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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京华闲人     新宋英烈txt下载     新宋英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以不变应万变

    对如何看待定难军拥有火器、是否需要为此修改穿越团队既定方针政策的问题,与会的兄弟们可谓是众说纷纭,见解不一。不过,总结起来基本上可以归纳为两大类。一类是高度重视,认为就算有可能会对平定天下总体规划的实施和完成产生一些不利影响,也应暂时调整既定计划,趁定难军目前不过只是掌握了原始火器,借着朝廷正在进行的削藩行动,找一个适当的借口,兴兵对定难军进行讨伐,将其火器的使用和发展扼杀在萌芽状态,以永绝后患。另一类则是不以为然,认为完全没必要为一个小小的定难军而对既定计划进行调整,以可能会影响平定天下大计为代价对其进行征伐。现阶段只需对定难军进行密切监视,防止火器外流,待到按部就班完成相应计划之后,再回过头来一巴掌将定难军拍为齑粉就是了。

    只是,与以往文官们多主张以和平手段解决问题,而武将们多希望以武力消除隐患不同,这次针对定难军的问题,穿越团队中主张立即进行武力打击的是以李俊武、周磊、刘文东为代表的技术型成员。主张暂时对定难军置之不理,以不变应万变的反而是以徐绍安、王峰、穆特尔为代表的军事型成员。

    一方面,或许是出于对科技发展的敬畏、或许是觉得原本一枝独秀、傲视群雄的超然地位受到了威胁,李俊武、周磊、刘文东等科技部团队成员对定难军拥有火器一事可以说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觉得定难军那支名为“霹雳军”、拥有九十余门火炮、一千五百余支燧发枪,总人数近两千五百人的火器部队的存在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一个个都欲除之而后快,是以对即刻以武力解决定难军这一隐患积极支持。

    另一方面,出于对自身实力的极度自信、出于睥睨天下、谁与争锋的英雄气概,徐绍安、王峰、穆特尔等军事部团队成员对定难军拥有些许原始火器一事可以说是毫不在意、不屑一顾,一个个都认为定难军这点火器根本不值一提,完全没必要为其大动干戈。按穆特尔的话说,就是定难军所谓的“霹雳军”那几十门前装炮、一千来支燧发枪根本就不够看的。如果兄弟们不知道其存在,或许日后乍一碰上还有可能在刚开始时吃点小亏。现在既然已经知晓,且对其装备数量、性能、训练水平都有所了解,日后相见又岂能让其有耀武扬威的机会。若是诸位哥哥还不放心,那也用不着修改既定方针计划,只需委员会给兄弟我一支令箭,再让那邱明博画一张简要地图,兄弟我便能即刻率“游骑兵营”和“狼牙营”西进定难军,突袭掉那个什么鸟“霹雳军”所在的秘密军寨,将其中的各式火器尽皆摧毁,而后再将陈宝强等人抢回,绝了定难军制造火器的能力也就是了。

    虽说以“游骑兵营”和“狼牙营”远程奔袭定难军那个所谓的“霹雳军”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一来师出无名,朝廷派兵突袭并无过错的藩镇于脸面上并不好看——朝廷从未下令禁止地方藩镇拥有火器,并不能以这个理由治定难军之罪。二来,突袭掉“霹雳军”易,想要安全抢出陈宝强等人却困难重重。毕竟,统万城不是江南的利城寨,缺乏重型火炮的“游骑兵营”和“狼牙营”想要攻破这座有重兵把守、高大坚固,可以说是用无数工匠的性命建造起来的白色城池几无可能,更不要说冲进城去将陈宝强等人救出来了。

    所以,经过一番讨论和权衡,与会者最终形成的决议中并没有关于派兵突袭“霹雳军”的内容,而是遵照“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在不改变穿越团队目前所执行的大政方针、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分两步走解决相关问题。

    第一步,加强情报部在定难军方向的力量,对其上下进行全面渗透,并严密监视其火器生产以及与“霹雳军”相关的所有情况。同时,在邱明博返回定难军后,该地情报部分站应尽快与邱、陈等人取得联系,时刻掌握其动态与处境,以便在时机成熟时,将这四人自定难军接出,送往开封——尽管委员会扩大会议已经同意接纳陈宝强、邱明博等人,但为了不引起定难军那边的怀疑,邱明博此番还需和其使团一同回返,不能留在开封。

    第二步,在接出陈宝强、邱明博等人后,穿越团队应暗中加强灵州、府州、鄜州等定难军周边军镇的军事力量,一方面对定难军形成包夹之势,防止其进一步扩大地盘和实力。另一方面,则要严控定难军通往契丹或者西域的通道,以防火器向外流散。待到穿越团队完成既定的南征北伐计划后,再挥师西进,彻底消除定难军这一隐患。

    当辛飞宇回府向邱明博说明穿越团队的相关决议后,原以为对方会在接纳自己的同时让自己就此留在开封的邱明博不免有些失望。一来,定难军对他们这几人虽然很是优待,可再怎么优待,也无法与穿越团队在开封这边的条件相媲美——之前没见过穿越团队在开封这边的境遇和生活条件也就罢了,如今眼见对方在政治上把持朝政、在军事上睥睨天下、在生活上尽享荣华,又怎能不让邱明博眼红之、羡慕之、向往之;二来,尽管穿越团队已经决定加强定难军方面的情报工作,并在时机成熟时设法将四人从定难军接出;尽管邱明博没有从事过情报工作,对相关情形了解很少,可他也明白一支情报力量要想在某地站住脚,并形成盘根错节、联络八方的情报网,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更何况还是在异族控制的地区,其难度可想而知。而这也就意味着,此番回去之后,自己以及自己的妻儿、兄弟可能需要等待很长时间,才会有脱离定难军,重返开封城的机会。因此,虽然嘴上没说,可邱明博打心眼里不愿意回返定难军。

    不过,不愿意归不愿意,考虑到现在还不宜打草惊蛇,再加上自己的妻儿家眷以及患难与共的好兄弟都还在夏州,自己若是不回去只怕他们的处境堪忧。所以,就算心里再怎么不舍,邱明博也只得接受穿越团队作出的安排,在辛飞宇府上吃了一顿饭后,便告辞而出,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定难军使团的驻地。

    好在这几日邱明博一直以游览开封城的名义向正使李光俨告了假,且每日基本上都是在这个时间返回馆驿。再加上“清园城”作为开封城内戒备最森严的所在,即便是京城本地人都很少在其周边活动,更不要说像定难军使团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外来者了。所以,尽管邱明博当天在“清园城”“南三门”的门口闹出了一场小乱子,却并没什么人看到,更没有成为开封城内街谈巷议的话题。因此,无论是使团的正副使者,还是其他随行成员,都没有对其这几日的频繁外出产生怀疑,

    建隆四年阴历九月十八,在完成进贡献礼、接受朝廷赏赐等一系列既定程序后,李光俨率领包括心不甘、情不愿的邱明博在内的定难军进贡献礼使团全部成员离开开封城,踏上了回返夏州的归途——由于需要参加明年的冠礼,所以之前进京述职的李光信依然被朝廷留在了京城,没能和自己的族弟一起返回。而就在定难军使团启程的前两天,由情报部内务司和外务司探员联合组成的情报团队亦组建完成,数十名探员化妆成远途的商队、行万里路的士子、游山玩水的游客、投亲靠友的路人,甚至是逃荒要饭的乞儿,以各种方式、各种身份,通过不同的路径,涌向了定难军辖下的夏州、银州、绥州、宥州,在已在当地活动的情报部分站的接应下,开始对定难军进行全面的打探与渗透。

第七十六章 一招“妙棋”

    辛飞宇当初的患难兄弟找上门来固然令人惊喜,得知定难军已经拥有原始火器固然令人意外,但这些相对于穿越团队正在进行的平定天下的大举动,却只能算是一幕不大不小的插曲。穿越众们在短暂注意了一下有关陈宝强、邱明博等未来的新同伴以及定难军的情况后,心思便很快又转回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随着削藩行动取得阶段性进展,穿越团队的目光也就自然而然的盯在了尚未被纳入后周朝廷统治之下的后蜀和南汉这两个地方割据政权身上。于是,自建隆四年阴历十月初十开始,作为前期准备工作之一,在后周朝廷相关部司的安排调度之下,大批粮草、军资逐渐向进攻后蜀的两个前方基地——凤翔府和江陵府——集结。如此一来,却使得原本就已经被后周朝廷之前的灭南唐(江南)之战,以及一系列削藩动作搞得心神不宁、惴惴不安的后蜀皇帝孟昶更加的惊恐忐忑、寝食难安。

    正所谓“君辱臣死,君忧臣辱”,孟昶为了后周朝廷的一系列动作而担惊受怕,身为臣子的后蜀文武们自然要想方设法为君上解忧,这其中就包括了通奏使、知枢密院事王昭远。只是,这王昭远虽常以诸葛武侯自比,但其能够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只是奉承蜀主,实际才能却实在有限,是以,苦思多日也没能为自己的主上想出一条解忧的妙计来。就在王昭远为不能为君解忧烦恼不已时,其心腹下属、后蜀山南节度使判官张廷伟主动登府拜见,为其带来了一招“妙棋”。

    按张廷伟的说法,王昭远身为通奏使、知枢密院事,位高权重,却并无实实在在的功绩勋业。如今位居中枢,若不能为朝廷建立大功殊勋,又怎能塞住那些对其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不满的臣僚和世人之口。此时正值国家多事之秋,若能为国解困、为君解忧,立下那不世之功,不但可塞住悠悠众口,更可令天子龙心大悦,日后更加器重之、仰赖之。至于这招“妙棋”的下法,则简单的很,那就是劝说主上派遣使者通好契丹,与其结为盟友,邀其发兵南下。而我朝则自黄花、子午谷出兵响应,使中原表里受敌、难以兼顾。如此,既可解了我朝之困,亦能轻松的将关右之地收入囊中,可谓是一举两得。

    虽说对曾经在北平军手下吃了大亏的契丹人是否愿意与自家结盟,是否愿意发兵南下并无把握。可一来,在本是无赖小儿,此前毫无功劳可言,全靠奉承孟昶才得以身居显位要职,时常为臣僚、世人所诟病的王昭远看来,这是难得的建功立业、彪炳史册的好机会,绝不能错过。二来,环视天下四方,尚未被后周朝廷纳入囊中的割据势力,除了那个荒淫无度、昏庸无能,以宦官和女巫治国,国力比自家还差的南汉主刘鋹外,也就只剩下一个表面看起来似乎还算强大,还在与后周朝廷相抗衡的契丹人了。而且,基于以往与北平军、与后周朝廷结下的怨仇,契丹人也是唯一一个可能会有意愿与自家结盟的势力。所以,与契丹暗中结盟、共抗中原,是目前自家唯一的选择。因此,在张廷伟献策之后不久,王昭远便密奏蜀主孟昶,力主与契丹结盟,以共抗中原。

    与王昭远的想法类似,尽管对契丹是否愿意结盟、愿意发兵心里没底,可在这称得上是唯一的选择面前,无论有没有把握,后蜀皇帝孟昶都只能依王昭远之策而行,下出这一招所谓的“妙棋”来。于是,在建隆四年(后蜀大保十年)阴历十一月初,孟昶以为后周皇帝柴宗训祝贺冠礼为名,派遣枢密院大程官、兴**讨击使孙遇、兴州裨将赵彦韬及杨蠲为使,携带大量礼物往开封而来。期间,孟昶亲笔则写下帛书,在其中既说明了后蜀与契丹结盟抗周的意愿,亦表示自己这边已然增兵褒、汉,希望契丹能同时挥军南下,夹击中原。而后,便将帛书藏入蜡丸,密授予孙、赵、杨等人,命孙遇在出使后周期间,与契丹常驻开封的使节暗通款曲,并在对方的协助下设法潜出开封,前往上京,将“蜡丸帛书”呈予契丹皇帝,劝说对方与自己结盟抗周。

    孟昶和王昭远在成都做着与契丹结盟抗周的美梦,可正所谓“识实务者为俊杰”,孟、王二人无视现实、白日做梦,有人却非常清楚当前的形势,决定不与这一对昏君庸臣为伍。于是,就在后蜀贺礼使团抵达开封城并入住朝廷馆驿的当天晚上,身为副使的赵彦韬先是在洗尘宴上用酒将同行的孙遇和杨蠲灌醉,盗得藏于孙遇身上的“蜡丸帛书”。而后又说服馆驿的驿丞为自己带路,连夜赶往“清园城”,求见后周第一权臣王崤峻。

    孟昶亲笔所写“蜡丸帛书”加上赵彦韬的亲口讲述,王崤峻及闻讯赶来的其他几位委员会委员自然没有不信之理。实际上,即便没有赵彦韬携“蜡丸帛书”来投,穿越团队和后周朝廷也会想方设法为后蜀政权安上一个罪名,以便师出有名。俗话说“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如今有了“蜡丸帛书”和赵彦韬的口供,孟昶这勾结外族、背叛朝廷、图谋不轨的罪名可以说是实得不能再实了,令后周朝廷出兵讨伐有了充足的借口。

    不过,虽说“罪证确凿”,且己方早有伐蜀之意,但考虑到不久后就要为柴宗训举行冠礼,且大军调动亦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位。因此,穿越团队并没有在得到“蜡丸帛书”和赵彦韬的口供后立即下旨斥责孟昶,并马上宣布兴兵讨伐。而是在好生安抚了赵彦韬后,命其持誊抄的假“蜡丸帛书”返回馆驿,依然藏于孙遇身上,就如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当他的副使,并尽可能协助孙遇与契丹在开封的使者取得联系,以便孙遇能顺利的抵达契丹,将“蜡丸帛书”呈于耶律璟。如此一来,一方面可以暂时稳住孟昶及后蜀众臣,使得大周的讨伐达成一定突然性。二来,也能借此机会测试一下契丹人的反应,看看他们是像当初南唐(江南)遣使结盟时那样只说不做,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来撞北平军四镇的铜墙铁壁,从而令穿越团队有机会一探其经过多年恢复后的真正实力。

第七十七章 契丹人的“承诺”

    建隆五年阴历正月二十八,幼帝柴宗训的冠礼在隆重、庄严、肃穆的气氛中,在所有朝廷重臣以及所有在京节度使的参与之下,于开封皇宫中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按理说,冠礼相当于成人礼,标志着一个男子长大成人,开始履行自己的责任,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同时也是一件喜事。而作为一国之君,冠礼不仅标志着其已长大成人,还意味着他可以真正履行一个皇帝的责任,开始亲自理政,治理自己的国家,更是一件于国是大事,于己是喜事的大礼仪。可对于正在大庆殿中按照礼部司仪的指挥,进行一项项繁琐仪式的柴宗训来说,却丝毫没有长大成人的喜悦和即将亲政、重任在肩的感觉。

    尽管十六岁的柴宗训在努力的保持着认真、郑重的姿态,一丝不苟的完成着一项项的仪式,可其眼神中的一抹抑郁与无奈还是泄露了他现在真实的心理状态。因为他很清楚,冠礼之后,除了母后不得不按照规矩退出朝堂,不再如之前一般临朝听政,其他的事情不会有任何变化。尽管自打北平军入主开封之后,母后即便在朝堂之上,也左右不了朝政上的任何事情,也像自己一样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可哪怕她在珠帘之后通常是一言不发,但只要有母后在自己身边,自己就会觉得安心,在面对王崤峻、张维信等“乱臣贼子”时才不会六神无主、心中忐忑。

    一想到日后将不得不独自面对那些个掌控着京城乃至整个大周局势、随时可以左右自己、母后及一众兄弟命运的权臣们,柴宗训的心中便凄苦不已。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自己不是生在这武人当道、皇权更迭如走马灯的时代,不是生在帝王之家,而是生在一个平民百姓之家,可以上奉父母双亲,下爱兄弟姐妹,一家人平平淡淡、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他宁愿不要现在的荣华富贵,不要现在的锦衣玉食,也不想处处受制于人,时时担心坐在大殿之中的那个在上朝时至多向他微微拱一拱手,连腰都不会弯的宋国公哪天不再愿意坐在下面,或者被他的那些想让自己的前途更上一层楼的兄弟们所鼓动,连做傀儡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将自己从那张龙椅上赶下去,或软禁、或暗杀,然后取而代之。

    只是,抑郁归抑郁、担心归担心、无奈归无奈,对于这场由“清园”兄弟策划、主持,实质上是为其削藩战略服务的冠礼仪式,柴宗训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正所谓“时势比人强”,面对随时可以取了自己和母后性命的一班“乱臣贼子”,柴宗训无论对王崤峻等人有多么的不满,也只能把怨恨深深埋在心里,表面上不敢有丝毫的违逆。

    就在柴宗训的冠礼在开封隆重举行的前两天,在留下一名与自己相貌相像的替身参加冠礼大典后,经由赵彦韬的协助,以及沿途后周各府、州、县“暗羽”分支机构的全力“配合”,怀揣假“蜡丸帛书”的孙遇也有惊无险的抵达了契丹皇帝进行“春奈钵”的上京道长春州,并比较顺利的见到了耶律璟。

    尽管此时无论是耶律璟还是契丹的其他文臣武将,早就失去了与大周,或者说是与北平军对抗、较量的勇气和胆略。可看在孙遇代蜀主奉上的那份极其丰厚的礼物的份上,耶律璟并没有一口回绝孟昶结盟抗周的提议,而是像当初对待南唐(江南)使者时一样,一面收下丰厚的礼物,一面说一些声援、支持蜀主对抗大周的场面话,以安孙遇之心。至于双方结盟攻周之事,耶律璟却并没有马上给出一个确切的态度,而是表示自己要先与群臣商议,然后再给其答复。

