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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京华闲人     新宋英烈txt下载     新宋英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逃亡(四)

    张维信走进北平军节度府正堂偏厅,已经等在那里的王崤峻和徐绍安二人只是草草与他互相见了个礼,便招呼他坐下。随即,王崤峻便将一叠由梁子岳所派信使送来的、有关昨夜对“飞燕堂”怀柔分堂突袭情况以及对该堂被捕成员突击审讯情况的汇报资料交到他的手上,说道:“大哥还未到,老七你先看看这份材料,等大哥来了之后,咱们再讨论下一步该怎么走。”

    张维信闻言也不多说,接过那份汇报材料便仔细阅读起来。

    根据梁子岳汇报材料所讲,由于计划周密、行动迅速,且又有祁安和佟明两个知道对方底细的投诚人员提供的大量情报,所以此番对“飞燕堂”怀柔分堂的突袭非常成功。由罗承志(清尘)率领的行动队兵分两路,不但将“飞燕堂”怀柔分堂自堂主何平以下十六人一网打尽,而且还成功抓捕了对方在顺州及怀柔县两级衙门中发展的所有内线及暗桩,未使一人逃脱。整个行动过程中,除有一名“飞燕堂”密探在情报部行动队探员出现在他面前时,立即喝下随身携带的毒药自杀身亡外,其余人等虽也有一些反抗行为,却均以失败告终,一概被生擒活捉。

    接下来对这些被捕密探及其发展的内线的审讯也算顺利。尽管初时也有部分“飞燕堂”的探子想要顽抗到底、死不招认,可当他们看到祁安和佟明二人与审讯者一起出现时,心理防线便瞬间崩溃,明白此时大势已去,自己再顽抗下去也毫无意义,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在众多被捕密探中,表现最为不堪的便是那个“飞燕堂”怀柔分堂堂主何平。这家伙在自己的手下面前表现得非常坚决,一副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样子。结果一被带进审讯室,面对衣服上绣着“暗羽”徽记,有如凶神恶煞一般的行动队员、面对一件件从顺州州衙和怀柔县衙借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立时便吓软了腿,不等坐在桌案后面的梁子岳发问,便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有关“飞燕堂”在北平军区域的情况,乃至“飞燕堂”总堂的各种机密情报,都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全交待了出来。待到后来,祁安、佟明二人出现在他面前时,这家伙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一个劲儿的求这二人看在昔日同僚的情份上为自己说两句好话,请“暗羽堂”的诸位老爷饶过自己的狗命,却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是如何对待这二位“同僚”的。

    早已对何平恨极了了祁安和佟明自然不会为其求情,更何况以他二人现在的身份,也没有资格为何平求情。因此,面对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何平,祁、佟二人除了怒目而视外,再无任何行动与言语。结果,眼见求情无望的何平竟然被吓得大小便失禁,拉了一裤子的屎尿,搞得整个审讯室是臭气熏天。以至梁子岳不得不暂停对何平的审讯,让人将其带下去换衣服,并另找一个房间来继续后面的审讯。

    只是,抓捕行动虽然非常成功,随后对被捕密探的审讯也比较顺利,却并未能在穿越团队迫切需要了解的两件事情上取得突破性进展。由于此前“暗羽”对“飞燕堂”在北平军地区情报间谍网的沉重打击,使得张燕在北平军的行事变得异常的谨慎与隐秘,对自己的行藏以及对被她成功控制的范吾成的情况更是严加保密。因此,不但像祁安、佟明这样的“飞燕堂”资深密探不知道她及她那些骨干手下的藏身之处,就连怀柔分堂堂主何平,以及张燕安插在怀柔分堂之中、负有监视之责的心腹探子也同样对自己这位顶着上司的行踪知之甚少。因为根据张燕定下的规矩,这几名负责监视的探子均由开封那边直接派遣过来、从未到过潞县的总堂探子担任。其平时与张燕的联络均通过另一名直接听命于张燕、独立于“飞燕堂”怀柔分堂之外、不受何平节制的探子负责。而这名唯一可能知道张燕在潞县具体藏身地点的联络人,却正是那名自杀身亡的“飞燕堂”密探——这恐怕就是他宁可自杀也不愿意被情报部行动队员活捉的原因之所在了。至于那名北平军叛徒的姓名,更是只有张燕及其少数几名骨干手下才知晓,身为“飞燕堂”怀柔分堂堂主的何平,也只是像祁安、佟明一样,只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对其他情况却是一无所知。

    当然,对何平等人的突击审讯也不能说是一点成绩也没有。尽管没能从他们口中得到张燕藏身地和北平军内奸姓名的准确消息,但经过对这些人口供的初步整合与分析,梁子岳却也从中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一方面,何平等人虽不知道张燕及其手下骨干的具体藏身地点,但可以确定张燕及其手下骨干确如祁安、佟明所言一直居住在潞县县城内。而且,何平还告诉梁子岳,通过他所接触到的张燕与“飞燕堂”总堂之间往来的信函和公文可以肯定,张燕及其一众骨干手下进驻潞县的时间较其拉拢北平军内部高官的时间为早。也就是说,张燕及其一众骨干手下当初是通过其他方式获得在北平军居住所必须的“暂住证”的,而不是利用那批被盗的最高级别“暂住证”。此外,尽管何平并不知道张燕一行人是通过何种方式得到在北平军的合法身份,但却知道其是利用在潞县城内的张氏远亲来为自己在潞县乃至周边区域的活动进行掩护的。

    另一方面,根据何平等人的口供,以及当初情报部大规模抓捕“飞燕堂”密探的时间段分析,基本能够确定张燕及其一众骨干转移到潞县的时间应该是在显德七年十一月底。综合这两方面考虑,梁子岳认为可以对潞县县城进行封锁,逐户排查外来人员的“暂住证”,发现在显德七年十一月底进入潞县的一率予以扣押,由何平、祁安、佟明等见过张燕本人的“飞燕堂”密探进行辨认。如此,不怕找不到张燕及其一众骨干手下。

    由于封锁潞县并非梁子岳能说了算的,因此他这才派人连夜赶回了北平城,一方面向王崤峻等人汇报抓捕行动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向委员会申请封锁潞县县城的授权,以便情报部内务司和行动队进行下一步行动。

    封锁潞县县城,进行全城大搜捕,虽不失为一个抓捕张燕及其一众党羽的办法,但一来这个办法实在是有些笨、效率也实在有些低。二来,现在正值新年,突然进行这种全城大搜捕,不但会令城内百姓人心惶惶、过不好年,而且搞不好还会被张燕等人利用,散布一些扰乱民心的谣言。那样的话,只怕不等抓到张燕等人,潞县县城里就会乱成一锅粥了。因此,包括随后赶来的李俊武在内,四位委员都不赞同进行这种费时、费力、容易造成大混乱的全城搜捕行动,而是决定采取另外两项措施。

    一方面,加强潞县各城门的盘查力度,并由梁子岳安排祁安、佟明,以及像何平这样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死心塌地为“暗羽”、为北平军效命、以求“将功补过”的被捕“飞燕堂”密探,在各城门口附近暗中监视、蹲守,一旦发现张燕及其他“飞燕堂”北平分堂的成员便立即通知与他们一起行动的情报部行动队员,由行动队员决定是即刻抓捕,还是暗中跟踪,以发现其巢穴所在。

    另一方面,由梁子岳拿着节度府这边发下的公文,在“暗羽”潞县分堂的配合下,前往潞县县衙,调阅、审核所有在显德七年阴历十一月初一到显德八年阴历正月初一这段时间内发出的“暂住证”的相关资料,以期找出可能是张燕及其手下掩护身份的嫌疑人,并对其进行调查。特别是用同一地址申请多份“暂住证”的现象,更是要列为调查的重点。

    计议已定,王崤峻等人便不再过多耽误时间,一面将委员会的决定写成密令,一面准备好要潞县各级官吏全力配合梁子岳行动的节度府公文,一并交给梁子岳派来送信的信使,命其立即出发,将这两样文件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完成审讯后便带着一众手下直接从怀柔赶往潞县,此刻应该已经快到潞县县城的梁子岳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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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逃亡(五)

    就在信使离开北平城,往潞县方向飞奔而去的同时,吃罢了早饭的高军,也留下杨家姐妹继续叙她们的姐妹情,自己带着亲卫离开节度府,往北平府衙门而去——原本高军是打算到节度府正堂偏厅去和七哥打声招呼,并与其他几位委员哥哥见上一面再走的。可考虑到刚才七哥张维信离开时很是着急,显然是有重要公务处理,自己这会儿去见几位委员哥哥似乎不太合适。因此,最终高军还是打消了去和王崤峻等人见面的念头,直接出府去了。

    由于此时已经临近新年,大家都在一心一意的准备过年,衙门里并没有什么多少事情等着处理。再加上高军上面还有十哥赵大伟,以及并未放假回家,而是像穿越众一样坚守岗位到除夕之前的同知钟有朋等主事官员,真有大事也轮不到他这个实际上还处于学习、领会阶段,尚不能在政务处理上独挡一面的年轻通判来拿主意。所以,只是在知府衙门里转了一圈,到十哥赵大伟那里点了个卯,便在对方“衙门中无甚要事,兄弟只管去自家府里准备过年之事”的关怀之语中离开北平府衙。

    实际上,由于平时需要其负责的公务并不多,且其家里人口也少——不过是一妻二妾且无子女,宅院也小——不过是一座两进的小院落,所以一应过年所需的年货高军早就置办齐全,已无需再出去采买。于是,出了北平府衙,高军并没有直接回转自家宅子,更没有去节度府接仍在与自家姐姐玩得正在兴头上的老婆,而是信马由缰的在北平街头闲逛,感受一下城中的喜庆气氛。

    不知是自己下意识的控制了马的前进方向,还是跨下座骑以前走惯了这条路,当高军因为街道上突然变得有些冷清而好奇的抬头观望时,却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十四哥范吾成的府宅左近。

    在发现自己鬼使神差的来到十四哥范吾成府宅所在的街巷时,高军心里曾经产生过一丝犹豫,犹豫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往前走,如以往一样去十四哥府上拜访。毕竟,自己刚刚与七哥缓和了原本很僵的关系,并且还希望通过七哥的帮助,将自己与其他兄弟之间的关系恢复到十四哥被罚之前的状态。如果自己那边才与七哥冰释前嫌,这边就又与十四哥促膝谈心,很可能会让七哥以及其他兄弟认为自己是个首鼠两端的两面派,进而毁掉与七哥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

    不过,正如张维信之前所评价的那样,高军说到底还是一个性格直率、重情重义的年轻人。他可以为了缓和与几位委员哥哥以及其他兄弟之间的关系,而去主动向张维信示好,甚至说几句他原本很不擅长的奉承话和谦逊之言。可要他为了与其他兄弟亲近而放弃与十四哥范吾成的交情、减少甚至是断绝与十四哥的来往,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因此,心中的那一丝犹豫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间,便被高军抛到了一边。他先是去附近的店铺中采买了几样拿得出手的年货作为登门拜访的礼物,而后便带着一干随从人等缓缓向范府大门行去。

    听说自己的老兄弟来拜访,范吾成心里很是高兴。一来,高军是他成功拉拢到自己阵营中的唯一一名穿越者,且对方在委员会对自己做出处罚后,不但为自己鸣不平,而且据说还因此和几位委员哥哥和其他一些兄弟搞得关系很僵。能有这样一位一直对自己不离不弃的铁杆支持者,也算是对此番自己被委员会罢官去职,不得不回家闭门思过事件中的一份安慰。二来,如今正值新年将至的时候,眼见着别的兄弟都或者互相走访、或者相约饮宴,只有自己这边依旧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情景,令范吾成实实在在感悟到了世态炎凉的内涵。今日高军登门拜访,为其冷清的府宅带来一丝人气、带来年节的喜气,也令范吾成心中彼觉欣慰——其实,这也怨不得别的兄弟。当初,他刚刚被罚回家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兄弟来看望他的。只是,当时他一直担心自己与“飞燕堂”相互勾结的事情败露,整天价疑神疑鬼。除了他认为的铁杆兄弟高军外,其他访客是一率不见。日子一长,其他兄弟吃的闭门羹一多,也就不愿意再来碰钉子。待到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范吾成见无论是委员会的几位委员,还是情报部的梁子岳都没有上门来找他,意识到众兄弟并没有发现他与“飞燕堂”的地下交易,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放松下来,想要与其他兄弟恢复交流与来往的时候,却尴尬的发现,由于前段时间自己一直拒绝除高军之外的所有访客,原本还想与他交往的兄弟或者朋友也都因为屡次吃闭门羹而不再上门讨没趣,以至最后肯上门的人就只剩下一个高军了。

    因此,接到下人“三十六爷来访”的通报后,范吾成立即赶到前院迎接。并在与高军简单寒暄两句后,便与其把臂而行,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进了后宅。

    进了后宅正堂,兄弟二人落座,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聊天的话题,一方面自然是新年将至,各家打算如何高高兴兴的过好这个年。另一方面,则是近段时间北平城里的一些逸闻趣事、八卦消息,以及北平军内部的一些情况——被罚在家闭门思过的范吾成已经没有了阅读北平军和穿越团队内部塘报和机要消息的权限,自然不会有人给他提供这些资料。所以,除了手下仆役下人趁着外出采买或者走亲访友的机会为其打听回来一些非常有限的消息外,绝大部分重要消息和机密情况都是高军透露给他的。当然,高军跟范吾成说这些事情,并不是有意泄露机密,而是一种没有把对方当外人、当敌对者的表现。在高军看来,十四哥范吾成虽然由于违反了穿越团队规定而被罚回家闭门思过,可其所犯错误并不算严重,既未给团队和北平军造成什么实质危害,更没有威胁到团队的核心利益——这从委员会扩大会议只是解除范吾成在穿越团队及北平军内部的职务,命其回家闭门思过,而再无其他更严厉的处分便可窥一斑。说到底,委员会对十四哥范吾成的处罚更多的是向穿越团队内部成员表达一种态度,一种绝不容忍穿越者在团队内部人际关系已经处于平衡、稳定的情况下,为了一己私利而去打破它、动摇它。所以在高军心目中,十四哥范吾成不过是那只被打的出头鸟,而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坏蛋。他所犯的错误也就是“人民内部”矛盾,虽然需要给予一定的处罚,却远没有到彼此提防、信息保密的程度。所以,对于一些团队和北平军内部机密,高军也没有对范吾成刻意隐瞒。

    由于高军来时已是接近辰时末,所以兄弟二人没聊多一会儿,便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对于范吾成要设宴款待自己的好意,常来常往的高军自然不会推辞,欣然接受。

    时间不大,酒席摆上,兄弟二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喝得是好不痛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喝爽了的兄弟二人这话匣子也就随之打开。两个人天南地北、前世今生的聊了起来,兴致都非常的好。

    兄弟二人聊性正浓,自然是无所不谈。在聊了一会儿北平军正在进行的南下准备工作方面的情况后,话题又转到了家常时短上来。范吾成一边给高军布着菜,一边调侃的问道:“今日兄弟你如此闲暇,怎地不和弟妹一起去城中转转,或者陪她去探望七哥、七嫂,而一个人跑到为兄这里来?莫非是小俩口吵架拌嘴,到为兄这里来躲清闲、散心来了?”

    高军听了却也不以为意,笑道:“十四哥又取笑小弟了,您何时见过小弟与您那弟妹吵过架、拌过嘴。不瞒十四哥,小弟昨天便已陪她去七哥、七嫂那里拜访过了。而且,不但拜访,还在七哥那边住了一晚上。只怕到现在您弟妹还在跟七嫂一起叙姐妹情呢!”

