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富贵险中求(下三)
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夏州分站(“暗羽”定难军支堂夏州分堂)紧急实施“两全齐美”计划,将陈宝强、邱明博两家以及宋云等相关人员接出统万城,撤往灵州的行动,从宋云送出消息到王保川下达指令,再到陈、邱、宋等人顺利离开统万城踏上去往灵州的官道,前后只用了大概不到十六个小时的时间。虽说从数字上看,十六小时不算短,可如果考虑到保密的需要且天黑后不能出城的客观条件限制,这样的速度实际上已经相当迅速了。
就在情报部夏州分站(“暗羽”夏州分堂)全力实施“两全齐美”行动时,身为定难军刑狱主官的李推官却依然在百里之外的地斤泽陪同节度副使勘察那片已经成为废墟,且此前已经勘察过无数次的秘密基地,对统万城内的一系列暗中行动毫不知情,直至陈宝强、邱明博、宋云等人已经在情报部探员的护送下离开统万城,往灵州方向行进了近五个时辰后,他才满身疲惫的回到自己的衙署之内。
李推官才进了衙署,还没在自己公事房的椅子上坐定,一名衙役便匆匆跑来,向他禀报前一天午后有人前来举告地斤泽爆炸案,并请示他是否马上提审举告的证人。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李推官不由一愣,连忙向前来报事的衙役询问详情。结果一问之下,李推官不由得惊喜交加。喜的是,竟然有人主动来举告自己追查了一个多月,却一直没有查出任何线索的地斤泽爆炸案。惊的是,如此重大的事情自己居然一无所知,不但没有人去地斤泽给自己送信,且来向自己禀报的也不是负责处理衙内公事的宋司狱,反而是一名普通衙役。是以,在惊喜交加之余,李推官心中也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于是,李推官顾不得再去追究为何没人去地斤泽给他送信的事情,也无暇分析如此重大的线索为何是个衙役来向自己禀报,而不是负责衙内公事的宋司狱,连忙让那名衙役带自己前往举告人所待的司狱公事房,希望还能有所收获。
然而,出乎李推官意料的是,司狱公事房内竟空无一人,而负责把守房门的两名衙役却坚持说自打昨晚开始便一直轮值守于此,绝无懈怠,不可能被人钻了空子。眼见两名衙役言之凿凿,并不似在作伪欺瞒,李推官顿觉此事必有蹊跷,连忙一面派人前往宋云及那两名据说去给他送信的衙役家中寻找这三人来问话,一面带着人重入司狱公事房,仔细查看。
司狱公事房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且包括李推官在内,在场的人皆为定难军负责刑狱、查案方面的行家里手,是以,时间不大,众人便在公事房内室的书柜中发现了何当楚的尸体。
虽说何当楚只是一名管家,可邱明博毕竟是被节度使李彝殷所器重的重要官员,与定难军其他官吏的交往很是频繁,这些官员乃至属吏都与这位邱府管家有过接触,其中便包括这位李推官。是以,甫一照面,他便认出眼前的尸体是冶铁副使邱明博府中的何当楚何管家。而这时,前去寻找宋云和那两名衙役的手下也已返回,并带来这三人家中已是人去屋空,且三家人均去向不明的消息。
举告之人被杀、负责审问举告之人的宋司狱、负责给自己送信的两名衙役均去向不明,再联系到何当楚前一天曾对守门衙役表示自己是来举告自家主人与地斤泽爆炸案有牵连的情形,李推官要是再想不到冶铁副使邱明博便是这地斤泽爆炸案的主谋,而宋云和那两个衙役要么是得了邱明博好处为其遮掩,要么是其本身便是邱明博的帮凶,为防罪行泄露而杀人灭口。想到这里,李推官不由得暗自懊恼,懊恼节度副使大人为何早不去地斤泽勘察、晚不去地斤泽勘察,偏偏要选在这两日前往。若非要陪同节度副使大人去地斤泽,也不会令宋云及那两名衙役有机会杀人灭口。
不过,懊恼归懊恼,李推官却很清楚现在不是吃后悔药的时候。既然宋云能为了邱明博杀人灭口,只怕也会想方设法把何管家举告之事告之后者,令后者有所准备,或销毁证据、或想好抵赖的说辞,以应对节度府对其的追查。如今,要想定邱明博的罪责,也只有寄希望于那些负责监视、控制邱府的节度府牙内亲军能够恪尽职守,不让宋云及那两名衙役有进入邱府泄密的机会了。
事不宜迟,李推官一面命手下的衙役们即刻前往邱明博府邸,与守在那里的牙内亲军取得联系,务必保证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出邱府。一面急急赶往节度府,去向节度使李彝殷禀报这一重要消息——作为定难军至关重要的官员之一,无论是对邱明博实施抓捕,还是请其来推官衙署协助调查,皆需李彝殷才能拍板决定。
如果说一个多月前地斤泽秘密基地在爆炸中毁于一旦的消息令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震怒不已的话,那么这会儿李推官告诉他地斤泽爆炸一案的主谋、罪魁祸首乃是其非常器重、非常赏识的邱明博,则令李彝殷怒不可遏的同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一向对自己恭顺有加、对定难军忠心耿耿、对冶铁副使的工作兢兢业业的邱明博,为什么会做出这般举动,会将其安身立命的本钱、荣华富贵的根基亲手毁掉,放着高官厚禄不去享受,非要铤而走险的去干一件于他自身只会有百弊而无一利的蠢事。
不过,愤怒归愤怒,不解归不解,李彝殷并没有因此而被冲昏头脑。片刻的发泄之后,他便恢复了理智,一面派遣因为地斤泽爆炸案而被他召来协助侦破案件的银州防御使、自己的族侄李光俨率五百牙内亲军立即前往邱明博府邸,将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抓来见自己;一面下令向定难军夏、银、宥、绥四州发出海捕文书,通缉很可能畏罪潜逃的宋云和那两名衙役以及他们的家人。
结果,这边才把海捕文书写好,交给差役送往定难军各州,那边李光俨便率领牙内亲军空手而归。他不但在邱明博府上扑了个空,而且还给李彝殷带来了另一个坏消息——邱明博的好兄弟陈宝强一家也在昨晚不知所踪。
这一下,李彝殷是真的有些出离愤怒了。而且,令他愤怒的不仅仅是像邱明博、陈宝强这样自己器重、赏识的人背叛自己,还有对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重兵看管且府内安插有多名节度府密探的府邸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自己派去的牙内亲军和密探却毫无察觉。特别是在牙内亲军和密探忠于职守,未敢有所懈怠的情况下,就更令他在愤怒之余心生惊诧与恐慌。因为,无论邱明博、陈宝强等人是如何从牙内亲军以及府内多名节度府密探的眼皮底下潜逃的,都说明对方早有预谋且经营良久,远在地斤泽爆炸案发生之前,便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进行了周密而稳妥的布置。对方拥有如此心机,且在自己自以为经营得滴水不漏的定难军统万城拥有如此雄厚又不为人所知的实力,又怎能不令李彝殷心惊肉跳。
心惊肉跳之余,李彝殷更加迫切的想要知道邱明博、陈宝强与地斤泽爆炸案的关系,以及他们这两家人是如何从重重监视和禁锢之中逃之夭夭的。于是,他亲自率领一千牙内亲军,在李光俨的陪同之下前往邱明博和陈宝强的府邸中搜查,希望能够解开自己的疑团。
尽管邱、陈二人府邸中的秘道口修建得非常隐秘,可在上千人恨不得挖地三尺般的仔细搜索之下,还是被找了出来。而随着邱府秘道口的暴露,与之相连的陈府秘道以及“衣锦”绸缎庄中的秘道也就一一被探明。虽说“衣锦”绸缎庄也同样人走店空,可通过对周边邻居的盘问和审讯,党项人还是查到了当天清晨有十数辆马车自绸缎庄出发,加入了一支庞大的本地商队,往城北方向走了。而藉由这一线索,党项人又从统万城守军那里得到了该商队乃是自北门出城,沿官道一路北行,前往契丹贸易的消息。
可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邱明博和陈宝强私相授受、能够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挖掘出多条秘道、邱明博等人藏身的商队又是前往北方的契丹进行贸易,这一条条线索汇集到一起,使得李彝殷眼前豁然开朗,自以为找到了邱、陈二人甘愿放弃现在的荣华富贵,冒着极大风险去做下那般惊天动地大案的原因——这两个家伙之所以忘恩负义,应该是受到了契丹人的引诱,为了更高的官职、更丰厚的报酬,一如当初其弃京兆李家而投效定难军一般,弃了定难军去投效能给他更多好处的辽国。
毕竟,地斤泽秘密基地虽然位置隐秘,周围又有军队进行监控、保护,但那里距离定难军与契丹边境不过三、四十里且周围不是戈壁沙漠就是草原,地势比较平坦,即便无法靠得太近,在远处也能看出那里有一座巨大的营垒。更不要说在进行火器试验时,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空旷无遮的戈壁草原上能够传出很远。这样的景象和声音,数千里之外、对定难军并不十分在意的大周朝廷或许看不到、听不见,可近在咫尺的契丹人却很可能早就予以了关注和探究。一俟发现了地斤泽中的秘密,这些在面对北平军火器时屡战屡败,且败得极惨的家伙为了挽回面子、夺回土地,为了在与以前的北平军、现在的大周禁军的战斗中有所斩获,自然会去打地斤泽或者说是想打定难军火器的主意。如此一来,其花大力气、下大本钱在定难军、在夏州布置眼线、策反官员、引诱邱明博、陈宝强这两个见利忘义的家伙为己所用也就顺理成章了——至于邱明博制造地斤泽爆炸案的原因,在李彝殷看来不过是两种,一方面是向契丹人表忠心、交投名状,另一方面也是害怕定难军这边知道真相后去找契丹人的麻烦,是以在叛逃前毁掉了对契丹人威胁最大的“霹雳军”以及能够制造火器的地斤泽秘密营垒。
然则,人算不如天算,邱明博那边想以炸毁地斤泽秘密营垒为见面礼去投靠契丹人,却没想到这边他的管家何当楚在无意中发现其主家这一天大秘密后,也同样因为抵挡不住巨大利益的**而背弃了他,干出了同样的、背主求荣的丑事。只不过何当楚的运气不好,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告密,却好死不死的正撞上与邱明博有交情,很有可能也已经被契丹人收买的宋云宋司狱的刀尖上。不但没能拿到那一千贯的悬赏,反而因为这件事丢掉了性命。
一念及此,原本怒火中烧的李彝殷的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尽管还是对邱明博为了一己私利而将自己和定难军数年之功毁于一旦恨之入骨,可当初也曾用高官厚禄利诱邱、陈二人背叛京兆李家的他显然没有资格去谴责邱、陈以及契丹人。
不过,“想通归想通”,但是让李彝殷吃一个哑巴亏,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背主求荣的邱明博、陈宝强及其家人逃离定难军,到契丹去享受荣华富贵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这样做与其一贯的性格和作风不符,单就颜面上来说也过不去。
是以,虽说这会儿天色已晚,那支邱明博、陈宝强甚至宋云等人很可能藏身其中的商队已经北上契丹近一个白天的时间。但考虑到商队行进速度有限,且晚上还要休息,不可能走得太远,所以李彝殷判断出了邱明博、陈宝强可能的潜逃方向后,便命李光俨率五百牙内亲军出统万城北门,沿着官道一路快马加鞭的追了下去。
第九十一章 富贵险中求(完)
一人三马、一路不停歇的策马狂奔,李光俨所部终于在子夜时分追上并包围了正在宿营休息的商队。不过,令李光俨失望的是,手下仔细搜查之后,并没有发现邱明博、陈宝强等任何一名李彝殷点名要求捉拿的疑犯。
这样的结果自然不是李光俨想要的,因此他立即命人将商队首领押过来,亲自进行审问。尽管“暗羽”夏州分堂负责护送的探员以及来自“衣锦”绸缎庄的掌柜曾嘱咐商队主事不要向其他人透露自己的行踪,可面对穷凶极恶的党项军兵、面对满脸寒意,眼中杀气腾腾的李光俨,不过是个商人的商队首领又怎敢有所欺瞒。于是,不过坚持了几分钟的时间,这位首领便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部讲了出来。
虽说作为“衣锦”绸缎庄掌柜的好友兼生意伙伴,并非“暗羽”成员的商队首领所知有限,但他至少知道邱明博、陈宝强等人藏身的那支车队离开商队的时间,以及大致前往的方向。因此,在商队宿营地仅仅停留了一顿饭的工夫后,李光俨便率领五百牙内亲军调头折回,沿着统万城前往灵州方向的官道径直追了下去。
此外,考虑到邱明博、陈宝强一行人此番向西既有可能是绕路叛逃契丹,也有可能是经灵州转道投奔大周朝廷。所以,在率兵向西追赶的同时,李光俨还派信使返回夏州,向李彝殷禀报邱明博一行人半路改道的消息,请示一旦自己在定难军境内没能拦截这伙叛徒时,是否继续追赶,进入由朝廷控制的灵州或者盐州境内。
第二天清晨,李光俨所部追到了夏州西南宥州城北二十里远的地方。虽然经过一夜奔波,无论是李光俨自己还是其手下的牙内亲军,所有人都已经身心疲惫,但在李彝殷“务必穷追到底,不达边境绝不可收兵回城”的命令之下,却无一人敢有丝毫松懈,众人依然在勉力支撑,继续为顾马力的策马飞驰。而与此同时,宥州城南十里远的一处稀疏的树木中,特意绕过宥州城在此露宿扎营的邱明博、陈宝强等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正在收拾宿营地、做早饭,为即将开始的新的一天的旅程做着准备。
三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转眼即到,若是李光俨以之前的速度继续追求下去,只怕不等邱明博等人把早饭做好,便已经成为前者的囊中物、翁中鳖。可恰恰是在这紧要关头,李光俨手下的坐骑因为长时间高速奔跑而体力透支,接二连三出现马匹倒毙、军兵为此受伤的情形,令李光俨不得不减缓速度以恢复马力,以免到最后骑兵变步兵,用两条腿去追击逃犯。再加上宥州城离定难军边界已经不远,是否可以越界追击,李彝殷那边还没有传来命令,李光俨不敢贸然闯入盐州地界。于是,在抵达宥州城后,李光俨一方面下令手下军兵休息片刻、喝水用饭,一面命宥州守将为自己调换战马,以保证追击部队的速度,同时急切的等待着来自夏州的消息。而就在李光俨及部下在宥州城内休息换马、等待命令时,城南的邱明博等人却已经吃完早饭、收拾好营地,继续上路了。
不过,由于邱明博、陈宝强一行人中有妇女和儿童,特别是邱明博的小儿子今年才刚刚两岁,虽说他一路上都是在母亲的怀抱中于车箱中度过,但对于他这种年纪的幼儿来说,这种长途跋涉依然是非常不适合的。所以,车队的行进速度既不能很快,更不能毫不停歇的走上一天。再加上此处距离定难军边境不过五十里,即便以现在这种缓慢的速度,午后也完全有把握进入盐州境内。到时候,就算不能与灵州方向过来的接应兵马汇合,定难军方面也不敢冒着与朝廷交恶的风险跨境行凶。是以,邱明博、陈宝强一行人自清晨出发后走得并不快,而中保持着相对舒适的速度在前进。
午时初,邱明博一行人距离盐州境只有不到二十里。眼见胜利在望,且车队中的妇女和小孩子又需要稍事休整和吃饭,负责车队护卫的“暗羽”夏州分堂副堂主韩顺便下令车队暂时停下,原地休息,并派出两名轻骑先行出发,往盐州方向继续前进,设法联络应该已经在定难军与盐州边境地区等待接应他们的灵州兵马,以便自己这一行人进入盐州境后能够尽早与对方汇合,不必原地久等。
只是,令韩顺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这原地休息的决定却给了李光俨时间来抓住其完成任务的最后机会。午时正,来自夏州方面的信使进入宥州城。
在李彝殷看来,虽说未经朝廷许可而命本部兵马越界行动,进入其他州县乃是违背律条的行为。但一来,定难军此番乃是追击叛徒,算是事态紧急时的一种变通做法,朝廷追究的可能性并不大。二来,自己的手下乃是秘密潜入盐州境内,只要事情办得小心谨慎、干净利落,便不会给朝廷留下任何把柄。至于邱明博、陈宝强等人此次出逃有可能投奔朝廷,将其捉拿或者处死有可能会激怒朝廷,进而来向定难军兴师问罪,李彝殷却不是很担心。毕竟,朝廷既然采取这种隐秘的方式将邱、陈二人带出定难军,显然是不愿意为此事与定难军发生正面冲突。且其带走这两个人的目的更多的只怕还是不希望定难军掌握火器,而不是真的看重他们的才能。若非如此,则朝廷完全可以下一道明旨,向自己索要邱、陈二人,而根本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的进行布置。要知道,虽说定难军地处边陲,对朝廷稳定西北很是重要。可若邱、陈二人真的是朝廷迫切需要的稀缺人才,想来有数万堪称“天下第一军”的“飞龙军”在手,开封那边也不会太过在意定难军这边的感受。换句话说,邱、陈二人对朝廷的重要性尚比不上定难军对朝廷的重要性。所以,李彝殷相信,若真是朝廷将邱、陈二人带走,就算自己将其截回,或者在追击过程中将二人杀了,朝廷也不会为此公开责怪自己,更不会为此与定难军撕破脸。因此,李彝殷让信使带回的命令很简单、很明确——不管追击多远,都务必要将邱、陈二人及其家眷截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那些保护邱、陈二人离开的细作,一律格杀勿论。
接到李彝殷的命令,李光俨再无半点犹豫,在确认体力不足的战马均已更换完毕后,立即下令出发,继续追击。
与此同时,休息了近半个时辰,吃饱喝足的邱、陈一行人再次上路,继续不慌不忙的向盐州方向进发。
尽管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二十里的路程对于有马有车的邱、陈一行人来说并不算远,一个时辰之后,这支由数十人马车辆组成的队伍便已经跨过宥州边界,进入盐州管辖区域。走在队伍最后的韩顺在经过那块标志着宥、盐两州界线的石碑时,下意识的向后看了一眼。眼见身后除了茫茫草原之外,并无半点有人存在的迹象,其自统万城一路行来一直悬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如今,他唯一还觉得不踏实的便是前去与灵州接应人马进行联络的两名探员还未返回,自己这一行人因为在与接应人马汇合前需要隐匿行踪,不得不继续在野外风餐露宿,而不能进入二十五里外的小镇上歇脚。是以,在犹豫片刻、权衡了一番后,韩顺决定再向前走五里远便暂时停止前进、原地休息,等待前去联络的探员返回,以免因为路径问题而与对方错过。
下车休息对于队伍里的小孩子来说自然是最受欢迎的,马车刚刚停下,在车上憋闷了一中午的几个小家伙便纷纷跳出车外,在地上疯跑。好在此时的青草依然茂盛,软软的如同一块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地毯,到不必担心他们因为跌倒而受伤。是以,邱明博、陈宝强以及赵紫露、王涵等人也就由得他们去闹,自己则与韩顺等护卫席地而坐,围着一张小矮几喝水、聊天。
正当众人有说有笑聊得正欢时,韩顺却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最初,韩顺以为是自己的胳膊和腿在无意识的抖动,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判断,因为他发现支在地上的小矮几似乎也在颤抖,而放在几上的那几只水碗也随之晃动起来,令碗中的清水产生出一道道细微的涟漪。直到这时,韩顺才意识到是地面在颤动,而产生这种颤动的唯一原因却是有一支为数不少的骑兵队伍正在逼近。
一念及此,韩顺马上下意识的抬头向西面看了看,但在那个方向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随后,他又向东面自己来的方向望去,结果一望之下却是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东面尘头大起,显示着有一支人数至少在五百左右的骑兵正向自己这个方向快速扑来。尽管由于距离较远而无法分辨来者的身份,但其前来的方向却令韩顺不得不加以小心。他一面命手下整队以备不测,一面请邱、陈两家所有人该上马的上马、该登车的登车,以防万一。