    契丹人模棱两可的回答,令一心想要搬取救兵,将国家从恐怕很快就会降临的灾祸中解救出来,为君分忧的孙遇既急躁又不安。可结不结盟、出不出兵,如今的主动权在契丹人手中,他孙遇就是再急切、再渴望,也只能耐心等待,等待契丹人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实际上,自打常驻开封的使节将孙遇希望北上上京道拜谒的消息送来后,耶律璟就已经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并且对与后蜀结盟抗周之事有了定计,其与文武大臣商议的说辞不过是个幌子。说起来,自从当初幽云之战大败,丢掉了最繁华、最富裕的幽云十六州以及在北平军的“霸王行动”中丢掉了中京道的大部分土地后,无论是作为皇帝的耶律璟还是他手下的契丹文臣武将们,早就达成一个共识,报定一个信念——礼可以收,盟可以结,约定可以达成,但南下攻周绝不可为。所以,耶律璟让孙遇回去等答复只是为了表现自己帝王的沉稳与城府,根本没有也无需和别人去商量。

    于是,在耐着性子等了三天之后,孙遇终于从耶律璟口中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大辽同意与蜀国结盟,共抗周国,并约定以当年的阴历八月二十为期,双方共同举兵,南北夹击中原。

    不过,与当初敷衍、搪塞南唐(江南)一样,为了尽量避免落下把柄给周国,令其将目光和兵锋转向北方,此次与后蜀结盟契丹人依然是坚决不同意白纸黑字的订立盟书,而是以防备孙遇返程时万一出现什么纰漏,以至盟书落入周国之手,进而影响两国结盟攻周大计为由,谢绝了孙遇希望双方订立盟书的请求,只是以口头方式达成了同盟协议。

    尽管没能和契丹人订立实质盟书,但一来,孙遇认为耶律璟作为一国之君,绝不会食言自肥,以失信于天下为代价背盟弃约。二来,契丹皇帝“春奈钵”营地周围那数万近卫亲军的精悍与强壮,亦令孙遇觉得契丹人实力犹在。虽未必能彻底击败周国,但从旁牵制周军兵力、骚扰周军侧背,令周军不敢全力南下进攻蜀地还是有把握的。是以,在孙遇看来,自己这次历尽艰辛的出使虽未能给主上带回一份盟书,却也是不虚此行了。

    然则,孙遇这个外人并不知道,“春奈钵”营地周围的那五万契丹皮室宫帐军乃是这位契丹皇帝所能掌握的所有精锐,经过之前几次大败,特别是丢掉了人丁最稠密的幽云十六州后,契丹的军事实力早已不能与幽云之战前相比。如今算上这支近卫亲军及属**、部族军乃至乡丁,整个契丹能集结起来的总兵力也不过二十五万。虽说从绝对数量上来说并不算少,可其中只有皇帝的近卫亲军和部分属**和部族军比较有战斗力,其余兵马也就是凑个数,壮壮声势罢了。真要打起仗来,特别是与周军这样的精悍兵马作战,基本就是给对方增加俘虏规模用的,当不得事。更何况,即便是皮室宫帐军这样的契丹最精锐兵马,在“飞龙军”这样的周军精锐面前也毫无胜算,能不被围歼屠戮就算不错了。

    可惜的是,作为蜀中文臣,孙遇既不了解契丹军的真实实力,更不清楚周军、特别是“飞龙军”是如何的强大,以至被契丹人给他展现的表象所蒙蔽,最终给蜀主孟昶带回去了一个看似充满希望,实则毫无意义的盟约。而且,就在孙遇带着契丹皇帝的“承诺”兴冲冲返回后蜀时,一份由“暗羽”临潢府分堂、长春州分堂共同打探、整理,记录有孙遇此番出使契丹过程及双方谈判详情的汇报材料也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被从契丹上京道递送往北平城,再经由那里的电台转发,最终在孙遇与契丹朝廷达成协议的五天后,被送到了王崤峻的案头。而此时,孙遇还未走出契丹上京道。

    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初一,作为“亲政”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大庆殿上已经没有了遮挡小符太后姿容的珠帘帏帐,柴宗训独自坐在龙椅之上,心神不宁的听着坐在大殿之中的宋国公王崤峻向他禀报着此次朝会需要处理的第一件大事——后蜀伪帝孟昶与契丹人暗中勾连、结成同盟,意欲在今年八月二十日同时出兵、南北夹击,侵犯大周疆域、破坏大周稳定,实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如今证据确凿,大周必须对其进行讨伐,以儆效尤。

第七十八章 两路伐蜀

    当初为了征伐南唐(江南)能够师出有名,后周朝廷在借口南唐(江南)涉嫌参与刺杀宋国公王崤峻的同时,还需要下旨让李煜进京见驾,以便在对方拒绝遵旨而行时,可以再给对方加上一条抗旨不遵的罪名。如今,对后蜀的征伐,这一切预先的谋划却都不需要了。在后周的威压之下,心中不安的后蜀君臣下了一招与当初南唐(江南)君臣差不多的臭棋,竟然去和契丹这个已经被北平军前几年一连串的打击搞得半死不活的势力结盟,希冀能够利用对方牵制后周的力量,以达到保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目的。

    不过,李煜君臣当初尽管也是四处捞救命稻草,可至少他们还知道小心行事,在挑选结盟使者时多少还考察了一番,派出去的还都是对南唐(江南)朝廷、对李煜忠心耿耿之人。虽说其行为也均被“暗羽”相关分支机构侦知,但至少没有让后周朝廷拿到实实在在、不容抵赖的证据——这也是后者不得不用一条抗旨不遵当出兵理由的重要原因。

    相较而言,后蜀孟昶君臣在这方面就要差上许多。如果说,他们明知道当初契丹人在收了李煜的重礼,并在口头上答应在必要时会对其施以援手,最终却坐看南唐(江南)灭亡而毫无反应的情况下,依然派人去和前者谈结盟、谈攻周,还可以解释为“病急乱投医”,解释为孟昶和他的一班手下在应对危机时能力不足。那么,在选择前往契丹谈判结盟事宜的使者时,放着那么多的文臣武将不去选择,偏偏选上了一个早就心向大周,一到开封便跑去告密的赵彦韬当副使,就不能不说孟昶和他的一班肱股重臣们既没有识人之明,也缺乏御下之术,根本不配做一方诸侯。也正是由于后蜀君臣的这一连串臭棋、败笔,才使得其求援不成,反而将自己图谋不轨的依据、铁证送到了后周朝廷手上,使对方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讨伐,连“不奉诏旨”的戏码都省了。

    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初一,后周朝廷以后蜀勾结外邦、图谋不轨、犯上作乱为名,下旨出兵讨伐。

    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初二,当后周朝廷讨伐后蜀的旨意还在晓喻四方的路途上时,早就在凤州、归州两州左近秘密集结待命的后周北、东两路伐蜀大军已经闻风而动,迅速前出,杀向当面的兴州、夔州。

    代蜀北路军以开国伯、殿前司都虞侯、右金吾卫上将军、太原镇总兵官唐潮为主帅,以开国伯、殿前司马军都指挥使、右武卫上将军穆特尔为副帅,自凤州南下——唐潮太原镇总兵官的职责暂由自开封赶去的徐绍安代理。该军下辖“飞龙军”第二合成步兵师主力(步兵第四、第五、第六团,师属骑兵团一个营,师属炮兵团所辖迫击炮及七十五毫米野战炮各营,后勤支援部队)、“狼牙营”,以及“保安军”十个团,共计近四万大军。此外,为了弥补因道路难行——无论是穿越团队众将领,还是一线的兵士和后勤军官,都不认为进入蜀地必经的简陋栈道可以承载重达三、四千斤乃至八、九千斤的重炮——而不得不把一百零五毫米榴弹炮和一百三十毫米攻城炮留在凤州的北路军在直瞄火力方面的不足,委员会特批将仍在研发过程中,尚未正式定型服役的一百零五毫米无后座力炮投入小批量生产,紧急制造了二十四门炮和一千二百发炮弹加强给了他们。为此,科技部所属“翔龙生产基地”、“太原生产基地”和“开封生产基地”等相关基地加班加点,在不影响其他武器装备生产的情况下,终于赶在大军出发前完成了无后座力炮及炮弹的生产,并及时送到了凤州的北路军秘密大营。

    东路军以开国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右金吾卫上将军、宣大镇总兵官程飞为主帅,以开国子、殿前司水军副都指挥使、右武卫上将军辛飞宇为副帅,自归州溯江西上——程飞宣大镇总兵官的职责暂由自大沽港赶去的黄海代理。该军下辖“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一部步兵第三团、第五合成步兵师主力(步兵第十三团、第十四团,师属炮兵团,师属骑兵团,后勤支援部队)、第一江防舰队主力(包括五艘实验型蒸汽动力战舰在内的各型战舰八十余艘),以及保安军四个团,共计近四万大军。

    除了上述作战部队之外,后周朝廷还为两路大军配备了大量的役夫和运输船只,以保障两军粮草、军械等后勤物资的供应需要。此外,作为前期准备工作的一部分,大批情报部探员以及受到朝廷密令的商贾、旅客,利用各种方式深入后蜀各地打探消息、勘察地形,收集其城池数据、驻军情况,为大军征讨提供了大量详实、准确的情报,绘制了大量详实、准确的地图,使两军统帅可以按图索骥、有的放矢的展开军事行动——其中主动投效后周朝廷的赵彦韬亦出力颇多。

    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初三,唐潮、穆特尔所部北路军进入后蜀境内,三日内连克乾渠渡、万仞、燕子等寨,大军前锋直逼兴州城下。同一日,周军大军汹汹而来的消息传到了成都。

    得知周军突然对自己发动进攻,蜀主孟昶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在周军的讨伐檄文中,与契丹勾结、图谋不轨、犯上作乱乃是罪证之一。这说明,孙遇等人已经与契丹完成结盟抗周之约,自己这一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共抗周国的盟友;忧的是,虽然己方已与契丹结盟,但具体的盟约自己并不知晓,周军的檄文中也未说明,自己根本搞不清楚契丹人究竟会在何时出兵袭扰周国后方,减轻自己这边的压力。更何况,就算契丹即刻出兵,面对把守在北方四镇的北平军,其需要多少时间能打到北平城乃至威胁开封的安全亦是个未知数。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在敌军为应对契丹军的进攻而不得不收兵北返之前,还是得靠蜀国自己的力量来抵挡住周军的的进攻。

    于是,就在得到周军进兵消息的当天,蜀主孟昶便下旨以自己最宠信的王昭远为北面行营都统,左右卫圣马步军都指挥使赵祟韬为都监,山南节度使韩保正为招讨使,洋州节度使李进为副招讨使,帅各部大军八万北拒周军。

    作为行营都统的王昭远虽从未打过大仗,但其素来好读兵书战册,一向自夸胸中有雄兵百万,常自比为当代诸葛武侯。是以,当蜀主私下表示“今日周军大军南下,乃爱卿结盟契丹、共抗周军之计所召,还望爱卿奋战杀敌,为朕立下大功”时,他不但不感到惭愧、惶恐,反而将胸脯拍的山响,让自家主公不必担心,自己此去必破周军。而当宰相李昊等大臣出城为其饯行时,王昭远先是手执铁如意指挥大军调动,大言不惭的自比诸葛孔明。待到酒酣耳热之际,其更是捋胳膊、挽袖子,狂妄的对李昊等人说道:“吾此去兴州漫说是将窜犯之周军击退,便是统领麾下这数万精悍儿郎继续北上、夺取中原,亦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

    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初八后蜀援军自成都北上。同日,大周伐蜀北路军攻克兴州,歼灭蜀军七千余人,缴获兴州所藏军粮四十余万石,兴州刺史蓝思绾率残兵退保西县。

第七十九章 韩招讨使的两招臭棋

    西县位于后蜀兴州与兴元府(汉中)之间,乃是入蜀重要通道——陈仓道——的必经之地。而兴元府则在西县以东,若是弃之不理,兴元府的后蜀守军不但会威胁伐蜀北路军的侧背,而且还必定会影响其粮道的通畅。在唐潮和穆特尔看来,与其派出大量人马守御背后和粮道,还不如一鼓作气拿下兴元府,以绝后患。

    因此,攻取兴州后,为了争取时间,伐蜀北路军只进行了短暂的休整,便分为前后两军。前军(“飞龙军”二师五团、六团、二师师属炮兵一部、“狼牙营”及“保安军”四个团)由穆特尔率领,只携带少量辎重,以急行军的速度自兴州向东,直取西县和兴元府。后军(伐蜀北路军其他部队)由唐潮率领,则押运大军所需辎重于前军之后而行,待前军拿下西县和兴元府后,再合兵一处,直扑陈仓道与金牛道交汇处的另一处重要关隘三泉(阳平关)。

    尽管就地理来说,西县距兴州八十里,乃是兴元府西部屏障,一旦西县丢失,兴元将门户大开,处境危险。但若从作战的角度来讲,城池远较西县高大坚固得多的兴元府应该更有利于蜀军据城而守,与周军对垒。可不知道是为了显示自己没有愧对主上的信任,还是不愿意别人说自己身为招讨使,却只会龟缩在兴元城中坐等周军兵临城下,而不敢正撄其锋。总之,在得知周军已进占兴州后,后蜀山南节度使、招讨使韩保正,便下出了一招臭棋。他立即放弃了固守兴元的念头,率所部主力三万余兵马赶到西县,与从兴州退下来的蓝思绾合兵一处,据城而守。

    韩保正与蓝思绾合兵后,西县守军达到近三万五千余人,单就兵力对比来说,后蜀军对穆特尔所率前军处于二比一的优势。考虑到此番伐蜀北路军因道路难行而未携带大口径火炮,若是韩、蓝二人据城而守,虽说西县比不上兴元府坚固,但至少还是一座军事重镇,以往也是勤加修缮,凭借其深沟高垒、城坚墙厚,或许还能与不愿硬攻城池,以免造成不必要伤亡的穆特尔所部抗衡一段时间。

    可问题是,韩保正此前对自己即将面对的这支全新的大周禁军、特别是“飞龙军”几乎是一无所知,在双方开战之初,他亦如王昭远一般狂妄自大,觉得凭借蜀地山川之险、关隘之固,己方完全有能力拒敌于兴州城下,绝不会像当初南唐(江南)军那样不堪一击。待到周军进入蜀地之后一路势如破竹,不过几天时间便连克数寨,并轻取兴州的消息传来,特别是在西县与败退回来的兴州刺史蓝思绾见面,听完其对周军攻城时炮火连天,顷刻间便将兴州城头变成一片火海的描述后,韩保正对周军的态度又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不屑一顾变成了畏之如虎。再加上蓝思绾对周军火炮攻城威力的夸大,以及描述的言过其实,最终令韩保正得出了一个错误的认识——周军火炮于攻城十分有效,己方绝不可于城头与其进行争夺,以免步了蓝思绾在兴州的后尘,将手下将士的性命葬送于毫无意义的城头守备之上。于是,在得知周军一路兵马已向西县杀来,且人数只有己方一半后,韩保正又下出了第二招臭棋,做出了一个在他自己看来“英明无比”的决定——放弃城头守备,西县所有蜀军均于城下依山背城、结阵自固,待周军抵达后便主动出击,通过与周军步兵混战,使得对方火炮不敢轻易轰击,来达到避开周军炮火的目的。

    可惜的是,在韩保正看来英明无比的决定,在率领麾下汹汹而来的穆特尔看来却是愚蠢无比、自掘坟墓。根本对“飞龙军”战术、对火器一窍不通的韩保正不知道他的这一决定不但不能将自己的手下从火炮的威胁下解脱出来,反而将他们送到了更危险的境地。毕竟,城头守备固然只能硬抗周军炮火,至少还可以依托垛堞或者藏兵洞进行躲避。如今弃城列阵,便连最后一点遮蔽也失去了,后蜀兵将只能靠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和漫天飞舞的弹片抗衡——至于说利用敌我双方混战避开对方的火器之利,那就更是痴心妄想。须知,“飞龙军”步兵手中拿的可不是烧火棍,而是可以于数百步外夺人性命的致命凶器。只怕蜀军还未冲到周军阵前,便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了。

    是以,当领兵来到西县城下的穆特尔看到依山背城列阵的蜀军大寨后,也不由得有此发愣,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蜀军守将要脑残到什么程度、要对现在的大周禁军特别是“飞龙军”的情况无知到什么程度,才会作出放弃兴元而固守西县、放弃坚城而平地扎寨这种白痴安排。

    不过,愣怔是短暂的,待到确认城下大寨中确实部署有三万余蜀军,且城池周边并无埋伏,此举绝非蜀军守将故布疑阵后,穆特尔的愣怔就变成了嘴角的一丝冷笑。冷笑过后,穆特尔当即下令,所部步兵即刻在蜀军大寨三百步外布成环形防御阵地,“狼牙营”及二师六团所属骑兵营则编成两个骑兵突击集群,自蜀军大寨两侧包抄上去。同时,集中所部所有火炮,开始对西县城下的蜀军大寨进行迅疾而猛烈的轰击。

    尽管穆特尔所部并无重炮,就连一百零五毫米无后座力炮也只有区区十二门,主要依靠的是各营连配属的迫击炮,可即便如此,其集结起来的近百门各型火炮一同开火,依然令西县城下的蜀军震撼莫名、惶恐不已。特别是那些自兴州败退下来的蜀军,更是因为在兴州城头见识过火炮的威力而变得惊恐万状、慌忙逃窜,以至寨中的军法官和督战队连斩数十人,依然无法拦住他们像没头苍蝇一般乱闯。如此一来,不但冲乱了寨中原本准备在周军列阵后出寨冲击敌阵的蜀军步兵的阵型和秩序,更将恐慌与胆怯传给了那些来自兴元府,并未与周军交过手的战友。于是,不过短短一顿饭的工夫,漫说是出寨冲击周军阵列,就连一支成建制、成队形的蜀军都已不复存在。整个蜀军大寨陷入了完全而彻底的混乱之中,兵士们不顾长官的阻拦,一窝蜂般的冲出大寨、四散奔逃。那些找对方向,逃入城内的蜀军算是暂时躲过了一劫。,而那些逃向其他方向的蜀军兵将则成为了游弋于其大寨两侧的周军两个骑兵突击集群的绝佳目标,被后者有如赶鸭子一般轰赶着、屠戮着。与此同时,穆特尔亦下令于蜀军大寨前列阵的周军步兵迅速前出,撵着蜀军败兵的尾巴就势冲进了西县城内。