    “原来是弟妹光顾着和自家姐姐叙姐妹情,而把你这个老公给丢在一边了。”范吾成继续调侃道,“既如此,兄弟你就该拉着七哥去喝酒,以报七嫂的‘夺妻之恨’呀!反正现在临近过年,兄弟你方才也说过咱们北平军南下之事已经基本准备妥当,只等赵匡胤那边有所动作便可随机而动。七哥这会儿左右也没什么大事要忙,陪你喝上几杯酒想来没什么问题。”

    高军闻言却是摆摆手,说道:“小弟我倒是想拉着七哥一起喝酒呢,可也得有那个机会才行呀。原以为昨天是小年,七哥必定回家陪七嫂一起过。哪曾想,从午后一直等到吃晚饭,等来的却是亲卫来传话,说是七哥和五哥他们几位委员有公事商议,不能回家吃饭了。直到晚上九点多钟,七哥才忙完公事匆匆赶回来。这还不算,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七哥便又被人叫走,也不知道晚上去接您弟妹的时候能不能见到他的面。”

    “七哥他们几位委员还真是辛苦。”虽然对几位委员仍然心存不满,但在显然已经与张维信缓和了关系的高军面前,范吾成还是不愿意过于明显的表达自己的情绪,而是随声附和着对方。

    “谁说不是呢!”高军赞同道。随即,又想起了早上听到的前来给张维信传话的那人所说的事情,便毫不在意的把其当成一个有意思的新闻,对范吾成说道:“不过,说起来,五哥、七哥他们几位委员虽然辛苦,也只是上下班没点、休息日没谱,至少用不着出这节度府的大门。哪像二十八哥那样,眼看这都临近新年了,昨天晚上却还要顶风冒雪的离开北平,连夜赶到怀柔去办公事,那才叫真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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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逃亡(六)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高军那边不过是把自己无意中听到的几句没头没尾的对话当成新鲜事讲给自己有日子没离开府宅的十四哥听,权当是为对方解闷。可范吾成这边听了却是不由得心中一动,随即便是悚然一惊。

    尽管“飞燕堂”一直注意自我保护,并没有向其透露多少有关自己的情况,但通过近一年来与“飞燕堂”之间的接触,以及对前来接头的施然进行的多次跟踪、打探,范吾成还是了解到了对方的一些机密消息。其中,就包括对方在怀柔和潞县都建有秘密堂口、张燕本人就藏身在潞县的确切情报。因此,高军一提到梁子岳昨晚连夜赶往怀柔处理公事,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暗羽”发现了“飞燕堂”怀柔分堂的存在,梁子岳此番便是带人去捣毁它的。

    于是,为了了解到更多情况,以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范吾成一边继续随声附和高军,一边佯装好奇的问道:“兄弟你不是到七哥府上去拜访吗?怎地又会知道老二十八昨天晚上去了怀柔?你该不是怕为兄闷着,编个故事逗为兄开心吧?”

    “谁说小弟编故事了。”高军不服气道,“这都是小弟今天一早在七哥府里无意中听到的,而且七哥被叫醒之后,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便急匆匆去了节度府办公室,绝不会有错。”说完,高军还将自己听到的对话向范吾成复述了一遍。

    不过,说到这儿,高军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么说等于是承认自己有偷听别人谈话这样不光彩的“爱好”,于是又立即补充解释道:“小弟绝不是存心偷听七哥与别人的对话,而且那给七哥传话之人说话的声音本来不大,按理小弟是听不到的。可赶巧的是,那给七哥传话之人在与七哥对答时,小弟刚刚练完太极功的内功心法,正是最为耳聪目明的时候,那传话之人所说的每一个字就这么飘进了小弟的耳朵,小弟也没办法。”

    地位位置的巧合,能令梁子岳这位情报部内务司主管亲自出马的案件,以及能令几位委员有如此高关注度的事情,几个因素凑在一起,范吾成几乎可以肯定,梁子岳此番连夜赶往怀柔一定是冲着“飞燕堂”在怀柔的堂口去的。而且,从那传话之人的回话来看,梁子岳在怀柔那边一定是有了重大进展,这才又连夜派人赶回北平城来送信,以便由委员会来决定下一步工作该如何来做。

    一念及此,范吾成不由得脊背发凉、冷汗直冒。因为他很清楚,以梁子岳及其手下一干干探的能力和手段,破获了“飞燕堂”怀柔分堂也就等于破获了“飞燕堂”潞县分堂、也就等于掌握了张燕及其一众骨干手下在北平军的行踪和藏身之地。而一旦张燕或者像施然这样知道自己与“飞燕堂”暗通款曲内幕的骨干被情报部抓获,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与“飞燕堂”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将被公之于众,意味着自己最不愿意看到、最不愿意面对的局面将实实在在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于是乎,这段时间原本已经渐渐淡化、消失的那种惶恐不安、患得患失的心理状态再次回到范吾成的身上,而且比当初被去职罢官、回家闭门思过时还要强烈、还要严重。

    幸而范吾成还算有些城府,虽然心中惶恐、焦急,表面上却没有显示出任何的异常与不自然。依然是一边与高军推杯换盏,一边海阔天空的大聊特聊。唯一与之前不同的,就只有其给高军斟酒的频率越来越高,举杯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很有将高军灌醉的打算。

    可惜的是,高军虽然年纪在穿越团队众兄弟中排最后,可酒量却是名列前茅。以至范吾成这边每次只是象征性的陪一口酒的都有些顶不住了,他却丝毫没有醉意,反而是越喝越精神、越喝兴致越高。搞得范吾成是连连叫苦,不得不一边应付,一边心思急转的想办法。

    就在范吾成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借口,打算假装不胜酒力、醉倒桌旁,以便将自己这位老兄弟给哄骗走的时候,却有范府下人进来回禀,报告府门外有高军府上的婢女来寻高军,说是要替她家夫人传话。

    见脱身之法就在眼前,范吾成哪里还肯放过。他一边命下人将高府婢女叫进来回话,一边开导因为有人来寻而被打扰了酒兴,显得有些不悦的高军,劝他不要如此喜怒形于色,以免被自家娘子知道后夫妻闹矛盾。并表示,反正兄弟俩住得也不远,想要喝酒随时都可以再聚,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对于高军来说,正在喝的兴头上时被人打断固然心中不快,可对方毕竟是自家娘子派来寻自己的,对婢女发脾气实际上就等于是对自家娘子发脾气,为了喝酒聊天而与自家娘子闹不愉快,这样的傻事他高军可是不会做的。再加上范吾成在旁边一劝解,待到那婢女被范府下人带进屋子里来的时候,高军脸上的不悦之色已然尽数散去。即便从婢女口中得知,自家娘子是要自己这便去陪着她出城烧香还愿,高军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与恼怒,而是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

    在感谢了范吾成今天的盛情款待后,高军便告辞离去,随着自家府上婢女返回了节度府。而高军前脚刚走,范吾成后脚便将自己剩下的那几个心腹亲信叫到身边,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通,主仆几个便开始分头准备去了。

    就在高军告辞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一辆半新不旧、看上去很普通的两轮马车也缓缓驶出范府旁门。在这辆马车后面,跟着两名家丁下人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家丁,出了旁门便站在一边。另一个年纪显得较大的家丁则转过身去,冲着旁门之内说着什么。由于离得较远,坐在范府斜对面一间茶肆中喝茶的两名情报部内务司的探子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隐约听到“老爷放心,老仆一定将东西送到,绝不会误了两位如夫人过年之用”,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完,这名自称老仆的家丁先向着旁门之内拱手一揖,而后便转身来到马车右侧,爬上车辕与车把式并排而坐——至于那名年幼家丁,则只有在地上跟着走的份儿了。随着车把式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向前行去。

    尽管从出门之人的打扮和对话之中,两名情报部内务司的探子已经猜到这是范吾成派人去给他养在外面的那两房外室小妾送年货。但毕竟职责所在,因此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起身离座,蹑在那辆马车后面跟了下去。

    范府马车的目的地非常明确,途中未做任何停留,穿街过巷很快就抵达了范吾成在城中的那处外宅,停在了这座两进小院的门前。

    不等车子停稳,那名跟在车旁的年轻家丁已经快步抢到小院门口,伸手叫门。片刻之后,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门扉打开,一个俏丽的小丫环伸出头来看了一眼。见到那叫门的范府年轻家丁后面露喜色,一边与对方打着招呼,一边将院门大开,并回身向院内喊了两句。随着她这一声喊,院子里又出来两名家丁仆人打扮的年轻后生,与范府的这名年轻家丁一起将车上的东西搬进院内。

    三个年轻小伙儿一起动手,时间不大,一车年货就已经全都被搬进了院。那两名范府家丁又与小院中的小丫环和家丁说了几句话,便挥手告别,坐上马车回转了范府。而那名负责跟踪他们的情报部内务司探子,则依然非常尽职的蹑在他们车后不远的地方,一直将他们目送进了范府,这才回到那座茶肆之中,在将这次的跟踪情况记录到一个小本子上后,继续与自己的同伴履行自己的职责。

    只是,由于这位情报部内务司的探子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那辆马车上,以至根本没有发现当范府马车拐出范吾成外宅所在的那条街巷后,三只信鸽自其外宅旁边的另一座两进小院的后院中腾空而起,围着小院转了几圈后,便的一振双翅,向着东南方向直飞过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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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逃亡(七)

    放飞了向张燕报信的信鸽,已经换下衣衫、摘去假胡须、洗净脸上那些用来将自己装扮成老仆的各种乔装用品的范吾成,一边喝着柳云燕递上来的香茶,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虽说消息已经送出去了,但与早上就已经离开节度府赶往潞县的信使,以及昨天后半夜就已经从怀柔出发的梁子岳等人相比,这条提醒张燕其行踪很可能已经泄露,需要立即转移的消息显然是晚了许多,谁也不能保证张燕会在情报部行动队的探子上门之前接到自己的消息,并迅速离开现有藏身之处。因此,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得失,并仔细考虑了一旦张燕被抓、自己与其暗中勾结之事曝光可能产生的后果后,范吾成最终把牙一咬,将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墩,说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与其留在北平城中坐以待毙,待丑事曝光后身败名裂、为众兄弟所唾弃。不如趁着现在事情还未被揭露、进出北平城还比较容易的当口一走了之,找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隐居下来,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辈子。反正靠着为夫之前积攒的那些钱财,也足够咱们夫妻俩及煊儿几辈子吃用不尽的了。”

    “官人的消息虽然送出去的有些晚,但未必就一定会落后于‘暗羽’的那些探子。若是总堂主那边及时收到了咱们的警告,躲开了‘暗羽’的抓捕,而官人这边却又匆忙离开,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反而引起其他兄弟的怀疑吗?”柳云燕有些担心的说道。

    “这却无妨。”范吾成摆摆手,胸有成竹的说道,“此番为夫是乔装出府,旁人并不知晓。且之前两月为夫一直以闭门思过为由,深居简出、谢绝访客,就算是失踪个十天八天的,也不会被人察觉。若是张燕那边真的躲过了‘暗羽’的抓捕,只要咱们及时回到北平城,便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官人所言甚是,一切全凭官人做主就是。”柳云燕坐到范吾成身边轻轻的说道。

    “如此,我那边已经吩咐过刚才跟我一起来的小七,叫他与小三时刻关注城中的变化,并及时通报于为夫知道。娘子这边也留下小蝶来打探、传递消息,并看管好旁边院子里那两名小妾。你我夫妻二人这就乔装改扮一下,带着煊儿和那几名忠心的家丁、婢女即刻出城,前往咱们在城西五十里外置下的那处产业暂住,待这边情况明了后再做下一步打算。”范吾成当机立断道。

    潞县县衙后堂,知县贾文清手中拿着节度府要求潞县衙门全力配合梁子岳调查“飞燕堂”密探的公文,神情木然的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处理。虽说他贾文清自问与“飞燕堂”毫无瓜葛,可事情既然牵涉到了由潞县县衙签发、开具的“暂住证”上面,自知自己曾经为各方面的亲朋故旧签发、开具过不少并未经过严格审核与调查的“暂住证”的他,此时却有一种预感,预感到那些正在仔细查看由潞县县衙在去年年底期间签发的每一份“暂住证”资料的“暗羽”探子们,一定会从中找出他们要找的东西,自己也一定会因为这些没有按照正常手续开具出去的“暂住证”而受到牵连,甚至有可能因此被问罪。

    事实证明,贾文清的预感是正确的。经过大约小半个时辰的核查,情报部内务司的干探们从相应时间段签发、开具的近两百份“暂住证”资料中,最终找出了二十余份被怀疑存在问题的“暂住证”,将其一一呈递给梁子岳。

    在这二十余份可疑资料中,有十来份是被干探们重点标注、认为嫌疑最大的“暂住证”申请者,也成为了梁子岳着重审核的对象。经过仔细审阅,梁子岳确认手下干探们的怀疑很有道理。一方面,这十来份资料中,有关“暂住证”申请者个人情况说明的部分很是笼统、模糊、语焉不详,难以让人信服。另一方面,在资料中,这十来个申请者宣称是同一个商队的同伴,在一起南北经商已经有数年时间。可他们所写的个人履历在共同经商的这几年间,却有许多不相符的地方,有些甚至是相互矛盾的。此外,最为关键的一点,则是这十几个申请者是从开封来的、他们的领头者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而且从资料中可以得知,这名自称叫张如嫣的女子来本地乃是与其在本地的亲戚合作经商。

    由十几个来自开封、对自己履历身份多有遮掩的成员组成、由一名女子率领的所谓商队,到潞县来与其在本地的亲戚合作“经商”,这一系列特点与祁安、佟明、何平等人提供的有关张燕及其手下在潞县的情况相互一对照,再加上知县贾文清交待的其好友张治利私下托其为这些人开具“暂住证”的经过,梁子岳及其手下干探们也就不难得出结论——这十几名寄居在本县富商张治利家中的所谓开封商贾,十有**就是他们要找的张燕及其一干手下。

    得出这样的推测后,梁子岳再无迟疑。他一方面命令罗承志(清尘)立即率行动队探员前往张治利家中,以及贾文清提供的一处张如嫣半年前购置的房产处,将张家阖家上下及在张如嫣名下房产处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押到县衙问话,绝不可有任何遗漏。另一方面,则派人给守在潞县四门的祁安、佟明、何平等人传话,命他们即刻赶到县衙来认人。同时,还下令其在来潞县的路上用自己的权限调动、已经从潞县“城管队”手中接管潞县四门盘查工作的“保安军”一个营立刻关闭所有城门,待“暗羽”这边完成抓捕和审讯工作后,再恢复潞县县城的进入。

    随着梁子岳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潞县县城的局势也骤然紧张起来。先是原本应该在天黑之后才停止进出的城门被突然之间关闭,进出城的百姓被隔绝于城门内外。紧接着,上百名神情严肃、身着统一服色、左臂上扎着绣有两根淡黄色羽毛图案臂标的精壮汉子自县衙涌出,并很快分成两队,策马向着城中不同的地方飞奔而去,引得沿途百姓一阵阵的惊呼。

    对于张治利宅院的突袭非常顺利,面对由罗承志(清尘)率领、有如神兵天降的情报部行动队甲组探员,张治利及其家眷除了惊骇不已、束手就擒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反应。而对张如嫣名下房产的突袭则要麻烦一些,由罗承志(清尘)的师弟王霄汉(清风)率领的情报部行动队乙组探员遇到了藏身于张如嫣名下房产中十几名男女的顽强抵抗。以至王霄汉(清风)不得不暂时放弃全部活捉的打算,痛下杀手,击毙了对方三名反抗最激烈、武功最高的成员,这才控制住局势,将剩余的十一个人擒获。

    随着两组行动队探员押着自己的俘虏返回潞县县衙,祁安、佟明、何平等负责辨认的人员也被布置到位,紧张而严厉的审讯随之开始。

    总的来说,审讯进行的还算比较顺利。张治利及其家眷自然是问什么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那些个“飞燕堂”的探子们虽然开始的时候拒不承认自己的密谍身份、为自己来潞县的目的进行狡辩,极力证明自己是个安顺良民、证明情报部的探员们抓错了人。可随着负责审讯的情报部探员们指出他们提交给县衙的资料中的处处疑点、随着探员们将张治利供出的他们头领的真实姓名及其张永德义女的真实身份的口供呈现在他们的面前、随着祁安、佟明、何平等怀柔分堂成员的口供及其本人出现在审讯室中、随着一件件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被摆在他们身边,那些意志不坚定、心理素质较差的“飞燕堂”探子的思想还是出现了动摇,并最终彻底崩溃,开始一五一十的供述自己的真实身份、来北平军的目的,等等一系列的情报和消息。

    随着突破口的打开,越来越多的被捕“飞燕堂”探子加入到坦白从宽的行列。当将近两个时辰的审讯结束,一份有关“飞燕堂”在北平军境内活动情况的详细报告最终出炉时,已经是显德八年腊月二十四晚上戌时初了。

    然而,此番虽然成功破获并捣毁了“飞燕堂”在北平军境内的整个密谍网络、抓获了其几乎所有骨干成员、掌握了其全部外围线人和暗桩的分布情况,但面对放在自己面前桌案上那厚厚一摞情况报告,梁子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在这份报告中除了上面所说的那一系列收获之外,还有一条消息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经过祁安、佟明、何平等人的辨认,在所有被抓获的疑犯当中,并没有“飞燕堂”总堂主张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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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逃亡(八)

    最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梁子岳的第一个反应是张治利家或者张燕名下的那处房产中一定有地道或者夹壁墙之类的藏身之处,以至行动队的探员们没能发现隐匿其中的张燕,可对张治利以及“飞燕堂”潞县分堂堂主刘景明的审讯结果却否认了这个判断。

