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意外发现(上)
候着柳云燕一家及跟踪而去的施然已经走得远了,张燕这才带着剩下的随从结账离开“口福居”。虽说此时他们再无心思去采买年货,但考虑到身边还有张治利府上的车夫跟随,如果就这么急匆匆的往回赶,那自己的表现多少都会显得有些不正常——车夫未必敢当面质疑,却未必不会在回去后跟别人、特别是张治利说起这些奇怪事。因此,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张燕主从三人虽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像是没事人一样,先是编了个借口在看似不经意间向两名车夫解释了那名施姓手下离去的原因,而后又耐着性子在街上转了好一会儿,采买了不少过年之物,这才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进得张府,张燕便命刘主事去查问那个施然是否已经回来,结果得到的却是否定的回答。这令张燕感到有些奇怪,同时心里也产生一丝不安。照她的估计,从施然离开“口福居”跟踪柳云燕一家而去,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时辰,而潞县县城不过就这么大,就算柳云燕一家从城这头走到城那头,这施然也早该回来了。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搞不好很可能是中途出了变故,要么是被柳云燕发现了他的踪影、要么是被“暗羽堂”的探子看出了破绽。要真是那样的话,她张燕要担心的就不是那个施然能不能完成任务、能不能保住性命的问题,而是她和她在张府的这些手下能不能全身而退的问题。
原本按照“飞燕堂”的规矩,若是手下密谍、细作外出打探或者跟踪而逾期不归,那么所有与这名密谍或者细作有关联的己方人员均需尽快转移,以免被敌方一网打尽。可现在张燕却是有些进退两难。走,只怕在族叔张治利那里不好解释为何自己要在年关临近的时候突然离开准备大干一场的潞县。留,她又要冒着自己和手下全军覆灭的危险。这样的两难选择,实在是令张燕有些委决不下。
经过一番权衡与判断,出于完成任务的考虑、出于对自己手下能力的了解,张燕最终还是决定冒一次险,将等待施然回来的最后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一早。若是到时候施然还没有消息,那么她或者以兄长突发急病且病势沉重,义父派人传信,要她尽速回京城为借口,或者干脆就不辞而别,率领其余的手下立即离开潞县,撤到朝廷控制的涿州再做打算。
下定决心之后,张燕一面暗中派出几名手下到张治利宅院周围查看,一俟发现异样便马上回报。一面命令剩下的手下做好一切准备,以便形势有变时可以立即撤离。安排完了手下,张燕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随着时一分一秒的过去,眼见到了掌灯时分,那个施然依旧没有一点消息传来,张燕的心里也是越来越焦急、越来越不安。只是心里虽然焦急、虽然不安,可其脸上却没有显出一丝焦急或者不安的神情,依然是那样的镇定自若、古井不波,在与张治利一家吃晚饭时表现得依然是那样的大方得体、收放自如。只有当她回到自己一行人的住处,向那几名在张府周围查看情况的手下询问探听结果时,才显现出其对当下形势的关切。
只是,令张燕失望的是,这几名外出查看的手下在给她带回张府周围一切正常的报告的同时,却没有任何有关那个施然的消息,这家伙到现在依然是不知所踪。不过,失望归失望,此时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张燕就是想带人撤出潞县县城也已不可能——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地盘,己方在这里没有任何根基,除了族叔张治利府上,她和她的手下根本没有其他安全的落脚之地。与其盲目撤离引起依然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暗羽堂”注意,不如踏踏实实的待在张府,等到明日一早再做打算。…,
就在张燕几乎要失去对施然能够平安返回的信心、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时,吃完晚饭后以上街观夜景为名,亲自带了一名手下去外面查看情况的刘主事却是兴冲冲的推门而入,面露喜色的对眉头紧锁的张燕说道:“禀总堂主,施然那小子回来了!”
“传他进来见本堂主。”尽管心中急于知道施然打探的情况,但张燕却并没有表现得很迫切,而是古井不波的吩咐道。
刘主事答应着转身出去,片刻之后便将施然领进了屋内。
眼见随刘主事进来的施然满脸兴奋、欣喜之情,张燕断定其此番跟踪柳云燕一家定然是大有斩获,心中更加踏实下来。待对方行完礼后,这才问道:“施然,你此番跟踪那叛徒柳云燕一家有何收获?可曾打探到其藏身之所?”
“禀总堂主,此番属下跟踪那叛徒柳云燕大有斩获。不但打探清楚了其藏身之所,而且还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施然自信满满的答道。
“既如此,你且说一说,这个该死的叛徒现在藏身何处?你又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张燕追问道。
“禀总堂主,那叛徒柳云燕现居潞县城北槐树街一座不大的宅院之中。而属下所说的天大秘密却是有关她那位夫君的。据属下打探到的消息,柳云燕现在的这位夫君并非其表面上所表现得那样是什么普通商贾,而是咱们此番北上北平军所要全力打探的‘清园’兄弟中的一个。”施然略显得意的答道。
“柳云燕现在的夫君是‘清园’兄弟中的一员?这怎么可能?”闻听柳云燕的那位夫君是‘清园’兄弟之一,张燕自然是错愕不已、无法相信。
“属下刚刚发现这一秘密时也是感到难以置信,但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假。属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那叛徒柳云燕的夫君确为‘清园’兄弟之一。”施然异常肯定的答道。
“那叛徒的夫君是‘清园’兄弟中的哪一个?你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的?”张燕见施然并非虚言妄语,马上追问道。
“禀总堂主,那叛徒柳云燕的夫君正是‘清园’兄弟中排行第十四、被人尊称为十四爷的范吾成。属下也是一路跟踪、多方打探,根据所见所闻判断出其真实身份。”施然躬身答道,随后便开始向张燕讲述自己整整一下午跟踪、监视柳云燕及其夫君、并发现其夫君真实身份的经过。
第六十一章 意外发现(中)
施然在出了“口福居”后,瞄着柳云燕一家所乘坐的马车一路跟踪而行。虽说他是步行而对方是乘车,但好在此时正值年关,无论穷人还是富户都会出来采买年货,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不少,柳云燕的马车走得并不快,还不至令施然跟丢了目标。
柳云燕的马车在潞县的十字大街上走走停停,她和她的夫君时不时的从车上下来,进到不同的商铺中去采买过年应用之物。如此一来,虽然给施然的跟踪增加了一些麻烦,使其不得不经常的找掩护,以免自己被发现。可却也令施然能有更多的机会观察柳云燕的那位夫君,从而对其有一个初步的观感和了解。
要说以柳云燕的容貌、气质和智慧,自然应该有一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精明干练、家资巨万的丈夫方能与之般配。而她现在的夫君恐怕除了有些家资外,其他方面都不合格。一来,这家伙身材不算高大、顶多是个中等个头儿也就罢了,可偏偏又生了一张黢黑的脸庞,再配上一副连鬓落腮的长胡子,尽管身上穿的衣服还算比较华贵,但是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洗白了身份进城来当个半路出家的商贾。二来,柳云燕的这位夫君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做商人打扮的男人,在进到店铺之中采买各种年货时,却是不发一言。不但不在意东西的好坏、不在意价钱几许,而且通常连店铺的门都不进,或者只是站在马车边上等候自己的夫人进店采买,或者干脆连车都不下,一应与旁人打交道的事情全都交给自己的夫人去做,毫无一家之主的气概。
如此这般与想象之中完全不同的情景,令施然大为不解,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柳云燕的夫君,其身份是不是真如此前所判断的那样是名本地富商。难不成他只是柳云燕或者“清园”兄弟找来的冒牌货?亦或是为了掩人耳目假扮其夫君的保镖、护卫?——毕竟无论是施然还是刘主事,都看得出来此人及那两名家丁均是武艺傍身的练家子。可要说是贴身的保镖、护卫,其在那两名家丁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身居上位者的姿态,以及其对柳云燕和那个小男孩的恩爱与慈爱却又是发自内心的,丝毫没有做作和表演的成分在其中。而且,尽管他一直在努力保持一种不闻不问、不慌不忙、不怒不喜的样子,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却会发现其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看不起那些店铺掌柜、伙计跟自己的夫人扯生意经时所用的简单手法,以及其眼神中散发出的精明与睿智。凡此种种,令施然是越跟越不解、越跟越疑惑,一时间搞得自己都有点头大了。
好在这种满脑袋问号的状态持续时间并不太长,随着柳云燕一家结束年货采买,将马车驶离繁华的大街,拐进主干道旁边一条不算宽阔且行人相对较少、比较僻静的街道之上,施然立即调整心态,将之前的那些疑问抛诸脑后,紧盯着柳云燕所乘坐马车的动向。不过,为了防止被马车上的人发现自己的踪迹,施然并没有尾随马车直接进入那条街道,而是装作口渴了的行人,直接进了主干道上一座正对那条僻静街巷的茶肆,一边佯装询问茶肆伙计茶水的价钱,一边偷眼观察柳云燕的马车——幸而这条僻静街巷并不算长,施然在茶肆中能够不受阻碍的看到街巷另一侧的出口,准确掌握柳云燕马车的动向,以便在其驶出街巷后尽快赶上去。…,
不过,施然的这些准备显然是有些多余,因为柳云燕的马车在那条僻静街巷离着街口茶肆不远位置的一座黑漆大门前停了下来,柳云燕、柳云燕的那位奇怪夫君、柳云燕的幼子,以及随行的丫环和家丁俱都下了车,一起走了进去。而那辆马车想必是雇来的,在等着柳云燕一行人下车,并将车上采买的那些年货搬进黑漆大门后,便在车把式的一声吆喝中继续前行,离开了这条街巷——看来这座黑漆大门后面的宅院就是柳云燕的住处了。
按说发现了柳云燕的落脚点,施然便当立即返回张府,去向张燕报告。可他这会儿却多了个心眼,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就势向茶肆伙计要了一壶茶水,坐在茶肆一处能够将对面街巷尽收眼底的座位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盯着柳云燕等人进入的那道黑漆大门。
在施然看来,虽说自己已经发现了柳云燕的落脚点,但一则,正所谓“狡兔三窟”,谁知道这里会不会只是狡猾的柳云燕故意安排的一处假目标,她和她的那些所谓家人来这里只是故布疑阵、迷惑可能存在的跟踪者,而她真正的藏身之所却另有它处;二则,施然也是想仔细观察一下周边的情况,设法了解一下柳云燕这座宅院周围其他住户的底细,以便在确认这里确为柳云燕住处后,能够据此制定更加周详的计划,保证惩治或者捉拿柳云燕的行动万无一失;三则,柳云燕的丈夫实在有些奇怪,施然也想等到天黑、夜深人静的时候,靠近那府宅院仔细查探一番,以便能够掌握更多有关柳云燕这位夫君的情况,以免自己这边在捉拿或者惩治柳云燕时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此次北上第一要务是在北平军扎下脚跟,而不是将叛徒柳云燕捉拿归案。
事实证明,施然的这个决定非常的英明。就在他喝着茶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伙计聊着天,并侧耳倾听茶肆中其他茶客谈论的内容,从中筛取有用信息,一边时刻关注着不远处柳云燕进入的那座宅院动静的时候,那座宅院的黑漆大门在关闭了近一顿饭的工夫后,突然重新打开了。见此情景,此前便怀疑这里只是柳云燕设置的一处假目标的施然顿时来了精神,双眼死死盯着那道黑漆大门,生怕漏看了任何一点情况。
然而,令施然感到失望的是,从黑漆大门里走出来的并不是柳云燕和她的家人,而是三名家丁打扮的下人。这三个人出了大门后,左右张望了一番,其中一个便向街巷另一侧的出口处走去。时间不大,一辆比先前那辆稍显豪华的马车差了不少,显得有些朴素甚至称得上寒酸的半旧马车,便在这名家丁的驾驭下,从街巷的另一侧入口处进来,缓缓的向那座黑漆大门而行。
眼见不过是三名家丁出去办事,施然起初并没有当回事,只是偷眼瞧了瞧,便继续喝自己的茶。可端起茶杯的手还没有将茶水送到嘴边,施然却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似乎自己遗漏了什么。仔细一琢磨,却是正在等着马车驶来的那两名家丁中,那名身量中等、穿着家丁常穿的青衣小帽、脸色姜黄、留着一幅短须髯、右侧太阳穴上还贴着一小块膏药的家丁有些眼熟。仔细一琢磨,再定睛看了看不远处的这名家丁,却发现其在观察街巷两侧情形时眼神中所透露出来的那股子精明与睿智,与之前柳云燕的那名充满问号的夫君完全相同。身材、面部轮廓,再加上难以复制的眼神,令施然断定这名家丁打扮的男子就是柳云燕的那位夫君。
明明是一家之主、腰缠万贯的富家翁,却要改头换面,以这样一幅家丁打扮出门,如此奇怪的行为,再加上之前与柳云燕一起上街采买时的种种异样表现,令施然在对柳云燕这位所谓夫君的种种作为越来越不解的同时,对其的兴趣也是越来越高。于是,他果断放弃了继续监视柳云燕住处、以防对方行“狡兔三窟”之策的打算。待柳云燕的那位所谓夫君及另外一名家丁上了马车,驶出那条僻静街巷后,便马上结清了茶水钱,悄悄的尾随而去。
第六十二章 意外发现(下)
这辆陈旧而寒酸的马车驶出柳云燕藏身的街巷后,沿着一条条的街道与小巷东拐西绕,几乎是跑遍了大半个潞县县城,这才在一条距离十字大街不远的僻静街巷上的一扇看似某座大宅院的后门处彻底停下来不走了。而且与柳云燕一家采买年货时走走停停、速度缓慢不同,这辆旧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慢。若不是其在行驶一段距离后会略停一会儿,以便赶车的那名家丁下车检查这辆陈旧马车的车况,只怕施然很可能会跟丢目标——当然,在施然看来,这名家丁下车检查车子为虚,观察四周情形、防止有人跟踪是实。
好在这施然也是个干了多年密谍的“飞燕堂”骨干,对这种反跟踪的手段很是清楚,所以对方虽几次停车“检修”,却并未发现自己已经被跟踪。不过,饶是如此,这一段路跟下来,也累得在“飞燕堂”以腿脚麻利、轻身功夫好而著称的施然冒了汗。只是,冒汗归冒汗,气喘嘘嘘的施然却并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他隐身在一处院墙拐角处,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紧盯着那辆停靠在大宅院后门的陈旧马车。
只见那名驾车的家丁从车上下来,先是四下看了看,在确定周围没人之后,这才上前敲了敲紧闭的宅院后门,并轻声与门内之人对答了几句施然根本听不清的话语。片刻之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虽然也是做随从打扮,但身上的衣着明显比这名上前敲门的家丁华丽许多的男子走了出来。这人也习惯性的向左右看了看,然后又与驾车那名家丁说了几句话。虽然这二人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敲门时要高了一些,但由于距离略有些远,所以施然依然没能听得很真切,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两人提到了“十四爷”、“一切安好”、“亲卫那边没有异常”等等让人不明所以的词语。
不等施然搞明白门口那两个人到底在谈论些什么,对方已经停止对话,在那名衣着相对华丽的开门之人引领下,将马车直接赶进了宅院之中。自己跟踪的对象马上就要失去踪影,施然自然不敢怠慢。他连忙从藏身的墙角处出来,快步走到那扇已经关闭的大门之外,透过门缝向里面小心张望、仔细倾听。