    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十一,穆特尔所部攻克西县,生擒欲逃往兴元府的韩保正及其副手李进,得粮三十万石。

    西县之战,伐蜀北路军不但大获全胜,而且还缴获了大量粮草。实际上,凭借其在兴州及西县所获粮草,已足以支持伐蜀北路军数月所需,整个伐蜀期间几乎都不再需要朝廷自凤州方向运送军粮了。

    与周军大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战后蜀守军几乎全军覆没,得以逃脱败回兴元府的残兵败将还不到两千人,即便加上留守兴元的蜀军,总兵力亦不超过五千人。再加上败退回来的蜀军不但将西县大败的消息宣扬得满城皆知,更把大败之后低落的士气和完全丧失的斗志传染给了那些未参与西城之战的蜀军兵将。因此当穆特尔挟西县大胜之威,兵临兴元城下时,面对城内百姓的人心惶惶、面对守军已然低落到极点的军心士气,城内留守的官员和守将们很清楚靠这样的民心、这样的军心是绝对守不住城池的。

    于是,穆特尔这边才到城下,还没有亮开攻城的架势,城内便已经高挑降旗,大开城门,非常果断、非常利索的向其投降。这令刚刚在西城杀出点感觉来的穆特尔心里多少有些别扭,为不能继续杀个痛快而遗憾不已。

    不过,不管心里痛不痛快,既然对方已经投降,穆特尔都得按照规矩行事。接受投降、大军入城以维持秩序、张贴安民告示以稳定人心、安抚城内官员守将以保持本地区的局势不会出现动荡。一系列的工作做下来,再加上等待唐潮所率后军抵达,并进行必要的人员休整和物资补充的时间,待到唐、穆二人率军离开兴元府,扑向三泉(阳平关)时,已经是建隆五年的阴历二月十五了。

    自兴元府折回头重过西县后,唐、穆所部伐蜀北路军一路冲杀,连克后蜀石图、鱼关、白水阁等二十余座军寨,并于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十八进兵至利州与兴州之间的重要关隘——三泉(阳平关)。

    三泉(阳平关)北依秦岭,南临汉江和巴山,西隔咸河与走马岭上的张鲁城遥遥相对,雄踞于西通巴蜀的金牛道口和北抵秦陇的陈仓道口之上。与汉江南北的定军山、天荡山互为犄角之势,是汉中盆地的西门户,同时也是巴蜀通往关中的北端前沿,地理位置十分险要。进利于攻,退可以守。自古就被视为“蜀之咽喉”、“汉中门户”,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按理说,如此重要的军事要地,又拥有地利之势,应该是后蜀重点布防的所在。但一来,三泉(阳平关)关城狭小,平时不可能驻扎太多的部队。如今王昭远所率援军尚未赶到利州,关内只有两千守军,与周军兵力相比实在过于悬殊。二来,由于招讨使、山南节度使韩保正在兴州失守后将挡住周军的希望全部寄托于西县,不但没有派兵增援三泉(阳平关),甚至都没有派人通知那里的守军兴州已经陷于周军之手的消息。再加上周军攻克兴州后进军迅速,接连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攻克了西县和兴元府,并有效控制了前往三泉(阳平关)的通道,使得自兴州、西县、兴元府等处逃出的溃兵根本没有机会在周军抵达关城之前跑到三泉(阳平关)报信。是以,三泉(阳平关)虽多日以前便已从边境赶往成都报信的信使口中得知周军南下的消息,却根本没有想到后者会来得这么快。以至哨兵前来报信时,守关的指挥使还以为这家伙是被大战来临前的气氛搞得太过紧张,大白天的产生了幻觉,跑到自己面前来谎报军情的。

    兵力的巨大悬殊、心理准备方面的不足,以及周军进军神速带来的震撼,令三泉(阳平关)守军在双方真正交战之前便已落了下风。因此,当第一波炮弹呼啸着落入三泉(阳平关)小小的关城之内,顷刻间便几乎将整座关城都笼罩在硝烟与火光之中后,关内的所有人便已经为之胆寒。于是乎,仅仅坚持了不过短短一柱香的时间后,在自己的指挥使衙门兼宅院被数发炮弹炸得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后,那位被硝烟薰黑了面庞的三泉(阳平关)守将便将保家卫国之心、守土安民之责抛到了九霄云外,带着自己的部下举旗投降,将三泉(阳平关)献于唐潮、穆特尔座下。

    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十八,唐潮与穆特尔所部通过三泉(阳平关)继续南下,兵锋直指嘉川。嘉川守军自知难以抵挡,未等伐蜀北路军进抵关下,便毁坏关城、烧绝栈道,退守至葭萌关。

    当天午后,王昭远、赵崇韬率后蜀援军抵达利州。二人在得知兴州、西县、兴元府等地尽失敌手,且周军已然突破三泉(阳平关)进抵嘉川的消息后,立即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于利州城屯驻防御,并派部分兵马于城北大、小漫天寨立寨而守。

第八十章 溯江而上

    利州位于嘉陵江东岸,群山环绕,形势险峻,是入蜀之咽喉要路。尽管周军拥有强悍的实力、远超这个时代的武器装备,可面对依然处于这个时代应有水平的蜀地交通条件、面对已被蜀军烧毁的栈道,以唐潮、穆特尔之能,亦无可奈何——实际上,不但他们无能为力,就算把科技部所有兄弟都叫来,除了按照这个时代的办法重新修复栈道外,也同样无计可施。为此,唐潮和穆特尔二人不得不暂时停下进攻的脚步,一方面由唐潮率部分兵马留驻嘉川,组织随军役夫工匠修理被损栈道,并攻占小漫天寨;另一方面依照前世宋军伐蜀之旧事,由穆特尔率伐蜀北路军步兵主力绕行嘉川东南方向的罗川小道,与唐潮所部于深渡会师,同攻利州。

    伐蜀北路军一路势如破竹,与他们同一天开始行动的伐蜀东路军亦是进展顺利。按理说,时值阴历二月,虽然北风已不像前两个月那般强劲,可对于逆水行舟的风帆动力船只来说,溯江而上亦非易事。即便采用中式硬帆的第一江防舰队战舰可以通过调整帆面方向来实现之字形前进,其速度也大受影响。更何况,风不是永远都有的,在风力太弱或者干脆无风的时候,小型战船还需以桨橹前行,而大型战舰更是需要人力纤拉才可继续西进。可得益于舰队中的那五艘实验型蒸汽动力战舰,伐蜀东路军的前进速度得到了很大提升。尽管五艘蒸汽动力舰无法拖动东路军近千艘战舰辅船一同前行,可在无风或者北风过于强劲之时,拖带十几二十艘主力战舰继续溯江而上,攻击蜀军沿途堡寨,为后续大队扫清前进障碍还是没有问题的。是以,程飞与辛飞宇自归州率军进入蜀地后,只用了不过十天的时间,便依靠坚船利炮,于陆战中接连攻克蜀军松木、三会、巫山等寨,斩杀蜀将南光海及其以下五千余人。又于水战中击溃后蜀水军主力,歼敌六千余人,生擒其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弘以下一千二百余人,夺战船二百余艘。最终,在战役发起十二天后便西进二百里,于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十四进抵夔州附近江面。

    夔州为巴东之咽喉,蜀军于城东设锁江浮桥,上置木栅三重,布以重兵防守,以阻断敌军溯江而上的战船。另外,还于沿江两岸五里范围之内,或在山峦之上、或在半山腰间等适宜驻扎之地设置营寨,架设了大量的抛石机和床弩,夹江列阵、严防死守,以求阻敌于江面,不令其接近夔州。

    尽管伐蜀东路军所辖江防第一舰队自征伐南唐(江南)之战以来的两年多时间里经过全面升级改造后,基本上所有作战舰船均装备有火炮,单就火力对比来说,远较蜀军为强。但一来,江防第一舰队包括新造的那五艘蒸汽动力战舰在内,受技术条件及舰上空间限制,其火炮均为两舷布置,且设计之初主要着眼于水面作战以及对近岸目标的轰炸,因此其舰上火炮的俯仰角度皆十分有限,轰击近岸滩头的敌军营寨尚可,想要打到位于半山腰甚至山顶的蜀军抛石机和床弩就非常困难了。二来,用随船步兵的迫击炮虽然能够打到山腰或山顶的敌军,但其准确性势必大打折扣。且除五艘试验性蒸汽动力战舰外,江防第一舰队其他战舰皆为风帆动力并辅以橹、桨的船只,在逆水行舟的情况下,其机动能力受到很大限制,要其与岸上的蜀军远程武器相抗衡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是以,面对蜀军于夔州以东设下的这一系列防御工事,伐蜀东路军并没有贸然进行强攻,而是以“史”为例,借鉴当初听张维信讲史时所述的前世历史,循前世北宋伐蜀时其东路军所行之法,以水陆并进的方式突破蜀军夔州防线。

    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十三,经过一番准备和调整,伐蜀东路军在距离夔州三十里时兵分两路。一路(“飞龙军”一师一团、二团、师属炮兵团一部以及“保安军”两个团)由程飞率领,沿长江两岸夹江而上,扫荡蜀军设在那里的堡砦及远程武器。另一路(伐蜀东路军其他部队)由辛飞宇率领,与程飞所部水陆并进,一方面在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为岸上的兄弟部队提供火力支援,另一方面则在时机合适时出动乘船的步兵部队登陆,与己方岸上兵马共同围攻蜀军。

    伐蜀东路军如此安排可以说是扬长避短,是以随着水陆两线齐头关进,在周军步兵及战舰的密切协同与配合下,蜀军沿江设置的堡砦一一被攻破。战至阴历二月十五,周军进抵蜀军锁江浮桥。

    与前世宋军以步兵自大江两岸夹击浮桥,焚毁这一阻拦水军战船继续西进的最大障碍不同,伐蜀东路军面对眼前的三重木栅,决定借机展示一下自己的火力优势。于是,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十六清晨,随着陆上的程飞和水上的辛飞宇同时挥下手臂,布设于大江两岸的陆上炮兵阵地及于江中抛锚列阵的水面战舰同时开炮。刹那之间,整座拦江浮桥均被硝烟所笼罩,并很快便燃起大火。中午时分,大火渐渐熄灭,这道为蜀军所倚重的锁江浮桥除了少量仍然带着余烬、冒着黑烟的木料残骸随着江水四散飘荡、浮浮沉沉之外,再无一丝痕迹留下。

    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十六午后,伐蜀东路军上岸兵马全部重新登船,继续溯江而上,于第二天一早进至夔州治所白帝城以西江面。

    眼见周军一路气势如虹,不但连破沿江堡砦,更在顷刻之间便将己方视为最大倚仗的锁江浮桥摧毁,如今已然进至白帝城下,后蜀宁江节度使高彦俦不由心中暗急,连忙召集节度副使赵崇济、监军武守谦至自己府中商议。

    由于双方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在如何应对周军的问题上,节度使高彦俦与监军武守谦的观点和态度并不相同。在高彦俦看来,周军远道而来,一路跋山涉水,粮草军资转运困难,其势必会追求速战速决。己方自当坚壁清野,据城死守,待到敌军师老兵疲、粮草不济,或可不战而退。

    对于高彦俦这种据城死守、当缩头乌龟的做法,监军武守谦却并不敢苟同。在武守谦看来,一方面,自己作为监军,督战是其职责之一。若高彦俦固守不出,与周军拼消耗、拼耐性,便是自己的失职。另一方面,作为军界的新人,自己需要足够的功劳来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声望、提高自己在主上心目中的地位。若是依照高彦俦之策固守白帝城,胜了,功劳是对方这个夔州主将、江宁节度使的。败了,对方固然需要承担主要责任,可自己这个协理军务,督察将帅的监军也难辞其咎,跟着倒霉。此外,武守谦虽于军事一道上远不如高彦俦这样的百战之将精熟,可他的眼睛却不瞎。就算因为这个时代信息传递慢、准确性不足的原因,其对此前大周伐南唐(江南)时火器的具体使用情况知之甚少。可这几日来自巫山、三会等堡砦的消息,以及来自距离更近的锁江浮桥的消息,却让其对周军、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对“飞龙军”的实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武守谦很清楚,如今的情况是敌强我弱,以周军顷刻间便攻破锁江浮桥的强悍战力和火器的强大威力来看,白帝城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既然如此,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周军后勤补给的困难上,倒不如冲出城去,与对方当面锣、对面鼓的干上一场。胜了,自然是大功一件。败了,也同样可以落一个奋勇向前、不畏生死的名声,总好过被后人当成胆怯畏战的缩头乌龟强。

    高彦俦和武守谦意见不同又全都固执己见,节度副使赵崇济又是个没主意的,结果半天时间过去了,三个人还没商量出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应敌之策。眼见天近晌午,赵崇济便提议大家先去用午饭,待下午再继续商议——如此既能缓和商、武二人之间的矛盾,又能给二人更多的时间把其中的利弊权衡清楚,以便能够尽快找出解决当前危局、困局的办法。

    军议不欢而散,回到自己府邸的武守谦心中极为不痛快。尽管赵崇济提议午饭后继续进行商议,可以武守谦对高彦俦的了解,他却很清楚这位宁江节度认定的事情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下午的军议自己和高彦俦肯定还是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的将时间毫无意义的浪费掉,根本对击退周军起不到任何作用。如今周军就在眼前,己方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消耗到这种无意义的争执中去。

    于是,武守谦先是以身体不适为由缺席了原本在下午继续进行的军议,而后便暗中集结自己麾下亲兵家将和亲信军校,组织起一支千余人的队伍,于第二天、也就是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十八一早在未通知高彦俦的情况下打开城门,冲出城外,杀向周军设立的登陆场——劕头铺。

    对于正在劕头铺建立登陆场的伐蜀东路军的将帅们来说,白帝城内的蜀军主动出城,而且是在大白天主动出城搦战,多少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不过,无论是程飞还是辛飞宇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就算敌我双方实力相差再悬殊,在执行各种条令、条例方面也一样会一丝不苟,绝不会因为对手太弱就忘乎所以,把全军将士的身家性命当儿戏。因此,当武守谦带着自己手下那一千多亲信兵将杀到周军大营前时,对方负责警戒的部队早已严阵以待,不过半柱午的工夫便将武守谦的这支“大军”杀的丢盗卸甲、望风而逃。

    眼见面前这支蜀军是往白帝城方向狼狈逃窜,程飞和辛飞宇立即意识到这是己方拿下白帝城的绝佳机会。因此,二人立即兵分两路,由辛飞宇留在登陆场继续组织人员和装备物资上岸;由程飞率领已经上岸的“飞龙军”一师一团、师属骑兵团一部以及一个团的“保安军”共近六千五百余人尾随追杀败逃的蜀军。

    由于追兵和逃兵相距的距离并不远,因此,当溃败回来的蜀军跟着武守谦如漏网之鱼、丧家之犬一般逃进白帝城,守城的兵将还没来得及关闭城门时,程飞所部便已冲到近前。随即一顿机枪扫射,杀散城门口处的蜀军,紧跟着武守谦和他的败兵一起冲进了城内。

    听闻武守谦私自带兵出城迎战不但大败,而且还因此让周军攻占城门、冲进城内,高彦俦不由得怒气冲天。只是,军情紧急,现在并不是他发泄怒火的时候。于是,他顾不上去追究武守谦的责任,而是迅速召集手下将领、集结兵马,向已冲入城内的周军实施反突击,试图趁着周军入城兵力不多,主力尚未赶到的时机,将对方赶出城去。

    然则,对于拥有枪机的周军来说,火力方面的优势已经足以弥补其在人数方面的劣势。尽管城内的后蜀守军发起了勇猛的反冲锋、尽管城内的后蜀将领个个争先冲在最前面、尽管高彦俦悍不畏死的亲自率队进攻,以至身被十余创,可面对机枪、步枪、迫击炮织成的密集火网,这样的反冲锋除了徒增蜀军伤亡外,对城内的局势起不到任何作用。

    双方战至近午,随着周军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开进城内,蜀军在人数方面的优势也渐渐丧失。眼见周军势大,而己方的将领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每次跟随自己冲锋的兵士也是越来越少,高彦俦自知已经无力回天,无奈下令手下幸存的兵将自找出路,他自己则退入府邸之中,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见自家主帅浑身浴血的回到府内,且身边并无其他兵将跟随,节度判官罗济便知白帝城大势已去。于是连忙上前劝说高彦俦,劝其趁着这会儿城内局势混乱,周军尚未封锁全城的机会,速速离城,返回成都。高彦俦闻言却摇了摇头,叹道:“高某当年曾经将秦川失于周军之手,如今又无力守住夔州,纵然主上宽厚不杀高某,高某又有何面目见蜀人父老!”