    据张治利的口供,在情报部行动队突袭张宅之前小半个时辰,其侄女张燕以及张燕手下的一名管事掌柜施然借口去给住在张宅之外的其他掌柜和伙计送年货,赶着一辆马车匆匆离开了张家;据“飞燕堂”潞县分堂堂主刘景明的口供,其副堂主施然在午后离开潞县分堂堂口——也就是张燕名下那处房产——去张治利家见总堂主张燕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负责对张治利家宅进行搜查的探员,则在张燕居住的小院中发现了一座鸽舍、两只已经被扭断脖子的信鸽,以及一只估计是因为迟到而逃过一死的信鸽。

    种种证据都证明,这次张燕及其重要骨干施然能够逃脱情报部的抓捕,既不像早前围剿“飞燕堂”幽州分堂时的柳云燕那样是纯粹的运气好,也不是情报部这边负责抓捕行动的探员们的疏忽大意造成的,而完全是北平军这边有人与“飞燕堂”相互勾结,暗中为其通风报信,才使得张燕在情报部行动处的探员们上门之前逃之夭夭,令情报部内务司此番抓捕行动功亏一篑。

    张燕逃脱固然令梁子岳心中不爽,可也正是由于张燕在得到消息后只想着自己逃命,而置藏身于潞县分堂堂口中的其他手下于不顾,使得刘景明及另两名曾经参与过张燕与范吾成谈判行动的“飞燕堂”探子彻底对张燕、对“飞燕堂”失去了信任,再不肯为其保守秘密。三个人开始一五一十的交待“清园”兄弟之一,人称十四爷的“大通商行”总管范吾成与“飞燕堂”之间存在的瓜葛、后来相互勾结的经过,乃至他们所知道的范吾成提供给张燕的各种情报和消息的内容。

    除了刘景明等人的口供外,那只侥幸逃脱张燕毒手的信鸽身上携带的密信也证明为张燕通风报信的内鬼是出自穿越团队内部——在这个时代,能够以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编写密信的,除了穿越者外再无他选。

    按说,终于知道穿越团队中与“飞燕堂”暗通款曲的人是谁,应该感到高兴、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才对。可梁子岳此时却是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心里不但没有就此踏实下来,反而较之前更不安、更纠结。因为,随着人证、物证一件一件摆在面前,他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受穿越团队中有与对手相互勾结、出卖团队利益的“内鬼”存在的现实。

    愣怔半晌,梁子岳无奈的长叹一声,开始给手下布置任务。第一件事,自然是立即启程,将潞县这边的情况以及审讯记录和各种物证送往北平城,由委员会决定对一干被捕的“飞燕堂”探子、对涉嫌徇私、渎职的潞县知县贾文清和对十四哥范吾成的处理办法;第二件事,则是由情报部内务司中擅长描画人像的探员根据祁安、佟明、何平、刘景明等人的描述,画出张燕及施然的相貌,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分发给情报部在各州县的分支机构,展开对此二人的追捕——相应的画像也会被送到北平城,由节度府据此发出海捕公文,在整个北平军范围内通缉张、施二人,以便能够从明、暗两条线对他二人进行追捕,增加擒获他们的可能性;第三件事,却是由行动处探员连夜对“飞燕堂”在潞县县城内发展的所有内线和暗桩实施抓捕,以求将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交待完了任务,梁子岳又嘱咐了留在潞县负责指挥抓捕“飞燕堂”外围成员行动及看管一部分暂时还会留在潞县的“飞燕堂”被捕探子的罗承志(清尘)几句,便不顾自己已经奔波了一天一夜已经非常疲劳的身体,率领一干亲卫和部分情报部内务司探员,以及作为人证的刘景明和两名了解张燕与范吾成相互勾结情况的“飞燕堂”探子连夜离开潞县,策马向北平城方向飞奔而去。

    显德八年阴历腊月二十五一早,北平军节度府正堂偏厅穿越团队委员会办公室中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听完梁子岳的汇报、看完手中那厚厚一叠审讯记录和情况汇报,委员会的四位委员一个个面沉似水、神情凝重。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与对手勾结、背叛穿越团队的“内鬼”真正浮出水面时,王崤峻等几位委员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在他们几个人看来,尽管老十四范吾成素来行事有些以自我为中心、过于强调自身及商贸部的利益、与团队其他兄弟相比略显得有些不合群,可说他会与敌勾结、背叛团队,却依然令人难以相信,同时也难以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毕竟穿越团队的实力他范吾成很是了解、穿越团队为自己定的目标他范吾成也是心知肚明,知道众兄弟挥师南下、逐鹿中原、创造辉煌与功业的那一刻已经指日可待。就算从自己可能得到的好处方面来考虑,精于算计、看重自身利益的范吾成也不应该做出对己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来。如今,唯一能说得通的理由,恐怕也就只剩下“为情所困”、“为了掩盖自己当初犯下的一个错误而不得不去犯另一个更大的错误”这样的理由,勉强可以用来解释范吾成选择这条明显不会有好结果的道路的原因了。

    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王崤峻先开了口。他将手中的审讯记录放到桌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虽说对老十四的最终处理办法还是要由委员会扩大会议或者是全体大会决定,可作为穿越团队的执行机构,委员会还是要给出相应的意见,以供委员会扩大会议或者全体大会进行参考。就此,我先在这里表个态。第一,既然老十四确实违反了穿越团队规定、破坏了北平军的制度、背离了当初众兄弟结义的誓言,那么对他的处理是必然的,这一点是无需讨论,也是不能讨论的;第二,老十四虽然犯了错误,但其对团队和北平军所造成的危害相对来说比较有限,目前为止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损失,所以对他的处理一定要合理、适度,要保证能够得到绝大多数兄弟的赞成,以免因此而影响兄弟之间的团结。我个人的意见,老十四可驱逐、可监禁,但不能用脊杖或者鞭苔这样的肉刑,更不能处以极刑。”

    “驱逐这条并不妥当”大哥李俊武摇头道,“老十四虽然一直负责的只是商贸这方面的工作,没有直接参与过科技部的研发和生产,在技术方面基本上是个门外汉。但作为一名穿越者、作为咱们这个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他毕竟与众兄弟一起共同生活、共同工作了八、九年,对团队目前所达到的科技水平、对团队目前超越这个时代产品的生产能力都有一定的了解,对咱们的短板、不足、软肋,等等缺点也比较清楚。尽管咱们也可以像当初与许新生许兄弟那样和老十四订立一个保守秘密的盟约,可说到底,还是让其在咱们身边更安全一些。所以,我觉得,还是监禁更合适。”

    尽管大哥李俊武平时待兄弟们都很和气、宽仁,但在事情有可能牵涉到穿越团队科研、生产方面机密的时候,他却一改往日的容忍,明确反对驱逐可能将穿越团队技术机密和软肋泄露出去的范吾成,且建议对其处以监禁,剥夺对方的行动自由。

    “我同意大哥的意见。”徐绍安有些忿忿的接话道,“对老十四这种里通外国、背叛兄弟的家伙,绝不能心慈手软,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的丑行付出代价。依兄弟我看,咱们应该判他一个终身监禁,然后丢他去山里挖煤、采矿。如此,才能惩戒恶人,教育、警醒团队中可能存在的、与老十四一样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家伙。”

    “老八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我认为对老十四的处理绝不能草率。”张维信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老十四虽然有错,可他毕竟是咱们的兄弟、毕竟也曾经是北平军中位置显要、大权在握的一名高官。即便对北平军和咱们团队的负面影响在所难免,可在对他进行处理的过程中,还是应该尽可能的减少其对北平军、对穿越团队、对‘清园’兄弟威望和名声的打击与影响。所以,我建议对老十四实施单独监禁或者软禁,尽量避免他与外界进行接触,最大限度的降低人们对此事的关注度,从而将此次事件可能对团队声誉方面造成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

    四位委员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对范吾成及其亲信的处理意见也就基本成型了:在继续维持此前解除范吾成在穿越团队内部以及北平军节度府辖下所有职务的基础上,将原来的闭门思过改为软禁于“静园”十年。期间,除非得到委员会的许可,否则任何穿越团队成员不得前去探望,更严加禁止穿越团队成员以外的人与其见面。但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允许其现有两个小妾,以及那个称得上是这一系列事件最初根源的柳云燕和他们的儿子与范吾成一起居住——前提是范吾成愿意说出柳云燕母子的下落;查封范吾成现有府邸及资产,并将其全部充公;遣散范吾成府中现有的所有非穿越团队指派的家丁仆役、婢女小厮;对知晓范吾成与“飞燕堂”勾结之事,且参与其中的范吾成四名亲信家仆范大郎、范小三、范小四、范小七,均处脊杖四十、入苦役营服刑十年的刑罚——原本已经在苦役营中服刑的范小二、范小五和范小六也全部被加刑至十年刑期。

    此外,委员会还对其他与此事件相关人员的处理意见作出了决定:此次被捕的“飞燕堂”探子及其发展的内线和暗桩,依据其职务的大小、为“飞燕堂”提供的各种消息和便利的多少,以及加入“飞燕堂”的时间长短等因素,分别被处以脊杖三十到八十、入苦役营服刑三年到十五年的刑罚;在此次事件中,徇私枉法、渎职失查,违反相关规定为张燕及其一众手下办理“暂住证”,致使对方得以用合法身份在潞县长期潜伏、发展密谍组织的潞县知县贾文清革职、流放,与他的家人一起发配到锦州府,入屯田劳役营服劳役三年;在此次事件中,明知张燕及其一众骨干向县衙申报的身份来历与实际不符,却不但不予揭发,反而主动为其遮掩,且通过人情关系网违规为对方办理“暂住证”,并接纳、容留对方在自己家中居住的张治利脊杖四十、全家发配大定府,入屯田劳役营服劳役五年,并查抄没收其全部家产。

    计议已定,四位委员将相关处理意见落实到纸面,并一一在上面签字后,王崤峻一边将这份文件收好,准备拿到之后将会召开的委员会扩大会议或者全体大会上供众兄弟讨论、表决,一边吩咐梁子岳道:“二十八弟,你速去布置相关人手,自现在开始严密监视、封锁老十四府宅,既禁止府里任何人离开,也禁止任何人接近范府所在的街巷,直至委员会扩大会议或者全体大会召开为止。稍后,委员会这边会给你相应的授权文件。”

    “虽说自打两个月前罚老十四闭门思过后,由于其一直谢绝见客,所以去范府的人便越来越少,到现在已经基本没人再去登门了。可偶尔还会有与老十四比较亲近的兄弟去碰运气,特别是老三十六更是经常去其府上探望。而委员会扩大会议或者全体大会召开可能还要有一些时间去准备,特别是如果召开全体大会的话,准备的时间会更长,搞不好要脱到新年之后。所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在委员会扩大会议或者全体大会召开前的这段时间,你最好能亲自去范府周边坐镇,以防个别兄弟探望被拦,迁怒于咱们的探员,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另外,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在发现家中仆役下人们出不了府门之后,老十四也还是有可能要出府来和委员会理论。到时候,你也不要阻拦他,让他来找我们几个便是。以免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进而给后面对他的处理带来麻烦。”张维信在一帝旁补充道。

    “是,小弟这就去安排。”梁子岳恭声答道,并在拿到委员会的授权书后即刻向四位兄长告辞,出节度府去安排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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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逃亡(九)

    梁子岳离开后,委员会的几位委员又就是召开委员会扩大会议还是全体大会来处理范吾成的问题进行了长时间讨论。按照当初制定的穿越团队规章,凡是像范吾成这样涉及到给予穿越团队成员限制人身自由以上处罚的情形,均应召开全体大会进行讨论,并经由三分之二以上成员表决通过才能有效。可问题是,如今穿越团队的情况与当初制定相应规章时已大不相同。当初,穿越团队成员都生活在一起,想要召开全体大会的话,只需招呼一声即可。后来虽然随着实力发展,人员出现了一些分散,却也基本局限在幽州(北平城)周边,赶过来参加会议也不过是两三天的时间。可如今,穿越团队的势力范围已远非当初可比,有不少的成员都分散在北平军各处为官、为将。那些离得近的或许还有可能在一两日、两三日内抵达,而那些离得远的——比如身在锦州的宋飞扬、身在太原的杨新、乃至身在开封陈桥驿的郑知微等人——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花上五、六天甚至是十天半个月时间才能赶到。再加上这些兄弟都是驻外的实职民政或者军事长官,长期离开任职地也是不太现实的。因此,经过一番权衡,又对身在北平府或者左近府镇的穿越团队成员进行了计算,确认能够在短时间内赶到北平城的穿越者可以达到通过决议所需的三分之二多数后,委员会还是决定不调身在北平、卢龙两府以外的兄弟回来亲自参加会议,而是在对范吾成的处理意见获得大会通过后,以团队内部密信的方式将相关情况通报给那些兄弟,让他们做到心中有数。

    计议已定,王崤峻随即以委员会的名义向在北平、卢龙两府任职,人却不在北平城内的一众兄弟发出通知,要求他们即刻赶回北平城,参加将在显德八年阴历腊月二十八这天举行的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且不得以任何理由请假、缺席。至于会议的内容,则待他们回来后再行通告。

    随着对范吾成府邸实施封锁、随着召开准全体大会通知的发出,对于王崤峻等委员会委员来说,有关范吾成背叛投敌事件的处理也就算暂时告一段落,只等过几天那次准全体大会召开之后再决定该当如何处置这个十四弟。只是,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王崤峻等刚想喘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南下布置上来,显德八年阴历腊月二十七午后,负责监视、封锁范吾成府邸的梁子岳便又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情况——范吾成很可能已经逃离自己府邸,情报部内务司请求委员会授权对范府进行搜查。

    实际上,引起梁子岳怀疑的是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就在当天上午,这几天来一直没有人出入的范府突然有了动静,有两名家丁仆人打扮的男子赶着一辆马车从旁门驶了出来。由于当初处理范吾成违反团队规定、私下拉帮结派事件时,曾经对其几名亲信随从进行过询问,所以在暗处监视的梁子岳一眼就认出了坐在辕上与车夫聊天的那名家丁正是范吾成的亲信随从之一——范小三。

    由于委员会已经下达了封锁令,所以范府的马车出了府门没走多远便被负责封锁的情报部内务司和行动处的探员截住,要他们马上返回,不得再继续前行。尽管范小三对此很是不服,与情报部的探员们理论了好一会儿。但面对态度坚决且手握节度府公文和令箭的探员,原本就心中有鬼的他自然也不敢真个与对方发生大的争执。于是,在色厉内荏的威胁了情报部探员们一番后,范小三便坐上马车,骂骂咧咧的返回了范府。

    原本,按照梁子岳的估计,这范小三回府之后一定会将方才的遭遇禀报给范吾成,而向来护短且非常重视自身利益与权利的十四哥也一定会出头为自己的亲信随从、为自己找回场子。而一旦范吾成出府来和负责封锁的情报部探员理论,自己这个幕后指挥少不得就要现身,向对方解释这样做的缘由,并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委员会身上,让几位委员哥哥去和十四哥打官司,从而提前拉开范吾成背叛投敌事件处理的大幕。

    可出乎梁子岳意料的是,范小三回府后,范府便大门紧闭。范吾成不但没有出来为自己和自己的亲信随从找场子、挣面子,而且连面都没有露,就好像方才的拦截根本没有发生一样。如此反常的情况,不能不令梁子岳多想、多问几个为什么。并在一番思考之后,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十四哥根本不在府中?

