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背约
张永德发出讨逆檄文的第二天后,也就是显德九年阴历正月二十九,消息传到了开封城。对这份几等于举兵反叛的所谓“讨逆檄文”,后周朝廷的反应是迅速而果断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张永德的这一作法其实算得上是一心想要削除藩镇割据、解决地方长官拥兵自重现象的后周朝廷所期待的。因此,檄文被送进皇宫后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后周朝廷便下诏宣布张永德及其追随着为朝廷叛逆,并任命殿前司副点检赵匡胤为讨逆都部署,统领殿前司及侍卫亲军司共七万人马即刻北上讨伐叛贼张永德及其同党。此外,后周朝廷还下旨给张永德所在的镇宁军周边各军州节度使、防御史、刺史等地方长官,要求他们配合朝廷的征讨——尽管后周朝廷很清楚这些军州几乎没有可能出兵与朝廷的讨逆大军并肩作战,而只可能采取作壁上观、保持中立的态度。可这一道旨意既是朝廷应有的反应,也是对其他军州的一个警告,却是不能省略的。
后周朝廷的反应自然是在张永德的预料之中,所以在得到朝廷已派赵匡胤率大军北上征讨自己的消息后,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按照自己之前所计划好的策略,一边调兵遣将、加强城防,一边立即派人前往北平军,向暂时留在那里担负联络职责的张能传令,命其马上向北平军方面通报己方和朝廷方面的情况,促请北平军即刻按照当初约定发兵南下,助其对抗朝廷的征讨大军。
得到张永德的命令,知道事关重大的张能自然不敢怠慢,当即便前往北平军节度府求见王崤峻等人。不成想,满心期许前去的他,却是得到了一个令他难以相信的消息——北平军节度使、节度副使、节度判官三位北平军说话最管用,同时也是对双方结盟之事最清楚的首脑人物都不在府中。其中,节度使王崤峻七日前离城去了太原府巡视、节度副使徐绍安五日前去了锦州视察边防、节度判官张维信则在三天前去了大沽港犒劳北平军水师将士,如今节度府一应公务皆由北平府知府赵大伟暂理。
听到专门出来通知他的节度府总管邓安的回复后,张能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下,当时就懵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老天爷对自家叔父起兵反周不满,故意制造一些麻烦来阻挠自家叔父的行动。而他第二个反应却是他们老张家被北平军这帮子混蛋给骗了,对方与自己这边结盟是假,借后周朝廷之力除掉己方这个大对头才是真。
如果说,第一个反应还只是让张能有些心虚的话,那么第二个反应一出来,顿时把这家伙给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特别是在他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当中恢复过来后,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一来,从己方与北平军达成结盟、借兵约定,到自家叔父发出“清君侧、除奸佞”的檄文,前后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若是北平军这边真心想帮己方入主开封,势必要时刻关注着澶州和开封的一举一动、势必要做好随时起兵南下的准备。在这样一个重要而紧张的时刻,北平军的几位首脑人物又怎么可能会全部离开北平城,去往数百乃至上千里之外去搞什么劳什子巡视和犒赏。二来,现在仔细想来,己方与北平军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特别是在自己的那位义妹兼上司张燕间接害死了“清园”兄弟之一的范吾成的情况下,对方却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己方结盟、借兵的提议,这本身就不合情理。怪只怪当初自己和叔父过于渴望能与像北平军这样的强手结盟,以应对朝廷在自己脖颈上越勒越紧的绳索,而忽视了、或者说是根本不愿意承认其中的风险与陷阱。
一念及此,张能既后悔不已,又对张家及自己的前景悲观异常。毕竟,失去了北平军这个强力外援,面对朝廷的征讨大军,自家这边几乎是没有任何胜算的——不然的话,自家叔父也不可能冒险与北平军结盟了。不过,后悔归后悔,现在的形势不容张能再有所耽搁。他先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北平府知府衙门求购赵大伟。虽然赵大伟并没有像他的那几位兄长一样玩儿失踪,而是很快就接见了他。可双方会面的结果却是可想而知的。赵大伟先是对双方结盟和借兵一事感到惊讶与意外,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几位兄长根本没有向自己透露过一星半点。而后,又对张能提出的希望其能调动北平军或者哪怕是北平城的兵马先行南下,去给自家叔父打打气、给后周朝廷一个威慑的请求表示无能为力。因为他身为北平府的知府,只有管理本府民政的职权,对军队却没有任何指挥和调动的权利。而几位兄长让他暂理北平军公务,也仅限于民政方面,军权仍由各镇总兵负责,他根本无权插手——实际上,在这一点上赵大伟并没有忽悠张能,就穿越团队和北平军的职责划分来说,他作为文官确实只能调动辖区内的警察和“城管队”这类非军事力量,而没有调动和指挥军队的权利。
眼见这位赵知府对自己的请求只是一味搪塞、敷衍,张能更加相信自己之前判断的正确性。唯今之计,也只有速将北平军这边的情况报与叔父知晓,以便其能早做打算了。
得到张能传来的消息后,张永德的反应可想而知。懊悔、自责、愤怒、仇恨,种种情绪不一而足。只是,这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无论他现在的情绪如何,自己以及张家满门所面临的困局都必须要进行破解和应对。因此,在心中将北平军以及当初向自己建议与北平军联手的族侄张能痛骂了无数遍后,张永德还是不得不把心思放回到与朝廷征讨大军对抗的问题上来。
经过一番权衡与考虑后,张永德决定放弃之前固守城池的打算,而转为主动出击,利用朝廷征讨大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立足未稳的时机,率己方兵马对其进行突袭,打乱其部署、打击其军心士气,以增加己方将士与对方抗衡到底的决心与信念。
张永德的设想自然是好的,可正所谓“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面对汹汹而来、由与其一样身经百战、智勇双全的赵匡胤率领的后周精锐禁军,张永德就算再能打、再善战,凭其手下这支由地方藩镇兵和临时征召的青壮组成的乌合之众又怎么可能战胜对方。结果,从阴历二月初到二月中,张永德所率镇宁军三战三败。不但没能击退后周朝廷的征讨大军,反而损兵折将、士气低落。更令张永德这边雪上加霜的是,负责防守滑州的另一名义子张存信,眼见己方节节败退,根本不是朝廷对手,一方面对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之前自家义父为了向北平军借兵而毫不犹豫的牺牲掉义女张燕的做法令其心寒。结果在对张永德已经完全失去信心与信任、决定离开张永德集团、转投赵匡胤集团,并为给对方献上一份见面礼而偷偷跑到滑州当说客的张燕胞兄张飞的说服下,张存信当即倒戈,与自己的义弟一起向赵匡胤献城投降。如此一来,张永德便不得不凭借一座孤城与远比其强大得多的后周朝廷做困兽之斗了。
显德九年阴历二月十八,赵匡胤率后周朝廷讨逆大军抵达澶州城下,将这座孤城团团围住。
第一百八十一章 澶州城下(上)
澶州城内外两军对垒。虽说张永德来澶州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其毕竟也是位能征善战的一代名将,于治军方面还有很有些办法和手腕的。因此,城内的镇宁军尽管士气低落,却并未出现闹事、哗变或者其他足以威胁城池守卫的不利事项。再加上,张永德退入城内后,又征发城内所有青壮上城协助防守,却也使得其手下可用之兵达到近三万人。这许多人马再加上澶州城坚固的城防工事,倒也能与城外赵匡胤的七万大军相抗衡。
澶州城城防坚固、易守难攻,如果强攻,就算能够拿下城池,其付出的代价也必定是相当惨重的。这对于还希冀以手中这支雄兵来为自己一直计划的“大业”服务的赵匡胤来说,自然是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好在,如今滑州守将不战而降,张永德困守澶州城也已经是插翅难飞,攻下城池却也并不急在这一时。城外的赵匡胤有足够的时间等待,等待行动缓慢的“神机军”左军攻城重炮营及未随主力一起出发的两个火枪营赶到后,再用攻城重炮去敲开面前的这座“乌龟壳”,将张永德一族彻底剿灭。
在等待重炮赶上来的这段时间里,虽然也有像张飞、张守信这样新投效的成员,以及像李处耘、王审琦这样的亲信心腹向其提出应该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生出其他变故来。特别是那支曾经背盟毁约,将张永德逼入如今这般绝境的北平军,很有可能像此前出卖张永德一样,背弃与赵氏集团的约定,将自家也给卖掉。但赵匡胤却并未将这些劝谏太当回事,因为在他的内心里,张永德的情况与自家根本就没有任何可比性。张永德与北平军结盟是迫于无奈,是在走投无路情况下的一场赌博。在自己身家性命岌岌可危的时候,去向与自己争斗了多年的老对头求援手,这是一个多么愚蠢透顶的决定呀——特别是其义女刚刚间接害死了对方结义兄弟之一的范吾成夫妇的前提下还要这样做,那简直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不过,赵匡胤也相信,以张永德的智慧,不可能看不出这是一条几近自杀的道路。只是,以其当时所处的局面,也只有豁出命去赌一把了。可自己不同,自己当初与北平军诸君关系一直不错,如今在北平军中掌握兵权的徐绍安、曾志林等人还曾在自己手下为将,于私,双方并无任何仇怨与纠纷。而且,今年自己两次派人北上与北平军联络,也都取得了满意的结果。北平军不但对自己派去的许新生、赵安易以礼相待,而且还不止一次的表示出其志在北方、不欲南下的心思。于公,双方同样不存在冲突和矛盾。再加上,如今自己正如日中天、大权在握、雄兵在手,就算北平军将自己卖给柴周朝廷,后者光靠现在开封城内的三万兵马,又能奈自己何。至于说北平军会不会中途变卦、出兵南下,赵匡胤却并不担心——以北平军的实力,若其真有南下逐鹿中原的打算,早就兵进开封城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是以,此时澶州城下的赵匡胤内心相当轻松。每日里除了巡视军营,为兵士们鼓劲、打气外,就只是在自己的中军帐内与手下的亲信心腹密谈,尽可能完善自己为实现“大业”所制定的计划,以求到时候一击必中,一举成功。
赵匡胤的愿望自然是美好的,可正所谓“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许多事情的发展却并不是以个人乃至集团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在赵匡胤憧憬自己及亲信们的美好未来时,一连串意料之外的消息将他这个美梦搅得是一塌糊涂。
最早从开封传来的是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居心不轨,暗中派遣手下幕僚翟守珣前往潞州,欲与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共同起兵,呼应澶州的张永德,在这个乱象渐显的局面中为自己争取到最大利益的消息。
其实,就本心来说,李重进对后周朝廷、对老柴家还是忠心的。只是,如今面对朝廷越来越明显的削藩决心,以及由此引发的越来越混乱的局势,特别是赵匡胤一家独大的现状,又令其对自己的未来忧心忡忡。是以,张永德这边一起兵,他便再也坐不住了——在李重进看来,与其让大周江山被姓赵的夺去,还不如让自己这个太祖外甥来继承大统。然而,令李重进没想到的是,那翟守珣当面答应得很好,中途却又反悔,带着李重进写给李筠的书信去了开封,向后周朝廷告密。
按说,知晓了藩镇大将意图谋逆的证据,后周朝廷应当像当初接到张永德“清君侧、除奸佞”的檄文一般,即刻下旨定其为叛逆,并派大军征讨。只是,如今朝廷禁军主力正在澶州作战,短时间内不可能调头南下淮南。因此,后周朝廷一边暗使翟守珣返回淮南,在李重进面前诋毁李筠,谎称对方不足与谋事,从而稳住前者,使其在短期内不敢真个起兵,为朝廷转移兵马争取足够时间。一边命柴家最为信任、也是对后周朝廷最为忠心的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秘密整备开封城内留守的禁军,以防翟守珣没能说服李重进,后者在赵匡胤回师之前起兵反叛。
李重进——或许还会有李筠——意图谋反,对赵匡胤来说有利亦有弊。有利的一面是在平息这些叛乱之前朝廷还需要他来领兵打仗,这样他就能够继续执掌后周禁军军权、加强其在禁军中的渗透,从而在成就“大业”过程中能够更加容易、更加得心应手的利用手中这支军队。不利的一面则是在成就“大业”之前,他不得不花费额外的时间去平定这些叛乱,从而增加成就“大业”过程中的不确定因素。不过,总的来说,这条消息对赵匡胤来说还不至于对其眼下的行动产生严重影响。
与李重进等人反叛这条算得上是利弊参半的消息相比,随后传来的另一条消息对于赵匡胤来说就是绝对的负面消息了。
据刚刚抵达澶州城下的后军都指挥使禀报,朝廷以李重进意图谋反、开封需加强守备为由,将原本分派给赵匡胤麾下指挥、并且已经离开开封的“神机军”左军攻城重炮营和两个火枪营全部召回,令其留守京城。这对正等着用攻城重炮营来打破澶州城高大厚实城墙,以减少己方兵士伤亡、为自己成就“大业”保存更多力量的赵匡胤来说显然是一个打击。更为重要的是,朝廷这样的举动几乎是明确告诉赵匡胤,朝廷对他的不信任,对他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将的提防之心。
第一百八十二章 澶州城下(中)
显德九年阴历二月二十四,经过数日准备,在打造了足够数量的轒輼车、包装好足够数量的黑火药后,赵匡胤于当日上午下达了攻击澶州城的命令。
随着赵匡胤一声令下,两个弩炮营、一个霹雳炮营(装备发射开花弹的前装火炮)在四个火枪营、两千弓弩手以及三千巨盾、长枪和刀盾兵的掩护下,直趋澶州城南门外,离城三百步排开阵型,开始对澶州城南门及两侧百余步的城墙进行猛烈轰击。
虽说与“飞龙军”相比,“神机军”的火器无论是数量、威力、精度都相去甚远,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可上百架弩炮、三十门霹雳炮集中起来,对不过两百来步长的城墙进行不间断轰击,其对于城上守军的杀伤及心理震撼依然是巨大的。如此大规模的轰击,即便是京城中的禁军也是难得一见,何况是像镇宁军这样一直镇守地方的兵将。巨大的声音、强大的杀伤力,对从未接触过火器的镇宁军的冲击与震撼可想而知。更不要说那些几天前还是平民百姓、临时被征召来参与守城的本地青壮,此前不仅没有见识过火器轰击的威力,就连火器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甚至是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如今,开战第一天,就经历如此猛烈的打击,其结果可想而知。在第一拨火药包和开花弹落在城墙上并轰然爆响后,这些被临时征召来的青壮便立时炸了营。无论他们的上司如何制约和弹压,都没法阻止这些才入伍几天的新兵丢掉手中的武器、鬼哭狼嚎、近乎疯狂的逃离城墙,有如被洪水猛兽追赶一般,向着远离被轰击区域的地方亡命奔逃。
实际上,不止是这些刚刚被征召入伍的青壮,即便是那些当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兵的正规军,也同样经受不起如此猛烈的轰击。只不过长年从军养成的服从命令的习惯,使他们比青壮们多坚持了几分钟,没有在轰击刚开始的时候就逃下城墙。当然,他们比那些青壮也就是强了那么一点点、多坚持了那么区区几分钟。随着第二拨火药包和开花弹落下,这些镇宁军正规士兵亦如青壮们一样陷入了无尽的恐惧与惊慌之中,继而不顾一切的转身往城墙下面冲去,加入了逃跑的行列。唯一不同的是,这些镇宁军正规士兵里的大多数手中都还拿着兵器,而不像那些青壮一般空着双手——这样才能在人多拥挤、逃跑路线被阻的时候,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随着镇宁军正规士兵崩溃,他们的上司也或主动转身、或被人流裹挟,与他们的手下一起逃下城墙,寻找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于是,在轰击开始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澶州城南门左近这两百来步长的城墙上,便再无一名守军存在。剩下的只有隆隆的爆炸声,以及翻滚而起的浓烟。
眼见澶州城南门左近已经完全被浓烟所吞噬,城楼也被彻底摧毁,变成一堆毫无意义和用处的破砖乱瓦,一直在临时望楼中观战的赵匡胤放下了朝廷配发的单筒望远镜,向着站在其身后的传令兵微微点头示意。而其身后的传令兵则丝毫不敢怠慢,得令之后,立即挥动手中的旗帜,指示前面的进攻方阵按计划实施下一步行动。
负责进攻方阵指挥的刘光义同样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看到后方中军的旗令后,立即将手向前一挥,大喊道:“轒轀车出击,敢死队准备出发。”
随着刘光义一声令下,两百余辆轒轀车在近两千名兵士的推动下,缓慢而坚定的向着澶州城南门方向隆隆行去,其声势也是颇为壮观。
尽管无论是弩炮还是霹雳炮的射击精度都很有限,越接近澶州城南门,被己方炮火误伤的可能性也会越大。可作为自愿参加的敢死之士,负责推动轒轀车前进以及向城门洞内装填火药的禁军兵士脚下并未有任何的迟疑与停歇,依然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同心协力的推动着轒轀车一步一步向前行进、一寸一寸的接近自己的目标。
随着轒轀逐渐接近澶州城南门,负责南面防御的张永德嫡长子张怀胜也渐渐判断出了敌军的目的所在。尽管张怀胜没有长时间接触过火器,但作为前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的儿子,他还同见识过“神机军”操演、仔细阅读、研究过军中将领、特别是“神机军”将领撰写的一些与火器的特性、战法、战例等方面情况相关的兵书的。因此,不过是片刻工夫,张怀胜便从城下“神机军”的火器轰击造成的惊慌、恐惧和失神中恢复过来,并很快就判断出对方即将采取的乃是与当初朝廷大军南征攻克寿州城所用、以火药炸塌城门进而破城类似的战法来对付自己父子。
不同的是,当初朝廷南征大军对寿州城进行的火器轰击远比今日还要猛烈、轰击的范围也要大上许多,以至对方在周军实施火药炸城门行动过程中便举旗投降,让寿州城的城门躲过了一劫。而今日朝廷大军对澶州城的攻击显然不可能像当初攻寿州时那般中途停止,因为自家已经被逼上了绝路,根本没有举旗投降的可能,唯有抵抗到底。正所谓“困兽犹斗”,尽管已经意识到己方难逃造反失败、身死族灭的下场,可张怀胜却并不想、或者说没可能不战而降,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最后的抗争。