    “既如此,大帅不如便降了周军。”罗济见高彦俦不愿回成都,又接着劝道。

    高彦俦听了却再次摇了摇头,苦笑道:“我高家上下老幼百余口皆在成都,我若降周,主上必不会放过他们。为我一人偷生,而连累阖家老小,如何做得。如今,高某唯有一死方能上不负君恩,下不累家小。”

    随即,不等罗济再劝,伸手解下自己虎符印绶,交给对方道:“君且自寻出路去吧。”

    说完,便独自一人回到后宅主楼之中,锁紧大门。在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并望西北方向拜了几拜后,缓步登上二楼,纵火**而亡。

    建隆五年阴历二月十八傍晚时分,伐蜀东路军攻占白帝城、将巴东咽喉夔州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第八十一章 夹击剑门

    攻取夔州后,伐蜀东路军在白帝城停驻两日,进行休整及军资粮草的补充。期间,程飞和辛飞宇感慨于守将高彦俦的忠义,亲自率麾下众将领前往其府邸祭奠,并命人从已成废墟的高府主楼中寻得高彦俦的遗骨予以厚葬。

    夔州一役,伐蜀东路军以伤亡不过两百余人的代价,取得了歼敌两万余人、俘敌一万余人、夺取夔州全境的战果。这样的战果既鼓舞了整个东路军的士气,也令巴东其他州县的后蜀地方长官和守军胆寒。因此,当程、辛所部结束休整,继续沿江向西挺进时,沿途后蜀州县再无一处敢战,万、施、开、忠等州相继开城投降。而随着知遂州事、少府少监陈愈亦如之前数州刺史一般献城,伐蜀东路军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于建隆五年阴历三月初二夺取距离成都不过三百里远的遂州,完全打开了通往成都的东大门。

    在伐蜀东路军挟夔州大胜之威一路高歌猛进的同时,伐蜀北路军也没有原地踏步。定下分兵之策后,穆特尔便率伐蜀北路军步兵主力自嘉川东南方向的罗川小路迂回南进,而唐潮则全力督促随军役夫赶修栈道,并在栈道堪用后,立即率所部兵马疾进,先攻克金山寨,后夺取小漫天寨,最终于建隆五年阴历二月二十五与穆特尔所部会师于深渡(位于大、小漫天寨之间的一处嘉陵江渡口)。而发觉周军兵分两路杀来的蜀军则连忙调整部署,于深渡沿江排兵布阵,试图阻击周军过江。

    对于拥有火力优势的周军来说,这种面对面的阵地战是其最愿意看到的方式。因此,不等后勤部队及随军役夫搭建好营寨,唐潮便下令已经列好阵势的己方兵马开始进攻。

    火炮轰击、骑兵冲锋、步兵跟进,“飞龙军”一套标准的阵地进攻战术使下来,只用了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深渡桥便已成为了周军的囊中之物。而在此期间,面对周军机枪、步枪、迫击炮组成的拦射弹幕,蜀军发起的数次反突击皆以失败告终,虽遗尸近千具,却连渡口处的那座浮桥都没能冲过去,最终只能败退而走,以免己方在周军优势火力打击下全军覆没。

    考虑到时间已近傍晚,趁夜进攻既不利于行军,也容易遭到对方埋伏,所以伐蜀北路军击溃深渡对岸的蜀军后,并未急于追击,而是在派遣部分兵马过桥把守桥头堡后,于桥西安营扎寨。

    第二日一早,伐蜀北路军兵分三路,进逼大漫天寨。守寨蜀军并未接受败退下来的友军前一天与周军交战的教训,依然以堂堂之阵与伐蜀北路军对垒。结果,近万精锐蜀兵再次成为毫无意义的炮灰,在周军优势火力编织的火网中损失近三成,残余兵马惶恐而退。周军旋即尾随掩杀,撵着蜀军一直追进了大漫天寨之内。一场乱战之后,不但全歼寨内守军,而且生擒寨主、义州刺史王审超、监军赵崇渥,以及三泉(阳平关)之战时逃脱的三泉监军刘延祚。

    大漫天寨距离利州不过二十五里,是以后蜀北面行营都统王昭远及都监赵崇韬震惊之余亦不敢怠慢,赶忙率领麾下全部兵马北上迎战周军。

    甫一接战,伐蜀北路军铺天盖地而来的弹雨便令同样缺乏与周军特别是“飞龙军”作战经验的王、赵所部猝不及防、全军大乱。王昭远、赵崇韬及手下众将虽尽力约束,却依然无法阻止麾下兵士的后退。而唐潮和穆特尔则抓住时机,挥军急攻,丝毫不给蜀军任何喘息的机会。是以,自大漫天寨南至利州北,伐蜀北路军三战三捷,蜀军三战三败,最终溃不成军。王昭远、赵崇韬等人见败局难挽,不得不放弃利州,自桔柏津渡江,焚毁江上浮桥,退至剑门坚守不出。建隆五年阴历二月二十九,唐潮、穆特尔率伐蜀北路军进入已无蜀军把守的利州城。

    大、小漫天寨及利州之战,伐蜀北路军以伤亡五百人的代价,歼灭(毙、伤、俘)蜀军近三万,并缴获军粮八十万石。

    建隆五年阴历三月初一,为防止蜀军溃兵骚扰地方、影响军辎输送以及新收复地区的社会稳定,后周朝廷亦诏谕蜀地:周军所克复州县之中溃散藏匿的蜀军兵将,凡于一个月之内向所在州县主动投降自首者,一概既往不咎、赦免其罪。

    建隆五年阴历三月初二,有关周军攻占遂州以及王昭远所部于利州大败的消息传至成都,蜀主孟昶闻讯惊惧万分、夜不能寐,连忙下旨出重金于成都募集勇悍敢战丁壮万余人,以太子孟玄喆为元帅,以武信节度使兼侍中李廷珪以及前武定节度使、同平章事张惠安为副帅,北上支援王昭远坚守剑门。

    俗话说“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孟昶在朝中无人可率军独当一面的情况下,让自己的太子担任援军主帅,本是存了向国人展示自己为了后蜀江山社稷死战到底的决心的意思。可问题是,把廖化描述成无能之辈只是后人的误解。实际上,三国时那个蜀地大将廖化并非平庸之辈,其戎马一生,颇有功勋。只不过当他独当一面时,蜀汉国势已经衰微,根本无力与曹魏相抗衡了罢了。而太子孟玄喆却是生于深宫之中,自幼锦衣玉食,只知奢靡享乐,从未带过兵、打过仗,甚至连马都骑不稳,只能坐车出征的废物,是一个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军事白痴。让他当大军统帅,绝对是有百弊而无一利的事情。

    至于李廷珪和张惠安虽是武将出身,但此前一直在朝中为官,均已多年未曾指挥过军事行动。特别是李廷珪,其最后一次指挥作战还是在显德二年与周军争夺秦、凤、成、阶四州,并且被打得落花流水、大败而归的那一回。以这样的两个人担当援军副帅,辅佐孟玄喆那个既是军事白痴却又大权在握的主帅,指挥一支没有任何经验的新军,其下场可想而知。

    于是,当后蜀这一万援军离开成都时,不但旗帜全部使用精美文秀,而且还以锦缎包裹旗杆。结果,因为即将出发时遇上下雨,孟玄喆唯恐如此精致的旗帜被雨水淋湿以至损坏,显不出自己的威风,便下令将旗帜自旗杆上解下,小心收藏,待到雨势停止,才重新悬挂起来。不曾想,由于其麾下绝大部分都是新募兵丁,根本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对旗帜的使用乃至各种旗帜的样式和功能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一窍不通。以至于忙中出错,将所有旗帜全都倒挂于旗杆之上。再加孟玄喆怕自己此去剑门一路之上太过寂寞,又用车辇载着自己的姬妾以及唱戏的戏班子等数十人同行。一时间,这支承载着后蜀最后希望的援军便在市井百姓的窃笑以及朝中有识之士的叹息之中,热热闹闹、丑态百出的上路了。

    就在孟昶父子上演增援闹剧的时候,唐潮、穆特尔所率伐蜀北路军已经兵出利州,进占益光。

    尽管自伐蜀以来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但唐潮和穆特尔却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对下一阶段作战的困难有着清醒的认识。因此,在夺取益光的当天晚上,唐潮和穆特尔便召集手下一众将领于帅帐之中商议大军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当唐潮提出“古人常言,剑门天险,一夫荷戈,万夫莫当。如何破此险关,还望诸位将军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不必有所顾忌”的会议议题和基调后,“飞龙军”第二合成步兵师师长刘知节(刘小六)第一个起身说道:“大帅,据末将审问投降蜀军士卒得知,自益光过江,翻越数座大山,有一条当地人称为来苏的狭窄小路。蜀军虽于江对面设有堡砦,但此处江水流速较缓、水深较浅,易于架设浮桥,我军于此过江并非难事。而来苏小路出口在剑门以南二十里,于青疆店与官道汇合。若我大军走此小路,则剑门之险不足为恃。”

    唐潮和穆特尔闻言均微微点头,而“狼牙营”营长张铮却起身反对道:“大帅,这条小路末将也有所耳闻,确可给予蜀军出其不意一击。只是,一来蜀军连战连败,军心士气早已丧失殆尽,以我军之兵威,完全可以依靠火力优势一鼓而下,不一定非要去走其他不熟悉的路线。二来,来苏小路狭窄难行,大军主帅实不宜亲身犯险。依末将看,即便真有必要走来苏小路,那也只需派一名偏将率一部人马前往足以。这支偏师若能顺利抵达青疆店,自当北上与大军主力夹击剑门,活捉王昭远。就算其不能顺利抵达青疆店,亦不会影响大局。末将不才,愿率所部走来苏小路,与大军主力分进合击。”

    张铮的意见更合乎当前形势,得到了唐潮和穆特尔的一至赞同。于是,唐潮下令由张铮率“狼牙营”、二师六团一个营以及“保安军”一个团为偏师,携带相应架桥工具,绕道来苏小路,自南向北背击蜀军,而其自己与穆特尔则率伐蜀北路军主力正面进攻,与张铮部形成夹攻之势。

    尽管占据河流阻隔的地利优势,且己方在河的这一侧亦建有较完备的堡砦防御设施,但当张铮所部抵达河岸边时,对面的蜀军却对这支出其不意出现在面前的周军惶恐不已,未等对方渡河,便弃寨而逃,使得张铮所部可以踏踏实实的架设浮桥、从从容容的渡过河去、顺顺利利的进兵青疆店。

    张铮所部突然出现在其背后,意味着其很可能已经处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这一情况令已在此前连番败仗中被周军打得胆气全无,只想着据险死守、以待援军的王昭远顿时慌了手脚,并且进退失据。内心惶恐的他只想着脱离周军的两面夹击,根本不去考虑自己的做法是否恰当、是否周全,便匆忙下令由麾下一员偏将率少量兵马防守剑门天险,而他自己则率领主力不管不顾的退守至汉源坡。

    主帅临敌后撤,自己又处于敌军南北夹击的不利状态,明显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这令留守剑门的那名蜀军偏将以及他手下的那三千兵马军心士气全无,根本无心也无力守关。是以,当伐蜀北路军两路大军在剑门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列阵,准备发起进攻时,关内守军甚至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进行,便在那名偏将的率领下主动向周军献关投降。

    兵不血刃的拿下剑门后,唐潮和穆特尔只派出少量兵马看管关内的后蜀守军,北路军主力则马不停蹄的杀向了王昭远所部主力所驻扎的汉源坡。

    此时蜀军刚刚在汉源坡扎下大营,喘息未定、正坐在胡床之上休息的王昭远听闻周军已尾随追击而来,不由得大惊失色、手足发软,一时间竟然无力自胡床上站起身来。眼见王昭远被吓得面如土色、手抖股栗,蜀军都监赵崇韬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不再理会这位已经被吓破了胆的自家主帅,当即下令全军列阵,并一马当先冲出营寨,向汹汹而来的周军迎去。

    两军以堂堂之阵面对面的对垒,这种交战方式使得这场战斗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两万蜀军被歼灭近半,其余皆降。赵崇韬虽身被数创、枪马尽失,仍然挥舞着自己的配刀顽抗,直至被穆特尔上前一刀磕飞其掌中刀,这才被一拥而上的周军兵士制服——穆特尔此番出手,并非见战手痒,而是对这位身陷重围仍力战不降的蜀军将领颇为钦佩,这才制止欲乱枪齐发将其当场击毙的手下,亲自上前制服这位自伐蜀以来一直难得一见的忠勇之士。

    与赵崇韬死战到底、力竭被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听闻周军杀来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王昭远,却在自己的袍泽以血肉之躯与周军的钢铁火药拼死相搏时抛甲弃盔,换上一身平民打扮,让自家亲兵护卫搀扶着自己,趁乱逃出大寨,往东川方向而去。

    只是,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王昭远在亲兵护卫的扶持下一口气逃出数十里,才在一户百姓的粮仓之中藏匿起来,不等疲惫不堪、惊魂未定的他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将罗隐那首《筹笔驿》里的那句“时来天地皆同力,远去英雄不自由”吟诵完,周军的追兵便已杀到其面前。

    面对杀气腾腾的周军兵将,王昭远自然是没有赵崇韬那般执刀劈杀的勇武,更没有后者那样将生死置之度外,死战到底精神。随着周军兵将一声“弃械投降、跪地免死”的喝令,王昭远便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哪里还有一点当初离开成都时意气风发、睥睨天下、视周军如无物的气魄与胆略。

    建隆五年阴历三月初八,在夺取剑门后,伐蜀北路军顺利进占剑州。

第八十二章 自毁根基

    当伐蜀北路军连战连捷,击败王昭远所部,夺取剑州的时候,由太子孟玄喆以及侍中李廷珪所率的那一万后蜀援军还在前往绵州的路上,距绵州城尚有五十里。

    成都距绵州二百余里,即便因为蜀地道路难行,部队行军的速度比不了中原地区。但对于常年生活在这里的蜀军兵士来说,这样的距离六天时间也足够走完了。更何况此番北上乃是增援,正所谓“救兵如救火”,就算不能一天走上六、七十里地,咬咬牙走五十里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以说,如果将帅用心、士卒用命,这支援军是完全有机会在周军围攻剑门之前赶到那里与王昭远汇合,从而增强蜀军实力、坚定将士信心,剑门之战蜀军未必就会输得那么惨。可惜的是,这次带兵增援的一个是只知嬉戏游玩的太子孟玄喆,一个是多年未曾征战,早被朝堂上阿谀奉承的环境、奢靡享乐的风气腐蚀掉雄心壮志,再无当年英勇敢战、横刀立马之气魄的侍中李廷珪。

    结果,这两个人在增援的路上,一个日夜与自己的姬妾和那班伶人戏子肆意嬉闹玩耍,一个则陪伴左右,尽显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能,不但对前方的战事漠不关心,甚至连本部兵马的行军、扎营、后勤补给、粮草供应等需要主帅关注的问题亦是不闻不问、毫不在意。再加上这支援军本就是临时从成都城内招募的青壮组成,缺乏必要的训练,更无作战经验。于是,援军自成都出发时便毫无精兵气象,待到进入乡野,没了士绅百姓的指指点点,其军纪就变得更加涣散。漫说与精悍强劲的周军相比,只怕连一些成了气候的山贼草寇、绿林武装都比不上。若不是其打着官军旗号,估计早就有沿途百姓去向官府报告说有山贼下山、意欲打家劫舍了。

    这样的将帅、这样的兵将恐怕连剿匪都不够格,更不要说去和天下第一强军进行对抗了。是以,当从前方败逃下来的蜀军溃兵那里得到剑州已失、王昭远、赵崇韬被擒,其所部三万人马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刚刚抵达绵州的太子孟玄喆和侍中李廷珪便当机立断,决定即刻撤军回成都。

    尽管连敌军的人影还没有见到就撤退实非大将风范,但一来孟玄喆也好、李廷珪也罢,都算不得真正的将领,做出这种望风而逃的事情来,并不会有多少心理负担。二来,若孟、李二人真以所率领的这支组建不过数日的新军去和周军对垒,只怕败得会比王昭远所部还要惨,搞不好这万余人会全军覆没、无人幸存。因此,避战撤退对这支新军的兵将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至少保全了性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避战撤军的命令可能是自成都北上以来,孟玄喆和李廷珪所发出的最有价值,也最正确的一道帅令了。

    只可惜,似孟玄喆和李廷珪这般不靠谱的人,从来都不会依照常理办事。不知道是脑子里那根神经搭错了线,还是头天晚上喝酒喝多了还没醒,又或者是怕不战而退,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就撤回成都会被主上和满朝文武责难、会被成都的士绅百姓唾骂,所以就在发出避战撤退令的同时,一路上原本只知道一味奉承阿谀的李廷珪突然向孟玄喆主动进谏起来。

    李廷珪提出,周军此来路途遥远,加之入蜀道路崎岖难行,其后勤辎重粮草运输极其困难。而蜀地多年未有战事,臣民安居乐业、物阜民丰,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家中都有不少的存粮。这些粮草一旦被周军夺去,势必会大大缓解周军粮草辎重转运之困,于大蜀绝非好事。与其留下这些粮草资敌,倒不如趁周军尚未赶到时一把火烧掉,坚壁清野。届时,周军不能筹粮于蜀地、以战养战,辎重粮草难以为继,其势便不会长久,最后只能罢兵休战,撤出蜀地。如此一来,不但朝廷危局可解,而且若是布置得当,或许还能趁着周军慌乱撤退的机会随后掩杀一番,以报兴州、剑门之仇。

    而一路上向来我行我素、恣意妄为的孟玄喆,这一次却不知是想搏一个从善如流、虚心纳谏的名声,还是同样存了给自己畏敌避战之举进行遮掩的目的,对李廷珪的建议不但全盘接受,而且还自作聪明的加上了一条,下令在焚毁粮草的同时,连百姓们的房屋、官府衙署等等建筑也一并烧掉,以焦土政策来迟滞周军的攻势。不给其留下一粒粮、一间屋,要让其在无粮可食、无屋可居的同时,还得时刻防备着那些失去粮食和居所的本地蜀人去夺他们的粮食、去抢他们的帐篷。

    随着撤退和烧屋毁粮的命令下达,后蜀援军匆匆拔营起寨。与此同时,绵州城内及自绵州到成都北面门户汉州的一路上亦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房焚粮毁、满目疮痍,哀鸿遍野、怨声载道,沿途许多城池州县、集镇村庄接连化为一片片焦土,宛如人间炼狱。