    这个念头一出,却把梁子岳自己吓了一跳。因为,根据一直负责监视范府的情报部探员报告,自打阴历腊月二十三将前来探望自己的高军送出府外后,范吾成便再未离开过范府半步。如果此时范吾成不在府里,那么也就说明其早在情报部封锁范府之前便已离去,而且是避开各种耳目、偷偷摸摸离开的。正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一个人不光明正大的出行,而是乔装改扮、偷偷摸摸离开自己的府邸,这件事本身就说明其心里有鬼。

    于是,梁子岳一面根据之前负责监视的探员提供的跟踪记录,命人立即前往范吾成那两房外室所住的宅院,对那里进行全面监视。一面急急赶到节度府,向委员会汇报情况,并申请对范府进行搜查。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王崤峻等人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在他们看来,从情报部内务司确认范吾成就是那个与“飞燕堂”勾结的内鬼,到立即安排人手对范府进行全面监视与封锁,这前后不过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一直在家闭门思过的范吾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事先得到消息、溜之大吉的。而在展开对范府的全面监视和封锁后,梁子岳便一直在那边坐镇,更不可能有情报部的探员或者其他可能获得这一消息的人有胆量将此事提前告之范吾成,使其有逃脱的机会。所以,范吾成如果真的逃离了范府,那要么是早有预谋、要么就是还有其他团队内部成员与其关系莫逆或者对其报以同情,偷偷将梁子岳即将带人包围并封锁范府的事情告之了老十四范吾成。想到这里,王崤峻等人不禁心中一惊。有一个“里通外国”的范吾成已经够令人气愤和窝火的了,要是他再有什么同党或者同情者,那穿越团队还不得被这次事件给搞得四分五裂了。

    不过,心惊归心惊,王崤峻等委员并没有因此就丧失理智,真个批准梁子岳搜查范府的请求。由于不少穿越团队成员都很担心情报部权力过大,以至发展成为类似前世“锦衣卫”、“克格勃”那种凌驾于法律与规则之上、完全不受制约的特务组织。所以,自打情报部成立以来,无论是王崤峻等委员,还是掌管情报部的张晓菲、梁子岳、郑知微等人,在涉及穿越团队内部成员的调查问题上,都是非常谨慎、非常小心的。除非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或者情况危及到了穿越团队的核心利益或者穿越众的人身安全,否则的话,委员会原则上是不会批准任何针对穿越团队内部成员的调查与监视行动的,更遑论直接对内部成员住宅进行搜查了。因此,对于梁子岳搜查范府的申请委员会四位委员均予以了否决。

    当然,委员会的几位委员并不只是否决了事,而是在否决搜查申请的同时,与梁子岳一起仔细商议,以便找出既能验证范吾成是否在其府中,又不会引起穿越团队其他成员反感或者不满的办法来。

    经过一番商议,众人最终决定由张维信和徐绍安二人以过年之前慰问居住在北平城内众兄弟的名义,去范府登门拜访,以确认范吾成是不是真的不在府中——毕竟张、徐二人既是兄长又是委员会委员,范吾成再是闭门谢客,也不可能不出来见两位哥哥。此外,出于防止发生意外情况的考虑,王崤峻会率一个连的亲卫以及情报部内务司和行动处的大批探员暗中保护,一旦里面出现什么异常,便立即冲进范府去接应。

    试探的结果可想而知,面对亲自登门的张维信和徐绍安,就算范小三和范小七再聪明伶俐、智计百出,也不可能为自家主子编出任何理由来拒绝二位兄长的拜访、更没有理由不出来接待两位哥哥。看着在那里手足无措、进退两难、脸上表情极为丰富的范小三和范小七,张维信和徐绍安便已经明白了一切。他二人也不与这两名下人多言,一边命身边的亲卫将二人拿下,交由梁子岳严加审讯,一边派人向等在府外的王崤峻报告,证实范吾成确已畏罪潜逃、不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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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逃亡(十)

    得到报告的王崤峻,立即给梁子岳发出了指示:第一,命其马上传令负责监视范吾成外宅的情报部探员即刻出击,对其监视目标进行搜查,以防范吾成藏身其中;第二,要求其以最快的速度对范府内的随从下人、家丁侍女,以及从范吾成外宅处抓捕到的所有人员进行突击审讯,争取问出范吾成的下落;第三,则是指示其从情报部内务司和行动处选调得力探员,组成追查小队,以便在审讯有了结果后,能够配合委员会这边出城追赶范吾成。

    梁子岳得令后不敢怠慢,当即领命而去,安排手下探员按王崤峻的指示行事。王崤峻及张维信、徐绍安三人也没有马上回转节度府,而是留在范府,旁听梁子岳对范府仆从下人的审讯过程。

    作为范吾成的亲信心腹、忠实奴才,范小三和范小七初时还打算咬紧牙关、顽抗到底,以下人不敢过问主家出门的原因和行踪为借口,对于梁子岳的有关范吾成下落的讯问一概回以“不知道”、“不清楚”,表现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令没有从范府其他家丁侍女口中得到任何有价值情报的梁子岳很是恼火——梁子岳很清楚,既然范吾成是畏罪潜逃,自然对自己的行踪严加保密,范府中普通的仆役和下人不可能知道其去向,也只有像范小三、范小七这样的亲信才有可能知道其下落。

    因此,在与范小三、范小七僵持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后,梁子岳的耐性终于被对方耗光了。他双眸寒光一闪,用不带一点感情的语气对身边的探员的吩咐道:“来呀,大刑伺候。”

    负责用刑的探员应声而出,上前就要去拖范小三和范小七。结果,他们这边身形才动,那边旁听的王崤峻却已经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见自己五哥制止自己手下给范小三和范小七用刑,梁子岳下意识的以为是王崤峻对动用肉刑有反感,不愿意看到鲜血淋漓的场面、不愿意听到被审讯者的惨叫。因此,他的第一反应是请王崤峻等几位委员先到外面暂歇,待这边用刑完毕、拿到口供后再把对方请回来。不承想,不待他这边出言相请,那边王崤峻已经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范小三和范小七,转头对站在身边亲卫吩咐道:“汝二人站到此二贼身后数上十个数。若是在汝等数完之前他们招供便饶他们不死,若是数到十他们还不招供,便一刀一个宰了了事,省得在这里耗费时间,让爷我看着心烦。”

    王崤峻的表现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眼见对方要手下取人性命如同吩咐他们去给自己取一本书来看那样轻松,丝毫没有犹豫和不忍,与平时那个宽厚随和、平易近人的五哥实在是没法重合在一起。不过,命令就是命令,无论在场的张维信、徐绍安或者梁子岳怎么感到吃惊、怎么觉得意外,都不会妨碍亲卫们忠实的执行他们最高长官下达的命令。于是,不等张维信、徐绍安、梁子岳等人回过神来,两名亲卫已经走到范小三和范小七身后,一边用最平淡的语气数着数儿,一边抽出腰间的配刀,架到了二人的脖子上。

    实际上,王崤峻的决定不但出乎张维信等兄弟的意料,同样也出乎范小三和范小七的预料之外。令原本还打算靠自己的那点骨气强抗刑罚的他们顿时慌了神,搞不清楚这位王五爷到底是在威胁他们,还是真要砍他们的脑袋。只是,如今的形势根本容不得他们去分析和琢磨,身后亲卫们口中不断增长的数字听在他们耳朵里就好像催命符一般令人惊惧、恐慌。面对是保住自己性命还是保守主人秘密的抉择,范小三和范小七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前者。于是,在亲卫数到七的时候,范小七首先坚持不住,当即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开始一五一十的交代范吾成离开范府的前前后后,以及其之前交代给自己的藏身地点。而当亲卫数到八时,范小三也彻底放弃抵抗,并“不甘人后”的和范小七比着交代情况。

    感受着脖颈之上刀锋那逼人的寒气,范小三、范小七交代的不仅仅是范吾成下落的消息,还有他们所知道的范吾成与“飞燕堂”相互勾结的情况、范吾成在穿越团队中拉拢兄弟、结党营私的真正目的与经过,乃至范吾成当初与柳云燕如何走到一起、如何在“飞燕堂”幽州分堂覆灭后及时通知柳云燕并将其隐匿起来并最终成为夫妻、生儿育女,等等穿越团队之前并不掌握的情况。

    听完了范小三和范小七的供述,王崤峻等人在为范吾成与柳云燕之间这段孽缘唏嘘不已的同时,也为十四弟(哥)因为一个女人而将大好的前程、如花似锦的未来抛诸脑后的做法而倍感不值。当然,王崤峻等人并不是不重视感情、不重视女人,而是觉得范吾成在处理自己感情方面太过感性、太过冲动,只顾着填补自己因为前世爱妻在穿越之时遇难而产生的情感空缺,而没有考虑自己这样做会给自己和团队带来什么样的不良影响和后果。若是当初范吾成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感情、考虑得更全面一些,将这段孽缘扼杀于萌芽状态,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不会被张燕抓到把柄而不得不与之合作、更不会有今日无颜面对众兄弟而不得不选择逃亡之路的结果。

    当然,叹惜归叹惜,该做的事情还得做、该执行的措施还得执行。正所谓“情有可原、罪不可恕”,王崤峻等人绝不会因为一个曲折起伏的爱情故事就把范吾成背叛兄弟、勾结对手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因此,在核对完范小三和范小七的口供后,王崤峻先是挥挥手命亲卫将此二人带下去严加看管,而后摇了摇头,对张维信等人说道:“没想到老十四与柳云燕和“飞燕堂”之间还有如此多的故事,真是令人唏嘘呀。其实说起来,也是咱们这些做兄弟的对老十四关心不够。长久以来,大家的心思一直都放在如何发展壮大自己、如何利用这乱世成就一番功业、如何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上面,却忽略了对自家兄弟感情、忧愁、烦恼,等等心理情况的关注和排解。如果咱们在穿越之初能多关心关心才经历了丧妻之痛的老十四的感情问题、多帮他排解一下心中的懊恼与苦闷、多给他一点恢复与振作的时间,恐怕他也就不会‘慌不择路’、‘病急乱投医’一般的用柳云燕这个错误的对象来填补自己情感的空缺,不会因为‘为情所困’而不得不与‘飞燕堂’沆瀣一气为对方所用,更不必为此放弃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而惶惶出逃、浪迹天涯。”

    王崤峻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完全没有了刚才面对范小三和范小七时那种生杀予夺、铁血无情的冷漠,而是充满了兄长对小弟误入歧途的惋惜、对自己没能尽到一个兄长应尽的责任的自我批评。

    眼见自家兄长对范吾成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很是自责,张维信、徐绍安、梁子岳等人心里也是感同身受,房间里的气氛不由得有些沉闷。好在心情虽然不佳,众兄弟却并没有忘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于是,片刻之后,王崤峻便从感叹中解脱出来,收拾好心情,准备安排下一步追回范吾成的行动。就在这时,守在外面的亲卫进来禀告,前去搜查和抓捕范吾成外宅的探员已经返回。

    总的来说,对范吾成外宅的搜捕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搜捕小组不但没能在那里找到范吾成或者柳云燕的踪影,而且由于事先对外宅情况了解得不够,以至在他们冲进去进行搜捕时,惊动了旁边宅院中负责看守范吾成的两房小妾并打探消息的柳云燕贴身婢女小蝶,使对方趁机逃脱。待到探员们从那两名范吾成小妾的口中问出这座外宅的秘密后,只能面对旁边那座已经空无一人的宅院拖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虽然没能抓到小蝶令王崤峻等人也觉得有些失望,可大家都明白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买。事已到此,失望也好、惋惜也好,都对解决眼前的事情毫无裨益。因此,在对范吾成那两房名义上的小妾进行了一番询问,彻底将范吾成与柳云燕之间的故事拼接完整后,王崤峻便再无任何迟疑,当即下令梁子岳立即集合探员,在一个排的亲卫配合下,随自己即刻前往北平城西五十里外的秋坡村,务必要在得到小蝶示警的范吾成离开之前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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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逃亡(十一)

    见王崤峻欲亲自出城寻找范吾成,张维信和徐绍安不约而同的出言拦阻。在他二人看来,如今既然已经打听清楚了范吾成的下落,就算那个小蝶可能去通风报信,但人人有马的情报部探员和亲卫们若是快马加鞭的赶去,完全有把握抢在小蝶前面抵达秋坡村,拦住范吾成应该十拿九稳。而王崤峻作为北平军的最高长官、作为穿越团队的主心骨,留在北平城内掌控全局远比出城去找范吾成重要得多、有用得多。毕竟,之前对范吾成府邸和外宅的搜查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很可能会引起北平城内官吏百姓的注意和议论。如果此时王崤峻这个本地官吏和百姓心目中的北平军最高长官再在大家眼皮底下出城,很可能会引起更多的议论乃至不安,这对北平城及整个北平军绝不是一件好事。再加上这两天已经陆续有离得近的、接到开会通知的兄弟赶到北平城,也需要身为委员会委员、此次准全体大会召集者的王崤峻与兄弟们就范吾成事件及此次会议的议题进行必要的沟通和解释,以免众兄弟因不了解情况而产生误解。

    尽管很想亲自赶去秋坡村将范吾成拦住并劝回北平城,可眼见张维信和徐绍安二人不同意他现在出城的态度挺坚决、理由也很充分,而且就目前的情形看,拦住范吾成并不是什么难事,王崤峻最终还是放弃了亲自出城的打算,将阻止范吾成脱离北平军的任务交给了张、徐二人。

    张、徐二人得了任务也不耽搁,即刻便吩咐亲卫和情报部探员整队,准备出发。而就在张维信和徐绍安将要走出房间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王崤峻突然叫住二人,又叮嘱了一句:“见到老十四的时候告诉他,其虽然犯了错,可大家还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只要他肯回来、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一切都好商量。”

    王崤峻这句话看似寻常,其中却蕴含着深意。一方面表明,在王崤峻的内心里,依然将范吾成当兄弟而不是仇敌看待——哪怕对方背叛兄弟、勾结外敌的行为令王崤峻很是恼怒。另一方面却也表露出了一个意思,即,只要范吾成能够悬崖勒马、知错能改,王崤峻还是打算原谅他的罪行,继续在穿越团队内给其留下一席之地。

    作为长期合作的兄弟,张维信和徐绍安自然明白王崤峻这句话里的意思,也很了解王崤峻对每一名穿越团队的兄弟是如何的重视和珍惜、很了解王崤峻是多么的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个兄弟。他们知道在五哥的心里,每一名穿越者都是无价之宝,都不应该受到损伤。因此,兄弟二人齐齐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向王崤峻点了点头,这才离开房间而去。

    夕阳西下,在寒冬落日的余辉中,三辆外表普通的两轮马车在四、五名家丁打扮的骑手保护下,奔驰在并不算平坦的山道上。尽管凭借着车把式高超的驾车技巧,这三辆马车几乎已经达到了在这种道路上行驶的极限速度。可坐在第二辆马车里的范吾成犹嫌跑得慢,不停的催促车把式加快速度,并不时的掀起车箱后部的窗帘,向已经被抛在五、六里外的秋坡村方向张望。

    虽然很庆幸自己多准备了一手,在离自己府宅不远的一处小院落里安排了一名极为秘密、甚至连范小三、范小七等亲信仆从都不知道其存在的心腹“暗桩”,时刻紧盯着范府那边的动静,从而发现了情报部对自己府宅的突然搜查,并及时出城来向自己报告,使得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撤离秋坡村,按计划实施脱离北平军的行动。可作为穿越团队的核心成员,范吾成非常清楚身为情报部副主管的梁子岳从被抓者口中套取有用情报的能力与手段,知道对方得到自己藏身在秋坡村的消息不会花太长时间。因此,一俟从那名“暗桩”那里得到自己府邸被搜查的消息,意识到情报部内务司在潞县那边肯定获得了重大进展,自己与“飞燕堂”暗通款曲的秘密绝对已经曝光后,范吾成便再无任何的犹豫与留恋,当即带着妻儿及一众忠心仆从离开秋坡村,往潭柘寺方向而去。

    实际上,去潭柘寺只是一种声东击西的策略。在范吾成的计划里,一旦自己与“飞燕堂”勾结之事曝光,需要脱离北平军以避免受到重罚,那么出走的第一站便是其之前待了两天的秋坡村,而第二站则是现在正匆匆赶往的潭柘寺。随即,他会假装继续北上,做出一副投奔契丹人的假象,误导肯定会有的对他的围追堵截。而后,兜一个圈儿,先是向西进入西山,利用连绵的山峦和茂密的树木避开那些追踪自己的人马,再掉头向南直奔由后周朝廷控制的易县,最终达成其脱离北平军的目的。

    不过,由于秋坡村距离潭柘寺有近二十里远,且其间大部分都是不太好走的山路,所以范吾成打算在天黑前先赶到距离秋坡村十里的鲁家滩投宿,休息一夜、恢复一下马力后,明日一早再继续赶往潭柘寺,实施他的出走计划。是以,这会儿眼见着太阳就快落山,而自己一行人离着鲁家滩还有近五里的路程,且情报部的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不由得范吾成不心中焦急。

    现在范吾成的心里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希望太阳迟些落山,以便其一行人能够赶在天黑之前抵达鲁家滩,从而避免摸黑走夜路、特别是在山地丘陵区摸黑走夜路这种危险性很高的麻烦。另一方面,范吾成又希望太阳能快点落山,从而大大影响很可能已经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秋坡村猛扑过来的情报部乃至节度府的“追兵”的前进速度,为自己成功进入西山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就在范吾成纠结于到底是祈求老天爷让太阳落得的快些还是慢些时,车箱前面的车帘一挑,范阿大将头伸了进来,用略有些紧张的语气报告道:“爷,对面来了一辆四轮马车,看外观很像是供您和您的那些兄弟乘坐的那种专用车。咱们用不用到路边的树木中躲避一下。”