考虑到自己手中的远程武器绝大部分都无法对城下敌军的炮兵阵地造成威胁,且面对严阵以待的敌军步兵,派人马出城袭击敌军炮兵也没什么胜算可言。因此,张怀胜的目光便毫无意外的落在的那些行动缓慢、缺乏反击能力的轒轀车h。唯今之计,也只有尽全力阻止那些轒轀车靠近澶州城南门,减缓敌军破城的速度、推迟自家灭亡的时间,将这场战事的时间脱长,而且是越长越好。并期盼在此期间天下形势能够发生变化,从而为自家摆脱困境带来一线转机。于是,张怀胜一面严令手下将领约束好自己的部队,除非自己或者父亲张永德下令,否则不许任何兵士擅离岗位、逃下城墙。另一方面,他指挥澶州城南门左右两侧百步之外,那些没有被敌军火器轰击波及的镇宁军弓弩手,以强弓硬弩向那些正在一步步靠近的轒轀发射火箭,以求点燃这些木制器械,减缓敌军的进攻速度。此外,张怀胜还命令城头上少数几部射程能够达到要求的床弩,向敌军的火炮阵地进射击,以求干扰敌军的火器轰击,为己方兵士争取哪怕一点喘息的时间。
第一百八十三章 澶州城下(下)
尽管受限于床弩的精度,第一波次射出的六支巨箭并没有对后周朝廷的征讨大军造成什么严重损失。可双方距离不过三百步、周军这边的炮兵阵地又排的是密集队形,所以六支世箭只有一支箭脱靶,没有命中任何目标,其他五支则或多或少都有所斩获。
眼见一支支如长矛般大小的巨箭或将巨盾及盾后的士兵一同刺穿、或将己方几名士兵串在一起钉在地上,正在全力指挥火器轰击的刘光义不得不分心来关注这一突发情况。虽说以床弩的装填速度,就算支支中的,在己方炸塌澶州城之前也不会对炮兵阵地造成多大的损失。可考虑到这样的骚扰势必会令阵中的兵士、特别是操炮的炮兵心中不安,从而影响轰击效果。所以,略一犹豫,刘光义还是下令三分之一的霹雳炮和弩炮调转方向,扩大原先设定的轰击范围,向澶州城南城门左右两侧百步之外的城墙进行射击,驱离那里的镇宁军、特别是床弩兵,消除其对己方炮兵的干扰。
随着刘光义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后周“神机军”炮兵迅速调整射击方向和角度,在守城的镇宁军床弩兵发射出第二波巨箭之前,便将火药包和开花弹打到了床弩所在位置左近。而随着火药包和开花弹的爆炸,镇宁军床弩战位上顿时是浓烟四起、惨叫连连,负责操作床弩的兵卒被炸倒了一片。那些侥幸躲过轰击的床弩兵则不顾官长的呼喝与打骂,抱着脑袋、头也不回的逃离了战位,向城墙下涌去,片刻工夫就跑了个干干净净,镇宁军唯一可以对后周军造成威胁的装备就此失去了作用——其实,就算床弩兵不逃跑,面对被火药包和开花弹炸得支离破碎或者起火燃烧的床弩,他们也同样没有回天之力。而且,这些调转方向的霹雳炮和弩炮打散的不仅是镇宁军的床弩兵,在炮火所及的区域内,包括正在射击后周军轒轀车的弓弩手也同样被炮火逼得连连后退,根本无法对那些正缓慢却没有丝毫停顿的向自己城门方向移动的轒轀车造成任何实质性威胁。
实际上,从这时起澶州之战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对于这一点,城下的刘光义、赵匡胤等人清楚,在城头上督战的张怀胜也同样心知肚明。所不同的是,刘光义、赵匡胤的心中满是取胜的自信和对未来的憧憬。而此时张怀胜的心中,却是无尽的自责与懊悔。张怀胜自责当初没有力谏父亲放弃与北平军结盟的念头、自责起事之前像父亲及其他支持与北平军结盟的部下一样自欺欺人的认为北平军会依约出兵、自责在北平军背盟毁约之后,自己又将希望寄托在父亲的主动出击之上,而没有接纳部下应效仿当年北汉太原保卫战时作法的建议,既未在澶州城外挖掘可以给周军进攻增加阻碍的壕沟,也未以土袋围城来防备周军直接轰击城墙,更未在城头之上搭建可以抵御周军炮火轰击的坚固堡垒,以反击周军的攻城部队,使自己落得如今这般只能被动挨打,却无任何还手之力的境地。同时,张怀胜也懊悔,懊悔自己在周军大兵压境时的惊慌与失措,过早的将澶州城四门用土石封死,以至现在就算自己想派敢死之士出城攻击敌军的炮兵阵地和轒轀车也不可能。
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事到如今,张怀胜除了尽力维持军心,以便在周军步兵攻上城头、炮火轰击暂停的时候,对对方予以反击之外,已无其他选择。至于投降一途,则早已被张家父子抛在一边——与其作为阶下囚到京城去受人羞辱,还不如死战到底来得壮烈、来得痛快。
张怀胜这边打算决一死战,城下后周军的炸城准备工作却已经接近了尾声。二百余辆轒轀车在炮火的掩护下逐渐接近护城河后,车内的兵卒先是以很快的速度将护城河上一段近三十步长的河道填平,而后又以最快的速度直驱澶州城南门之下。随着二百余辆轒轀车首尾相接,在澶州城南门与后周军炮兵阵地之间便形成了两条由厚木板、生牛皮以及敷于生牛皮之上的泥土掩蔽的通道。顺着这两条通道,一包包约三十斤重的火药包被整齐的填放于城门洞之内,直至顶端。
说起来,城内的镇宁军并非没有反击的机会。随着轒轀车部署到位,为了避免其被自家炮火误伤,进而引起其中正在传递的火药包出现误爆的危险,在轒轀车通过护城河后,刘光义便下令停止对澶州城南门及左右百步范围内的轰击,而是将打击的重点放在城门左右百步之外以及城门内侧。此时,如果城内的守军重回南门之上,完全可以对下面的轒轀车进行攻击。如此一来,既可以阻碍对方在城门洞内装填火药的行动,也可以迫使对方派出兵卒到城下掩护轒轀车,从而给己方直接打击其有生力量、摆脱之前那种只能挨打、无法还手的不利局面的机会。可惜的是,原本负责把守南门及左近城墙的镇宁军兵卒乃至官长早就被周军的炮火打垮、逃之夭夭,而南城门两侧以及城内的守军为周军炮火阻隔,一时也难以靠近南城门。所以,城头上的张怀胜就算心中再怎么焦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军的轒轀车部署到位,开始在南城门的门洞内装填火药,却没有办法去阻止。
约莫用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五百包近一万五千斤黑火药被一一码放到位。在确认负责装填火药的敢死士卒都已撤离到安全位置之后,随着刘光义的一声令下,一名“神机军”的士兵点燃了手中的导火索。片刻之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自澶州城南门的门洞中发出,巨大的黄黑色烟柱亦腾空而起。随着这声巨响,南城门、南城门所在的南侧城墙,乃至整个澶州城都随之摇晃了起来。而距离爆炸点不过三百步远的周军炮兵阵地同样不能幸免。不但兵士们被震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就连沉重的弩炮乃至霹雳炮都被这剧烈的震动弹离了地面,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这次的爆炸是如此猛烈,以至于在爆炸后城上城下、周军和镇宁军双方兵将在一段时间内都处于一种震惊、懵懂、失神的状态,直到坐镇后周军中军的赵匡胤见硝烟散尽后的南城门及左右数十步的城墙已经完全垮塌,残垣断壁形成了一道可供步兵冲锋的缓坡,引兵冲向南城门方向,才将他们的心神重新带回到现实之中。
回复了神智、发现自家兄长已经率兵冲锋的刘光义哪里还敢再有耽搁。他一边命令巨盾兵、长枪兵、刀盾兵,以及两个营的火枪兵原地保护重新开始轰击爆炸点两侧敌军的“神机军”炮兵,一边亲自带领另外两个火枪营冲出炮兵阵地,抢在赵匡胤的中军主力前面,冲上已成废墟的南城门,并守在了废墟两端,以保障这条供己方主力杀进澶州城的通道的安全。
显德九年阴历二月二十二午时末,澶州城被后周征讨大军攻破。张永德、张怀胜父子及其他张家族人、亲信全数战死,无一投降、无一生还。
第一百八十四章 “黄袍加身”(一)
显德九年阴历二月二十八,刚刚经历了巨大变故的澶州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虽然南门及左近城墙的废墟还没有清理完毕,南门周边百姓进出还受到一些妨碍,但城内大部分居民的生活已然回复到大战之前的状态——毕竟对于这些升斗小民来说,无论这天下姓柴也好、姓张也罢,与他们并没有太大关系。他们更关注的是今天能否吃饱、明天能否穿暖。
小民百姓们不在意谁家坐天子,暂居节度府邸里的赵匡胤和他的那班兄弟却不能不关注这件事。这天中午,征讨军中赵氏集团的所有成员都聚集到了赵匡胤临时住处的书房之内,商讨一件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大事。而这件事的起因,却是一道刚刚送来、现在正展示于桌案上的圣旨。
这是一道有关朝廷对此次平定张永德叛乱的嘉奖和赏赐,以及命征讨大军经过短暂休整后挥师南下,平定李重进叛乱的圣旨。按说,以现今后周的形势来看,赵匡胤等人接到这样一道圣旨原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平定张永德自然要嘉奖、赏赐,而李重进那边有意谋反也是证据确凿,出兵平定也在情理之中。可在通读了一遍圣旨,特别是仔细琢磨了一番圣旨末尾那段看似很寻常、很不起眼,有关命赵匡胤等参与此次平叛之战的将领在南下途中进京面圣,接受官家封赏的内容后,却令赵匡胤和他的那班兄弟们心中疑窦丛生。
大将外出征战获胜,班师回朝、进京面圣,这样的安排表面上看似乎是在情理之中。但若是仔细思之,却会发现其存在的不合理之处。若平定张永德后,再无其他大的战事,那么召赵匡胤等领兵大将回朝自然是无可厚非——那时不让众将进京才会令人起疑。可如今却是战事未息,朝廷亦在同一道圣旨中命赵匡胤等人挥军南下,去平定李重进叛乱。在这个时候,命负有指挥责任的大将们进京面圣,就不能不让人觉得蹊跷了。正所谓“兵贵神速”,在这种时候自然是部队转移的速度越快越好。即便朝廷有意犒赏三军,以显示朝廷的重视、官家的恩泽,最适当的方法也应该是派朝廷重臣出城劳军,而绝不是让大军停下,等待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面圣活动——特别是在大军回返京城再南下淮南明显是在绕路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如此有违常理的作法,自然会令赵匡胤及其一众亲信、兄弟戒心大起,全力提防——这也是赵匡胤召集众人商议的原因所在。
“叛乱未平,朝廷就让咱们回京面圣、受封,其居心不问可知,点检大人可要三思呀!”赵匡胤手下第一谋士赵普进谏道。
“赵判官所言甚是。兄长手握重兵,必为朝廷所忌惮。此番平定张永德又令兄长声威更盛,朝廷的疑心必然也会更重。此时将兄长及吾等众人召回京城,朝廷绝对未安好心。依小弟之见,这京城绝不能回。”赵匡义在旁附和道。
“若就这般生硬的违背朝廷旨意,只怕也不妥当。”赵匡胤的得力干将之一、都押衙李处耘捻须说道,“朝廷旨意中明确要点检大人及众将回京,若是拒不回京,便是抗旨不遵。如此,岂不是给了朝廷打压点检大人口实。”
“便是抗旨不遵又如何?”赵匡义不服气道,“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兄长领兵在外,自当以战事为重,岂可因为朝廷一道毫无道理的旨意便置社稷安危于不顾,进而误了讨伐大计。况且,兄长如今手握重兵,就算朝廷真个有什么不满,又能对兄长怎样?又敢对兄长怎样?”
“赵都知此言差矣。”李处耘摇头道,“如今点检大人手握重兵,朝廷自然不敢与点检大人正面冲突。可朝廷无力与点检大人对抗,却并不代表其就会甘心受辱,眼睁睁看着点检大人成为尾大不掉之势;朝廷不敢正撄点检大人锋芒,却并不代表其就不会去寻找外援,依靠朝廷之外的力量来对付点检大人。”
“寻找外援来对付兄长?”赵匡义很在些不以为然的说道,“当今天下虽群雄割据,可真正有些实力、又与中原毗邻的不过江南那个只知吟诗作对、毫无治国本领的草包李煜。漫说柴周朝廷能不能请得动这个死敌,就算李煜真的愿意出手相助,以兄长如今的实力,江南那些软脚兵又怎是我殿前司禁军的对手。”
李处耘闻言却再次摇头,说道:“南兵羸弱,自然不是我殿前司禁军的对手。可普天之下却并非只有这一支兵马可与点检大人麾下大军相提并论。须知,这南兵虽弱,可有一支北兵却是强悍无比。”
“一支强悍的北兵?”赵匡义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李处耘所指的是谁,当即一摆手,说道:“北平军虽强,可其早已与我方达成默契,不会干预我方成就‘大业’。况且,以北平军之强悍,只怕柴周朝廷对其的防范之心较之兄长更重,又怎么可能‘引狼入室’,命其兵入中原来对付兄长。”
“若是在平时,柴周朝廷自然不会去招惹北平军这个煞神。可一旦事涉皇权稳固,眼见他柴周天下有易主的危险,朝廷未必不会去施那‘驱虎吞狼’之计,以北平军来压制、威胁我等,迫使我等接受朝廷的安排,成为其砧板上的鱼肉。
至于北平军当初那些或明或暗的承诺,却是根本不值一提。试想一下,像北平军这般多次出卖盟友,为了一己之私而不惜牺牲盟友的小人,又怎么可能真的被那份连字据都没有,光靠双方成员在相互接触中几句毫无实质价值的约定所束缚。
想当初,他们赴京觐见世宗时,是何等的恭顺、何等的敬畏,可从世宗手中硬夺幽云十六州、建立北平军时又是何等的果绝、何等的霸道;世宗北征伪汉时,他们为了保住这股能够用来制衡、掣肘柴周朝廷的势力,可以说是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可一旦世宗撤兵,并下旨令其讨伐伪汉,面对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他们却是翻脸快过翻书,当即便毫不犹豫的利用伪汉朝廷对他们的信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平灭。至于其与逆贼张永德结盟、借兵的誓约墨未干,便转身将其出卖,借柴周朝廷之手将这一宿敌制于死地的作为,则更是历历在目。前车之鉴近在眼前,不可不防呀!”李处耘言词垦切、甚至称得上是痛心疾首的说道。
虽说在内心里,赵匡义并不完全认同李处耘对北平军的评价,可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确实也有些道理,一时间还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反驳对方的说法。就在赵匡义细细品味李处耘这番说辞,努力为自己寻找反驳理由的时候,一旁的赵普却早就坐不住了。作为当初派使者造访北平城,与北平军暗中联络、隐性结盟策略的提出者和积极实施者,赵普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战略方针被他人指摘或者批评。再加上,两次北上北平城的使者,一个是他的亲弟弟,一个是他现在的妹夫,也使得他更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此项政策的怀疑和不信任。因此,不等赵匡义那边找出合适的理由来支持自己的观点,赵普这边已经出言反驳道:“李押衙此言亦差矣!不错,以往北平军或许干过一些出卖盟友、背弃誓言的丑事,可这并不表示其在与我等暗中结盟之事上也居心不良、心怀鬼胎。毕竟,以北平军的实力,若其真有心逐鹿中原,只怕早就挥师南下、兵发开封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再者,如今朝廷圣旨已到、削夺点检大人及我等兵权之心也已彰显无疑。此时若不下定决心兴兵自救,难道还要点检大人及我等遵旨而行,回京城去任人宰割不成。”
尽管赵普所言未免过于武断,显得有些强词夺理,可他那最后那两句话却也着实令原本言之凿凿的李处耘无法回答。因为,除了说明北平军无心南下、无意中原外,他根本就找不出理由来为对方明明有足够实力,却一直没有南下中原的做法进行解释。同时,他更想不出在当前形势下,既不违抗圣旨、起兵造反,又不会威胁到在场众人官职权位、身家性命的办法来。
眼见李处耘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赵普不由得暗自得意。不过,表面上却仍然是一脸严肃的看着对方,似乎是在等着继续与对方进行辩论,又似乎是在等着赵匡胤的决定。
赵普与李处耘之间的辩论一时间陷入冷场,赵匡胤那边却已经做出了决定。尽管从内心来讲,赵匡胤也认为李处耘所说确有一些道理。特别是从“清园”兄弟自回归中土以来的所作所为中可以看出,这些自幼生长在海外、从未受过中原文化教化、熏陶的家伙,干任何事从来都是以自身利益、或者以北平军利益出发。所谓“道义”、“诚信”,在其眼中根本就是一钱不值。为了自身利益,他们可以在辽、周之间左右逢源、两面做人;为了自身利益,他们可以前恭后倨,对大周朝廷、柴氏官家转眼间便可以从顶礼膜拜、毕恭毕敬变成横眉冷对、杀气腾腾;为了自身利益,他们可以满面笑容的与自己的对头订立盟约,而后又毫不犹豫的将对方置于死地。面对这样一个称得上是“真小人”的所谓“盟友”,要说赵匡胤心里不打鼓,那绝对是骗人的。
只是,心里打鼓归打鼓,真要叫赵匡胤因此而放弃自己的“大业”,却也是万万舍不得的。要知道,为了走到这一步,他赵匡胤以及他的那些心腹、亲信可是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如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却让他因为一个并不十分确定的威胁而放弃,又怎么可能甘心。再者,就算他想放弃,他的这些个心腹亲信也不会答应。在这些人中虽然也有像李处耘这样行事谨慎、思虑周全的稳妥派,可更多的却是渴望大权在握、追求荣华富贵、看重从龙之功的激进派。如果自己就此放弃,等于是断了这些人的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之路,他们又岂能轻易接受。可以想见,一旦自己表露出放弃的意思,这些人要么强迫自己出头,要么杀了自己另推“贤明”,却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机会从面前溜走。更何况,就如今的形势来看,只要自己和一众心腹亲信遵照旨意,只身返回京城,便会成为“张永德第二”,柴周朝廷绝不会给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到时候,自己和心腹亲信们轻则失去兵权,成为有职无权的“闲官”,重则丢官罢职,成为那刀下之鬼。
一方面是虽有可能被北平军背叛,从而落入对方彀中,成为对方逐鹿中原的牺牲品。可一旦成功,便会一步登天,成为那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另一方面是肯定会被柴周朝廷削权夺职,搞不好还会赔上身家性命乃至一家老小。在这两种选择面前,最终还是对至高无上权力的追求,以及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信念占了上风,使得赵匡胤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于是,在沉吟片刻后,赵匡胤打破了书房中的沉默,沉声说道:“正元所说虽有一些道理,然则如今形势已不容我等畏首畏尾、犹豫不决。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连些许风险都不敢冒,又如何做得大事。”