    正所谓“有压迫就会有反抗”,孟玄喆和李廷珪如此倒行逆施,非但没能阻挡住周军的兵锋,反而将自己的士绅百姓激怒。于是,很快便有一些集镇、村庄将青壮组织起来护镇、护村,与前来烧屋毁粮的官军对抗,保卫自己的家园;很快亦有一些州县的官员和守将下令严守城池,宁可事后向朝廷请罪、接受处罚,也要拒绝经过的这支所谓朝廷官军进入城内;此外,还有一些家园被毁、衣食无着的百姓则怒而北上,前去投靠正汹汹而来的周军,或为周军带路、或要求从军入伍,以便向那些令自己家破人亡的凶徒复仇——后蜀这支援军面对周军胆怯畏战、不敢抵抗,面对手无寸铁的蜀地百姓却毫不手软,一点也不吝惜手中的钢刀,自绵州一路下来有众多百姓成为了其刀下冤魂。

    对于蜀地士绅百姓的主动投效,伐蜀北路军自然是求之不得。在经过一番甄别与审核之后,一部分熟悉山川地理、州县道路的蜀人被安排到先锋部队担任向导,以补充周军地图的缺失和错误;一部分身体强壮、孔武有力的则在经过简单的训练后,被分发给武器,编为两个“保安军”特别独立团,参与周军的行动,充当伐蜀急先锋。此外,为了防止因为饥荒而出现流民潮,影响治安、影响地方稳定,唐潮和穆特尔在派遣部分“保安军”协助本地官府维持治安与秩序的同时,还拿出一部分军粮和帐篷分发给本地官府,让他们来赈济已无粮可吃、无房可住的本地士绅百姓,帮他们度过最难捱的一段时间——单从这一点上来说,孟玄喆和李廷珪或许从某种程度上实现了他们施行“烧屋毁粮”、“焦土抗周”的目的。可问题是,周军用来赈济本地士绅百姓的粮草和帐篷全都来自于对蜀地和蜀军的缴获,并未对周军本身的供应造成任何影响。不知道孟、李二人及后蜀君臣知道这一真相后会作何感想。

    更为重要的是,孟玄喆与李廷珪的诸般恶行还令后蜀君臣彻底失掉了民心。如果说周军伐蜀之初,蜀地士绅百姓多数还心向后蜀朝廷,还会帮着蜀军与周军对抗,还会敌视侵入自己家园、抢夺本国土地的“外人”。那么,通过之前周军连战连胜、蜀军连战连败所表现出来的双方实力上的悬殊差距,以及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孟玄喆和李廷珪等人“烧屋毁粮”“焦土抗周”的恶劣行径之后,蜀地士绅百姓对后蜀皇帝、对后蜀文臣武将、对整个后蜀朝廷已经极度失望。即便那些没有直接深受其害的士绅百姓们可能不会像绵州等地的百姓们那样直接投靠周军、为周军服务甚至转过身来与蜀军作战,却也不再继续信任和支持自家的朝廷和军队,而是抱着坐壁上观甚至是乐见其成的态度,等着看后蜀政权在这场必败的战争中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灭亡的。

    正是在这样的民心向背的转变之下,暂时驻扎绵州进行休整,并帮助当地百姓度过难关的伐蜀北路军与暂时驻扎遂州进行休整的伐蜀东路军通过信使建立起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并按照当初的计划,约定双方于建隆五年阴历三月二十两军会师、合攻成都。

第八十三章 孟昶的无奈选择

    伐蜀北路军为了稳定地方、为了与伐蜀东路军相互联络、约定合攻成都的时间,而主动在绵州停驻了十余天,却被望风而逃回成都的援军主帅、太子孟玄喆,以及副帅李廷珪说成是自己的坚壁清野、“焚屋毁粮”、“焦土抗周”之策起了作为,将这当成一项大功劳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而蜀主孟昶也对周军自伐蜀以来第一次长时间停驻不前感到意外,是以虽然因为周军攻占距离成都仅仅二百余里的绵州而心中惶骇难安,但为了鼓舞士气、稳定军心,他还是决定大肆宣传一番这自开战以来难得的“战绩”,并厚赏孟玄喆与李廷珪。

    当然,鼓舞士气归鼓舞士气,孟昶却很清楚坚壁清野、“焦土抗周”只能拖得周军一时,却不可能长时间阻挡住周军南下的步伐,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周军拖得罢兵休战。是以,大肆宣传之后,孟昶还是在第一时间将一众文臣武将召集到自己身边,希望他们能够给自己出谋划策,找到退敌之法。

    开战之前或许还有一些对外界了解不多的后蜀大臣搞不清楚己方与大周的实力差距,还可能会痴心妄想的要与周军决一雌雄。可如今周军一路杀来可谓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再没哪个后蜀大臣狂妄到认为己方能与周军相抗衡了。因此,面对孟昶的询问,已经很清楚蜀周两国、两军实力差距的后蜀一班文武大臣都知道这是一道无解之题,一时间俱都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才有后蜀老将石奉頵硬着头皮出班,向上奏道:“周军远道而来,辎重粮草转运不便,其势势必不会长久。臣以为我朝应坚壁清野、据城死守,待周军师老兵疲、辎重粮草不济,自会不战而退。是以,臣请陛下下诏召集各州之兵赴京勤王,内固城中防御、外焦乡野之土,以举国之力共抗周军。”

    石奉頵身为后蜀老将,自然明白太子和李廷珪此前玩儿的是什么把戏,也很清楚所谓坚壁清野、“焦土抗周”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知道周军之所以在绵州停驻不前,并不是因为粮草不济,而是为了安抚地方、安抚那些被大蜀弃之如蔽履却很快就要成为大周子民的蜀地士绅百姓。可以说,周军此时在绵州等地赈济灾民、维持地方的举措,远比日后大赦蜀地、减蠲免赋要更能收买人心、更能获得蜀地士绅百姓的拥戴。实际上,石奉頵之所以向孟昶提出继续执行坚壁清野、“焦土抗周”之策,一来是希望借着成都兵民被这次朝廷大肆宣扬太子和李廷珪在绵州所谓的“战绩”所激发起来的、难得一见的士气,在不久之后与周军的对抗中多支撑一段时间,为各地勤王之师抵达多争取一些时间。二来,却也是希望借着周军不愿蜀地因为饥荒、因为流民过多而陷入动荡,以至影响此后对蜀地治理的弱点,尽可能拖住周军进军的步伐,使得自家主上和朝廷大臣能够从前面一连串的失败中缓过劲来,重新生出与周军决一死战的决心和勇气,从而坚持到勤王之师会兵成都、共抗周军的那一刻。那样的话,大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石奉頵在那里一个劲儿的给自家主上、同时也是在给在场的文武大臣打气,可孟昶听了却是满心苦涩,暗自叹息。他自然清楚石奉頵所献之策虽机会渺茫,却是目下唯一的办法。可他更清楚,石奉頵口中所说的那些勤王之师、“抗周中坚”却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是毫无意义的“画饼”一张,根本不可能成为现实。

    作为一名在朝中并未身处要职、掌握实权的老将,石奉頵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周军伐蜀之初,孟昶便已下旨命各地军州赴京勤王,可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些地方兵马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否则的话,他的主上又何需出重金于成都城内招募悍勇敢战之士从军,临时组织起一帮子乌合之众去增援利州、剑门,以至闹出旗帜倒悬这样的丑事笑话来。

    说起来,成都东面和北面的军州不来赴援或许还可以解释其处在周军进军路线之上,不敢稍离戍地,以免被周军所乘。可那些西面和南面的军州并不在周军的进军路线之上,甚至相距甚远,却同样未派一兵一卒前来勤王,就只能解释为那些个节度使、刺史们根本无意赴京救主,而是一心一意的保存实力,以便在周军取得胜利后,可以据此向周主卖一个好价钱,保住自己的官职爵位、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这也是唐季以来,任凭一朝又一朝、一代又一代的皇帝们你方唱罢你登场,各地节度使和刺史们却能一直稳坐钓鱼台,永远居于不败之地的原因之所在。至于他们会不会受到后周那些个被削藩夺权的藩镇节度同样的待遇,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毕竟,后周朝廷此前削夺的主要是中原地区藩镇节度之权,而对新占的江西道(南唐)之地的节度使却并没有像对待中原之地节度使那样逼到死地,至少还网开一面,允许他们留在本镇驻地,不必赴京述职。

    尽管通过之前后周朝廷在处理各地藩镇节度使时的手段来看,孟昶并不认为蜀地的那些个节度使和刺史们会得到比他们在中原或者江西道(南唐)的“同行”们更好的下场,但那些都是后话。如今,他自己大难临头,灾祸就在眼前,远比手下的那些节度使和刺史更危急、更紧迫,指望还对自己未来抱有幻想的他们来救援自己显然是不现实的。

    是以,沉默半晌之后,孟昶长叹一声,有些灰心丧气,又有些忿懑不平的说道:“朕固然知晓其中利害。只是,先帝与朕父子二人以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养士四十年,如今一旦外敌来犯,诸军州封疆之吏却不能为朕排忧解难。虽多次征召,西南诸军州竟无一人领兵来援。目下朕纵然有心坚壁清野,又有何人肯效死守城,护卫我大蜀之安危呀!”

    孟昶所言令方才提议的石奉頵不由一窒,他没有想到地方各军州节度使、刺史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了自己的前途地位,竟会如此绝情、如此自私自利。在知道这一情形之前,石奉頵或许还有与周军一战的勇气。这会儿既然知道了实情,明白大蜀已然丧失了最后的机会,他也就绝了与周军死战到底的念头,重新归于沉默,再也不发一言。

    石奉頵归于沉默,司空、武信军节度使、同平章事李昊却站了出来。不过,与前者为后蜀君臣打气,提议据城死守的想法不同,李昊出班启奏却是要劝孟昶封府库、解兵戈,打开城门向周军投降。

    唯一一个主张进行抵抗的石奉頵不再发言,地方军州的节度使、刺史们按兵不动,勤王之师根本就是遥遥无期,随着李昊弃战投降的建议一提出,有了第一个把“投降”二字说出来的同僚,那些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后蜀大臣们此时便再无顾忌,纷纷出言附和,表示赞同、支持李昊的主张。

    面对极端不利的现实情况、面对大臣们几乎一边倒的态度,蜀主孟昶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于是,廷议结束后,孟昶便命李昊拟就降书顺表,派遣通奏使、宣徽北院使伊审徵携降书顺表赶往绵州,向周军投降——值得一提的是,此前前蜀亡于后唐,亦是由李昊受命拟降表。是以,后蜀向周军投降之后不久,便有成都本地人趁夜于李府大门上手书“世修降表李家”几个字,以作为对李昊的讥讽,并一时间成为成都乃至整个蜀地的笑谈。

    尽管后蜀派人送来降书顺表,但伐蜀北路军主帅唐潮和副帅穆特尔却并没有急于进兵成都。一来,绵州及周边州县赈济灾民的前期工作尚未结束,此时挥军南下势必会影响正在进行的将粮食和帐篷等救助物资分发至受灾各州县官府的工作,从而对整个赈灾工作造成不良影响。二来,此番伐蜀乃是北、东两路大军共进,如果不通知伐蜀东路军便独自一人兵进开封,不免会让人觉得唐、穆二人有争功之嫌——特别是在两军已然约定阴历三月二十会师成都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因此,唐潮一面让人好生款待奉降表而来的伊审徵,并派使者回返开封,向朝廷报捷。一面派信使乘快船赶往伐蜀东路军所屯驻的遂州,向那里的程飞和辛飞宇通报蜀主已经决定投降之事,听取二人对伐蜀大军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的建议。同时,亦命手下官吏兵将加快救助物资的发放速度,以期在大军南下成都前能将赈济工作告一段落,不会留下尾巴。

    建隆五年阴历三月十三,唐潮流和穆特尔所派遣东下的信使乘坐辛飞宇专门为其调拨的一艘蒸汽动力实验型战舰返回绵州,为唐潮和穆特尔带来程飞和辛飞宇的回复——建议两军仍以此前约定之阴历三月二十日为期,会师于成都城下。

    建隆五年阴历三月十五,伐蜀北路军完成赈灾前期工作,所有赈灾所需的粮食和帐篷等救助物资全部发放至本地官吏手中,由他们来继续执行后续的赈灾任务。

    建隆五年阴历三月十六,唐潮和穆特尔率伐蜀北路军启程南下,前往成都。而此前一日,伐蜀东路军已然在程飞和辛飞宇的率领下自遂州西进,向成都而去。

    建隆五年阴历三月二十上午,伐蜀北路军与东路军于成都城下会师。

    午后,这几天一直吃不香、睡不好、惶惶不可终日的孟昶,终于将因为周军主帅迟迟没有回音而一直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率文武百官以亡国之礼至周军大营拜见唐潮、程飞、穆特尔、辛飞宇等领兵正副帅,宣布正式投降。合兵一处后,按出征前的安排,拥有伐蜀大军最高指挥权的唐潮代表后周朝廷释蜀主孟昶及其手下文武大臣之罪。

    傍晚,周军兵分两路,少部分随唐潮、程飞进入成都,安抚士绅百姓,大部分则由穆特尔及辛飞宇率领仍驻扎于城外,以保证成都安全。

    与此同时,蜀主孟昶派遗其兄弟、保安节度使、雅王孟仁贽奉表进京见驾。

    至此,为时五十天的伐蜀之战以后周取得完胜而宣告结束。此战,周军以伤亡两千六百余人(其中作战损失一千四百余人,非作战损失一千二百余人)的代价,先后歼灭(毙、伤、俘)蜀军共计十四万余人,将巴蜀地区这一天府之国的四十六州,二百四十县,五十三万四千余户,三百余万人口纳入后周版图。

第八十四章 蜀地平

    蜀地人称天府之国,素来物产丰饶。加之近四十年来,孟氏父子治理蜀地虽无显著政绩,但却一向平静安定,不似中原那般战乱频仍。是以此时的蜀地堪称物阜民丰,士绅百姓生活不但远比中原地区富裕,而且超过同样战乱不多的荆湖和南唐(江南)地区,甚至与幽云之战前数十年无大的战事,又经“清园”兄弟苦心经营多年的幽云十六州相比也不遑多让。因此,在伐蜀大军停驻成都,等待朝廷旨意的将近两个月里,无论是唐潮、程飞,亦或是穆特尔、辛飞宇,均十分重视军纪。不仅要求麾下各部约束所管兵将,严明军纪,未经许可不得得随意出入军营。而且还依照当年王崤峻在金陵城的作法,组织起多支军纪整肃行动队,于成都城内及周边村镇往来巡查,对那些破坏军纪、为非作歹的的周军兵将及蜀军散兵游勇严厉惩处,绝不姑息。

    严厉的军法,铁面无私的军纪整肃行动队,再加上原本就军纪严明的“飞龙军”各部所起的带头作用,特别是几名“保安军”新兵因为以低价强买商家货物,被军纪整肃行动队当街就地正法后,近十万人的伐蜀大军在屯驻成都的两个月时间里,便再未出现过一起违犯军纪的案件,从而被蜀地百姓称为“仁军义师”,对其再无战争刚刚结束时的抵触、戒备、隔阂与不信任。而直到此时,唐潮、程飞等领兵主帅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毕竟,前世宋军只用两个月时间便攻占成都,却因为兵将们强取豪夺、敲诈勒索、掳掠无度而引起兵变民乱,不得不花将近两年时间去平息暴乱的教训他们是听七哥张维信详细讲述过的,兄弟四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重蹈前世宋军覆辙,让那一幕在这个时空中重演。

    与此同时,唐潮还命孟昶亲书手谕,派遣多路使者晓谕蜀地西、南各军州,命其长官守将改旗异帜,并前来成都输诚请降。

    建隆五年阴历五月十八,前去开封请罪的孟仁贽返回成都,随其一同前来的使者则带来了朝廷的旨意:

    一,命孟昶及后蜀朝廷一众文臣武将即刻启程进京,面君请罪;

    二,命穆特尔、辛飞宇率伐蜀大军主力护送后蜀君臣返京;

    三,改蜀地为四川道,以唐潮为权四川道安抚置制使、程飞为权四川道安抚制置副使,领军三万(“飞龙军”五师十三团,骑兵、炮兵各一部,江防第一舰队一部,以及保安军八个团)驻扎成都,总理四川道一应军民事务;

    四,大赦四川道,其所辖府、军、州、县免除当年一应蠲税(绵州用周边遭焚屋毁粮之州县免两年蠲税),此前后蜀伪朝廷所征收之苛捐杂税经查实后一律免除,开仓放粮,赈济因战争而衣食无着之百姓;

    五,诏谕四川道西、南各州县,令其官员守将各安其职、恪守本分,务必保持治下秩序安定、百姓安居。

    作为一道安抚新占之地的诏书,由陪同孟仁贽返蜀的朝廷使者带来的圣旨所写与此前颁至荆湖、南唐(江南)等地的安抚旨意基本相同,唯一不一样的却是对唐潮、程飞这两位总理四川道一应军民事务主官的官职上。此前无论是任命钱远山为湖南道安抚制置使,还是任命曾志林为江西道安抚制置使,均是实质加封,并无任何虚化之处。可这次任命唐潮和程飞的安抚制置正副使前面却加了个“权”字,也就是代理职务、暂且为之的意思。单就手中职权来说,加没加这个“权”字,相差并不大。可多了这个“权”字,便会给人一种不稳定、不踏实的感觉,受封者会觉得心里没底,会觉得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并没有戴结实、戴稳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或者被人给摘掉,以至不能实心实意的办事情。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唐潮和程飞,对这个“权”字并不在意。一方面,二人均为朝廷重臣、身上都带着实际军职以及开国伯的爵位,有没有这个四川道安抚正副使的名头都不打紧,既不会影响他们在穿越团队中的地位,也不会削弱他们已有的权柄。另一方面,随着后周朝廷旨意而来的还有一封委员会的说明文件,其中对任命二人为权四川道安抚制置正副使进行了清楚的说明和详细的解释,也足以消除两个人对这一任命可能存在的误解与不满。

