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大家好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大家好
早晨
木三伸了一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往外看了看。能看到远处长安城的城墙,如山一眼矗立在那里,好像已经有一万年那么久了。恰好有一片很白很厚重的云从城墙外面飘过来,就好像一个巨人在扒着城墙边往里面看。
睡醒一觉之后,木三觉得今天开始往后都会是好日子。
“该做事了。”
他说。
院子里有个很不搭调的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已经年纪不小的男人悠然自得在那里荡着。正是秋千荡起来的时候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把木三叫醒的,木三倒是没觉得不高兴,反而有些感激这个家伙让自己早点醒来,能多享受一些这美好的一天。
“是啊……直到今天才算开始要做事了。”
木三问:“你为什么要在院子里造一个秋千?”
那个男人飘着荡着回答:“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不记得自己如别的孩子一样玩耍了。别人家里六七岁的孩子还会找娘亲撒娇,我已经在田里和爹娘一起干活儿。邻居家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每天过的都无忧无虑。可能是两家人对生活的态度不一样,他家里也不富裕,但他的爹娘从来不会剥夺孩子玩的时间。”
“那家院子里就有一个秋千,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在闲暇时候做的。每天她从学堂回来,就坐在那秋千上荡着看书,她读书的声音很好听。而往往这个时候,我刚刚从田里回来,还要去抱柴禾烧水。稍稍有空闲我就趴在墙头上看她读书,羡慕她爹娘宁愿自己多苦些也让孩子走不一样的路。在我爹娘眼里,当我可以提起一个空木桶的时候就能下地干活了。”
木三愣了一下:“所以你现在是在弥补自己的童年缺憾?”
“不”
叫易冲的男人摇了摇头:“我只是在试试这个秋千做的结实不结实,因为我婆娘喜欢荡秋千。从小到大都喜欢玩这个,居然没有厌烦。但你知道,她现在的体重可有点让人担心啊……”
木三愣了一下,指了指易冲:“莫非你妻子就是……”
“是的”
易冲从秋千上跳下来,笑的有些得意:“就是她,我家隔壁的那个读书的小孩。当初我总是朝她做鬼脸,她总是骂我白痴。”
木三朝着易冲挑了挑大拇指,由衷的说了一声佩服。
易冲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男人嘛,从小就应该有特别伟大的理想。”
木三问:“那你已经实现理想了,为什么还要拼?”
易冲道:“以前是她跟着我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日子,那是她觉得再正常不过了。以后我得让她过好日子,有多好?多好都不算最好。”
木三忽然觉得有些遗憾。
这种感情,他不会有吧。
……
……
这次木三要拜访的是一个在长安城里地位算不得很高的人,之所以选择他恰恰是因为他地位不是很高。但这个人是长安城里某些大人物养着的一条狗,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先搞定恶犬才能走进主人的宅子里。
木三换了一身簇新的锦衣,身后的易冲则换上了一身曾经在长安城里可以横行的衣服……飞鱼袍。他本是大内侍卫处的人,只不过不是明面上的人。这身衣服他很早之前就有,没有机会传出来而已。
现在外面的人还不能随随便便进长安城,所以骁骑校的袍服还没有送过来。易冲换上这身衣服的目的,是想告诉所有人他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不只是他,他手下的那些暗侍卫也全都换上了飞鱼袍,一个个精神抖擞。木三和易冲肩并肩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二十四个飞鱼袍,这个阵仗绝对算不上大,可是走在大街上就跟地震了一样。
就连普通老百姓看到飞鱼袍重现,都知道意义非凡。
这次要拜访的,是兵部侍郎杨崇武,虽然姓杨,但和杨是皇族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他的兵部侍郎衔是小皇帝杨承乾在位的时候给的,不过他对小皇帝可没有什么感激之情。因为小皇帝登基没有多久杨坚就抢了权位,杨崇武对杨坚效忠的速度之快一直令人不齿。不过,这其中当然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缘故。
当时铁甲将军专权,长安城里很多人都想靠过去,但其一是因为不清楚铁甲将军的态度,不敢贸然过去。其二是因为毕竟还是杨家朝廷里的官员,过早靠过去对名声不好。所以这些人需要一个代表,到铁甲将军身边来摸清楚情况。
杨崇武,就是这个人。
所以这个人在长安城里的日子一直过的还算不错,他是不少人的代言人,所以和韦木的接触最多。那些大人物和韦木之间的事,都是他来互相传话的。这些大人物当然也想杀韦木,但是在韦木死之前一秒钟他们也会做着两种打算。
门口迎客的小厮自然是认得木三的,毕竟木三现在是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那个。见木三带着一队飞鱼袍过来,这早就已经熬成了人精的小厮立刻跟同伴使了个眼色,然后满脸堆笑的过来。
“木爷”
小厮点头哈腰的打着招呼:“小人我昨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一颗大星掉在府里,今儿一早就来了贵人,还真是应验准了呢。”
木三笑了笑道:“坠一颗大星可是死人的征兆啊。”
小厮脸色一变,连忙转了话题。
“杨崇武在不在?”