说到这里,赵匡胤略顿了顿,抬眼扫视了一圈在场所有心腹亲信,见包括李处耘在内,并无人对自己的决定表示反对或疑问,这才继续说道:“不过,柴周朝廷既然下了这道圣旨,想必其对我等可能的反应已然有了预测和防备。是以,我等成就大业的最后一步棋该当如何走法,却还要诸君仔细思量,以求一击中的、不出纰漏。”
赵匡胤话音才落,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因自己观点得到首领支持而内心欣喜不已的赵普已然上前一步,胸有成竹的说道:“禀点检,卑职有一计,定可令柴周朝廷自食其果、助大人您成就大业。”
第一百八十五章 “黄袍加身”(二)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二,澶州城。
经过两天准备,与朝廷新委派的澶州主官进行了必要的交接后,赵匡胤便依照赵普之前所献将计就计之策,假意遵旨而行,率军回返京城
按赵普之策,此时朝廷下旨令赵匡胤及其心腹众人返京,不但不是个坏消息,反而是其成就“大业”的一个好机会。在赵普看来,如果等到平灭了李重进叛乱后再班师回朝,朝廷势必会对手握重兵的赵匡胤有所提防,搞不好会以各种借口分拆征讨大军,逐步削弱赵匡胤手中的实力,待到其麾下直接指挥的兵马不足以对京城构成威胁后,再将其及一众心腹亲信召回京城,令其失去起事的机会。而此时命其回京,既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率大军抵近开封的好借口,也使他能保持对征讨大军的指挥权,这对其成就“大业”是极为有利的。同时,赵匡胤现在对朝廷恭恭顺顺,还能减少朝廷对其的猜忌之心,令朝廷以及征讨大军中那些忠于朝廷的将领放松警惕,从而增加己方起事时一击中的、一举成功的把握。
不过,虽然在商议时,赵匡胤对赵普的这条计策很是赞同,认为自己此番成就“大业”的把握很大。可说到底这次行动的目的毕竟是“造反”,一个不小心就是身死族灭的危险。所以,在接受赵普所献之策的同时,赵匡胤并没有信心膨胀、头脑发热,更没有真的认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可以所向披靡了。于是,在商议结束之后,赵匡胤先后找来了两个人,命他们去为自己办两件事。
第一个被赵匡胤单独找来密谈的,是他的亲弟弟赵匡义。而赵匡胤要对方做的,则是趁着如今征讨大军尚在休整的机会,提前秘密返京,将自家的亲眷悄悄从府中接出,安置在由其心腹亲信、“义社十兄弟”之一杨光义负责把守的开封内城仁和门里的定力院中,以防自家起事后,恼羞成怒的柴周朝廷对其家眷亲属下手。
第二个被赵匡胤单独召见的,却是刚刚归附其不久,连参加三天前那次重要会议的资格都没有的张飞。如果说张飞因为自己一个新附降将,却得到赵匡胤单独召见、面授机宜而感到意外与欣喜的话。那么,若是那些个心腹亲信们听到赵匡胤交给张飞的任务的话,则更是会大感意外和不解。因为,之前还对赵普所提“将计就计”之策赞不绝口、在众心腹亲信面前非常肯定的表示北平军不会背弃与自己的承诺、绝对没有南下可能、完全可以放心对待的赵匡胤,却要求利用后周朝廷征讨大军休整这段时间,已经重新有效掌控“飞燕堂”各州县分支机构中的大部分的张飞,以最快的速度向雄、莫、瀛、霸、易、定、镇、赵、邢、洺、磁、相、潞、泽、绛、晋等与北平军接壤或相距较近各州的“飞燕堂”分堂发出指令,命这些分堂的探子密切注意当面北平军境内的情况、特别是有关北平军兵马调动的消息。一旦发现北平军有任何异常动作,便立即飞报自家得知。
实际上,尽管赵匡胤在众人议事时立挺赵普、明确表示相信北平军会遵约守盟,可李处耘的那番话对其内心还是有一定触动的。所以,其一方面不断告诉自己北平军不会南下,以便自己能够下定决心举兵起事、成就“大业”。另一方面,却又对北面放心不下,生怕实力强大的北平军趁自己与柴周朝廷“鹬蚌相争”的时候,突然南下来“渔翁得利”。以至,他不得不说一套、做一套,暗中利用张飞手中的情报网来刺探北平军的动静,以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为了维护自己在心腹亲信中的威望、增强他们对自己的信心与信任,赵匡胤不得不冒险将这件事交给才归附自己没几天的张飞秘密进行,而不让那些心腹亲信知晓。
好在,赵匡胤这边对这么快就重用张飞心存顾虑,而骤然得到新主子信任与赏识的张飞对上司的这一安排却是欣喜不已、感激涕零。一方面,作为新归附的成员,张飞非常希望能有机会让他施展才华,以巩固其在新主子心中的地位。另一方面,胞妹张燕自当初逃离北平军后,至今下落不明。此番动员上述各州分堂打探北平军的消息,对发现张燕行踪并加以保护也是非常有利的。所以,张飞在领受任务后,丝毫不敢怠慢,在最短的时间内便将相关指令发往各州县分堂,并期盼着对方能够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二,北平城。
这天中午,王崤峻在节度府内大排筵宴,为自己的第二个儿子——王棣——办满月酒。北平军节度府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众兄弟在酒席宴上推杯换盏、划拳行令,玩儿的好不热闹。这场宴会总算是将之前因范吾成身死、高军自我禁锢造成的那种压抑、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作为这场酒宴的三个主角,王棣和张晓菲一个是吃奶的婴儿、一个是刚刚经历生产、身体尚未完全复原的母亲,自然要受到保护和优待。如此一来,众兄弟们的“进攻”目标便毫无意外的落在了身为父亲的王崤峻身上。若不是张维信和徐绍安二人“见义勇为”、“自告奋勇”的为五哥抵挡“进攻”,只怕后者早就被大家给灌趴下了。
实际上,就算没有张、徐二人在前面当挡箭牌,王崤峻也是夷然不拒。而王五爷之所以如此有底气,盖因此番虽对外宣称是为王棣办满月酒,可包括他自己及在场其他所有穿越者在内,其酒杯里倒的都不是白酒而是水。至于如此安排的原因,却是非常简单——随着澶州之战结束、张永德身死族灭,赵匡胤走向权力巅峰最主要的一块“绊脚石”就此被搬开,其举兵起事的条件已经成熟。特别是在得到后周朝廷下旨,命赵匡胤及其一众亲信在平灭李重进叛乱之前先回京受封赏、以及李重进那边虽蠢蠢欲动、却尚未真个造反、后周朝廷召见赵匡胤很可能有其他图谋的消息后,委员会、军事部、情报部众兄弟一致认为,面对成败在此一举的选择,赵匡胤必定会抓住机会,其“黄袍加身”的“大戏”只怕须臾间就要上演。值此关键时刻,穿越众们又怎么可能真个去开怀畅饮,为了那杯中物而误了大事呢。
这场满月酒自午时初一直喝到未时初,这才随着宾客们满意而去宣告结束。就在酒宴结束,王崤峻将妻儿送回房间休息,自己刚刚返回书房的时候,张维信便一脸兴奋的举着一张电报抄报纸走了进来。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同样兴高采烈、神情飞扬的徐绍安、李俊武。
才走进书房,张维信顾不得与王崤峻见礼,便兴奋的喊道:“五哥,知微兄弟来电。据‘暗羽’澶州分堂送来的情报,今天早上卯时正,赵匡胤已率军离开澶州城,往开封而去。这条消息,加上这两日赵匡义秘密潜回开封,将其自家亲属家眷暗中接至定力院,并与赵氏集团留守的那些心腹亲信频繁接触的行径,以及许新生许兄弟那边传来的赵匡义要其做好一切准备,按计划配合赵匡胤入开封的消息。现在,咱们已经完全可以断定,赵匡胤这出‘黄袍加身’的大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换句话说,咱们苦苦等待的、趁势南下、逐鹿中原的好日子终于到了。”徐绍安在一旁一边激动的喊道,一边跃跃欲试的搓着手。就连平时一向稳重、轻易不会表露自己感情的大哥李俊武,此时也是一脸欣喜之色,向王崤峻连连点头。
看着几位委员兄弟兴奋而激动的表情,王崤峻也是深受感染,一面抢过那张抄报纸仔细阅读,一边对徐绍安说道:“老八,你速去将在北平城内的所有兄弟都召到府里来,咱们马上就布置下一步行动。同时,立即通过各种方式将相关消息传达到在外地的所有兄弟,让他们做好配合工作,以确保南下行动万无一失。”
徐绍安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应了一声,转身便冲出书房去传消息了。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二午后(西元962年4月8日下午),经委员会扩大会议决定,穿越团队委员会发布命令:
第一,宣布此次北平军南下作战行动代号为“靖难”,南下各部统称“靖难军”。
第二,命正副先锋官钱远山、穆特尔率早已在太原府沁州城外某处秘密集结待命多日的“靖难军”先锋部队——“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步兵三团、师属骑兵团、师属炮兵团迫击炮营,第三合成步兵师步兵一团,独立第一骑兵团,独立第一炮兵团,海军陆战队第一团,“保安军”常备第三团、第四团、第二十一团、第二十二团、第二十三团、第二十四团,共近三万人马——即刻出发,直取开封。
第三,命北平军各部队全面动员,务必于三日内按照既定计划,完成“靖难军”主力部队——“飞龙军”第一合成步兵师步兵一团、二团、师属炮兵团主力,第三合成步兵师步兵二团、师属炮兵团、师属骑兵团,独立第二炮兵团,“游骑兵营”、“狼牙营”各一部、“保安军”常备第一至第四团、第二十五至四十团,“保安军”后备第一至第二十团,共计约十二万大军——的集结,紧随先锋部队之后,在王崤峻、曾志林的率领下挥师南向。
第四,命已在开封潜伏多日、由王峰率领的“南下先遣团”做好一切准备,以便在必要时协助后周守军保卫开封城、保护后周皇族及重臣,务必坚持到“靖难军”抵达。
第五,命情报部严密控制、全面打击“靖难军”南下所经各州县包括“飞燕堂”在内的、可能来自赵匡胤集团的密探、细作,尽可能拖延对方获得大军出动消息的时间,以增加“靖难军”此次南下作战的突然性,
第六,在王崤峻率军南下期间,北平军各项工作由张维信、徐绍安、李俊武共同主持,各府民政、军政长官各司其职,全力配合此次南下作战行动。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三(西元962年4月9日)清晨,钱远山、穆特尔率“靖难军”先锋部队离开太原府沁州城外的秘密集结地,杀向此次南下作战的第一站——潞州。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七(西元962年4月13日)清晨,在举行了庄严而隆重的誓师出征仪式后,王崤峻亲率“靖难军”主力大军离开北平城,直奔顺永济渠南下的必经之路——乾宁军独流口。
第一百八十六章 “黄袍加身”(三)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五傍晚,赵匡胤所部大军抵达距离京城开封五十里的陈桥驿,并在那里安营扎寨。当晚,赵匡义和张飞二人分别为赵匡胤带来了消息。
赵匡义自前几日秘密离开大军后,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两日便赶到京城,并在城中赵匡胤心腹亲信、“义社十兄弟”之一的杨光义,以及许新生的接应下,顺利潜入城内自家府中。随后,其又在杨光义和许新生的帮助下,趁夜将自家一众家属亲族暗地转移到由赵匡胤信任之人主持的定力院中藏身。待到家人安顿妥当,赵匡义便又连夜潜出城外,赶到陈桥驿这个赵匡胤大军的必经之地上与自家兄长会合。得益于事先计划的周密,以及城内自家心腹亲信的协助,所以,无论是从转移家人的过程来看,还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赵匡义这趟京城之行都称得上是成功的,甚至是完美的。
与赵匡义此行极其顺利的完成了自家兄长交给的任务相比,张飞这边的任务却办得磕磕绊绊、非常棘手。正打算在新主子面前露一手、显示一下自己及手下能为的张飞,才刚下令“飞燕堂”在瀛、莫、易等赵匡胤要其重点关注的各州分堂加紧对当面北平军动静进行打探,还不等这些接到指令的分堂有所动作,便几乎同时遭到了不明势力的突然袭击。尽管这些分堂的探子也进行了一定的抵抗,而且其中部分分堂的反抗还非常顽强。可一则袭击来得非常突然,“飞燕堂”这边仓促应战,始终处于被动。二则,对方在人数上又占有绝对优势。这样一来,“飞燕堂”各分堂也就无可避免的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对抗中完全处于下风,只能勉强进行招架。结果,不过短短两天时间,“飞燕堂”各分堂便损失了超过一半以上的人手。其中,一些分堂更是因为应对不及而全军覆灭、无人生还。而那些还保存了一些实力的分堂,为了避免重蹈其他分堂被全歼的覆辙,也只得连连后撤,以此来为自己争取一些重整与恢复的时间。随着前沿分堂的后撤,“飞燕堂”对北平军可能的南下行动的打探与监视行动自然也就无力维持、彻底中断。至此,在北平军面前,赵氏集团实际上已经变成了聋子、瞎子,失去了先机。
突然的袭击、巨大的损失,对刚刚因为受到赵匡胤看重、打算凭借此番对北平军的监视行动立下功劳,巩固自己在赵氏集团中地位的张飞来说,不啻为当头一棒,当即就把他给砸晕了、砸懵了。待到头脑略微清醒了一点后,惊惧与恐慌的情绪也就随之而来。因为张飞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得到赵匡胤的器重与提携,说服张存信归降自然是一个原因,而更重要的却是自己手中这支密谍力量。这支力量强,自己在赵匡胤心中的地位就会越来越稳固、也会越来越高。而一旦这支力量被削弱乃至溃不成军,那自己在赵匡胤心里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虽说对方或许还会看在自己劝降张存信的功劳上继续将自己留在赵氏集团中,可在对方眼中,自己的形象也会由可以依仗的股肱之臣,变成乞求庇护与施舍的可怜虫——这是张飞绝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当消息传来,自己面前只有如实相告和谎言欺骗两种选择时,为了自己现在的地位、为了自己在其他赵氏集团成员面前活得有尊严、为了那虽然机会渺茫,却又并非完全不可能实现的荣华富贵梦,张飞把牙一咬、心一横,最终还是决定铤而走险,用蒙骗来保住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并去赌一把日后的富贵前程——当然,在决定冒险的同时,张飞也为自己事先安排好了退路。一旦事情败露,他便可以在心腹手下的接应下一走了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让赵匡胤自己去应付那如狼似虎的北平军。如此一来,赵匡胤从张飞这里得到的消息便是尚无北平军大军调动的迹象,“飞燕堂”各分堂正加紧打探,并及时回报,以保证此次监视行动万无一失。
有了赵匡义和张飞报告的这两条消息,赵匡胤既没了对家眷安全的后顾之忧,其对北平军可能干扰、阻碍自己成就“大业”的最后一点担心也随之烟消云散。就在大军驻扎陈桥驿的当天晚上,赵匡胤再次将军中的一众心腹亲信召集在一起,为即将进行的“大业”做最后的准备。
赵氏集团的秘密会议结束后不久,赵匡胤便命人摆下酒宴,以提前庆祝自己及众人立功受赏、加官进爵为借口,将军中所有够级别的将领全都请来,与自己一起开怀畅饮。或许是即将回京受封心情高兴、或许是成功平灭张永德感到心里痛快,总之,在那些非赵氏心腹、嫡系的将领看来,当晚的赵匡胤及与其一同饮宴的心腹亲信喝得是相当酣畅、相当尽性。以至于作为被众人敬酒最多的宴席主角,他们的赵点检、赵太尉最终被彻底灌倒,要由手下亲兵给抬回馆驿寝室中休息。
赵匡胤酒醉离席,这场酒宴自然也就随之宣告结束。不过,与那些非赵氏亲信嫡系的将领就此回自家营帐休息不同,赵匡胤的那些心腹亲信却并未就此散去。众人命手下重置酒宴,又推杯换盏的喝了一会儿酒,这才算是尽了性。待到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赵普便端着酒杯站起身,对大家说道:“‘大业’成否便在今夜,还望诸位尽心竭力,将事情做得成功、圆满。为太尉、为诸位自己谋一个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吾等必不负太尉厚望。”在场众人也纷纷举杯,齐声呼应。
随后,赵普便宣布酒宴结束。众人出帐之后,各奔东西、依计而行。
是夜,在军中素来以知晓天文、地理,善观日月星像而为大家所熟悉的苗训,在楚昭辅的配合之下,于大营各处散布消息,称自己日观天像,见日下复有一日,黑光久相磨荡,此乃上天昭示,天命所在。
赵匡胤心腹亲信,李处耘、马仁瑀、李汉超等在军中颇具声望的将领,在大营内四处联络,分头与相熟的将士私下聚会,宣称:如今主上年幼,未能亲政。朝廷大权皆落于**及一众不知兵的奸佞小人之手。我等在这里为大周出生入死,平灭逆贼奸雄,最后功劳却是他们的,天下又有何人知晓我等威名。与其如此,倒不如先拥立与我等同甘共苦、休戚与共的赵太尉为天子。而后再下淮南、平灭李逆,犹未晚也。
午夜时分,军中一众将领闯入赵普、赵匡义二人正在议事的房间,纷纷表示要拥立赵匡胤为天子,以便为百姓求安定、为天下求太平、为自己求功业。对这一切早有预料的赵普立即大怒,喝道:“赵太尉对大周赤胆忠心,尔等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太尉必不会饶恕,还不快快散去。”
诸将领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其中有少数原非真心想反,只是打算随大流讨些便宜的投机者,见赵普如此反应,不由得心生胆怯,趁众人不注意时悄悄溜出屋去。不过,这样的沉默与犹豫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屋中剩下的那些意志坚定、真心实意要跟着赵匡胤行险谋富贵的将领再次上前,纷纷拔出配刀、配剑,呼喊道:“我等方才所言已是大逆不道、身死族灭的下场,又何惧太尉处罚。如今,我等决心已定。若太尉不从,我等又岂肯就此退下而令自家与亲人受那灭族之祸。”
眼见众将群情激昂,赵普心中暗喜,知道大事可成。其不着痕迹的与赵匡义对视一眼、微微一点头,而后二人齐声叱责道:“策立乃天大的事,自当小心谨慎、稳妥图之,尔等怎可如此随意放肆、狂妄乱言。”
待一众将领安静下来,并在其示意下各找坐位坐下后,赵普这才继续说道:“如今张逆才剿,李逆依然在淮南兴兵做乱。若不早日剿除,只怕会令那些手握兵权的节度使竞相效仿。依赵某之见,不如先平定淮南,而后再议策立之事,似乎更为妥当。”
诸将闻言纷纷反对,说道:“如今朝中**干政、奸佞当道,此番叛逆未平便召太尉回返京城,其中必有蹊跷。若照掌书记所言行事,只怕不等平定那李逆,太尉已然为奸佞所害。现下太尉奉旨返京、大军屯于陈桥驿,朝廷并无半点疑心,正是率军入京、行那策立大事的最佳时机。至于那李重进,不过如张永德一般的跳梁小丑罢了。只待策立成功,吾等引兵南下,须臾间便可平定之。况且,若太尉坚辞不受策立,只怕大军亦无法继续前行。”
眼见戏演得差不多了,众将的情绪也都充分调动起来,赵普便扭头对赵匡义说道:“事已至此,非你我可以左右,不若与众位将军约法三章。”
对于赵普的建议,早就心知肚明的赵匡义自然不会反对,闻言连连点头。赵普见状,便又对众将说道:“改朝换代、兴王易姓,虽是顺天意,更重要的却是应民心。如今,节度使各据方面,若京城生乱,说不得会有那居心叵测者效仿张、李,行那谋逆之举。若诸位将军能够严敕麾下军士,禁止其肆意剽劫,保证京城人心稳定,则地方节度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如此,诸位将军亦可长保富贵。不知诸位将军以为赵某所讲是否在理?”