    实际上,此番之所以任命唐潮和程飞为权四川道安抚制置正副使,并不是对二人的表现有什么不满意,更不是有意打压他们,而是穿越团队委员会从目前后周及天下形势出发,同时考虑到今后治理国家的需要,决定在平定蜀地之后,对整个后周朝廷实际控制区域的地方行政层级和机构进行一次大规模调整,以适应越来越大的疆土,以及越来越多的人口。而且相关调整方案已经出台,近期内就将颁布实施。也就是说,唐潮和程飞的四川道安抚制置正副使的官职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发生明显变化。在这种情况下,为二人的官职前面加个“权”字也是出于方便日后重新任命新官职的考虑。

    当然,考虑到重新对整个后周朝廷实际控制区域的地方行政层级进行大规模调整所牵涉的面非常广,而四川道又是新占之地,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消化吸收。所以,虽然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多次讨论、论证,并听取了大量本地官员——包括朝廷和地方官府官员——的意见和建议,穿越团队委员会和各相关职能部门已经拿出了一份地方行政机构改革调整方案,并已然在委员会扩大会议上审议通过。但将其变为正式公文,经由后周朝廷颁布实施,却被推迟到了建隆五年的阴历十月,蜀地完全安定下来,再无出现变乱的隐患之后。

    地方行政机构改革调整方案可以暂缓发布,作为戴罪之身的后蜀君臣却不敢在赴京的路上有丝毫耽搁。建隆五年阴历五月十六,孟昶、孟昶的兄弟子侄、原后蜀朝廷重臣,以及自后蜀朝廷国库及成都皇宫内库搬运而来的由数百辆大车装载的财货,在辛飞宇和穆特尔所率伐蜀大军主力的护送之下顺利抵达开封城外。作为后周朝廷及穿越团队的代表,开国侯、检校太傅、同平章事、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左侍郎张维信亲近前往迎接,并于城郊玉津园设宴款待孟昶一行人。

    第二天上午,伐蜀大军将士代表近万人于开封皇城外整齐列队。而由他们“护送”来京的孟昶与其胞弟孟仁贽、其子孟玄喆、孟玄屷、宰相李昊等三十三人素服至明德门外待罪。柴宗训下旨赦免后蜀一干人等,赐孟昶袭衣、冠带,并与王崤峻、张维信、徐绍安等掌权重臣一道于崇元殿召见了这三十三人。

    随后,柴宗训在王崤峻、张维信、徐绍安等人的陪同下重登明德楼,检阅了皇城外的伐蜀大军代表,下旨赏赐参与此番伐蜀的所有周军将士,并对其中立有功勋者予以额外嘉奖。

    三天后,建隆五年阴历五月二十,后周朝廷下旨,以孟昶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以孟昶长子孟玄喆为泰宁节度使、次子孟玄屷为左千牛卫上将军;以孟昶胞弟孟仁贽为右神武统军、孟仁裕为右监门卫上将军、孟仁操为左监门卫上将军;以李昊为工部尚书;以伊审徵为静难节度使;以欧阳炯为右散骑常侍。

第八十五章 急不可耐

    得到了后周朝廷的赦免与封赏,自成都一路行来,孟昶及其手下一行人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里。孟昶及其家眷亲族入住后周朝廷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那座宽大宅院,与比他早来两年的李煜一家人做起了邻居。而随其而来的蜀地官员则在后周朝廷的安排下分散居住于开封城各处,开始以他们的新身份、新职务重新开始生活。

    后蜀君臣在开封安顿下来,开始踏踏实实的过自己的新生活,远在西北定难军治所夏州的陈宝强、邱明博等人这段时间日子却过得有些烦躁不安。虽然他们人在夏州统万城,心却早就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开封城。

    陈宝强、邱明博等人之所以会如此心神不宁,自然与离开定难军回返开封之事有关。尽管当初与穿越团队的约定是在后者加强针对定难军的情报工作,待其情报特工人员站稳脚根并建立起可靠的“交通线”后,再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将陈、邱二人及他们的家眷自夏州接出,送往开封。而且,包括陈、邱等人在内,所有参与这一行动的人员都清楚行动的难度及过程的复杂性和长期性,对此都有一定的思想准备。可等待总是最能折磨人的,特别是在行动成功后自己可能得到的利益将会非常巨大的时候,等待者对行动尽早实施的迫切心理也就更加强烈。

    如今,眼见自己随定难军使团返回夏州已经大半年时间,而情报部外务司定难军情报站夏州分站(“暗羽”定难军支堂夏州分堂)的探子虽然通过各种方式与自己进行过多次沟通与交流,在自己与本地情报人员之间建立起了稳定而隐秘的联络通道,并就将自己一行人接出夏州进行过认真的讨论与研究。可对于具体的行动方案以及最终行动的时间和步骤,穿越团队情报部的那些本地探员却并没有给出一个实质的计划,只是一直表示时机并不成熟,尚需继续等待。再加上脱离定难军返回开封绝对是一件不会为党项人所接受的事情,现在自己与穿越团队情报部的探员在党项人眼皮子底下进行秘密接触,本身就冒着一定的风险。正所谓“夜长楚多”、“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秘密接触短时间内或许还不会有什么问题,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时日久了未必就不会有被人所知的可能。到时候,一旦党项人发起狠来,不顾与后周的关系破裂而武力阻止自己这些人离开的话,自己这些人能不能安全撤出定难军都在两可之间。所以,面对情报部本地探员一次次“时机尚未成熟”的回答,又怎么能不令陈宝强、邱明博等人着急上火,并因此在心中开始埋怨情报部本地探员的工作没有效率,全无特工本色。

    说起来,陈宝强、邱明博等人着实是冤枉了情报部外务司定难军情报站和夏州分站的探员和特工们。实际上,在后周朝廷及穿越团队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并自始至终的支持下,这半年多以来,情报部外务司定难军情报站及夏州、银州等情报分站(“暗羽”定难军支堂及夏州、银州等分堂)的建设是卓有成效的。在那些早期进入定难军的探员配合下、在巨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下,后续抵达的探员不但在定难军各州县站稳了脚根,而且对定难军上下各个阶层、各方势力都进行了有效渗透,成功建立起了一张庞大而高效的情报网。如今,他们不仅可以保证情报站、各个分站以及与他们进行秘密接触的陈宝强、邱明博等人的安全,而且还建立起了安全、稳定、畅通的“交通线”。就算党项人真的发现了陈宝强、邱明博等人与后周朝廷进行接触、意图脱离定难军的秘密,定难军情报站也有把握将陈、邱等人以及自己的探员毫发无损的撤出定难军所控制的区域。

    实际上,就连将陈、邱等人接出夏州乃至定难军的计划,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及夏州分站也已拟定完毕,而且还是“一文一武”两套方案。其中,“文”的一套方案相对平和,是在党项人对陈、邱等人意欲脱离定难军并无察觉的情况下,利用“暗羽”在定难军的秘密“交通线”,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二人及他们的家眷送出夏州,而后便昼伏夜行、隐秘行动,避开党项人可能的追兵,将其一行人安全送到定难军与灵州交界之处,再由灵州观察处置使杨业派人接应并护送至开封。

    至于“武”的一套方案则要火爆得多,也激烈得多。是在党项人对陈、邱等人意欲脱离定难军可能已经有所察觉的情况下,首先由穆特尔或者其他将领率“游骑兵营”、“狼牙营”等“飞龙军”精锐部队,对党项人设在地斤泽的秘密火器生产基地和驻扎在那里的所谓“霹雳军”进行猛烈突袭,彻底摧毁党项人制造火器的基础、使用火器的条件。与此同时,在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及夏州分站的探员的支援与配合下,由秘密潜入统万城的“飞龙军”特战小分队保护陈、邱二人及他们的家眷离开夏州,并在杨业的接应下前往灵州,最终安全抵达开封。这样一来,就算党项人发现陈宝强、邱明博等人已经离开统万城,也会因为“飞龙军”突袭地斤泽的行动而无暇顾及,从而为陈、邱等人顺利脱离定难军创造条件。如果党项人穷追不舍,“飞龙军”还会直接参与护送,完全以武力将陈、邱等人抢出定难军。

    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和夏州分站制定的这“一文一武”两套计划,虽不敢说天衣无缝、万无一失,却也是具备可行性和可靠性的方案。若按此办理,成功将陈宝强、邱明博及其家眷接出定难军并安全护送到开封的机率还是相当大的。可问题是,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和夏州分站只负责制定计划,并提供可靠性和可行性分析报告,至于是否可以实施、何时实施,则需要由穿越团队委员会或者委员会扩大会议来决定。

    而在当前形势下,穿越团队、后周朝廷乃至整个天下的注意力都在后周横扫大江南北,何时能一统寰宇、恢复旧山河的战略行动上,单就重要性和紧迫性来说,将陈宝强、邱明博及其家眷接出定难军根本无法与前者相比。对于穿越团队来说,有无陈、邱等人的加盟,于众兄弟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若是因此而激化与定难军的矛盾和冲突,令穿越团队不得不现在就在西北方向投入更大的力量进行弹压,以至影响到其重整河山、统一天下的战略目标,那绝对是得不偿失的。所以,他们宁可让陈、邱等人多等一段时间、宁可多听几句他们的牢骚和报怨,也不会过早实施将对方接出定难军的计划——特别是其中的“武”计划。

    所以,对于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和夏州分站有关将陈宝强、邱明博等人安全接出定难军的计划报告,委员会原则上表示同意,但具体何时实施,则需要等待命令。而在命令未下达之前,其只能向陈、邱二人表示时机尚未成熟,还要继续等待,以防二人因知道穿越团队这边已经定下计划而不能安心静候,急于脱离定难军,以至引起党项人的警觉,进而打乱穿越团队整个战略安排与部署。

    只是,委员会的几位委员有些高估了陈宝强等人、特别是邱明博的耐心。如果说,在后周征伐后蜀之前,邱明博尚且能够隐忍一时,暂时按下自己那颗躁动之心,等着穿越团情报部的探员、特工来与自己联络,为自己一行人离开定难军铺垫好道路。那么,随着与情报部探员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特别是周军在后蜀大获全胜,不过五十余天便以伤亡仅仅两千余人的代价取得了歼敌十四万的战果,一举灭掉了已经存国四十余年的后蜀政权后,邱明博便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尽管开封之行时曾与穿越团队达成共识,一切要以穿越团队的部署和安排为准,自己这边一定要耐心等待。可随着周军伐蜀的各种消息传来,特别是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了一些比较详细的伐蜀经过,并从中感受到了周军的真正实力后,邱明博的思想也发生了转变。一方面,他意识到穿越团队的实力比自己当初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可以说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个超然的存在。漫说是重整河山、恢复汉唐故土,就算要横扫天下、一统寰宇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由此,他脱离定难军,转投至穿越团队之心更盛也更加坚决。

    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在穿越团队眼中,自己和陈宝强等人是否能加入团队、是否能为其所用,远不如其重整河山、平定天下的事业重要,对方绝不会为了自己这从某种意义上说可有可无的四个人而打乱基其之前早已谋划好的战略部署和安排。不然的话,以穿越团队之实力、以周军之强大,又何惧一个小小的定难军,何必为了党项人那些火器部队、那点在他们眼中不值一哂的力量而顾虑重重,将自己一行人脱离定难军、回归开封的时间一拖再拖。

    一念及此,既令邱明博对自己当初为了一点脸面、一点私心舍辛飞宇而去,以至如今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在穿越团队一众首脑眼中的重要性都远远不如那个曾经被自己贬得一无是处的家伙而后悔不已。同时,也令其下定决心,绝不能再坐等别人将机会送到面前,而是要自己去创造机会,创造脱离定难军、回返开封城的机会。

第八十六章 富贵险中求(上)

    定难军治所夏州统万城三道城(西城)的一座府邸后宅,还是那间安静而隐秘的书房、还是那张厚重而结实的四方木桌、还是围桌相对而坐的两男两女、还是那盏黄铜烛台以及烛台上的那支时明时暗的蜡烛、还是那四张在摇曳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犹疑不决的脸庞。

    在沉默半晌后,依然是肤白体瘦的邱明博将面前瓷碗中的苦涩茶水一饮而尽,再往桌上重重一礅,说道:“富贵险中求,此番咱们必须主动出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逼迫情报部本地分站的探子、特工们,或者说是逼近穿越团队马上出手,将咱们接出定难军,送返开封城。”

    “可兄弟你提的办法也实在有些太过冒险了。万一党项人没按你估计的那样做出反应,以咱们希望的方式进行应对,那你我兄弟以及一众家眷的性命可就要交待了。”肤黑身壮的陈宝强一如当初邱明博欲随党项使团进京寻找辛飞宇时一般谨小慎微、生怕自家兄弟的计策出现什么纰漏而赔上全家人的性命。

    “是啊,是啊。”他的老婆赵紫露也在一旁表示赞同道,“情报部的人虽然办事效率有点低,可他们总还是把咱们几个人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既然他们说还没准备好,那咱们耐心等着就是了。咱们在这里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党项人对咱们也还算待遇优厚,不过是晚去开封几天又有什么打紧,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坐在邱明博身边的王涵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可脸上却写满了担心与不安,显然跟陈宝强和赵紫露是同样的想法。

    对此,邱明博却不以为然,反驳道:“等情报部的探子和特工把咱们送到开封,那黄花菜早就凉了。以前咱们对中原的情况了解不多,对穿越团队知道得更是非常有限,搞不清楚这些人的能力以及他们所掌握的实力,在听到关于他们的一些传言后没有投奔也就罢了。可如今,兄弟我到开封是亲眼看到了穿越团队在那里是如何的权顷朝野,经过征伐后蜀一战更是看清楚了其麾下大军是如何的实力强悍、所向披靡。对于如此强大的势力,而且还是愿意接纳咱们的势力,即便不能不顾颜面的去阿谀奉承、伏地乞怜,也该尽可能早的投靠到他们的旗下,为其出力效忠,如此方能得到对方的赏识、得到自己应得的回报。”

    “既然对方已经同意接纳咱们,而且又是他们自己表示时机不成熟,认为咱们不宜现在就脱离定难军,那日后到了开封城自然也不会把不能及时投效的责任推到咱们身上。以王崤峻、张维信等几位首脑人物的身份地位,更不会以此为理由不给咱们该得的那份利益。毕竟,你我兄弟并非不学无术的废物,而且身怀技艺的人才,他穿越团队在许多地方还是用得着咱们兄弟的。”陈宝强依然不能理解自家兄弟为何会如此急迫的想离开定难军去开封。

    “大哥你糊涂呀!”邱明博摇头感慨道:“拥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得到多少利益奖赏,这是要和每个人的功劳和贡献相挂钩的。征伐天下、灭国降邦既是最容易获得功劳的方式,也是最为大家所看重、所认可的贡献。可通过这段时间对后周朝廷动态的了解、对天下局势的观察,以及在与情报部那些个跟我联络的探子和特工的交流过程中,对方不经意间所透露出来的消息,兄弟我认为穿越团队很明显并没有把定难军放在眼里,在他们的平定顺序排行榜上定难军不但比不上辽国、南唐这样的大国,甚至连后蜀和南汉都不如。对于这样一个只拥有区区四州之地、人口不过数十万、自然条件又不是很好、且目前对后周朝廷恭敬有加的地方势力,穿越团队唯一能看上的恐怕就是其位于府州、麟州与灵州、盐州之间,不利于后周朝廷掌控西北,并以此为跳板进军西域,完成其恢复汉唐故土的理想。

    既然只是进军西域的绊脚石,那对于现阶段正忙于平定大江南北、巩固中原后方的穿越团队来说,自然不愿意为其分心、为其消耗过多力量。如果兄弟我没估计错的话,在穿越团队彻底打败辽国之前,只怕是不会对定难军动手的。这也就意味着,在其伐辽结束之前,穿越团队是不会把咱们兄弟接出定难军,回返开封的,以免因此与定难军提前撕破脸,影响到他们平定天下的大计。可问题是,待到伐辽结束,平定天下的征战也就接近尾声了。虽然还有个西域需要夺取,但其夺取的时间上并不像夺取其他地方那么急迫,其夺取方式与夺取过程很可能会与之前平定大江南北完全不同,咱们兄弟那时已经身在开封城,要想从中分润一份征伐之功只怕远比现在难得多。如今,唯有尽早回返开封,加入到穿越团队对大江南北的征伐行动中去,为平定天下尽一份力,才能在尘埃落定之后分一羹,得到一份属于咱们的利益。最不济,等到王崤峻或者其他在穿越团队中德高望重、众望所归的领袖级成员取周而代之,将柴宗训那个傀儡小皇帝赶下台,自己坐上那把龙椅时,咱们还能沾上一份从龙之功,当一回开国元勋。

    至于大哥说咱们有技术、有才能,穿越团队还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且不说,靠技术能力想要取得与征伐作战相提并论的功勋几无可能。单就技术本身而言,大哥真的以为穿越团队就那么看重咱们兄弟的技术,认为咱们是不可或缺的人才,必须要招揽到自己旗下吗?真的以为咱们造的那些个前装炮、燧发枪可以与周军装备的榴弹炮、机关枪一较短长吗?真的以为穿越团队会为了咱们这几个并无特殊才能的穿越者而大动干戈,不惜与定难军大战一场吗?