    范吾成闻言摇摇头,说道:“不必。咱们既然能够看到对方,对方很可能也已经看到咱们,此时突然改变行进方向,很容易引起对方的注意和猜疑。与此如此,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大大方方的继续向前走,反而更容易获得成功。”

    说到这儿,范吾成略顿了顿,才又对范阿大吩咐道:“你和小四以前经常和爷一起去节度府,爷的那些兄弟中有许多人都认识你们二人。倘若对方四轮马车中真是爷的兄弟,很可能会认出你和小四的身份,从而为咱们一行人离开北平军增添困难。所以,你立即通知小四躲进马车车箱里,在对方这支队伍走远之后再出来。你也不要再坐在外面,且到车箱里来暖暖手。”

    范阿大听了一边称谢并向同在这辆马车上的柳云燕告了个罪,一边从车箱内缩回脑袋,通知坐在后面那辆马车车辕上的范小四即刻躲进车箱之中,而后才掀起车帘,钻进车箱。

    正如范吾成所料,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自己这边三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并没有引起四轮马车中乘客的注意,双方错身而过时,对方没有任何的反应。

    可正所谓“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就在双方相错而过,范吾成以为一切平安无事、自己可以继续上路的时候,己方最后一辆马车的挽马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后腿一软,险些跌倒。尽管车把式手疾,及时拉紧缰绳,避免了马失前蹄的后果。可挽马还是连带着车子一齐向左侧歪了一下,与对面那辆四轮马车来了个亲密接触——撞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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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逃亡(十二)

    两车相撞,范家车队最后一辆马车上的车把式原本打算按照范吾成在启程之前“不要受任何事情的干扰,尽快赶到目的地”的吩咐那样,置对方于不顾,立即驾车离开肇事现场,以免因为双方纠缠不清而耽搁了行程。可一来,两车相撞之后,双方的车辆卡在了一起。任车把式如何催赶己方马匹,两辆车依然卡得死死的,一时间竟然无法前行。二来,这边事故一发生,前面不远处便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十余名身着劲装的精装汉子有如风驰电掣一般策马冲了过来,将事故双方围在了中间,并将手中步枪的枪口对准了范吾成他们所乘坐的那三辆马车。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最后那辆马车的车把式哪里还会再有肇事逃逸的心思,连忙将手中的马鞭扔到地上,再不敢有任何可能引起对方误会的动作。

    赶过来的这些骑士是北平军亲卫营的亲卫、四轮马车里的乘客必是穿越团队成员无疑——这是范吾成在见到对方骑士手中端着的、只有亲卫营才会装备的“五九”式半自动步枪后的第一个念头。而随着这个念头的产生,范吾成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对面马车里坐的是穿越者,己方又被对方的亲卫围住,要想脱身,恐怕只有自己亲自出面才成。可问题是,自己离开北平城,身边却没带亲卫跟随,这种明显违反穿越团队规定的行为一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若对方是比自己排行低的兄弟,或许三言两语、再摆一摆兄长的架子就能糊弄过去。若对方是比自己排行高的兄长,只怕要想给出合理的解释、取得对方的信服,就需要费上许多口舌才行。只是,如今自己最缺的就是时间。虽然自己利用之前的完善布置为自己赢得了先手,可也仅仅是领先了情报部那边一步,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时间供他来浪费。

    范吾成这边在马车里还在权衡自己是否要出去现身,外面那些亲卫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带队的亲卫班长向着自己的手下一招手,吩咐道:“来人,将这些冲撞了通判大人车驾的家伙都给某绑了,待明日一齐送到知府衙门去治罪。”

    随着他的这声招呼,一个班的亲卫立时分成两组,一组继续坐在马上持枪监视对面马车,另一组则跳下马来,就要上前去捕人。就在这时,那辆四轮马车的车窗被打开了一道缝隙,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老李,不可造次。不过是马车相互剐蹭的小事情,本官和夫人又都没事,只需将两辆马车分开即可,哪里就严重到要捕人抓人了。”

    尽管不太满意对方车主到现在依然坐在马车里不肯露面的表现,但作为北平府的父母官之一,高军并不想倚仗着自己的官威、职权来吓唬、压迫辖下的普通士绅百姓。毕竟在很多时候,良好的官声要比霸道的官威更能赢得士绅百姓的称赞和拥戴——这对不久前才经历了与众兄弟、特别是与委员会几位委员哥哥关系冷淡、彼此对立的不利局面,如今正致力于用自己的业绩来向委员会几位哥哥以及其他兄弟做出证明,证明自己依然心向团队、愿意为团队出力效命,并据此来修复与兄弟们的关系、增进与兄弟们感情的高军来说更是如此。

    “是,属下遵命。”亲卫班长一边恭敬的向自家主人回着话,一边狠狠的瞪了坐在车辕上,已然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的车把式一眼,喝斥道:“那车把式还愣在那里做甚,还不赶快招呼车上人手出来帮忙。”

    亲卫班长的呼喝终于将车把式从石化状态中惊醒,连忙招呼自己的同伴从车上下来,与这边的亲卫一起动手松解两车卡死的地方。

    “通判大人”四个字从亲卫班长口中说出,却是令范吾成这边心中一动。尽管其并不是政务部的成员,可对北平军及穿越团队内部职务划分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现如今整个北平军范围内,只有一人担任“通判”之职,那就是称得上是他铁杆支持者的三十六弟——高军。而随着四轮马车上的乘客为了减轻车体重量、主动从车上下来舒缓筋骨、活动胳膊腿,也证实了范吾成的猜测——对面四轮马车里坐的正是与自己最为亲近的老兄弟高军和他的夫人杨筱莲。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原本只打算让手下仆从出面解决此事的范吾成也改变了主意,决定下车去和高军见个面,并通过高军之口为自己的出走再多争取一些时间。于是,范吾成向身边的柳云燕及范阿大简单交待了几句,讲明了自己的盘算后,便一掀车帘钻了出去,在车辕上负手而立,冲着高军和杨筱莲说道:“我当是与谁人的马车相撞,不想却是三十六弟和弟妹的车驾。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还好弟妹没有大碍,不然的话,十四哥我可就罪过大了。”说完,便从车辕上一跃而下,笑呵呵的向高、杨二人走去。

    范吾成的突然出现,先是令高军夫妇愣怔了一下,随后二人便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向十四哥见礼。双方寒暄了几句之后,对范吾成身边没有带任何亲卫、且乘坐普通马车出现在这里感到很是奇怪的高军,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十四哥怎的会在这里?”

    尽管高军问得很简单,似乎只是奇怪范吾成为何会出现在这距北平军数十里远的地方。可范吾成却很清楚,自己的这位老兄弟所关心的显然不仅仅是自己出城的问题,而是希望知道更多的来龙去脉,绝不是三言两语、随便撒个谎就能打发得了的。因此,范吾成先是故作神秘的看了看左右正在忙活的亲卫和仆从,而后凑在高军身边小声的说道:“老兄弟还请借一步说话。”

    说完,便拉着高军的胳膊,离开人群,走到十几丈之外,这才放开手,摆出一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尴尬的表情,说道:“不瞒兄弟你说,哥哥我这次跑到这么远来,而且既没有带亲卫、也没有乘坐专用的四轮马车,主要是为了避人耳目,免得被旁人发现了哥哥我的私密之事。”

    说到这儿,范吾成略顿了顿,偷眼观察了一下高军的反应,发现对方虽然没有开口询问,可脸上的表情却显示出他对自己所说的这些事情很感兴趣,很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于是,范吾成先是佯装无奈的叹了口气,而后又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继续说道:“唉,原本这事哥哥我是有些说不出口的。可是,既然今天在这里与老兄弟你遇到,也有弟妹和这么多亲卫在旁边看见,想来这事也瞒不了许久。与其到时候被别人揭出来,倒不如跟老兄弟你说实话,也不枉咱们兄弟二人以往的推心置腹、无话不谈。”

    随即,范吾成便将自己方才在马车上临时起意,编造出来的一个“爱情”故事给高军讲述了一遍。

    按范吾成所说,自打穿越时前世爱妻不幸身亡后,他在情感上一直处于低迷状态,虽然众兄弟及熟人朋友也给他介绍了不少,其中也不乏那容貌秀丽、性情温柔、贤良淑德的姑娘,可他却一个也没看上;虽然在外面养了两房妾室,可实际上对她二人并未动什么直情。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娶正妻。

    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前年年底,直到他在一名本地商业伙伴家里遇到对方的女儿,遇到那个与其前世妻子长相颇为相似的女子,这才又重新有了怦然心动、难以忘怀的感觉。于是,他便不顾对方是已经出嫁的有夫之妇,开始利用工作上的关系,时常前往那名商业伙伴家中,以便能够接近那名女子。而凑巧的是,那名女子当时也正与其夫闹矛盾,时常回自己的娘家向父母诉苦,让父母为自己撑腰。如此一来自己与那女子见面的次数自然就多了起来、渐渐的也就有了交流与沟通。两个人,一个有心追求、一个需要人来倾诉,于是乎没用多长时间便打得火热。后来不但很快就发展成为了秘密情人,而且对方还为自己生了一个儿子。

    至于那女子的丈夫,原本就因为老丈人家财大气粗而畏惧三分,在自己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会儿面对比他这个小小商贾地位高出不知多少倍的范十四爷、范大老板,又怎么敢去抗争、去申告。因此,面对自己夫人红杏出墙的事实,他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当那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了。

    此番自己出行是为了陪着这位秘密情人去潭柘寺进香,之所以不带亲卫且乘坐普通马车,主要是为了掩人耳目——即便那女子的丈夫不敢追究此事,可身为北平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多少还是要保护一下名声、注意一下影响不是。

    虽说范吾成的这番说辞多少有些牵强、有些经不起推敲,可一来高军对范吾成素来信服,从没想过对方会编谎话来骗自己。二来,范吾成穿越之初丧妻、至今未娶正室是事实,对一名酷似其亡妻的女子动心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因此,一番讲述下来,高军便已经信了**分。待到范吾成为了增加自己说法的可信度,又将柳云燕母子——范吾成在向高军介绍时用的名字是柳小倩——从车上请了下来与高军夫妻相见。看着样貌与气质确实出众的柳云燕,以及在她怀里正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眉眼间与范吾成颇为相似的范文煊,不但是高军,就连心机与阅历超过他的杨筱莲都对范吾成的说法深信不疑。

    眼见对方已经被自己蒙蔽住,范吾成便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步计划,借着闲聊的机会,看似无意的向高军透露出了自己此后几日的行程计划——先去潭柘寺进香、再去妙峰山拜庙、最后到居庸关赏雪。这一圈走下来,估计怎么也得到正月十五才能回到北平城了。

    高军听了先是点点头,而后便有些不解的问道:“如此一来,那十四哥岂不是不能与众兄弟一起过年了?”

    范吾成闻言故做落寞的叹了口气,用自嘲的语调说道:“老兄弟你莫非忘了,自打当初被罚闭门思过后,哥哥我便成了人见人躲的‘灾星’。除了老兄弟你之外,还有谁人愿意与哥哥我亲近。与其在兄弟们的聚会上被当成另类、无人理睬,还不如与自己喜欢的人和儿子一起高高兴兴、痛痛快快的过个年。”

    尽管范吾成的表情和语气是故意装出来的,可所说的这几句话却是实实在在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对此,高军也是认可的。所以,他在听完之后也是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段时间真是难为十四哥了。不过,小弟相信,十四哥您一定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说到这儿,高军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转过身瞧了瞧那边两辆马车已经完全解脱开,可以正常行驶,便向范吾成一抱拳,说道:“天色不早,此去潭柘寺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小弟就不耽搁十四哥及柳娘子的行程了。小弟在这里预祝十四哥和柳娘子这趟新年之旅开心、愉快、顺畅。”

    虽说自打得知梁子岳率人前往怀柔抓捕“飞燕堂”探子后,范吾成便已经下了出走的决心,而且这几日也是费尽心机的琢磨着如何能更快的离开北平城、北平府、北平军。可真到了与兄弟面对面告别的时候,特别是对方还是对自己最信任、最支持的老兄弟高军,范吾成心里还是挺难受、挺不舍的。只是,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他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已经没有退路了。因此,尽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略有些激动的心情,向高军抱拳回礼,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应道:“那哥哥就借老兄弟你吉言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拉着站在旁边的柳云燕往自家马车走去。

    几乎就在范吾成转身走向自家马车的同时,从秋坡村方向却传来了阵阵隆隆的马蹄声,听上去应该不下百人。隆冬时节在这种相对偏僻的地方突然出现一支如此规模的马队,亲卫班长不能不有所警惕。他状一面命手下亲卫戒备,一名跳上自己的坐骑,并在马背上长身站起向,拿出望远镜向着马队的来向仔细观察。

    片刻之后,亲卫班长跳下坐骑,收起望远镜,一面向部下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解除戒备。一面轻松的向高军禀报道:“禀三十六爷,对面来的也是亲卫,应该又是哪位爷出城游赏或者也像您一样是去潭柘寺进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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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逃亡(十三)

    闻听亲卫班长禀报,原本正打算将老婆送到马车上暂避的高军也就停住了脚步,一面接过亲卫班长手中的望远镜向马队驰来的方向观望,一面对范吾成说道:“既是自家人,十四哥不妨等一等。说不定对方也是要去潭柘寺的,倒是可以和哥哥您做个伴儿。”

    高军这里说的轻松,范吾成那边却已经是心急如焚。就算不用望远镜看,他也知道这滚滚而来的大队人马绝不是什么去潭柘寺进香的兄弟,而是冲着他范吾成来的。而且,就这支马队的规模来说,只怕除了梁子岳率领的情报部探员外,还应该有委员会的某位或某几位委员在其中,不然的话亲卫营是不会一下出动这么多人随行保护的。一旦被他们拦住,自己便再无机会离开。于是,范吾成就似没听到高军的话一般,扶着自己的妻儿,脚下不停的继续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见十四哥对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回应,高军便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结果发现十四哥扶着那位柳娘子走的比方才还急,眼看就到了马车边上。高军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他一边将望远镜递还给亲卫班长,一边紧走两步追上范吾成,一拉他的衣袖,笑道:“十四哥您这又是何苦呢。您与柳娘子之间虽然有些不合礼数,可双方却是真情相待。兄弟们想必也都能理解,绝不会讥笑哥哥您,更不会到处去乱说的。再者,您与柳娘子也不能总是搞‘地下活动’,将事情说与兄弟们知晓,谁不定大家还能帮您想个好办法,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难题呢。”

    高军这边好言相劝,作为妻子的杨筱莲也走上前来,拉住了柳云燕的胳膊,附和道:“我家官人说的没错。就算十四叔不考虑自己,也该为柳娘子和儿子想想。总不能,让柳娘子和这孩子就这么没名没份的过一辈子呀!”