严肃入城纪律,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无论是赵匡胤的心腹亲信,还是那些想借着从龙之功、利用这改朝换代的机会谋取富贵的非赵氏集团嫡系将领,对赵普的这个提议均无任何异议,纷纷表示赞成。
随后,赵普和赵匡义又与在场诸将约定了下一步、或者说是第二天的行动方案。一方面,赵普命衙队军使郭延赟秘密进京,与负责守城的杨光义、王政忠、许新生等人联络,以策应大军入城。另一方面,赵普还安排了部分得力的嫡系将领,密切监视此时没有在帐中议事的非嫡系将领——那些曾参与最初的鼓噪策立行动,在遭到自己叱责后,又悄悄溜掉的家伙则是监视行动重点中的重点。对于那些与己方心思不同的将领,若是其敢在明日的行动中有任何异动,赵普这边只有四个字——格杀勿论。在场众将闻言轰然应喏,领命而去。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六一早,赵匡胤依然宿醉未醒,于馆驿之中安睡,鼾声如雷。时近五更,天色渐明,馆驿周围人声鼎沸,声震原野。赵普与赵匡义按照事先约定,刚刚踏入赵匡胤寝室之内,昨夜与赵普、赵匡义共议策立之事的一众将领已然擐甲执兵,涌到寝室门外,一齐高声说道:“诸将无主,愿策立太尉为天子。”
赵匡胤闻言“大吃一惊”,连忙穿衣下床。不等他问明情况,众将已然拥进屋内,将其搀扶到寝室之外,并把一件早已准备好的黄袍披到他的身上。随即,众人环绕四周,大礼下拜,口呼万岁。眼见大事将成,赵匡胤心中虽欣喜,表面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坚决拒绝。对此,在场众将岂肯答应。大家不由分说的将赵匡胤扶上战马,簇拥着出了馆驿,并立即下令大军拔营起寨,往京城方向而行。
大军行出数里,见那些没有参与昨夜策立之议的将领均或主动、或被动的跟随中军前进,并无任何异常反应,赵匡胤这才勒定坐骑,将一众将领召至自己面前,说道:“汝等既然贪图荣华富贵,拥立某为天子,那么便要听众某的号令。不然,某宁死亦不接受。”
众将闻言皆下马拜伏,齐声应道:“吾等必惟命是从。”
赵匡胤见状,也不令众将起身,而是肃声说道:“周少主与太后,某皆北面事之。朝中公卿大臣,除了那些误国误民的奸佞小人,亦皆我同僚比肩之人。汝等待之不得粗暴,更不可肆意欺凌。自唐季以来,各代帝王入就城,无不纵兵大掠、擅劫府库,以至京城大乱。此番进京,汝等务须约束自身及部下军士,断不可再有此等情形出现。汝等若能遵照执行,待大事已定,某定当厚赏汝等及众军士。否则,某一律族诛之。”
众将闻言焉敢不从,当即尽皆再拜于地,齐声领命。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六(西元962年4月12日)午后,赵匡胤率七万大军进至开封城北陈桥门外。
同日,钱远山、穆特尔率“靖难军”先锋部顺利队通过昭义军,进入卫州境内。此时,其距黄河五十里,距开封城尚有二百里。
第一百八十八章 “黄袍加身”(四)
三天时间急进三百余里近四百里,尽管“靖难军”先锋部队不是骑兵就是骑马步兵,炮兵也完全实现了驮马索引、运输,可在保证马力的前提下,能有这样的行军速度也已经是相当少见了。实际上,“靖难军”先锋部队能有这样的速度,既得益于北平军的组织能力,也与昭义军节度使和义成军节度使的“配合”分不开。
为了加快部队行军速度,缩短开封城经历战火的时间、减少其因城池攻防战而蒙受的损失,穿越团队后勤部在军事部、商贸部、农业部等部门的配合下,对钱远山、穆特尔所率先锋部队的后勤供应采取了一种全新的补给模式。
借由此次南下作战属于中原政权内部斗争性质的有利条件,后勤部提出了事先预置、一次性有限储备、就地雇佣的新型后勤保障模式。即,根据此番“靖难军”先锋部队行军路线,事先选定若干地点作为后勤物资的临时供应点,利用战前北平军与后周朝廷依然处于和平共处、互相交流的状态,自显德八年周世宗柴荣驾崩时起,便有计划、有步骤的以正常商贸往来的名义,将经过计算能够满足先锋部队一次补给需要的相应粮草、一次休整所需的甲帐、以及部分用于损耗补充的武器装备等作战物资输送至各个后勤临时供应点保存,并以一定的兵力秘密驻扎其中,以保障物资安全。待到临近南下之日,各个临时供应点再以优厚条件雇佣附近身体健康、手脚麻利、善于烹饪的民妇、村姑,集中制作相应数量的饭食,以供先锋部队将士补给和食用。这样一来,先锋部队兵士除个人的武器装备和被服外,只需随身携带至多一天份的干粮,便既可省去以往为保障行军作战而组织的大量辎重运输部队,又可大大增加这支纯作战部队的行军速度。此外,由于每个临时补给点只为“靖难军”先锋部队提供一次性补给,完成任务后便宣告废弃,各种炊事工具、搬运工具等器物也都会被送与那些参与其中的村姑、民妇。所以,即便其因此被当地官府发现,对方最终能看到的顶多也就是一些个空空如野的临时简易仓库和有人用过火的痕迹,而不会找到任何有价值的遗留物
不过,考虑到临时补给点的规模不宜过大,以免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所以这种补给模式只适用于兵力较少、对行军时间要求紧迫的“靖难军”先锋部队,而由王崤峻亲率的“靖难军”主力依然采取的是传统后勤补给方式——实际上,由于“靖难军”主力的军资补给可以利用永济渠进行水路输送,其运输压力较之用纯陆路方式要小得多,也快捷得多,对这种新型补给方式的需求远不如“靖难军”先锋部队。
当然,新型后勤补给方式虽可令“靖难军”先锋部队摆脱后勤补给带来的羁绊,大大增加其行军速度,可如果沿途各军、州、县的地方官和守军有意阻挠其前进,其也不可能一路畅通无阻的通过昭义军和义成军所辖地域。钱远山、穆特尔所部之所以能如此迅速进抵卫州,与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或有意、或无意的配合也是分不开的。
实际上,自打钱远山、穆特尔所部离开沁州、进入昭义军辖境之后不久,身在潞州上党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便得到了驻扎在两州边界地区的手下将领的快马禀报。而且,当听说对方兵马只有三万左右时,李筠一度还打算点起本部兵马,给这支私闯本军的“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教训教训这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好在,就在他准备传令下去之前,被他的儿子李守节及时劝住。这李守节虽不像乃父一般身经百战,可却也是个通晓兵事,且对新鲜事务接受能力比较强的年轻将领。
初闻消息,李守节并没有像其父那样一听说有“外敌犯境”便急着出兵,而是觉得在张永德叛乱、赵匡胤平叛、李重进又蠢蠢欲动、大周政局动荡的形势下,这支来路不明的大军突然出现在距离京城并不算远且又远离澶州这个平叛战场的昭义军,其中必有蹊跷。因此,他一面劝其父暂缓发兵,一面向前来报信的信使仔细询问了这支“来犯之敌”的相关情况。
在得知对方自西北方向而来,且三万大军人人有马,并装备有大量火器特别是带有不少火炮之后,一个令全天下、特别是中原地区所有政治势力均忌惮颇深的名字几乎立即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北平军。放眼当今天下,能有如此规模的骑兵,又装备大量火器的军队,除了北平军又能是哪家。毕竟,大周禁军虽也有一支规模不小、装备火器的“神机军”,可漫说一下子让其拿出超过三万匹战马来,只怕在赵匡胤率军在外征战的情况下,集结起三千骑兵对其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朝廷兵马自当从东面来,又怎么可能跑到自家军州西北方向去。
听完自家儿子的分析,李筠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却又皱起了眉头。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直与自己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的北平军突然大军犯境,不由得李大节度不去揣测对方到底是何居心,会不会是来夺自家昭义军的。
对此,李守节却是并不担心。因为,根据来报信的信使所言,这支身份不明的军队进入昭义军后,一不攻城掠地,二不欺扰百姓,只是一味的闷头赶路。而且,更为奇怪的是,其在遇到县城或者稍大一些的镇店时,还会主动避开、绕路而过,丝毫看不出一点想要侵占地盘的意思,反而更像是借道而行的样子。至于北平军要借路去哪里,推测起来其实也很容易。只需看一眼山川地形图,便不难做出其目的地很可能是京城开封的判断。于是,李守节在综合分析了各方面情况后,得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结论——北平军此番只是借路而行,其目标则九成九是京城开封。
虽说对儿子的这些分析和判断比较认同,可一来这毕竟只是猜测,在得到确切消息前,北平军究竟是何企图还存在很多变数。二来,对于对后周朝廷一向赤胆忠心的李筠来说,若北平军此番真的是意在京城、图谋开封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的——特别是在对方要从自己眼皮底下通过时更是如此。因此,在听完自家儿子的分析和推测后,李筠立即改变了点兵出征、给“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的计划,一面下令将上党周边兵马全部调集到前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布防,一面还打算马上派人前往京城示警,让后周朝廷有所准备。
结果,他的这个决定再次遭到了自己儿子的反对。在李知节看来,北平军虽然不告而入昭义军显得很是霸道、很是粗鲁,完全不符常理。可一来,其入境后一直秋毫无犯,没有一丝要吞并昭义军或者与昭义军为敌的表现。二来,以北平军的实力,想要逐鹿中原、入主开封,虽说不上易如反掌,却也算不得是什么难事。若是对方真有此心,只怕当年幽云之战后便早就借大败契丹人之势,一鼓作气,挥师南下,将开封拿下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眼见自己的父亲虽有些被自己说动,却依然在那里犹豫不决。很清楚己方用来思考、权衡的时间其实很有限的李守节,当即上前请求父亲批准自己带人前去侦察、打探一番,以免因为误判而造成双方冲突,并最终影响到自家在昭义军的基业——毕竟,面对与自己这边兵马人数相当、装备远较自家兵马精良、这几年来斩杀、俘获契丹兵将近四十万人马的北平军,同样也只有三万精锐主力的昭义军显然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和把握,自己就算想留住对方也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李筠心中固然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去冒险,可惟今之计,也只有让其去走一遭,打探到确实可靠的消息,自己才能妥当处置这一突发事件。毕竟,若对方真是北平军,由李守节这个衙内去交涉,远比普通将领更合适也更有效。于是,就在接到“外敌来犯”消息仅仅一个时辰之后,李知节便率领三百亲军离开上党城,顺着官道往西北方向急驰而去——原本按照李筠的意思,打算给自己儿子点五千兵马跟随。可考虑到人多了反而容易引起对方误会,在李守节的坚持下,最终随其一起出发的只有节度府的三百亲军。
事实证明,李筠的担心是多余的。当李守节在距离上党城五十里远的地方与正在临时补给点休整的“靖难军”先锋部队相遇时,后者不但对其毫无敌意,而且在搞清其身份后,先锋部队的指挥官钱远山、穆特尔二人还请其入营会面,表现得非常友好。也正是这次在坦诚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会面,使得原本一头雾水、对北平军三万大军突然出现在自己防区内颇感疑惑与提防的昭义军上下彻底明白了对方此次出兵的真实用意——赵匡胤及其党羽图谋不轨,北平军上下人等身为大周臣子,自然不能容忍其忘恩负义、行那篡逆之事。是以,这才在通过秘密渠道得到消息后,即刻点兵南下,为朝廷剪除奸佞。
初闻赵匡胤意欲谋反、篡周而代之,李守节自然是吃惊不小,实在是没想到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对大周忠心耿耿的赵点检会做出这等不忠不义的事来。不过吃惊归吃惊,李守节并没有忘记自己此来的目的,以及在上党城中焦急等待自己归来的父亲。因此,在得到北平军此番过境昭义军只是借道,绝不会攻略地方、骚扰百姓的保证后,李知节便马不停蹄赶回上党,去向自家父帅回禀。而得了消息的李筠,虽说依然有些担心北平军行那“假道伐虢”的阴谋、担心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北平军通过,会令其他藩镇节度耻笑。可对后周朝廷忠心耿耿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自家名利而阻挠前往京城勤王靖难的北平军的。再加上,深知自己与对方为敌根本没有丝毫胜算。所以,李筠最终还是选择了装聋作哑,就当自己防区内根本没有这样一支军队一般,非常配合、非常默契的将对方礼送出境,就好像“北平军过境”这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一般。
正是由于昭义军的配合,以及与李筠有着同样想法、采取相同举措的义成军节度使的默许,才使得原本计划需要五至八天时间才能走完的沁州到卫州黄河渡口的路,“靖难军”先锋部队只用了四天时间便顺利完成。
就在“靖难军”先锋部队顺利过境昭义军和义成军、兵近黄河的时候,赵匡胤在开封城北面的陈桥门下却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首先,当赵匡胤于未时末申时初率军抵达陈桥门外时,发现不但按照礼制应该到城外来迎接他这奉旨还朝的得胜之师统帅的朝廷官员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而且原本应该在酉时末戌时初才关闭的城门,这会儿却已早早下关落锁、城门外的吊桥亦是高高挑起。
其次,当赵匡胤拿出朝廷命其回京受封领赏的圣旨,要求城上守关兵将速速打开城门、放其进城时,换来的却是陈桥门守将一番指责他违抗圣旨、不遵照朝廷要他及其麾下一众将领轻骑入城的命令,而是率领大军进逼京城,莫非想要图谋不轨的抢白。
眼见任自己这边好说歹说,陈桥门的守将就是不肯放自己进城,甚至还扬言说,如果其再不带着大军后撤三十里扎营、并率手下一众将领只身回京请罪,他就要将赵匡胤当逆臣贼子对待,命手下开炮放箭了。此时并不想与城中守军暴发正面冲突的赵匡胤,虽说心中亦有些焦急,却并没有被城上的守将激怒,而是下令大军转到由自家心腹亲信负责把守的封丘门,以求能够尽快入城、尽快完成自己改朝换代的梦想。
虽说封丘门此时也已经关闭,可与陈桥门那边守军如临大敌、守门将领根本不给自己说服对方的机会不同,封丘门的守军明显要松懈得多、对自己也礼遇得多,这让赵匡胤心中安定不少,对自己能够顺利进城,并坐上皇宫里那张龙椅的自信心也大大增加了。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七傍晚,数日前才因李重进有竟叛乱而被调来负责守卫封丘门的“神机军”右军都指挥使许新生终于在城门外一众赵匡胤心腹亲信的呼唤声中出现在了城墙之上。只是,还不等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赵匡胤上前命其开门,城上的许新生已然指着城下的赵匡胤,大声呵斥道:“大胆赵匡胤,朝廷旨意命你带领麾下一干将领轻装回京城受封领赏,汝为何不遵命而行。如今,汝率领万兵马气势汹汹、浩浩荡荡杀到京城脚下,究竟意欲何为?”