此时,那车陈旧的马车已经被赶到一处类似马厩的所在,那名赶车的家丁正在卸车,而那名由柳云燕所谓夫君假扮的家丁也已经从车上下来,正在听那名衣着相对华丽、对其甚是恭敬的开门之人向他禀报事情。由于此时距离比刚才更近,那开门之人说话的声音也比刚才又高了些,所以尽管隔着一道大门,施然却能基本上听清楚对方的谈话内容。
就听那开门之人对柳云燕那所谓的夫君说道:“禀十四爷,自打您昨晚离开之后,小人便一直守在您住的天字一号房外面,无论是亲卫班长还是其他慕名前来的访客都被小人以十四爷您一路行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一天为由给挡了驾。而且,除了一两个比较重要的访客小人要其明日再来拜访之外,其他无关紧要的来访者小人一概当面推辞,谢绝了他们再来拜访的要求或者请您赴宴的邀请。”
听了开门之人的禀告,柳云燕那所谓的夫君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最好。那些个本地商贾、士绅想见爷,不过是为了巴结、为了获得利益,不见也罢。你且说说,都有哪几个是你推到明日再来拜访爷的?他们想见爷都有什么事?爷也好有个准备。”…,
那开门之人见问连忙答道:“回十四爷的话。被小人推到明日再来拜访的不过两个。一是咱们‘大通商行’在本地分号的主事大掌柜,他要向爷您禀报一下这一年以来本地‘大通商行’各项买卖的经营情况和利润收益。这是爷您来本地的目的之一,所以小人要他明日一早便来。二是本地知县贾文清,他得知您到了潞县,便亲自来拜见您。一是想与您这位北平军的‘大财神’认识一番,二则是想在自己府上设宴为您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小人想这贾县令乃是这次咱们节度府迁调各州县官吏时从县丞被提为县令的,也算是节度府特别是掌管北平府的七爷和老钟同知看得上的地方官。再加上他亲自登门拜见十四爷您,却也是个知道礼数的家伙,所以小人斗胆应了他的请求,叫他明日午时初再来拜见爷您。”
说到这儿,那开门之人略顿了顿,偷眼观瞧了一下对方的脸色。见对方一脸淡然之色,既没有赞许也没有责备,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自作主张答应下来的这两桩事情,特别是同意县令再来拜见的想法是不是合自家主人心意。于是,他又赶紧试探着说道:“若是爷不想见这两个人,那小人这就派人去知会他们一声,叫他们明日不必来了。”
柳云燕那所谓的夫君闻言却摆了摆手,说道:“‘大通商行’本地的主事大掌柜是肯定要见的,不然爷在这年关将至的时候不在北平城好生等着过年,却大老远的跑到这潞县来闲逛,岂不是要让别人起疑吗?至于那位贾县令,难得他那么懂规矩、知礼数,见见倒也无妨。他毕竟是七哥和老钟同知提拔起来的人,我若是太不拿他当回事,于七哥和二十七弟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小人明白了。”那开门之人答道,“那小人一会儿就去知会亲卫冯班长,叫他提前安排好明日您去知县家里赴宴的护卫事宜。”
随即,那开门之人便当前先行,往宅院前面而去,找其口中的所谓冯班长安排第二天的行程。而柳云燕那所谓的夫君及另两名家丁在那里略等了一会儿后,也离开了马厩。望着那柳云燕所谓夫君的背景消失在不远处的那道小门之中,琢磨着自己通过这一路跟踪、特别是听了那开门之人一番禀报后得到的有关其真实身份的猜测,施然一时间只觉得既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难以理解。
施然虽然到潞县的时间不长,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跟在张燕身边,与自己的上司一起陪着那位族叔张治利“谈生意”,耳濡目染之下,对北平军商界也算有了一些了解。几天下来,倒也记住不少本地的商界翅楚。而其中最为有名的一位,便是被北平军本地商贾以及那些来这里做买卖的外地商人们一致尊为“北平军财神爷”、在“清园”兄弟中排行十四,人称“十四爷”或者“范爷”、掌管“清园”兄弟名下堪称北平军乃至全天下最大商行“大通商行”的范吾成。
考虑到这范吾成乃是“清园”兄弟之中的一员,对其多加了解或许对自己在北平军的行动有所帮助。加之其又有一个本地商界领袖的身份,而自己又准备在这里“拓展商路”,多问一些有关此人的消息并不会引起张治利以及其他商贾的怀疑。所以在张燕及其手下有意为之的情况下,却也从张治利及其他商贾那里了解到了不少有关范吾成的消息。因此,在听完开门之人与柳云燕所谓夫君的一番对话之后,施然便已将其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北平军财神爷”联系在了一起——毕竟既有资格听取“大通商行”在本地主事大掌柜的汇报,又能以一种俯视的眼光对待潞县县令,且还被别人尊称为“十四爷”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只是,人和名字虽然联系到了一起,可由此产生的不解和疑惑却是更多了——柳云燕作为对“清园”兄弟有大功之人,其与范吾成结为夫妻并无什么不可,为何范吾成要对两人的关系如此遮掩,甚至不惜乔装改扮、数异其貌?为何至今尚未娶妻的范吾成要将柳云燕安置在那么一座不起眼的宅院之中,而不将其光明正大的带到自己在北平城的府邸中生活?。
如此多的不合常理令施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苦思无解后,施然最终还是放弃了独自解迷的努力,决定回到张府去和总堂主及其他弟兄一起参详。不过,在回去之前,施然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搞清楚范吾成进的这所大宅院是什么去处,以便向总堂主禀报。于是,他定了定神,沿着街道转到了这座大宅正门所在的十字大街,抬头望去,却发现这座规模不小的建筑并非某人的宅院,而是这潞县县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天福楼”潞县分号。
第六十三章 原来如此(上)
听完施然的禀报,张燕和那位刘主事都陷入沉思当中。他们和施然一样,对柳云燕和范吾成这对神秘、不合常理的夫妻充满了不解与疑惑。
“难不成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为其他‘清园’兄弟所接受?”张燕在思忖半晌后,似是发问、似是自言自语道。
“这不太可能吧?”施然一边儿狼吞虎咽的吃着迟到的晚餐,一边分析道,“想那柳云燕于‘清园’兄弟是有大功的,而且其无论是相貌还是才能都算不错,那范吾成娶她既对‘清园’兄弟有利,又不会堕了自己和兄弟们的面子,又有何不可呢?”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隐情,以至那范吾成不愿或者不敢光明正大的与柳云燕做夫妻,而只能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来相会。”刘主事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因此,属下以为,咱们是不是先将捉拿柳云燕的事情放一放,等把她和那范吾成的真实关系以及范吾成如此遮掩二人关系等问题搞清楚之后再动手,免得在情况不明下贸然动手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现在外面的风声依然很紧,‘暗羽堂’丝毫没有放松对咱们这些人的搜捕,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和行动。再加上,那范吾成在‘清园’兄弟之中虽只负责经商、做生意,可再怎么说他和王崤峻、徐绍安、张维信等人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义兄弟,其在北平军这一亩三分地里也是人人敬畏、需要尊称一声‘十四爷’的大人物。若是他的妻儿被别人劫持,而且其妻还是对‘清园’兄弟有大功之人,只怕王崤峻、徐绍安、张维信等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咱们所面临的局面很可能要比现在困难得多、危险得多。总堂主在离开京城之前以及撤出北平城时不是也曾说过,咱们此次北上北平军步步惊险、如履薄冰,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要小心谨慎、要耐心等待机会,切不可操之过急、切不可莽撞行事。”
张燕听完刘主事的建议却摇了摇头,说道:“不错,在离开京城北上之前、在离开北平城来潞县之前,本堂主都说过要大家小心谨慎、稳妥行事,切不可为了完成任务而冒不必然的风险、莽撞行事。可本堂主这样说的前提是没有合适的时机,没有对咱们有利的时机。如今,咱们既然已经掌握了叛徒柳云燕的行踪下落、知道了她与范吾成之间那让人不解、充满谜团的夫妻关系,这有所行动的时机便已经来了。再加上现在是咱们在暗而对手在明,无论是叛徒柳云燕,还是她那个夫君范吾成,都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咱们跟踪、自己的秘密关系已经被咱们发现。在捉拿叛徒柳云燕的事情上,主动权是牢牢掌握在咱们手里的,此时主动出手才是顺应天时、地利、人和的必要选择。若是轻易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只怕连老天爷都要责怪咱们了。
此外,刘主事方才所说要仔细打探,待搞清楚叛徒柳云燕与范吾成之间有什么样的秘密之后,再采取行动惩治叛徒柳云燕也非常不妥当。
一来,柳云燕乃是‘飞燕堂’的叛徒,因为她的叛变,使得‘飞燕堂’幽州分堂从副堂主、护法到普通的探子、细作,数百人在几天之内便被‘清园’兄弟一网打尽。如此罪行,依照‘飞燕堂’的堂规,只要发现其踪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予以严惩,绝不能因为一些暂时无法解释的疑点便暂停或者放弃对她的惩处。况且,以柳云燕的精明与机警,若是咱们盯着她的时间长了,很可能会使其察觉到被人跟踪和监视,并立即逃之夭夭。而一旦她逃离潞县,咱们再找到她的机会可就微乎其微了。…,
二来,那范吾成既然对其与柳云燕的关系遮遮掩掩,那么想来他此番到潞县必定是托辞于其他事情,其在潞县停留的时间绝不会太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咱们想要从他那方面打探出重要消息根本不可能。以他的身份,若是要正面打探,漫说是搞清楚出他和柳云燕之间的秘密,只怕咱们连靠近到他身边的机会都没有。若是趁其在与柳云燕私会时暗中下手劫持,且不说那样会招来‘清园’兄弟的疯狂搜捕与报复,单单范吾成和他那几个随从的身手,就不是咱们这些人轻易能够制服的。而一旦不能速战速决,引起别人的注意,特别是引来那些所谓警察或者‘城管队’并由此引起‘暗羽堂’的注意,咱们想要脱身可就非常困难了。
因此,现在的上上之选便是趁着敌明我暗、以有备算无备的优势,秘密捉拿柳云燕这个叛徒。只要抓住了她,从她口中拷问出从她叛变投敌到现在的所有事情,咱们之前的那些疑惑、那些不解,自然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而且,一旦咱们掌握了柳云燕和范吾成之间的秘密,那么咱们捉拿柳云燕得到的好处只怕就不仅仅是处罚一个叛徒那样简单了。”
眼见自己的总堂主主意已定,无论是刘主事还是施然便不再相劝,而是点头称是,并等待着对方为自己以及其他弟兄布置下具体的任务。
张燕在沉思片刻后,对刘主事和施然吩咐道:“虽说捉拿叛徒柳云燕势在必行,但却不可鲁莽行事。如今范吾成还在潞县,若是咱们现在就对柳云燕下手,只怕他很快就会得到消息。眼见自己的夫人和儿子被人掳走,就算他二人之间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范吾成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届时,以他范十四爷在‘清园’兄弟内部以及北平军的影响力,根本不必说出其与柳云燕之间的关系,只需将柳云燕在潞县失踪的消息设法传给节度府那边,早就一心想要捉拿咱们的‘暗羽堂’便会将怀疑的目标对准咱们,并倾尽全力来搜捕咱们。如此一来,咱们将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潞县一地的‘暗羽堂’探子,而是整个北平军的‘暗羽堂’秘谍。到时候,面对‘暗羽堂’布下的天罗地网,咱们除了等死只怕别无他选。而已经成为翁中之鳖的咱们,就算能从柳云燕那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根本没有机会去威胁任何人了。
所以,本堂主决定将捉拿叛徒柳云燕的时间定在范吾成离开潞县之后,这样更安全、更简单。在此期间,尔等需要完成下面几个任务。
第一,由施然带领两名精干弟兄,于明日再次前往柳云燕所住的槐树街,一方面再次确认那里到底是不是柳云燕的长期藏身之处,另一方面则尽可能打探清楚柳云燕所住宅院左右邻居的情况,以方便咱们对柳云燕的抓捕。
第二,由刘主事选派出两名老练、稳重的弟兄,从明天一早开始,潜伏于范吾成下榻的‘天福楼’左近,对范吾成的一举一动进行监视,掌握其行踪,特别是要掌握其离开潞县的确切消息,以便咱们最终敲定抓捕柳云燕的时间。
第三,由刘主事你亲自出马,明日一早便带两个弟兄出城,于潞县城外选择一处僻静所在,作为柳云燕及其幼子、同伙的关押之地,以便咱们能够放心大胆、不受干扰的对其进行拷问。
另外,在出发之前,一定要提醒你们自己以及其他随你们一起行动的弟兄,此次任务事关重大,绝容不得半点差池。你们以及其他弟兄在办事时务必要小心谨慎、绝不可鲁莽行事。凡是有不听指挥、擅自行动者,一律杀无赦。”
“属下遵命。”刘主事和施然齐声答道。
第六十四章 原来如此(下)
对于张燕的命令,刘主事和施然等人自然不会怠慢。第二天,也就是阴历十二月十一一大早,刘主事、施然等人便出了张府,按照张燕的吩咐前往不同的地方,去监视、跟踪、打探、勘查自己的目标,直到天黑才陆续回到张府,并聚在一起,将各自打探到的情况汇报给张燕,由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对这些信息进行汇总。
施然方面,经过一整天的暗中监视、蹲守,发现除了在午后带着自己的幼子到街上转了一小圈、晒了晒太阳外,柳云燕基本没有出过自家的大门。由此可见,槐树街上的那座宅院应该确是柳云燕在潞县的藏身之处。此外,施然等人还谨慎的打探了一下柳云燕家中仆役下人的情况,得知柳云燕身边的丫环家仆非常有限。在其身边除了两名贴身侍女兼护卫外,就只有一对负责庭院洒扫和日常饭食的仆役夫妻以及他们那名也就十岁左右的女儿。也就是说,在柳云燕的藏身之处,包括小孩儿在内,总共只有七个人,其中真正有能力抵抗的也就是柳云燕自己和那两名侍婢,这对捉拿她是非常有利的。至于其住处两侧的那两座宅院,施然等人也设法打探了一下,结果发现那两府宅院皆是空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了,这对张燕来说同样是一个好消息。
“天福楼”潞县分号方面,那两名负责监视范吾成动静的“飞燕堂”探子在“天福楼”潞县分号附近转悠了小半天的时间,也没有发现范吾成离开——无论是以真身出现还是乔装改扮。直到临近中午,本县的县令贾文清亲临“天福楼”潞县分号拜见后,才在天近午时的时候在贾县令的陪同下离开酒楼,往贾县令府上赴宴,并于下午未时末返回“天福楼”潞县分号,此后便再未出来过。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两名“飞燕堂”干探看到的范吾成与之前施然向张燕描述的范吾成在身材、脸型、眉眼等方面虽然一致,可在面部肤色上却不尽相同。施然看到的范吾成面色姜黄、一脸的病容,而那两名探子看到的范吾成却是面色较白、容光焕发,没有一点身体不佳的样子。这样的差别恐怕只能归结于这位范吾成范十四爷于易容一道很是在行,能够做到在不同场合以不同的模样示人,而离开“天福楼”潞县分号,往贾县令家中赴宴的那个才是其真正的本来面目。
与施然方面的双利好消息,和“天福楼”潞县分号方面平静如常的情况相比,出城寻找僻静之处所在的刘主事则显得有些沮丧。这家伙带着两名探子坐着马车在潞县县城以北及以东两个方向转了好几圈,一直跑到离城近十里远的地方,依然没有找到一处合适的地点可以用来关押柳云燕等人。这倒不是刘主事做事不用心、工作不力,实在是客观条件所限。