    范吾成此时哪还有心思听这些,他一边敷衍了高军两句,一边甩了一下胳膊,打算挣脱高军的拉扯,尽快上车离开。不想,高军这一把攥得挺实,他这一甩并没有能够甩脱。眼见马队距离这边越来越近,范吾成也是急了,再也顾不得掩饰。他猛的一挣,从高军手中拽出自己衣袖,一边将柳云燕母子扶上马车,一边语气急促的说道:“老兄弟不要再纠缠。哥哥我今日绝不能叫这支追兵拦住。老兄弟你今日放哥哥一马,哥哥记你一辈子的恩情。”说完,一撩胞子前摆,就要跨上车辕。

    高军被范吾成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有些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十四哥怎么会突然这样讲。脑子没有反应过来,手上的动作自然也就慢了下来。借着这个机会,范吾成已经跳上马车,并在钻进车箱的同时,对车把式喝道:“快走,切不可让后面的马队赶上。”

    车把式闻言不敢怠慢,一扬手中的鞭子,催赶着马车向前驰去。清脆的鞭声将正处于出神状态的高军唤醒,直觉告诉他范吾成如此急急的避开正赶过来的自家兄弟必有原因,自己不该就这样让其离开,以免日后追究起责任来,自己跟着倒霉。于是,他一面吩咐亲卫护好自己的妻子,一面拔腿急追。仗着自身功夫好,不过三两步便已赶上刚刚起步,还没有跑起速度的马车,用手一指赶车的车把式,喝道:“车把式,速速把马车停下,否则本通判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那车把式闻言虽未就此真的将车停下,可却也下意识的不敢再继续挥鞭催马,马车的速度便保持在了刚起步的状态,没有继续加快。听到高军的呼喝,感觉到马车并没有继续加速,很清楚现在是自己脱离穿越团队的最后也是唯一机会的范吾成心中再无一丝对兄弟情的顾念。只见其双眸中寒光一闪,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支穿越团队配备给所有穿越者防身之用的“五九”式手枪,拉动枪栓、推弹上膛,一转身掀起车帘,站立于车辕之上,对着兀自在追赶马车的高军恶狠狠的说道:“老兄弟,这是你逼哥哥我的,可怨不得我这当哥哥的心狠手辣了。”说罢,抬手对着高军就扣动了扳机。

    幸而范吾成在开枪前说了那一番狠话,使得高军有了提防、有了准备。再加上,范吾成平时忙于公事,连他比较感兴趣的武功都不能保证充足的习练时间,就更不要说去熟悉他没什么兴趣的射击技术了。所以,虽然双方距离很近,但高军在范吾成举枪时及时的停下自己追赶的脚步、避开了对方的射击线路,以及范吾成糟糕的射击水平相互作用,最终还是让他幸运的让过了自己的要害部位,那颗呼啸而来的子弹擦着他的左脸扫了过去,并未对其造成致命伤害,而只是在他俊朗的面庞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脸上一热,高军意识到自己可能中弹,连忙一个侧扑跃出老远,并在落地的同时使出就地十八滚的招式,直到滚入路边的沟壑之中才稳住身形。而眼见一击未中,范吾成生怕高军再继续纠缠不休,一面催促车把式加速,一面朝着刚从路边沟壑之中露出头来的高军以及听到枪声向自己这个方向涌来的亲卫连开数枪,逼得高军不得不重新躲入沟内、逼得亲卫们不敢再继续追赶才收枪返回马车之内。

    枪声暂息,高军一个鱼跃从沟壑中跳出,几个起落便来到一名亲卫跟前,将对方从马上赶下,自己扳鞍认蹬上了马,准备继续追赶范吾成。结果,不等他在马上坐稳,身后便传来杨筱莲贴身侍女急切的呼喊声:“老爷快来看看,夫人好像受伤了。”

    听闻爱妻可能受了伤,高军也就顾不得再去追范吾成,当即滚鞍下马,跑到已经倒在地上的杨筱莲身边查看。

    其实根本用不着仔细查看,杨筱莲胸口部位汩汩而出的鲜血已经说明了一切。至于杨筱莲受伤的原因,很显然是被方才范吾成乱枪阻止高军及亲卫追击时射出的流弹所致。眼见杨筱莲伤口位于要害、出血不断,高军也顾不上去责怪亲卫和贴身侍女没有照顾好自己的爱妻,而是一边抱起杨筱莲往马车上走,一边吩咐亲卫将随身携带的所有急救药品都拿过来,准备为自己的爱妻施救。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逃亡(完)

    就在高军抱着杨筱莲登上马车,并用能找到的急救药品进行紧张抢救的时候,那支范吾成想要极力避开的马队也赶到了。带队的张维信、徐绍安、梁子岳看到地面上那一滩有些触目惊心的血迹,心中都不由得一沉——穿越团队专用的四轮马车和持枪环伺的亲卫证明车上的是自家兄弟,方才这边传来的枪声和地上的血迹则意味着有人受伤。而马车四周的亲卫身上并无血迹的情况,却暗示着受伤的人很可能是自家兄弟。因此,张维信一挥手,示意徐绍安和梁子岳继续追赶范吾成,自己则勒住坐骑、跳下马来,小跑着来到马车旁边,急切的询问亲卫道:“你们护卫的是何人?又是何人受了伤?为何会受伤?”

    “禀七爷,属下等护卫的是三十六爷,受伤的是三十六爷的夫人杨筱莲。夫人她是被十四爷开枪阻止三十六爷和吾等亲卫追赶时射出的流弹击伤的。”亲卫班长见问连忙恭声答道。

    知道自家兄弟无碍,张维信心中一松。可当听说杨筱莲受伤后,却又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一来,穿越团队成员的配偶受伤,这在以往从未发生过,必然会在众兄弟中引起震动,其影响现在很难预料。二来,无论杨筱莲能否挺过这一关,高军和范吾成都会势同水火。日后兄弟二人同处一个团队,之间的冲突与对立势必不可避免,这对整个团队都会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此时,最重要的便是稳住高军的情绪,切不可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毕竟,无论是范吾成还是高军有什么闪失,对于穿越团队来说都是无以弥补的损失。

    现在对于张维信来说,最迫切想知道的便是杨筱莲的情况。可这会儿高军正在马车上为杨筱莲施救,并不是询问的恰当时间。因此,张维信虽然心中焦急,也只能在马车外面耐心等待,等待着高军从马车里出来再行问询。

    虽然从时间上来说大概只是等待了不到五分钟,可对在马车边上来回踱步的张维信来说,却好像有好几个小时那么长。就在他有点耐不住性子,想要敲门询问车内情况时,原本安静的车内却突然间发生了变化。先是杨筱莲的贴身侍女带着哭腔连声呼唤自己的女主人,紧接着便是高军急促的喊声:“筱莲,你睁开眼睛看看为夫呀!筱莲,你不要睡,你可千万不要睡呀!筱莲,筱莲,......。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呀?”

    听到这里,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张维信也顾不了许多,连忙打开车门,冲上车去,一边小心劝解高军,让他将已经渐渐变凉的杨筱莲放开,一边吩咐杨筱莲的贴身侍女与自己一起将杨筱莲的尸身放置在马车内的座椅之上,这才将已经泣不成声、悲痛欲绝的高军从车内扶出,并在车旁亲卫为他们准备的马扎上坐下,尽力进行安慰和开导。

    半晌之后,高军终于渐渐止住了悲声,用充满疑惑与不解的语气问道:“七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信十四哥只是因为与有夫之妇有私情就要开枪打小弟、就要开枪打筱莲和亲卫?七哥请您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十四哥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要避开您,以至要对我和筱莲下如此毒手?”

    面对满脸泪痕、根本无法理解方才发生的一切的高军,张维信心里是五味杂陈。一方面,他痛惜杨筱莲无辜受难、死于非命。另一方面,他对高军的际遇则是既同情又担心。他同情高军的丧妻之痛,却也担心一旦知道了事实的真相,这位老兄弟在思想上根本无法接受。毕竟,作为现如今穿越团队中与范吾成最为亲近的兄弟,高军对这位兄长是完全信任、绝对支持,从未怀疑过对方与自己接近的原因和意图、从未怀疑过对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被自己最为亲近、最为信任的人所背叛,这样的打击是常人难以接受、难以抵抗的。可要编谎话骗对方,用谎言去欺骗刚刚被一个大大的谎言所伤害的老兄弟,此时此地张维信是真的做不到。更何况,纸里是包不住火的,相关情况日后肯定也会为高军所知。与其让高军在知道真相后恨自己,并因此对委员会乃至整个穿越团队耿耿于怀,到不如来他一个长痛不如短痛,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棘手难题。所以,思虑再三,张维信还是决定以实相告,开始一五一十的将范吾成这些年来所做下的一系列有违团队规章、有悖当初誓言、背叛兄弟、背叛团队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同时也顺带说了一下委员会不久前决定的对其相关错误的处理意见。

    听完张维信的介绍,高军半晌无言。他没有想到,自己如此支持、如此信任的十四哥竟然是这样一个背叛兄弟、背叛团队、谎话连篇的家伙。他更没有想到,范吾成做出这一系列错事、丑事、恶事,居然都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来自对手那边的女人、为了一个根本就不应该与其发生任何瓜葛的女人。他同时又觉得不值,为自己不值、为遭受无妄之灾的杨筱莲不值、为所有曾对被委员会扩大会议处罚、回家闭门思过的范吾成表示过同情的兄弟们不值。此时此刻,在高军的心目中,范吾成再不是那个值得自己信赖、值得自己支持、对自己关心倍至的好兄长,而是变成了面目丑陋、自私自利、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的小人。

    由极度信任变为极度厌恶和憎恨,如此强烈的反差令高军难以接受的同时也变得极其激动,再加上眼看着爱妻死在自己怀中的剧烈情感刺激,一时间令高军怒火中烧、怒不可扼。在沉默片刻后,高军突然从马扎上站起,冲到一名亲卫身边,二话不说从对方手中夺过缰绳、飞身上马,策马向范吾成逃走的方向疾驰而去,丝毫不理会七哥张维信要他停下、不要冲动的呼喊。

    眼见高军不理自己的呼唤飞奔而去,张维信便预感事情要不妙——那匹马马鞍旁边的枪套中可是插着那名亲卫的“五九式”半自动步枪的。因此,他一面吩咐亲卫守好杨筱莲的遗体,一面也跳上自己的坐骑,撵着高军的背影追了下去。

    此时,在距离杨筱莲玉殒处不到一里远的地方,范吾成站在车辕上,手中举着“五九”式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威胁已将其团团围住的亲卫和情报部探员不要靠近,否则他就开枪自杀。而在他的对面,徐绍安和梁子岳则依然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其放下武器,与自己一同回转北平城。

    为了劝范吾成回心转意,徐绍安和梁子岳可以说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既说到了兄弟情、患难义,也讲到了即将取得了功业、获得的利益。徐绍安更是向范吾成许诺,只要他放下武器,与自己一起回北平城,绝对会保证他和他的家人的人身安全。同时,徐绍安还向范吾成讲明了委员会对其的处理意见,并转达了王崤峻此前所说的那句话:“虽然犯了错,可大家还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只要老十四你肯回来、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一切都好商量。”

    面对徐绍安的苦劝,范吾成虽然在听到王崤峻的那句话后心中略有所动,也曾闪过放弃抵抗、放弃出走,回北平城听候处置的念头。可这样的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马上就被对自己可能面临的处罚,以及回去后可能面对的处境的惶恐与忧虑所取代。在范吾成看来,如今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若是在出走的路上没有遇到高军、没有向高军开枪、没有因为开枪阻止高军及亲卫的追赶而误伤到杨筱莲,那么自己回到北平城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哪怕像七哥徐绍安所说可能会被处以十年监禁或者软禁,那也是有期限的。只要自己积极争取,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

    可如今自己向自家兄弟扣动扳机,乃至误伤了自家兄弟的爱妻,这样的行径却是兄弟们无法原谅的——与柳云燕暗结连理可以说是为情所困、与“飞燕堂”暗通款曲可以说是迫不得已,可向自家兄弟开枪、打伤自家兄弟的爱妻,却是找不到任何理由来为自己辩解、为自己开脱的。大家或许可以原谅背叛兄弟但已幡然悔悟的自己,却绝不可能原谅对自家兄弟拔枪相向且误伤兄弟爱妻的自己,自己必然会遭到兄弟们的鄙视和唾弃,成为团队中无人理睬、无人关心、无人在意的边缘人物。更何况,无论杨筱莲是生是死,自己与高军之间都将会因此势如水火,成为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很可能将会永世不得安宁。再加上,回到北平城、接受了处罚,自己必将会错过即将进行的南下行动、失去最为重要的一次为团队立功的机会。待处罚结束,自己就算能够恢复自由身、恢复在团队中的职务,也将因为功绩远不及那些在最关键时刻为团队立下汗马功劳的兄弟,而成为整个团队中最底层、最没有威望、最没有话语权的成员。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给自己一个痛快来得舒服。

    因此,面对徐绍安的劝解与保证,范吾成最终选择的还是不为所动。他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手枪,一边说道:“五哥和八哥的好意兄弟我心领了。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兄弟已然没了任何退路。就算几位哥哥不咎既往、宽大处理,兄弟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众兄弟、又有何面目去见对我最为信任、最为支持的老兄弟高军。与其回去后在众兄弟的鄙视与唾弃中夹着尾巴过一辈子,不如在这里自裁以谢众兄弟。如果八哥您真的为兄弟好,那就高抬贵手放兄弟我一马。兄弟保证,此去必会找一僻静之处隐居下来,与妻儿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从此不问世事,更不会去投靠任何人、任何势力。如果八哥执意要带兄弟回北平城,那说不得兄弟只好让八哥您带着兄弟的尸首回去了。何去何从,还望八哥早做决断。”

    说到这儿,范吾成伸出右手拇指压下了手中“五九式”手枪的击锤,摆出了一副要么放我走、要么为我收尸的架势,来向徐绍安施加压力。而就在徐绍安有些左右为难,打算再多拖延些时间,以便等到张维信赶上来与自己一起劝说范吾成的时候,但听得身后马蹄阵阵,随即便是高军的厉声喝斥:“范吾成,你这个背信弃义、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的混蛋,居然还敢说什么‘保证’。既然你这般想死,又何必要逼八哥去决断,你家高爷这便成全了你。”

    随着这一声喊,高军伸出右手从马鞍旁边的枪套中抽出“五九式”半自动步枪,左手则在马鞍上一按,同时双脚从马镫中抽出,借着左手反推的力量腾空而起。紧接着单足在马鞍上一点,借着脚的后蹬力,整个身子犹如一支利箭一般飞出,跃过了亲卫和情报部探子组成的包围圈,稳稳落在了距离范吾成不过五六步远的地方。

    由于在落地之前,高军便已经将“五九式”半自动步枪抵在了自己的肩窝上,因此甫一落地,不等知道要出事的徐绍安、梁子岳和随后赶来的张维信将“三十六弟千万要冷静、不可冲动”这几个字喊出口,高军便已经对着看到自己的到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却露出了解脱的表情,并将手中的“五九式”手枪从太阳穴上移开、抛于地上的范吾成,狠狠的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巨大的枪声在山道间回荡,满腔怒火的高军将自己对范吾成的仇恨都集中到了自己右手的食指上,直至将“五九式”半自动步枪弹仓里的十发子弹全部打完,看着满身血洞的范吾成从车辕上坠下、扑倒于地,这才将手中的步枪掷于一旁,转过身形,头也不回的分开众人,走出包围圈,翻身上马往来路奔去。只剩下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的徐绍安、梁子岳,以及和他走了个对面,想唤住他却最终还是放弃了的张维信,望着地上范吾成的尸体,半晌无语。

    正当张维信、徐绍安等人琢磨着该如何回去向五哥王崤峻、大哥李俊武,以及其他正陆陆续续赶到北平城的兄弟解释这里发生的一切时,马车里传来的一声“官人”的悲戚哭喊却又将众人的心神带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之中。

    只见一名美貌少妇自马车之中闯出,扑倒在范吾成的尸体上失声痛哭。尽管多年未见,可张维信、徐绍安和梁子岳还是一眼就认出眼前这名正在哭泣的少妇正是失踪数年、一直被情报部置于通缉榜前几位的原“飞燕堂”幽州分堂堂主柳云燕。虽说是曾经的对手,且正是因为这个女人才使得自家兄弟落得一个横尸当地的下场,可眼见柳云燕哭得梨花带雨,再加上其哭的又是和自己一个头磕在地上、一起打拼了八年多的兄弟,张维信等人非但没有对手相见的忿恨,反而有些同情这个同样为情所困、同样为自己原先的组织所不容的女子——毕竟她与范吾成是真心相爱、毕竟他们两个人有过一段紧张却又幸福的时光、毕竟他们两个人的爱情结晶也是穿越者后代。

    因此,无论是张维信、徐绍安,还是身负抓捕柳云燕之职的梁子岳,都没有上前打扰这个历尽坎坷的女子在那里发泄自己的情感,直到对方哭声渐渐止歇,张维信这才向梁子岳点了点头,示意他上前将柳云燕送回马车、收殓范吾成的遗体。可就在梁子岳才要迈步上前时,原本一直趴在范吾成尸身上的柳云燕突然站起身,向着张维信等人深施一礼,说道:“官人之所以背弃当初誓约、私藏通缉要犯、勾结‘飞燕堂’密探,做出这种种有悖伦常、有悖道义的错事,皆因奴家而起。今日官人既已命丧黄泉,奴家自然也没有苟活于世的道理,这便自裁,以报官人之恩、以赎奴家之罪。只求诸位叔伯能够看在往日兄弟的情份上,好生照顾文煊。毕竟,错的是我们夫妻二人,小孩子却是无辜的。”

    说完,不等明白过来她意思的张维信、徐绍安、梁子岳等人上前来阻止,柳云燕便已将早就紧紧抓在手中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最终面带微笑的倒在自己夫君的尸身之上,气绝身亡。一时间,整个包围圈内外一片默然,只剩下马车中因为失去了母亲怀抱而嚎啕大哭的范文煊那久久不停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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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如止水

    惋惜也好、痛心也罢,眼前的局面都得收拾。沉默半晌,张维信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边指挥手下亲卫将范吾成和柳云燕的尸首收殓起来,抬到另一辆马车上放好;一边登上之前范吾成夫妇乘坐的那辆马车,耐心安抚大哭不止的范文煊,以免小家伙哭出什么毛病来。最终,在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当初哄自家儿女所用的所有招式都用上之后,才总算是让小家伙安生下来,不再哭闹。