第一百八十八章 “黄袍加身”(五)
许新生此言一出,城下众将顿时哗然。那些脑子比较笨、反应比较慢的,还在琢磨着城上这位之前一直与自己称兄道弟、积极帮助太尉大人成就“大业”出谋划策的许指挥使,为何未按约定开城迎接众人,而是讲出这么一番明显是在指责太尉大人的话来,莫非是在与太尉大人演一场戏,以迷惑城上的其他将领不成。而那些脑子比较聪明、反应比较快的,却已然从对方的话中品出了一些滋味,意识到此番“黄袍加身”、“一举夺取京城”的行动只怕要产生很大变数,城上这位昔日的兄弟、同党,搞不好可能已经卖主求荣、卖友求荣,彻底投靠了朝廷。
手下将领有着这样那样的猜测,赵匡胤却非常清楚许新生如此做为绝非之前所定夺取城门之策的一部分。这会儿对方既然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原因,也就只有这位自己一直很看重、很信任的心腹亲信已然背叛自己、投靠朝廷这一种可能了。
实际上,对于赵匡胤来说,手下背叛自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方作为自己的心腹亲信,对自己所图“大业”,以及为实现“大业”所做的各种准备、各种安排了如指掌。若其投靠了朝廷,那自家这边之前为成就“大业”所制定的策略必然会被其当成向柴周朝廷邀功请赏的筹码而进献上去。如此一来,自己必然先机尽失,成就“大业”的过程也会变得非常艰难。一个不小心,不但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到自己的家人亲友、自己的心腹亲信。
尽管随着许新生那一番话说出来,双方的关系便几乎已经由同党变成了仇敌。可眼见自己谋划良久、付出甚多的篡权夺位之策,在其即将实现的时候出现如此巨大的变数,以至于很可能会因此功亏一篑,赵匡胤实在是有些不甘心。他自认自打彼此相识以来,自己不但从未亏待过许新生,而且还给予其诸多恩惠、大力提携,并对其信赖有加、委以重任,对方实在没有理由在自己就要成就“大业”的时候,去投靠那个已然摇摇欲坠、时日无多的柴周朝廷。再加上,眼下的形势也使其更愿意以不流血的方式拿下京城,而不是与城中的守军杀一个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一来,许新生既已背叛自己,那么自己原先布置在开封城内、用来为自己入城助一臂之力的那些个心腹亲信想来已经被朝廷死死盯住。就算在自己彻底露出所谓“反迹”之前,朝廷未必会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可再要倚仗他们来臂助自己,却几乎是已无可能。这样的话,原先策划的巧取开封,也就势必会变成强攻京城。
二来,自己麾下虽有七万禁军精锐,可面对据城而守,无论在兵士素质、武器装备、训练水平,还是领兵将领的能力上,都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三万守军,就算自己不计伤亡、不顾大战给京城内士绅百姓带来的巨大损失,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据坚城而守的朝廷兵马。而随着自己在开封城下耗费的时间越长,各种变数也会越来越多。一旦朝廷下旨命各地节度“勤王讨逆”,且不说那些个忠于柴周朝廷的节度使会率兵来援,恐怕就连那些对朝廷并无多少忠心可言的节度方镇也会对自己下手,以求能在朝廷事后的封赏中分一杯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此番赵匡胤能否顺利进城、能否成就自己的“大业”,其关键之所在便是城头上许新生的态度。
因此,赵匡胤一边示意众将不要喧哗,一边怀着试探的目的提马上前,一脸无辜的对许新生说道:“许指挥使何出此言。此番,本太尉乃是奉了朝廷旨意,率手下一众将领回京接受官家封赏的,何来不遵旨而行。至于城外的大军,却是因为此番军中绝大部分将领都将随本太尉进城受赏,为了防止征讨军中出现意外事故,这才打算命其在城边扎营,以便进城的将领可以随时回营掌控兵马,又岂会有企图。”
“便于掌控城外兵马?”许新生质问道,“圣旨中只命都指挥使及以上将领进京,征讨军中尚有各军指挥使、虞侯使维持,又何需诸位将军坐镇。再者,按照朝廷惯例,还会派出朝廷重臣出城代官家犒赏三军。若城外大军真有什么意外事故,负责出城劳军的将领自会临机处置,何必远水去解近渴般的烦劳城内诸位将军。”
“许指挥使说的是,却是本太尉一心只想着尽早进京,以便在接受完官家的封赏后,能够尽快率军再次出征,去平定李重进之叛,以至疏忽了圣旨中所写的一些细枝末节的文字。”赵匡胤表情恳切的说道,“待入宫见驾,本太尉定会向官家请罪。”
“一时疏忽?”许新生冷笑两声,“依许某看,赵太尉如此安排只怕是有意为之、有所图谋吧?据许某耳闻,赵太尉你扎营陈桥驿时,营中将领曾聒噪、呼喝,要立赵太尉你为天子,并找了一件黄袍披于太尉身上,不知是也不是?”
听到许新生将昨日今晨自己“黄袍加身”的事情讲了出来,赵匡胤不由得心中一惊。要知道,从清晨“黄袍加身”到现在不过才四五个时辰,在来京城的路上,手下将领又一直对各自的部下严格约束,根本不可能有人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偷偷溜到京城来通风报信。而在之前赵氏集团的密议过程中,虽然也曾商量过举兵起事的步骤与方法,可绝对没有细致到如此地步。换句话说,许新生在自己抵达京城之前,便已通过其它渠道得知了自己“黄袍加身”的细节。
虽说内心对许新生知道自己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细节的问题非常惊讶,且很想搞清楚对方的消息来源,可现在显然不是对这件事情刨根问底的最佳时机。眼下最关键的是立即进城,有关泄密的问题只能留待以后再去解决。因此,心中虽然惊讶,赵匡胤表面上却摆出了一副惶恐、委屈、气愤的神情,急急说道:“许指挥使此话怎讲?想我赵匡胤世受皇恩,对大周朝廷素来忠心耿耿,怎可能做出这等逆天理、悖人伦之事。此事必是那些真正心怀叵测、图谋不轨之人怕本太尉坏了他们的‘好事’而颠倒黑白,对本太尉进行恶意中伤、造谣陷害,欲借朝廷之手除掉本太尉。还请许指挥使代本太尉转奏官家,莫要被奸人蒙蔽,做出那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错事,以至日后为自己今日之举追悔莫及。
同时,本太尉也希望许指挥使能够明辨是非、认清形势,莫要受那奸人蛊惑,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便被奸人利用,充当其扰乱朝纲、打压忠良,乃至谋朝篡位的急先锋。而应当以大义为重、顺天应民,如此才能前程似锦、飞黄腾达。否则的话,只怕到头来,原本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没拿到,反而赔上了自己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
如果说,赵匡胤这番话的前半段还多少说得有些隐晦、有所保留的话,那么其最后那两句话则完全没了顾忌与遮掩,而变成了对许新生**裸的拉拢与威胁——只要你许新生顺从于我赵匡胤、依照之前约定行事,我赵匡胤自然会保你荣华富贵、保你前程似锦;可如果你许新生仍然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赵匡胤心狠手辣,进城之后要了你的小命儿。
许新生自然明白赵匡胤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这样的拉拢与威胁,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若是前几天听到赵匡胤这番话,许新生可能还会假意思考、权衡,敷衍一下对方,以便为北平军南下部队争取一些时间。可问题是,在今天中午时,许新生便已接到郑知微从陈桥“隐园”派人送来的消息,知道“靖难军”先锋部队已经进抵黄河,距离开封不过三、四天的路程。而“靖难军”主力也将于明日誓师出征,沿永济渠一路南下,底气十足的他现在根本没兴趣也没必要与赵匡胤做文字游戏、打嘴皮官司。
因此,听了对方连拉拢带威胁的一番话,许新生丝毫不以为然,将手一摆,斥道:“赵匡胤,莫要再在这里胡言乱语、蛊惑人心。你的罪行证据确凿,由不得你狡辩抵赖。本指挥使奉劝你莫再执迷不悟,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立即下马受缚、束手就擒,进宫去向官家请罪。当今官家仁厚,到时候你虽难免一死,你那些已被押入天牢的家眷亲族却或可保住性命。”
眼见许新生不但油盐不进,对自己的拉拢与威胁浑不在意,而且反过来用自己家眷亲族的身家性命来要挟自己,赵匡胤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原本惶恐、委屈、气愤的表情一扫而空,脸色变得严肃而冷峻,眼眸中更是寒芒闪烁、杀气森然。只见他拨马回到已方阵中,用手一指面前的封丘门,沉声命令道:“攻城。”
第一百八十九章:“黄袍加身”(六)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六(西元962年4月12日)午后申时正(下午四点),一场注定会被载入史书、注定会被后来的军事历史学者研究的战斗打响了。分成两派的后周禁军在开封北部封丘门下,展开了这个时空、这个时代第一次装备热兵器军队之间的对决。与将近三年前火器在这个时空、这个时代首次登场、展现出热兵器对冷兵器绝对优势的幽云之战的战场上,那种纯粹一边倒的结果不同的是,封丘门下的这场大战既展示了热兵器军队之间作战所特有炽热与滚烫,也展示出了两支素质与装备相当、武器处于同一档次的精锐之师之间作战的残酷与惨烈。
从申时正(下午四点)到戌时初(下午七点),整整三个小时,封丘门下炮声轰轰、枪声阵阵、喊杀连天。由于麾下“神机军”左军所属的攻城重炮营在出发之前被朝廷以防备李重进为名留在了京城,使得赵匡胤无法采取以攻城重炮击毁城门、击塌城墙,之后再以步卒冲击、夺取突破口的惯常战法,而只能在己方霹雳炮、弩炮的炮火和火枪兵弹幕的掩护下,仗着己方步卒人多势众的优势,对封丘门及其两侧城墙发起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冲击。而城上的开封守军则在许新生的指挥下,充分发挥己方在火炮和火枪兵数量上的优势、利用架设在城头上的火炮较之城下火炮在射程上的优势,以密集火力对攻城的叛军进行压制,并给予其重大杀伤。一时间,开封城北封丘门内外,硝烟弥漫、火光四起,炮声、枪声、爆炸声、士兵们的呐喊声、惨叫声彼伏此起,令人不忍目睹、不愿耳闻。
随着天色渐暗,眼见己方虽人数战上风,但守军却利用其在火器数量上的优势,不但对己方攻城步卒造成了重大杀伤,而且还利用其火器居于高处所具备的射程上的优势,对己方的火炮和弩炮阵地也构成了严重威胁。短短一个半时辰的攻城战,己方便已经损失了两千步卒、三百火枪兵和近一成左右的火炮和弩炮。尽管很想在双方的第一次较量中拔得头筹、占得先机,以激励士气、增强信心。可考虑到人马特别是火器损失过大,不但影响麾下将士的军心士气,更会增加后续进攻的困难,且天黑之后扎营于己也非常不利。因此,在最近的一次进攻再次以失败告终后,赵匡胤不得不下令停止攻城,全军后撤五里安营扎寨。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六亥时末,赵匡胤军大营中军大帐内,面对赵匡胤要大家就破城之法提出意见的指示,其一众心腹亲信一个个眉头紧蹙、沉默不语。虽说众人都清楚如今自己除了拿下京城、弑君篡位之外已无别的选择,可亲眼目睹了下午那场激烈而残酷的攻城战、意识到原本被己方视为“撒手锏”和“必胜手段”的火器优势不但已经荡然无存,而且还变成了己方的劣势后,大家现下还无法适应这种被对手火力压制、要用人命去和火药、铅丸进行对抗的不利局面,一时间竟无一人能想出克敌制胜的办法来。
眼见一众手下皆沉默不语,赵匡胤不由得有些恼火。可就在他准备向众人发泄怒气时,坐于末席,并不为其所注意的张飞突然起身施礼道:“太尉大人,卑职有些想法,或对破城有所帮助。只是,卑职并非知兵之人,所以这想法多少有些不够光明磊落,不知当讲不当讲。”——说起来,张飞于兵事上虽不至于一窍不通,可面对当前局面,要他就攻城之战略战术说出个所以然来,还真是没有任何可能。他之所以当这个出头鸟,主要还是希望通过在攻克京城的过程中立下功劳,来冲抵自己在北平军动向这方面工作上的失误,以便日后能够保住乃至提升自己在赵氏集团中的地位。
虽说从来不认为张飞这个只会暗地里搞些见不得光勾当、对兵事几乎一窍不通的密谍头子能说出什么作战良策来,可在其他在场心腹亲信无人答言的情况下,赵匡胤也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听一听对方的所谓想法是什么——更何况对方已然言明要说的办法并不光明磊落,想必并不是什么常规的战术、战法,这种剑走偏锋的方式没准儿真能解决自己现在的难题。因此,他立即摆出一副重视的表情,说道:“此番将大家召来,便是为了商议这破城之策。张堂主既有良策,只管说出来,不必有什么顾虑。”
受到赵匡胤鼓励的张飞信心大增,重重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太尉此番起兵举事,乃顺天应民、大势所趁、众望所归,朝中支持太尉登极称帝、取周而代之的文臣武将并不在少数。只因**太后、太妃及朝廷之中韩通、王薄、范质等一干祸乱朝纲、干涉朝政的奸佞怕太尉进京后清算其罪恶,为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这才以京城文武百官、士绅百姓为质,胁迫城中禁军将领及兵士负隅顽抗,极力阻止太尉进京。而在这些奸佞之中,太后、太妃不过一介女流,不足为虑。那些个文臣亦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让他们引经据典、舞文弄墨或许尚可,于兵事战争一道,却个个一窍不通。唯一一个精通兵事、誓死效忠柴周朝廷、有能力与太尉抗衡、有能力掌控城中禁军者,只有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若是没了韩通这个支柱,一来,不但城中禁军会因为失去统帅,群龙无首,再无军心士气与太尉为敌。而且,禁军中拥护太尉的将士亦会群起响应,对柴周朝廷倒戈一击。二来,朝中那些个奸佞之臣也会因失去武力支持而抛却所谓‘风骨’,转而明哲保身、见风使舵,主动投效于太尉驾前。如此一来,不但京城指日可破,而且太尉位居九五、取周而代之也会顺理成章、易如反掌。”
“张堂主所言虽有一些道理,但如今那韩通身在京城之内,破城之前我等对其又如之奈何?”赵匡胤的首席谋士赵普闻言先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问道。
“韩通人虽然在京城之内,却并不代表自家便拿他没有办法。”张飞胸有成竹的答道,“眼下,我军虽尚未破城,但并不代表城中便没有可为自家所用的力量。想当初,作为根本之地,‘飞燕堂’开封分堂的实力乃为‘飞燕堂’所有分堂之首。期间,虽因张永德谋反而略受影响,实力有些许下降,但随着在下近段时间的收服与整顿,现在与张永德谋反之前相比也毫不逊色。在‘飞燕党’开封分堂的探子之中,精通技击、暗杀之术者亦不在少数。在下可派身边武艺高强、擅于潜行匿踪的手下潜入城内与开封分堂的探子接头,命其派高手刺杀韩通,务必取了这个佞臣贼子的性命。”
派人刺杀韩通——这一计策在如今这一局面下似乎是最简单、最有效、同时也是最轻松的拿下开封城、结束这场改朝换代、颠覆社稷的战争的方法。因此,虽然内心里多少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够光明磊落、不是大丈夫作为,可对正处于僵局的开封之战来说,却不失为剑走偏锋、克敌制胜的妙法。特别是考虑到这样做对开封城造成的附带损失最小,更有利于自己入主开封之后京城局势的稳定与恢复。所以,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后,赵匡胤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问道:“那以张堂主看来,‘飞燕堂’开封分堂刺杀韩通有几分把握,又需要多长时间准备方可动手?”——由于对兵不血刃入主开封过于自信,赵匡胤麾下大军自澶州返京时所带粮草有限,至多只能支持七万人马使用十五天。因此,赵匡胤不得不对实施刺杀计划所需时间表示关注。
张飞见自己的建设得到了赵匡胤的认可,心中不由欣喜不已,连忙答道:“如今那韩通一门心思皆在如何将太尉拒之于开封城外,绝想不到太尉会暗中派人刺杀于他。‘飞燕堂’开封分堂以明击暗、以有备打无备,刺杀成功的机率应在九成以上。至于刺杀的时间,则要看‘飞燕堂’开封分堂做各种准备所需时间长短。不过,以卑职对开封分堂的了解,从开始准备到完成刺杀,至多不会超过五天。”
对于只有十五天存粮的赵匡胤大军来说,五天时间虽然不算短,但考虑到城内“飞燕堂”开封分堂需要为刺杀做好各种各样的准备,特别是要掌握韩通外出的时间和路线、选择最佳刺杀地点等等,这样一个时间限定还是能够被赵匡胤接受的。于是,在与在场其他心腹亲信仔细商量了一番,确认刺杀计划没有什么明显漏洞与不足后,赵匡胤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命张飞即刻着手,开始实施针对京城最高军事指挥官韩通的刺杀行动。
第一百九十章 “黄袍加身”(七)
张飞领命去刺杀韩通,赵匡胤这边却并没有闲着。为了不让城内守军觉察出什么异样来,同时也是出于不将希望全都放在结果难以预料的刺杀行动上的考虑,赵匡胤大军对开封城的进攻依然在持续,而且力度也较之三月初六那天并未减弱多少。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八傍晚,一封经北平军节度府转发自“隐园”情报中心的电报被送到了刚刚率“靖难军”主力抵达独流口的王崤峻手中。而电报的内容既包括这两日开封城下的战事进展情况,也涉及到了由“暗羽”开封分堂探听到的有关张飞向赵匡胤献计,欲暗中派遣“飞燕堂”开封分堂的高手刺杀韩通,以便动摇后周朝廷抵抗意志、瓦解开封守军军心士气的消息。
原本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情况汇报,并没有什么太过值得关注的事情。无论是开封城战事激烈而胶着,还是韩通有可能死于非命,都不会对穿越团队实施既定目标造成什么明显影响。但在认真阅读了电报内容,仔细分析了当下的形势,权衡了一番利弊得失之后,王崤峻却顾不上一路行军的疲劳,立即命随军电台要通北平军节度府,与留守的张维信、徐绍安及李俊武三人进行了通话,就自己的新想法、新建议进行讨论和研究。
王崤峻的观点归纳起来实际上就是一点,即,施行“坐山观虎斗”的政策,暂缓已经渡过黄河的“靖难军”先锋部队的推进速度,利用目前开封城下战事胶着、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的机会,任由开封城内外大军自相残杀,以此大量消耗后周禁军的有生力量。待到双方拼得精疲力竭、两败俱伤之后,“靖难军”再以调停人和裁判人的身份加入战场,从而将解决赵匡胤起兵反叛事件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到时候,无论是赵匡胤集团,还是后周朝廷一方,力量都已消耗殆尽,无论自己这边提出什么条件、进行怎样安排,他们都只能乖乖听命,而无任何反驳的底气和实力。至于在此之后,权倾朝野的穿越团队要如何走向权力巅峰,那就完全是其自身运作的问题,再无任何外力可以阻止了。
如果说,此前“建业一号行动计划”的宗旨是趁势而为、借势而起,希冀利用赵匡胤“黄袍加身”、谋朝篡位的机会,给自己挥军南下、进兵开封提供一个师出有名的借口,而后再以自己强大的实力、救朝廷于即倒、救官家于危难的功勋,在开封城站稳脚跟,并以此而基础,一步步扩大势力,最终攫取最高权力的话。那么,王崤峻的新想法,便是绕过在朝堂之中经营的过程,直接由强藩一步跨到权臣、跨到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程度。将后周的小皇帝变成自家傀儡,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一脚将其踢开,完成“建业一号行动计划”的终极目标。
对于王崤峻的这一想法,张维信、徐绍安及李俊武等人并没有什么异议,唯一让大家有些不放心的,便是钱远山、穆特尔所部的后勤补给问题。如果真要将王崤峻的建议付诸实施,那么当初为钱、穆所部快速推进发挥了巨大作用的新型补给模式,就很可能因为贮备有限,不能长时间支撑三万大军后勤所需,转而变成其实施暂缓推进、坐等开封城内外势力两败俱伤计划的巨大阻碍。
好在,穿越团队向来讲求行事稳妥、留有后手、料敌从宽。是以当初后勤部、军事部、商贸部等部门在设计“靖难军”先锋部队所需临时补给点时,便已经考虑到该部有可能因为开封局势发生不可预料变化而延误进抵开封的时间,特意将最后两个补给点的规模扩大了许多,以防不时之需。如此一来,即便不采取就地征粮进行补充、不执行严格的粮食定量控制手段,而是按照常规战斗口粮标准进行供应,仅凭最后两个补给点的贮备,也依然能够保证钱、穆所部十天的需要。十天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却也不算短。以这两日开封成战事的激烈程度为标准的话,十天的城市攻防战至少能消耗掉后周禁军近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到那时,根本不用自己这边动手,只需将己方的十五万大军往那里一摆,这些损失惨重、疲惫不堪的后周精锐便会束手就擒、听凭己方发落。
确认了“靖难军”先锋部队不会因后勤补给问题而影响行军,王崤峻新建议在委员会获得通过也就再无障碍。而也正是由于对南下作战方案进行了些许调整,却使得原本并不为几位委员所在意的、有关赵匡胤派人暗杀韩通的消息,突然变得重要的起来。因为正如张飞所分析的那样,韩通作为后周朝廷坚定的支持者、保卫者,作为开封城实际上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其生死对开封城的战事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一旦失去了这样一位大军统帅,整个开封的军队就会陷于群龙无首的境地。而这样一支没有统一指挥、没有统一思想的军队,是没有能力与城外两倍于己的赵匡胤大军相抗衡的。开封之战的形势也很可能会因此而急转直下,难以实现王崤峻新建议中所期望的两败俱伤的结果。也就是说,站在穿越团队的立场上看,韩通绝不能死,或者至少在后周禁军损失惨重之前绝不能死。
有了这样的共识,下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当天晚间,两份电报以委员会的名义自北平军节度府发出。其中一份电报发给了正在星夜兼程赶往开封的“靖难军”先锋部队,命其将黄河南岸第一个临时补给点的所有后勤物资全部带走,并在抵达黄河南岸第二个、同时也是到开封之前最后一个临时补给点后原地驻扎休整,待委员会有了新的命令再有所行动。另一份电报则发给了“隐园”郑知微手中,要求其立即传令“暗羽”开封分堂,命该堂全力打探“飞燕堂”刺杀韩通的所有消息,并尽一切努力保证韩通的生命安全,直到委员会有新的命令为止。
随着这两封电报的发出,原本全速前进的“靖难军”先锋部队的行军速度立即放缓,并最终停在了陈桥驿以北三十里、距离开封城八十里的最后一处临时补给点所在地。而原本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打探开封战事及后周朝廷一举一动方面的“暗羽”开封分堂,立即对人员部署进行调整,一方面安排大量探员对“飞燕堂”开封分堂在开封城内的各处堂口进行全面监控,另一方面则抽调了多名武艺高强、心思缜密的探员,暗中对韩通进行全天候、不间断保护。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九傍晚,刚刚结束了一天城池防御战的许新生,在向负责夜间城防的一名指挥使交待了几句后,这才带着一身的疲惫走下城头,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返回了“神机军”右军在城内的大营。
进得供自己休息的营帐,许新生一面卸下甲胃,并命亲卫送上晚饭,一面来到桌边坐下,端起桌上的一杯不知何时晾在那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对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峰说道:“王兄弟,‘隐园’那边可有消息?十一哥和穆兄弟率领的先头部队何时能到京城?五哥和曾兄弟所率‘靖难军’主力是否已经启程?”