这两年随着“清园”兄弟主掌幽云、建立北平军,并为此制定、颁布了一系列于民有利的法规与政策,使得北平军十六州、特别是山前八州各州县都有了长足发展。作为距离北平城不过几十里的潞县,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这两年里农业丰收、工商业发达,不但吸引了大量南来北往的商旅游人,而且还有大批来自塞外的汉人流民百姓前来投奔,以致其人口大幅增长。而随着人口越来越多,面积有限的县城自然是逐渐难以容纳,使得不少后来者选择在城外居住。如此一来,使得城外原本偏僻荒芜的地方也渐渐有了人烟,那些算得上僻静的地方不是没有合适的藏身之所,便是离城太远,不利于与城内进行联系。…,
可以说,刘主事这一整天的时间算是白忙活了。面对自己未能很好的完成任务,与其他两组同僚、特别是施然那一组人马相比明显不如的情况,刘主事心中不免有些惴惴,生怕总堂主怪罪下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要知道,随着发现柳云燕的藏身之处及其与范吾成之间的神秘关系,施然如今在张燕眼中的地位明显提高,大有与刘主事这位曾经的上司平起平坐的趋势——哪怕第一个发现柳云燕踪迹的是刘主事而不是他施然。
好在,张燕对刘主事的不佳表现并没有什么责怪之意,反而出言安慰,勉励他不要气馁,明日再去城西、城南方向查看,偌大的潞县县城周边地区不可能连一个能够秘密关押叛徒的地方都找不出来——张燕之所以如此宽宥,是因为在她看来,现在自己身边只有这十来个人,无论是刘主事还是施然,都是自己需要的得力帮手。既要给他们一定的压力,在彼此之间制造相互竞争的氛围,以时刻鞭策他们。又要适时鼓励、拉拢,以保持他们对自己的忠心。
对于张燕的宽宏大量,刘主事自然是感激不尽,当即表示绝不辜负总堂主的信任,明日就算跑断了双腿,也要找到令总堂主满意的所在,而这也正是张燕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此后两天基本上是阴历十二月十一这一天的翻版,无论是槐树街的柳云燕,还是“天福楼”潞县分号里的范吾成,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一个有如以往一样在家里照看自己的幼子,活动范围不超过住处周围百步;一个不但连“天福楼”潞县分号都没出过,而且除了召见了两次“大通商行”在本地的总掌柜外,其他客人更是一个都没见。唯一与之前不同的,只有刘主事负责的这一路。在经历了第一天的失望之后,其带着人在第二天,也就阴历十二月十二几乎跑遍了潞县城西、城南所有地方,终于在城南离城五里一处距官道三里多地、位置僻静的所在,发现了一座可以用来秘密关押柳云燕的废弃道观。而且,为了验证这处荒废道观是否真的安全,刘主事自己还特意在那里住了一晚,亲身感受了一下那里的环境。
可以说,当刘主事在阴历十二月十三傍晚回到张府后,捉拿“飞燕堂”叛徒柳云燕的行动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而令张燕及其手下感到欣慰的是,这股东风在第二天一早便吹了过来。
阴历十二月十四午时末,负责监视“天福楼”潞县分号的那两名探子中的一人赶回了张府,脸上带着些微兴奋之色向张燕禀报道:“禀总堂主,范吾成已于上午辰时末启程离开潞县,返回北平城。在属下回来报信之前,其一行人马已经离潞县县城十余里远。这会儿,其只怕已经行程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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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原来如此(下)
听说范吾成已经离开潞县回北平城,在场的刘主事和施然脸上均露出了喜色,一个个看向张燕的眼神都充满了期许之意,想是希望总堂主马上下令,即刻展开捉拿柳云燕的行动,为这次从开始就非常不顺利的北平之行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不过,与手下们的兴奋与跃跃欲试不同,张燕虽也希望范吾成能越早离开潞县越好,可在知道对方已然离开之后,并没有手下这般急于行动,反而沉下心来仔细思量,且最终决定暂不行动,直到尾随范吾成返北平的探子回来报信,确认对方真的进了北平城后再有所动作。与此同时,张燕还命施然立即前往槐树街,亲自率领在那里监视的探子,务必掌握柳云燕的一举一动,以免其在范吾成离开潞县后有什么突然的行动。
虽然觉得总堂主此举过于谨慎,光靠自己派到那里的两名探子完全有能力盯住柳云燕,不会让对方有机会脱离自己的监视。可对于张燕的命令施然却是丝毫不敢违背,当即领命而去,并像那两名手下一样扮成乞丐,顶着刺骨的寒风紧盯柳云燕的住处,直到晚上张燕派人将其召回才离开。
张燕之所以要召回施然,则是因为那名被派去跟踪范吾成的探子在天将擦黑的时候回到了张府,并为张燕带回了确切消息——范吾成及其随从已然于未时末进了北平城。听到这个消息,张燕的心彻底踏实下来。她一面让那名来回奔波了近百里的探子下去用饭休息,一面将施然召回,并与刘主事一起开始制定捉拿柳云燕的具体计划。
经过一番讨论与分析,根据柳云燕住处的格局、根据其身边丫环仆役的情况,以及周围环境,张燕最终决定采用夜袭、以迷香将柳云燕一家迷昏再加以控制的行动方案。按照张燕的计划,其十四名手下分为三组。第一组共八人,由施然率领。在第二天白天的时候,以各种方式和掩护身份靠近柳云燕的住处。一方面全方位严密监视柳云燕的动向,另一方面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待到天黑之后,这八个人便悄悄潜入柳云燕住处旁边的那两座空宅院中的一座,并在夜深之际进入柳云燕的住处,对其一家实施抓捕;第二组共三人,由刘主事负责。在第二天白天的时候出潞县东门,在城外兜一个圈子,前往此前找到的那处荒废道观。一方面确保那里不会受到旁人的打扰,另一方面也提前为安全关押柳云燕及其幼子、家仆做好必要的准备。待施然等人将柳云燕等人押到后,刘主事等人还需要继续留在城外,负责对其的看押;第三组共四人,由张燕直接指挥。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得到施然负责的那组手下已经部署到位的消息后,张燕将在第三组其他三名手下的掩护下离开张府,秘密前往柳云燕的住处,亲自指挥对这个叛徒的抓捕和现场审问。
阴历十二月十五天刚蒙蒙亮,此前负责监视柳云燕住处的一名探子,以及此次抓捕行动第一小组负责人施然,便如往常一样避开张府其他人的注意,悄悄从后门溜出张府,开始在潞县城内七拐八转。在确定自己没被人跟踪后,两人在一僻静无人之处迅速更换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由青衣小帽的家丁打扮变成了衣衫褴褛的街头乞丐,并最终晃荡到柳云燕所住的槐树街街口处,与一直守在那里、同样做乞丐打扮的探子汇合,一边佯装乞食讨钱,一边用心盯着柳云燕一家。…,
与施然悄然潜出张府不同,需要出城去做准备的刘主事则是不慌不忙的吃完早饭、喝完早茶,又稍事休息了一会儿,这才以出城游玩为借口,带着手下、驾着马车,悠哉游哉的出了张府,往潞县东门而去。
为了不引起张治利及张府其他人的注意,除了上面这两部分人马外,其他需要出府参与行动的“飞燕堂”探子在施然和刘主事离开后并没有急于出动。而是耐下心来,根据之前的安排,从上午至傍晚,分若干次、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在不同时间段出府,并渐渐向柳云燕所在的槐树街靠拢。
当天下午,就在各路人马向柳云燕住处汇聚时,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发生了变化。随着朔风阵阵,天空中渐渐阴云密布,一场大雪似乎就要降临。面对这样的天气变化,正在槐树街街口“晒太阳”、“抓虱子”的施然不禁喜忧参半。喜的是有风雪掩护,他们的行动更不易被人发现。忧的是在不能点火的情况下,一旦因为阴天而失去月光的帮助,会不利于他们看清柳云燕宅院内的情况,影响抓捕行动。为此,施然一面继续有模有样的扮乞丐,一面默默的在心中向上苍祈祷,希望入夜之后在狂风大作的同时不要出现云遮月的情况。
不知是天气本就如此,还是施然的祈祷起了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凛冽的寒风越刮越大的同时,原本阴沉沉的天空却渐渐放晴,这场看似声势浩大的降雪在没有丢下一片雪花的情况下迅速偃旗息鼓。这种情形在让那些期盼瑞雪照丰年的城外农户很是失望的同时,却是令喜忧参半的施然完全放下心来,在心中连连向老天爷表示衷心的感谢。
凛冽的寒风在刮跑了天上阴云的同时也吹散了街上的行人。才刚刚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整个潞县的街面上除了忠于职守、按部就班进行巡逻的警察之外,便再难看到一个普通百姓。不仅如此,就连那些临街开设、墙薄窗松的店铺也纷纷关门,其中便包括前几日施然用来观察柳云燕一家的那座茶肆。这样一来,倒是给那些在柳家附近潜伏、监视的“飞燕堂”探子们提供了方便,让他们可以顺利靠近柳家而不必担心被茶肆中的茶客们看出异样。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清静的街道有利于早已汇集到槐树街附近的探子们接近柳家,却不利于天黑之后在自己贴身侍女以及那几名留守张府的手下掩护下,带着一名手下悄悄潜出张府,沿着事先探好的路径,直奔柳云燕所住的槐树街而去的张燕。
从张府到槐树街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在寒风大作的夜晚上街走动,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反常,更何况在非常冷清、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的街道上穿行,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因此,张燕等人一边尽量选择远离主干道、相对僻静的街巷前行,一边小心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避开那些绝对会给自己招来麻烦、被当地人称为“警察”的官府巡城衙役。
好在这一路有惊无险,二更天还没到张燕等人便已经与在柳云燕家附近监视的一名探子碰了头。在确认柳云燕自打午后带着幼子在街道上晒了会儿太阳后就一直待在自家宅院里没出来的禀报,张燕的心里彻底踏实了。
不过,踏实归踏实,张燕却并没有急于下令采取行动,而是与手下们一起顶着刺骨寒风,耐心等待着在最前沿监视的施然给大家发来信号——毕竟此时风虽大,夜却未深,且月光明亮。无论是柳云燕一家还是周围的居民都还没有入睡,贸然动手很可能会被柳云燕或者其他人发现,从而给自己带来麻烦。…,
就在张燕抵达柳云燕住处附近时,一直靠在槐树街街口处的三名乞丐估计是耐不住寒冷,缩手缩脚的离开街口,来到离街口不远处一座没有任何灯光、显然无人居住的宅院大门口,选择背风的一侧,蜷缩着身子互相挤靠在一起取暖。
时间在呼啸的北风中一点点流逝,眼见三更天就要过去,整个潞县县城已经完全归于沉寂,除了那些依然冒着寒风在县城街头履行着自己职责的警察巡逻队外,城内所有的士绅百姓、商贾伙计全都进入了梦乡。就在这时,那三名相互倚靠着在别人大门口忍饥挨冻的乞丐却突然有了动静。一直注意着左右街口、倾听着周围动静的施然抬起埋在破烂冬衣中的脑袋,警惕的向两边望了望,在确认四下无人后,一边拍了拍旁边的两名同伴,一边冲着近端的街口学了两声夜猫子(猫头鹰)叫声,并开始脱掉身上那件破烂不堪、脏得根本看不出本色的衣服,露出了里面的夜行装束。片刻之后,几个人影出现在了街口处,并在向施然也学了三声夜猫子叫声后向其靠了过来。
来人正是以张燕为首的抓捕人马。双方汇合一处后,张燕并不出声下令,而只是向施然点了点头。心领神会的施然当下向张燕一抱拳,紧接着又向身边的同伴挥了挥手。两名探子迅速上前,一个从怀中抽出短刃插进大门中间的缝隙之中拔拉门闩,一个则从怀中掏出小油壶,给两边的门轴凹槽之中点入油脂。
片刻之后,拿刀的那名探子便已拔开门闩,而后在那名点油探子的配合下,轻轻托起厚重的门板、悄无声息的将一扇大门打开。随着张燕一挥手,包括施然在内的所有探子次序而入。在他们身后,那扇被打开的大门也随之悄无声息的关闭。
进了宅院,张燕并没有马上下令行动,而是谨慎的示意手下先将这座空宅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哪怕之前多次打探都确认宅子里确实无人居住。直到手下们回复宅子里空无一人后,这才向施然一挥手,下达了行动的命令。施然得令,当即率领两名探子上前,并踩着由这两名同伴搭成的人梯攀上了这座空宅与柳云燕住处之间的那道院墙。
攀上院墙的施然并未急着往下跳,而是仔细看了看对面院子中的情形、侧耳听了听声音,在确定没有任何异样的情况后,这才双臂一撑坐在墙上,而后施展起轻身功夫,身轻如燕、悄然无声的落在对面的院子里。
落地之后,施然伏在地上又观察和倾听了一番,这才向墙头上招招手,将包括张燕在内的其余同伴接应下来,并在得到张燕的许可后,带着三名探子摸向了柳云燕母子及其两名侍婢所住的正房。剩下的探子则在张燕的指挥下,分别摸向杂役厨娘一家所住的偏房,以及院子的大门。
待负责守大门的探子就位后,施然和另两名探子分别用唾沫濡湿了一小块窗户纸,并在上面戮出一个小洞,偷眼向里面张望。虽然屋子里的灯已经息了,但借着透过窗户纸的皎洁月光,施然等人还是能勉强看到屋内的大概情形,从而确认屋子里的人还在沉睡,并未被自己吵醒。
眼见目标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施然等人几乎同时动作。他们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用手指从里面挑出一些药膏抹在自己的鼻子下面,而后又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筒,打开封口,吹燃正在其中闷烧的香头,并将其塞进窗纸上的那个破洞,用嘴在另一头轻轻吹着气——竹筒中装的是“飞燕堂”自制的特效迷香,能够在短短的一盏茶时间里令屋子里的目标陷入昏睡状态,两三个时辰之内都不必担心其醒来。而“飞燕堂”的探子们得益于那抹在鼻子下面解药的帮助,并不会被自己的迷香所影响。…,
过了近一盏茶的时间,估摸着屋子里的人已经被迷香熏昏,其他“飞燕堂”探子这才像施然等负责吹迷香的同伴一样,纷纷将迷香解药抹在自己鼻子下面,用和刚才开那座空宅大门相同的方法,干净利索的打开了正房和偏房的房门,在张燕的指挥下小心谨慎、悄然无声的潜入了进去。
“飞燕堂”的迷香确实很有效,当施然率一众同伴进到柳云燕所住的房间时,对方依然毫无知觉的酣睡,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在得到其他同伴的汇报,知道柳云燕那两名贴身侍婢和杂役厨娘一家都已被控制住后,施然一面示意同伴点亮蜡烛,一面将柳云燕的幼子抱在自己怀里,又将其压在枕下的一把单刀抽出扔在一边,这才再次从怀中掏出迷香解药,抹在了已然昏睡过去的柳云燕的鼻子下面。
在解药的作用下,柳云燕很快便从昏睡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其敏锐的第六感立即发现了周围环境的异样,并迅速的做出了伸手到枕头旁边抽刀的反应。只是,这一抽却抽了个空。不等心中一惊的柳云燕再做其他动作,一口寒光闪闪、杀气腾腾的短刃便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随之而来的则是一声低沉的轻喝:“别动,不然你的儿子立即没命。”
如果对方只是拿短刃威逼自己,柳云燕或许还会设法与对方周旋、较量一番。可如今对方拿自己的幼子为筹码,柳云燕便再也不敢造次。她闻言连忙止住想要起身反抗的动作,并抬头向对方看去。
眼前的景象令柳云燕吃惊不已,昏黄的烛光之下,三个身穿夜行衣、黑纱蒙面的黑衣人站在自己面前,个个手持利刃,其中一个还抱着自己的幼子,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自己儿子的胸口处。刚刚看到这种情形,柳云燕的第一反应是遇到了打家劫舍的盗匪。于是,她一边诅咒城里巡逻的警察无能,一边暗想退敌的对策。可就在她准备与对方周旋,以保住自己幼子性命的时候,其中一名黑衣人却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黑纱,恶狠狠的对她说道:“逆贼柳云燕,你可还认得本堂主吗?”