    这边安抚好了范文煊,那边范吾成夫妇的尸体也装上了马车,张维信望着脸上犹挂着泪痕、这会儿因为哭闹得累了而呼呼大睡的小家伙,一面用衣袖轻轻为其擦拭着小脸儿,一面吩咐车把式调转车头,回返北平城——大队人马在经过之前杨筱莲殒命处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想来高军在怒杀范吾成回来后,便带着手下随从离开此地了。

    由于此时已是下午未时末,想要在天黑前赶回数十里外的北平城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张维信和徐绍安决定由梁子岳带着几名亲卫和情报部的探员连夜赶回北平城,去向王崤峻等人汇报这边的情况,其他人则在秋坡村休息一夜,待明日再继续赶路。

    进得秋坡村,张维信、徐绍安等人带着部分亲卫和探员住到范吾成在村中置办下的那座宅院之中,其余随行人员则是见缝插针的分散在整个村子其他有空房可住的村民家中借宿一晚。待大家都安顿下来,张维信便一面吩咐手下在村子里寻找有与范文煊年岁相仿小孩或者有丰富育儿经验的妇女,来帮助自己照看小家伙。一面命人设法从村里找来了两口棺木装殓范吾成夫妇二人的遗体。与此同时,徐绍安则亲自带着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希冀着能遇到有可能会在村里投宿的高军,也好再好好安抚、劝慰一下这位老兄弟。只是,令徐绍安失望的是,他只找到了高军留在此地负责与他们联络的一名亲卫,高军及其他随行人员并没有留在村子里,而是带着杨筱莲的遗体赶去离村子不远的慧聚寺(戒台寺)投宿。

    虽说没见到高军,不过能知道他的去向还是令徐绍安以及张维信心里踏实了不少。两个人略一商量,觉得在慧聚寺(戒台寺)这样的佛门清静之地冷静一下、调整一下情绪,对高军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此,兄弟二人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打扰这位老兄弟,一切待回到北平城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重新上路,直到当天午后才抵达北平城。进得城内,车队分成两路。一路在徐绍安带领下,拉着范吾成夫妇的遗体前往范府暂时停放;另一路则随张维信直奔节度府,以便与今天凌晨便赶回城的梁子岳一起,去向早已等在那里的王崤峻、李俊武以及那些原本被招来准备参加准全体大会的兄弟们汇报此次范吾成出走及死亡的详细情况。

    尽管范吾成背叛团队、背叛兄弟、与“飞燕堂”相互勾结事件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尽管此番范吾成出走乃是为了逃避穿越团队可能对其进行的处罚,且是其先向高军及其随行人员开枪并置杨筱莲死亡的,可眼见曾经与自己同生死、共患难近八年时间,也曾为穿越团队的发展壮大立下过相当大功劳的兄弟就这样死去,与会众兄弟依然是唏嘘不已、感到很是可惜。至于高军,虽然与会者对其不幸遭遇也表示同情、对其后来的过激行为也表示理解,但除少部分人认为其所作所为在情理之中、不必追究责任外,大部分与会者还是认为高军此番这样做有违团队精神和规章制度。特别是在范吾成已经被徐绍安和梁子岳带人团团围住,再无逃脱可能的情况下,高军依然开枪将其打死这一点上,大多数与会兄弟还是有些微词的——在他们看来,虽然范吾成在出走之前犯下了严重错误,而且在出走途中还开枪误杀了杨筱莲,确实算得上罪行严重,但对其如何处罚、如何定罪,还是要由穿越团队全体大会来决定,而不能执行私刑。毕竟,作为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团队,大家做事还是要依规守矩、照章执行。否则的话,大家都按照自己的想法任意而为、随心所欲,那用不了多久,整个团队便会乱套、彻底散掉。因此,对高军的处理还是不可免的。

    当然,考虑到高军如此行为毕竟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因此在王崤峻的提议下,与会众兄弟最终达成的一致意见。会议决定,免去高军在北平军的所有职务,自即日起在家中闭门思过,待南下行动结束、“建业一号行动计划”顺利完成之后,再依实际情况做进一步安排和处理。

    对于准全体大会的这个决定,第二天傍晚时分才姗姗返回北平城的高军没有任何辩驳、也没有任何激烈的举动,而是一脸平静、毫无异议的全盘接受。他不但交出了自己身为北平府通判的印信和官袍,而且连配发给他防身的“五九式”手枪也一并上交——按照穿越团队的规定,团队成员外出除必须有亲卫随行外,还必须要配枪。高军将手枪上交,也是从侧面表达出自己不再出府的意思。不仅如此,自打显德八年阴历腊月二十九回到自己府中、为杨筱莲建起灵堂后,高军便真的再没有出过府宅一步,而是一直在灵堂之中陪伴着自己的爱妻。不过,与当初范吾成被罚闭门思过时,除了自己的铁杆支持者老兄弟高军之外,再不见任何人不同。高军并不排斥关心、爱护他的兄弟们来探望自己、来给杨筱莲上一柱香,对所有来看望他、来拜祭杨筱莲的兄弟和亲朋好友皆以礼相待。只是,其间所有去过高府探望或者拜祭的访客,在离开高府后都有一个相同的感觉,那就是高军变了。之前那个爱说爱笑、性格直率、阳光向上的高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不怒不喜、心如止水的高军。或者按去看望过高军的张维信的话说,经过杨筱莲不幸遇难一事后,老兄弟高军的心已然死了。如果不能及时进行疏导和排解,只怕他会就此沉沦,再无重新振作起来的可能。

    对此,委员会的几位委员以及那些关心高军的穿越者们虽然心中焦急,可大家也明白这种事只能徐徐而行,不可能一蹴而就。现如今,兄弟们所能做的,也只有经常去看望这位老兄弟,与其多交流、多沟通、多开导、多劝慰,寄希望于时间能够冲淡此次事件对其内心造成的冲击与影响,有朝一日那个开朗、直率、阳光的老兄弟能够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说项

    显德八年阴历腊月三十除夕之夜,北平城内一片热闹、喜庆的景象,充满了节日的气氛。而北平军节度府中的情况却是完全相反,由于范吾成事件的影响,无论是王崤峻等几位委员,还是那些远道而来参加准全体大会,并因为回程路途较远而不得不留在北平城过年的穿越众们,此时此刻都生不出哪怕一丁点过年的兴致与情绪。整个节度府中冷冷清清,不但穿越众们吃过一顿沉闷、压抑的年夜饭后便早早休息,就连他们的儿女也因为觉察到父母、叔伯等成年人情绪的低落和烦躁而识趣的保持了低调,再不像往年一样疯玩疯闹,以免触了长辈们的霉头而遭受“无妄之灾”。府中的仆从下人们更是小心伺候,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惹到哪位爷,成为对方的出气筒,受那皮肉之苦。

    不过,心情再怎么不好,假期里好好陪陪家人还是必须的。特别是像王崤峻这种平时工作繁忙,很少能和家人好好说说话、聊聊天、交交心的管理层、决策层成员更是如此。于是,在花几天时间应酬了一些不得不接待的访客后,王崤峻王五爷终于可以腾出时间来陪一陪自己的老婆了。显德九年阴历正月初四,午饭之后,见外面天气晴朗、阳光充足,王崤峻便陪着自己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的老婆张晓菲来到书房,打开向南的窗户晒太阳。虽说这会儿是数九寒冬,可坐在装有科技部研发出来的土暖气的书房里,沐浴着称得上是灿烂的午后阳光,张晓菲不但不觉得冷,反而感到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夫妻二人就这样晒了好一会太阳,直到未时末阳光减弱、气温开始下降,这才关闭窗户,一边透过大块玻璃窗继续享受着太阳浴,一边轻声的聊着天。作为“老夫老妻”,王崤峻和张晓菲虽然也会时不时的搞一些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浪漫情调,以保持彼此的吸引、增进双方的感情。可作为王家的当家人以及穿越团队的决策者和部门骨干,两个人私下里说话也不可避免的要涉及一些家庭或者公事方面的内容。于是,在讨论了一番即将出世的孩子是男是女、该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后,张晓菲便自然而然的转到了家事及公事上面。

    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词,张晓菲看似随意的问道:“这几日应酬那些来拜年的访客,又是迎来送往、又是大吃大喝,比平日里办公还要累,你看你这眼圈都有些黑了,想来是白天精力消耗大,而晚上休息的又不好使然。说起来,我事儿也是怨我。如今我大着个肚子不但不能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反而还要你时时关注我的身体状况,你又怎么可能睡得踏实。依我看,在我临盘之前,你不如就到青雯妹子那里去休息。一来,青雯妹子比我会照顾人。二来,小琦现在已经自己独居一室,也不会像前两年那般影响你休息。如此,你也好养一养精神。毕竟,过完年,南下的事还需要你投入大量的精力去主持,累坏了身子骨可是得不偿失。”

    尽管张晓菲一番话说得挺婉转、挺巧妙,可王崤峻还是马上就反应过来对方说这番话的原因和真实意图。于是,他不等自己的爱妻继续找其他理由来说服,便笑笑道:“看来这几日青雯恐怕是没少和老婆大人你叙姐妹情、说体己话呀。”

    张晓菲闻言连忙想要解释,却被王崤峻摆手拦住:“老婆大人的心意我明白,我也知道你之所以这般为青雯出力,也是希望咱们这个大家庭能够保持长久的和睦与和谐。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很多事情说说容易,真要做起来却并不简单。

    其实,作为丈夫,我又何尝不想与青雯相亲相爱、举案齐眉、我又何尝不想像你我现在这样与青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可问题是,每次与她在一起不等我这边说上几句情话、表达一番自己对她的爱慕、享受一会浪漫情调,聊天的话题便会被她生生的转到她所谓的正经事上去,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我与你不是也经常在谈情说爱的时候谈家事乃至公事嘛,也没见你有什么反感。怎么换成青雯妹妹就不行了呢?如此说来,还是你有偏见。”张晓菲嗔怪道。

    王崤峻闻言不由苦笑,摆摆手,解释道:“老婆大人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咱们夫妻二人谈公事,那是因为我是委员会委员,而你是情报部主管,咱们之间确实存在公务上的关联,闲暇时讨论一下工作上的事很正常、也很自然。最为重要的是,咱们两个谈的是名符其实、正儿八经的公事。可青雯和我所谈的‘正经事’、‘公事’却是要打引号的,其翻来覆去跟我说的实际上就是那么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她的父亲、我的岳父韩德义韩老大人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说韩大人明明在渔阳府干得好好的,结果还没到两年,渔阳府便被撤销。不但渔阳府撤销,而且还将已经年近五十的老人家调到大宁府那苦寒之地去受罪。不但调到大宁去受罪,而且还被派去给小他十几二十岁、子侄辈的钟世文当副手。这既让咱们的韩大人很是没有面子,也令我这个做女婿的脸上无光——自己的岳父比自家兄弟的大舅哥职位还低,这岂是一个有作为的首领该犯的‘错误’。

    另一件事,则是她的弟弟、我的小舅子韩青书不受我这个姐夫的重视。说我将自己的义子邢正男安排进了‘飞龙军’当官,两年下来不过十八岁的他已经从小小的少尉参谋升到了少校营长,前途一片光明。若是光安排一个邢正男也就罢了,毕竟他在名义上还是我的义子,受些照顾也是应该的。可除了邢正男我还安排了像常茂、张铮这样与我任何关系都没有的外人进入‘飞龙军’、‘保安军’乃至北平军各衙门中任职,如今那些小字辈的一个个都飞黄腾达,像常茂、张铮这样的更是做到了中校副团长这般的位子。可对她的弟弟韩青书却不闻不问,连府衙甚至县衙中的一个小小的职事都不给安排一下,如今依然是白丁一个。”

    说到这儿,王崤峻再次苦笑,无奈摇摇头,继续道:“可实际情况是,当初授官凡本地官吏最高便是同知,无论是钟家父子,还是我那岳父,以及孙磐等人皆不能外。之所以后来钟世文等年轻一辈职务有所提升,而我那岳父反而原地踏步,却是因为钟世文等人工作办事勤勤恳恳、尽心尽力,而我那岳父自认高人一等,对同知的职位不甚满意,于公务并不上心,以至当时任渔阳知府的老十一都对其有些抱怨,后来还是我为岳父说情,才算消解了老十一的不满情绪,并在这次行政区划调整过程中保住了其同知的职务——当然,为了照顾老十一的情绪,我将我那岳父调到了大宁府,而没有让其与老十一一起调任新的北平府。至于说青书那孩子,当初我也曾建议我那岳父让其进后备力量培养班学习,以便日后能够更加方便的进入北平军系统为官。可我那岳父却拒绝了我的这个建议,执意让青书接受传统教育。以至现在不得不与各府县那些候缺的府学、县学学生一起去争夺数量有限的职务,而不能像正男、常茂以及其他有过后备力量培养班学习经历的年轻人一样,直接进入北平军各系统进行实习、并很快授以职务。再者说,正男、特别是常茂、张铮等人之所以能够小小年纪便担任营长、副团长,那是他们风餐露宿、一刀一枪靠着实打实的军功争回来的,我并未替他们中任何一个争过军衔、谋过职务。

    换句话说,韩家父子之所以会有今日的处境,完全是我那岳父当初对我这个女婿对其职务安排有偏见、对咱们这个团队缺乏足够的信心造成的。如今,眼见其他人都平步青云了,而自己却还在原地踏步甚至未入仕途,便来怪我这个女婿不为自家人着想、便想通过青雯来给我吹枕边风、走裙带关系,我又怎么可能会对其和颜悦色、言听计从呢。若我真为他们父子开了后门,其他兄弟会怎么看我,我这个委员又如何还能当得下去。再者,我这个坏头一开,其他兄弟也有样学样的给自己老婆家的亲戚谋利,那咱们这个团队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的从内部烂掉,成为外敌的盘中餐了。”

    王崤峻一番话说得张晓菲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别的不说,义子邢正男的军衔和职位是其通过随军作战、亲身经历灭北汉和北征契丹的战争挣回来、而不是靠王崤峻的关系得到的,她却是非常清楚的。实际上,当初韩青雯找到她为自己说项时,张晓菲便觉得就算自己能劝得王崤峻常去韩青雯那边相伴,后者想要通过吹枕边风的方式来替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争取更高的官职、更好的位置也是没有什么可能的——毕竟自己的丈夫自家清楚,十几年近二十年夫妻做下来,张晓菲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老公会是一个任人为亲、为了博美人欢心便将团队的利益拿出来做人情的“昏君”型领导。只是,自家妹子求到自己头上,若不试一试便一口拒绝,既让对方面子上下不来,也不利于王家后宅和睦。所以,就是再不愿意,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借机一试了。如此,她也算仁至义尽,面对韩青雯也不会再觉得有所亏欠了。

    张晓菲这边了解了一桩心事,明白其中缘由的王崤峻自然也不会因此去责怪自己的老婆。实际上,从某种意义上讲,韩家如今的尴尬地位是王崤峻刻意布置的结果。在王崤峻看来,一旦自己真有机会坐到开封城里那把人人想争的椅子上,韩家这个外戚的实力越强,对自己、对没有娘家人支持的张晓菲,乃至对自己和兄弟们费尽千辛万苦打拼出来的这份功业的威胁就会越大。从现在开始便有步骤、有针对性的削弱韩家的实力,对自己、对张晓菲、对整个团队都是有好处的——从这点上讲,他就更没有理由说自己老婆的不是。于是,在经过短暂的冷场后,两个人之间的话题便很快被王崤峻主动转移到了过了年之后,是不是应该考虑让已经六岁半的长子王桓进后备力量培养班去学习的问题上——照王崤峻的想法,作为前世小学生入学的标准,王桓已经到了该正经上学的年纪,不宜再待在家里,只由张晓菲或者自己对其进行家庭式教育了。

    对此,张晓菲却觉得不宜着急。在她看来,后备力量培养班的那些学生中,年纪最小的也有**岁,让只有六岁半的儿子加入其中并不妥当。虽说身为北平军最高长官的儿子,倒是不用怕会有人欺负他,可年龄上的差距却很有可能使得自己的儿子被其他同学排斥在外——特别是他这个年龄的学生只有他一个的时候更是如此。倒不如再等两年,一来可以避免年龄差距造成的不利影响,二来到时候也可以跟更多的其他团队成员子女一起学习,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张晓菲的观点,王崤峻虽也觉得有些道理,可在他心里总觉得一个小孩子过了六岁还不能迈进学校的大门是不应该的,因此一时并不能完全同意张晓菲的意见。就在夫妻二人就王桓到底该在几岁时上学的问题上各抒己见、轻松讨论时,门外亲卫却前来禀报:七爷张维信、八爷徐绍安有要事求见。