    说起来或许有些难堪,可实际上穿越团队之所以肯接纳咱们,除了不希望在他们这个穿越者集团之外还有其他穿越者组成的集团存在,与他们形成竞争;不希望因为拒绝了咱们而令其他尚未被发现的穿越者知难而退、望而却步,以至失去从中发现对其真正有用的人才的机会之外,更多的只怕还是看在辛飞宇的面子上,不希望为这么点小事而伤了这位统领大军、能征惯战的好兄弟的心。这才答应接纳咱们兄弟,并准备在按既定部署平灭定难军的过程中顺手牵羊,把咱们兄弟带回开封城去。”

    尽管不愿意接受,可陈宝强却明白自家兄弟所讲很有道理。别的不说,单就从龙之功这一条,陈宝强就毫无疑义——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通过邱明博回来后对穿越团队权倾朝野的情况以及后周朝廷现状的详细介绍,陈宝强深信王崤峻或者其他有资格的穿越团队成员取柴周而代之是早晚的事,甚至有可能在其完全平定大江南北之前就会发生。因此,犹豫半晌,经过反复权衡与分析后,陈宝强最终还是同意了邱明博的提议,决定按照其制定的计策主动出击,尽快脱离定难军,回返开封,去为自己和家人谋一个好出身、好前程。

第八十七章 富贵险中求(中)

    建隆五年阴历六月二十七午后,定难军夏州统万城二道城(东城)“口福居”酒楼后边的一座宅院中,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夏州分站主管(“暗羽”定难军支堂夏州分堂堂主)王保川赤着上身,坐在一张藤制躺椅之上,躲在院中一棵高大的枣树之下,一边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给自己扇着风,一边拿起从早上便放到井水里镇着,刚刚才提上来的铜壶,将壶中酸梅汤倒在一只粗瓷大碗中,然后一口气灌下肚,以消解那挥之不去的暑气。

    阴历六月底七月初正是西北同时也是全中国最热的季节,连日来的晴空万里、高温酷热、滴雨不下不但令人昏昏欲睡,而且就连树上的知了仿佛也被晒的没了精神,鸣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整个统万城好像一块干透了的土坷垃一般,轻轻碰一碰都会掉渣。一碗清水泼到地上,不过转眼工夫就会在干渴的大地和无情的烈日双重作用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来。

    如此酷热难耐的天气,除非必要,是没有人愿意离开阴凉之地,到大街上去闲逛的。也正因如此,王保川才能趁着酒楼没什么客人光顾的机会,回到自己在酒楼后边的住处小憩一会儿,睡个午觉,躲过一天中最热的时段,以便有足够的精力去招待那些在傍晚温度下降、暑气渐消后,才会离家来光临自己酒楼的顾客。

    三碗冰凉清爽、酸甜可口的酸梅汤下肚,王保川顿觉一股清凉之气自咽喉直冲胸腑,身上的暑热之气立时便减弱了不少,浑身上下都觉得是那么的舒坦。这难得的舒爽令他感觉非常惬意,在又倒了满满一碗酸梅汤放在旁边的矮几之上,抻了一个懒腰后,便在藤制躺椅上放平了身子,准备就此美美的睡上一觉。结果,他的脑袋才刚刚挨到靠枕之上,身下的藤制躺椅便开始不由自主的晃动起来,而身边那棵枣树的枝叶也无风自动,轻轻的来回摇摆。片刻之后,一阵模糊的闷雷声自天际传来,仿佛一头远古巨兽在远方低沉的呜咽着。

    如果说最开始的晃动还会被王保川当成自己被热晕了头的话,那么随后而来的那一阵闷雷之声却令其脑子里立即闪出了另一种可能——地动了。

    一念及此,曾经在幼年时经历过地动灾害,见识过房倒屋塌、死伤惨重景象的王保川顿时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便从藤制躺椅上蹦了起来,三两步便蹿到庭院中的空旷地带,以防被可能倒塌下来的房屋砸伤乃至掩埋。可不曾想,预料中更剧烈的、地动山摇般的晃动并没有出现,不但站在地上的王保川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震动,就连那棵枣树的树叶也重新恢复平静,变得纹丝不动。

    眼前的一切令王保川纳罕不已,如果不是看到矮几上那碗酸梅汤因为方才的晃动而稍稍溢出一点,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亦或是做了一个梦。在庭院之中站了片刻,依然有些不死心的王保川手脚并用的爬上那棵枣树,登在高高的枝桠上向四处观望,希望能找到更多方才确实发生了地动的证据。可环视一周,除了发现在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了一股又高又粗的黑色烟柱、预示着那里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发生了火情之外,再无半点迹象表明他的这一判断。

    尽管依然相信自己方才的感觉没错,可在得不到任何有利证据支持的情况下,王保川终于还是决定不再理会那原因不明的晃动,从树下爬了下来,将那碗凉在矮几上的酸梅汤一饮而尽,重新躺回到藤椅之上,继续自己的午睡之旅。

    一觉好睡,当王保川从睡梦中悠悠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虽然气温依然较高,可相比中午及午后那段时间,却已经强了许多。尽管睡意仍存,但考虑到随着天色渐晚、暑气渐弱,光顾酒楼的人将会越来越多,自己这个掌柜的需要去前面支应那些身份较高的食客,所以王保川不得不努力的把瞌睡虫从脑袋里赶走,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而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削瘦的身影自月亮门处闪了进来,旋即一个低沉而又急促的声音便在王保川的耳边响起:“禀堂主,负责监视地斤泽定难军秘密基地的探子回报,今日午后,地斤泽秘密基地火药库发生意外。库存的近五十万斤**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爆炸。剧烈的爆炸不但几乎将整个地斤泽秘密基地变成一片废墟,而且还当场炸死炸伤大量的工匠和‘霹雳军’兵士,爆炸产生的震动甚至连远在近百里之外的统万城都能感觉到。”

    来人的一席话在证明了王保川方才感觉到躺椅晃动的真实性以及产生晃动的原因之外,亦令其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再无半点睡意。他以比刚才误判地动还快的速度从躺椅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来送信的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夏州分站副站长(“暗羽”定难军支堂夏州分堂副堂主)韩顺的胳膊,厉声问道:“爆炸发生时陈宝强、邱明博二人可在地斤泽秘密基地之中?他二人现在情况如何,可曾受到损伤?”

    韩顺虽被王保川抓得胳膊生疼,却很理解上司此时的反应,连忙安慰道:“堂主莫急。据咱们的探子回报,爆炸发生前大约半个时辰,陈宝强和邱明博便已离开地斤泽回返统万城,爆炸发生时他们距地斤泽已有近二十里之遥。虽然因为爆炸令马匹受惊并将邱明博摔下马来,其却没有因此受伤,只不过搞脏了衣服、蹭破了胳膊,没什么大碍。至于陈宝强,由于其骑术较之邱明博更加精湛,所以尽管他的坐骑也受了惊吓,却没有出现被摔下马匹的情况,连点儿皮外伤却没受。”

    听闻陈宝强与邱明博躲过了这一劫,并未受到任何严重伤害,王保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放开了韩顺的胳膊。尽管自己此前一直奉命忽悠陈宝强和邱明博等人,以各种理由拖延将其二人接出定难军、送返开封的计划的实施。可他却深知,作为包括宋国公在内的,几位“清园”兄弟首领级人物都很关注的对象、作为开国子、殿前司水军副都指挥使、右武卫上将军辛飞宇曾经的患难兄弟,陈宝强和邱明博及其家眷的安全,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夏州分站(“暗羽”定难军支堂、夏州分堂)是必须尽全力给予保护的。若是陈、邱二人及他们的家眷出现任何差池和闪失,自己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如今知道陈、邱二人非常幸运的躲过了这场劫难,他又怎么能不放下心、松口气。

    虽说陈宝强和邱明博安然无恙,可考虑到地斤泽秘密基地乃是定难军研发、生产火器、训练“霹雳军”的所在,而陈、邱二人又算得上是火器生产的全权负责人。如今地斤泽秘密基地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故,无论这其中牵不牵涉到陈、邱二人的过失,作为一把手两个人都不可避免的要担上责任——至少一个监督不严、管理不当的罪名是跑不了的。尽管在王保川看来,以陈、邱二人在火器生产方面的重要性,党项人未必就会因此次事故而砍了他们的头,但丢官去职或者牢狱之灾恐怕是少不了的。如果陈、邱二人真被下了大狱,那对将二人接出定难军的任务要完成起来难度可就大多了——毕竟,之前开封那边不急于接出二人是因为他们在定难军有身份、有地位、不愁吃、不愁穿,若是二人处境危难,只怕开封那边就不会这么按部就班的办这件事了。再加上地斤泽秘密基地也算是开封那边比较重视的对象,且此次火药库爆炸影响极大。所以,王保川一方面命韩顺即刻派人去和陈宝强及邱明博联络,提醒他们务必要注意自身安全,若是党项人那边有任何可能对其不利的举动,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设法通知夏州分站这边,以便自己这边进行应对。另一方面则命韩顺增派人手,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地斤泽那边的情况,以期能够掌握更多、更详实的消息,以便自己向上司汇报。

    说起来,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夏州分站探员们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不过一天时间,有关地斤泽定难军秘密基地火药库爆炸事件的详细资料便交到了王保川的手上,并令后者看到了这一事件的惨烈。

    根据调查,此次火药库爆炸事件发生在建隆五年阴历六月二十七午后未时初。剧烈的爆炸在几乎摧毁了秘密基地中所有建筑的同时,还炸死工匠八百余人、重伤五百余人。而距离火药库更近的‘霹雳军’,则被炸死一千三百余人、重伤八百余人。其装备的枪支、火炮等等武器亦受损严重,完好率微乎其微。换句话说,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不但摧毁了定难军的火药和火器的生产基础,而且也摧毁了党项人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及数年时间组建起来的“霹雳军”,使得这支一直被党项人当作秘密武器,不愿意也不舍得过早使用的精锐部队未经一战,便已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而比地斤泽秘密基地爆炸事件详情更为重要的是一份来自定难军节度推官衙署内暗桩的报告——在得知地斤泽爆炸事件的消息之后,节度使李彝殷顿时怒气冲天。他不但下令将在爆炸事件中幸存的所有工匠、兵将全部看押起来,以便进行事故原因的调查。而且还下令将刚刚自地斤泽返回家中的陈宝强和邱明博这两名全权负责火器生产的主事官员革职查办,自即日起禁闭于家中,等待有司调查。

    说起来,也不能怪李彝殷如此反应激烈。毕竟,经过数年时间的巨大投入、费尽心机的严加保密,才建成了这支两千五百人的精锐火器兵马。如今,这支精兵一战未打、一枪未放,便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中灰飞烟灭,这让李彝殷怎能释怀。更何况,数年来在陈宝强、邱明博二人制定的严格的安全生产制度与训练条例的约束下一直安全运转,从未出过任何纰漏的地斤泽秘密基地,却会毫无征兆的发生如此严重的、毁灭性的事故,亦不能不令李彝殷多想一层,暗自思忖这场事故究竟是“天灾”还是“**”。

    于是,在从初闻消息的震怒之中恢复过来的李彝殷,一面任由下人收拾那张被他一怒之下踹翻的帅案,一面吩咐门外亲兵速将节度府一众重要官吏召到自己面前,严令他们在节度副使的率领下,即刻对地斤泽秘密基地爆炸一案进行全面而细致的调查,务必找出事故发生的原因,以及该为此次事故负责的人员。

    只是这命令好下事难办,无论天灾也好,**也罢,面对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根本不可能再留下任何线索的事故现场、面对浑身是伤,连话都说不清楚的那些事故幸存者,以及事故发生时远在二十里之外,根本不可能知道爆炸发生时秘密基地中是个怎样情形的陈宝强、邱明博二人,想要找出事故的原因、查出事故的责任人,其难度可想而知。是以,节度府的一众官吏们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月,其收获却是微乎其微。漫说是破案的线索,就连事故当天的具体情形都没人能说得清楚。

    就在定难军节度府的一众官员们上窜下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王保川、韩顺等夏州情报分站以及定难军情报站的一众探员们也没闲着。自打得知陈宝强和邱明博被革职罢官、软禁在家,暂时并无生命危险后,王保川便立即将相关消息传递至定难军情报站,并最终送到了开封“清园城”内。

    正如王保川所预料的那样,在得知相关消息后,原本并不急于接出陈、邱二人的穿越团队立即下令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和夏州情报分站(“暗羽”定难军支堂和夏州分堂)根据实际情况修改此前制定的接应计划,将“文武”两套计划合二为一,全力开始实施。在可以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尽量不使用武力。若以平和的手段无法实现目标时,也不必惮于使用武力,但一切行动都要以保证陈、邱两家人的安全为前提。与此同时,穿越团队亦下令灵州观察制置使杨业做好一切准备,随时接应自定难军撤出的陈、邱两家人以及因此事无法在定难军继续工作的情报部探员。此外,穿越团队委员会还命穆特尔率“游骑兵营”和“狼牙营”即刻出发,日夜兼程赶往府州,以便在需要时,自府州出境,伪装成契丹人,从北边威胁定难军各州,以吸引党项人的注意力,为陈、邱等人顺利脱身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穿越团队这边紧急调兵遣将,为顺利将陈、邱两家接出定难军而全力施为。定难军节度府的一众查办官员却因为案件调查毫无进展而变得焦头烂额。一面是事故的调查困难重重、举步维艰,另一面却是李彝殷的不断施压以及严厉处罚。于是,在被盛怒中的顶头上司连杀了三名被认为调查不力的官员后,负责事故调查的节度副使也发了狠。他一面将自己手中能调动的力量全部派遣出去,用最笨的法子逐一调查、摸排事故发生前三天到事故当天所有去过地斤泽秘密基地的官员、工匠、兵将,以求能从对这些人的调查中发现蛛丝马迹。另一方面则发出悬赏令,宣布悬红一千贯征集破案线索。

第八十八章 富贵险中求(下一)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悬赏令发出三天后的下午,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来到定难军节度推官衙署大门之外。在犹犹豫豫、踌躇徘徊了近小半个时辰后,这名中年人终于鼓足勇气,向衙署大门方向走去。

    眼见在大门外探头探脑了半晌的家伙向自己走过来,早就注意他的守门衙役立即上前拦住去路,问道:“来者何人,到此何事?”

    或许是因为踏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的机会,或许是因为此事很可能会牵涉到自己以及家人的身家性命,亦或许是那一千贯悬红的吸引力超过了对自己这一行为的愧疚,因此当被衙役拦下时,这名中年人把腰杆一拔,底气十足的说道:“在下姓何名当楚,有我家主人牵涉地斤泽爆炸一案的重要消息向推官老爷举告。”

    听说来人是要举告轰动整个定难军的地斤泽爆炸案,守门的衙役自然不敢怠慢。一面让那名中年人到门房等待,一面急奔入衙内禀报。或许是老天爷也不喜欢那名打算背主求荣的中年人所做的不耻行为,是以当这名中午才接班执岗的衙役跑到判官办事的公事房时,却被告知自家老爷当天上午便随节度副使大人一起前往地斤泽爆炸案现场勘察去了,估计最快也得明天傍晚时分才能回府,如今衙署内一切公事皆由宋云宋司狱负责。原以为自己会因为禀报地斤泽一案相关消息而领到赏赐或者在推官老爷面前留个好印象的衙役闻言不由有些失望,可既然已经来了,自然不能因为推官老爷不在就不向上禀报如此重要的消息。于是,这名衙役又转身去了宋司狱的公事房。

    听说有人打算举告与地斤泽爆炸案有关的消息,负责当天公事处理的司狱宋云不由得心中一动,连忙命报事衙役将举告之人带到自己的公事房来。

    尽管并不认识推官衙署中的各级官佐,但何管家毕竟大户人家出来的管事,远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平民百姓见多识广。因此,进得公事房后,仅从坐在公案后面那位官员身上的服色,他就知道此人并非节度推官。待到负责将其带进来的衙役向其介绍了对方的身份,并说明推官老爷陪同节度副使大人外出勘察,今日不会回府后,何管家心中便立即起了寻思。

    在何管家看来,自己现在是冒着巨大风险前来举告的,在见到推官老爷之前就将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诉一名推官衙署的微末小官是非常不明智的。一来,经过层层禀报,再机密的消息也会有泄露的可能。二来,这些个衙门底层官员通常都会利用手中权力吃拿卡要,一旦消息经了他们之手,只怕那一千贯赏钱最后能落到自己手里的还能剩多少就不得而知了。是以,当司狱宋云将衙役打发出去,转而向其问话时,他当即把脖子一梗,说道:“在下所举告的乃是事涉地斤泽爆炸案的关键疑犯,事关重大,且被举告之人位高权重,为了防止消息走漏令其有了准备或者就此逃脱,在下只会对推官老爷一人禀报,绝不会告之旁人。”

    若是换了推官衙署的其他官员,被何管家这么一咋呼,特别是事关节度使大人非常重视的地斤泽爆炸大案,很可能会为了避免为走漏消息担责任而就此打住,或者着人看管何管家,直至自家老爷回府再行询问、或者命举告人先行回家,待第二天再来衙署举告。可宋云并非那些普通官吏,作为穿越团队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夏州分站(“暗羽”定难军支堂夏州分堂)在官府之中的一条重要内线、一处关键暗桩,自从得到衙役禀报有人来举告地斤泽爆炸案疑犯时起,他便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从举告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不然绝不放其离开自己的公事房。

    因此,就在何管家说完话转身欲离开时,司狱宋云猛的一拍桌案,厉声喝斥道:“大胆!何当楚,你以为这里是什么所在,容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漫说地斤泽爆炸一案乃是节度使大人钦点限期破案的定难军第一号大案、要案,任何人知道有关这起案件的消息都必须立即向官府报告,否则一律以同谋论处。单说你一个小小的管家敢在本官面前如此嚣张、放肆,本官就可以治你一个目无官府、蔑视公堂之罪,打你三十板子,押入大牢关你个一年半载。”

    随即,宋云便向门外喝道:“来人,将这个妄自尊大、目无官府、包庇要犯的刁民拉下去打四十板子,夹上重枷,丢到衙外示众半月。”