听着这既熟悉又已许久未闻的声音,望着那张生得妩媚动人,此时在摇曳烛光的掩映下却显得阴晴不定、冷若冰霜的面宠,柳云燕顿时如坠深渊、如陷冰窟,直吓得彻体生寒、浑身打颤。半晌之后,才略微回过些神来,也顾不得自己衣着单薄、肌肤外露,当即掀被而起,扑嗵一声跪倒在地,惊慌不已的说道:“属下柳云燕见过总堂主。”
既然知道了来犯之敌的身份,也意识到自己的侍婢和仆役此时只怕已然凶多吉少,且对“飞燕堂”各种严刑拷问的手段知之甚详,再加上自己的幼子又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因此,对于张燕有关当初“飞燕堂”幽州分堂全军覆没的始末缘由、有关自己在此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有关自己与范吾成的关系,等等一系列问题,柳云燕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如实的讲了出来。
柳云燕如此的配合,倒是令原以为需要费上不少气力才能让对方彻底坦白,并为此事先做了许多准备的张燕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这种意外之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因为听完柳云燕的供述,张燕在感叹柳云燕与范吾成这段畸恋孽缘的同时,也为自己即将钓到一条大鱼、一条在北上之前根本想都没想过的大鱼而欣喜不已。
在以最快的速度平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之后,张燕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对柳云燕说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位范吾成范十四爷对妹妹你真称得上是一往情深、用情专一。这样的男子如今却是难得一见,本堂主一定要与其好好攀谈攀谈。”
尽管张燕在说这句话时一脸的和蔼与友善,可其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却是阴险与狠辣。这样的眼神看在柳云燕眼中,令其不寒而栗、满心绝望。
第六十六章 出城
虽说没费吹灰之力便从柳云燕那里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也搞明白了当年“飞燕堂”幽州分堂全军覆灭并非柳云燕与敌勾结、联手而为,而是柳云燕在选择合作伙伴时看走了眼,于无意中被对方利用所致,可张燕却没有一点想要就此放过这名自己当年手下的意思。一来,“飞燕堂”幽州分堂全军覆没柳云燕这个分堂堂主总归是难辞其咎,无论她是否与敌方勾结都是死罪。二来,有了柳云燕和她的儿子在自己手里,便有了可以用来威胁那位范吾成范十四爷的把柄。若是使用得当,自己很可能就此获得一根深深钉入“清园”兄弟内部的钉子。到时候,只要北平军或者“清园”兄弟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这边都能及时得到消息。如此一来,义父便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实现其宏图大业上,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总是担心实力强悍的北平军不知什么时候会在自己背后捅上一刀。因此,对于成功捉拿柳云燕后的一系列安排,张燕并没有做任何的改动。她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安排一部分手下负责看守柳云燕及其侍婢、仆役,另一部分手下则趁夜暗翻墙返回之前利用的那座空宅,以便在天亮之后开展下一步行动。
张燕等人在子时末开始行动,待到尘埃落定、顺利抓捕柳云燕一家并拿到对方的口供已是丑时正。虽说现在已是后半夜,且不少探子此前已经在柳云燕住处附近监视了一整天的时间,可包括忍饥挨冻装乞丐的施然等人在内,没有一个探子觉得累、觉得困。众人此时个个毫无倦意,只盼着天快一些亮,他们好按照既定计划将柳云燕一家运出城去、关押到那座荒废道观之中,从而为这次精心准备、组织的抓捕行动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与“飞燕堂”一众探子兴高采烈、精神抖擞不同,柳云燕此时虽也全无困意,却并非由于兴奋而是由于恐惧、发自内心的深深恐惧。因为,她从张燕方才的言语中已经大致猜到对方不杀自己的目的——以自己和儿子为质,要挟自己的夫君为他们所用。尽管暂时还搞不清楚张燕等人想要自己的夫君为其做什么,但就从“飞燕堂”的性质来说,左右离不开消息、情报一类的事情。如果再联系到自己夫君现在的身份,柳云燕不难得出“飞燕堂”要自己夫君提供的很可能是北平军节度府、“清园”兄弟的各种消息。
随着北平军节度府、“清园”兄弟等等称呼一一闪过,另一个令柳云燕不寒而栗的名字也赫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暗羽堂”。这个当年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捣毁了自己苦心经营近三年的“飞燕堂”幽州分堂的可怕秘谍组织,早已在柳云燕的心头留下深深烙印。其行事的隐秘、布置的周详、行动的迅速、效率的高超,无一不令柳云燕记忆犹新、历历在目。而且,前几日夫君来时,曾经向自己提起过,就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暗羽堂”先后抓获了三十多名“飞燕堂”的探子,如今正布下天罗地网,准备捉拿“飞燕堂”总堂主张燕及其余党——尽管张燕等人非常轻松的便将自己抓住,可柳云燕却并不认为这是“飞燕堂”在与“暗羽堂”的争斗中技高一酬,而只是把其归结于张燕等人此前一定是“小心潜伏、未敢轻举妄动”这一猜测。…,
如今,张燕等人终于因为发现了自己这个所谓的叛徒而耐不住性子,开始出手抓人,甚至要用自己来威胁自己的夫君为其为用,只怕他们的好日了也就要走到头儿了。在柳云燕看来,如果只是自己一家被掳,那么潞县这座小县城中的一户普通人家不知去向还不至引起别人、特别是“暗羽堂”的注意,张燕等人或可全身而退。可如果对方拿自己和儿子去要挟自己的夫君,那么无论夫君是否屈从于他们的要挟,都可能会引起”暗羽堂”的关注,进而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若果真如此,那么无论自己的夫君是否与“飞燕堂”合作,其都会因为与自己的关系而受到自家兄弟的责难甚至惩处。到那时,就算自己侥幸不死,又有何面目去见自己的夫君。
一念及此,柳云燕想到了死,想要以自杀来维护夫君的名声、地位、兄弟之情。可当她转头望向床的方向,看到自己受迷香药性影响、依然在沉睡的幼子那张稚嫩的小脸蛋时,才刚刚兴起的死志、鼓起的勇气顿时弱了不少,并最终烟消云散。
柳云燕很清楚,如果自己死了,张燕必定不会就此罢手,而是会拿自己的儿子继续要挟夫君就范,其结果与自己活着只怕没什么不同。要想一劳永逸的永绝后患,自己就必须带着儿子一起死。可孩子是无辜的,怎能让他为了自己父母的过失而在襁褓之中便死于非命。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她柳云燕就是再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也没有那个勇气对自己的儿子痛下杀手。于是,在左思右想、百般权衡之后,柳云燕还是放弃了以死相抗的念头,万念俱灰的听由张燕的摆布,等待着那未知的命运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柳云燕在那里为是生还是死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张燕这边却是心情轻松的与自己手下一起等待着天光放亮、等待着自己此次北上行动彻底出现转机的那一刻。
冬天的黎明总是来得那么晚,直到卯时初天色才渐渐亮了起来。随着旭日东升,带领数名探子在柳云燕住处旁边那座空宅等了两个多时辰、几乎是彻夜未眠的施然一翻身便从空宅里一张破旧的桌案上跳到了地上,趁着左邻右舍还未起床的空档,带着那几名探子悄悄的出了空宅,并立即分散,向着各个不同的方向行去,开始按照预定计划行事。
随着日头越升越高,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约莫到了辰时初的时候,一辆宽阔高大、显然是从“大通商行”下属车马行租借来的四轮马车在车夫的驱使下,缓缓行驶在与槐树街相交叉的那条街道上,并最终停在了正对槐树街的那座茶肆跟前。
赶车的车夫停好车,便大摇大摆的走近茶肆吃早饭、喝早茶,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所驾驶的四轮马车停靠的位置正是槐树街的街口,宽大的车厢将整个街口堵了个严严实实。现在,除非有人刻意绕过马车往街巷里观望,否则的话,没有人能够看到槐树街上发生的任何事。
就在赶车的车夫悠然自得的在茶肆里吃早饭时,茶肆往北不远处,两名年轻后生不知因为什么事情突然起了冲突。两人刚开始时只是小声争执、可很快便因为意见不合而变成了大声争吵,并最终将唇枪舌剑发展成了拳脚相加、大打出手。…,
在这个时代,街头斗殴、特别是赤手空拳的肉搏,向来都是人们围观的最佳选择。于是,随着两名年轻后生之间的打斗愈演愈烈,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以至于将周围几条街上的闲人都吸引了过来。
就在众人兴高采烈围观街头斗殴“好戏”的时候,两辆非常普通的马车从槐树街另一边的入口悄然驶了进来,停在了柳云燕家的大门口。车子刚刚停稳,柳宅的大门便应声而开,“飞燕堂”的探子们在张燕的指挥之下,迅速的将被喂食了迷药、昏睡不醒的柳云燕母子及丫环仆役等一共七个抬上了两辆马车。待最后一名“飞燕堂”探子上车之后,随着车把式一声低低的吆喝,两辆马车齐齐调头,像来时一样悄然而去。
就在两辆运送柳云燕家人的马车驶离槐树街后不久,那名驾驶四轮马车的车夫也一边抹着嘴,一边从茶肆中走回车上。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声响起,宽大的四轮马车重新上路,辘辘向南而去。与此同时,在茶肆的另一个方向,两名斗殴的年轻后生也在不知是谁发出的、“警察来了”的大喊声中住了手,各自捂着青肿的脸颊一头扎入因为害怕被巡街的警察当成妨碍通行、聚众闹事的不法之徒给抓到县衙门里去进行遵纪守法教育而四散的人群,一转眼的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押解柳云燕家人的马车在潞县城内转了一会儿,在确认无人跟踪后,这才调转方向,借着城门口处那些城管队衙役们严进宽出的检查制度、真实有效的身份证明,顺利出了潞县东门,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最终在刘主事等人的接应之下,驶进了位于潞县城南的那座荒废的道观之中。
将柳云燕一家关押到荒废道观之中并不意味着行动就此结束,恰恰相反,成功捉拿柳云燕一家只是张燕此次行动计划的第一步,后面的行动远比捉拿柳云燕一家要重要得多、同时也困难得多。因为从现在开始,张燕及其手下所要面对的不再是昔日的部下或者同僚,而是在北平军拥有不小的权势、有能力将张燕及此次北上行动所剩不多的“飞燕堂”探子置于死地、身为“清园”兄弟中一员的范吾成。
在派何人前往北平城与范吾成进行第一次接触,将自己手中所掌握的人质和把柄告之对方,并带回对方的回复这个问题上,张燕一时有些难以决断。说起来,在张燕身边的这些手下中,能够担此重任,且被张燕倚为心腹、完全信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飞燕堂”老人儿,有着丰富经验、做事老成持重,曾经多次执行“飞燕堂”总堂交待的重要任务的刘景明刘主事。另一个则是后起之秀,为人精明强干、做事果敢坚定,在此次捉拿柳云燕及其家人的行动中表现出色的施然。
按理说,登门送信这种需要与对手斗智斗勇,进行心理较量的任务应该交由刘景明刘主事这样经验丰富、做事稳妥的老密探去办最合适。可一方面考虑到看押柳云燕一家关系重大、不容有失,加之柳云燕又曾经是一名能力出众、担任分堂堂主、精通各种密谍手段的行家,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除了刘主事外,其他探子——包括施然在内——未必能压制得住她——柳云燕现在老实不代表永远都会老老实实的听自己这边的摆布。另一方面,也是出于缩小施然与刘景明二人之间地位的差距、更好的在自己这些手下之间搞好平衡的考虑。最终,张燕还是决定由刘景明刘主事负责看押柳云燕一家,而派施然携带她认为可以令范吾成相信妻儿已然被自己控制的一应书信及信物去见范吾成——送给范吾成的信件是在张燕的授意之下,由柳云燕亲笔书写的。再加上两件分别取自柳云燕及其幼子身上的信物,倒也不怕他范吾成不相信。
至于在见到范吾成后该如何与对方打交道、如何在为对方所敌视的情况下保全自己、如何避开“暗羽堂”在北平城乃至范吾成身边的探子、如何说服对方与自己这边合作,等等一系列问题就只能由施然自己来临机决断了——对此,张燕还是充满信心的。
显德七年阴历十二月十七一大早,怀揣着柳云燕亲笔所写的书信,以及两件来自母子俩身上能够令范吾成相信其所说绝非虚构的信物,施然骑快马离开了关押柳云燕一家的那座破道观,打马如飞的往西北方面、也就是北平城所处的位置急驰而去。
第六十七章 见不得光的交易(上)
施然一路策马飞奔,于中午时分进了北平城东面的迎春门。进得城来,施然并没急着去找范吾成的府邸,而是以普通游客的身份住进了城内的一家客栈。
在客栈住下之后,施然先是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又踏踏实实的在房间里睡了一觉、仔细的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服,将一路赶来的疲惫与风尘一扫而空,这才光鲜体面、精神抖擞的在傍晚时分出了客栈,骑着马一路打听着往范吾成在北平城内的府邸行去。,
作为掌控着北平军的“清园”兄弟中的一员、在北平军节度府中的职务是重要的幕府僚属、在后周朝廷中是正五品上的散官,而且还是北平军最大、在全天下也数一数二的“大通商行”的实际管理者,范吾成在北平城中的府邸虽然只是一座三进的院落,但无论外表还是内在,均是精雕细琢、建造考究,处处显示着主人的气派与地位。这样的宅院隔着老远就能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以至于初来乍到的施然就算还没看到宅院大门上那大大的“范府”二字,也能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更何况宅院门口还有四名手持火器、衣着样式特殊、表情严肃、处处显示着宅院主人那与众不同身份的卫兵在把守着。
虽说自己手里握有宅院主人的把柄,可在见到当事人之前施然可不会在其他不相干的人面前表露出任何一点普通访客所不该有的言谈举止。因此,在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路后,施然离着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便已经下马步行,满脸笑意的走向那几名守门卫兵。
把守范府大门的亲卫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施然,待见到他笑盈盈的往自己这边走来,便知道这又是一位想要拜访十四爷的客人。于是,对这种登门拜访早就习以为常的亲卫们便没有把这位陌生的访客太放在心上,直到施然走到大门左近,这才有一名亲卫上前拦住他的去路,非常程式化的问道:“来者何人,到此何干?”
施然见问连忙抱拳拱手道:“在下潞县富商施世杰求见十四爷,烦劳校尉通禀。”——施世杰是施然在暂住证上所用的化名。
想必是见惯了这种慕名前来的访客,施然这边话音才落,那名迎上来的亲卫便已经回答道:“十四爷有令,此处乃是私宅,不办公事。足下有什么公事还请明日赶早到迎春街上的‘大通商行’总行去办。”
“在下此来并非为了公事,而是有一件私事要与十四爷商议。”施然闻言赶紧解释道。
“十四爷有令,除了自家兄弟姐妹,一律不见外客,足下还是请回吧。”那名亲卫回绝得依然是那么利索。
若是寻常访客,面对亲卫这样的答复,通常都会不死心的拿出些银钱来试图贿赂,并最终在拒不受贿、坚持原则的亲卫面前败下阵来,悻悻而回——当然,并非所有的访客都会是这样的待遇。对于范吾成专门关照过的重要生意合作伙伴,这些亲卫自然会是另一种对待方式,少部分像崔永年、齐南海这样的老朋友还会被直接请进府去。
可施然此番却是有备而来,心中充满必胜的把握。因此,他既没有拿银钱贿赂,也没有无奈的转身离去,而是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取自柳云燕的玉佩和一件取自其幼子的长命锁,递到那名亲卫手上,说道:“在下并非外客,而是受了十四爷一位故人所托,给他老人家捎个重要的口信。这里有那位故人的两件信物,校尉只需将其交给十四爷,他老人家一看便知。”…,
眼见面前这位做富商打扮的家伙既没拿钱贿赂,也没扫兴而去,却拿出一块玉佩和一个长命锁来说自己是替十四爷的故人送信的,那名亲卫还真就不敢再等闲视之了——毕竟看眼前这人说的肯定、一脸坦然,丝毫没有编造、撒谎的迹象,搞不好还真就是来送信的。因此,那名亲卫忙收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接过施然递上的玉佩和长命锁,说道:“既如此,足下在此稍候,待某前去通禀。”
“有劳校尉了。”施然再次抱拳施礼道。
“好说,好说。”那名亲卫与施然客气了两句,便转身走进了范府大门。
就在施然快马加鞭驰出潞县前往北平城的同时,刚刚在自己府上吃完早饭、准备前去节度府旁边的“大通商行”总行办公的范吾成,也从赶来报信的心腹亲随范小五口中得知了柳云燕母子及其侍婢、仆役七人全部失踪的消息。
由于张燕等人行动的缜密、迅捷,以及柳云燕母子住进潞县县城槐树街一年多以来一直没有异常情况发生造成的麻痹和懈怠,使得范吾成安排在潞县暗中关注、保护柳云燕母子的心腹亲随范小五并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柳宅中的异样,直到昨天整整一天也没见到柳宅之中有人出来,范小五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他在昨天晚间悄悄去了一趟柳宅探听情况。结果却发现柳宅已然人去宅空,柳云燕一家七口下落不明、不知去向。
其实说起来,这也不能全怪范小五。因为事关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事关自己的妻儿,范吾成是不敢把关注、保护柳云燕母子的事情交给寻常手下去办的,能够让他放心的只有那几名被他倚为心腹的亲随。可作为范吾成的心腹之人,这些亲随都是为“清园”兄弟、“大通商行”各分行掌柜、伙计,以及“大通商行”的许多重要生意伙伴所熟知的。无论是派哪名亲随来潞县,都不可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因此,范小五在潞县的公开身份是“大通商行”总行派驻潞县、负责总行与潞县分行之间消息往来、转送的联络使。这样的身份在为范小五提供了很好掩护的同时,却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使他不能时时的关注柳宅及柳云燕母子的动向
此外,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范小五并没有将自己在潞县的住处安排得与柳宅太过靠近,而是在当初施然曾在里面边喝茶、边监视柳宅的茶肆所在那条与槐树街相交叉的大街上租了一座小宅院。由于这处宅院是斜对着槐树街,所以住在里面的范小五并不能直接观察到柳宅的情况,只能借着平时外出办事,从槐树街街口路过的机会,看一眼柳宅的动静——正因如此,在得到柳云燕母子失踪的消息后,范吾成并没有过分苛责或者迁怒于范小五。
而作为被保护的对象,柳云燕为了配合范小五、向其表明自己一家安然无恙,只要天气条件允许,她都会在一个大致固定的时间段里带着孩子到街上待一会儿,让经常会从槐树街街口经过的范小五看到自己母子。即便是遇到雨雪风霜等不适合带小孩子外出玩耍的时候,她也会让自己的贴身侍婢以各种理由上街,给范小五一个一切正常的信号。所以,当昨天午后范小五既没有在槐树街柳宅门外看到柳云燕母子,也没有看到其贴身侍婢时,便立时起了疑心。只是,当时他的身边还跟着请他前去分行谈公事的本地总掌柜,一时无法脱身。是以,直到晚上解决完公事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才有机会去柳宅一探究竟。而此时,柳云燕一家被张燕等人掳走已经快一整天的时间,任凭他范小五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不过,这范小五毕竟是范吾成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之人,其聪明机智自是不差。因此,在经过最初的惊慌与混乱后,他便很快稳住了心神。情绪镇定下来之后,范小五将当天从早到晚自己所见所闻、特别是发生在槐树街附近的事情仔细的回忆了一遍,渐渐从中理出了头绪,并在将发生在离槐树街街口不远处的斗殴事件、堵住槐树街街口的宽大马车,以及在槐树街街口盘桓数日、如今突然消失的数名乞丐等等情况联系在一起之后,最终得出了“柳云燕一家”是被人有预谋劫持、掳走的结论。
当范吾成从范小五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时,他第一个反应是自己与柳云燕的关系为穿越团队所知,情报部的人为了得到切实可靠的证据而暗中抓捕了柳云燕等人。不过,范吾成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在他看来,若是团队手中没有自己和柳云燕有私情的证据,其必定会先进行暗中调查,待拿到确凿无误的证据后再采取行动,而不会贸然出手抓捕柳云燕;若是团队手中已有自己和柳云燕有私情的实证,其大可光明正大的以捉拿嫌犯的名义公开抓捕目前依然属于情报部通缉要犯的柳云燕,而不必搞这种颇费气力的暗捕。
因此,经过一番思忖,在将自己和柳云燕可能的敌人与仇家过了一遍,仔细分析了每个可能的敌人或者仇家的实力与能力之后,范吾成最终将最大嫌疑锁定在了“飞燕堂”的身上。虽然这个结果令范吾成感到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一来,“飞燕堂”作为一个规模庞大、实力雄厚的密谍组织,在经过当年幽州分堂全军覆灭、堂主柳云燕无故失踪后,其既有理由也有能力在得知柳云燕的下落后去做这件事。二来,最近这段时间情报部那边接连抓获了数十名来自“飞燕堂”的探子,而且据老二十八从这些被捕的“飞燕堂”探子那里得到的口供,对方的这次大规模北上行动是由其总堂主之一的张燕亲自部署、指挥的,其本人很可能至今仍潜藏于北平军境内。为此,老二十八是大动干戈,动员了几乎所有能动员的力量搜捕张燕及其同党,以一雪被对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的耻辱。而随着“飞燕堂”大举北上,特别是张燕及大量来自其总堂、认得柳云燕的探子进入北平军,使得一年多以来一直潜藏在潞县的柳云燕被发现的机会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大。如此一来,柳云燕被“飞燕堂”的探子认出,并被对方掳走也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
一念及此,范吾成不由陷入两难境界。从公心来说,他应该立即将相关情况上报给委员会,以便情报部能够据此判断出张燕及其同党可能藏身之处,并迅速展开行动,捉拿这条漏网之鱼,解除“飞燕堂”这个敌对密谍组织可能对北平军及穿越团队造成的威胁。而在私心上,他却又万万不能让委员会及众兄弟知晓自己与柳云燕的关系。否则的话,自己不但可能要面临妻离子散的惨况,而且肯定会因此失去兄弟们的信任与尊重。到时候,自己虽然未必会有性命之忧,却一定会被整个团队所不齿。不但失去所有的地位与权力,而且会被边缘化,成为兄弟们敬而远之的陌生人——这一点是范吾成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于是,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范吾成最终决定不对外声张此事。而是动用自己手中能运用、同时又可以信任的力量,尽一切可能查找自己妻儿的下落。当然,范吾成也想到了“飞燕堂”可能会以此为把柄主动找上门来,向自己提出一些苛刻要求。只是,现在他一时还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应对,只能到时候临机应变、小心对付了。
因此,当亲卫将信物和施然的说辞带给自己时,范吾成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推断应该是正确的,掳走自己妻儿的很可能就是其旧主“飞燕堂”。而自己的妻儿能否平安回到自己的身边,就要看自己一会儿与对方派来的信使交涉的结果了。于是,范吾成将那块他在去年的结婚纪念日送给柳云燕的玉佩,以及儿子满月时自己亲手给他挂到脖子上的长命锁紧紧攥在手心里,压抑着自己急于见到府外那名访客的心情,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对亲卫说道:“将门外的客人带去书房,爷在那里见他。”
第六十八章 见不得光的交易(中)
由于事涉柳云燕,所以当施然被带到书房时,里面除了范吾成之外,便只有其倚为亲信心腹的几名亲随,其余人等——包括负责内宅保卫的亲卫——都被支开,远离双方见面的地方。
进得书房,施然先抬头看了看坐在书案后面的范吾成,将对方的样貌与来之前从柳云燕那里了解到的情况进行了一下对比,确认对面坐着的便是自己此行的目标人物,这才上前两步,不卑不亢的向范吾成抱了抱拳,朗声说道:“潞县富商施世杰见过十四爷。”
闻听对方到现在还在掩饰自己的来历,报上的身份依然是潞县富商,早就因为柳云燕母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掳走,觉得愧对十四爷恩德与栽培,憋了一肚子气的范小五不由得火往上撞。不待范吾成对对方的欺瞒行为做出什么反应,便已经一个健步跳到施然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喝斥道:“贼子,休得一派胡言,你的底细我们早已打听得一清二楚。你和你的同党将夫人和小少爷藏于何处,还不速速如实招来。”
对于范小五色厉内荏的威胁,施然是夷然不惧。他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只是目不转睛的紧盯着桌案后面范吾成,等待着这间书房里唯一一个有权与自己对话的人。与有些气急败坏的范小五相比,作为主子的范吾成自然是要比范小五沉稳得多。虽然,刚才在初见自己亲人信物时他也曾出现过感情波动,但一来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二来这种感情波动持续的时间也很短,当其坐在书案后面与施然面对面时,其情绪早已恢复平静。
范吾成挥挥手,示意情绪激动的范小五退到一旁,然后语气平静的问施然道:“虽说你报上的名字十有**是假的,但所谓姓名不过是一个用来标记人的符号,只要咱们双方认可,是不是真名实姓又有何妨呢。更何况你作为‘飞燕堂’的探子,在与你们势不两立的北平军用个假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在你报上真名之前,爷便姑且叫你施世杰好了。”
说到这儿,范吾成略顿了顿,将放在桌上的玉佩和长命锁拿起,继续问道:“施世杰,爷来问你,你和你‘飞燕堂’的同党掳走爷的妻儿,又找上门来将这两件东西送给爷,究竟意欲何为?”