这边护卫和邱、陈两家人刚刚准备妥当,那边两名负责断后警戒的游骑岗哨已然打马如飞、风驰电掣一般疾驰而来。片刻之后,两名游骑岗哨的大喊声便传到众人耳中——“党项人追来了,大家快走。”
党项人胆敢跨界追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但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身负保护邱、陈两家人重任的韩顺当机立断,放弃继续隐藏踪迹的计划,带着众人往西偏北方向催马疾行,向着那座他们原本并不打算前往的小镇白泥井飞奔而去。
只是,尽管车夫已经将马匹赶到奔跑的极限,但马车的速度终究无法与骑兵相比,车队与党项追兵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的在缩小。渐渐的一个个黑色小点出现在了车队众人视力所及的地平线上,从一个两个增加到十个二十个,最终汇聚成一条浓浓的黑线,向车队所在的位置席卷而来。
眼见无法摆脱追兵,韩顺不由大急,思忖片刻后,向在自己身边策马飞奔的邱明博和陈宝强喊道:“追兵马快,若咱们只是一味的逃命,到不了白泥井便会被他们追上。不如两位大人带着妻儿先走,在下率手下返身抵挡一阵,为两位大人争取一点时间,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如何使得。”陈宝强闻言拒绝道,“岂可为了我兄弟二人及家眷而搭上这数十位弟兄的性命。与其让数十位弟兄去做那毫无胜算的殊死搏杀,不如将我兄弟二人交出,以换取这数十位弟兄逃出生天。那李彝殷既然肯冒如此大的风险来追击、拦截我兄弟二人,可见我兄弟二人对其来说极其重要。就算被他们捉住,也不会有性命之虞。至多我兄弟二再在统万城打熬几年,待日后朝廷挥师西进、平定定难军时,再与朝廷得胜之师一同返回开封。”
陈宝强的建议自然不会为韩顺所接受。漫说李彝殷会不会杀了陈、邱二人仍在两可之间,即便韩顺能够确定李彝殷不会伤害陈、邱二,他也不可能做出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置总堂交给自己的任务和王崤峻、张维信、梁子岳和辛飞宇等几位大人对自己的嘱托于不顾,以陈、邱二人及其家眷为代价,来换取自己和手下性命的事情。因此,韩顺一方面断然拒绝了陈宝强的建议,另一方面则挑出了近三十名护卫,准备命他们返身杀回,以求能够为陈、邱二人及其家眷争取到哪怕一顿饭甚至是一盏茶的时间。
韩顺这边准备派“敢死队”去阻敌,邱明博那边却是在心思急转。刚才陈宝强说出要用兄弟二人来换取数十名护卫身家性命的时候,尽管他相信韩顺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提议,可心里还是紧张了一下。在他看来,若是兄弟二人被党项人抓住,陈宝强或许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可自己这个脱离定难军的提倡者、地斤泽秘密基地爆炸案的实施者,恐怕就不会有这么好的下场了。就算党项人为了利用自己的技术为其卖命而不会马上杀了自己,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会一落千丈,搞不好等其他工匠从自己这里学会了技术,党项人就会“卸磨杀驴”,要了自己的命。所以,在韩顺拒绝了陈宝强的提议使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也开始盘算着如何脱离目前的险境,去开封实现自己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的愿望。
要脱离险境,就要摆脱党项人的追击。而目前摆脱党项人追击最大的障碍并不是己方护卫能不能抵挡得住追兵,而是己方因为几辆马车拖累而始终不能充分发挥跨下坐骑的速度。实际上,这里距离白泥井镇不过二十里,若是不顾一切的催马急奔,至多小半个时辰就能跑进镇里。到那里,除非党项人想即刻与朝廷开战,否则的话就只有在被镇上守备军兵发现之前迅速撤退这一个选择。也就是说,只要自己肯舍弃马车中的一切,便有非常大的机会逃出生天。如果是在平时,或者是在一顿饭时间之前,邱明博绝对不会有将马车弃之不顾的念头。因为在那几辆马车里,不但有他这些年来积攒的金钱、编写的技术资料,更有他的妻子儿女。可如今,面对越来越近的党项追兵,在自己的性命与金钱、技术、妻子儿女的性命之间发生了冲突,需要进行抉择时,邱明博却与陈宝强想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换取护卫们的身家性命的“义”、“勇”行为完全相反,他非常果断的选择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于是,就在三十名被选中的护卫转身杀向党项人追兵的同时,邱明博也狠挥马鞭、猛催坐骑,如离弦之箭一般自大队中冲出,以最快的速度往白泥井镇方向绝尘而去。
邱明博的行为令其他人不由得一愣,随即才明白了他的用意。尽管对邱明博这种弃兄弟、妻儿于不顾,自行逃命的做法很是不屑和鄙夷,但职责所在的韩顺却也只能在心中暗骂的同时,命两名护卫快速跟上,保护前者。而陈宝强则是在吃惊的同时,对坐在马车之内、对车外情形一无所知的王涵深表同情,并握紧王保川在临行前送给他的那把手枪,坚定的守在自己妻儿所乘坐的马车旁边。
三十名护卫的反冲击并没有能够为同伴争取到多少时间,而速度上的明显差异则使这些护卫敢死反击的作用更加微小,最终陈宝强等人在距离白泥井镇十五里的地方被党项人追上,并团团围住。而邱明博虽躲过了党项追兵主力,却被从旁边包抄而来的党项追兵偏师盯上。由于对方正好阻住了其逃向白泥井镇的去路,所以邱明博只好调转马头,往盐州城方向跑去。
只是,邱明博和两名护卫均是一人一马,而尾追而来的五十名党项追兵却是一人三马,而且还有一部分战马是才从宥州城调换而来,未经过长途跋涉、体力充沛的“生力之马”。因此,仅仅比陈宝强等人多跑了五里路后,邱明博等便已经能够看清楚身后党项追兵的五官相貌,以及其脸上狰狞的表情。
眼见追兵已至,自己用抛妻弃子为代价换来的逃跑机会很可能就此丧失,邱明博在暗自叫苦的同时,也下决心做困兽之斗。他从怀中掏出那把同样由王保川送给他防身用的手枪,返身扣动了扳机。
尽管邱明博枪法一般,但一来双方距离不远,二来党项追兵的队形较为密集,所以几声枪响之后,两名党项追兵应声跌落疾驰的战马,随即又被后面的同伴踩踏而过,显见是不能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其他党项追兵不由一愣,躲避危险的本能让他们都下意识的控制了一下马速,以免自己成为下一个目标。如此一来,双方的距离再一次拉开,邱明博也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不过,党项人的犹豫和迟疑是短暂的。虽说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但对这些训练有素的党项精锐来说,上司的命令在许多时候都比本能更有力、更重要,也更能决定他们的行动。是以,略一愣怔之后,党项追兵便回过神来,再次紧催战马,向邱明博等人追了上去。而且,与之前只是策马疾追不同,这一次近五十名党项追兵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准备对邱明博的抵抗进行反击。于是,在又有两名同伴被邱明博开枪打落马下之后,几名气恼不已的党项追兵纷纷张弓搭箭,瞄准了邱明博——尽管大家都知道自家节度使很想将邱、陈二人生擒活捉,但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却表明在无法带回活人的时候,带尸体回去也是可以接受的,所以这几名党项追兵并不虞自己杀了邱明博会受到上司的处罚。
党项追兵这边张弓搭箭,那两名跟随邱明博的护卫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虽说两人不耻邱明博抛妻弃子的行为,但要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保护的目标被杀却也是万万不能的。于是,两个人几乎同时勒马转身、抽刀在手,向着党项追兵杀了过去。
两名护卫的行为固然英勇无畏,可英勇无畏却不能弥补人数上的巨大差距。两名护卫的反冲只对党项追兵造成了微不足道的阻碍,只令那几名张弓搭箭的党项追兵略微延迟了一下拉弓的速度,只让邱明博有机会将枪里最后几颗子弹射出,再多击杀两名党项追兵。
护卫被杀,手枪子弹打光,眼见身兵追兵越来越近,自己却再无抵抗之力,邱明博不由得万念俱灰。幸而身后的追兵发现其手中的火器已无弹药,自己的性命不会再受到威胁,打算捉一个活的回去领更多的奖赏。不然的话,这会儿邱明博只怕已经万箭攒心了。
就在邱明博万念俱灰,身后的党项追兵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一阵沉闷的轰响却自前方传来。尽管还看不到实际情形,但那些个生于马背、久经战阵的党项追兵还是从隆隆的声音和大地的振动中判断出,一支不少于两千人的骑兵队伍正向自己这个方向驰来,且距离不过超过三里。
三里地,对于疾驰中的骑兵来说,眨眼之间便可跑过。就在党项追兵判断来者是敌是友,是否立即杀掉邱明博以除后患的时候,对面那支队伍已经到了近前,而队伍前面高高打起的“周”字大旗则标志着这是一支大周骑兵。
面对这支突然杀出的周军,邱明博固然松了口气,那些个党项追兵却有些不知所措——毕竟秘密追杀定难军叛徒和与朝廷兵马进行当面冲突是两码事。不过,随着“砰!砰”几声闷响,上数名党项追兵胸口接连喷出血雾,跌落马下毙命后,其他党项追兵立时清醒了过来。他们再也顾不上处置邱明博,当即纷纷拔转马头,往来路逃去。而在他们身后,近两千大周骑兵紧追不放。
与此同时,一身戎装、满脸威仪的大周灵州观察处置使杨业策马来到尚未从惊喜之中恢复过来的邱明博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身后的随从新兵好生照看,这才一催坐骑继续前行,指挥自己的手下解救其他人去了。
第九十二章 亲疏有别
五百对两千,其中还有近五百装备火器的“飞龙军”骑兵,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李光俨都只有被虐的份儿。更何况,自从率军越过宥州、盐州边界,他李光俨头上便已经顶了个私自越界、形同谋反、按律当身死族灭的罪名,杨业杀他绝对有充分理由。所以,面对气势汹汹向自己杀过来的周军,李光俨除了弃械下马,希望对方能看在定难军的面子上给自己和手下留一条活路外,再无其他选择。
作为朝廷特意安排到灵州以监视定难军的重臣、杨新的结义兄弟,杨业也明白朝廷现在还不想跟定难军彻底撕破脸,还需要暂时稳住这些个党项人,以便把主要精力放在平定南边的南汉和北边契丹人身上。所以,杨业最初给手下的命令是弃械者放、反抗者杀。可当他见到陈宝强、韩顺等人,得知党项人在追击过程中下手毫不留情,前后已经有三十余名护卫为了阻拦党项追兵而丧命后,便改变了主意,决定将李光俨及其手下全部扣押,同时向开封那边如实禀报,待朝廷方面有了回信再做处置。
杨业很清楚,护送陈、邱二人的护卫均是来自“暗羽”定难军支堂和夏州分堂的精干密探,其中不无出身“暗羽业务训练班”的再传甚至是亲传弟子。若是自己就这么放过了那些个党项追兵,日后见到梁子岳梁兄弟和郑知微郑兄弟时只怕是要受埋怨的——别看梁子岳、郑知微两位兄弟对这些个亲传或者再传弟子要求极其严格,但凡有那贪生怕死、贪图享乐之辈,都会被他们一脚踢出“暗羽”甚至砍了脑袋。可从自家结义兄弟杨新那里也了解到梁、郑二人都是护犊之心极强的之人,对于那些伤害自己手下的敌人也是有仇必报,绝不手软。若是这些个党项人只是围追堵截,将陈、邱两家及一众护卫拦下擒获乃至拳打脚踢一番,梁、郑二人只会自认技不如人,绝不会把仇记在党项人身上。可如今党项人仗着人多势众,杀了三十多名负责护送陈、邱两家的“暗羽”精干密探,而且还是在定难军以外的盐州地界下的手,那梁、郑二人又岂肯放过他们。
是以,他赶到陈宝强等人被围之处后,不等李光俨上前解释,便把手一挥,下令周军将在场所有党项人全部绳捆索绑,押回灵州,待朝廷旨意到了再行处置。
闻听此言,李光俨不由大悔。早知这样,刚才他还不如以陈宝强一家人以及那些个护卫为质和周军拼死一搏。即便不能全身而退,至少也会有少数人马突出包围,去向节度使大人报信,让其能够早做准备,以应对朝廷可能会采取的报复举动。如今,自己这些人尽数被擒,就算节度使大人能够通过追兵久不回还而猜到一定出了事情,并采取一些应急举措来应对朝廷,却也远不如从自己这些当事者口中了解到详情后再做定夺的好。只是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这会儿已然被对方绳捆索绑,毫无反抗能力,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了。
眼见近五百党项追兵一个个被捆得像粽子似的,陈宝强、邱明博及他们的家人安然无恙,且周围也没有不相干的人看到这一幕,除了那三十来名不幸殒命的护卫,这次将陈、邱两家接出定难军的“两全其美”行动完成的还算完满,杨业不由松了口气,当即吩咐一名副将率五百兵士护送陈宝强、邱明博两家人以及幸存的护卫前往开封,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余兵马押送着那近五百名党项俘虏回返灵州,静待朝廷旨意去了。
建隆五年阴历八月二十六,陈宝强、邱明博一行人顺利抵达开封。
或许是因为众兄弟分散各地难以集中,或许是因为如今身在开封的兄弟们都身居要职,公务繁忙而难以抽出时间,亦或许是因为对邱明博这次自作主张、擅自行动,破坏了穿越团队此前在定难军的布置,并因此搭上了情报部数十名精干探员的性命,总之,不论是什么原因,此番陈宝强、邱明博及其家眷抵达开封时,不但没有穿越团队一众兄弟齐集一处的欢迎仪式,没有身在开封的穿越团队成员共同设宴为其接风洗尘,甚至连王崤峻、张维信等四位委员都没有出现,在“清园”城门口迎接陈、邱两家人的除了他们曾经的患难兄弟辛飞宇外,就只有情报部内务司的负责人梁子岳,以及代表女性穿越者来迎接赵紫露和王涵的洪妍。而且梁子岳此来主要还是为了迎接那些为执行“两全其美”计划而出生入死的情报部探员,只在城门口与陈、邱二人寒暄了几句后便以要处理相关公务为名,带着那幸存的近二十名探员去了自己在“清园”城内的办公衙署。对此,辛飞宇虽觉尴尬却也无话可说,毕竟像今次这样一次损失数十名精干探员的情形,在“暗羽”的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
穿越团队众兄弟对于陈、邱两家人的冷淡并不仅仅表现在迎接仪式上,而且还表现在对陈、邱二人、特别是对邱明博抵达开封后的后续安排上。相对来说,对陈宝强的封赏还算人尽其才,穿越团队不但以朝廷的名义封其为正四品下通议大夫,将作少监的实职和散官,而且还任命其为穿越团队科技部材料司副主管,协助于文德的工作。而对邱明博的安排则更像个安慰奖,穿越团队只以朝廷的名义封其为从四品上太中大夫,既没有为其在朝廷中安排实职,也未给其在穿越团队内部安排任何工作。至于赵紫露和王涵,因为都有尚未成年的孩子需要照顾,且穿越团队在开封这边也没有什么适合两人的实际工作可以安排,所以除了按朝廷制度给了两人相应的诰命身份外,便再无其他加封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陈宝强自然是欣然接受,而邱明博虽然心有不甘,可也明白在自己搞出这一连串事情之后,自己在穿越团队众兄弟心中的观感一定很差,能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大家给辛飞宇面子的结果。是以,在接到加封的圣旨后,他既没有拒不领旨,也没有去找辛飞宇或者王崤峻等人理论,而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结果,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利用一切机会展现自己的能力,靠自己的努力去达到自己的理想和愿望。
第九十三章 设省置府
陈宝强和邱明博两家人的到来对于现在的穿越团队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如今王崤峻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改革地方行政、司法和军事机构。
虽说相关机构改革方案早在平定后蜀时便已出炉,其相关内容也经过了反复的推敲与讨论,但这毕竟是对自隋唐以来已经运作了三四百年的地方行政、司法、军事机构的一次大变动,是对唐季以来的藩镇割据彻底终结的一次大变动,关系广泛、深远而又重大,是以无论是王崤峻、张维信等穿越者,还是王溥、范质等本地官员,对这一改革方案的颁布实施都非常重视,亦非常的小心谨慎。
根据既定方案,此番机构改革分为两个方面,三个层次,而其首要第一条便是削夺节度使、刺史的一切职权,完成此前朝廷进行的削弱藩镇权力、终结藩镇割据工作的最后一步。今后,类似节度使、刺史以及防御使、团结使等象征统揽地方军政大权的官职都将只作为荣誉称呼,加封给有功之臣。
其次,在行政、司法方面,将在目前军、州、县等地方行政机构之上,恢复唐朝时道一级的行政机构。只不过,根据穿越团队的习惯,改道为省,将目前后周朝廷所控制的区域分为十二个省,即,河北、河南、山东、山西、湖北、湖南、安徽、江苏、浙江、江西、四川、陕西。省级最高行政机构为布政司,最高行政长官为布政使。同时,将省级司法机构从行政机构中独立出来,设立负责一省司法、刑狱的按察司,其最高司法长官为按察使。另外,为了防止各级司法机构出现徇私枉法、官官相护的情况,刑部及大理寺会不定期派出巡案使、御使台会不定期派出御使,以公开或秘密的方式巡访各地,接受百姓士绅、官员属吏的举报与申诉。
府为省的下一级行政机构,每府下辖数个至十数个县(州),其最高行政长官为知府。另外,为彰显其特殊地位,现在的都城开封以及穿越团队的根基北平两地所属的开封府和北平府直属朝廷管辖,且其行政长官皆称府尹而非知府。
县为府的下一级行政机构,同时也是朝廷在地方上的基层行政机构,其最高行政长官为知县。原有军、州一级行政机构全部撤消,其所辖行政区域全部并入府。不过,州这一名称将不会被取消,而是被当成一种奖励机制,授予那些在面积、人口、经济等方面表现优秀、成绩菲然的上县——相应的这些县的行政长官也将被称为知州。
同时,原属于各军、州、县所辖警察及城管人员全部重新整编。警察依然保留原名称,并在原职能基础上增加原城管队维持城市秩序的职责,而原各军、州衙门直属警察经过优胜劣汰,能够留下来的均会被划入各府及各省相应执法机构;城管队则予以撤消,其成员经过优胜劣汰,能够留下来的人员一部分编入各省、府、县警察机构,充实其人员。另一部分则划入新成立的各省、府、县准军事部队——武装警察。
武装警察属于地方准军事部队,由各省布政司召集辖区内青壮男子,经过一定程度的军事训练后组成。在隶属关系方面,武装警察归各省、府、县行政长官统辖,主要担负协助境内执法警察维护地方治安、秩序、打击匪寇、保护城池等任务,且不受地方军事机构指挥。在武器装备方面,武装警察部队的单兵装备水平与地方“保安军”基本持平,但在远程武器方面略逊一筹。在数量方面,各省直辖武装警察数量不超过两千人,各府所辖不超过五百人,各县所辖则不超过两百人。在财政上,武装警察部队日常粮饷、训练及执行任务等费用消耗由各省、府、县地方行政机构负担,朝廷只负责提供武器装备及新兵训练。
第三,在军事方面,建立全新的、与行政司法机构相互独立的地方军事力量架构。
省一级设立都指挥使司,其最高军事长官为总兵。各省将根据所处位置、所面临的安全方面可能的威胁,驻扎由总兵统领、指挥的地方“保安军”五千至七千五百人(两至三个团)。而且,与以往各地驻军驻扎于各军、州、县城内不同,各省总兵所统领的地方“保安军”将根据各省实际情况,被安排驻扎于省内各战略要地专门为其建造的营垒之中,未得朝廷旨意,不得进入城池之内——在情况紧急时,有布政司正式行文,请求都指挥使司派兵协助维持地方治安时可以例外。