木三问。
这样指名道姓的叫出来,那小厮心里自然不舒服,就算传闻小皇帝已经死了,传闻那个铁甲将军也已经死了,可他家大人毕竟还是兵部侍郎,实打实的从三品大员。而这个木三传闻中不过是个宫里面逃出来的太监,这样指名道姓的他有些不习惯。不过正因为如此,这小厮的心里也跟着紧了一下,似乎真的不是什么好兆头。
“大人不在府里,一早上朝去了。”
小厮陪笑着回答。
“噢”
木三噢了一声:“那我进府里等他回来。”
小厮上前刚要阻拦,被后面一个飞鱼袍一脚踹开:“还不开眼?!”
小厮吓的想喊,可是最终硬生生的忍住。
那队飞鱼袍脸上的凶光,让他想起大内侍卫处曾经在长安城里的风光。
……
……
还没到中午,木三带着一队飞鱼袍闯进兵部侍郎杨崇武家里,将其从被窝里揪出来然后就在院子里砍了脑袋的事就传遍了官场,那些杨崇武背后的主子一个个都变了脸色,急急忙忙的出了家门,到了这会,他们猜不透木三什么意思,必须商议一下。
这些人选了一个叫凤鸣轩的地方,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被困这几年,凤鸣轩还照常营业就是这群大人物们在照应着。而事实上,凤鸣轩背后的主子就是现在朝廷里的纳言裴元书。
裴家历来都是大隋实力最大的家族之一,即便在大隋天佑皇帝杨易处死了黄门侍郎裴衍之后,裴家也没有伤筋动骨。杨易可以杀裴衍,当时却无法将整个裴家连根拔起,他不能给杨承乾的帝位摇晃的太厉害,杀裴衍,只不过是为了敲打一下裴家而已。
况且,就算把长安城里姓裴的杀光,裴家也不至于倒下去。
虽然现在裴元书这个纳言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地位在那摆着,长安城里一大批人都在看着他的脸色行事。
凤鸣轩二楼
裴元书的脸色黑的好像炭一样难看,杨崇武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杨崇武背后不止他一个,但对他来说才真是他养的一条狗。现在木三动了杨崇武,显而易见是要杀鸡儆猴,这只最大的猴子必然就是他。
“这会不会是城外镇国公的意思?”
一个人皱着眉说道:“镇国公进长安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事,他进来之前肯定要立威给咱们看看。所以得选一个有些地位却不怎么重要的人下手,这样既敲打了咱们,也不会让咱们太难受。”
“应该就是如此。”
另一人道:“那个穿铁甲的掌权的时候,杀的可不止一个人。这些有机会掌权的人,哪个不是这种做派?”
“我总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裴元书摇了摇头:“如果是你们猜测的这样,那倒是没什么,不过死了一个杨崇武而已,对咱们来说没有影响。可万一是在试探咱们的反应,接下来还要死人呢?”
“最可恶的是!”