见对方一上来便指出了自己的幕后身份,知道自己是来自“飞燕堂”的探子,施然多少有些觉得意外,意识到对方绝非等闲之辈,自己该当仔细应对。不过,手里握着对方把柄与死穴的他还是比较有底气的,对于对方的问题,回答得很是镇定自若:“十四爷果然是聪慧过人,还没有见到在下的面,便已将在下的身份来历搞得一清二楚。既如此,在下在您十四爷面前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不错,在下的本名确实不叫施世杰,而是姓施名然。在下也并非什么潞县富商,而是‘飞燕堂’的密探。此番北上北平军更不是经商、做生意,而是跟随我总堂主张燕前来公干。
十四爷您的妻儿确是为在下及在下的同伴于前日夜间所掳,并被关押于一个秘密所在,具体地点还恕在下不能告诉十四爷。不过,在下可以向十四爷您保证,您的妻儿都安然无恙,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受到惩治与虐待。而且,不仅您的妻儿一切安好,就连伺候他们母子的丫环与仆役也都活得好好的,没有性命之虞。至于在下和在下的同伴为何要掳走您的妻儿,却绝不是任意为之,而是有所因、有所图。…,
想那柳云燕当初身为我‘飞燕堂’幽州分堂堂主,却识人不明、做事不智,为了兑现自己在总堂不顾实际所夸下的海口,竟然轻易相信对手的花言巧语,与敌结盟、以敌为伴。结果,令得对手对‘飞燕堂’幽州分堂了若指掌,以至短短数日之内便将我幽州分堂一网打尽,使其全军覆没。此其罪一;那柳云燕身为‘飞燕堂’幽州分堂堂主,听闻自己的部下为敌所趁、全军覆没后,不但不立即赶回总堂,讲明事情缘由、补偿自己的过失、赎救自己的罪过,反而连夜逃走,就此消失无踪。此其罪二;那柳云燕身为‘飞燕堂’幽州分堂堂主,却接连违反堂规,在未向总堂通禀的情形下,便与对手的重要人物——也就是十四爷您——暗生情愫、私定终身,乃至成就夫妻、生儿育女。此其罪三。
柳云燕有这三条罪状,‘飞燕堂’所有成员人人皆可得而诛之。此次总堂主对柳云燕只抓不杀已然是看在十四爷您的面子上法外开恩了。
至于吾等所图,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想十四爷您在这北平军乃至整个大周朝都算得上是一个人物。我家总堂主既钦佩十四爷您的人品,也敬服十四爷您手中的权势,只是以往一直无缘相见。此番擒获柳云燕后,从其口中得知了她与十四爷您的关系。我家总堂主便想借此机会与十四爷您结交往来一番,以便日后在需要的时候能互相帮助、互相提携,不知十四爷意下如何。”
说完,施然又不失时机的从怀中掏出柳云燕所写的那封书信,呈了上去——书信中以柳云燕的口吻向范吾成讲明了“飞燕堂”要其所做的事情,远比施然的三言两语要详细得多。
“哼!说什么互相帮助、互相提携?”范吾成看完书信,信桌案上一丢,冷哼道,“说到底,你们那个张总堂主的意思是要爷我为你们那个‘飞燕堂’在北平军的活动提供掩护,乃至为尔等提供北平军节度府里的各种机密消息。”
说完,不等施然做任何解释,范吾成将脸一沉,肃声问道:“对于你们那个张总堂主的条件爷我答应了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施然闻言知道双方的谈判已到关键时刻,当即将面色一正,答道:“若是十四爷答应了我家总堂主的条件,自然是贵我双方皆大欢喜。十四爷您继续在北平军大展宏图,与妻儿尽享天伦之乐。而我家堂主也借您十四爷的助力,圆了其率领‘飞燕堂’重返北平军的夙愿。
若是十四爷不答应我家总堂主的条件嘛,那我家总堂主也就不必再顾忌柳云燕与十四爷您的关系,即刻按照我‘飞燕堂’的堂规,对其施以五马分尸之刑。当然,在柳云燕死之前,我家总堂主会让其将她与十四爷您之间的关系原原本本的写下来,并想方设法的将这份供述送到北平军节度府、送到十四爷您的那些个结义兄弟面前,让他们知道十四爷您是如何背叛兄弟、违背誓约的。
至于十四爷的公子以及那些个丫环、仆役,虽与柳云燕所犯之罪不相干,但其既非‘飞燕堂’之人,却又见过我家总堂主的真容。按我‘飞燕堂’堂规,说不得也要被杀人灭口、以保我堂中秘密。”
“大胆,竟然敢威胁我家十四爷。某现在就给你来个碎尸万段,然后再把你那个什么狗屁总堂主给拿来五马分尸。”范小五厉声喝斥道,并抽出腰间的单刀,跳到施然身边,将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与此同时,范小三、范小六等亲随也纷纷提刀在手,大有给施然大卸八块的意思。…,
面对刀剑加颈的危险局面,施然却是一副成竹在胸、有恃无恐的样子,他毫无惧色的斜乜了范小五等人一眼,说道:“在下此来便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原本就没打算能活着走出范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施然要是皱一皱眉头便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施然这边话音才落,那边作为亲随头领的范小二便已经带着满脸肃杀之气,目露寒光的向范吾成踱了过来,并边走边将单刀从刀鞘中抽出。来到施然面前,其一边将手中单刀的刀尖在施然身上各种要害部位晃来晃去,一边阴侧侧的说道:“想死,可没那么容易。在你供出夫人和小少爷被关押的地点,以及你们那个狗屁总堂主的藏身之所前,我们是绝对不会让你死的。我们只会一样样的将最严酷的刑罚用在你的身上,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叫你后悔生在这个世上、叫你为了速死愿意做任何事。”
范小二的威胁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施然依然是那副镇定自若、不卑不亢的表情,用平静说道:“诸位严刑逼供的手段想来是不会差的,在下能够领略一番也算三生有幸。不过,在下有件事想要提醒诸位,那就是任何诸位加诸于在下身上的刑罚,他日必定会加倍奉还到柳云燕及其幼子身上。另外,还有件事在下也要提醒诸位,那就是如果在下半个时辰之内不能回到下榻的客栈的话,在下的同伴便会立即离开北平城,将在下已经遭遇不测的消息带回给总堂主。而在下没有安然返回的消息一到,总堂主便要拿柳云燕母子及那些个丫环、仆役们开刀,用他们的血来祭奠在下,并马上将柳云燕的供述派人送进北平军节度府。”
施然这样说实际上是有些行险,其为了减小目标,不引起“暗羽堂”探子的注意,此次进北平城乃是只身一人,根本没有带同伴随行。若是范吾成按照他所用的“施世杰”的化名,根据他富商的掩护身份,派出大量人手去北平城中相应的客栈进行查访,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发现其在撒谎。不过,一方面施然讲得头头是道、使得对方没有怀疑的理由。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事涉自己的妻儿和声誉,使得范吾成不愿意在这些他认为并非要害的问题上多耽误时间。毕竟就算他撬开了施然的嘴,得到了自己妻儿的下落,也没有任何把握将他们救出,并将包括那位张总堂主在内的所有知道此事的“飞燕堂”成员斩尽杀绝。更何况在自己无法随意离开北平城的情况下,单以他手下那几名信得过的亲随的实力,能不能顺利将柳云燕母子救出都还是未知数。
于是,不敢拿自己妻儿性命和自己的声誉冒险的范吾成只得相信了敢于冒险的施然的说辞。在沉思片刻后,范吾成再次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亲随收刀退到一旁,然后对施然说道:“既然张总堂主对双方的‘合作’如此有‘诚意’,范某又怎好辜负了这番‘美意’。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范某还需与你家张总堂主当面商议才好。烦请足下回复张总堂主,就说范某愿与其一唔、共商大计。至于双方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则全由张总堂主做主。范某唯一的要求,便是在与张总堂主商谈之前,能够与妻儿见上一面,确认她母子二人安然无恙。”
施然闻言,不由心中暗喜,知道拉范吾成“下水”的事情已经成了七八成。当即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答道:“十四爷放心,在下一定将十四爷的话一字不落的转禀我家总堂主。”
范吾成听了点点头,而后便吩咐范小二将施然送出府去。
第六十九章 见不得光的交易(下一)
待范小二领着施然走出书房,范小三、范小五等亲随簇拥上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十四爷,怎么能就这么放姓施的那小子走。咱们应该从他口中逼问出夫人和小少爷的下落,把他们从‘飞燕堂’手里救出来。或者拿这个姓施的小子当人质,换回夫人和小少爷。”
面对群情激愤的手下,范吾成却是不为所动,沉默不语。一众亲随叫喊了半晌,这才注意到自己在主子面前如此大呼小叫颇为不妥,是很失礼的行为。大家连忙都住了口,齐齐向范吾成施礼赔罪。对此,范吾成倒是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亲随们如此作为是真情流露,是真的为自己以及自己的妻儿着急。所以,他摆了摆手,对自己的这帮亲随说道:“尔等都是真心为爷的事情焦急,何罪之有。至于尔等方才说的那些方法,爷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此番‘飞燕堂’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可谓滴水不漏,让爷无从下手。且不说光靠咱们的力量能不能将夫人和煊儿从‘飞燕堂’的手中救出来,就算咱们真有能力救出她母子二人又如何?需知,那张燕的手里可不仅仅只有爷的妻儿这一张牌可打,她手中还有远比爷的妻儿威力大得多的底牌——那便是爷的名誉、爷在北平军的声望、爷在‘清园’众兄弟心里的信誉。
若是失去了兄弟们对爷的信任,那爷在北平军便再难有立锥之地。而失去了北平军这块根基,爷便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除了死心塌地的投奔张永德,去做人家脚下的一条狗、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狗之外,便再无出路。爷不愿意去做别人的狗,所以现如今爷能做的只有暂时对‘飞燕堂’虚以委蛇,争取取得他们的信任,保住夫人和煊儿的性命、保住爷的名誉。从而为咱们争得时间、争得周旋的余地。有了时间、有了余地,咱们才能够从长计议,找出可以解决自己困境的办法来。”
听了范吾成的解释,他那些亲随们一个个也都冷静了下来。虽说范吾成的法子看起来有些窝囊、有些软弱,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众人低头沉默半晌,在众亲随中对救回柳云燕母子最为热心、也最为急切的范小五提起头,有些犹豫的说道:“既然爷已经答应了那个张燕当面相谈,那咱们可不可以趁着双方见面的时候将其制住,以她这个总堂主的性命为筹码,来要挟其部下释放夫人和小少爷,并对您与夫人的事情守口如瓶。到时候,只要咱们一直把那张燕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便不虞‘飞燕堂’的人会把您的秘密给张扬出去。而且,在小的看来,只要能够救回夫人和小少爷,‘飞燕堂’那边便失去了最为有利的证据。就算他们的人把您的秘密传出去,甚至是传到了节度府里,没凭没据的,光靠他们红口白牙的那么一说,大爷、五爷、七爷、八爷,以及府里其他那些位爷未必就会信以为真,很可能只是把这些流言当做仇人故意造谣生事的手段,不予理睬。”
范小五的建议给了众亲随一个提醒,大家纷纷抬头,用希冀的目光望向范吾成,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够接受这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建议,避免自己这边为人所制,成为别人的走狗。不过,与他们的希望相反,对于范小五的这个主张,范吾成依然是摇了摇头,反驳道:“若是那张燕同意与爷我见面,以她的精明与智慧,只怕早就准备好了万全之策,以防咱们趁着双方见面的机会抢人,咱们成功的机率实在是太小了。而且,无论能不能把人抢回来,咱们与‘飞燕堂’都将势如水火,再无谈判、转圜的余地。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把那个施然给抓住回来严刑拷问,得到夫人和煊儿的下落。然后发动咱们能够发动的全部力量,给对方来一个突然袭击,令对方猝不及防,如此将夫人和煊儿救出来的机会只怕要比在双方会面谈判的时候动手要大得多。…,
至于说没凭没据的,几位兄长不会相信‘飞燕堂’传扬的有关爷的流言,那就更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了。想那张燕这次擒住了夫人,势必会乘机逼迫夫人向其详细讲述我夫妻二人这些年来交往的经过,并据此编造流言乃至向节度府写匿名信来公开爷的秘密。而面对具体详实、言之凿凿的流言或者匿名信,五哥他们就算再大度、再宽容,也会有想法、有质疑。为了解决这些想法和质疑,动用‘暗羽堂’进行调查几乎可以说是几位兄长的不二选择。而以‘暗羽堂’的实力与办事效率,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并沿着这些蛛丝马迹查到爷的头上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而且,就算张燕从夫人那里拿不到什么详细资料,五哥他们也未必就会对其传出来的流言不加理会。毕竟几位兄长对爷进行或秘密、或公开的调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特别是显德五年在剿灭‘飞燕堂’幽州分堂前的那次针对‘清园’兄弟内部可能存在的、与‘飞燕堂’有瓜葛的兄弟的大调查,更是搞得轰轰烈烈、声势浩大。若不是几位兄长当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即将爆发的幽云之战上,对这名所谓的‘内奸’只是进行敲山震虎式的调查,并没有打算直的要一查到底、死抓不放;若不是爷我见机得快,立即便停止了与夫人的所有联系,没有给‘暗羽’的探子们留下一点有用的线索。只怕早在当年就已经被老二十八他们揪住小辫子了,又怎么会有后来协助夫人潜逃两年多的事情发生。
有了前几次的铺垫,再赶上‘飞燕堂’在总堂主张燕的率领下大举北上,意图恢复其幽州分堂的敏感时期,面对爷与柳云燕之间有瓜葛、有‘奸情、甚至有后代的流言,五哥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样的空穴来风。
退一万步讲,就算几位兄长那里不把外面的流言当回事,身为‘暗羽’头领、刚刚因为让张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而颜面大损的老二十八,也不会对这条与张燕有关的消息置之不理。他绝对会以查访张燕下落为由,全力打探流言的出处,以及流言里涉及到的事情、地方和人。如此一来,在老二十八的亲自督促之下,‘暗羽’在短时间内查明相关消息、并最终将矛头指向爷我同样不是什么难事。
在爷看来,当下咱们不应该将精力花在要如何从‘飞燕堂’手中抢回夫人和煊儿是,也不应该将希望全寄托在几位兄长以及老二十八对有关爷的流言不予追究上。而是应该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一旦那张燕同意见面,咱们应当如何与其周旋、如何与其讨价还价、如何保得夫人和煊儿安然无恙、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范吾成在那里分析的头头是道,范小五等人听得是频频点头、再无异议。这时,送施然出府的范小二也回到了书房之内。他在向范吾成禀报自己已将施然送出范府大门后,追问了一句:“小人请爷示下,对那施然是否需要派人监视,或者干脆派人尾随其出城,以便打探到夫人和小少爷的下落,乃至张燕等人的藏身之所。如今施然离府不远,若是派人去追踪监视倒也还来得及。”
范吾成闻言却摆了摆手,说道:“这却不必。想那施然既然能被派来当信使,其在‘飞燕堂’的探子当中亦绝非等闲之辈。尔等去跟踪、监视于他,且不说能不能跟得上、看得住,若是被他发现并因此起了疑心、有了误会,以至最终连累了夫人和煊儿,那便得不偿失了。为今之计,咱们应当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才是。”
眼见自己的主子已经做了决定,无论是范小二还是范小五便都不再坚持自己的看法,而是与其他弟兄一起答道:“小人遵命。”
第七十章 见不得光的交易(下二)
正如范吾成预料的一般,那施然出了范府后,并没有径直返回自己投宿的客栈,而是在北平城内转了好几圈,在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后,这才舍近求远的绕了一个大弯子往客栈方向而去。
在客栈歇息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施然并未退房结账,而是知会了店伙计一声,说自己要到城外去转转,可能会花比较长的时间。若是当晚没有回来,切记不要把自己的房间退掉,自己明日还要回来住。随后,他还一次性向掌柜的预付了五天的房钱以及看管行李的小费,以示自己并非偷逃住店之资。一方面有五天的房钱及小费打底,另一方面施然入住时带的行李亦都留在店中,因此无论是掌柜还是店里的伙计对这位大方客人的要求自然予以满足,绝无半点违背。
安排好了客栈这边,施然便不再有丝毫耽搁,立即策马出城,风驰电掣一般的往潞县飞奔而去。
北平城距离潞县五十里,施然一路打马如飞。在见到一早便在关押柳云燕等人的废弃道观中等着他消息的张燕、并汇报了自己与范吾成初次谈判的经过后,对方也是立即作出决定,同意与范吾成进行面对面的谈判,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地点由“飞燕堂”这边选择并在谈判当天再由施然告之、时间是三天后的阴历十二月二十二、范吾成一方除了其本人外只准再带两名随从。因此,在傍晚时分,赶在北平城城门关闭之前,施然便已经返回了客栈。