府一级设立指挥使司,其最高军事长官为守备。各府将根据所处位置、所辖区域面积,驻扎地方“保安军”一千至一千五百人(两至三个营)。而且,与都指挥使司所辖“保安军”一样,各府所辖“保安军”亦驻扎于城池之外,未经所属府的布政司和都指挥使司联合授权,不得进入城池之内——在紧急情况时,有知府衙门正式行文,请求指挥使司派兵协助维持地方治安时可以例外。
县(州)一级不设常备军事机构,而是由各县(州)武装警察部队负责守卫。
除上述省、府、县三级地方军事配备外,在平定南汉、消灭契丹人后,朝廷还将在全国各战略要点驻扎隶属中央禁军系统的“飞龙军”,并由朝廷委派的将领统带、指挥,不受地方军事和行政机构管辖。
总的来说,穿越团队所采取的这套地方行政、司法、军事机构与前世明朝时的地方三司分立方式类似。所不同的,一是在增加了直属中央禁军系统的驻军,二是摒弃了被证实随着时间推移将越来越背离设置初衷、弊端也会越来越大,为后人所诟病的卫所制度,而是采取了一种中央募兵(“飞龙军”、“保安军”)加地方募兵(武装警察)的征兵方式,以求发展出一种既能保证军队数量和战斗力,又能减少朝廷财政负担的两全其美的新道路。至于这种方式是不是完善、能不能成功,则只能靠时间来检验了。
当然,如此大规模的机构调整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何况此次由穿越团队主导的地方机构调整不但涉及到行政、司法机构,而且还包括了地方驻军。新机构的建立,官员的调换、任免,各地驻军营垒的修建和兵员的调动,林林总总、千头万绪。即便穿越团队拥有像王崤峻、张维信、徐绍安等等精通政务、军事的能手,又有像王溥、范质这样政事纯熟悉的本地官员协助,这次机构大调整依然进行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算基本完成。期间,虽也有部分地方节度使、刺史因为不愿放弃手中的权力——哪怕那已经是与其鼎盛时期无法相提并论的权力——而态度消极、动作迟缓,甚至有个别节度使暗中准备,打算以武力抗拒这种彻底削夺地方藩镇权力的大调整。但一来,经过前一年削弱地方藩镇的一系列有力且有效的举措,使得这些个地方藩镇势力实力大减,在强大的朝廷面前,其反抗行为根本不可能成功。二来,在早已渗透进地方藩镇势力,对其方方面面的情况了如指掌的“暗羽”(情报部)密探面前,那些个图谋不轨的地方藩镇势力也根本不可能人不知、鬼不觉的进行反抗准备,其败亡也就是必然的了。是以,尽管其中有一些小波折,驻扎各地的“飞龙军”和“保安军”奉命小规模出动过几次,以扑杀几个自不量力、胆大妄为的地方节度,但就总体而言,此次机构大调整还是顺利的、成功的。
在这次涉及后周数百军州、数万官员将佐、数十万军兵衙役的大调整中,穿越团队可谓收获颇丰。
在民政方面,穿越团队借此次机会将自家兄弟以及大量心腹安排到了诸多地方实权位置,在控制后周朝廷的同时,也将其地方大权牢牢控制在手中。除了原北平知府赵大伟进入朝廷出任吏部右侍郎外,在十二个省的布政使中来自穿越团队或者出身于北平军系统的就占了一半以上。其中,北平军辖下其他六个府的知府更是全部升任布政使——原锦州知府宋飞扬出任河北布政使、原大同知府孙阳阳出任山西布政使、原宣化知府谢天出任陕西布政使、原卢龙知府黄山出任河南布政使、原大宁知府钟世文出任山东布政使、原太原知府严崇礼出任江苏布政使。此外,左谏议大夫、知制诰钟有朋也被外放,出任湖北布政使,总算在品级上与自己儿子保持了一致,不至于出现在官方场合见面时老子要向儿子行礼的尴尬。而此前一向被女婿王崤峻刻意压制的原北平府同知韩德义,都在此次大调整中得到了一定的解放,出任了湖北布政司左参政,成为了自己老朋友的副手兼搭档。甚至自打亲手击毙范吾成后便一直自我圈禁的高军,都在谢天、黄海、黄山三位患难兄弟以及因为身处一城而与其走动最为频繁的赵大伟的劝说下,成功放下心理负担,走出了那扇自己已经将近八年都未跨出一步的高府大门,出任了河北布政司右参议——虽然高军当初曾经在张维信身边学习并实践过一段时间的政务处理,可一来那时只牵涉到北平府的普通文书,二来近八年来高军再未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于政务上必定生疏。是以,委员会决定让其担任官职相对低一些的右参议,待熟悉一段时间的政务后,再择机安排更高的职位。至于新设立的一百余个府,虽不再有穿越团队成员担任府伊或者知府,但亦有近三成的知府或者同知出身于北平军一系。
在军事方面,穿越团队则借此次机会对地方驻军进行了更加彻底的整编、调动和优胜劣汰,既增强了地方驻军的战斗力,又彻底截断了那些个已经失去军政大权的地方节度使、刺史与自己原本所辖部队的所有联系,使其真正变成了光杆司令,等于是上演了一出新版的“杯酒释兵权”。只是与前世的“杯酒释兵权”不同的是,这一次穿越团队既没有请客喝酒、也没有在众节度面前故作姿态,而是先下一道旨意到那些个仍被困在开封的地方节度使、刺史面前,宣布在保留他们的官职品级、薪俸待遇的同时,削夺他们的一切军政大权,并“大度”的表示会养他们一辈子,直到他们在开封城内的府邸中“寿终正寝”为止。随后新任的地方军事长官们便拿着另一道圣旨理直气壮的进入各军、州,与那些新委任的民政官一起开始接管权力、整编军队,紧锣密鼓的实施机构调整计划,而不必担心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违逆圣旨、从中作梗,因为在他们身后是强大的朝廷和战无不胜的“飞龙军”、“保安军”。
虽说与民政长官相比,在所有十二个省的总兵中并没有穿越团队成员,但被任命为总兵的将领以及大部分府的守备均出自北平军一系的各级军官,再加上一直掌控在穿越团队及其亲信心腹手中的属于中央禁军的“飞龙军”和“保安军”。可以说,除了为稳定西北边境考虑而在改军、州为府后,仍由原班人马掌控军政大权的银夏府(定难军)和永安府(永安军)外,在完成这次大调整后,包括新组建各部在内的“飞龙军”十八万大军,中央“保安军”十万大军,以及地方“保安军”二十万大军在内的四十八万大周兵马均被穿越团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可以任意施为,一心一意的去实现重整河山、平定天下的宏图伟业。
第九十四章 纳土归周
在不包括各省、府、县(州)团练兵的情况下,拥有四十五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正规军,特别是其中还有十五万(十万五千陆军、四万五千海军及海军陆战队)几乎全火器装备的“飞龙军”,对于仅拥有十二省之地、人口不过两千五百万左右的后周政权来说,似乎有些过于庞大、显得有些穷兵黩武了。
不过,一来,在穿越团队的统筹安排、有意引导之下,后周政权在保证粮食等农作物产量充足的同时,于工商业领域亦有了长足进步,其中像北平、开封、太原等局势稳定、开发较早的核心区的工商业更是蓬勃发展、成绩斐然,使得后周经济突飞猛进、财政收入大幅提高。有了充足的粮食做基础、有了高速发展的工商业做支柱,再加上穿越团队在科技方面不断的取得进步,有效提高了社会生产效率,使得后周朝廷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来支撑这支庞大的武装力量。
二来,随着周军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后周政权控制的疆域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也需要一定数量的军队进行守卫。特别是在帝国初创时期,各方敌对势力虽已被击败,但其残余力量尚在,为防止其死灰复燃,还是需要派驻军队进行弹压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保持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在现阶段是非常有必要的。
三来,如今后周朝廷虽已控制了中原及大江南北大片土地,但依然有南汉、契丹以及大理、西域等割据势力和外族政权存在,后周朝廷距离收复汉唐故土,还士绅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还有许多路要走,其间少不得要经过几番大战甚至可能是恶战,拥有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也是完成这一系列战争的基础和前提。
所以,在完成恢复汉唐故土——至少是打垮契丹、收复南汉、大理、恢复丝绸之路——之前,周军的规模都不会有多大变化,最多也就是逐渐增加“飞龙军”的数量,以替代中央“保安军”。至于天下一统之后是否进行裁军,则需要视当时的情况来定了。毕竟,像汉、唐、明、清这样的统一王朝,在其国势强盛的时候,无一不是拥兵数十万乃至上百万,不然是难以控制如此庞大的国土的。
如此庞大的军队,自然需要有用武之地才能彰显其作用。是以,在完成地方军政机构调整后,穿越团队乃至整个后周朝廷的目光便转向南方,盯上了依然在那里关起门来做皇帝的刘鋹,以及他的南汉小朝廷。
尽管与后周相比,南汉不过是偏安一隅的撮尔小国,而与强大的周军相比,南汉军更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可毕竟这是一场灭国之战,是要剥夺南汉君臣的既得利益,对方总是要负隅顽抗、垂死挣扎一番的。更何况,穿越团队做事一向讲求稳妥,绝不会打无把握之仗。哪怕对方确实是一个软柿子、确实是一只病鸡,穿越团队也会用大力金刚指去捏、会用牛刀去宰杀的。是以,当穿越团队委员会扩大会议正式决定发起灭南汉之战,并制定出相关作战计划,而后周朝廷也就此事达成一致意见后,最先有所动作的并不是“飞龙军”和“保安军”,而是运送粮草及各种军用物资的车队。数以百计的车队、数以万计的车辆将花费数月时间,把灭南汉所需物资运送到进攻出发地附近的指定贮备地点,以供大军使用。
就在穿越团队及后周朝廷为灭南汉而紧锣密鼓的进行前期准备时,却接连有好消息传来,令原本就对灭南汉之战跃跃欲试的后周君臣更加的情绪高涨。
建隆五年阴历十月二十,也就是后周朝廷做出平灭南汉决定后的第三天,来自才成立不久的江西省布政司的奏章被送到了王崤峻的手中。而奏章的内容却是令人欣喜的——新任江西布政使禀报,清源军节度使、泉漳观察使、检校太傅陈洪进欲进京觐见,并打算纳土归周,将清源军正式并入大周。如今,陈洪进及清源军一众文武官员已抵达南昌,只待朝廷同意其所请,便启程赴京。
对于这种有自知之明、能够审时度势的地方割据势力,无论是穿越团队还是后周朝廷,都是非常欢迎的。因此,接到奏章后,王崤峻立即召开了委员会会议进行讨论,并最终决定接受陈洪进之请,且一定要予以高规格接待。
于是,第二天后周朝廷便下旨,一方面命江西布政司以国公之礼接待陈洪进,并派人护送其一行人北上。另一方面,下令沿途的安徽、河南两省布政司以同样的高规格礼遇予以转接、迎送。同时,后周朝廷还根据穿越团队的安排,任命开国伯、殿前司步军都指挥使、左骁卫上将军、领汝州防御使王锋为接引使,前出三百里,于归德府迎候陈洪进一行人。而在陈洪进一行人抵达开封后,开国侯、检校太傅、同平章事、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张维信,亦将率朝中部分勋贵、大臣于城外隆重迎接。
如此高规格的接待礼遇,令陈洪进及一众原清源军文武官员感动不已,一再催促负责接应、护卫的官员加快北上速度,以便能够早日进京面圣谢恩。结果,原本按行程应该一个半月时间走完的路途,只用了不到一个月,陈洪进等人便已经来到开封城脚下。
建隆五年阴历十二月初一,张维信率后周朝廷百余名勋贵、大臣于开封城南五里外迎接陈洪进一行人。同日,包括王崤峻、徐绍安、李俊武等实际掌控后周大权的朝廷重臣亦于宋国公府设宴,款待陈洪进一行人。
第二日,建隆五年阴历十二月初二,后周小皇帝柴宗训召见陈洪进一行人。陈洪进上《纳地表》,而柴宗训则予以赐宴封赏,宣布加封陈洪进为杞国公、武宁军节度使、同平章事,且其兄弟子侄等亲眷亦纷纷被授予防御使、团练使等各类荣誉官职,并赏赐了大量的银钱、绢帛以及食邑等。随后,后周朝廷派出大量文武官员前往清源军,协助留守在那里,并已被任命为泉州知府和漳州知府的陈洪子长子陈文显、次子陈文颢共同治理——三个月后,陈文显、陈文颢将会奉诏还京,漳、泉两府完全交由朝廷委派官员管理。至此,自五代初年以来随着当地形势变化,便一直处于割据、半独立状态的泉、漳二州及所辖十四县,共计十五万一千九百七十八户近百万人口被正式纳入后周版图。
陈洪进率手下一众文武官员赴开封纳土归周的消息传出,立时在周边地区引起了不小的反应。而其中受影响最大、反应最明显的就要属位置比清源军更接近后周的吴越国以及他们的国王钱俶了。
按理说,无论是自身实力还是此前与后周的关系,以及其在后周君臣心中的地位,吴越国和他们的国王钱俶都要比清源军及陈洪进强大得多、亲近得多、重要得多。特别是在建隆四年年初,在经过长时间的艰难谈判,吴越国终于接受了后周的要求,同意后者在秀州东北、苏州东南,靠近长江入海口的位置租下一块土地,以建设造船基地和供其海军南下训练之余停靠休整的港口后,后周朝廷对吴越国更是优待有加。不但时常下旨嘉奖、封赏,而且还对前往后周特别是北平府做生意的吴越国商人额外给予了许多优惠政策,让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间接增强了吴越国的国力。在天下大势已经十分清楚,后周一统寰宇已无悬念的情况下,吴越王钱俶早该顺势而为,乘着后周朝廷对其优待有加的机会,主动纳土归周,为自己、同时也是为吴越的文臣武将和士绅百姓争取到了一个最好的结果。
可钱俶却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很保守,甚至有些抱残守缺,只知道一味的奉中原朝廷为正朔,时时朝觐、纳贡称臣,却不愿意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力,不愿意所谓的祖宗基业毁在自己手里。于是,他一方面对后周朝廷极尽恭顺,另一方面却又在诸如建立造船基地和港口方面与后周朝廷据理力争,以至相关谈判进行了将近两年,双方才最终达成一致。虽说后周朝廷对其最终同意租借土地一事大加赞赏,并给予了许多的赏赐和嘉奖,可实际上如此漫长而艰难的谈判亦令后周朝廷,特别是幕后主持相关谈判的张维信、徐绍安等穿越者并不十分满意。以至每每吴越国遣使来朝时,这些个掌控着后周朝政大权的重臣们对使者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远不如平灭南唐前后那般亲近。如此明显的改变,钱俶却没有发现,依然顽固的坚持他那条称臣而不纳土的原则,一点点的消耗着自己在后周朝廷、在穿越团队心中自打协助灭南唐达到顶点后,便越来越少的恩宠。
如今,陈洪进先其一步,主动纳土归周,在将吴越国几乎推到与那个根本不听中原朝廷号令的南汉同一档次的同时,亦将钱俶摆到了几乎与那个昏庸无能又狂妄自大的刘鋹同一水平线上。换句话说,如今的钱俶虽还算不上像刘鋹那样僭越叛逆的乱臣贼子,却也好不了多少。若是再不知悔悟,再不有所行动,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步孟昶、李煜之后尘,被周军押着去开封见驾谢罪了。
面对如此局面,就算钱俶再不情愿、再不甘心,也只有效法陈洪进一条路可走了。于是,就在得到陈洪进纳土归周消息一个月后,钱俶亦不得不在拜祭完祖父钱鏐的陵庙,并在祖父灵位前痛哭失声,自责“儿不孝,不能守祭祀,又不能死社稷”之后,带着吴越国小朝廷所有的钱货财宝、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带着自己的文臣武将离开杭州,一步三回头的往开封而去。
尽管所献土地远大于清源军、尽管治下百姓远多于清源军、尽管吴越地区亦远较漳、泉地区繁荣富庶、尽管进京时间只比陈洪进晚了不到两个月。可正所谓“一步差,步步差”,失去了先机的钱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上先他一步的陈洪进了。对于其“纳土归周”的请求,后周朝廷虽然也很满意、很赞赏,但之前已经有了陈洪进这个可供宣传的表率在那里,钱俶“纳土归周”行为可供利用的价值便不可避免的大打折扣了。于是,尽管对方是自己认可的国王,后周朝廷给沿途各省、府、县的旨意却只要求按照郡王之礼接待;尽管依然派出了接引使前往迎接,接引使的人选却由“清园”兄弟之一、贵为开国伯的王峰,变成了不属于北平系的礼部侍郎,且出迎距离从三百里减为了一百五十里;尽管依然有数十位朝廷大臣于开封城外迎候,领头之人却由“清园”兄弟之一、贵为开国侯、朝中地位仅次于王崤峻的张维信,变成了在“清园”众兄弟长幼排行中虽比张维信高一位,但只有开国子的爵位及户部右侍郎官职的六爷尤远。
是以,当建隆六年正月二十,钱俶一行人抵达开封,并由尤远等大臣陪同进城时,这位吴越国王不但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是忧心忡忡,忐忑不安。而当他发现设宴款待其一行人的只有一个张维信,王崤峻、徐绍安、李俊武等“清园”兄弟中的其他首领人物均不在场后,心中的忧虑与忐忑就愈发的厉害了。直到第二天上殿面君,见到了后周小皇帝柴宗训,以及陪在旁边的王崤峻和徐绍安等重臣,并被柴宗训加封为许王后,钱俶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在领旨谢恩后,便毫不耽搁的回到朝廷新赐给自己的王府去当个与世无争的太平王爷。
建隆六年正月二十五,后周朝廷下旨,罢吴越国各军州,转而实行省、府、县制。以吴越国北部为浙江省,以吴越国南部、漳、泉两府以及原江西省东南部部分府县为福建省,并派出大量文武官员前往接受。至此,自唐末便处于割据、独立状态的吴越地区十四州一军八十六县,五十五万六百余户近四百万人口正式纳入后周版图。
第九十五章 粤桂作战计划
与钱俶诚惶诚恐的带着全家老少、文武官员去开封当太平王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得知陈洪进率清源军上下近百万人口纳土归周的消息后,南汉国那个自封的皇帝刘鋹不但没感受到在清源军归周后,后周自北方和东北方对其已经迫在眉睫的威胁和压迫,反而觉得缺少了陈洪进和原清源军一众文武官员的漳、泉二州是一块可以让自己轻松咬上一口的肥肉。于是,不知道是长久以来的狂妄自大,还是已经昏庸到了极点,亦或者是所谓的“无知者无畏”,就在陈洪进抵达京城并获封杞国公后没几天,刘鋹便下令潮州、敬州等与原清源军交界处的将领率军进入漳、泉境内,骚扰地方、纵兵劫掠。
只可惜,狂妄与无知并不能增强南汉军的战斗力,更不能击败漳、泉地区留守部队的阻击和反攻。于是,乘兴而来的南汉军被留守漳、泉地区的陈文显和陈文颢领兵杀得大败亏输,仓惶而逃。非但没有捞到任何的便宜,反而是损兵折将,甚至于被陈文颢率漳、泉守军追到了潮州城下。若不是留守兵力有限,怕纠缠久了被南汉的援军所趁,率军反击的陈文颢就不仅仅是在潮州城下耀武扬威一番便离去,而是直接攻城了。
南汉军的袭扰虽然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行为,可一来其袭扰行动以失败告终,偷鸡不成蚀把米,除了丢掉了上千兵将的性命以外,什么也没有捞到。二来,征伐南汉的作战行动已经次第展开,各方面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准备,此时并不宜对南汉的这种挑衅行为作出强烈反应,以免过早的暴露己方的意图和真正实力。是以,在得到陈文显和陈文颢的联名禀报后,后周朝廷并没有马上进行报复,而是一面安抚、嘉奖陈家兄弟,一面下令各部加紧准备,以尽早展开对南汉的进攻。