“‘隐园’知微哥哥那边下午才送来消息,说是五哥和二十六哥所率‘靖难军’主力刚刚抵达定远军。至于十一哥和老三十五,他们目前正奉命在陈桥驿以北三十里扎营待命,何时能到开封却不好说。不过,许兄请放心,‘靖难军’先锋部队派出了大量侦骑形成了完善的警戒幕,彻底遮断了赵匡胤对这个方向可能的打探和侦察。短时间内,对方不可能知道十一哥他们的存在。”王峰一面为许新生重新斟满茶水,一面平静的答道——自去年年底分批潜入开封后,王峰及其手下两千“游骑兵营”和“狼牙营”精锐便分成两部分。其中千余人在王峰的率领下,被许新生以杂役辅兵等各种名义招入“神机军”右军。这样,无论“神机军”右军在留守开封还是被调到赵匡胤帐下听用,王峰及麾下千余特种精锐都可以有效执行自己的任务、破坏赵匡胤谋朝篡位的阴谋。另外剩下的千余人则分成几部分,由“狼牙营”副营长张铮统一指挥,在“暗羽”开封分堂的协助下,秘密潜伏于皇城周围,以备在赵匡胤意外破城时,能够保护后周皇室安全。
听闻钱远山、穆特尔所部距离开封只有八十里却就地扎营、按兵不动,许新生不由心中急躁,问道:“区区八十里对十一哥和穆兄弟所率骑兵来说不过是须臾而至的距离,何以他们要原地扎营待命?”
王峰闻言却是把手一摊,无奈的答道:“兄弟我也觉得奇怪。据兄弟在南下之前了解到的计划,十一哥和老三十五所部当在赵匡胤‘黄袍加身’后全速赶到开封,粉碎其欲取周而代之的企图、维护后周的江山社稷,为实现‘建业一号行动计划’的终极目标奠定基础,其中并无在开封城已经打响的情况下,要‘靖难军’先头部队就地驻扎、等候命令的内容。不过,既然委员会下了命令,想来必有其道理。俗话不是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委员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计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再者说,这几日赵匡胤那厮攻城虽急,可在许兄您的直接指挥下,开封城不是依然固若金汤、稳如泰山嘛。在兄弟看来,以如今城内城外的兵力对比、装备对比,只要城内没人通敌给赵匡胤开城门,他赵黑子就是再攻一个月也不可能破城,许兄您又何必着急呢?”
许新生闻言却摆了摆手,有些痛心的说道:“兄弟所言虽是实情,可这样打下去,只怕用不了半个月,大周禁军精锐就要损失过半了。到时候,没了强盛兵马的大周朝廷,又靠什么来统御四方、慑服藩镇呀?”
话既出口,许新生却突然心中一动,他先是抬头看了看正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的王峰,随后便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有些颓然的好似是在问王峰,又好似是在自言自语道:“是了,是了,若非如此,北平军又如何能轻而易举、兵不血刃的兵进开封,成为这座都城的主宰呢。几位委员哥哥真是好算计呀。只是可怜数万禁军弟兄,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的棋子,还在那里自相残杀,充当那毫无意义的炮灰。”
说完,不等王峰开口解释自己真的不知情,许新生已然起身离座,神情沮丧的进了内帐。望着对方那有些落寞的背影,王峰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说出话来,而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在轻轻叹息一声后,也回自己的寝帐休息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黄袍加身”(八)
虽说对许新生听闻“靖难军”先锋部队暂停推进后的反应觉得有些意外,可回到自己住处,躺在床上仔细一思量,王峰对此也就释然了。说起来,这许新生尽管有些势利,可总的来说,还是个很重袍泽情谊的汉子——这从他对“神机军”右军一众兵将的表现就可见一斑。他加入“神机军”已有数年,不要说其现在掌管的“神机军”右军五千兵马都是可互托性命的好弟兄,就连城下正与其拼个你死我活的“神机军”左军主力部曲中,也有不少曾经与其一起摸爬滚打、经历风雨的袍泽。按照当初的计划,许新生只要坚守两三天甚至更短的时间,钱远山、穆特尔所部就可以抵达开封,并以最快的速度制服赵匡胤。那样的话,“神机军”左右两军虽也不免会有些许损伤,但绝对不会伤到“神机军”的元气,还是能为许新生所接受的。可如今,自己却告诉他“靖难军”先锋部队不仅在距离开封城仅仅八十里的地方止步不前,而且还要“坐山观虎斗”,只等着开封城内外的后周禁军精锐拼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后,再大军压境,坐收渔人之利,也难怪对方会有如此反应。
不过,释然归释然,许新生的这些情况王峰还是有责任向委员会进行汇报的。因此,第二天晚间,王峰便将前一晚与许新生的交谈以及当天许新生在城头上的作战表现等相关情况写成密信,经由“暗羽”开封分堂转交至“隐园”情报中心,再通过电台发送到北平军节度府,并最终呈递于委员会诸位委员手中。好在,对于王峰能够释然的事情,委员会的几位委员自然也不会耿耿于怀。更何况,从当天许新生防守封丘门的表现来看,其依然在拼死守城,并未因为前一天晚上的事情而有所变化。因此,委员会一方面传消息给王峰,要其好生安抚许新生,另一方面却维持原有命令,让钱远山、穆特尔所部继续在陈桥驿以北三十里处驻扎。
如果说在强攻开封的最初几天,赵匡胤心里还有些不踏实,担心各地藩镇节度响应后周朝廷的勤王旨意,率兵前来支援。那么,随着战事发展,发现不但自己最为忌惮的北平军如当初所约定的那般毫无动静外,其他藩镇节度也同样作壁上观,丝毫没有为朝廷出力、为官家解忧的意思后,他那颗原本还有些惴惴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开始一心一意的指挥夺城之战。
再加上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十那场针对韩通的刺杀尽管由于一伙突如其来、不明身份的武功高手的出现而功亏一箦,没能取了对方的性命,且参与刺杀的十来名“飞燕堂”探子没有一人能活着回来。可凭借其中两名探子临死之前拼尽全力用当年张永德通过关系私下从军器监搞到的短火枪打中了韩通的那绝命一击,还是重创了对方。若不是韩通身着重甲,此番必然已经成了枪下之鬼。饶是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也令韩通受了极重的内伤。据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京城名医和太医署的太医在给韩通诊治之后,都觉得其伤情很重、很棘手。就算自己医术高明,对方也是身强体健,想要完全恢复过来至少也得一个来月两个月的时间,期间是不用指望其能够很好的调度兵马、如之前那般亲临战场保卫开封城了。
而且,也正是这最后一击使用了短火枪,故而在击伤韩通的同时,还取得了对本方非常有利的意外收获——柴周朝廷因此事对“神机军”右军这支开封城内唯一使用火器的人马起了疑心。虽然由于大敌当前,柴周朝廷不敢将身为守城主力的“神机军”右军换防下来进行整肃,也不敢对在该军具有极高威望、当下又正负责在一线指挥坚守赵匡胤叛军重点进攻的封丘门的许新生撤换掉,可暗地里的一些小动作和掣肘行为却是少不了的。从韩通遇刺后的第三天起,朝廷便以火药贮存距离外城城墙过近、有被城外炮火引燃的危险为名,将原本存放于“神机军”右军大营的大量火药以及备用火枪、火炮、弩炮等装备转运到了内城。而后再根据作战可能的需求量,每日早、午各向城头输送一次,进行补充。这样的做法对于每日都要经历激烈城池攻防战、消耗大量弹药的“神机军”右军来说显然是极其不利的。毕竟,谁也不能预料当天战斗的激烈程度,而内城往外运送弹药却又是宁少毋多。于是,在之后的战斗中,“神机军”右军不止一次出现过弹药不足,以至将士们不得不拿起传统武器装备去和敌军肉搏作战的情形。如此一来,该军的伤亡也就不可避免的增加了。至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十七傍晚时为止,“神机军”右军及配属其作战的“神机军”左军的两个火枪营和攻城重炮营的伤亡人数已经超过三千,接近其总兵力的一半。
这一系列的好消息自然令赵匡胤信心大增,对开封城更是势在必得。
赵匡胤那边自信满满,许新生这边却是既不满又无奈。其虽然多次上书朝廷要求改变这种对“神机军”右军的限制与掣肘,可每次递上去的奏章均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任何回音。“靖难军”前锋部队在开封八十里外停滞不前、后周朝廷对自己又是如此的猜忌与防范、韩通遇刺后城内守军士气的低落、赵匡胤叛军每日的进攻又是一次比一次猛烈,面对这种困难重重、压力巨大的处境,令许新生是心力交悴、精疲力竭、难以支撑。若不是身后有王峰及其麾下那一千“飞龙军”精锐特种兵、若不是对大功告成后锦绣前程的憧憬、若不是自知已经与城外的赵匡胤势不两立,只怕其早就放弃抵抗、开城投降了。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十八凌晨,虽然经过一夜休息,但被巨大的压力搞得身心疲惫的许新生却是精神极差、脸色难看。他从寝帐中出来步入中军大帐的后帐,有气无力的与已经开始吃早餐的王峰草草打了个招呼,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着桌上的饭食发呆,根本没有去动筷子。
坐在许新生对面的王峰自然知道其食欲不振的原因,所以也没有刻意去规劝,而是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手里的那块面饼,一边看似非常随意的说道:“昨晚‘隐园’的知微哥哥派人送来消息,五哥和二十六哥所率‘靖难军’主力昨日傍晚时分已经抵达陈桥驿以北三十里处,与十一哥和老三十五所率先锋部队顺利会师。如果不出意外,今日一早,合兵一处的‘靖难军’便会全军挥师南下,将赵匡胤那厮和他的那些同党一网打尽。五哥还特意让小弟捎话给许兄,希望许兄站好最后一班岗,坚守至‘靖难军’将赵匡胤叛军合围的那一刻。只要许兄您能保证开封城不失,便是平灭赵匡胤的第一功臣。待日后咱们大功告成,五哥和穿越团队众兄弟绝不会忘记许兄您的功劳,必会还您一个似锦前程、世代荣华。”
王峰说完这番话后,便不再言语,而是继续专心吃饭。坐在他对面的许新生却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全身抽搐了一下,而后猛的抬起头表情非常复杂的看着王峰,半晌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的许新生才长出一口气,叹息一声,一边开始吃早餐,一边对王峰说道:“守住开封城兄弟我自然是责无旁贷。只是,如今后周朝廷对我‘神机军’猜忌防范之心颇重,不但武器弹药每日限量供应,而且还时不时以防止赵匡胤偷袭为名,将我手下人马抽调到开封城其他方向去守备,搞得原本就人手不足的‘神机军’右军在作战时兵力更是捉襟见肘。昨日,朝廷又下令,调两个火枪营去城西协防,以至今日兄弟手头可用之兵只剩下不足两千之数。以两千弹药不足、疲惫不堪的兵马对抗赵匡胤通常近万人规模的进攻,形势可以说是非常不乐观。故此,还望王兄弟你能在城头形势危急时出手相帮,以保城门不失。”
王峰闻言连连摆手,说道:“许兄放心,小弟此来开封为的便是确保赵匡胤那厮进不得城。不用许兄您说,小弟也必会时刻关注城上情况,随时准备助许兄您一臂之力。”
说完,王峰从怀中掏出一支信号枪,交到许新生手中,解释道:“这支信号枪还请许兄收好,一旦城头上情况危急,便开枪示警。到时候,不但小弟我会立即带人上城支援,而且城外的‘靖难军’看到信号弹后也会马上加鞭,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开封城下来解围。”
随着将那支可救自己于危急的信号枪揣入自己怀中,许新生十余天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了底,再不似之前那般因为对自己的未来难以把握而惴惴不安。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十八清早,赵匡胤再次率军于开封城外列阵,新一轮的进攻即将开始。尽管之前十余天的强攻令自家损失了两万余兵马,可己方给城内守军造成的损失也不在少数。据城内“飞燕堂”设法传递出来的消息显示,城内守军这段时间减员亦超过万人。而且,由于韩通遇刺、“神机军”又被朝廷猜忌,如今城内守军士气普遍低落,守城时的顽强程度较开战之初已然弱了许多。特别是自己当面之敌的“神机军”右军,更是折损近半,士气低迷,只怕很难再抵挡住自己新一轮的强攻。此外,己方所剩粮草也已然不多,虽派出了几路兵马去周边征粮,但仓促之间想要获得足够数万大军所需的粮草绝非易事,开封之战还当速战速决才好。因此,原本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亲临攻城现场的赵匡胤决定今日亲自指挥,不攻破封丘门势不收兵。
卯时初,随着赵匡胤一声令下,原本沉寂的开封城内外顿时枪炮齐鸣、杀声震天,新一轮城池攻防战就此打响。
兵力不足、士气低落、身心俱疲,面对上万叛军对封丘门的重点进攻,城头上的“神机军”右军一开始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落于下风。临近午时,随着弹药渐渐告磬,“神机军”右军的劣势也就越来越明显,防守开始出现漏洞。
辰时正,叛军突破封丘门西侧防线,数百敌兵先是成功登城,并驱散了用尽弹药、只能与对方肉搏作战的“神机军”一部,占据了一段近百步的城墙。随后,这数百敌兵便分成两路,一路原地防守,掩护后继部队登城,另一路则继续向两侧冲杀,扩大突破口。与此同时,城上城下的叛军齐声高喊“城已破,城已破”,以打击守军士气、动摇守军意志。
至辰时末,随着登城的叛军人数越来越多,整个封丘门防线都开始动摇。城下的赵匡胤见状不由得心中欣喜万分,他一面命后续部队加紧登城、扩大战果,一面命中军擂起战鼓,为己方兵将壮声势、鼓士气。而在城头督战的许新生,眼见已经打光了弹药的“神机军”右军兵士挥舞着自己并不熟练的大刀、长矛,在叛军的冲杀下苦苦支撑、节节后退,便知今日自家已难以为继。于是,他一面命自己身边那十名来自“狼牙营”的亲卫开枪阻击已经冲到近前的敌军,一面从怀中掏出王峰交给他的那支信号枪,枪口向上,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早就在城内不远处待命,且已经换回“飞龙军”战斗装束、紧握钢枪的“南下先遣团”千余精锐特种兵士,立即在王峰的带领下有如猛虎下山一般冲了上去。封丘门城头顿时枪声大作,那些还没来得及为成功登城而高兴的叛军兵将被迎面而来的密集弹雨成片成片的扫倒,刚刚打开的突破口亦在转瞬之间被对手封闭。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原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赵匡胤在愤怒的同时亦很是不解。因为按照其根据“飞燕堂”传来的有关“神机军”右军每日弹药补给量所做的计算,城头上的“神机军”右军手中弹药应该已经告磬,不可能再保持现在这种射击密度。更何况,以赵匡胤对“神机军”火枪兵的了解,就算“神机军”右军弹药充足,以城上那区区一千五百火枪兵,也不可能达到现在这种连绵不绝、几乎没有任何间断的射击密度。
就在赵匡胤不明就里,打算寻几名城头上败退下来的兵将仔细询问一番时,战场形势再次发生变化。随着一声声尖锐的啸叫声自空中传来,一颗颗炮弹落入距离自己中军所在位置不远处的炮兵阵地之上,并轰然炸响。而就炮弹的落弹密度与爆炸威力来看,也绝不是城内“神机军”装备的霹雳炮或者弩炮所能达到的。
种种变故、种种异常表现,令赵匡胤心中顿生不祥的预感。他顾不得自己可能被对方炮火击中的危险,当即催马上前,来到自家中军阵列最前端,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向着城头方向仔细观瞧。
结果却正应了那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的俗话。只见城头之上那些与自己交战十余日、满身硝烟战火的“神机军”右军兵士已然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身着样式奇异、颜色花花绿绿的装束、手持与“神机军”标准装备迥异的火器、精神抖擞、士气高昂的精悍战士。
尽管已经多年未见,但只一眼赵匡胤便认出对方身上所穿的服装与自己当年在山海关所见的北平军所辖“飞龙军”的制式作战服一模一样,而城头上那种可以连续射击的火枪更是只有“飞龙军”才装备的犀利火器。换言之,就在自己即将破城、即将成就“大业”的时候,那支自己一直认为不会南下、不会阻碍自己成就“大业”的北平军却突然发难、横插一刀,硬生生将胜利从自己手中夺了过去——虽说城上的“飞龙军”人数不过千余,可既然其能派来一千人帮助柴周朝廷守城,自然也可以派一万人甚至十万人来将自己一口吞掉。
一念及此,赵匡胤不由得惊惧不已、冷汗涔涔。他一面下令大军停止攻城、暂时收兵回营,并派出大量探马侦骑对周边五十里范围内进行详细打探;一面命亲兵去召张飞来见自己,打算就北平军是否已经南下的情况问个清楚明白。