第一百七十八章 借兵(上)

    听说张维信和徐绍安有要事见自己,王崤峻第一个反应就是老兄弟高军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因此,他连忙吩咐亲卫将两位兄弟请进来,并搀扶着自己的爱妻离开晒太阳的书房里间屋转到外间屋坐下相候。

    王崤峻夫妻二人才在椅子上坐下,张维信和徐绍安二人就已经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见到张晓菲也在,张、徐二人在向五哥五嫂见礼之后,先是询问了一下五嫂的身体,而后才坐下开始谈正事。

    “二位兄弟这么急着见为兄,是不是老兄弟那边出了什么事?”张、徐二人那边屁股才挨到椅子上,王崤峻便急着问道。

    张维信闻言连忙摆摆手,说道:“五哥勿急,老兄弟那边什么事都没有,一切如常。我们兄弟二人今天来,却是方才节度府的门子进来通禀,说是有一名来自澶州的访客,要拜访咱们兄弟,刚好被我和老八碰到。因为在印象中,咱们兄弟在澶州似乎并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就多问了那门子两句那访客的详细情况,结果发现这访客却是咱们的一位老相识。”

    “咱们的老相识?来的是何人?”王崤峻不解的问道。

    “说起来,这人哥哥您也见过。他就是当年曾经与咱们兄弟打过交道、有过一面之缘、曾当过一段时间‘飞燕堂’幽州分堂堂主、现任‘飞燕堂’副总堂主、咱们的老对头张永德的族侄张能那个废物点心。”徐绍安在一旁接话道。

    “张能?他来做什么?莫非是见咱们再次将其在北平军的力量一扫而空,觉得自己在谍战方面斗不过咱们,想要过来认输投降、跟咱们握手言和的吧?”张晓菲亦有些想不明白的问道。

    “从他敢明目张胆的来拜访看,想要和咱们缓和关系的可能性确实挺大。不过,‘飞燕堂’北平分堂被咱们破获不过六、七天的时间,就算张燕马不停蹄逃回澶州后,张能立即启程来北平城,这么短的时间他也不可能赶到。所以,兄弟以为,张能此来应是张永德一早就做出的决定,与咱们破获‘飞燕堂’北平分堂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张维信分析道。

    王崤峻听了点点头,说道:“老七说的有理。张永德当初因为‘石碣谶纬’以及后周朝廷有意打压领兵大将的缘故被贬出开封,想来心里一定是忿忿不平。再加上赵匡胤那边接受了许新生许兄弟的建议,继续对这个老对手进行打压与陷害,使其隔三差五的就会被后周朝廷下旨申斥,威望和名声可以说是越来越差,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张永德在澶州的日子实际上非常不好过,而且应该会越来越不好过。在这种情况下,他把目光投向咱们北平军,希望能够通过与咱们冰释前嫌、甚至结成同盟,以便借助咱们北平军的力量对抗赵匡胤、对抗后周朝廷也不是不可能的。”

    “与咱们结盟?张永德就不怕咱们给他来个落井下石,借着其形势不利的机会彻底清除掉他这个对头吗?”徐绍安有些不太相信道,“再者说,以咱们和‘飞燕堂’的关系,他就不怕咱们把张能这个‘飞燕堂’副总堂主给大卸八块?”

    “如今张永德的处境可以称得上是岌岌可危,如果不能拉拢到咱们这样有实力的盟友,就算咱们不去给他添麻烦,他身死族灭的日子恐怕也不远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冒一回险。饮鸩止渴虽然是自寻死路,可好歹也算死个痛快,总比被人百般折磨、凌迟碎剐了强得多。而一旦让他赌赢了,喝下去的是一杯冰镇啤酒,那岂不是要快活似神仙了嘛!”张维信解释道,“至于张能的安全问题,想必张永德是算准了咱们不会对他的这位族侄刀剑相向,才会派自己的族侄到北平来。毕竟,这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何况他与咱们不过是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暗中角力的对头,杀一个张能对咱们来说顶多也就是稍微出点恶气,于全盘战略并无任何益处,反而会落下一个胸襟狭窄、无容人之量、无宽厚之心的坏名声。”

    “老七说的有理,为兄也是这般考虑的。”王崤峻赞同道,“以张永德今时今日的处境、以后周朝廷今时今日的政治格局,他也只有来找咱们兄弟结盟这一条出路了。只是不知道这张永德为了与咱们结成同盟,会拿出什么样的条件来进行交换。”

    “他还能拿什么交换,不外乎官职、爵位、钱财,等等,这类拉拢他人最常用的筹码。”徐绍安闻言忿忿道,“哼,想靠这点小利就让咱们挥师南下去帮他,张永德也太不把咱们北平军放在眼里了。”。

    张维信听了却摇摇头,说道:“想单凭这些东西就请动咱们大军南下显然是不可能的,以张永德的智慧也自然不会拿那些虚名来糊弄咱们。毕竟,与自己及家人的身家性命和可能取得的巨大利益相比,这点东西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呀。依我看,张永德这番只怕会让张能给咱们带来一个大礼包、一个咱们不会拒绝的大礼包。不管怎么说,这种事也是有先例的,他张永德未必就不会借鉴一二。”

    “莫非老七以为这张永德会和当初的后晋石敬瑭一样,做出那种为天下人所诟病、遗臭万年的割地称儿的龌龊事来吗?”王崤峻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张维信话中含义,有些不太相信的问道。

    “能够坐上那把人人觊觎的椅子,成为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混蛋又有什么关系呢?”张维信答道,“为了能够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许多人是不择手段的——这其中既包括彻底抛开之前的恩怨,与自己此前的老对头成为同盟者,也包括为了一己之私而出卖国家和民族的败类。”

    “那依两位哥哥看,张能若真是奉了张永德的指令来与咱们讲和、结盟的放,咱们兄弟是答应琮是不答应呢?”徐绍安追问道。

    “这自然要答应。”王崤峻和张维信异口同声的答道。

    “如今咱们南下在即,所缺的就差一个让咱们师出有名的借口。既然赵匡胤那边因为种种原因而忌惮张永德,非要等到除掉这个潜在对手后再上演那出‘黄袍加身’的好戏,以至咱们南下的时间不得不一拖再拖,冒着被对手发现的危险继续佯装出一副即将北上的态势。那么咱们不如借机推张永德一把,让他在没有‘后顾之忧’的基础上去做那‘忍无可忍便不需再忍’的事情,高举所谓‘清君侧’的大旗,去和赵匡胤和后周朝廷拼个鱼死网破的下场。而后,咱们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面去收拾残局,将张永德和赵匡胤这两个逆臣贼子彻底铲除,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清平世界。”王崤峻进一步分析道。

    说到这儿,王崤峻略顿了顿,见张维信和徐绍安都对自己的说法没有什么异议,这才继续说道:“既然二位兄弟没有异议,那依我看就此将大哥请来,咱们兄弟四人商量个章程出来,然后由老七你出面去和张能接触,探一探对方的底,看看是不是真如咱们预料的那般。至于咱们结盟的条件,你只管在不会引起对方疑心的基础上,依据对方提供的好处自行斟酌增减便是,无需再与我等商量。反正咱们要的只是一个南下的借口,也不是真个图他给咱们的那点好处。”

第一百七十九章 借兵(下)

    对于王崤峻的提议,张、徐二人自是毫无异议。于是,当即派人去将大哥李俊武请了来,兄弟四人就在王崤峻的书房内开了个委员会会议,定下了与张能会面的策略和方针——在李俊武到来之前,并无资格参与委员会会议的张晓菲便已自行离开。就在兄弟四人商议完毕,张维信准备离开书房去和张能见面时,王崤峻却突然抬头将他叫住,沉思片刻后,说道:“老七去和那张能会面时,除了在其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多割一些肉,以增加其对咱们愿意与其结盟和借兵承诺的信任外,务必再额外加上一条——若想双方结盟,张永德必须将张燕及与她一齐逃脱的那个施然交予我北平军处置。否则的话,就算他将黄河以北都划归北平军,也休想咱们兄弟派一兵一卒南下。”

    “这似乎不妥吧?”不等张维信对这一想法发表意见,大哥李俊武已经开口表示反对,“正所谓‘虎毒尚不食子’。虽说张燕只是张永德的义女,可在这个年代义子、义女也算得上是至亲,他张永德能答应吗?”

    王崤峻听了却摆摆手,说道:“大哥不必担心。既然张永德为了保命连与咱们这个老对头结盟的招术都能使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不愿意干的。这个年代那些有野心、有抱负,想要做大事的所谓‘有志之士’,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建立功业,牺牲儿女的利益甚至性命的事还干得少吗?说句不好听的,为了成就其入主开封、坐上那把龙椅的野心,就算要张永德把义子、义女乃至亲生骨肉都交给北平军,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再者,老十四夫妻以及筱莲妹子可以说是被张燕间接害死的,若有如此好的机会能将杀人凶手置于我北平军之手而不去争取,咱们几个人又如何去向诸位兄弟交待。”

    “五哥说的对。”徐绍安附和道,“绝不能放过张燕和施然这两个罪魁祸首,一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才能消咱心中之恨。七哥大可告诉张能那厮,若是答应了咱们的条件一切都好商量。若是不答应,就算后周朝廷不要他的命,咱们兄弟也会挥军南下,去向他老张家讨回公道。到时候,咱们兄弟要的就不是张燕一个人的性命,而是灭他老张家满门了。”

    徐绍安越说越激动,若不是顾虑到张永德集团现在对穿越团队还有些用处,只怕这家伙早就蹿出去把张能那厮大卸八块,丢出去喂狗了。

    眼见徐绍安这边情绪激动,王崤峻那边虽未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是非常坚决,而张维信又一直没有开口表态,显然是一副默许的意思,作为唯一对王崤峻提议表示异议的李俊武也就不好再坚持自己的观点,而是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王崤峻的意见。

    李俊武点了头,张维信也就不再耽搁,当即出了书房,去往前面与张能会面,其他三位委员则在书房这边等消息。

    张维信与张能的会面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早已有了定策的张维信在会面过程中故意表现得非常倨傲、非常自大,丝毫没有把张能放在眼里的样子。他先是对张永德手下“飞燕堂”的探子几次三番骚扰北平军的事情大发雷霆,不但大声斥责张飞、张燕兄妹乃至张能这个副堂主,而且连带着也将张永德这个幕后主使骂了个狗血淋头,搞得对面的张能极为尴尬、颜面全无。而在张能强忍着心中不满、赔尽了笑脸,终于将双方的话题从对“飞燕堂”的指责转移出来,开始向其提出有关结盟和借兵的问题后,却又遭到了对方的耻笑与讥讽。张维信施展欲擒故纵的策略,发挥他的语言文字功底,将骂人不带脏字的本事充分施展出来,对张能和他背后的张永德乃至整个张氏家族这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行为进行了一番痛快淋漓的奚落与挖苦,并非常直接的拒绝了这份在他看来对北平军没有任何好处的结盟意向。直到张能将张永德方面结盟和借兵的条件,以及为达成其所谓“清君侧、诛奸佞”的目的而将要采取的一系列举措合盘托出,张维信这才佯装被其愿意将滹沱河以北八州划归北平军的好处所吸引,开始正正经经的和对方商谈相关问题。

    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本着戏要做足的原则,张维信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接受对方提出的结盟和借兵条件。因此,在张能表示除上述滹沱河以北八州之地外,北平军诸君还会得到王侯之封的好处后,他却是连连摇头,说道:“什么‘王侯之封’,不过是毫无用处的虚名假衔罢了,于我北平军诸兄弟有何用处。再者,若吾等兄弟真想要这些虚衔,大可直接向柴周朝廷去要。想必开封城里的那个小娃娃和他那些个文臣武将们也不敢不给我北平军这个面子,又何需你们张家的承诺。”

    眼见对方对自家出的“价钱”不满意,张能便想出言解释,并打探一下对方的底线要求。可还没等他把话头接过去,张维信这边已经一拍桌几,开价道:“大家都是聪明人,张某也就不和张堂主你兜圈子了。在见张堂主你之前,吾等兄弟已经拟出了一个结盟和借兵的条款,张堂主不妨听一听。”

    说完,也不等张能有任何表态,张维信便又继续说道:“吾等兄弟的条件很简单。

    第一,除张堂主方才所说滹沱河以北八州之地外,另外再将乾宁军、瀛州这两个当年由契丹人控制的州军划归我北平军辖下治理。

    第二,待开封事了,我北平军所有兄弟依功予以封爵,最低不可低于伯爵。

    第三,事成之后,此番北平军出兵助你张家南下开封所有钱粮花费,皆要由你张家或者朝廷予以补偿,不可少一分一厘。

    第四,吾等兄弟及后代永镇北平军,北平军辖下所有官吏任用、调度皆由北平军节度府自行安排,朝廷不可插手。

    第五,日后,朝廷不可向我北平军收取哪怕一文钱的赋税。

    另外,最近一年来,你们那个‘飞燕堂’堂主张燕及其手下在我北平军胡作非为。不但暗中设立堂口、搜罗党羽,严重威胁我北平军的稳定与安全。而且还用其所掌握的把柄胁迫某那十四弟背叛誓约、背叛兄弟而为其所用,以至事情败露后,某那十四弟及其娘子因无颜面对众兄弟而双双自裁谢罪。吾等兄弟对此义愤填膺,誓要将张燕及其手施然捉拿归案、严惩不殆。所以,吾等兄弟最后一条、同时也是最重要、最关键,且毋庸置疑、不容商量的条件,便是将侥幸逃离我北平军的张燕及其手下施然交由我北平军处置。”

    按理说,张维信开出的价码其实不高。以十州之地换取大周江山,他老张家并不算亏。就张永德赋予其的权限来讲,张能完全可以马上答应下来,以便尽快促成双方结盟。可除了土地之外,北平军还要张燕的命,这张能就不敢做主了——在张能眼里施然不过是个随时可以舍弃的小卒,不值一提。特别是北上过程中曾在“飞燕堂”定州分堂与仓皇南逃的张燕相遇,知道张燕与北平军之间的梁子结得相当的深,若是将其交到北平军手上,肯定是死路一条,绝没有活着的可能。虽说张燕死了自己很可能接替对方的位子,成为与张飞并肩的“飞燕堂”二号人物。可不管怎么说张燕也是叔父张永德的义女,其生死并非自己所能左右的。因此,虽然内心里想要马上答应,可最终张能还是采取了缓兵之计,向张维信提出此事事关重大,尚需向叔父禀报才能定夺,并保证会在十日之内给北平军这边答复。

    张能的回答在张维信的意料之中,所以也就没再继续为难他,而是先以轻蔑的口吻讥讽了一下张能的身份与自己相去甚远,随后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同意给其十天时间去获得张永德的首肯,并再次强调将张燕及施然交给北平军这条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必须要遵照执行。

    对此,张能连连点头称是,表示北平军这边的要求他会完完全全的禀报于叔父得知,绝不敢漏掉半个字。

    价码开出,双方的会面也就此告一段落。张能那边自去派人与张永德联系,而北平军这边也开始做南下之前最后的准备,只等双方正式结盟,并在对己方最有利的时候去进行那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行动。

    由于只是快马传递消息,且张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调动了沿途“飞燕堂”各堂口的支援能力。因此,从信使自北平城出发,到张永德的回复被交到张能手中,前后只用了八天的时间。而张永德的决定也与张能之前的判断毫无二致,其非常痛快的便接受了北平军所提条件。唯一让张能感到有些意外的,则是张永德在答应将张燕及施然交由北平军处置的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难处——躲过北平军抓捕、极速南下的张燕和施然二人前几天在“飞燕堂”定州分堂短暂休息并离开后,便再没有出现。现在“飞燕堂”各堂口正全力抓捕,还希望北平军能够多多包涵,将交人的时间适当后延。而张家这边一旦抓到这二人,一定会马上送往北平城,绝不会言而无信。

    考虑到张能所说的情况与北平军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的消息相吻合,张燕及施然确已避开“飞燕堂”的掌控,踪迹皆无。因此,当张能将此事合盘托出后,张维信并没有过分难为对方。而是在警告了对方一番“如果违背约定,北平军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言语后,便代表北平军正式与张永德集团签下盟约,并与对方约定了起兵时间、进军路线等等细节问题。

    显德九年阴历正月十三,张能婉言谢绝了张维信留到上远节之后再走的邀请,带着双方签署的盟约启程,马不停的赶回了澶州。

    显德九年阴历十月二十八,经过一番准备之后,张永德发出讨逆檄文,号召大周所有节度使、防御使等一方主官,响应自己的所作所为,与自己一起入开封、清君侧、除奸佞,还大周一个朗朗乾坤、清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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