由于出现了陈洪进纳土归周这一突发事件,使得后周朝廷在开战以前意外得到了一块与南汉紧密相连且又沿海的区域。因此,在通盘考虑各方面情况后,穿越团队委员会及军事部决定趁着作战计划刚刚开始实施,相关作战部队尚未部署到位的机会,对平灭南汉的“粤桂作战计划”进行局部修改,将原本北部佯攻、东北主攻、海上辅攻的方案,修改为北部佯攻、西北辅攻、海上主攻、直捣番禺的方案,并随即开始对各部的部署进行调整。
根据原先的作战计划,后周对南汉的进攻将分为三个方向。其中,以“飞龙军”第二合成步兵师、新组建的第**成步兵师第十六、十七团,第三独立炮兵团、“狼牙营”及“保安军”四个团组成东北集群,沿雄州、韶州、英州方向南下直攻番禺;
以“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第三团、第五合成步兵师第十五团、第**成步兵师第十八团、师属炮兵团、骑兵团,以及“保安军”六个团组成北集群,避开五岭(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庚岭)险道,向贺州进军,做出自这一方向进攻番禺的假像,吸引南汉军北上增援。一来稳定西线,保证东北集群侧翼安全。二来也是为了将南汉军调动出番禺,既减轻东北集群攻城的阻碍,又为在运动中歼灭南汉重兵集团创造条件;
以“飞龙军”海军南征特混舰队、海军陆战队第一团一营、新组建的第二团,以及成军不久的海军特种部队“黑蛟营”为海上集群,骚扰南汉沿海地区,并在时机合适时于番禺左近登陆,配合东北集群攻打兴王府。
当初制定计划时之所以没有将可以直捣番禺的海上集群作为主攻方向,主要还是考虑到后周直接控制的距离番禺最近的港口远在长江口,就算吴越国愿意为周军提供后勤支援,适合做后勤支援港口的福州距离番禺也有上千里远,以“飞龙军”海军运输、辅助类船只及朝廷所能征集到的适合远距离海上运输的民船的运输能力,在如此远的距离上完全依靠海上补给所能支持的兵马数量有限。是以,对于从来不打无把握之战的穿越团队来说,在有其他办法可用的情况下,通常是不会选择这种存在较多无确定性的方案的。
如今,有了原清源军这块与南汉毗邻且拥有众多港口和沿海岛屿的地方,不但使得海上补给距离较之前减少了一半以上,同样的船只在相同时间内能够运送的物资增加了一倍以上,航行中出危险的机率也降低了一半以上。而且,随着运输距离的缩短,原先有些被排除在外的船只也有了用武之地。在这种情况下,相应的作战方案进行调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首先,对原本只负责辅攻,由“飞龙军”海军八十艘战舰、两百余艘运输和辅助船,以及海军陆战队一个多团组成的海上集群进行扩充,战舰增加到一百二十艘,运输及辅助船只增加到近八百艘,以保证能够一次性将“飞龙军”海军陆战队两个团、第二合成步兵师、第二独立炮兵团及“黑蛟营”的所有兵马及后勤物资运送到珠江口附近水面,并掩护海军陆战队及陆军部队于番禺左近登陆,直攻兴王府。
其次,对原本担任主攻的东北集群进行缩减,将原配属该集群的第二合成步兵师调往海上,参与海上集群的行动,其余部队则继续按照之前制定的进军路线展开进攻。只是,进攻不再以攻占番禺为目标,而是改为吸引南汉军主力北上,择机与北集群相互协作,围歼南汉军重兵集团。
至于北集群,由于其作用及行动目标并没有什么变化,所以依然会保持原有的编成和作战计划。
由于要重新调整部署、调动兵马,所以平灭南汉的相关准备工作的时间较之前计划的有所增加,直到建隆六年阴历二月十五,一应准备工作方才就绪,各支参与行动的兵马方才部署到位。
建隆六年阴历二月二十,后周朝廷以刘鋹僭越称帝、大逆不道、残害百姓为名,下旨征讨,并任命唐潮为南面行营都部署、东北路军都指挥使(南征军总指挥兼东北集群总指挥),总领此次征伐;任命杨新为南面行营副部署、北路军都指挥使(南征军副总指挥兼北集群总指挥);任命黄海为南面行营副部署、南路军都指挥使、水军都指挥使(南征军副总指挥兼海上集群总指挥、海军特混舰队总指挥),即日起率十万水陆大军南征。
第九十六章 拥兵自保
作为三路大军中负责诱敌、佯攻的一路,由唐潮率领的北路军最先对南汉发起了进攻。建隆六年阴历二月二十一,唐潮率军越过萌渚岭,杀向贺州西北屏障白霞城。白霞守将见周军来势汹汹,情知光靠一己之力绝难守住,连忙派人向贺州方面求援。
白霞城为贺州西北方重要屏障,一旦失守,贺州以西及以北再无险关要隘阻敌。是以,贺州刺史陈守忠闻听周军兵至白霞,顿时惊慌起来。他一面派人向兴王府告急,请求援兵;一面加紧修葺城池,组织城内青壮参与守城,并派出五千兵马支援白霞。
只是,自刘鋹主政以来,南汉诸多旧将能臣要么死于奸佞谗言、要么罢官去职、赋闲在家当寓翁,刘姓宗室亦几乎被剪灭殆尽,在外掌兵者皆为只知道阿谀奉承、粉饰太平的阉宦太监。以至各地城廓壕堑大多被当地的长官守将修饰为宫馆池沼模样,几乎失去了御敌的功能。而各地守军的兵刃甲胄、防御器械则因久不保养而锈蚀腐烂、不堪使用。拿这样的城防工事和军资器械御敌,漫说对方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几乎武装到牙齿的周军,即便换成那些装备一般、训练尚可的军队,南汉军也绝无胜算。不然的话,前段时间他们也不会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被主帅北上、军心并不十分稳定的清源军给杀得大败亏输,狼狈而逃了。
是以,没等贺州方面的援军抵达,白霞城便在周军的第一波攻击中迅速陷落,五千守军除了在周军炮击中伤亡的几百名兵士以及少数在城破后趁乱逃走的军卒以外,余者尽皆投降。而正在赶来增援的南汉军在从逃出的兵丁口中得到白霞陷落的消息后,领兵将领连探马都没有派出,便下令立即调头退往贺州。只是,南汉军调头调得快,却没有周军追得快,走出不过五十余里便被乘胜而来的周军赶上。一阵掩杀过后,五千南汉军援军损失过半,最终得以逃回贺州的不过十之二三。
白霞失守,五千援军逃回来的还不到两千,贺州守将陈守忠心中更加惶恐,连连派出信使往兴王府求援。
面对陈守忠如雪片般发来的求援信,南汉君臣甚是震恐。刘鋹连忙派龚澄枢携旨往贺州宣慰将士,以期激励众人士气,坚守贺州,为朝廷援军到来争取足够的时间。
贺州作为南汉边镇,又靠近五岭,其经济远没有番禺等沿海州县富裕,守御于此地的边军兵士又是久驻边地,多年未得换防,光靠那点少得可怜的粮饷顶多是混个不会饿肚子。以往五岭以北还在南唐治下的时候,边军还能借着越境犯边的机会,去南唐边境州县劫掠一番,略微添补一下家用。可自打建隆二年周军收复南唐后,南汉军的越境袭扰便再也占不到任何便宜。每次出击非但抢不到什么东西,反而屡屡损兵折将,这两三年来便再无边将敢越境劫掠,以至众军士家中大多贫乏不堪,生活艰难。
在得知朝廷派大臣前来宣慰时,众边军原以为在大敌当前,需要将士用命的情况下,朝廷必会对自己大加赏赉,以激励士气。是以,众士卒无不欣喜不已、充满期待。哪成想,龚澄枢带来的除了一份黄绫“圣旨”以外,再无半点财帛。尽管圣旨之中连篇皆是要边军将士舍生用命、保家卫国的激励之语,却非但丝毫不能令对朝廷失望已极的边军们增加哪怕一点点的军心士气,反而将其原本就已低迷的斗志降到极点、几近瓦解。以这样的军兵守御城池,其结果可想而知。
对此,龚澄枢则是心知肚明。他很清楚光靠一道空无一物的圣旨是不可能激励起贺州守军守土御敌、决一死战的决心的。是以,当周军过白霞、拔冯乘,前锋直**离贺州不过十来里的芳林堡后,龚澄枢二话没说,当即便不辞而别,匆匆出城,登上一叶轻舟,头也不回的逃往番禺。
那边龚澄枢望风而逃,这边尚不知情的刘鋹则接连召开朝议,与大臣们商讨该派哪位大将率军前往贺州增援。
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俗话也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可见领兵大将对麾下兵马的影响有多大。值此国难当头之时,一部分公心尚在,不愿南汉江山社稷就此土崩瓦解的大臣不再保持沉默,挺身而出,纷纷推举老将潘崇彻为帅,领大军北上增援贺州。刘鋹虽忌惮潘崇彻,怕其拥兵自重,但如今贺州朝不保夕、南汉政权亦岌岌可危,再加上众臣一致推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建议,下旨命潘崇彻为都统,领大军北上增援。
不成想,潘崇彻自当初因为刘鋹的猜忌而被解除兵权、赋闲在家后,早就心灰意冷,无意再为这个昏君卖命。是以,任命下达后,其并未接旨,而是以自己眼病复发、视物模糊、无法领兵带队为由推托出去。刘鋹闻听不由勃然大怒,恨恨的道:“不过几万周军,何须他潘崇彻出马,大将伍彦柔便不知方略、不会打仗吗?”随即,便下旨命伍彦柔为都统,率舟师三万溯江而上,前去增援驾州。
刘鋹对伍彦柔充满了信心,可战争不是请客吃饭,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到了战场之上便会暴露无疑。建隆六年阴历三月初六,由伍彦柔所率的南汉舟师因为轻敌冒进、疏于侦察,在贺州以东南乡镇的贺江岸边夜泊休息时,遭到早就侦知其行踪,事先埋伏于两岸的周军突然袭击。
在周军一个师属炮兵团、三个团属炮兵营上百门火炮的连番轰击,以及三个团步兵随后发起的迅猛突击之下,南汉舟师只坚持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全军溃散。上岸指挥的伍彦柔未及登船,便被周军擒获。其麾下三万人马四散奔逃,能够侥幸逃脱、顺流而下、活着退到封州的不足五千人。余众或沉于江底、或靠岸向周军投降,三万舟师损失超过八成,几近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兴王府,南汉君臣愈加惶惧。为了自家的江山社稷,刘鋹在无奈之下,只能低下高贵的头,放下身段,接连派出使者及朝中重臣前往潘崇彻府上,请其出山,领兵抗周。面对一天几道旨意的催请和不断登门的朝廷大员,潘崇彻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给刘鋹这个面子,遵旨而行。不然将刘鋹逼得狠了,于颜面无存的情况下,很可能会对潘崇彻本人乃至对其家人动起杀机。
建隆六年阴历三月初十,潘崇彻接任都统之职,率大军五万北上增援贺州,并于五日后进至距离贺州二百里的封州屯驻。
虽说潘崇彻已有近十年不曾领兵,但身为南汉的一代名将,其对军事方面的关注和敏感度却从未降低。自打“清园”兄弟顺势而起凭借幽云之战一举成名,并由此建立北平军,创下一番基业开始,便引起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潘崇彻的关注。待到北平军借势南下,平灭了赵匡胤及其党羽、掌控了大周朝廷的权柄,潘崇彻更加意识到这是一股可以左右天下形势的力量,是一支足以扫平天下、一统寰宇的力量。而随后发生的征伐荆湖、南唐、后蜀等等,一系列的灭国之战,无一例外的证明了其判断的正确性。实际上,当周军南征、进攻贺州的消息传来后,潘崇彻便已很明白南汉小朝廷时日无多,任何抵抗在那支被世人称为“天下第一军”的“飞龙军”面前都会不堪一击、毫无胜算——这也是他此前拒绝领兵挂帅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有了这样的认识与想法,如今虽然迫不得已率军增援,但潘崇彻却根本无意去和周军生死相搏,让手下的兵将们去做无谓的牺牲。是以,兵进封州后,潘崇彻便停止不前,再不肯靠近贺州半步,转而原地驻扎,拥兵自保。
第九十七章 沙口镇大捷
北集群的主要作战意图就是吸引南汉军北上增援,减少刘鋹用来防守兴王府的兵力,以便海上集群能够更容易、更迅速的夺取番禺,从而尽早结束灭南汉之战。所以,只要潘崇彻率军离开番禺,就已经实现了这个战略目的。如今,其在封州屯驻不前,置已经危在旦夕的贺州于不顾,对唐潮来说更是正中下怀。这样一来,后者就可以在攻占贺州后率领北集群西进,攻取富州、昭州、桂州等州县,以稳定自己侧背,保证右翼安全——至于围歼这支南汉重兵集团,尚需等待东北集群按计划攻占韶州、雄州,吸引南汉军最后的机动力量前去增援后,再根据实际情况,或先围攻韶州方向的南汉军,再解决潘崇彻、或双管齐下,两边同时动手,以免唐潮这边干掉潘崇彻集团后,把南汉军给吓住,不敢再派兵离开兴王府。
建隆六年阴历三月十八上午,随着唐潮一声令下,北集群对贺州发起攻击。
早在当初龚澄枢空诏宣慰时便已然丧失了军心士气的贺州守军,在得知朝廷第一批援军在南乡几乎全军覆没,第二批援军在封州屯驻不前,丝毫没有继续北上的情况后,更是再无半点斗志。是以,面对周军的漫天炮火,那些个连温饱都很难保证的南汉军边卒们没有丝毫犹豫,只在城头待了片刻,便一窝蜂的退了下去。待到炮击结束,周军开始攻城时,却惊奇的发现,偌大的贺州城除了几名受伤挂彩的将领和他们为数不多的亲兵,竟再无一兵一卒抵抗守卫。至巳时初,在攻击发起后不过小半个时辰,贺州城便落入了周军手中,近两万守军全部弃械投降。
贺州既下,唐潮所部只在城内休整了一日,便起兵西进,一路攻城拔寨,接连攻取富州、昭州、桂州等重镇,解除了自己的后顾之忧。随即又调头向东,杀向连州。
就在唐潮率军横扫西线后转而向东时,杨新麾下的东北集群亦开始动作。建隆六年阴历四月二十,东北集群进入南汉境内,随即便发起了对雄州的攻击,并半日而下,兵锋直指军事重镇韶州。消息传到番禺,发现自己两面受敌、似乎是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的南汉君臣更加惶恐。刘鋹连忙下令集结兵马,以大将李承渥为都统,率领包括五千象兵在内的十万大军东上韶州,迎战周军。
听闻南汉军主力东进增援,正中自己下怀,杨新不由心情大好。他立即下令暂缓攻击韶州,以免南汉援军因韶州陷落而缩回番禺。与此同时,杨新一方面派出大量侦骑探马密切监视当面南汉援军动向,一面遣使与正率部杀向连州的唐潮取得联系,协调两军行动,以便双方东西夹击,顺利的在韶州打掉南汉军这支最大的机动力量。
建隆六年阴历四月二十八,唐潮所部北集群攻占连州。同日,东北集群一部绕过已经处于包围之中的韶州,与南汉援军在韶州以南、英州以北的小镇沙口相遇。
眼见己方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且又有在此前征战之中屡有上佳表现的象兵同行,急于扭转己方目前不利局面的李承渥立即抓住这一有利时机,率军猛扑上去,并顺利将这支周军“击溃”。
尽管对方只是一支不过两千来人的小部队,且从事后缴获的旗号来看并非那支天下称雄的“飞龙军”,而南汉军的战绩也只不过是斩首数十级。但这毕竟是开战以来一直处于被动挨打地位,接连丧师失地的南汉军自开战以来的第一次“胜利”。所以,当消息传到兴王府后,刘鋹一方面下旨嘉奖李承渥及其麾下将士,一方面立即将这一“大胜”喜讯晓谕“天下”,给自开战以来屡受败绩打击的南汉军民鼓劲打气。
南汉君臣在那里为开战“首胜”而欢欣鼓舞,殊不知自己实是中了周军的诱敌深入之计。由于唐潮所部北集群尚需一些时日才能赶到预定战场,而杨新这边为了保证自己的后方安全,又需要在围歼李承渥集团前拿下韶州。因此,为了防止李承渥因韶州陷落而就此退兵,回保番禺,杨新便想到了这招示弱佯败、诱敌深入的计策。
建隆六年阴历五月初二,唐潮派信使告之杨新,北集群已部署到位,可以收网了。得到唐潮的消息,早已等候多时的杨新立即开始行动,当日便对韶州城发起猛攻,两个时辰之内便尽歼守敌、夺取城池。
若是放在开战之初,韶州城破的消息很可能会令领兵出征时便已心生惧意的李承渥马上撤军,回番禺固守。可在取得了沙口镇“大捷”之后,李大都统的自信心已然恢复,觉得世间所传周军、特别是“飞龙军”强悍无朋、天下第一,只怕更多的是周军的自我标榜,是为了令其他势力惧怕自己而进行的一种夸大宣传,算不得数。是以,当周军攻占韶州的消息传来后,李承渥不但没有退兵,反而下令麾下大军加速前进,务必要在一日之内赶到韶州城下,以免对方见自己这边势大而逃跑。
建隆六年阴历五月初三午前,李承渥兵临韶州城。不过,与其当初预测的相反,周军既没有因为南汉军人多势众而逃跑,亦没有缩入城内据城死守,反而放弃城池之利,于韶州城南扎营列阵,看意思是想与南汉军正面抗衡,堂堂正正的打一仗。
虽说周军的表现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但倚仗着“沙口镇大捷”以及己方将近五比一的兵力优势,李承渥心中并无丝毫惧意。他一面命麾下大军在周军对面安营扎寨,一面派出使者前往周军大营去劝周军投降,以免双方真打起来,周军落得一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劝降自然不会成功,早就将李承渥及其麾下十万大军当成自己盘中餐的杨新对于站在那里慷慨陈词,正竭力劝说自己投降的南汉军使者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便一挥手,示意亲卫将其拉出去,剥光衣服挂在旗杆上示众——“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杨新还是很赞成的,所以对这位所谓的“劝降”使者并未下死手。
虽说双方大营隔着一段距离,但旗杆高大,再加上被挂在上面的南汉军使者不停的挣扎,所以南汉军在营外巡弋的游骑斥候很快就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并立即报告给了李承渥。
得到报告的李承渥自然是勃然大怒,一面怒斥周军是“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一面下令全军整队,准备一鼓作气将周军杀个片甲不留。
双方正面对抗,周军又没有据城而守,在李承渥看来,这正是自己手下那支冲击力强大,自成立以来几乎从未尝过败迹的象兵发威的好机会。是以,待己方大军列阵完毕,李承渥便一声令下,命象兵出击。
随着将令传下,五千南汉象兵越阵而出,人喊象吼的向周军阵列冲去。
尽管在开战之前便已经从上司和长官那里得知南汉军有所谓的象兵,并且在战前集训时,粤桂作战前敌指挥部也曾专门请来训象师进行过展示,让大家对大象有所认识。可几头由训象师牵领,温顺而服从的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人工训养大象,与由五百头嘶嚎怒吼,向自己迅猛奔来,连脚下大地都随着它们的奔跑而剧烈震动的大象组成的象群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有着天壤之别的。是以,面对汹汹而来的南汉象阵,要说周军兵士个个不以为然、无所畏惧绝对是在自欺欺人。不过,害怕归害怕、胆怯归胆怯,但长期以来的训练所形成的那种对军纪的遵守、对长官命令的服从,以及身体在战斗开始后那种条件反射式的反应,令近两万周军虽不乏面露畏色、两股战栗的兵士,却无一人后退,更无一人逃跑。
一百到两百米是“飞龙军”步兵装备的“五五式”步枪的最佳射击范围,精度高、杀伤力大,而在这个距离上,站在军阵前排的周军士兵却已经能够看清狂奔而来的大象那如蒲扇般张起的耳朵甚至是血红的双眼。
就在前排士兵的心脏几乎要因为地面的震动和自己的紧张情绪而从嘴里跳出来时,一发红色信号弹终于腾空而起。随着这发代表开火命令的信号弹升空,周军阵列前排的士兵们那已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终于回到了肚子里。他们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来缓解方才的紧张情绪,一面猛烈射击,将遮天蔽日的弹雨倾泻到对方的头上,以泄自己的心头之恨——尽管面对陌生事物、特别是对自己有极大威胁的陌生事物心生胆怯与畏惧是人之常情,但在绝大多数周军特别是“飞龙军”将士看来,自己这样的反应是一种耻辱。而这样的耻辱,需要也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洗刷干净。