    宋云话音未落,已有两名在门外执守的心腹衙役闯将进来,架起何管家就要往外走。若是放在以往,甚至是放在半个时辰之前,何当楚何管家还真不会把宋云这个小小的推官衙署的司狱放在眼里。漫说何管家并没有犯什么法、办什么错事,就算他真的触犯了律条,只要将自己的身份和自家主人的官职往外一报,宋云便不敢马上拿人、更不敢下令用刑,而是会先将其释放,然后再根据其所犯罪行的严重程度,或就此不了了之,或将案情上报,由推官老爷或者更高级别的官员来处理。

    可如今,何当楚何管家要干的是出卖主人、举告东家的所谓“不义”之事,在道义上先就失了一城,而且背后的靠山也在自己决定迈进推官衙署的那一刻不复存在。换句话说,在自家主人因自己的举告而被抓,且自己由此得到推官老爷甚至节度使大人的奖赏之前,不要说面前的这个推官衙署司狱,便是门口那个将自己领进来的衙役都能对自己吆五喝六、随意欺压。现在,眼见那位宋司狱此时怒气冲天,丝毫没有一点恐吓、试探的意思在里面,显然是真的被自己惹恼,想要以刑罚来杀一杀自己的狂妄之举,以解其心头之恨,何当楚何管家哪里还敢摆自己的架子、吊对方的胃口,连忙一面挣扎,一面哀求道:“司狱老爷饶命,司狱老爷饶命,小可知错了,小可这便将知道的都告之司狱老爷。”

    见自己的下马威起了作用,宋云心中暗自冷笑,一点手,命衙役将何管家放回,并吩咐道:“本官与这位何管家有机密要事相谈,你二人到门外守候,未得本官吩咐,除了推官老爷外,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那两名衙役闻言连忙齐声称是,当即转身出去,将公事房房门一关,分左右执刀而立。与此同时,宋云一指何管家,说道:“你与本官到内室来”

    进入内室之后,宋云径直走到桌案后坐下,对站在自己对面的何管家问道:“你家主人是谁?他与地斤泽爆炸一案有何牵涉?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且将你所知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讲与本官知道。”

    何当楚闻言连忙弯腰低头、塌肩垂手,用一副卑躬屈膝的标准下人姿势答道:“回司狱老爷,小可乃是定难军冶铁副使邱明博邱老爷府上的管家。小可前日无意中听到我家老爷与夫人的谈话,得知地斤泽爆炸一案正是我家老爷一手策划并亲自实施的。其目的却是为了在夏州乃至整个定难军造成混乱,以引起一群来自京城而来,隶属于一个叫什么什么情报站的细作的注意,以便迫使对方尽快将邱氏夫妇以及冶铁使陈宝强一家人偷出定难军,送往开封为官享福。”

    何当楚在那里低头哈腰、恭恭敬敬的将自己知道的情况禀报于宋云,却没有看到当他说出其是定难军冶铁副使邱明博府上的管家后,对方脸上既震惊又骇然的表情,更没有发现当他将情况禀报完毕后,即便内室中并不炎热,可这位宋司狱却已经汗透衣衫、气血翻涌,以至听完何当楚的交待半晌无言。

    好在宋云也是个久经官场、见识丰富的老油条,虽然对方所说的这一消息令其震惊无比,以至冷汗淋漓、呼吸都有些困难,可凭借良好的心理素质以及为官多年善于变脸的经验积累,他还是很快便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恢复了自然的状态。所以当有些纳闷其为何半晌无言的何当楚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偷眼向上观瞧时,宋云脸上那震惊与紧张的表情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深锁的眉头和充满思索的眼神,似乎是在为被举告之人的身份与地位所困扰,正是苦寻解决之良策。

    又过了片刻,宋云这才有些不甘心的继续问道:“想那地斤泽爆炸一案案情重大并深为节度使大人所重视,可谓是定难军第一案。若真是你家主人做下这等大案,其必然会千分小心、万般谨慎,又怎么可能让你听到其与自己夫人的密谈。莫非你见官府所出赏格巨大,想陷害自家主人,以骗取那一千贯的悬红不成?”

    “司狱老爷明察。”何当楚听了连忙辩解道,“此等机密大事,我家老爷自然十分小心在意。以往其与自己的夫人及同伙陈宝强密议时,皆会令其心腹护卫于书房外守卫,不许任何人接近书房三丈之内,以防有人偷听。而小可之所以能够发现这一惊天之密,却是老天爷帮的忙。

    前日,因我家老爷的一位朋友前来拜访,小可往书房去给我家主人送信儿。原本,按以往的规矩,消息应由守备书房的护卫们转达。可当小可到了书房门外时,却发现当时负责守备书房的护卫不知何故并未在书房门外值守。小可身为管家自然知道府上的规矩,是以初时并未靠近书房,而是在远处等候。可等了半晌仍不见那护卫返回,因怕通报的晚了,令老爷的朋友在前边久等,所以小可只好上前,准备亲自将有客来访的消息报于我家老爷知道。不想,正是这一念之差,令小可听到了我家老爷和夫人在书房中的谈话,知晓了其策划、实施地斤泽爆炸一案的内幕。虽然邱明博夫妇对小可一直很好,但事关重大,且日后一旦败露,小可作为其仆役下人亦会受到牵连,会被官府治罪。是以小可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前来举告。小可所言句句是真,绝无半点虚假编造。”

    听完何管家这一番解释,眼见对方虽满脸焦急、惶恐,但除了说到举告原因时略显迟疑之外,其余时候却无一丝造假作伪的表情,显然其所说绝大部分都是实情,这令宋云最后一点希冀也随之破灭了。于是,其一面出言“安抚”何管家,一面心思急转,苦苦思索解决当前难题的对策。

    一番权衡与考虑之后,宋司狱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先是将何管家所言写成了一份口供笔录,并让对方签字画押,而后便表示事关重大,邱明博、陈宝强乃节度使大人十分宠信和重用的官员,其所负责的又关系到定难军各部武器装备制造之事,且此案又很可能会牵涉到那个来自京城的什么什么情报站,甚至会牵涉到朝廷,不但自己这个小小的司狱无权处理,就连推官老爷也担待不起,如今只有禀报节度使大人方能定夺。随即又说推官老爷现在地斤泽,而自己一个小小司狱又无权直接给节度使大人禀报事宜、递送公文。惟今之计只有即刻派人赶往地斤泽向推官老爷禀报此事,请其速返统万城处理方是上策。最终以派人前往地斤泽路途遥远,即便快马加鞭,推官老爷也需明日傍晚才能回返衙署,而何管家此番前告举虽未大肆宣扬,可推官衙署前毕竟会有人经过,再加上守门的衙役以及在衙署内走动的官员胥吏也有不少人看到过他,甚至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地,因此其告举之事只怕已经被人知晓,若是有那有心人将此事报于邱明博,后者不但会有所防范,甚至还会设法杀人灭口、毁灭证据为由,劝服何管家不要再回邱府,而是暂时待在推官衙署,由衙役进行保护,待推官老爷回衙后,再作为人证与推官老爷一同去见节度使大人。如此,既可保得其人身安全,亦可直接受到节度使大人的奖赏,可谓一举两得。

    宋云一番言论讲得入情入理,再加上何管家在举告之后对邱明博心中有愧,做贼心虚的他亦害怕回到邱府后自己的行为举止有什么异样引起对方的注意,从而引来杀身之祸。是以,何管家对宋云要其留在推官衙门的建议深以为然,当即答应就在这间内室中等候,在推官老爷返回前绝不踏出房门半步。

    眼见何管家被自己安抚住,宋司狱再无半分耽搁,当即从内室出来,又捧场上内室房门,这才将门外守护的心腹衙役叫入房内小声吩咐,命他二人即刻出府,以向推官老爷禀报要事为名离开推官衙署,其中一人负责在最“恰当”的速度前往地斤泽,向节度推官老爷禀报。另一人则在确保安全,未被别人跟踪之后,前往情报部夏州分站,向那里的“交通员”汇报有关邱府管家何当楚举告自家老爷邱明博的详细情况,寻求来自情报站的解决办法。

第八十九章 富贵险中求(下二)

    午后未时末,宋云的两名心腹衙役离开节度推官衙署,申时初何当楚举告邱明博制造了地斤泽爆炸案的消息便已被送到了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夏州分站站长(“暗羽”定难军支堂夏州分堂堂主)王保川的手上。听完副站长(副堂主)韩顺的汇报,原本正在躺椅上假寐的王保川以比一个月前听说地斤泽爆炸时跃起身形快了一倍的速度蹿起来,劈手夺过韩顺手中写有此番何当楚举告邱明博详细经过的情报仔细阅读了一遍,而后便不再说话,开始在庭院中踱起了步子。

    沉默半晌,仔细分析了当前的形势、设想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权衡了各方面的利弊之后,王保川终于停下脚步,问道:“来送信的衙役现在何处?”

    “因为需要得到堂主的回复,所以此人还在咱们与宋云接头的那处秘密联络点等待消息。”韩顺见上司似乎已有决断,连忙回答道。

    王保川听了点点头,吩咐道:“你即刻去办下面几件事:

    第一,派人返回秘密联络点,命那名前来送信的衙役马上动身出城,追上自己的同伴,叫他不要再去地斤泽送信,而是立即调头,从其他方向回城。回城后,也无需再返回推官衙门,而是速速回家,带上家眷前往秘密联络点,准备撤往灵州。

    第二,你立即亲自通过秘道进入邱明博及陈宝强的府邸,通知他们两家人今日晚间从秘道前往位于“衣锦”绸缎庄的那处秘密联络点,准备紧急撤离。另外,地斤泽爆炸案发生后,党项人加紧了对邱、陈二人府邸的监视,其府上的下人仆役里只怕少不了党项人的密探,你一定要提醒邱、陈两家人,离开府邸时务必要秘密行事、小心谨慎,绝不可让任何下人仆役知晓。

    第三,通知夏州分堂及定难军支堂所有与陈、邱两家撤离工作相关的探员,立即开始实施‘两全齐美’计划,安全而顺利的将陈、邱两家人接出定难军。

    第四,派人前往灵州及定难军与契丹边界之地,向灵州观察制置使杨业和率军假扮契丹兵马骚扰边境的三十五爷报告统万城这边的紧急情况,请求他们立即调整部署,以应对可能出现的不利局面。

    第五,派人通知宋云,要他将那个背主求荣、见利忘义的何当楚处理掉,然后找借口离开推官衙署回家,于今日晚间带上家眷秘密赶到他平时常去的联络点,与他的那两名心腹衙役汇合,以便一同撤往灵州。

    第六,为以防万一,同时还要下令夏州分堂的所有人员进入最高戒备状态,一旦出现有可能危及整个夏州分堂乃至定难军支堂的情况,便立即开始实施全面疏散、撤离计划,全体成员退往灵州。

    第七,派人即刻进京,向总堂主及宋国公报告这边的紧急情况以及咱们的处理办法,以便在事情出现重大变故时,朝廷那边可以及时应对。”

    眼见上司的这一系列安排不但要求立即实施“两全齐美”计划,而且还做好了情况有变时,“暗羽”夏州分堂乃至整个定难军支堂全体撤离的准备,副堂主韩顺不由得有些犹豫,试探的问道:“如此布置会不会有些太冒险了。想那何当楚不过只个身份卑贱的下人,只要让宋云暗中将他处理了,再将首尾收拾得干净利索一些,想要蒙蔽过节度推官也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毕竟以陈宝强和邱明博现今的身份、地位和对定难军的作用,只要不是人证、物证俱全,想必李彝殷也不会过于为难他们,更不舍得杀他们。”

    韩顺的担心王保川自然明白,他也清楚自己这样安排等于是在拿“暗羽”夏州分堂乃至定难军支堂在定难军的根基做赌注、在拿成百上千的兄弟、同僚数年来为在这里建立起一个繁密而有效的密谍网络所投入的无数心血在做赌注。可同时,他也明白,如果陈宝强和邱明博出了什么意外,他自己、夏州分堂、定难军支堂乃至“暗羽”总堂那边都没法向宋国公、向张、徐、李等几位掌控整个大周的朝廷重臣交待。到时候,就算定难军支堂和夏州分堂还存在,也必然要经历一场大动荡、大换血,其结果只怕与暴露甚至放弃现有密谍网络没什么两样。

    因此,面对韩顺的担心,王保川并没有任何的迟疑,而是马上摆摆手,说道:“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了。保护好陈宝强、邱明博及其家眷是总堂、是辛大将军、是五爷、六爷他们交待下来的任务,绝不容有失。现在形势紧迫,咱们也只有铤而走险了。哪怕要搭上夏州分堂乃至整个定难军支堂,也得把陈宝强、邱明博和他们的家眷营救出去,不然咱们是没法向总堂、向辛大将军、向五爷、六爷交待的。你不必多言,速速依照我的吩咐去办。”

    韩顺见上司说得坚决,知道自己再劝也是无益,当下向王保川拱手施礼,说道:“属下这便去办,堂主这边也要早做打算。”说完,便转身离去。

    望着韩顺离开的背影,王保川不由得长叹一声,并在心里将造成这一切的邱明博和陈宝强咒骂了一万遍。实际上,作为“暗羽”夏州分堂的堂主,王保川比韩顺更不愿意为了陈宝强、邱明博两人而使自己、使夏州分堂乃至定难军支堂受到牵连与威胁。毕竟,自打显德八年受命到此地组建“暗羽”夏州分堂并协助上司建立定难军支堂到现在已近八年,期间总堂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自己和其他同僚更是投入了全部的时间、精力和心血,甚至有多名探员为此付出了自己的性命,这才辛辛苦苦的构建起足以与中原地区各支堂和分堂相媲美的密谍网络。如今,只是为了弥补那个邱明博为了个人荣华富贵、为了一己之私贸然铤而走险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便要他以自己及其他成百上千人付出无数努力与心血的密谍网络为赌注,王保川又怎么能不叹息、不感慨、不咒骂——哪怕总堂和宋国公那边交待的任务是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保护好陈、邱两家人的生命安全。

    不过,在叹息、感慨、咒骂的同时,从某种意义上说,王保川对邱明博、陈宝强等人的做法其实也能够理解。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人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子孙后代的未来,去冒险、去拼命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说别人,他王保川自己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想当初,他也是个饱读诗书、精通技击之术的文武全才,是深受父母器重、称赞的好儿子。可随着自己那个因为失手打死仇家而不得不上山落草为寇的大哥王保山与同伙一起归入“清园”兄弟麾下,并由此而时来运转、步步高升,成为了赫赫有名的“飞龙军”的高级将领,不但父母对这位长子的态度由不耻提起变为时时称赞,而且还让自己这个三儿子放弃学业,转而投效到“清园”兄弟麾下,与自己的兄长一起共事明主,于乱世中去搏一个功成名就、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于凶险之中去求一场大富贵——毕竟,自己投到“清园”兄弟麾下并进入“暗羽业务训练班”第十二期甲班学习之时,幽云之战尚未发生,“清园”兄弟尚未表现出日后那种傲视群雄、睥睨天下的王霸之气。

    是以,在叹息、感慨、咒骂之后,王保川便挥挥手、摇摇头,将这些在此时此刻毫无用处的情绪赶走,转身返回自己的房间,与老婆一起为可能的撤离做好准备。

    就在王保川与家人为未知的未来做着全面准备的时候,韩顺则是毫不耽搁的将上司的指令一一发出,并在傍晚时分亲自通过秘道潜入陈宝强和邱明博的府邸与二人见了面。由此,情报部在夏州乃至整个定难军的情报网络也立即被调动了起来。

    申时末,十数名夏州分站探员自统万城策马而出,沿官道分别往北、东、西三个方向疾驰而去,前往灵州、定难军与契丹边界以及开封城送信。与此同时,相关消息也被送往情报部定难军情报站(“暗羽”定难军支堂)在统万城内的联络点,并由后者转往设在银州的支堂堂口。

    申时末,正悠哉游哉的往地斤泽方向缓辔而行的那名宋云手下心腹衙役被自己的同伴追上。随即,两个便调转马头,往统万城疾驰,并从与出城时不同的城门入城,赶回自己的家中拉上妻儿老小,收拾了几件衣服后,便带上金银细软趁着日头正足、街上行人不多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夏州分堂的一处秘密联络点藏身,准备出城。

    酉时末戌时初,接到夏州分堂通过秘密联络方式送来的指令后,宋云立即毫不迟疑的将正在自己的公事房中喜滋滋等着领赏的邱府管家何当楚勒死,并将尸体藏到内室书柜之中。随后,宋云便告之临时被他召来把守公事房的两名衙役自己要回家吃饭、休息,自己房中关押的乃是需要推官老爷亲自审问的重要人证,在明天一早自己回来之前,不许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与公事房内的证人搭话、交流,更不许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进入公事房,否则一律重罚。待两名负责守门的衙役齐声称诺后,宋云便匆匆离开了节度判官衙署回到自己家。天黑之后,宋云与家眷简单收拾了一番便乔装改扮,在夏州分堂探子的接应下赶到秘密联络点与自己的两名心腹衙役汇合,等待出城。

    亥时末,趁着夜深人静,陈宝强、邱明博两家人避开所有家丁仆役,悄无声息的从自己的卧室进入秘道,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距离两家府邸百步之外的一座以“衣锦”绸缎庄为掩护的秘密联络点藏身,只等天亮之后再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方式和路线出城。

    第二天,建隆五年阴历八月初三一早,一支由数十辆马车、上百头骆驼组成的商队自统万城内最大的客栈出发,浩浩荡荡往北门而去。

    如此庞大的商队穿街过巷,不但引来路人的围观,所过之处更令城中的道路拥挤不动,一时间,人喊声、马嘶声、驼叫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以至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商队行进途中有几辆来自旁边街巷中的马车加入了其中,于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支商队的一员。

    辰时初,庞大的商队出统万城北门,沿着官道向北方缓缓行去。待行至城北十里,趁着周围并无其他行人过客的机会,七八辆马车在数十名骑马的青壮汉子的护持下离开车队,转而向西,直奔定难军与灵州交界方向疾驰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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