一路奔波、百里往返,饶是施然年轻力壮、精力充沛,也被累得疲惫不堪、腰酸背痛、两腿发软。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简单的梳洗了一下,胡乱的吃了两口晚饭便一头扎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施然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才醒来,在将早午两顿饭并一顿大吃了一通,又补了个午觉后,他这才神清气爽的离开客栈,往范吾成的府邸而去。
有了两天前的经验,这一次门口负责把守的亲卫没有难为施然,而是在见到他之后直接往府里通禀。时间不大,施然便在范小二的引领之下,又来到了前日与范吾成见面的书房。
这次见面与上一次相比要简短得多,也平淡得多。施然向范吾成转达了张燕指定的见面时间、提出了张燕专门设定的见面条件,在得到范吾成肯定的答复后,便告辞离开——见面的具体地点,则在见面当天由施然引领前往,到时方知。从进府到出府,前后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施然便在门口亲卫很是纳罕这位客人为何如此来去匆匆的表情注视下上马而去。
转过天来,阴历十二月二十,施然如同前日一般,向客栈掌柜和伙计打过招呼后,再次策马出城,沿着官道往潞县方向飞奔而去,将范吾成同意其所提会面时间及附加要求的情况汇报给了张燕,并同样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了北平城内。
两天之后的阴历十二月二十二一早,施然第三次出北平城。不过,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是单人独骑,在他的身边多了乔装打扮成家丁模样的范吾成以及范小二、范小五主仆三人。
根据穿越团队的规定,为了保证兄弟们的安全,凡是穿越者出城,必须事先向委员会提出申请。在得到批准后,还需要有亲卫营安排一定数量的亲卫陪同,才能离开城池——身在各生产基地的兄弟以及驻守各府的兄弟,每次离开基地或者出城虽然不用向委员会进行申请,但身边也必须有规定数量的亲卫随行。否则的话,一旦被其他兄弟或者当地“暗羽”举报到委员会这边,违规者会根据违规程度受到三天到一个月不等的禁足处理。而范吾成此次出城之事是绝不能让委员会的几位兄长知晓的,哪里会去提交什么申请,只能祭起他以往密会柳云燕时的招数,用乔装改扮的方式掩人耳目、蒙混过关。…,
由于见面的地点选择在北平城与潞县之间,距离较之赶到潞县近了不少。因此,出城之后,施然并没有策马狂奔,而是将马匹控制在一个合适的速度,不紧不慢的往东而行。跟在他身后的范家主仆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不好催促,只能耐着性子在后面跟随。
出城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接近中午时分抵达了距离北平城近三十里的一处密林边上,施然看了看前后没有可疑人物出现,这才一拔马头,向范家主仆轻唤了一声:“随我来。”便当先策马进了树林。在他身后,范吾成及范小二、范小五也急忙调转方向,紧紧跟上。
四人在树林之中又走了大概一柱香的工夫,原本比较茂密的林木突然变得稀疏起来,一片空地出现在了面前。这片林间空地足有一亩见方,其中并无半棵树木,只有遍地已经枯黄倒伏的杂草。在空地的中央,那些扰人的杂草已然被清理一空,一顶小巧而厚实的帐篷矗立在那里。帐篷前面,一位身材苗条匀称、面容娇好的秀丽女子正亭亭玉立、满脸带笑的望着从树木中穿出的施然以及范家主仆。在她身后,紧跟着四名配着单刀、满脸严肃的随从。而在与范吾成等人进入空地方向相对应的另一侧,接近空地边缘的位置上,停放着一辆马车、拴着几匹骏马。马车和马匹的周围另有两名挎着单刀的汉子看守。
待到四人行至近前,翻身下马,立于帐篷前面的那名女子只在范家主仆三人身上扫视一眼,不等施然出声介绍,便径直走向衣着服饰上并无任何特殊之处的范吾成,依着男子的礼节抱拳拱手道:“小女子张燕见过十四爷。十四爷一路奔波,小女子未能远迎,还望多多包涵。”
范吾成一面在心中暗自佩服对面这位“飞燕堂”总堂主的眼力,一面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在下不过一介商贾,什么爷不爷的,都是那些伙计、下人们乱叫的。在张总堂主面前怎敢称爷,总堂主直呼在下的名字便是。”
“哪里,哪里。”张燕客套道,“且不说‘大通商行’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商行,单就十四爷那御赐的正五品上中散大夫的官身,就当得这一声爷了。与十四爷这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相比,小女子这自封的总堂主又算得什么。”
“张总堂主过谦了。”范吾成同样客套道,“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以总堂主当朝重臣张点检义女的身份,怎么也得相当于五品官呀。在下是五品官,总堂主也是五品官,咱们平辈论交,在下哪能在总堂主面前称爷。况且,在下素来于做官一道没什么兴趣,平生只喜欢做生意、谈买卖。别人叫我一声范老板远比叫范大夫听着要亲切得多、受用得多。说起来,若不是总堂主提起,在下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官身在。”
“不图虚名而重实利,十四爷这样的人小女子最爱结交。”张燕恭维道,“既然十四爷喜欢被叫老板,那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也称呼您为范老板便是。”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范吾成连连点头答道。
说着,二人已经来到帐篷跟前,施然紧走两步赶在张、范二人前面撩起门帘,张燕则一伸手,说道:“范老板请。”
“张总堂主请。”范吾成礼数做到家,同样伸手相请,并与张燕一同走进了帐篷之内。而在帐篷外面,范小二、范小五、施然以及另一名“飞燕堂”的探子肃然而立,既盯着空地周围的动静,也时刻警惕着对方任何可能对自家主子不利的举动。…,
帐篷之内,安置着一桌两凳,桌子上摆放着一把茶壶和一对茶杯。而在桌子旁边,一个小泥炉的炉火正旺,将炉子上水壶中的水烧得沸腾不已。待双方分宾主落座后,张燕又跟汇聚吾成客套一番,说了几句“有劳范老板顶风冒寒的跑出城来”之类的废话,这才拿起桌上的茶壶,在范吾成和自己的茶杯中倒满茶水,而后端起茶杯,敬道:“此前小女子不知范老板与那柳云燕乃是夫妻,贸然出手掳走了他们母子,待到后来审问柳云燕时才得知此事。小女子在这里以茶代酒,向范老板赔罪,还望范老板原宥则个。”
范吾成闻言知道双方的交谈已开始入正题,连忙也端起茶杯,逊让道:“张总堂主言重了。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总堂主在掳走拙荆和犬子之前只知道云燕是贵堂通缉的要犯,而并不知道他们是在下的妻儿,何罪之有。况且,总堂主在知道他们母子与范某的关系后,非但没有按照堂规处罚拙荆,反而多方关照、善待他们母子,在下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总堂主。”
说到这儿,范吾成略顿了顿,见张燕正在那里举杯喝茶,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的意思,便试探着说道:“按说,初次见面,在下不该向总堂主提什么要求。只是,拙荆与在下毕竟夫妻一场。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拙荆与在下做了这数年夫妻,如今她身陷困境,在下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况且,她的身边还带着犬子。不过一岁多的婴孩便要与她的母亲一道经历这般惊险历程,在下身为父亲又如何能够不牵挂。是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恳求总堂主能让在下与妻儿见上一面,还望总堂主能够应允。”说完,范吾成站起身形、抱拳拱手,一揖到地。
按道理讲,范吾成不该在谈判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急于要见自己的妻儿。作为相对弱势的一方,这种显得很是急迫的反应恰恰表现出了自己心里最为薄弱的地方,很容易就被对方利用,从而牢牢把握住谈判的主动权,这样的表现对于范吾成这个精于算计、与别人谈判过无数次的生意人来说是不应该出现的。其实,按照范吾成这几天再三考虑而想出来的办法,此番与张燕的谈判当是以稳为主,尽可能的抬高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份量,从而在与对方讨价还价的过程中,既保证了柳云燕母子的安全,又不至令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向自己漫天要价。一旦双方交易谈妥,张燕放回自己的妻儿后,再由自己的亲信暗中跟踪、监视张燕等人。待亲随查明了张燕及其党羽的藏身之处,便以自己“大通商行”总行驻潞县联络使的身份,去向当地的“暗羽”分堂报告,说是发现了通缉要犯张燕及其手下的下落,并在“积极协助”“暗羽”实施抓捕时自告奋勇的跟随前往,以便在围捕结束后及时找到并除掉“飞燕堂”的漏网之鱼,一个也不能留。这样一来,便可把那些对自己不利的故事与张燕及“飞燕堂”的一众探子一起埋掉,让自己高枕无忧。
考虑到张燕等人在会面结束后很可能会小心提防范吾成这边的跟踪和监视,所以范吾成在出发来谈判之前,便已安排范小四和范小六乔装打扮,提前赶到潞县去蹲守,待张燕等人回城后再行跟踪、监视——一众亲随虽不认识张燕却认识施然,届时只要盯住姓施的便可。…,
可是,在发现双方见面的地点是个如此隐蔽且交通不便的所在,而张燕身边所带的随从又只有六、七个人,远非自己之前预测的会在交通便利之处会面、张燕身边会有一大票兄弟保护,以防自已这边暗中安排人手抢夺人质、杀人灭口的情形,特别是在作为谈判场所的帐篷中只有他和张燕两个人后,范吾成的心思便开始活络起来。尽管一时还摸不清那辆马车车厢里面的情况,但从车厢大小分析,里面就算藏人,顶多也就能藏三、四个人。以自己和两名随从的武功,虽然未必能占据压倒性优势,却也有一战之力。特别是现在帐篷之中只有自己和张燕两个人,以自己的武功制服张燕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擒住了张燕,就算对方有千军万马也会因为投鼠忌器而不敢上前。而且,有了张燕这个人质,量其手下也不敢把那些对自己不利的消息传扬出去。因此,范吾成决定临时改变计划,不再费时费力的和对方讨价还价,而是直截了当的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示给对方,令对方轻敌、令对方放松警惕,从而能够更痛快的答应自己的请求,将自己的妻儿放回,以便自己能够心无牵挂的出手制服张燕。
范吾成要见自己妻儿的要求自然早在张燕的预料之中,毕竟这是对方同意与自己进行合作谈判的唯一条件。只是,虽说张燕对于范吾成的这个条件并无异议,也打算在谈判结束后将柳云燕母子交还给范吾成。但对方甫一见面便突然提出要马上见到自己妻儿的请求,不能不令张燕有所怀疑、有所警惕。不过,倚仗着自己这边所拥有的优势以及自己此前所做的布置,这种怀疑与警惕在张燕的头脑中只是一闪而过,她最终还是决定把双方的谈判进行下去,而不是过于谨慎的终止谈判。
因此,听完范吾成的一番话,张燕放下茶杯,伸手虚扶道:“范老板言重了,如此大礼小女子更是受不起。”
待范吾成重新坐好后,张燕又继续说道:“范老板但请放宽心,小女子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言出必行、遵约守诺之人。之前既然已经答应范老板可以与妻儿一见,自然不会食言自肥。只是,想必是因为这几日身处陌生环境,令郎有些住不惯,再加上天气寒冷略感了些风寒,所以自前日起令郎的身体便有些不适。后来经过郎中的诊治虽有些好转,却还没有完全好利索。因此,为了令郎身体考虑,小女子便没有带尊夫人和令郎与吾等一同赶早前来,而是安排她母子二人缓行,待日头升上来、天气暖和一些后再出发。此时估计她母子二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还请范老板稍安勿躁,耐心等待一会儿。”
虽然一时摸不清张燕说的是真是假,但在见到妻儿之前范吾成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因此,他一面假意感谢张燕心思细腻、处处为自己的妻儿着想,一面耐着性子与张燕周旋,等待着对方施自己妻儿出来见自己的那一刻。
不知是想激励一下因为不能马上见到自己妻儿而显得对谈判有些心不在焉的范吾成尽快将心思用在双方谈判上,还是想通过抛出一个更大的筹码而向范吾成表现自己愿意与其合作的诚意,在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场面话后,张燕突然话锋一转,对范吾成说道:“虽说尊夫人对显德五年我‘飞燕堂’幽州分堂全军覆没一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考虑到其也是因为急于完成总堂交待的任务,一时为‘暗羽堂’的那些奸诈小人所蒙骗,这才铸成大错。且其在回总堂述职的路上不告而别只是出于对堂规的畏惧,而绝非是叛变投敌。所以,其所作所为虽罪不可恕,却也情有可原,小女子也愿意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因此,在小女子动身来见范老板之前,便已经向尊夫从许诺,只要范老板诚心诚意与我‘飞燕堂’合作,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互相提携、互通有无,小女子不但会让她母子与范老板您见上一面,而且还会让她母子与您一同离开、一家团聚。”
张燕这番话等于是送了一份大礼给自己,其份量之大,使得原本思想有些走神的范吾成顿时来了精神,有些不太相信的问道:“张总堂主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张燕点头道。
眼见张燕脸上的表情真挚,不像是在用虚言蒙骗自己,范吾成心中先是一喜,但马上就又冷静了下来。正所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张燕既然能够如此大方的送自己这样的大礼,其势必有所图、有所求。因此,在短暂的欣喜与激动后,范吾成的情绪便恢复了常态,非常沉稳的问道:“在下身为一名商人,深知‘无利不起早’的道理。张总堂主送如此大的一份‘厚礼’给在下,想必也是希望在下能有所回报的。只是,不知总堂主想要在下如何投桃报李,来还这份人情。”
见自己这份“大礼”扔过去,对方只是被“砸晕”了片刻便恢复了清醒的头脑,准备开始与自己讨价还价,原指望这一份“大礼”能把对方“砸”糊涂的张燕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失望归失望,该提的条件不是必须要提的。因此,心里失望的张燕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说道:“范老板果然是个爽快人,既如此,小女子也就不与您兜圈子了。小女子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由范老板您亲笔写上一封书信,向鄙堂及义父他老人家输诚,表明您是真心实意的与鄙堂合作,并立下毒誓绝不反悔。同时,您还要在信中写上几条北平军节度府抑或是‘清园’兄弟绝不会外传的隐情秘辛,以示您的诚意。”
写输诚信、发毒誓,这些对范吾成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是不会把什么因果报应、上天惩罚放在心上的。但要他在这封所谓输诚信中加入北平军节度府或者自家兄弟的隐情秘闻,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向张永德输诚、发毒誓可以推说是别人伪造的,这些兄弟之间的私秘事却不是外人能编造得出来的。若自己写了这些私秘事,那么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自己的罪过可比与柳云燕有私情还要大了。范吾成有心胡编几条来糊弄张燕,却又不知道自己的那位夫人柳云燕都向对方吐露过哪些自己曾经向其提起过的团队内部情况,会不会与自己编造的东西相矛盾。一时间,范吾成颇有些委决不下,以至于开始琢磨是不是现在就动手将张燕制服,待到“飞燕堂”其他成员押送自己妻儿赶到时,再给他来个守株待兔、一举成擒。
不过,在一番权衡之后,不愿意自己妻儿冒险的求稳心理最终还是占了上风,范吾成终于还是没有动手,而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了张燕的苛刻要求,同意写这样一封输诚信。至于那几条与北平军节度府或者“清园”兄弟有关的秘闻,则只能靠着自己的印象,尽量避开柳云燕可能知道的内部消息,挑选一些外人不会知道却又不会涉及团队核心利益的事情进行一番加工、改造,以求既能蒙骗住张燕,又不会真的将团队的核心机密泄露出去。毕竟范吾成再自私,至多也就是为了救自己的妻儿、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而在一些非关键问题上对“飞燕堂”进行妥协与让步,却还不会做出有可能威胁整个穿越团队核心利益的事情来——因为威胁穿越团队核心利益就等于是威胁到以这个团队为根本的、范吾成自己的核心利益。…,
看着范吾成在那里挥毫泼墨的写完了一封货真价实的输诚信,特别是看着那几条经过范吾成加工、三分真七分假的所谓“清园”兄弟**秘闻,张燕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有了这份东西,再加上自己掌握的有关范吾成的其他把柄,完全可以将此人控制在自己手中,让其为自己完成义父交待的任务、为“飞燕堂”在北平军的发展壮大提供尽可能多少臂助。
在让范吾成将这封输诚信抄写了三份,并全部签上名字、按上手印后,这笔见不得光的交易便算是基本达成了,张燕来此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她将范吾成写的这几封输诚信小心装好,便站起身,说道:“既然范老板如此有诚意,小女子自然也不会言而无信。小女子这就派人去报信,让护送尊夫人和令郎的手下加紧赶路,以便你们一家团聚。”