在人类自身面前,大象固然是高大、威猛而又几近无敌的,但在人类的武器特别是杀伤力强大的火器面前,大象却又是脆弱而毫无反抗能力的。虽说大象的智商远不如人类,但躲避危险的本能却是与生俱来的。因此,当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只大象被密集的弹雨击倒在地,上百发从天而降的**在其身边轰然炸响后,剩余的象群在受到惊吓以及本能的驱使下,顿时停住的前进的脚步,调头便往来路逃去,以远离前方的危险。此时,就算是最精熟、最高超的训象师也不可能阻止大象的步伐,更何况面对密集的弹雨,只怕那些个侥幸不死的训象师比他们跨下的大象更想远离这片死亡地带。
周军与南汉军的大营相距五里,全部都在“飞龙军”的炮火打击范围之内。所以,这支受惊严重、狂奔不已的象军几乎是在“飞龙军”各型火炮的接力驱赶下,一路从周军大营前溃逃到南汉军大营前,并穿营而过,最终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南边的山林之中,再也不敢出来。而象群所过之处,数以万计在营前列阵的南汉兵或被踩成肉泥、或者骨断筋折,而整个南汉军大营也被破坏得支离破碎、一片狼藉。
眼见自己引以为傲的象兵不但没能杀得周军片甲不留,反而在周军火器的驱赶下将自家大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李承渥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对手的当,被对面这支“扮猪吃老虎”的周军狠狠咬了一口。此时,他再无刚刚取得所谓“沙口镇大捷”时的信心满满、睥睨一切的雄心壮志,只有对周军的深深畏惧,以及速速逃离是非之地的强烈愿望,并立即将其付诸实施,带着手下的亲兵卫队扭头便逃。主将既走,那些个南汉军兵士自然也不会留下来送死,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自动跟在李承渥身后,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一般逃向英州。在他们身后,此前一直被关在韶州城内,以免马匹因象阵影响而受惊的东北集群两个团属骑兵营和“狼牙营”已经冲出城池,撵着南汉军的屁股一路掩杀了过去。在骑兵的背后,东北集群的步兵部队也随后跟上,向南推进。
尽管自韶州城下一路退下来遗尸近五十里,损失数万人,但南汉军的噩梦却并未就此结束。当李承渥率领亲兵卫队退到距离曾经取得所谓对周作战“首胜”的沙口镇不远的地方,打算收拢随同自己败退下来的残兵败将,准备依托沙口镇的简陋围墙和镇内建筑,阻击一下仍在身后紧追不舍的周军骑兵,为自己继续撤退争取一些时间时,却发现沙口镇内已然升起了周军的大旗。而在一面“唐”字帅旗的引领之下,近三万周军自沙口镇中一拥而出,将其撤退的通道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眼见自己腹背受敌,李承渥环顾四周看了看那些随自己一口气败退近五十里,满脸惶惧、满身尘土,疲惫得连手中的刀枪都有些举不起来的南汉兵将,不由仰天长叹一声“大势去矣”,而后便弃械下马,率残兵向对面的周军投降。此战,南汉军因战象践踏、周军追击伤亡将近五万人,被俘近五万人,仅有不到两千人绕路逃回英州。而周军付出的代价则是伤亡不足百人,名符其实的完成了一场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大捷。
第九十八章 最后的倚仗
歼灭了李承渥所部后,唐潮和杨新并未急于攻下英州、南下兴王府,而是暂时停留在韶州进行休整。一方面,兄弟二人需要观察一下南汉的反应,看看一直屯驻于封州的潘崇彻是否有东进或者南撤的意图,另外也看看还有没有可能从兴王府方向调更多的南汉军出来。另一方面,韶州-沙口镇一战,南汉军伏尸五十里,战死三万余人。而现在是阴历五月,南汉之地早就进入了夏季,这许多的尸体若不及时处理,搞不好就会引发瘟疫,那可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唐潮和杨新不着急不着慌的在韶州休整、清理战场,得知李承渥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消息的刘鋹以及南汉一众文臣武将却再也坐不住了,一个个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毕竟,如今的兴王府可用之兵只剩下五万余人,就算南汉君臣再自信、再骄狂,这会儿也不会认为光靠这五万兵马就能抵挡得住大周乘胜而来的五万大军。惟今之计,一方面是尽力敦促已经在封州屯驻了近两个月的潘崇彻率军回援,另一方面则是在兴王府进行全面动员,征调青壮从军,保卫番禺城。
按照南汉君臣的估计,以兴王府周边的人口,十日内征调十万青壮应该不成问题。若潘崇彻所部的五万兵马回援,自己手中将会有近二十万大军。就算周军战力强悍,以二十万人马据城凭寨死守,也还是有机会的。再加上,周军的军辎粮草均需要翻山越岭、跋涉千里才能运到战场之上,而现在南方已经进入夏季,雨水不断,周军的后勤供应一定会大受影响。即便己方不能在战场上击败周军,只要凭借坚城高垒抵挡住周军进攻一段时间,对方就会因为后勤不济、无法久持而不得不退兵。如此一来,兴王府之危也就迎刃而解了。
只可惜,南汉君臣设想得虽然很好,可实际情况却与设想相去甚远。首先,屯驻封州的潘崇彻抗旨不遵。南汉朝廷虽多次下诏命其率军回援兴王府,他却一直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借口,坚辞不撤。对此,刘鋹及南汉朝廷的一众文臣武将尽管很是恼怒,可因害怕逼迫太紧而令对方铤而走险,直接带着兵马投降了周军,所以只是连降撤兵的旨意,却不敢就此收了潘崇彻的兵权,以别的将领取代他的位置。期间也有大臣提出以潘崇彻的家眷为人质,挟迫其撤军。可奉命前去潘府拿人的禁军将领却发现其府中只剩下一些仆役下人,潘崇彻的至亲家眷多日前便已偷偷离府,不知去向。想来潘崇彻在奉旨领兵出征时便已有了拥兵自保的打算,并为此做好了充分准备,开战之初便让家眷逃出兴王府躲藏起来。
其次,征发青壮从军的事情进行得也不顺利。自开战以来,南汉军便节节败退,不停的丧师失地。而韶州-沙口镇一战南汉军十万兵马全军覆没,更是证明那个被南汉朝廷大肆宣扬的所谓“沙口镇”大捷完全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在这种情况下,又有谁愿意从征入伍,去参加这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去充当常被周军用来形容其对手的所谓“炮灰”呢。于是,当得到总堂授意的“暗羽”兴王府分堂将有关征调青壮从军的消息迅速而广泛的透露出去,并把南汉军此前对周军的惨败添油加醋的向大家渲染了一番后,兴王府周边各地的百姓、特别是青壮便纷纷出走,或跑到其他远离战场的州县,或逃进附近的山林中躲藏。即便是那些一时没来得及逃走的人家,也是尽可能的与前来征丁的衙役进行周旋。如果实在躲不过去了,通常也是老的代替小的或者瘦弱的代替强壮的应征,以求能为家里留下顶梁柱。如此一来,虽然南汉各级官府尽力施为,十日之内被征调到番禺城的壮丁亦不过三万之数,其中大多还都是老弱,根本就不堪一战。
尽管由于潘崇彻拒不奉旨以及青壮大量外逃而令南汉朝廷的征兵计划大打折扣,可蚊子腿再瘦也是肉。三万新丁虽与当初设想的十五万人马相去甚远,可排列在那里好歹也是黑压压一大片,至少从数字上来说,使得防守兴王府的兵力增加了六成。因此,刘鋹一面下令加紧修葺兴王府城池,一面对新征调的青壮进行“临时抱佛脚”式的训练。
此时,刘鋹遇到了与之前一样的问题——以何人为帅来统领三军。如果说开战之初,刘鋹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还能勉强低头,请出像潘崇彻这样的老将来领军作战的话。那么,随着潘崇彻在封州拥兵自保、拒不奉旨后,刘鋹就再也不敢将自己手中最后这点生力军交到那些曾经被自己收过兵权、冷落一边的老将们手中了——哪怕这些个老将军们远比朝中其他将领更有能力、更有经验。
于是,左思右想、反复权衡之后,刘鋹选择了“任人唯亲”,听信了在自己身边服侍多年的宫媪梁鸾真的保举,以后者养子郭崇岳为招讨使,在大将植廷晓的协助下,率领新老参半的四万兵马前往番禺以北约百里的马迳列寨而守,以阻击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减慢周军南下的速度。
只是,这位郭崇岳却远不如梁鸾真在刘鋹面前吹嘘得那般文武双全、智计无敌,而是一个秉性懦弱、无勇无谋的无能之辈。接到任命其为招讨使抵挡周军的旨意后,他一没有去设法了解周军情况,二没有去熟悉自己的部队,三更没有去和植廷晓沟通交流、增加默契,而是在接受任命到率军出征的这三天时间里,一直躲在自己的府中烧香祷告,祈求鬼神保佑,相助自己击退周军。军中一应事务皆交给植廷晓去负责,以至不少军中兵将都把后者当成了军中主帅,不知道还有一位郭大招讨使的存在。
当然,总当缩头乌龟也是不可能的。建隆六年阴历五月十八,是旨意中写明的出兵日期。就算郭崇岳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拜别诸天神鬼,穿戴上盔甲战袍,与植廷晓一起率领四万大军离开番禺,往北面的马迳缓缓行去。
不知道是郭崇岳之前祈求鬼神保佑的祷告起了作用,还是老天爷觉得与其让这位虔诚的信徒远涉百里去送死,不如让他少走几步路死得离家近一些。总之,郭崇岳和植廷晓率军出城不过十五里,便被飞奔而来的朝廷信使给截了回去。因为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刘鋹接到了来自水军哨船的禀报,有一支由近千艘各式舰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正自东面缓缓驶来,距离番禺已不足五十里。而且,从对方的旗号以及发现水军哨船后穷追不舍、猛烈攻击的举动判断十成十是大周的人马。
如果说之前周军进攻贺州、进攻韶州,乃至一举歼灭李承渥十万大军虽令南汉君臣惶恐、震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尚能保持相对的镇定,尚能积极调动力量进行应对的话。那么,随着由近千艘舰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出现在距离番禺城不过五十里远的地方,南汉君臣在感觉到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恐惧的同时,也完全慌了手脚、乱了方寸。在惊恐之余,刘鋹所能想到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立即派人将刚刚离城前往马迳的郭崇岳、植廷晓及所部四万人马召回番禺,以增加城池的防御力量——至于屯驻于韶州的五万周军虽然也是重大威胁,但相对来自海上、距离兴王府只有五十里的周军来说,那也只能算是远忧,根本顾不上再去考虑。二是立即派使者携自己的亲笔信前往韶州城,向暂驻在那里、负责此次周军南征的都部署、主帅唐潮请求暂缓水陆两路进攻,以便自己有时间向大周朝廷、向大周皇帝乞和——在刘鋹看来,大周水军舟师距离番禺虽近,但只要行动迅速,以自己手中的六万人马还是有很大希望将周军阻挡在海滩上,坚持到求和使者抵达韶州,并与周军统帅达成协议的。
在接到刘鋹的旨意后,郭、植所部即刻一分为二。郭崇岳和植廷晓率两万人马绕番禺而不入,沿着海岸直奔周军可能登陆的永和镇。其余人马则由副将率领返回番禺城内,以加强城池防御。
第九十九章 一死一降
永和镇距离番禺城五十里,郭、植所部两万人马以急行军的速度前进,只用了大约两个时辰的工夫,便于午后赶到了目的地。此时,周军海上集群刚刚在永和镇西南方的海滩之上建立起一处简易登陆场,除了部分武器辎重以外,只有海军陆战队第一团一营和“黑蛟营”不到两千作战兵力登上了海滩负责掩护登陆场的安全。是以,得到前出打探的侦骑传回来的消息后,海上集群总指挥黄海一面命海军陆战队第一团的其他部队以第一优先顺序迅速上岸,一面下令所有装备了火炮的战舰尽可能接近海滩,以火力掩护陆上部队击退敌军,巩固登陆场。
周军这边依照黄海的将令快速进行部署,应对已经距离登陆场不过十里的南汉军。可南汉军那边却因为两名主将的意见相左而放慢并最终停下了急奔的脚步,在距离登陆场不到五里的地方原地不动。
与郭崇岳那个不学无术、缺勇少谋的主帅相比,身为副帅的植廷晓无论是战略战术还是排兵布阵都要比自己这个只知道乞求神佛保佑的上司强得多。可也正因如此,反而令他在领命出征后对周军更畏惧、对自己及麾下数万兵马的前途更悲观。毕竟,就算以前其对周军知之不多,可两个多月的连番大战打下来,眼见着周军在大汉北部州县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其对周军的战斗力以及敌我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也早就有了清醒的认识。所以,无论是刚刚接受副帅任命的时候,还是率军离开番禺准备前往马迳立寨据守的时候,乃至中途奉旨转向永和镇之后,其内心均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招行差踏错而使自己和数万将士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当然,谨慎归谨慎,忠臣死君王、大将马革裹尸而还的觉悟他还是有的,否则他也就不会在郭崇岳只顾祈求鬼神保佑时尽全力操练兵马,做好战前所能做的所有准备工作。
因此,当他从探马口中得知周军到目前为止仅有不到两千人下船上岸,大部兵力尚在海上的消息时,最初的反应认为这一定是周军给自己布下的陷阱,意图以此来诱使自己贸然出击,钻进周军的口袋里聚而歼之——当初李承渥就是中了周军的诱敌之计、轻敌冒进,才使得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待到经过再三侦察,确认周军确实只有两千来人上岸,登陆地点周围并无伏兵,且发现汉军杀来便立即加紧上岸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他一面命探马继续打探,一面向郭崇岳建议立即全军疾进,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之势杀向海滩,消灭上陆的周军,破坏其登陆之地,迫使对方放弃在永镇登陆的企图。如此,即便不能就此击退周军的水军舟师,至少也能延缓其登陆进程,为番禺城争取到更多的防御准备时间——毕竟此时已是午后申时,等到周军找到其他适合登陆的地方,也会因为天色已晚,不利于上岸而将登陆时间推迟到第二天天亮之后。
从植廷晓的角度,或者说从当前两军的态势来考虑,植廷晓的这个建议无疑是正确的。毕竟,击敌于半渡乃是兵家常用之法,反登陆作战虽与其有些许不同,但根本道理是相通的,这一战法用在这里却也算合情合理。可问题是,一来郭崇岳是个对兵事一无所知的作战白痴,他哪里晓得什么战略战术。二来,在离开番禺之前,他向鬼神求来的启示均是立寨据守方能保得自己士安全,主动出击只有死路一条。是以,无论植廷晓如何劝说、力谏,郭崇岳皆以周军火器犀利,命麾下兵将于宽阔平坦、无遮无拦的沙滩上进攻实为取死之道,搞不好就会重蹈当初李承渥之覆辙为借口,坚决不肯以主力进攻周军登陆场,只同意就地立寨据守,阻击周军。
眼见百般劝说皆不起作用,无奈之下,植廷晓只得行使自己大军副帅的职权,不再与那个认死理儿的郭崇岳继续纠缠,而是点起归自己直接节制的六千兵马,冲出刚刚建起来的营寨,分成西和西北两股力量,向周军登陆场杀了过去——在植廷晓看来,以六千汉军对两千使用火器的周军虽然胜算不大,但主动冲杀总好过在营寨中被动挨打,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强得多。就算最终自己的进攻以失败告终,至少还能落一个悍不畏死、奋勇向前、以身殉国的名声。
眼见南汉军心急火燎的从番禺赶来,却并未趁着自己这边只有少量部队上岸,立足不稳的机会一鼓作气杀将过来,反而在距离登陆场五里远的地方安营扎寨,只派出六千人马发起进攻,正催促船上部队加紧登陆的黄海多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因为对方的作法明显有违常理、有违兵法。不过,看不懂归看不懂,黄海的头脑却一点没有糊涂,心里更没有丝毫放松。他一面派出数艘战舰西进,靠近南汉军的营寨进行抵近侦察。另一方面则传令已经沿海岸线自东向西排好阵势的战舰次递开火,拦截正向登陆场杀来的南汉军,以减轻登陆场中步兵的压力。同时,亦令已经全部上岸的海军陆战队第一团和“黑蛟营”分成三部分,以陆战队一个营守卫已上岸物资,以陆战队另两个营阻击来自西面的南汉军,以“黑蛟营”阻击来自西北面的南汉军。
随着黄海一声令下,包括装备有七十六毫米以上舰炮的二十艘主力战舰在内,近一百艘各型战舰顿时发出一阵阵轰鸣声,超过四百门从三十七毫米到一百零五毫米口径的舰炮次递开火、自由射击,刹那间便将岸上的六千南汉军笼罩于硝烟之中。而还没等那些侥幸冲过这道由钢铁和火焰组成的死亡地带的南汉兵将喘上一口气,迎面便又碰上了来自岸上部队的繁密弹雨,将他们如同割麦子一般一片片的打倒在地。
仅仅一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六千南汉军除死伤于炮火之下以及少数被猛烈的炮火吓得肝胆俱裂,当即伏地乞降而被周军活捉的兵士之外,最终成功逃回南汉军营寨的不到千人。至于植廷晓,由于其是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所以早在第一轮炮击中便被击落马下、命丧当场,也算是全了他大将死于阵前的最后追求。
如果说植廷晓所部顷刻间便灰飞烟灭之前,郭崇岳还心存侥幸,相信鬼神会帮助自己顺利渡过此次劫难的话。那么,随着周军战舰炮火齐发、岸上部队猛烈射击,总算是认识了周军真正实力的他此时却是彻底的绝望了。郭崇岳很清楚,现在无论他是学植廷晓率军出击也好,还是依然遵循自己之前的决定据寨而守也罢,在周军猛烈的火器攻击面前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实际上在郭崇岳看来,漫说是他这座临时搭建起的简陋营寨,便是番禺那样城高壕深、守备森严的城池,在周军的火器面前亦是不堪一击,自己即便是率军退回城去也是同样下场。于是,在一番思忖、一番权衡与考量之后,郭崇岳长叹一口气,心中对自己的养母说了声“孩儿不孝,如今为麾下万余将士的身家性命计,只能辜负母亲的期望和陛下的厚望了”之后,便命人打起降旗,率领残余的一万多南汉军向周军投降。
建隆六年阴历五月十六清晨,大周南征军海上集群兵临番禺城下,并将城池团团围住。
第一百章 自私的亡国之君
由于郭崇岳、植廷晓所部不是战死就是被俘,而永和镇一战后,黄海又派出大量侦骑截断了番禺与永和镇之间的道路。所以,直到阴历五月十六凌晨时分,刘鋹才得到郭、植所部大败,植廷晓战死、郭崇岳率众投降的消息。待到南汉一班文武大臣被刘鋹召到金殿商议此事时,周军已然将番禺城围了起来。
兵临城下,要么打、要么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是以,南汉众臣御前廷议的主题便由如何御敌变成了是抵抗到底还是纳土归降。对此,在场的南汉文臣武将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至于刘鋹,其内心却是十分矛盾。一方面,就双方实力来看,如今番禺城内只有五万余新老参半、内心惶恐不安之兵,谁也没有把握他们在面对刚刚于永和镇取得大捷、乘胜而来的近五万大周水陆大军时能够抵挡得住对方的凌厉攻势。更何况,韶州方向的五万周军在迅速攻占英州后正快速赶来与友军汇合。到时候,己方以五万对十万,只怕更难有取胜的机会。此时投降,虽不能挽回亡国之势,至少能尽快结束战事,使番禺城内百姓免受战火荼毒之苦。
