之内,准备趁着周军因被障碍物及街垒阻挡不得不放慢推进速度时,以弓弩、标枪或者平时打猎所用的铁弹丸甚至是石头来杀伤周军。
是以,当翁钟率领步兵攻城集群第一梯队从城墙缺口处杀进城内后,抬眼所见只有南北大街上一道道由砖石木料所构筑的障碍和街垒,以及每个大型街垒后面不过寥寥十数人的契丹守军。尽管这样的障碍物和街垒对于周军来说不过是一冲便过的小麻烦,可无论是翻越障碍物还是消灭掉街垒后的契丹兵,都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以至整个周军步兵的推进速度不得不放缓下来。而这一慢,便给了那些埋伏于屋顶房头、院墙背后的契丹兵机会。于是,翁钟所部每前进一步,都会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箭矢、标枪、铁弹丸乃至石头,这些个东西就好像不要钱般飞向他们。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周军步兵集群第一梯队多少产生了一些混乱。不过,一来,周军毕竟心理素质过硬,兵士们在所属各级士官及军官的命令下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二来,周军亦是训练有素,对于战场上的各种情况均学习过应对之法,并操演精熟。三来,周军防护装备也很完善,即便被击中,只要不是被标枪直接命中要害,也不会受重伤。再加上翁钟在进城之前得了曾志林的特别嘱咐,甫一遇袭,便立即下令全军暂时后撤,依托已经坍塌的城门列下阵式,并下令第二和第三梯队加速前进。
待第二和第三梯队赶到后,翁钟马上调整部署,除命一部兵力沿城墙进攻,以控制其他三座城门外,将其余近九千人按照“飞龙军”和“保安军”混编的方式组成五个大的集群、近百支百人左右的小分队,依据各部在以往的训练中早就已经熟练掌握的清剿战术,分片出击,按照东西南北中五个区域对城内的契丹守军进行逐屋逐院的清剿。
得益于战前“暗羽”以及那些负有特殊使命的汉人商队的秘密侦查与测绘,“飞龙军”的每名排长和“保安军”的每名连长手中都有一份凤州城的详细地形图,这使得翁钟在分配清剿区时,不必为各个小分队找不到自己的责任区而担心。
东南西北四个区域的清剿集群在各自指挥官的带领下分片包干,而中集群则由翁钟亲自率领,沿着城内南北大街直扑凤州刺史衙门——虽说契丹军现在是化整为零,但干掉赵匡符,打掉其指挥中枢对整个战斗进程还是大有助益的。
事实证明,周军所采用的这种由军事部诸兄弟根据前世军队清剿游击队的战术发展而来的巷战战法对付凤州城内的契丹守军同样有效。遇到小股敌军,单个小分队便能将其一举消灭;遇到大股敌军,多个小分队通过军号和哨子相互联络,集结一处,相互配合予以围歼。于是,在周军步兵分片包干、小群多路、相互协作、反复扫荡的清剿之下,契丹军隐藏在城内各处的兵将被一一找出并就地消灭。
而就在其他四路清剿集群四面出击的同时,由翁钟亲自率领的中集群也一步步的接近凤州刺史府。不过,与其他几路相比,翁钟这一路明显要困难一些。一方面,作为整个凤州契丹守军的指挥中枢,刺史赵匡符自然要安排充足的兵力保护刺史府;另一方面,从南门到刺史府的道路算得上是凤州城内最繁华的地段,两边民房远比其他区域密集,既方便守军利用民房的建筑材料和家具物品设置一道道障碍,又有利于他们隐蔽行踪、偷袭周军。再加上,能够被安排来保护刺史府周边和必经之路的均是契丹军中悍勇、敢死的精锐,轻易不会言退。是以,翁钟的中集群每前进一步都要经过激烈战斗,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待到他率部冲到刺史府门外并将整座府邸团团包围时,中集群的伤亡已经超过二百人(其中“飞龙军”达到三十余人)。
如此重大的伤亡,令翁钟在心疼的同时亦是血贯瞳仁、恼怒不已。要知道,前些天左路军进攻同样设防严密的祖州,整场战斗打下来,其伤亡总数亦不过三百余人,其中“飞龙军”也只有四十余人。而今天打凤州,光自己指挥的中集群的伤亡就已经达到祖州之战时的近七成,伤亡总数超过祖州之战已经毫无悬念。如此战绩,就算最终拿下凤州,他翁钟的脸上只怕也没有什么光彩。所以,也就难怪这家伙会怒气冲天了。
心中羞恼,再加上刺史府周围民房中的平民百姓已经被全部清空,不用再顾忌会不会误伤平民百姓的问题,是以包围完成并发出要府内人等即刻投降的最后通牒一柱香时间却没人回应后,翁钟便毫不客气的下令中集群集中所有的迫击炮对刺史府进行猛轰,并让部分臂力出众的“飞龙军”兵士向里面投掷手榴弹,顷刻之间便将整个刺史府笼罩于浓烟烈焰之中。
要说这赵匡符虽是汉人,对契丹朝廷的忠心却不亚于祖州的耶律沙。而且,与耶律沙只是一味防守,最终被困石室坐以待毙不同,赵匡符表现得更加悍勇。眼见周军开始猛烈轰击刺史府,他并没有坐着等死,而是在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家眷后,与前来增援的那名契丹将军一起,率领着一众亲兵家将及退守府内的部分契丹兵士冲出府门,杀向周军。
面对早已严阵以待的周军,赵匡符这种飞蛾扑火式的自杀冲锋自然不会有任何效果。不过片刻工夫,他和那名契丹将军以及他们的四百多名手下便被对面的“飞龙军”步兵和“保安军”弓弩手射成了马蜂窝。
未时初,凤州刺史府被攻克。然则,攻克刺史府、击毙赵匡符并不意味着凤州的战斗随之平息。毕竟,有赵匡符这样悍不畏死的长官,其手下的兵士自然也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再加上那两千前来增援的宫帐皮室军同样是勇悍敢战之士。是以,尽管失去了统一指挥,凤州城内剩余的契丹守军依然各自为战、负隅顽抗,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毫不退缩。
这场激烈而又不失悲壮的巷战从中午进行到了下午,又从下午进行到了晚上,大规模的战斗才告一段落。而直到第二天清晨,凤州城内的某个角落还会传出一些零星的枪声,或者一阵激烈而又短暂的喊杀声。
建隆七年阴历五月十二午后,随着最后一小股顽抗的契丹士兵被全歼于城内一处偏僻的院落之中,历时将近十四个半时辰(二十九个小时)的凤州攻防战才算彻底宣告结束。此战,大周北伐中路军以伤亡七百余人(其中“飞龙军”近百人)的巨大代价,全歼城内契丹守军五千余人,夺取了进军长春州道路上的最后一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