对此,范吾成自然是毫无异议,当即又向张燕表示了感谢。而张燕在逊谢了几句后,便请范吾成在帐内稍候,自己则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望着张燕出帐而去的背影,范吾成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他端起茶壶,将自己和张燕的茶杯全都倒满,准备等张燕回来时以茶代酒,敬对方一杯。结果,这张燕是左等也不回、右等也不回,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等待了近一刻钟后,原本还不以为意的范吾成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他蓦地一下站起身,快步走向帐帘。就在范吾成走到帐帘跟前,准备掀帘而出时,帐帘一挑,施然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进得帐内,不等范吾成出声发问,施然便已抱拳拱手道:“范老板,我家总堂主因有堂中事务要处置,已经返回潞县去了,这里的事情全部交给在下负责。总堂主吩咐在下待会儿与范老板一同返回北平城,充当您与我家总堂主往来联络的中间人。不过,范老板不必担心,我家总堂主在临走之前交待,她答应范老板的事情一定做到,尊夫人和令郎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少时便到。同时,我家总堂主也希望范老板您也不要食言,千万别做出什么背约毁盟的事情来。不然的话,大家朋友做不成就只能做不共戴天的仇敌了。”
听完施然的一番话,范吾成先是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被张燕给忽悠了。张燕之所以敢只带这么几个随从同行,实是因为其早就做好了打算。她先是借故让柳云燕母子晚到,再允诺事成之后让范吾成接回他们母子,从而使范吾成看到新的希望,不但因此接受自己提出的写输诚信的条件,而且还将其有可能采取的以武力抢夺人质的计划推迟至柳云燕母子到来。一俟范吾成这边写了输诚信、泄露了“清园”兄弟的私隐秘辛,让她拿到了比柳云燕母子二人更有力、更容易掌控的把柄之后,张燕便以派人催促“护送”柳云燕母子的手下加快速度——这一范吾成绝对不会怀疑的理由——为借口,离开与范吾成独处的帐篷,带着手下迅速离开了秘密会谈地,径往潞县而去,只留下一个施然来应对后面的事情。
只是想明白归想明白,范吾成这会儿除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外,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如今控制住张燕的最佳时机已经失去,唯一认识的“飞燕堂”成员施然在自己身边,提前派去潞县准备跟踪张燕等人的范小四和范小六完全没了用处——毕竟他们不可能去发现并跟踪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目标,而不能跟踪张燕等人也就不可能借助当地“暗羽”的力量清除这些握有自己把柄的人。可以说,除了通过向“飞燕堂”、或者说是向张永德输诚换回了自己的妻儿算是超出预期之外,范吾成行前所计划的所有目标都没有实现。
没能实现行前制定的大部分计划固然令范吾成郁闷,可更令他郁闷和不满的是,张燕率领一众随从离开,自己的那两名亲随手下为什么没有给自己任何的警示或者通知。不过,这个问题随着范吾成走出帐篷便得到了解答——那辆原本被停放在空地边缘的马车已经被赶到了帐篷附近,通过很可能是故意被掀起的车帘可以看到,范小二和范小五二人正躺在车厢里呼呼大睡,根本不可能给他们的主子通风报信。而旁边施然的“解释”则给出了二人这般模样的原因——“方才因为天气寒冷,在下便拿来烈酒与大家分享。不想这两位范兄不胜酒力,两杯酒下肚便醉得不醒人事,在下只得把他们抬到车上安歇。”
虽然明知施然肯定是在酒里做了文章,从而迷翻了自己的亲随,但事已至此,范吾成除了长叹一声、接受现实外,也是否别无它法。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耐心等待自己妻儿的到来了。
第七十一章 一家团圆
张燕虽然机敏狡猾,但却也是个说话算数、言而有信的人。在焦急与不安中等待了一个来时辰后,一辆窄小逼仄的马车在两名骑马侍婢的陪同下,缓缓从树木中穿行而来,驶入了这片林中空地。不待马车停稳,范吾成便已经身形晃动,冲到了马车跟前,将那赶车的车把式吓了一跳,险些从车辕上摔下来。而且,还没等这车把式把心神稳住,一只手掌便已搭上他的胳膊。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这车把式便如一只破麻袋一般被从车上扯了下来,抛向一旁。与此同时,范吾成的身形已经站到了车辕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范吾成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得是干净利落、迅捷流畅。不但紧跟在他身边的施然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护持在马车两侧的那两名侍婢也是直到范吾成双脚落到马车之上,才下意识的惊叫了一声——准确得说,两名侍婢应该只是惊叫了半声。后半声在两人看清蹿上车的是自家老爷后,被她们握住张大的小嘴,生生给咽回了肚子里。
虽只是半声惊叫,但因为不知道夫君与张燕的谈判是个什么结果、不知道自己母子二人能不能再见到夫君一面,而一路上神经高度紧张,时刻注意车外动静的柳云燕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哪怕她此前已知晓原本负责押送他们的“飞燕堂”探子已在半路返回,只让车把式按照之前说好的方位将他们主仆四人带到会面地点,却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听到车外有异动,柳云燕一手将幼子紧紧抱在怀中,一手从头上取下自己的一枝玉簪——这也是她身上唯一可以用来当做武器的物件——紧紧握住、护在胸前,准备与“来犯之敌”做最后的搏斗——虽然柳云燕也希望车外来的是自己的夫君,但在亲眼看到夫君之前,她的提防之心是一点都不会减弱的。
柳云燕在车里做好了见势不妙便殊死一搏的准备,外面的范吾成却根本没有考虑车内人可能的想法题和行为。尽管看到柳云燕的那两名帖身侍婢令他略感踏实,但在见到自己的妻儿之前,他那颗悬着的心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来的。因此,就在双脚落在车上的同时,范吾成已然伸手掀起了车帘。随着爱妻柳云燕那神情紧张、迟疑不定而又带着些许希冀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范吾成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而当范吾成的身形出现在车外时,车内的柳云燕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几日以来的惊恐、不安、彷徨随着自己夫君的出现一扫而空。而原本高度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柳云燕的力气也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空。那只被用来当做武器的玉簪从手中滑落,她整个身体也软了下去。若不是范吾成见势不对,立即上前将娇妻爱子紧紧抱住,只怕柳云燕就要抱着儿子一起扑倒在车厢地板上了。
自己的妻儿平安无事,范吾成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发掉那名车把式。他先是花比市价略高一点的银钱买下了那名被雇来的车把式的马车——给的钱太多反而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又连威胁带哄骗的唬住对方,使其不敢回去乱说自己这一趟买卖的经过,这才放其离开。
范吾成要做的第二件事,或者说是需要处理的第二个问题,便是如何安置柳云燕母子。在见到妻儿之前,范吾成一心只想着能够见到自己的妻儿、见到他们平安无事。可如今一家团圆,娇妻就在身边、爱子就在怀中,范吾成却反而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究竟该如何安排自己的娇妻爱子,着实令他委决不下。…,
让他们母子二人再回潞县槐树街自然是绝无可能,那样等于是将可以挟制自己的把柄重新交还到张燕的手中——虽然自己与张燕已经达成协议,但在对方看来,要胁迫自己的话,有两个大活人在手远比那一纸空文要有效得多。
可若是将母子二人带回北平城,那同样也会危机四伏、凶险异常。虽说现在情报部内务司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搜捕张燕及其同党的案子上,对于其他方面投入的力量有限。可不管怎么说,柳云燕现在依然还是情报部内务司通缉名单中排名非常靠前的重要抓捕对象,把她带回内务司探员最集中、监控最严密的北平城,其危险性只怕比让其重返潞县只高不低——毕竟张燕挟制范吾成需要活着的柳云燕,而情报部内务司的通缉令上却并没有特别注明必须要留被通缉者的活口。
不过,尽管知道带自己的妻儿回北平会很危险,但在左右权衡、多方考虑后,范吾成还产决定带着娇妻爱子和自己一起走。在他看来,带妻儿回北平城固然有许多危险、有许多不确定因素存在,但是有了前面妻儿被掳的教训,将他们母子俩放在自己身边终究要比放在数十里之外的潞县更能让自己安心、踏实——特别是明知道“飞燕堂”的一干成员就在那一带活动的情况下。将柳云燕母子安置在北平城内,他二人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碰到了什么麻烦事,自己这边都能立即做出反应,并调动自己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来帮助他们母子二人渡过难关,这远比将他们安排在潞县无依无靠要强得多。
因此,在思忖半晌后,范吾成最终还是决定带着母子俩一起回北平,并将其安置在自己私底下购买的一处外宅当中。届时只要柳云燕母子尽可能的保持低调行事、深居简出,再加上自己的多方照应,想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什么纰漏、惹什么麻烦。
决定既下,范吾成便不再耽搁。他先是命范小五去潞县将已经失去预定作用的范小四和范小六召回,随后便与范小二和施然一起,或骑马、或驾车,护送着柳云燕母子出了树林,取大道径直往北平城而去。
由于此时天色已然不早,为了及时赶回北平城,范吾成等人一路上是快马加鞭,几乎要将张燕雇来的那辆简陋马车给跑散了架,这才堪堪于城门关闭之前赶到北平城东的安东门外。
得益于范吾成以前所做的周全准备,在北平军成立并开始执行全新的、更加严格的人口户籍管理制度后,便早早利用自己名义上确有几房外室的实际情况,以方便其中几名籍贯在外地的外室在北平城居住生活为借口,私下里找身为北平府知府的张维信为柳云燕办理了全套的本地户口以及相关证件——当然名字用的是化名。因此,面对“城管队”的查勘,柳云燕没有受到任何怀疑,顺利的进入了北平城。至于范文煊,由于按照北平军的户籍制度,儿童在六岁之后才正式进行户口登记,且十五岁之前除主动申请外并不颁发给单独的、可随身携带的身份证件,所以只要他母亲的证件没有问题,便不会有人去注意这个只有一岁多点的小孩子。
进得城来,在约定好了今后定期接头的时间、地点和方式后,范吾成便立即与施然分道扬镳,带着范小二,护送着载有柳云燕母子的马车,借着越来越暗的天色,迅速消失在北平城错踪复杂的街巷之中。如此一来,使得不熟悉北平城道路地形的施然就算想跟踪也难以跟上,从而避免柳云燕母子的藏身之处为其所知,并在紧要关头再给自己来一次暗夜掳人的勾当。
第七十二章 新年有喜事
安顿好了柳云燕母子,又在随后的两天里派心腹亲随送去了一些年货,让母子二人及那两名侍婢能够过一个还说得过去的新年,范吾成的注意力便不得不转到穿越团队、转到北平军节度府这边来,因为随着腊月二十三这天祭灶,便正式开始过年了。虽说穿越团队过年所需年货商贸部和后勤部早就置办好了,节度府及在北平城有府邸的兄弟们的宅子打扫、节度府里年夜饭的准备、各类相关供品的准备,也自有仆役下人们在代劳,不必穿越众们亲历亲为。但作为少数几个过年期间身在北平城的部门负责人,范吾成还是需要时不时的和张维信、尤远、赵民安、洪妍等几人一起,指挥仆役和下人们做事、采买一些不足或者临时需要的材料、接待那些来拜早年的客人,年前的几天也是忙得不亦乐乎,直到大年三十这一天才算消停下来,踏踏实实的吃了顿年夜饭。
就从人数上来说,显德七年大年三十的这顿年夜饭算得上是自打穿越以来参与的穿越者最少的一次。其实,由于各府文武主官走马上任、分驻各地,上一年一起在节度府里吃年夜饭的穿越者已经少了许多。而这一次,随着太原、雁门两府的建立、随着太原生产基地的建设、随着“隐园”情报中心的开通,新设两府的军事主官、参与太原生产基地建设的科技部兄弟,以及率队南下开封的郑知微的缺席,一起吃年夜饭的穿越者实际上已经不足总数的三分之二。
好在,虽然一起吃饭的兄弟数量虽比以往少了,但在张维信、徐绍安等人的带动下,这顿年夜饭吃得还是非常的热闹、非常的畅快。而热闹与畅快的结果,就是所有参与的男性穿越者都被别人或者是被自己给灌趴下了。上至王崤峻、张维信,下至穆特尔、高军,二十来个兄弟无一不是喝得酣畅淋漓、酩酊大醉,没有一个是自己走进自己在节度府中的房间的。其实何止是他们,就连一向甚少饮酒的几位女性穿越者也都因为喝了几杯团队自酿的葡萄酒,而略显醉意。
虽说因为三十晚上喝多了而搞得许多兄弟在第二天大年初一起不来床,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兄弟们开怀畅饮的“雅性”。类似的洒宴从大年三十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二,连着三天每晚皆是如此。接连的狂欢虽然让人心情舒畅,可接连的醉酒却也使众兄弟们有些吃不消,特别是作为众人首选择敬酒对象的王崤峻,更是觉得难以招架。于是,在连着大醉了几次后,实在抵挡不住的王崤峻不得不宣布集体狂欢暂告一个段落,自正月初三起,由众兄弟们自行组织、自由结合,分散到各自的府中去聚会、去畅饮。对此,众兄弟们倒是没什么异议。对他们来说,只要有地方聚会、有地方畅饮就足够了,对于参与聚会的人数多少却没什么要求——对于部分兄弟来说,三、五知己聚在一起反而比大家都在时要更放得开一些。
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分散聚会虽然躲过了后面几天被兄弟当成灌酒第一人选的可能,却也因为后面几天很可能失去一年当中唯一可以与五哥没上没下、不分老幼的机会,所以正月初二那顿晚饭便成了一众兄弟“围剿”王崤峻的“最后一战”。于是乎,纵然有张维信“挺身而出”为他挡了不少酒,可终究是寡不敌众,咱们的王大节度使、堂堂的北平郡公,当天晚上最终还是落得一个仆役下人们给抬回了自己住处的“下场”。…,
一夜宿醉,当王崤峻忍着隐隐的头痛从床上爬起来时,已经是大年初三的午时初刻了。在没怎么喝酒的韩青雯,以及虽喝了些酒,但经过一夜已然恢复正常的张晓菲服侍下,简单洗漱了一番后,王崤峻坐在饭桌旁,一边享受着张晓菲轻柔的为自己按摩头部、缓解隐痛,一边等着韩青雯指挥下人、婢女们安排对他来说是两顿并一顿吃的午饭。
就在饭菜刚刚摆好、王崤峻一家人准备开吃的时候,一名侍婢却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道:“禀五爷,七爷求见,说是有重要事情禀告。”
能让张维信不顾宿醉的影响,赶着中午吃饭的时间来禀告的自然不会是小事。因此,王崤峻闻言连忙放下才拿起的筷子,吩咐道:“快让老七进来说话。”
侍婢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儿张维信便掀帘而入。他先是就打扰对方吃饭向王崤峻一家人赔了个不是,然后将一张抄报纸递到王崤峻手中,说道:“五哥,郑兄弟自‘隐园’来电,通报了一个来自后周皇宫中的重要消息。”
“郑兄弟在电报里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林妹妹那边有什么事情?”一向关心林小雨的张晓菲关切的问道。
“五嫂说的没错,正是有关十八妹的事情。”张维信答道,“不过,这一遭却是好事、喜事。”
“十八妹在大年初一生了,生了个男孩儿,母子平安。”不等张维信说完,王崤峻已经一抖手中的电报,面带喜色的插话道。
“这真是太好了,快把电报拿给我看看。”张晓菲喜形于色的说道,伸手便将电报抄报纸从王崤峻手中抢了过来,仔细观看。
没了电报看,王崤峻也不以为意,而是转过头与张维信商议道:“虽说十八妹远嫁京城,但她生了孩子对咱们兄弟来说依然是喜事一桩。依我看,咱们该当准备些礼物,待到过完年便派人南下,赶在孩子过满月时送到。一来,是为十八妹祝贺诞下龙子。二来,也是向她传递兄弟姐妹们的情意。让她明白,其虽远嫁,兄弟姐妹们却并没有忘了她。在大家的心目中,她依然是咱们的十八妹、十八姐。”
“官人说的没错,正当如此才是。”张晓菲一边看电报,一边赞成道。
“五哥、五嫂说的极是。今天下午兄弟就去找六哥和老十四商量,让他们去准备一份厚礼,等过了正月十五,便派得力人手送去京城。”张维信对王崤峻的建议也是毫无异议。
商量完了有关给林小雨送贺礼的事,王崤峻却没有让张维信走,而是连杨筱筠也给请了过来,两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午饭。而王崤峻之所以要请张维信一家吃饭,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张维信是穿越众里与他关系最亲近的兄弟之一,正是他自己提议的小范围聚会的不二人选——在堂弟王峰远在太原赶不回来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他还有事情要与张维信私下商议,留对方吃饭也省得其跑来跑去。
第七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访客
两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了一顿午饭。饭后,张晓菲、韩青雯、杨筱筠等人自是带是一众儿女们去聊天、游戏,而王崤峻和张维信则到书房去商议事情。
二人进了书房坐下,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了几句后,王崤峻这才把话锋一转,问张维信道:“此番十八妹诞下龙子,老七你有何想法没有?”