另一方面,刘鋹又心存侥幸。在他看来,现在已是阴历五月,进入了海上大风频起、陆上大雨连绵的季节。只要自己能够据城死守,暂时抵挡住周军的攻势,与周军形成对峙局面。那么,面对其从未见过的狂风暴雨、面对无论陆上还是海上补给线均运输艰难的情形,周军必定无法持久。最多一个月时间,他们就会因为难以适应气候、后勤不济而不得不撤兵北返。届时,不但番禺之围可解,操作得当的话,说不定己方还能趁机偷袭,狠狠咬上周军一口——至于暂时请和、乞求缓兵的选择,自从得知南汉的求和使者连周军此番南征都部署唐潮的面都没见到便被直接送往开封后,南汉君臣便已明白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了。
刘鋹这边在降与战之间进行着思想斗争,一时之间难以决断。是以,廷议自凌晨一直持续到中午时分,依然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只是,南汉君臣这边委决不下,周军却不会等到他们商议出了结果再有所行动。午时过后,已经在番禺城外安营扎寨完毕且吃罢了午饭的周军便于番禺城北列阵,开始搦战。
虽然是降、是战尚未议出个结果来,但面对周军的挑战南汉君臣却不得不予以回应。不然的话,只怕己方守军那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军心斗志就要荡然无存了。是以,刘鋹即刻派自己的弟弟、判六军十二卫、祯王刘保兴率军五千出北门应战。而他自己则留在宫中,继续与文臣武将们商议对策。
说起来也是刘保兴命好。若是放在以往,只怕南汉军一出战,便会成为周军炮火的牺牲品,成为实实在在的炮灰。可这一次黄海却是有意放缓攻城的节奏,并未一上来便发动攻势。一方面,黄海是希望尽量保住眼前这座两广地区最大的城池,为后周朝廷日后对这片区域的统治和管理创造更好的条件。另一方面,黄海也是想等一等北集群和东北集群,特别东北集群的总指挥杨新,希望城破之时,兄弟三人能一同入城、一起分享这一开疆拓土、灭国擒王的荣誉——毕竟,唐潮此前还有平灭后蜀之功,而杨新却和自己一样,一直在北方驻守,身上均无灭国之功这样的殊勋。
所以,看到南汉军自番禺北门鱼贯而出后,黄海并没有下令炮击,而是派出使者,将劝降信送到对方领兵大将手中,要其转交于南汉主,敦促南汉主刘鋹速速投降。如此既可使其自己以及南汉一众文武官员免受阶下囚的羞辱,又可令番禺城免遭炮火洗礼、城内百姓免受战乱荼毒。当然,周军的耐心亦是有限度的,留给南汉主及其文武官员的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明日午时若还不开城投降,周军便会万炮齐发,将整个番禺城变成一片火海、人间地狱,而南汉主及其文武官员亦要为造成如此恶果承担所有责任。
按说刘保兴既然领命出战,就算周军不对此发起进攻,他也应该率部下冲击一下周军大营,如此方能尽到自己身为领兵大将的责任,并提振南汉军的士气。可问题是,如今周军已然凶名在外,植廷晓所部六千人一柱香不到的工夫便灰飞烟灭的惨剧就发生在昨日,而李承渥的十万大军顷刻之间全军覆没距今亦不到半月。前车之鉴不远,周军没有对自己发起攻击已是大幸,刘保兴偷着乐还来不及呢,又怎敢主动去挑衅。于是,对周军派使者送劝降信的举动刘保兴给予了充分配合。不但非常默契的没有挑衅、骂阵,而且还对前来给他送劝降信的周军使者以礼相待,客客气气的将对方接到自己面前,客客气气的与对方对话交谈并收下劝降信,最后又客客气气的将对方送回周军大营,这才率领麾下兵将回返番禺城,带着那封劝降信急匆匆的赶往皇宫去见自己的兄长。
周军的劝降信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发给刘鋹及南汉一众文官武将的最后通牒,意味着从刘保兴接过它开始,留给南汉君臣决定降还是战的时间只乘下十二个时辰了。事到如今,刘鋹的决定是做得做,不做也得做。如此压力之下,在又经过了一个下午的思忖与权衡后,刘鋹终于痛下决心,做出了决定。一方面,他佯装同意投降,并派皇弟、判六军十二卫、祯王刘保兴率领右仆射萧漼、中书舍人卓惟休等朝廷重臣携重礼及降书顺表前往周军大营请降。另一方面,他却又暗中安排亲信内宦乐范于番禺城水门外的海岸边准备了十余艘海船,载满金珠玉宝及十数名自己最为宠爱的妃嫔,并调拨了千余名其认为对自己绝对忠心耿耿的宫中禁卫随行保护,准备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潜逃出城,跑到琼州岛或者更远的占城国暂时躲避。日后若是有机会就卷土重来,若是没机会便依靠这些个金珠玉宝当个富家翁,继续过逍遥自在的生活。为此,刘鋹还特意交待自己的弟弟刘保兴,一定要面见此番周军南征的都部署唐潮方能正式商谈投降之事,以便为自己的潜逃争取更多的时间——毕竟唐潮现在还在从英州赶来的路上,再快也要到明天中午时分才能抵达番禺城下。到那时,自己早就在百里之外,就算周军发现后立即追赶,茫茫大海之上又去哪里寻找自己。
刘鋹计划得很好、算计得也很周到,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在宫中盘算着如何金蝉脱壳,逃到海外去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却不知道那些个为他办事的内宦及禁军在国灭城破就在眼前的时候亦在算计。在负责此事的内宦乐范看来,与其护着刘鋹潜逃出城,去海外继续继续作威作福,而自己却依然得在对方脚下当奴才、作牛马。不如趁着这兵荒马乱、旁人无暇顾及自己这种无名小卒的机会,将这十几船金珠玉宝据为己有,自己逃到海外去做人上人、去享受荣华富贵。于是,在准备好海船后,乐范偷偷找到负责护卫的禁军头领,以金珠玉宝一人一半,娇妃美嫔全归对方为条件,毫不费力的便将对方拉到了自己的计划当中。
当晚亥时,在与刘鋹约定的潜逃时间前一个时辰,乐范和护卫禁军头领便下令开船,扬帆出海,奔向远方。
正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就在乐范和护卫禁军头领同席而坐,一面望着已然消失于夜色中的番禺城方向,一面举杯欢庆、共同憧憬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时,一支突然出现在其航线上的舰队、数道将其坐船照得亮如白昼的强光,以及命他们停船接受检查的断喝令他们的所谓“美好生活”只能出现在想像中和睡梦里。
一个时辰后,当刘鋹站在番禺南面城墙之上,望着水门外空空如野的海面满心忿懑、惊惧不已的时候,包括乐范、护卫禁军头领、千余禁军,以及那十几名如花似玉的美貌妃嫔已经被押送到了黄海的面前,而那十几艘海船上的金珠玉宝亦被搬到岸上就地封存,等待着战事结束之后运往开封缴公入库。
站在那里“望洋兴叹”了半晌,刘鋹这才神情落寞、步履蹒跚的走下城墙。这一夜,刘鋹几乎彻夜未眠,直到第二天天都蒙蒙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只是,刘鋹进入梦乡没多久便被报事的内侍宦官吵醒——据守城军兵禀报,大周南征都部署唐潮、副部署杨新已率五万大军抵达番禺城下,与围城两日的另一位副部署黄海汇合。如今,番禺城外周军步骑近七万五千人,若是再加上海上的水军舟师,总兵力已超十万之众。
听完内侍宦官的禀报,刘鋹顿时睡意全无,他连忙翻身坐起,急急的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周军可曾攻城?祯王可曾回宫?他与周军议和可有结果?”
“启禀官家,现在是巳时初,周军尚未攻城,祯王和萧仆射尚未回宫。”被刘鋹的反应吓了一跳的内侍宦官有些战战兢兢的答道。
此时,刘鋹也从刚刚听闻周军主力抵达城下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想起当初皇弟刘保兴和大臣萧漼、卓惟休等人离宫前往周军大营时,自己曾经吩咐过他们议和不可着急,一定要等到周军主帅唐潮抵达后再诚心诚意的进行商谈,以便自己有足够的时间逃离番禺。可如今,那个天杀的乐范居然伙同护卫禁军头领盗走自己的宝船、掳起自己的妃嫔,令自己原本计划得非常周详的“金蝉脱壳”之计落空,再无退路。现在再继续与周军的拖延之策已无任何意义,更何况唐潮已然领军抵达城下,就算刘保兴、萧漼等人想拖延下去也没了借口。与其给周军留一个不真不实、并非诚心议和的印象,倒不如趁着议和的大门还未完全关闭的机会,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利益,也好让自己的下半辈子能过得舒服一点——尽管周军兵临城下,但前有北汉主刘继元、湖南之主周保权,后有后蜀主孟昶、南唐主李煜为榜样,刘鋹倒是并不担心自己及家眷族人的身家性命。于是,只稍一权衡,刘鋹便已下定决心,即刻写下一道密旨,命人送往周军大营,交给祯王刘保兴,要其在保证刘氏宗族身家性命及一定待遇的情况下向周军投降。
等待消息总是痛苦的,特别是当这个消息涉及到自己及族人的身家性命、涉及到自己未来的前途命运时更是如此。是以,自打派人送密旨给祯王刘保兴后,刘鋹便一直在忐忑之中焦急的等待着议和的结果。虽说从信使出宫到返回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可刘鋹感觉却比一年还要长。直到送信的信使带回议和已成的消息,刘鋹一直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尽管周军主帅唐潮只是答应进城之后会保证刘氏宗族所有成员身家性命,而进京面圣见驾之时官家会如何裁决他亦不能保证。但有之前几家国主的例子在那里,刘鋹还是相信自己到开封后可以安然无恙的。至于唐潮要求刘鋹即刻下令命南汉尚未被周军攻取的州县投降、归顺大周,在后者看来是再正常合理不过的要求,自然毫无异议的予以执行。
建隆六年阴历五月十七午后,南汉主刘鋹素服白马,率一众宗族、官属出番禺城北门,入周军大营向唐潮等南征军将帅请降。唐潮承制释之,率军进入番禺城,并将刘鋹等人送到龙德宫暂时看管,待局势稳定之后再送往京城见驾。同日,一直屯驻于封州的藩崇彻亦率领手下部分将领赶到番禺城下,向周军投降。
建隆六年阴历五月二十五,根据之前所制定的计划,以此次南征副总指挥、东北集群总指挥杨新为权两广安抚制置使,率“飞龙军”第五合成步兵师第十五团、海军陆战队第二团、“黑蛟营”、“保安军”四个团及二十艘战舰留守番禺。一方面安抚两广地方、威慑尚未正式向周军投降或虽已向周军投降却心怀不满的州县。另一方面,也是在朝廷派遣的政、法、军系统官员、将领抵达之前管理两广地区,以免因为该地无人主政而陷入混乱。
同日,唐潮率南征北集群及东北集群其他兵马护送刘鋹、刘氏宗族以及南汉小朝廷一众文臣武将启程回返开封。
同日,黄海率南征海上集群主力舰队及其他兵马登船驶离番禺,沿来时路线返航。
建隆六年阴历八月初一,唐潮所部抵达开封,刘鋹等人被送至玉津园居住。第二天,张维信以后周朝廷的名义来到玉津园,劾问刘鋹聚集兵马、抵抗王师之罪。刘鋹自然不敢也不能承认,而是一股脑的将所有罪名全都推到了龚澄枢、李托、薛崇誉等南汉重臣头上。
对于刘鋹推卸责任的做法,龚澄枢、李托、薛崇誉等人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认了,此番南汉之地遭受战火洗礼的罪名便会落到他们身上,一但追究起来,只怕自己的人头不保。不认,又有违为人臣子之道,与自己自幼所受的教育以及行为准则不相符。是以,听完刘鋹所言,他们只能低头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以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见此情景,陪同张维信一同前来、很清楚朝廷对刘鋹及其下属态度的右谏议大夫(原卢龙知府)孙磐不由火起,他指着龚澄枢、李托等人质问道:“以往在番禺时,伪汉朝廷机务要事从来由尔等擅专,王师入两广后,又是尔等纷纷要求兴兵抵御。战事不利时,力主顽抗到底的还是尔等。如今,兵败被擒,已被押至京城,尔等还推算将罪责推给何人?”说完,还觉得不解气,又向他们脸上唾口水乃至猛掴其耳光。
事到如今,若是龚澄枢等人还不明白后周朝廷的意思,那就真的是傻子了。眼见自己想以沉默来躲过此劫已不可能,龚澄枢等人只得跪地请罪,以便用自己的人头来换取主子的性命,也算是尽了为人臣子的本分。
两天后,在被有司以白帛系缚献于太庙及太社后,刘鋹及其一众属官被带到明德门见驾。面对当场宣读的朝廷诏书中对自己僭越称帝的诘责,刘鋹再次祭起“乾坤大挪移”之法,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龚澄枢、李托等人身上,辩解道:“臣十六岁僭伪号,澄枢、李托等人皆先臣旧人。每遇大事,皆由澄枢等人决断,臣根本没有置喙其中的机会。在岭南时,臣更像个臣子,而澄枢等人却更像是国王。”说罢,便伏地待罪。
下诏诘责刘鋹不过是一个过场,无论刘鋹自辩的借口有没有道理,后周小皇帝柴宗训都会以此为理由开释于他。是以,听完刘鋹的自辩,柴宗训当即下旨将龚澄枢等人推出皇宫斩首,紧接着便赦免了刘鋹、刘氏宗族及其他原南汉官员的的一切罪责,并在赏赐他们冠带、财货、鞍马等物的同时,加封刘鋹为彭城郡公、刘保兴为左监门卫率府率,以示安抚。
建隆六年阴历八月初,朝廷任命的的两广省级、府级及部分新调配的县(州)级文武官员陆续抵达设立不久的广东、广西两省上任。而随着这些官员、将领到任,杨新这个两广安抚制置使也就功成身退,率领“飞龙军”及部分“保安军”离开番禺,回返开封。
至此,南征平定南汉之战才算是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此役周军以伤亡不过千人的代价,取得了毙、伤、俘敌二十余万的优异战绩,从而将南汉六十州、二百一十四县近一百五十万人口被纳入大周治下。
第一百零一章 失去理智的韩通
随着两广地区建省设府,后周朝廷在长江以南的征战也就此暂时画上了句号。虽然两广的西边还有大理国存在,但考虑到地理条件、气候环境、文化差异等方面的因素,穿越团队以及后周朝廷中的本地大臣都没有把其当作下一步征伐的首选,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北方、转向了已经休养生息了近十年,元气似乎略有恢复的契丹人。哪怕自当初北平军实施“霸王行动”夺取契丹中京道大部分土地后,契丹人一直很老实。不但从未在边境地区有过任何挑衅性的行为,而且仍在其统治下的中京道其余部分、东京道乃至上京道还经常成为以前的北平军现在的大周河北、山西乃至陕西等省边境驻军“打草谷”的对象。毕竟,相比于偏安西南一隅、一直向后周称臣纳贡、执礼甚恭的大理国,契丹威胁程度要大得多、战略地位要重要得多、辖境面积要广阔得多、人口要多得多、各种资源更是要丰富得多。再加上当初穿越团队制定的平定天下的计划也是“先南后北、再南再北”,收复两广后战略重心北移,将彻底平辽提上议事日程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提上议事日程并不代表马上就会发动北伐。毕竟,平灭南汉之战刚刚结束,新收复的地区需要时间进行消化吸收,粮草辎重需要生产积累、参战将士需要休整补充,尤其是以穿越团队目前武器装备(主要是火器)的生产速度,尚不能支持连续不断的进行对外作战,实不宜立即展开另一场难度更大、规模更大、消耗更大的灭国之战。
要知道,尽管目前穿越团队拥有北平、太原、开封三处武器(火器)生产基地,但一来这三个基地彼此之间是分工协作关系而非独立生产关系,是属于三分之一加三分之一加三分之一等于一的关系而非一加一加一等于三的关系。要想加快武器(火器)生产速度,只有三个基地全都提高生产效率并加快三个基地之间彼此的物流速度才能实现。可问题是,提高生产效率或许还能实现,但以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想加快物流速度却是非常非常困难的。所以,除非穿越团队再新建更多的生产基地,或者将前面那三处生产基地全部扩建成可以独立生产各类武器弹药的全能型基地,否则在短时间内想要加快武器(火器)的生产速度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无论是新建更多的生产基地还是扩建完善现有生产基地,都与穿越团队将武器弹药的生产完全掌控于委员会手中的理念是不相符的。因此,在现有条件下,穿越团队委员会宁肯以减慢征伐天下的脚步为代价,也不会冒武器弹药脱离自己掌握的风险。
穿越团队囿于武器弹药生产速度不得不按部就班的缓步实施征伐天下、一统寰宇的计划,是以在平灭南汉后众兄弟的主要精力一方面放在对契丹的情报工作上,另一方面则是利用征伐的间隙进行休养生息,积攒一下国力、放松一下民力,待国库充盈、准备完善,且江南各省新近收复地区彻底安定,士绅百姓真正认可后周朝廷的统治之后,再全力出击,一举涤荡所有敌人,真正恢复汉唐故土、完成华夏中兴的大业。
只是,穿越团队“积蓄实力、与民休息”的想法固然很好,但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当对外征战告一段落后,后周内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建隆六年阴历八月初四,是后周小皇帝柴宗训十七岁(虚岁)的生日。虽说此时的柴宗训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不仅对朝政毫无发言权,甚至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其无论去什么地方,身边均有大批由穿越团队安排的随从侍卫陪伴,就连与自己的母后小符太后说话,亦会有两名来自“暗羽”的宦官在一旁监视,以至其想和母后说两句体己话都不可能。但柴宗训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大周皇帝,作为其生日的万寿节自然要进行隆重庆祝、大操大办。而且此时已距中秋这个中国传统节日不远,再加上周军刚刚取得平灭南汉的重大胜利,是以整个皇宫乃至开封城都笼罩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到处张灯结彩、笑声不绝。
可就是在这种称得上普天同庆的节日氛围之中,却出现了一拍不和谐的音符,而事情的起因却源自为庆祝天寿节在皇宫之中举行的那场宴会。
作为为皇帝祝寿的宴会自然是异常盛大而隆重,除了必不可少的山珍海味、鼓乐喧天、歌舞百戏,更有在京所有大周官员、各国使节以及包括刚刚到京的南汉主刘鋹在内的所有被俘虏到京的地方政权首领到场祝贺,现在气氛十分的热烈、喜庆。参与宴会的人彼此敬酒,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喝得是酒酣耳热、兴致非常高涨。
可正所谓,“酒入欢肠千杯少、酒入愁肠愁更愁”,正当宴会的气氛被大家渐渐推到**之时,却有一阵哭声自宴会正厅紫辰殿武将聚集之处传出。初时只是咽咽而泣,除了与哭泣者相临而坐的一两桌人能够听到之外,其他人并未发现。可随着哭泣之人一杯接一杯的将酒灌进自己的肚子里,其心中郁郁、忿懑的情绪也积聚的越来越重,直至再也压制不住,最终彻底的被释放出来。于是,原本的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不但大殿之中的人能够听见,就连那些品级较低,只能在殿外临时搭建的席棚之中用餐的官员都有所耳闻。
喜庆之日却突然大放悲声,这样的情形自然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于是,原本喧嚣热闹的宴会现场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向传出哭声的方向望去。最终,大家目光的焦点都落在了同一个位置、同一个人身上——位于武将区域第二排第一位的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充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