结果,张飞及其一众亲信手下已经人走帐空、不知去向。而前去打探开封城周边情况的侦骑却给他送来了三条对其来说不啻为晴天霹雳的消息:一,开封城北二十里外发现一支打着“靖难军”旗号、人数约为两万的兵马,正在急速向开封驰来,估计中午便可抵达城下;二,东西两侧各有一支五千人左右、打着“靖难军”旗号的骑兵部队正快速移动,似有从两翼包抄自家大营的意图;三,开封城北五十里的陈桥驿发现一支同样打着“靖难军”旗号,但远比前面那几支兵马庞大得多,人数只怕要在十万以上的另一支大军亦正在向开封城缓缓行来,估计最迟傍晚时分便会与本军相遇。
第一百九十二章 “黄袍加身”(九)
一支从未听说过的所谓“靖难军”的十余万兵马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初闻这一消息的赵匡胤在经过短暂的懵征之后,思路便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结合封丘门城头突然出现的上千疑似“飞龙军”兵士,赵匡胤几乎可以断定这支所谓的“靖难军”必是北平军的假托之名。有了这样的判断,赵匡胤在心中暗骂北平军一众人等不守承诺、不讲信义的同时,也深知自己此番举兵反周实是中了北平军的奸计,入了对方彀中。只怕这一次不但要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而且还会连累家人以及身边那些尊崇自己、拥戴自己、相信自己、支持自己、跟随自己的一众心腹亲信乃至城外这数万将士。
同样的,有了这样的判断,赵匡胤也就不难理解张飞潜逃以及之前许新生突然投靠朝廷的举动了。
张飞这厮作为“飞燕堂”的总堂主,负有为自家提供各种消息情报的职责。其此前一直向自家报告“飞燕堂”各分堂并未发现北平军那边有任何异样情况,一切如常。如今北平军十余万兵马突然出现在自己后方,他这个密谍首脑自然是难辞其咎、难逃干系。其在获得相关消息后,为了逃脱惩罚,在自己回营之前暗中潜逃,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甚至,搞不好这个舍张永德而投靠自己的家伙在投靠自己之前便已经暗中降了北平军,成为对方设法促成自己最终下定决心、举兵反周的有力棋子之一。并在关键时刻以虚假消息蒙骗自己,使自己相信北平军会遵守当初的承诺与协议,消除对北平军可能南下的戒心,放心大胆的扯旗举事,并挥军进攻开封城,从而一步步将自己引进北平军早就布下的圈套之中。
至于那个自己一直寄以厚望、施以恩泽的许新生,想来这厮很可能是在自己第一次派其出使北平军时,为北平军的强大实力以及对方必然会有的封官许愿之类的承诺所迷惑、所引诱,不知廉耻的投靠了对方,并转过头来暗中帮助对方。毕竟,其曾经在北平军属地盘桓多日,被对方拉拢的机会和可能性甚至远比张飞要高得多。而且,其以往的种种表现和言辞,当时看似乎都是在报答自己、为自己着想、为自己出谋划策。可如今仔细想来,却不难发现其所作所为实际上却对北平军更加有利。其在将自己一步步推入北平军所设圈套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实际上比张飞要大得多,也关键得多。
可笑自己当初还曾嘲笑张永德与北平军这个昔日的对手联盟是自寻死路、自找苦吃。如今看来,自己与北平军结盟的想法又何尝不是自投罗网、自掘坟墓。人们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用在自己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了。自己可以看出张永德与北平军结盟的致命缺陷和漏洞,却看不到自己与北平军达成的协议中所蕴含的危机与陷阱。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比张永德更愚蠢、败得更惨。毕竟,张永德当初是被自己和朝廷逼得走投无路,为了不束手就擒、为了不任人宰割,这才不得不去和北平军结盟,并举兵反叛。而自己虽也为柴周朝廷所忌惮,但处境远未到张永德那般岌岌可危。自己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被权力遮住了双眼、冲昏了头脑,真真是自作自受。
虽然赵匡胤理清了思路、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并因此而懊恼不已。可问题是,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卖。而且,作为一代枭雄,赵匡胤还是非常有头脑、非常善于审时度势的。面对如今这个局面,赵匡胤非常清楚的知道,事已至此,想要反悔肯定是来不及了,与北平军去拼命则更加不可取。因为那样无异于以卵击石,除了平白增加毫无意义的伤亡、造下更多杀孽外,起不到任何作用。为今之计,只有舍弃自身,拿自己这个起兵举事、“黄袍加身”的首领当筹码,去和北平军谈判。争取用自己一个人的人头,换得家人、手下一众心腹亲信和数万将士的性命——毕竟,无论北平军此番南下报着何种目的,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城外这数万大军,对其来说都是有利的。如此,也算是自己为这些曾经尊崇自己、拥戴自己、相信自己、支持自己、跟随自己的人们做的最后一点贡献。
一念及此,赵匡胤便不再犹豫,他命人将所有心腹亲信召到中军大帐。随即,他先是将自己的想法晓谕众人,而后不等大家开口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便斩钉截铁的说道:“赵某心意已决,诸位兄弟不必再劝。只是,不知道哪位兄弟愿为赵某走这一遭,去和北平军谈判?”
眼见赵匡胤态度坚决,在场众人虽然不甘心,却也明白自己的首领说的乃是实情。漫说是如今自家大军经过这些时日的苦战损失惨重,就算合开封之战前大周禁军所有兵马之力,也没有与十余万北平军一战的可能。因此,大家虽心有不忍,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于是,赵匡胤这边话音才落,不顾此去可能会被北平军诸人羞辱甚至为此丢了性命的危险,便已有赵匡义、赵普、王审琦、楚昭辅、李处耘等数人越众而出,异口同声的说道:“卑职(末将)愿往。”
说起来,在这些自告奋勇的手下当中,最适合干这种耍嘴皮子工夫的人,非赵匡胤的首席谋士赵普莫属。可许新生的背叛令赵匡胤对当初与其一同出使北平军的赵安易不再信任,并连带着对赵安易的兄长、北上联络北平军、寻求双方合作策略的提出者——赵普,也开始有了猜忌之心。因此,面对赵普脸上那恳切而积极的表情,赵匡胤就好像没看到一般,目光根本没有在这位昔日的第一智囊身上停留,便直接落在了之前曾经反对赵普的联北之策、劝自己要小心提防北平军的李处耘身上,并向其抱拳拱手、深施一礼,说道:“既如此,那就有劳正元兄了。”——李处耘字正元。
李处耘见状连忙避让一边,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太尉放心,末将此去必不辱使命。”
说完,他又向赵匡胤拜了一拜,这才起身离帐,只身一人策马出了叛军大营,往自北面而来的所谓“靖难军”的方向急驰而去。
当李处耘离开赵匡胤叛军大营的时候,北面五里之外,由钱远山率领的“靖难军”前军两万兵马也已安营扎寨完毕。此时,如果从空中俯瞰,钱远山的前军与由穆特尔统一指挥、兵分两路、在赵匡胤大营左右两侧警戒监视的一万骑兵,以及开封城封丘门城头许新生所部业已对赵匡胤手下五万余叛军形成合围之势。而在更北的地方,由王崤峻亲率的十二万大军正加紧赶路,以便能在天黑之前起赶到开封城下,在这一包围圈的外面再套上一层更大、更紧密的包围圈,确保赵匡胤叛军插翅难逃。
五里地的距离对骑在马上、快马加鞭的李处耘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只是令李处耘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以为需要前往“靖难军”中军主力才能完成的谈判工作,在对方的前军大营便有了结果。而且对方显然是对自己这边派人前来谈判早有准备,其前军都指挥使钱远山给自己的答复非常迅速、非常明确,并强调这一答复是不容讨论、不容更改的。
“北平军此次南下靖难,乃是奉了勤王诏书之命,尽臣子本份,为朝廷解难、为官家脱困而来。如今叛军已成瓮中之鳖,朝廷危难已解,如何处置赵逆及其同党,自有朝廷法度、官家圣裁,岂是北平军一地方节度藩镇可以置喙的。”
面对钱远山的这一番既冠冕堂皇,又不容置疑的答复,李处耘纵有万般理由、千种说辞,也无力反驳——更何况对方根本就没有给他分辨的机会。在说完这番话后,钱远山便抬手送客,将李处耘赶出了“靖难军”前军大营。
没能实现自己来之前不辱使命的保证,李处耘带着深深的挫败感和无地自容的羞愧感回到了叛军大营。好在,赵匡胤对北平军可能的反应早有准备,对方的这一番说辞也并未出乎其意料之外。所以,他不但没有责备李处耘,反而一再安抚、宽慰自己的爱将。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赵匡胤乃至跟随他举兵起事的大部分心腹亲信实际上都已经看开了。在他们看来,虽说此番起兵不但没有取得预料之中的成功,而且还很可能落得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可至少自己轰轰烈烈的干了一场,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已经不枉此生。是以,在李处耘回营之后,大家反而放开的胸怀。赵匡胤随即命人摆上酒宴,与一众心腹亲信一边在中军大帐内开怀畅饮,一边等待着自己那未卜的命运的降临。
第一百九十三章 “黄袍加身”(十)
就在赵匡胤及其一众心腹亲信用整晚开怀畅饮来舒解对未知命运的担忧时,开封城皇宫之中同样灯火通明、后周皇室和朝中重臣亦是夜不能寐,忧心不已。
对于后周皇室和朝中重臣来说,今天一整天开封城内外的局势完全可以用起伏跌宕、变化无常来形容。从最初叛军登上封丘门城头,封丘门乃至整个开封城北城防线岌岌可危,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装备有精良火器的小股兵马打退叛军,稳住守军阵脚,再到突然出现在叛军背后并将其团团围住的十余万从未听说过的“靖难军”,及至现在又有消息说协助封丘门防御的小股兵马和城外的十余万所谓“靖难军”皆来自北平军,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令人既觉得惊心动魄,又感到不可思议,更难断真假、难辨利害。
如今,虽说赵匡胤叛军已成瓮中之鳖,无法再对开封城形成威胁,可无论是小符太后,还是王溥、范质、李谷、魏仁浦等文臣,乃至被随从用软床抬到宫中来议事的韩通及其他忠于后周的武将,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轻松。相反的,众人此时的心情较之赵匡胤指挥叛军攻城时更沉重、更不安。特别是在听说城外那支所谓的“靖难军”实为北平军后,不少人都变成意志消沉、垂头丧气,不复前几日面对赵匡胤叛军时的坚定与信心。如此变化虽然令人唏嘘,可仔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赵匡胤尽管手握重兵,又在城内事先安排了多路接应人马,可随着许新生投靠朝廷他便失了先机和城内臂助。而城内三万守军据城而守,亦有与城外赵匡胤七万大军的一战之力——封丘门险些被攻占,完全是由于朝廷对许新生的猜忌与掣肘造成的,绝非守城将士不能战。虽不能说胜券在握,却也不落下风,完全有机会将城外的叛军拖疲、拖垮,坚持到忠于朝廷的勤王之师到来,再将其一举歼灭。
现如今,赵匡胤换成了王崤峻,七万叛军变成了十五万北平军。不要说城内守军经过这十多日的激战,损失已近三分之一,就算城外的叛军重归朝廷麾下,面对十五万北平军依然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更不要说驻守封丘门的许新生明显与北平军不清不楚,随时有可能开城门将对方放进城来——即便最不知兵的大臣,也明白那千余名助许新生守城退敌的精锐兵马绝非城中禁军,十有**是北平军暗中派来协助许新生夺取、掌控城门的伏兵。
而更令后周皇室和朝中大臣信心不足的,还有到目前为止各路节度藩镇的表现。且不说赵匡胤围攻开封多日,并无北平军之外的任何地方兵马前来勤王。单说北平军十余万大军浩荡南下,沿途一千多里路,所经军、州、县不知凡几,可到现在却没有一家节度使、防御使、刺使等等地方长官给朝廷送来哪怕一个字有关这支大军的消息,这又怎么能不令皇室和大臣们心寒。
说起来,后周皇室和朝中大臣多少有些冤枉这些地方大员。虽说这些个封疆大吏中确实不乏一些明哲保身、只顾维护自身利益的自保派存在。可也不缺少忠于朝廷、愿为朝廷分忧解难的忠臣。之所以后者没有发兵来勤王,并不是因为其不愿支持后周朝廷,而是或者距离较远,一时难以赶到;或者像昭义军、义成军这样有心相助朝廷,却因为得悉北平军已然南下后,不得已放弃了前来勤王的念头——众节度虽有与赵匡胤一决雌雄的胆量,却无与北平军正面冲突的勇气,又怎会来开封城下凑这个热闹。
只是,消沉归消沉、心寒归心寒,不到最后关头后周皇室和朝中大臣还是不会放弃的。于是,沉默半晌之后,宰相范质出班奏道:“太后,为今之计,一则,当谨守门户,调派可靠将领把守京城各门,务求将北平军拒于城外,万勿使其进城为要。二则,当对城外叛军恩威并施,除赵逆外,其余将领只要其能痛改前非,还应予以宽宥,令其对朝廷感恩戴德,重为朝廷所用,共抗北平军。三则,当暗中派遣使者,传密旨于那些忠于朝廷的地方节度藩镇,许以高官厚禄,命其带兵赴京勤王。四则,当派出朝中重臣,以劳军的名义前往北平军大营,以探对方虚实。其间,或可请林太妃修书一封,以结义之谊劝说北平军诸将收兵北返。”
范质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连连点头,韩通更是不顾自己身体虚弱,在两名内侍的扶持下硬撑着半坐起身子,奏道:“太后,范相所言极是。臣以为,目下最紧要的便是重新调派可靠将领接掌京城各门,以防有人暗通北平军,将其放进城来。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把守封丘门的‘神机军’右军都指挥使许新生。为免其生疑,太后可下旨,以‘靖难军’兵临城下、京城之围已解为由,命京城各门所有守将入宫受赏。待许新生入宫后,再以‘神机军’右军连日守城、兵士疲惫、伤亡惨重为名,命其撤离封丘门,返回大营休整。如此,或可暂保京城无虞,以待地方勤王之师。”
虽被称为太后,可实际上小符太后今年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妇人,这段时间以来先是赵匡胤起兵谋反、围攻京城,紧接着又是北平军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虎视眈眈,如今她早已没了主见,因此对范、韩等人的提议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韩通那边话音才落,她便连连点头,答道:“如此,就依二位卿家所言行事。还望诸位爱卿同心协力,襄助朝廷度过这一难关,也不枉先帝的信任与重托。”
“臣等必定尽心竭力,为大周鞠躬尽瘁。”殿中一众大臣闻言齐声应道。
朝会结束,一众大臣自然是依照之前定计,开始着手进行安排。而小符太后则不顾夜色已深,林小雨可能已经安歇,在离了紫辰殿后,便直接前往林小雨所居宫室,打算与对方商量给城外北平军写信之事。
只是,令小符太后想不到的是,她这边才出了紫辰殿,那边就已经有在殿内伺候的内侍——同时也是“暗羽”开封分堂宫内房的探子——抢先其一步赶到了林小雨寝宫,向后者通风报信,并汇报了此前紫辰殿内议事的全部内容。
此时虽已天近子时,可林小雨的寝宫之中却依然灯火通明。一直关注着开封城战事的林太妃并未就寝,而是一边阅读着一封经由“暗羽”开封分堂宫内房转递进来的五哥王崤峻的亲笔信,一边听自己的内侍总管、同时也是“暗羽”开封分堂宫内房主事的马平安马公公向自己汇报今日开封城战事的情况。尽管林小雨很清楚随着北平军兵临开封,赵匡胤已成瓮中之鳖,可听马平安说到封丘门之战中叛军登城、城门岌岌可危的紧要处,心中依然是紧张不已,暗自为许新生捏了一把汗。
好在一切波折和起伏即将过去,五哥王崤峻已在书信中承诺会保证自己母子二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和日后的荣华富贵——柴宗谦燕国公爵位不变、俸禄不变,并另行实封食邑一千户,以供其母子二人日常生活所需。眼下需要做的,便是在北平军进城之前,确保自己和儿子的安全,以免后周朝廷狗急跳墙,拿自己和儿子为质,要挟北平军——以目前的局面来看,面对九五至尊的诱惑,北平军诸兄弟就算再看重与自己的结义之情,也不会为了自己而放弃即将到手的巨大利益,到时自己和儿子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一俟前来报信的内侍向自己讲说完方才紫辰殿内议事的经过和范质、韩通等人的献策,林小雨在命马平安立即将相关消息传出宫去的同时,也对如何应对来访的小符太后有了计较。