坐在下边的一个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一个从宫里出来的不入流的小太监,居然敢带人诛杀一位朝廷大员!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偏偏咱们还不能派人把他杀了,这口气窝着,心里真是不痛快。”
“聚的这么齐全啊,看来杨崇武真是没白杀。”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木三一脸笑意的站在门口看着这些大人物。在木三身后,冷着脸的罗蔚然就好像一尊杀神。门外,护卫们倒了一片,居然连个声响都没发出来。
木三笑着走进房间,在空位上坐下来:“我就说,挨着个的找诸位大人太麻烦,想让你们凑起来一块谈也不容易,杀一个杨崇武大家就都凑起来了,果不其然啊……既然大人们都在,那咱们就谈谈证实吧。”
这个时候的木三,笑的好像一只得道成精的狐狸。
裴元书看了一眼木三,又看了一眼罗蔚然。他伸出去想指着木三斥责几句的手颓然的垂了下来,那么无力。原来木三杀杨崇武根本就不是试探什么,也不是立威,目标其实正是他们这些人。
而自己这个已经沉浮多年的老人,竟是被一个不入流的小太监玩了。
玩的那么强势彻底,自己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木三的手指敲打着桌子,很有节奏:“现在得正式介绍一下自己,大家好,我叫木三……镇国公门下一小卒,跟诸位要一个态度。”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他变得可怕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他变得可怕
大军行进在官道上,连绵不尽如一条巨龙蜿蜒而行。若是能从天上往下看的话,一定会被这壮阔的场面震撼。人们对多少万人其实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只有真正见到才能体会那种人聚集在一起带来的视觉冲击。
过了春波亭城之后距离长安城其实已经没有多远了,万里之遥已经走过,剩下的几百里倒是显得更长似的。这几百里,就是黑旗军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当初跟着方解的老人,经历过从西北到草原,又从草原到黄阳道,再从黄阳道到雍州到南燕,然后再到长安城。
这样一条之字形的路线,就是方解的崛起之路。
兴奋,激动。
这是所有黑旗军将士们的心情。
大家都知道进入长安城意味着什么,长安城代表着一种终点也是一个起点。当年大郑立国的时候就是如此,从地方打到长安再从长安出兵扫定四方。大隋亦是如此,现在的方解好像在走的正是一条成功者曾经走过的路。
马车缓缓而行,方解这次没有看书来打发时间,而是靠坐在窗边发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里有些空,可是又觉得被各种情绪填满,以至于有些混乱。
这是第二次进长安。
第一次的时候,他从西北那个叫樊固的小城带着大犬和沐小腰历经艰辛的走过来,半路上认识了崔中振认识了胖子项青牛。那个时候的方解进长安只是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过上一阵子安安稳稳有酒有暖被窝的好日子。
第二次进长安城的时候,方解的身份变了地位变了。第一次进城的时候他觉得外面是一个世界,长安城就是一个世界。在长安城这个世界里面对着是他从不曾面对的人和事,他开始学习应付和那些显贵的交往,开始在演武院里接受更多的知识。如果说樊固让方解尝到了家的感觉,那么长安城就让方解逐渐学会怎么了和这个世界相处。
高开泰的队伍已经开拔离开,或许走的时候高开泰的心情与方解一样的复杂。他曾经很接近这座叫长安的大城,以至于错觉自己很接近走进城里走进宫里走进大殿里,走上那张龙椅。
他或许现在还想着,这次离开就是在准备着下一次的卷土重来。
其实方解开出来的条件对于高开泰来说真的很完美,他可以不用直接和蒙元人交战,躲在黑旗军后面坐观其变。他可以借机积蓄实力准备着东山再起争霸天下,最不济他可以选择做一方豪杰最后归顺新的帝王成为封疆大吏。
最不济的结局,也是他如果不起兵也无法达到的高度。
“应该快有消息过来了吧?”