作为后周老臣,且又是对柴家绝对忠心耿耿的武将,在北平军南下开封之后,韩通虽然既没有被罢官,更没有像前世那般被捉拿、砍头、满门皆亡,但却被穿越团队以身负重伤、不宜过度操劳为名劝回家中休养。是以,尽管其身为同平章事、充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却既不能插手政务,更没机会接触军事,几年下来便实权全无,彻底被边缘化了。若不是每逢大朝会以及像今天这样的重大节日,其作为所谓的朝廷重臣需要露面出席,充个场面,只怕早就被大家所遗忘了。
可问题是,被剥夺了实权、被边缘化、被长期搁置不代表韩通就此消沉下去,更不代表他忘记了世宗柴荣当年的托付。实际上,自打北平军进入开封、“清园”兄弟掌控朝政之后,韩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驱逐这些个“乱臣贼子”,还政于当朝天子。只是苦于北平军实力过于强悍,且“清园”兄弟又纷纷把持着朝廷的要害部门,一时间难以将其掀翻,这才不得不暂时蛰伏、偃旗息鼓,以待时机。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清园”兄弟及北平军一系的官员逐渐渗透到大周朝廷的方方面面,再加上这几年接连发起的几次平灭地方割据政权的战争全部大获全胜,“清园”兄弟麾下的“飞龙军”、“保安军”可以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不但使得其对大周朝廷的掌控越来越牢固,而且也令其在其他官员以及天下士绅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和威望日益高涨,以至许多老百姓只知主持国政、为大周开疆拓土、平定四方的是宋国公、是“清园”兄弟,而不知当今天子其实是姓柴的。假以时日,只怕不用王崤峻和“清园”兄弟们主动谋朝篡位,就会因为民心所向而被百姓推到那个统御天下的位置上去。到那时,当今天子丢掉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皇位,搞不好连性命都会不保。
是以,当韩通看到坐在御案之后的小皇帝柴宗训在王崤峻和其他“清园”兄弟面前强颜欢笑,满脸无奈的和对方推杯换盏、看到除了个别老臣外,堂上绝大部分文官武将都带着“谄媚”的笑容,纷纷去向王崤峻和他的那些个兄弟们敬酒致贺、去给他们歌功颂德,却将当今天子晾在一边不理不睬时,其心中便充满烦躁与忿懑之情。而在酒精的刺激与麻醉之下,这种烦躁与忿懑很快就变成了悲愤与不甘,并最终以哭泣的方式被发泄了出来。
若韩通只是在那里暗自啜泣,尽管会令他周围的人感到奇怪、诧异或者担心,却不会引起别的什么后果。毕竟,大家都很清楚韩通此时的心理状态,就算这事最后传到“清园”兄弟耳朵里,对方也最多把这看做是韩通对自己无力挽回局面、愧对柴荣当初托孤之恩的一种自然反应,不会当一回事。然则,韩通现在并非处于一种清醒状态。正所谓“酒入愁肠愁更愁”,几杯高度白酒下肚,令得韩通在化忿懑为悲痛的同时,亦使他渐渐失去对自己情绪的控制能力,并最终彻底爆发出来。于是,原本的暗暗啜泣先是变成了嚎啕大哭,紧接着韩通更是站起身形,用手点指离自己不远、坐在上首第一席的王崤峻,将原本藏在心中的对宋国公、对“清园”兄弟的不满变成了当面的控诉乃至痛骂,“乱臣贼子”、“窃国奸佞”、“当世曹操”、“狼子野心”、“祸乱朝纲”、“把持朝政”、“目无君上”、“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乃至“欺负孤儿**”、“毫无廉耻之心”等等或恶毒、或诛心的词语随着韩通的大嗓门充斥于整个大殿之上。
假使韩通只是在那里哭泣甚至是嚎啕,王崤峻、张维信等穿越者虽会心中不快,却尚不会有其他念头。可如今这韩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自己这些人指斥为“乱臣贼子”,说自己是意图谋朝篡位的“窃国奸佞”,即便心宽大度、通常不愿与朝中老臣正面冲突的王崤峻也不由得怒火中烧、杀意盈然。毕竟,就算“清园”兄弟想取周而代之的心思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家最多也只是在私下里议论一番,而绝不会当着“清园”兄弟的面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因为一旦将这件事揭开,那就意味着说话之人已经决定与“清园”兄弟撕破脸皮,双方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其结果,要么是“清园”兄弟在舆论的压力下放弃权位,要么是说破此事的人被“清园”兄弟拿来祭旗,以便借此震慑朝堂、打压反对者。而以目下后周朝廷的势力分布局面来看,只怕韩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因此,不但韩通周围同情其所作所为的同僚纷纷出手拉扯他的衣袖,希望能够制止其这处类似发疯的行为,就连小皇帝柴宗训都不停的使眼色,示意其不要再说,并连连以“韩太尉喝多了、发酒疯”为借口,替其在王崤峻、张维信等人面前开脱。
考虑到今天是万寿节、是小皇帝柴宗训的生日,就算再不把这个傀儡皇帝放在眼里,这种场面上的君臣和谐还是有必要保持的。是以,尽管王崤峻面沉似水,双眸之中寒光闪烁、杀机重重,却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强压怒火,向身边的张维信使了个眼色。而张维信则会意起身,顺着小皇帝柴宗训的话头,一指犹在那里破口大骂的韩通,喝道:“来人,将这个喝多了酒,胡言乱语的韩瞪眼架出去,找个地方让他好好醒一醒酒。”
殿前侍卫闻言立即上前,不由分说架起韩通往外就走。那韩通虽死命挣扎,无奈他自当年被枪击受伤后身体一直很差,再加上方才喝了不少的酒,又怎是那些身强体壮、训练有素的殿前侍卫的对手。转眼之间他便被数名侍卫制服,架着膀子、几乎是脚不沾地的给拎出了大殿。而且,在出了殿门之后,更是被一块破布将嘴巴堵住,连骂都骂不出来了,就这样一路呜呜咽咽的被架到远离紫辰殿的一处偏僻房间之中醒酒。
第一百零二章 不可操之过急(上)
原本热热闹闹,且至少表面上其乐融融的万寿节御宴因为韩通韩瞪眼的嚎哭与痛骂而搞得气氛全无、不欢而散,参加宴会的一众文臣武将们心情自然不会好。同情韩通的都为其前途命运担忧,厌恶韩通的都为其搅了自己喝酒吃肉、愉快过节的好心情而对其暗骂不已。不过,不管是同情韩通的还是厌恶韩通的,都认为韩通这次绝对是捅了马蜂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别看在酒宴之上宋国公没有当场发作,而只是由检校太傅、开国侯、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张维信出面,命殿上侍卫将韩通拖下去醒酒。可在场的所有官员都很清楚,经此一骂,这韩通不但官算是当到头儿来,搞不好连脑袋都会搬家。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三天时间过去了,为北平军一系大臣所把持的朝廷不但没有砍了韩通的头,甚至连官职都没有予以削夺,只是在其酒醒之后,由宫中侍卫将其押送回府中闭门思过。一时间,后周朝堂内外、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大家都搞不清楚这宋国公及“清园”兄弟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说起来,自打韩通在万寿节的宫廷宴会之上借酒撒疯,痛骂以宋国公王崤峻为首的北平军一系大臣时起,他及他的家人的命运便已经是注定的了。虽说穿越团队众兄弟对后周老臣一向采取的是安抚、怀柔、宽待的政策,其进入开封后不但没杀、没抓那些忠于柴氏的老臣,甚至连官职都原封不动的予以保留,至多是不再允许像韩通这样的武将们担任实职、掌握兵权。但面对“韩通骂殿”这种公然挑战穿越团队、“清园”兄弟权威的行为,也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不然的话,其他那些仍然忠于柴氏、对北平军进入开封、把持朝政耿耿于怀的后周老臣们势必会有样学样、登鼻子上脸,将原本私底下进行的对北平军、对“清园”兄弟的指摘、议论和不满公开化,堂而皇之的拿到桌面上来说。如此一来,不但会影响穿越团队在朝廷中的权威和势力,也会消弱其在民间的影响力和威望。所以,在酒宴结束之后召开的委员会会议上,四位委员对如何处理韩通的意见是非常一致的——不杀不足以平息穿越团队众兄弟心中之忿、不杀不足以震慑那些依然忠心柴氏,时时不忘驱逐北平军“清园”兄弟的后周老臣、不杀不足以牢固和树立穿越团队在后周朝堂及民间的权威与声望。
只是,有关如何处理韩通的意见虽然非常统一,但接下来如何利用这次事件整治后周朝堂、扩大穿越团队的权威与声望、巩固其地位与势力方面,委员会的几位委员却存在着分歧。而在这一分歧被弥合之前,自然不能马上处理韩通本人。至于几位委员的意见分歧其实很简单,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是否借着“韩通骂殿”事件,在大力整治后周朝堂、清除仍然忠于柴氏的老臣的同时,将夺取后周最高权力的工作进行到最后一步,逼迫柴宗训退位禅让,将皇帝的宝座交出来。
单就个人意愿来说,张维信、徐绍安、李俊武三人都希望能够一步到位,利用穿越团队这几年对外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对内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经济兴旺繁荣,“清园”兄弟在大多数官员及士绅百姓心目中声望极高的大好时机,将那个几年来无所作为、浑浑噩噩的傀儡皇帝柴宗训赶下台,让其禅位给五哥(五弟)王崤峻。如此,既可以令“清园”兄弟拥有大义名份,以免再有那居心叵测如韩通者借题发挥、制造混乱,亦可以令穿越团队众兄弟底气十足,以更大的热情、更高的斗志投入到恢复汉唐雄风、重建帝国荣耀的伟大事业中去。
可问题是张维信、徐绍安、李俊武三人在那里跃跃欲试、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五哥(五弟)的名份,身为主角的王崤峻对此却有些犹豫,依然下不了这个决心。当然,王崤峻下不了决心既不是不忍心夺了柴宗训的皇帝宝座,也不是对自己、对众兄弟以及麾下一众文臣武将的能力不放心,更不是害怕朝中那些仍然忠于柴氏的老臣反对——自唐季以来的历史说明,面对手中掌握着刀把子、可以一言决定其生死的人,所谓忠臣不侍二主、绝不为乱臣贼子效力、宁死不屈、讲求气节等等行为不过是个笑话。君不见那位前些年才去世,经历四朝,事四姓、相六帝而皆游刃有余,当了二十来年宰相的政坛不倒翁冯道,以及前世对赵匡胤谋朝篡位深恶痛绝、这一世对“清园”兄弟把持朝政颇有微词,最后却依然低头折腰,拜倒于地的王溥、范质等人,有哪一个做到了有气节、有骨气、有君辱臣死的决心和勇气。
实际上,王崤峻之所以犹豫,根本原因还在于对自家兄弟的担心,担心自己能否服众,担心兄弟们是否都同意自己坐上那把椅子。毕竟,穿越团队虽在表面上看是铁板一块、坚不可摧,但自己身在其中却很清楚团队内部山头林立、派系众多。以往为了更加远大的目标可以暂时抛开分歧、戮力同心,现在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大家是否还能像以往那般团结却是个未知数。在王崤峻的心中,众兄弟的团结远比自己的身份地位、权势利益来的重要。若是要他在坐上龙椅与兄弟团结、避免分裂之间选择,他宁肯背着骂名继续以国公身份把持朝政,也不愿意为了个人登上权力顶峰而令穿越团队四分五裂。
这并不是说王崤峻为人优柔寡断、没有雄心壮志、没有进取之心,而是他很清楚,自己以及整个穿越团队的力量源泉或者说所倚仗的正是四十余名兄弟的齐心协力、同舟共济。一旦团队内部出现分裂,这个基石就会坍塌,构架于这个基石之上的强大实力就会分崩离析。到那时,要么众兄弟分裂成几部分,互相攻伐、你杀我夺,将刚刚恢复些元气的大好河山再次拖入到水深火热的动荡之中,继续唐季以来分裂割据的状态,直到其中一人将其他兄弟全都杀光,独霸天下。要么众兄弟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成为他人争夺皇位、图谋天下的工具,并在飞鸟尽、狡兔死后最终变成那被藏的良弓、被烹的走狗。是以,当张维信在委员会会议之上提出要借此次“韩通骂殿”的机会清除异己、夺取皇位的建议时,王崤峻并未点头,而只是赞同从重处置韩通,并大力打击那些与韩通有同样心思的后周老臣。
眼见五哥对夺取皇位一事就是不松口,一旁的徐绍安不由有些急躁,叫道:“五哥您还犹豫个什么劲儿?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咱们兄弟手里,咱们让那个柴宗训下诏禅位,他小子敢说个‘不’字?至于那些个后周老臣,就更不用担心了。到时候,兄弟我带着五百亲卫,一个个枪上膛、刀出鞘的在大殿里站着,看他们哪个敢出言反对。我到要看看,是兄弟我手里的钢刀硬,还是他们这些个不识实务的家伙脖子硬。”
“老八不可造次。”王崤峻低声斥责道,“咱们兄弟入主开封、把持朝政为的是平定混乱、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恢复汉唐雄风,不是为了搞得朝臣们战战兢兢、人人自危,搞得天下百姓议论纷纷、人心浮动。若是那样,咱们初入开封时大可以利用平叛之名,在朝堂上杀他一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把那些有可能反对咱们的大臣全都给杀干净,再将小皇帝柴宗训逼下皇位就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一步步攫取权力,自己给自己添麻烦。”
“五哥您别生气,老八话虽然说得糙了些,但话糙理不糙。”张维信见王崤峻有些不高兴,连忙出声打圆场,“自唐季天下大乱以来,梁、唐、晋、汉、周,这几个朝代夺取中原政权那个不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才坐上那把龙椅的。漫说他们,便是江南那些个偏安一隅的国主们,也同样是你杀我、我杀你,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的。
在这个实力至上、武力为尊的年代,谁手里有刀把子,真理就在谁那一边。安史之乱后近两百年的藩镇割据、互相厮杀的历史,早就教会了这个时代的文臣武将们这个道理。对前朝老臣固然需要一定的安抚与怀柔,却没必要过于仁慈。该罚的时候罚、该杀的时候杀,如此方能巩固咱们在朝中的地位、树立足够的权威。
单就取周而代之这件事来说,咱们如今好歹还会走一个禅位让贤的过场,给天下一个交待,给柴氏宗族一条活路,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再者说,别看老八说得那么凶恶,实际上就目前后周朝堂及地方、民间的情形来看,真正铁了心反对咱们取周而代之的人少之又少。依我估计,真到了宣布禅位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几百亲卫,只要老八自己提着长刀往众臣面前一站,那些个家伙漫说是激烈反对,只怕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一百零三章 不可操之过急(下)
王崤峻闻言知道张维信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方才喝斥徐绍安并不是有什么妇人之仁,更不是不忍心砍那些个后周老臣的脑袋,而只是不愿意让这位八弟养成什么都靠刀把子、靠武力解决的习惯。现在虽然是一个尊崇武力的年代,但经过这些年来的努力,天下已经渐渐平定,各种原有的社会秩序也慢慢得到恢复。一味的杀戮用在乱世或许能取得一些效果,用在治世却只会令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因此,他摆摆手,说道:“老七你误会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自然知道唐季以来的历史,也知道老八所说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且就本心来说,我对赶走柴宗训这个傀儡小皇帝也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我之所以教训老八,只是觉得在完全可以用和平手段进行政权更迭的情况下,完全没必要大开杀戒。同时,也是不愿意让他养成这种什么事都只想着以武力解决的习惯。
正所谓‘只有马上打天下的、没有马上治天下的’,如今天下初定,能少杀一些还是少杀一些的好。更何况,我不同意现在就取周而代之、特别是由我来坐那把龙椅,既不是怀疑咱们控制后周朝堂的能力,更不是畏惧那些个忠于柴氏的后周老臣可能的反对。因为这些人大部分可以收卖,实在收卖不了的,也可以照老八所说的,杀他娘的就是了。实际上我之所以犹豫、迟疑,最主要的还是心里没底,担心一旦这件事付诸实施之后,咱们穿越团队内部众兄弟的反应和看法,担心兄弟们对于我去坐那把椅子是否信服,担心会不会因为由谁坐那把椅子而令咱们团队内部起纷争、闹矛盾,以至出现更严重、更恶劣,咱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毕竟,咱们兄弟当初一个头磕在地上,发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发誓要创造历史、重铸辉煌。我不希望在大家真的创造了历史、重铸了辉煌的时候,却有一些兄弟因为到底应该由谁来当皇帝这件事而与我、与其他兄弟起嫌隙、生龃龉;我不希望在大功告成,大家可以尽享荣华富贵、青史留名、封妻荫子的时候,却有一些兄弟因为这些嫌隙与龃龉而被排除在外或者被另眼看待,以至失去应得的荣光、应有的权利;我更不希望因为这些嫌隙与龃龉而令咱们这个团队四分五裂、兄弟们反目成仇,或者自相残杀、你争我夺,或者为人所利用,成为居心叵测者争权夺利的工具。换句话说,我既不愿意当对开国元勋们疑心重重,最终对那些被他逼的不得不反的兄弟们高举屠刀的汉高祖。更不愿意当那个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坐稳皇位而大兴牢狱,将自己的患难兄弟、功臣良将斩尽杀绝的朱洪武。”
张维信等人闻言不由一愣,三个人对视一眼,思忖片刻,而后尽皆默然。半晌之后,张维信才摇了摇头,面带苦笑的说道:“五哥这次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直到现在兄弟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习惯成自然’、什么叫‘潜移默化的影响’。呵呵,到这个时代久了,尤其是在朝廷上待的时间长了,我们的思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个时代的人同化,几乎忘记了咱们这些人是从何而来、忘记了穿越之初自己给自己定下的那些规矩。”
其实,何止是张维信、徐绍安、李俊武等人,随着北平军南下开封,穿越团队的工作重心自幽云十六州的一隅之地转到整个后周,众兄弟不但负责的事情越来越多、公务越来越繁忙,而且活动范围也从北平军一地扩展到了整个中原乃至江南。即便是设省置府之后穿越团队已经在尽量将自己兄弟安排进朝堂之上,也依然有近四分之一的兄弟身在开封之外——宋飞扬、孙阳阳、谢天、黄山四位牧守一方的布政使;常驻“翔龙”生产基地的于文德、鲁悦、钟涛,负责太原生产基地的刘文东、傅广生五位科技部各方面的专家权威;常驻大沽港训练海军的“飞龙军”海军总指挥黄海。更何况,即便身在开封的兄弟,也会因为出征、巡视地方等等原因离开京城。以至穿越团队再想像之前那般将大家全都召集到一起开会基本已无可能。就入主开封后的实际情况来看,漫说是所有穿越团队成员都参加的全体大会,就连委员会扩大会议的参加者都不得不根据身在开封的穿越团队成员进行必要的调整,以免因为人数不足而令其失去效力。