于是,在经过一番“沟通”与“交流”之后,林小雨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小符太后要其给城外的兄弟们写一封书信,劝其在接受了朝廷封赏后尽快撤军回藩的请求,并当着小符太后的面即刻动笔,写了一封情真意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书信,将其交到了小符太后手中——当然,林小雨在答应写这封信的同时,也再三强调自己已与众兄弟多年未见,城外的兄弟们若真想要篡权夺位,自己一封书信只怕很难起到作用。对此,小符太后自然也很清楚,并表示理解。
拿到了林小雨的书信,小符太后虽说不上一块石头落了地,可在其他几项计策能否成功还未可知的情况下,至少可以给这位年轻的太后一些心理安慰。
将小符太后送出自己所住宫室,望着对方瘦弱、娇小背影,林小雨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说起来,林小雨与小符太后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加起来也就是一年左右。若不是林小雨之前与其姐已故宣懿皇后感情深厚,且柴荣驾崩后双方于政事上的一些决策多有接触,只怕二人就算说不上是形同陌路,却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可以坐在一起促膝长谈。然则,即便两人关系远比不上林小雨当初与宣懿皇后那般姐妹情深,可很清楚一旦北平军进城,并逐渐掌控了整个后周朝廷,那么这位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太后以及包括柴宗训在内其他皇子便会失去现在拥有的权力与荣华富贵的林小雨还是对对方今后的遭遇很是同情——就算五哥、七哥、八哥他们不会做出那种赶尽杀绝之举,可对于这些一直处于社会顶层的皇室成员来说,骤然之间自权力的顶峰跌落至谷底,那种感受也绝不是一般人可以体会到的。
想到这里,林小雨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从刚穿越时与一众有情有义的兄弟姐妹相遇、结义、一同度过穿越之初的艰难时期,到南下开封时与宣懿皇后一见如故、成为太医署医官,再到后来与世宗柴荣两情相悦、入宫为妃,直到如今得到兄弟们的庇护与优待、得以保住之前所拥有的荣华富贵,自己这一路走来可谓是一帆风顺、无灾无难。若说有什么坎坷,也就是在遇到柴荣以前于感情的道路上经历了一些磕绊,与八哥和十一哥之间产生了一些纠葛,以至这二位兄长直到现在依然无法释怀——这从二人至今只有妾室而无正妻便可见一斑。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日后自己还得多多开导二人,为他们每个人都好好物色一名好姑娘为妻才是。
林小雨在自己的寝宫当中思绪万千,为徐绍安和钱远山的终身大事费心,得到“暗羽”开封分堂转来的有关后周朝廷紫辰殿议事内容的许新生和王峰,却在封丘门城楼的一间戒备森严、无人打扰的房间之内,商议着如何赶在后周朝廷旨意到来之前,守住封丘门、拿下与封丘门相对,可直入开封内城的安远门。
以许新生、王峰手中现在掌控的兵力,特别是有千余“飞龙军”特别部队官兵的参与,想要拿下安远门并非什么难事。实际上,现在许、王二人面临的最大难题是夺门的时间节点,而不是夺取安远门本身。如果夺门过早,很可能引起后周朝廷的注意,并调派人马进行反扑。那样的话,虽说以许、王二人的实力有守住城门的把握,可却不得不面对与忠于后周朝廷的禁军在开封内城进行对抗的局面-,而这恰恰是北平军极力避免的情况;如果夺门过晚,待北平军主力大军已经进城再夺门,一来会对北平军控制整个开封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影响北平军接管开封城的速度。二来,同样有可能造成北平军与忠于后周朝廷的禁军对抗于开封城内的局面。所以,为了掌握好夺门时间这个“度”,许新生和王峰可谓是费尽了心思、绞尽了脑汁。两个人一直研究到丑时,这才定下计策和精确的时间点,只等天亮之后大干一场。
许新生和王峰这边有了定计,城外北平军主力大营内,王崤峻、钱远山、曾志林、穆特尔等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布置好了第二天的行动安排。根据计划,次日,也就是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十九凌晨,北平军主力将兵分两路。其中,王崤峻、曾志林将率领五万大军绕过目前正被合围于开封城下的赵匡胤叛军,在城内许新生、王峰等人的配合下,经封丘门、安远门,直抵后周皇城城下。其间,王崤峻、曾志林将以一部兵力监视开封内外城各城门,并负责维持城内秩序。这部分兵力既要防备那些忠于后周朝廷的开封守军阻挠北平军的行动,也要随时制止那些企图趁乱进行劫掠的士兵和泼皮。而钱远山和穆特尔则将率领七万大军与自己之前所辖前军以及骑兵部队汇合,完成对开封城下赵匡胤叛军的全面而严密的包围,以免这支力量突然有所动作,对北平军掌控开封城的行动带来妨碍。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十九清晨卯时正,后周皇室及朝中重臣再次聚集于紫辰殿。由于前一天晚间已经定下了应对北平军兵临开封之策,所以此时众人要做的便是依策下旨,并立即派遣使者出宫传旨。
眼见一队队传旨使者离开皇宫,后周皇室及朝中重臣却并没有就此心安。毕竟,北平军实力过于强悍,自己的应对之策能否有效大家心里着实是没有底。如今,他们能做的除了祈求上苍保佑大周外,就只有耐心等待,等待着这些传旨的使者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使者离开时间不长,约莫辰时初(上午七点),就在紫辰殿中的后周皇室及朝中重臣急于想知道召开封各门守将、特别是封丘门守将许新生入宫,以及调许新生麾下“神机军”右军返回军营待命的情况时,紫辰殿的殿门突然被人推开,紧接着就见一名朝廷使者模样的人跌跌撞撞、慌慌张张的跑进大殿,扑倒在地,结结巴巴的奏道:“启禀官家、太后,大…大事不好了。北…北平军已…已经进…进城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黄袍加身”(十一)
此言一出,整个紫辰殿中顿时哗然,乱作一团,坐在龙椅上的柴宗训更是被吓得大哭起来。好在此时范质、王溥、魏仁浦以及韩通等重臣头脑还算冷静,他们一边让众人保持肃静,一边询问来报信的使者具体情况。
此时,那名报信的使者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在长出了几口气后,多少恢复了些镇定,听到询问,连忙答道:“启禀官家、太后,臣原本奉旨去召开封外城各城门守将入宫受赏,可不想才走到内城安远门,便见城门左近人喊马嘶、热闹非常。待臣走近一看,却发现安远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城门上下皆已被一群身穿花花绿绿服装、手持与‘神机军’所配完全不同火器的兵士所控制。而在城门之外,一队兵马正浩浩荡荡自外城封丘门方向列队而来,人数只怕有四、五万之众。眼见情况有变,臣便未敢贸然上前询问,而是带着随从上了距离安远门不远处的一座酒楼的顶层,一边监视进城的兵马,一边向酒楼的伙计打探消息。
据那酒楼的伙计讲,约莫是在卯时末的时候,安远门外突然来了一队兵马,声称是封丘门守将许新生奉旨入宫奏对,要安远门守将速速开门,放其进内城。安远门守将不知有诈,并未向许新生索要朝廷旨意,便下令手下军卒打开城门。不料,那许新生进城之后,便立即指挥本部兵士将安远门守将及其手下人等一一制服,并趁势抢占了安远门。而几乎就在许新生赚取安远门的同时,外城封丘门方向也有了动静。不知是谁打开了城门,将城外的所谓‘靖难军’放进城来。只不过,此时在其‘靖难军’大旗的旁边又多了许多面旗帜,其中赫然便有‘北平军’及其麾下‘飞龙军’、‘保安军’等各部军旗。”
“进城的果然是北平军吗?这支兵马现已到了何处?”韩通急急的问道。
“禀韩太尉,下官在酒楼之上看的真真切切,这支所谓的‘靖难军’确实打起了‘北平军’的旗号,且其服色、武器也确与传说中的‘飞龙军’、‘保安军’毫无二致。”那名使者答道,“由于臣怕被北平军发现,只好避开其大队,绕路赶回宫中报信,所以其现在到了何处下官并不十分清楚。不过,以其行进的速度和方向推断,此时只怕应该已经到了皇城左近。”
听说北平军已近皇城,紫辰殿内再次哗然。就在范质、韩通等人尽力维持殿内秩序、安定众臣情绪时,紫辰殿的殿门再次被撞开,一名内侍宦官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伏地奏道:“启禀官家、太后,北平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左武卫上将军、持节钺、北平郡公王崤峻于左掖门外求见。”
“你待怎讲?”小符太后及在场一众文臣武将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进来报信的那名内侍宦官虽然被如此阵势吓了一跳,却并未完全被吓懵,还是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启禀官家、太后,北平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左武卫上将军、持节钺、北平郡公王崤峻于左掖门外求见。”
“王崤峻身边带了多少人马?”范质追问道。
“不知范宰相是问宫门外的兵马数量,还是跟在王太保身边的侍卫数量?”略微恢复了些神智的内侍宦官小心的问道。
“此话怎讲?二者有何不同?”范质有些糊涂了。
“在距离左掖门两箭之地以外,虽然约莫有一万余北平军列阵,可随王太保来到左掖门前候旨的侍卫不过十二人。”内侍宦官认真的答道。
听了内侍宦官的回答,在场的包括小符太后、范质、韩通等所有人都有些愣怔,搞不明白王崤峻现在唱得是哪一出。在他们看来,北平军此番南下,名为勤王救驾、剪除叛逆,实则却是借着赵匡胤举兵谋反的机会,行那代周自立之事。按照他们的估计,北平军一旦进城,便会如唐季以来每个中原王朝兴起时都会做的那般——弑君篡位、建国称帝。不成想,对方却在已经实际掌控整个开封城之后,只身来到左掖门,要求进宫见驾。这实在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以至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再不复方才的喧嚣与嘈杂。
半晌之后,还是宰相范质第一个清醒过来,他出班向上奏道:“官家、太后,王崤峻此举过于蹊跷,臣以为朝廷此时不宜轻举妄动。不若,先由臣出宫去与其周旋,设法探听出其真实意图,而后再随机应变、小心应对。另外,为防万一,还请太后将林太妃及燕国公请至大殿,以便在必要时由太妃出面在朝廷与北平军之间调解、斡旋。”
“此乃老成稳妥之策,臣附议。”韩通随即出声支持道。
虽说小符太后很清楚范质提出将太妃林小雨请到大殿中来当人质的意味远较当中间人强得多,可事到如今,已然没了主见的她,对任何有可能拯救大周、保住柴宗训皇位的提议都不会放弃。因此,不过略一思忖,小符太后便点头同意,说道:“如此,便依范爱卿所言。”
于是,范质这边得了懿旨出宫去会王崤峻,小符太后那边则立即派人去请太妃林小雨及燕国公柴宗谦到紫辰殿议事。
范质急匆匆赶到左掖门,登上宫城城墙向外观瞧。但见正如方才报信的内侍宦官所说,在距离左掖门约两箭之地远的位置,至少万余身着北平军特有服色的兵士列阵而立。巨大的方阵无声无息,充满肃杀之气。阵列前面摆放的那一门门乌黑锃亮的火炮,则看得人是胆战心惊、脊背发凉。
而在左掖门外十来步远的地方,一名同样身着北平军特有服色、身形健壮、面容俊朗、满脸威严的年轻人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尽管当初范质只在“清园”兄弟南下觐见柴荣时与王崤峻有过一面之缘,可得益于自身的穿越体质,在穿越前便长得较自己的实际年龄年轻不少的王崤峻,穿越之后这近九年来在样貌上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根本看不出较之九年前有丝毫的衰老,所以范质还是一眼就认出城下这名骑着高头大马、在十二名精悍士卒护卫之下的年轻人便是北平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左武卫上将军、持节钺、北平郡公王崤峻。
城门外的王崤峻自然也看到了宫城城墙上的范质,他催马上前几步,向着范质拱了拱手,微微笑道:“范相,上次开封一别已有数年,近来一向可好?”
或许是被王崤峻的轻松随和所感染,或许是被对方的气势所折服,亦或许是被城外上万大军的肃杀之气所震慑,原本应该对城外的王崤峻厉声斥责的范质此时却鬼使神差的抬手还了还礼,而后才在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有失朝廷威仪后,连忙将手收回,声色俱厉的指着城下的五崤峻喝道:“王太保,汝不在北平军为大周戍守边疆、防御契丹蛮夷,何以未得朝廷旨意,便擅自率领十数万大军南下千里、兵围皇城,却是意欲何为?”
王崤峻闻言却是一脸不满的答道:“范相此言差矣。本太保此番领兵南下,并非无旨擅自进京,而是听闻赵匡胤及其党羽举兵反叛、兵围开封,朝廷又发出勤王诏令,命各地节度藩镇进京勤王平叛,这才为平定赵逆、为勤王救驾,组建‘靖难军’,不远千里而来。范相方才所说,岂不是将本太保及麾下十数万将士等同于那赵逆,如此只怕会伤了众将士及天下忠贞臣子之心。”
王崤峻一番说辞令范质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对方说得在情在理,勤王诏书确为朝廷所发,北平军挥军南下乃是奉诏而行,自己以此来指责对方,显然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身为朝廷重臣、身系大周安危,范质自然不会因为对方一番抢白便放弃主动。因此,过了片刻,稳定了心神的范质继续质问道:“北平军既是奉诏平叛,何以放着城外的赵逆大军不予理睬,反而率数万精锐强入开封,兵围皇城,莫非王太保也要效仿那赵逆,欲谋朝篡位、弑君夺权不成?”
“范相何出此言?”王崤峻一脸委屈与无辜的说道,“想那赵逆执掌禁军多年,亲信党羽遍布军中、朝中。如今赵逆及叛军主力虽被北平军围于城外,但京城之内其亲信党羽为逃脱朝廷惩罚、为谋求荣华富贵,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本太保为防赵逆党羽趁大战方歇、城中混乱之际为害百姓、威胁官家,这才率军进城。一方面暂时接管各城门防务,以防守军中有赵逆同党作乱;另一方面则屯兵皇城之外,保卫宫室、护佑官家。本太保及北平军一众将士对朝廷素来忠心耿耿,怎会行那叛逆弑君之恶行。范相如此说法,若被身后众将士听到,必会寒了大家为朝廷效力、为官家尽忠之心呀。况且,若本太保真有篡逆之心,这会儿早就引兵杀入皇宫大内,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要求见官家,并将置自己于险地,只带数名侍卫就在这皇城门口与范相您啰嗦这许多言语呢?”
虽然心知王崤峻所说多有虚言,可自己偏偏挑不出其中的毛病。再加范质也担心自己纠缠过多,引起对方的反感与不满,进而撕下最后的伪装,真个做出攻打皇城的举动来。所以,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后,范质最终决定赌一把,赌城下的这个王崤峻只想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而不是唐季五代以来似朱温、石敬瑭那般弑君篡位的逆臣贼子。因此,范质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开封城才逢乱局,王太保又带大军进京,本相为官家安危虑,不能不多问几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太保多多海涵。本相这便入宫向官家奏明王太保进京本意,还请太保稍待片刻。”
范质态度的变化自然在王崤峻的意料之中,对方既然同意进宫去商量,想来不会对自己的计划有什么影响,所以王崤峻也就非常大度的表示接受,并非常耐心的在左掖门外等候。而与在门外施施然等待回音的王崤峻不同,大致已经判明对方想法的范质此时却是脚下如飞,急匆匆赶回了紫辰殿。
尽管气愤于王崤峻的强词夺理、尽管知道对方想做曹操、尽管韩通、张令铎等武将很想在王崤峻进宫后将其千刀万剐,可时势比人强。眼下北平军上万兵马列阵于皇城之外,漫说自己这边杀了王崤峻,只怕就是将王崤峻多留一会儿,都可能令城外的北平军因误会而杀进皇城。到时候就算能杀了王崤峻,这皇城之内的所有人也势必要与其陪葬。因此,众人心里就算恨王崤峻和北平军恨得牙根痒痒,现在也只能忍耐,待日后再想办法离间、分裂北平军,重掌大权——这也是先帝当初打算用来对付北平军却未来得及使用的策略。如今,大家能做的,便是顺从王崤峻的意思,将其请进宫来,听一听这家伙到底想要从朝廷得到些什么。于是,在与众人商议已定之后,范质二次前往左掖门,宣王崤峻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