“十八妹生了自然是喜事一桩,方才在吃饭之前,咱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一定要置办下一份厚礼,待过了正月十五便着得力人手南下去祝贺嘛。对此,兄弟并没有任何异议,举双手赞成。”张维信有些不太明白自己五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为兄说的不是送礼祝贺的事,而是想问问兄弟你对十八妹为柴荣生下一子这事有什么看法,觉得此事对咱们团队有没有什么益处,或者说咱们团队能不能利用这件事给自己带来好处?”王崤峻解释道。
“五哥的意思是……”张维信依然有些疑惑的问道。
“为兄的意思是说,想那柴荣自从被迫从北汉回兵后,便一直身体欠佳、时好时坏,后来更是有可信消息说其病势沉重,只怕是挨不过几个月了。当初,咱们正是看到一旦那柴荣龙御宾天后,后周便是个主少国疑的局面,这才开始计划并逐步实施‘建业一号行动’,借着后周朝廷局势不稳的机会为团队争取到更大的利益。”王崤峻缓缓说道。
张维信被王崤峻这番看似与之前的话题毫无关联的话搞得有些糊涂,只得顺着对方答道:“五哥说的没错,当初咱们正是这样定的,这段时间也是按照这一计划推进各项工作的,难道五哥现在觉得这一计划有什么不妥?”
“非也,非也。当初制定计划时,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及充分讨论的,为兄对其宗旨并无异议。只是,在为兄看来,当初咱们制定这一计划时,十八妹还没有生孩子,咱们都是以柴荣死后,其年纪最大的儿子柴宗训登基继位为前提的。可如今十八妹不但生了孩子,而且还生了个男孩。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咱们有没有机会借此进行一番运作,将十八妹的儿子推到那张椅子上去?到时候,咱们既有结义兄弟姐妹的情意在,又有‘从龙拥戴’的功劳在,想来对咱们团队的发展应该会更有益处。”王崤峻明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张维信听完思忖片刻,答道:“五哥如此想法恐怕不妥。”
“此法有何不妥,七弟且说于为兄听一听。”王崤峻问道。
“兄弟是这样想的。”张维信分析道,“首先,封建王朝传承皇位向来讲究的是‘嫡长子继承’,而最忌‘废长立幼’。纵观前世中国两千余年、今世一千余年的封建史,历朝历代凡是‘废长立幼’、不遵循‘嫡长子继承制’的,几乎没有一个得到好下场的。因为立储不当而父子相斗、手足相残的情况屡见不鲜,朝野动荡、政局混乱更是必然结果。柴荣作为一代名君,势必不会做出这种于江山社稷、于子孙后代万分不利的事情来。若是咱们全力推动此事,只怕不但不能让咱们那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外甥位至九五,反而会引来柴荣的猜忌,进而害了咱们的小外甥以及她的母亲。
其次,就算经过咱们的努力真的把十八妹的儿子推到了那个位置上,对咱们团队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却还在两可之间。而这是好是坏,却全系于咱们团队,或者说是系于五哥您的志向与愿望。”…,
“系于为兄的志向与愿望?这话怎么讲?”王崤峻不解的问道。
“兄弟的意思是说,让十八妹的儿子坐上龙椅对咱们团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就要看五哥您是志在裂土封疆、割据一方,还是志在平定天下、恢复汉唐雄风。”张维信解释道,“若五哥您是志在裂土封疆,想做一名割据一方的藩镇诸侯,那么全力推动十八妹的儿子上位,让他登极大宝便是利大于弊。到时候咱们这个小外甥为了感谢您以及团队的大力支持,不要说是高官厚禄,只怕封王封公都不成什么问题。
可若五哥您是志在天下,想重整江山、想海内一统、想面南背北坐上那张椅子的话,那么将十八妹的儿子推到九五之尊的位置便是弊大于利。别的且不说,兄弟只问您一句话,面对十八妹、面对咱们那个小外甥,您是否能硬起心肠来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自己坐上去。而坐上去之后,您以是否能狠下心来对他和他的亲族家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而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想法。须知,像这般通过所谓‘禅让’得到那个位子的人,不对前朝天子及其亲族大开杀戒的几乎没有。
因此,兄弟以为,在后周皇位继承这件事上,咱们团队还是应该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为好。待后周朝廷如咱们预料的那样局势动荡、混乱之后,再依前番所定计划强势南下,一举定乾坤。”
听完张维信的一番说辞,王崤峻半晌无言。沉默良久之后,他最终还是非常轻微的摇了摇头,叹道:“既如此,有关这件事的讨论便到此为止,咱们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
将有关干预后周皇家立储这一并不现实的想法抛诸脑后,王崤峻的心思随即便转到了为十八妹林小雨准备贺礼的事情上。此后几天,在王崤峻的建议下,委员会拔出专门款项,交由张维信、尤远、范吾成等人负责采买送给林小雨的贺礼。而就在穿越团队这边几位兄弟兴致高涨、专心致志的为自己的十八妹采买贺礼,准备在正月十五之后再送到开封去的时候,一行穿越者们绝对想不到的客人却登门拜访,来给穿越团队送礼来了。
显德八年阴历正月初四,连着几天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与兄弟们共渡新年的王崤峻,推掉了一切宴请与拜访,准备一心一意的陪一陪自己的家人,特别是陪一陪自己的三个儿女。
这天下午时分,趁着阳光充足、气温尚可,王崤峻和两位夫人将王桓、王琦、王玥三个小家伙抱到了庭院当中晒太阳。
王桓、王琦今年都已五岁半,正是好动的年纪,也正是最累人的年纪。两个小家伙一到了庭院中便如脱缰的小马驹一般,尽情的玩耍。特别是王桓,更是一刻也闲不住,在院子里四处乱跑、上蹿下跳,搞得服侍他的小丫环也跟着他东奔西走,不一会儿便累出了汗,而他却毫无疲惫之意,依旧生龙活虎。
相对于兄长和大姐,只有两岁的小王玥虽然也有心在大家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不甘居兄、姐之后的劲头,可对于尚跑不利落的她来说,去和哥哥姐姐比运动能力显然没有任何优势。于是,小家伙在几经努力也无法跟上哥哥姐姐的步伐后,便改变策略,转身回到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儿女健康快乐的样子而喜笑颜开的父亲身边。施展自己的敏捷身手,一路从自己父亲的脚面爬到大腿,又由大腿爬到肩膀,最终一屁股坐在了父亲大人的脖子之上,以这种现在只有她才能享受到的待遇来向哥哥姐姐展示自己的“实力”。…,
就在王崤峻一家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后宅老管家邓安略显犹豫的走了进来。他先是恭敬的向王崤峻及其两位夫人行了礼,而后才小心的说道:“禀五爷,外面有客人求见。”
早就吩咐邓安及府门口的亲卫和门房执事,表示自己今天要好好陪陪家人,除非是七爷或者八爷有紧急政务或军务禀报,否则所有访客一律不见的王崤峻,听完邓安的禀告有些不悦,责怪道:“爷不是一早就吩咐过,除了老七和老八有要事禀告,否则所有访客一律挡驾,不用通禀吗?你这会儿为何又来打扰?”
眼见主子不高兴,老管家邓安一边在心里暗骂那一行登门拜访的客人,一边连忙陪着小心的解释道:“五爷息怒、五爷恕罪,小的怎敢忘了您的吩咐。只是,方才进来通禀的门房说,这回来访的并非普通客人,而是五爷及其他诸位爷当年在京城的故交,此番他们是特意从京城千里迢迢赶到北平城来拜访五爷您和其他诸位爷的。小的想对方既然能在新年期间不远千里从京城赶来,想必与五爷及其他诸位爷关系莫逆,若直接让其离开、改日再来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小的便撤自做主,让其在门外稍待,自己进来向五爷您通禀一声,向爷您讨一个示下。”
听说是京城开封来的故交,王崤峻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想不出自己或者其他兄弟在开封那边会有这种在新年期间离家千里来看望自己的朋友。于是,他也顾不上再追究邓安违抗命令的事,追问道:“来了几名客人,他们可曾通报了自己的身份和姓名?”
“回五爷,来访的客人连主人带仆役总共十来个人。其中,两名主子模样的通报了名姓。他们一位叫赵安易,另一位叫许新生。”
第七十四章 待客之道
“赵安易?许新生?”,王崤峻听到这两个名字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老管家邓安说的是哪两个人。只是,想起这两个人是谁的同时,一个大大的问号也在王崤峻脑海里出现。
这两个人当初在自己率众兄弟南下觐见柴荣时虽然打过一些交道,对于那个同是穿越者的许善铎——也就是现在的许新生——也曾派现在的情报部、当时的审核组与他进行过接触,可自从“南下觐见代表团”返回幽州——也就是现在的北平城——之后,穿越团队这边与对方便不再有比较频繁、比较刻意的联系。至多是留守开封的徐绍安等人在与赵普的交往过程中,顺带着与赵安易见过几次面。而那个同是穿越者的许新生,由于在当初穿越团队邀其加入时,表现得过于势利、过于现实,很是为王崤峻、张维信、徐绍安等几位当初参与“南下觐见”的委员所不喜。所以,即便是在徐绍安等人留守开封的那段时间里,兄弟几个也再没有与他见过面——哪怕期间徐绍安等人曾经不至一次的去赵普府上或是赴宴、或是拜访过。待到“开封留守处”撤消、徐绍安等人返回北平城后,穿越团队这边更是与赵安易、许新生断绝了所有的联络。如今,在双方数年不见、并无往来的情况下,对方却在过年期间不远千里的来北平城见自己,特别是在后周朝廷局势有可能出现变数的微妙时期,这不能不令王崤峻对赵、许二人的来访多问几个为什么。
沉吟片刻之后,王崤峻吩咐邓安道:“让门房执事将客人先领到中院偏厅稍坐,你去将七弟和八弟请到后宅书房,就说爷有事与他们商量。”
“是,小人这就去请。”邓安连忙答应着去了。
分派完了邓安,王崤峻伸手将小女儿从自己脖子上托举下来,和声说道:“爹爹有公事要去料理,小玥玥去跟娘亲和哥哥、姐姐们玩儿。”
这王玥年纪虽小,却是极聪明的。她见爹爹虽然说话的语气温和,但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表情,便明白爹爹是确有公事要办,绝不是自己撒娇耍赖就能阻拦得了的——如果执意不让爹爹去,搞不好还要被爹爹训斥一顿。于是,她乖乖的点点头,顺从的从爹爹的脖子上转移到了娘亲的怀里。
由于张维信和徐绍安二人为了办事方便,同时也是为了给偌大的节度府里增添更多的人气,并未在外面单独居住,而是与王崤峻一样住在节度府内,所以接到老管家邓安的通知后,二人基本上是和王崤峻一起到的书房,并未让五哥多等。
待张、徐二人落座,王崤峻便将赵安易和许新生到访的消息向他们说了一遍,然后询问二人对此事的看法。
王崤峻这边话音才落,徐绍安那边便接话道:“这个赵安易也就罢了,当初兄弟在开封留守的时候与他兄长到也打了不少交道,与他们赵家和他本人也称得上是彼此相熟。甭管他此番前来北平城是出于何种目的,从他兄长、或者是从赵匡胤那边论总还算有一点交情。他既然大过年的不远千里来登门拜访,咱们怎么着也得见他一见,尽一尽地主之谊。毕竟,就算咱们不给他面子,也要给他兄长赵普,以及他兄长的上司赵匡胤一点面子。
至于那个什么许新生,兄弟实在不知道他怎么还有脸面来见咱们。想当初在开封,咱们看在他也是同为穿越者的情分上,想着大家有共同的经历,在感情上总会更亲近一些,便主动向他发出邀请,希望他能够加入咱们团队,跟咱们到北边来一起发展、一起打拼。结果,任咱们一片至诚的三请五请,却还是落得一个‘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根本就不领情,死活也不愿意跟咱们走。反而凭着他那半吊子的历史知识,自认为自己能够预测天下大势,觉得这天下日后必然是赵匡胤和他那些兄弟的,便一门心思要跟在赵普身边,并通过赵普最终攀上赵匡胤这棵大树,成就自己的所谓一番功业。像这样的势利小人咱们见他做甚,直接打发他回开封去接着抱赵匡胤的大腿就是了。”…,
“老八且稍安勿躁,此事不可意气用事。”张维信在一旁告诫道,“无论那许新生当初是怎样的势利、怎样的‘狗眼看人低’、怎样的拒咱们于千里之外,此番他到北平来咱们都不能与他计较。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次他许新生既然是跟那个赵安易一起来的,那么其所代表的便不是他个人,而是那个派他们千里迢迢出访的幕后之人。而就从赵、许二人的身份来看,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幕后之人十有**便是赵匡胤。
虽说,凭咱们的实力,并不惧像赵匡胤或者张永德这样的后周重臣,不在意他们对我北平军的观感、好恶。但现在正值后周朝廷的多事之秋,是否能够准确把握后周一干重臣的意图与动向,对咱们实现‘建业一号行动计划’起着很重要的作用。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贻’。咱们在指示‘暗羽’全力打探后周朝廷动向的同时,通过像赵安易、许新生这样与赵匡胤关系较近的人来了解其头领的心思也不失为一个有效的补充。特别是在对方主动上门与咱们亲近、与咱们交流的时候,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情报来源。所以,我认为咱们不但要见赵安易和许新生,而且还要显示出咱们欲与他们及他们的幕后主使者全面交好的姿态。咱们要与他们多交流、多接触,在最短的时间内搞清楚他们此番北上的目的,以便能够及时拿出应对的方案,从而获得更大的利益。”
“七弟说的有理,与为兄之前考虑的不谋而合。”王崤峻点头赞同道,“为兄也觉得此事并非小事,咱们兄弟须得小心应对。在与赵、许二人进行交流时,大家要注意自己的态度、自己的言行,要做到不卑不亢。无论对方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咱们都不要轻易的答应或者拒绝对方的请求或者要求,而是要谨慎应对,务必在与众兄弟仔细讨论和商量后再给予对方明确的答复。”
“五哥说的没错,咱们理当如此应对才是。”张维信深表支持道。
此时,徐绍安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对于两位哥哥的分析也觉得很有道理。因此,他也点了点头,说道:“两位哥哥说的极是,小弟方才过于莽撞了。”
眼见徐绍安能够及时修正自己的态度,王崤峻这边也就放下心来。他起身说道:“既如此,那咱们兄弟这便去会会那两位不远千里赶来拜访的客人,看看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