实际上,自打显德六年底想方设法召开完第四次全体大会并经选举决定王崤峻、张维信、徐绍安、李俊武四人继续连任委员会委员之后,穿越团队便再也没有召开过真正意义上的全体大会。显德十年和建隆四年的两次全体大会都是以委员会扩大会议的形式予以替代,并且因为没有达到全体大会所要求的人数,而不得不取消了进行委员换届选举的议程,由王崤峻等四位委员继续连任。换句话说,自从穿越团队挥军南下、入主开封后,其原本的委员会、委员会扩大会议、全体大会的三级决策体制便已经被他们自己给放弃或者说是给破坏掉了。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其思考问题的方法自然也不一样。随着穿越团队成员从北平军那一隅之地走进后周朝堂、随着与其共事者从穿越者以及依附于其势力的那些原本供职于基层的本地官员变成了朝廷大员、封疆大吏、随着其所决定的从地区事务变成了全国的大政方针,各方各面的改变也就不可避免了。
作为从地方官员一跃而成为朝廷大员的空降长官,要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并且做出成绩、表现出自己的能力,穿越团队成员必须要和那些本地人同僚、属下打成一片,以便能够让这些人为己所用。毕竟,穿越团队入主开封后虽然抽调、提拔、安插了不少原北平军一系的官员进入朝堂为官,但相对于后周原有的京藉官员来说也是不成比例的。所以,通常身为各部司长官的穿越者在许多时候都需要那些长期在这些部司供职的原有官员的协助。而要想达到这一目标,穿越团队成员就必须要按照这个时代所默认的为人处事的行为准则来行事,以取得对方的信任,使其愿意听从自己指挥、服从自己管理。不然的话,轻则会使相关部司工作效率低下,重则会令身为长官的穿越者被下属架空,成为摆设。
正所谓“习惯成自然”,当穿越团队成员出于各种原因而或主动、或被动的依照这个时代的方式方法、行为准则来处理与同僚、下属的关系时,其思想也自然而然的随之发生了缓慢、微妙而又不可阻挡的变化,并最终完成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将这种方式应用于穿越团队内部的运作、应用于穿越者之间的沟通与交流,应用于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
于是,原本民主气氛非常浓厚的委员会扩大会议开始由兄弟们众说纷纭、各抒己见,变成了委员会或者某位委员提出相关建议,而后由几位在朝堂中职位仅次于四位委员的团队成员就这些意见发表看法,最后由委员会来拍板决定是否对相关建议进行修改并付诸实施。至于其他的与会众兄弟,通常只是相关决议产生的见证者而不再是决议的提倡者、制定者和决策者。更为关键的是,由于这种变化是在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逐步发生的,是以穿越团队众兄弟要么对这种变化并未察觉,要么已经将这种变化看作是理所当然,根本不在意。可以说,超过十六年的穿越生活,特别是将近八年的后周朝堂政治生活,在令这些穿越者实现了自己当初“不做历史的见证者,要做历史的创造者”这一理想的同时,也令其由一群努力保持自己思想上的独特性,并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努力维护在他们看来更先进、更有效、更有前途的政治制度的外来者,变成了一群已经基本融入这个时代的从政者,且几乎已经完成向这个时代标准统治阶层的转型。
于是,当张维信提出将五哥推上皇位取周以代之时,早就有此想法的徐绍安马上举双手赞成,而觉得这一提议可以为穿越团队及自己带来最大利益的李俊武亦是连连点头称善,并在三人统一思想后即刻向王崤峻提出,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样重大的决定,根据穿越团队的规章制度,其决策过程需要由委员会提出建议,经过委员会扩大会议乃至穿越团队全体大会表决通过后方能着手实施。因为在他们三人心里,自己作为朝廷重臣、权臣、作为参与朝廷所有重大事务决策的宰相级的人物,只要三个人的意见统一,且五哥(五弟)不表示反对,便可以付诸实施,而不必再去考虑其他人的意见和看法。
可问题是,虽说张维信在提出这一建议之前,曾以不同方式且不着痕迹的探听过赵大伟、梁子岳、郑知微、曾志林等与自己关系密切或者说是王崤峻所代表的“东山派”的核心亲信成员对此事的态度,并得到了这些人的积极响应;虽说徐绍安和李俊武在听到张维信的建议后,也曾在自己所代表的“西谷派”两大山头(“装步营”和“修理营”)内部向部分心腹亲信成员透露过口风,并得到了或明确或暗示的赞同。可说到底,他们征求意见的范围依然是有限的,漫说是像以钱远山为代表的“坦克连”山头、以谢天为代表的“海滨渔村”山头等小团体的态度他们并不算了解,就连他们所代表的派系内部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支持他们的这一建议都还在两可之间。毕竟,他们的建议其中所包含的利益实在太大,谁也不敢保证那些原本支持他们的派系和山头内部成员会不会生出别的什么想法、会不会为了获得更大利益而转投到其他派系或者山头去。所以,尽管张维信的建议肯定会得到穿越团队部分成员甚至是大部分成员的赞同,但要说其会得到所有穿越团队成员无条件的支持,那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至于召开全体大会就此事进行投票表决,这个想法只不过在张维信等人的脑子里存在了一闪念的时间便被放弃了。因为饶是张维信等人见多识广、眼界开阔,以前也只是听说过或者参与过选总统、选主席、选大人代表的活动,却从来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大家投票选皇帝的事情。毕竟,无论是总统也好、主席也罢,那都是有任期限制的,就算允许你连选连任,也不过是干上个十几二十年。到期限了之后,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得交权、都得下台。可问题是,当总统、主席可以有期限,到期了必须下台,当皇帝怎么可能有期限、又怎么可能到期下台?真要照此执行的话,结果肯定就是天下大乱、你争我夺,重现五代十国的悲剧。
或许让这位被“选举”出来的皇帝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手腕转行当“独裁者”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可这样一来又与直接当个正牌皇帝有什么本质区别。到时候,该赞同的人还会赞同、该反对的人还会反对,事情转一圈依然会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根本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办法。
眼见自己这边一时没有好的办法解决对方的疑虑,而面对可能引起穿越团队四分五裂、可能会威胁到其本人乃至其妻子儿女身家性命的结果,五哥(五弟)王崤峻在自己的疑虑彻底打消之前也绝不会轻易接受坐上那把龙椅的建议,张维信、徐绍安和李俊武虽然将对方推到那个位置的心情很是迫切,却也明白这“强扭的瓜不甜”,而且以五哥(五弟)的性格和威望,也不是自己想扭就能扭得了的。有关取周而代之之事尚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所以,在沉默半晌后,张维信等人只得暂时将这一想法放到一边,转而求其次,将一步到位变成分步而行,再次提议五哥(五弟)利用此次“韩通骂殿”事件的机会,在清除后周老臣的同时进一步抬高自己的地位和声威,要求柴宗训封王,并以皇帝年纪尚幼、无力把握朝政为借口总理朝政。对此,王崤峻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当即点头同意。
建隆六年阴历八月初九,后周朝廷以韩通君前失仪、妄议朝中重臣、大闹万寿节为名,宣布罢免其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充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等职,贬为没有任何实权的散官——沧州观察使。
就在大家以为“清园”兄弟看在其是前朝老臣的面子上放其一马、饶其不死,以为“韩通骂殿”一事就此画上句号的时候,建隆六年阴历八月十六,中秋节过后的第二天,韩通府上一名管事却跑到开封府告密,举告韩通因对朝廷处罚不满,不但在府中诽谤朝臣、妄议朝政,更在与朋友饮酒时指责官家、中伤天子。开封府接报后不敢怠慢,立即上奏朝廷。于是,建隆六年阴历八月十七,后周朝廷再次下旨,削夺韩通一切官职,将其及其家人尽数发配琼州府。
建隆六年阴历八月二十二,负责押送韩通一家前往琼州府的官员奏报朝廷,称韩通在发配路上仍不知悔改,屡屡辱骂朝廷官员乃至当今天子。于是,在被发配琼州、离开开封城八天后的建隆六年阴历八月二十五,后周朝廷第三次下旨,赐韩通毒酒一杯,命其自尽。韩通在接旨后大哭一通,饮鸩而亡。其妻儿家眷则继续被押往琼州府,一路上境况凄惨,其正妻长子皆死于非命,最终能抵达目的地的家眷十不足一。
韩通虽死,事情却并没有就此完结。就在韩通被赐死的当天,包括王溥、范质在内的数十名与其一同“诽谤朝臣、妄议朝政、指责官家、中伤天子”的大臣或被夺权、或被罢官、或被下狱、或被发配。自此,后周朝廷之中的前朝老臣尽数被驱逐出朝堂,整个后周朝廷完全成为了“清园”兄弟及北平军一系大臣的一言堂。
建隆六年阴历九月初一第一份请封宋国公为王的奏折出现在了小皇帝柴宗训的面前,至九月十五,朝中文臣武将请封王崤峻为王的奏折已然堆积如山。漫说此时的柴宗训不过是个没有任何自主权和决策权的傀儡,就算他是亲自主政的实权皇帝,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敢轻易否决大臣们的奏请。是以,虽心中极不情愿,柴宗训也又不得不在请封宋国公王崤峻为王的奏折上朱批允准。
建隆六年阴历九月十七,后周朝廷下旨,进宋国公王崤峻为宋王,加九锡,食邑三万户,位在诸王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下拜,以天子旒冕、车服、旌旗、礼乐郊祀天地,开衙建府、总理朝政。
第一百零四章 “趁火打劫”的交趾人
韩通被赐死,一批忠于柴周皇室的老臣被免、被贬、被流放,王崤峻封王加九锡,成为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权的无冕天子,整个后周朝堂完全被北平军一系官员所控制。如此纷繁而又重大的变故令后周朝野一片扰攘,支持者有之、反对者有之、兴高采烈者有之、摇头叹息者有之、不置可否者亦有之。而在这纷繁复杂的局面之后,这件事情的始作甬者——张维信、徐绍安、李俊武等人——则是在冷眼旁观,暗中揣摩。他们既是在观察那些个未被清洗掉的后周老臣的反应与动向,也是在借此机会了解自家兄弟对五哥(五弟)王崤峻封王加九锡、总理朝政的看法与态度。
或许是之前赐死韩通、迅速处置了一批忠于柴周皇室老臣的动作果断而利落,或许是其余老臣已经看清了形势,而放弃了那些并不现实的想法,所以尽管在民间还有些许反对或者叹息的声音,但在后周朝堂之上却没有一丝不满或者悲愤的情绪存在,这让张维信等人感到很满意。而更令他们感到欣慰和踏实的,却是穿越团队众兄弟对王崤峻封王、加九锡、总理朝政这件事并无任何抵触或者反对的声音出现——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不但身在开封的穿越众无一例外的上表赞许、登门祝贺,就连在外为官的那些兄弟也纷纷写来贺表或者贺信,支持委员会的这一动作、支持五哥(五弟)当这个无冕天子。这样的情形使得张维信等人略微松了一口气。虽然众兄弟对五哥(五弟)封王的态度并不能完全代表对其称帝的态度,但这至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在此基础之上再去游说各方势力接受五哥(五弟)称帝一事,在难度上将会小上许多,在时间上也会节省很多。也正是有了这样的判断和信心,当因“韩通骂殿”而起的一系列事件告一段落后,张维信、徐绍安、李俊武等人便开始行动起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和机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方法,或明或暗的向众兄弟们征询对五哥(五弟)称帝、取周而代之的意见,并对那些态度不明确或者持反对意见的兄弟进行游说、劝服。不过,由于这件事不能摆在明面上进行,且有不少兄弟身在外埠,要想与其当面交流此事非常不方便,所以张维信等人也只能是见缝插针的进行活动,效率自然不会高,想要达到他们的目标,还需要假以时日、耐心等待。
王崤峻称帝、取周而代之的事情可以等,北伐契丹的事情却已经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更何况经过一年的准备,北伐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此时不发,又待何时。
建隆七年阴历三月初一,后周朝廷下旨讨伐契丹,早已集结完毕的近十五万北伐大军立即闻风而动,迅速进入进攻出发位置,准备浩荡北上,扫平外虏,收复故土。
北伐大军分为左、中、右三路。其中,以“飞龙军”第四合成步兵师、第一独立骑兵团、第一独立炮兵团、“狼牙营”、“保安军”十二个团(其中四个骑兵团)为左路军,由左路都指挥使杨新(左路军总指挥)、副都指挥使王峰(左路军副总指挥)、都虞侯吴鹏(左路军参谋长)率领,自大宁府出发,沿土河(老哈河)而下,经永州折向西北过潢河上游(西拉木伦河)北上,直扑契丹上京临潢府;以“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第二独立骑兵团、“游骑兵营”、“保安军”十二个团(其中四个骑兵团)为中路军,由中路都指挥使曾志林(中路军总指挥)、副都指挥使程飞(中路军副总指挥)、都虞侯穆特尔(中路军参谋长)率领,同样自大宁府出发,沿土河(老哈河)而下,经永州入潢河干流(西辽河)后转而向东,经龙化州、乌州、泰州、长春州一线北上,杀向契丹皇帝春捺钵驻地鱼儿泺;以“飞龙军”第五合成步兵师、第三独立骑兵团、第二独立炮兵团、海军陆战队第一团、“保安军”八个团(其中两个骑兵团)为东路军,由东路都指挥使黄海(右路军总指挥)、副都指挥使邹振远(右路军副总指挥)率领,自山海关出发,跨海北上,于辽东湾登陆,溯辽河而上,径取契丹东京辽阳府。
可就在周军十五万大军已经启程,征讨契丹的檄文已经发出、出兵的圣旨已经颁布,气势磅礴的北伐之战马上就要打响的节骨眼上,却有人来“趁火打劫”了。
建隆七年阴历三月初三,前一年刚刚平定了十二使君,在交趾建立统一王朝丁朝的交趾人丁部领派其子丁琏携带本地土特产及金银财货来到开封,向后周皇帝纳贡并请求册封。
虽说丁部领在统一交趾之后,已然立国号为大瞿越,并被手下群臣上尊号为所谓的“大胜明皇帝”。可一来,能够得到中原王朝的册封,对于刚刚平定二十使君割据,需要巩固自己地位的丁部领来说是非常有益的。二来,丁部领及其手下一众文臣武将对周军在南汉势如破竹的凌厉攻势也是有所耳闻,面对驻扎于广州城外的近万周军精锐,以及正在兴建的那座巨大军港感到莫名的不安——目前各省总兵麾下兵马虽皆来自“保安军”而非“飞龙军”,但在交趾君臣眼中这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强悍精锐。是以,尽管周军在攻克广州后,传檄劝降的使者止步于南汉与交趾的传统边界,而没有深入交趾腹地,要这片自秦汉以来便属于中原王朝的土地上的割据政权像其它原南汉州县那般投降归顺。但出于对周军强悍实力的畏惧,以及借机探听后周朝廷口风,设法保持自身独立性的目的,丁部领还是决定派自己的儿子丁琏为使者出使大周、求得册封,以使自己这个自封的交趾王能够名正言顺。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丁部领对遣使入朝的时机把握得也很是恰到好处。他早不遣使、晚不遣使,单单选在了周军已经集结完毕,即将开始征伐契丹,注意力全部放在北方,一时无暇南顾的有利节点上,让自己的儿子进开封城朝贡称臣、请求册封。
对丁部领这种算得上“趁火打劫”的恶劣行为,穿越团队众兄弟心中很是不快。特别是当大家从情报部外务司那边送来的相关报告得知,这个丁琏一路北来速度时快时慢,进入河南省以前日行一直保持在五十里,而在进入河南省后便马上减慢到二三十里,抵达陈州时更是以身体有恙为由停止不前,一待就是半个月。而当得知朝廷发出檄文、下旨北伐之后,这位前一日还病病殃殃的丁大使者立马变得神清气爽、活力非凡,即刻重新上路,并连连催促负责带路的礼部官员加快速度,两百里的路只用了不到两日便进了开封城这种明显是在捏时间、赶节点的行为后,原本就对其观感很差的穿越众们更是对其厌恶至极,心生怨怼。
不过,讨厌归讨厌,穿越团队众兄弟特别是委员会几位委员的头脑却很清醒,绝不会因为后周国力强盛、军力强悍、因为交趾人的无礼便怒不可遏、不考虑后果的胡乱施为。尽管对于穿越团队来说,北伐契丹的同时派兵南下交趾,在兵力上并没有什么太大困难。可一来,战争、尤其是灭国之战这种大规模战争不光有兵有将就行,还需要大量的粮草辎重、武器弹药、民夫丁役的支持。以后周目前的国力虽也能支撑得起两场战争,但考虑到国家整体战略的需要,此时并不适宜过分消耗国力、物力、财力、民力。二来,两线作战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兵家大忌——尤其是在北线面对的是实力仍不可小觑的契丹,南线面对的是地形复杂、丛林密布的交趾的时候更是如此。因此,对于丁琏及其一众随从,穿越团队依然吩咐礼部和鸿胪寺依照礼节予以接见,并同意了对方册封的请求,以后周朝廷和皇帝的名义加封丁部领为检校太师、交趾郡王,加封丁琏为静海节度使、安南都护。
当然,加封丁家父子官职并不代表后周朝廷或者说穿越团队就会吃下这个哑巴亏。这边丁琏兴高采烈的带着后周朝廷回赐的丰厚礼物以及册封诏书返回交趾,那边穿越团队已经将其“趁火打劫”的无耻行为牢牢记在心里,并将交趾在日后征讨名录中的次序大大提前,直接排进了前三名里。于是,在起兵北伐契丹的同时,穿越团队委员会一方面要求情报部加大对交趾方向的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对其进行全方位了解、渗透。另一方面则命令加速广州造船基地和海军基地的建设速度,增设陆上训练基地,并派遣“飞龙军”第**成步兵师主力以及海军陆战队第一团进驻该陆上训练基地进行适应性训练,为日后的征伐做好准备。此外,穿越团队还以后周朝廷的名义暗中向所有南下交趾做生意的后周商贾、特别是隶属“大通商行”的商贾发出秘密指示,要求其在行商的过程中尽可能记录下当地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并及时向情报部设在广州的一处专门的联络点进行汇报,以备朝廷使用。
如果丁家父子特别是丁部领知道正是由于自己这次自作聪明的“趁火打劫”会带来这样的后果,只怕打死他也不会在这个敏感时期派自己的儿子去开封朝贡请封。只可惜丁部领不是神仙,既不能在朝贡请封之前算到这样的结果,也不能在朝贡请封之后及时得到消息并尽早做好各方面准备,以应对后周朝廷、穿越团队的雷霆之怒。反而在儿子回来后,捧着那纸册封诏书自鸣得意、自我陶醉,却浑然不知其已经将自己推到了悬崖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