坐在方解对面的吴一道看了看方解的脸色后低低的问了一句,方解被吴一道的话语从那种虚无缥缈的思绪中拽出来,他回头看向吴一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三五日就会有消息过来。我已经调派诸葛无垠和陆封侯的人马过去,事情成了之后应该不难。本来还觉得安抚人心有些麻烦,这次倒是找到了个合适的人选。”
吴一道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平静。他知道方解的进步之大绝对不简简单单在修为上,还在于他在大事的决断上。方解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长安城外藏在路边草丛里,问他坐车进城需要多少钱的那个少年郎了。
“人们都要面对选择,有时候很难,有时候不难。”
吴一道笑了笑,不觉得需要感慨什么。如果需要感慨,也只是感慨于方解现在的手段如此的冷冽果决。
“进城之后,应该会有很多曾经的大人物夹道欢迎你。”
他提醒方解:“要注意言辞,毕竟刚入长安城还需要这些人。”
“不会有很多。”
方解摇了摇头。
吴一道没懂,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恍然,脸色不由自主的变了变。他以为自己已经对方解的改变很震撼,却没有想到方解的改变足以让人畏惧。
……
……
队伍行进的并不是很快,大部分都是步卒且已经连续征战几年,现在又开始行军远行再加上心情上的沮丧,士兵们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几年前他们来的时候被许下了一个大愿,那就是他们将成为成功者走上人生的巅峰。
现在,这个大愿破灭了。
粮草充足,从黑旗军那边运过来的粮食足够大军吃上两个月。到了他们该到的地方之后,黑旗军还会提供后续的粮草补给。这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心理上的落差还是让人无法适应。
大愿啊,曾经那么振奋人心。
吃过午饭之后,为士兵们许下这个大愿的人站在大帐外面,看着士兵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有些发堵。士兵们沮丧,他何尝不沮丧?
高开泰曾经觉得自己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现在却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主公有心事?”
高开泰最重视的谋士范增璃走到他身边问了一声,高开泰摇了摇头:“只是忽然回想起这几年的经历,有些感慨。当年我随天佑皇帝西征的时候还怀着保家卫国的壮志,当时若不是王一渠说动了我,只怕我要么已经战死在西北,要么还在其他地方平叛。短短几年,人生百味。”
范增璃跟着叹了一声:“当初在西北的时候我还劝过主公,王一渠不是可以合作之人。但想起来,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和王一渠合作,主公或许真的战死在西北了。要知道当初跟着天佑皇帝西征的那十万大军,一个都没活着回去。”
高开泰一怔,下意识的看了范增璃一眼。
天佑皇帝身边最后的那十万人马,是他和王一渠杀的。范增璃这样一个心思谨慎细密的人,怎么会忘了这一点?
他看着范增璃,发现范增璃的眼神有些闪烁。
“你有话要对我说?”
高开泰问。
范增璃的肩膀似乎是微微颤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或是因为一路上有些疲乏,竟是有些迷糊起来。”
“回去多休息。”
高开泰笑道:“你这样的身子太过羸弱,早就让你练些拳脚功夫,不求可以上阵杀敌,只求身子骨结实些,你却总是不肯。”
范增璃的表情有些异样,竟是鼻子有些发红。
“主公……其实这几年若不是主公提携,我还不知道在哪里苦熬着日子。现在想想,这几年在主公身边享了不少福,却没有为主公做些什么。”
“以后多做些就是了。”
高开泰笑了笑:“这次方解为了进长安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咱们到了河西道之后只需坐山观虎斗就是了,黑旗军有水师有二十五万大军在河西道,蒙元人想过河来没那么容易。让他们去打,咱们休养生息。到时候,未必不能再争一争这天下。”
“是啊……未必不能。”
范增璃喃喃了一句,然后看向高开泰:“可是……有些晚了。”
高开泰一怔:“你什么意思?!”
他才问完,忽然发现远处自己部下二三十个重要将领聚集过来,身披战甲,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而且这些人,手都按在腰畔的刀柄上。高开泰脸色一变,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叫了一声,他的亲兵随即从大帐四周聚拢过来。
可是,远处军甲声响,至少数千名士兵将他的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主公……镇国公允你选一处地方静养,也允了我们这些人一个好些的前程。我们跟着您不是一年两年,对您敬重不是虚假的。如果你答应了,现在我就安排人手护送您离开,您想去什么地方都行。”
范增璃嗓音沙哑着说道:“不瞒主公,现在主公您已经没有退路了。其实镇国公分兵去河西道抵抗蒙元人的策略,根本就是为了对付您的,崔中振将军的十万人马就在前面不到三十里的地方停着,后面黑旗军至少四万骑兵已经跟了上来。”
高开泰的身子猛的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范增璃!你们……你们!我待你们不薄,你们安敢如此待我!”
范增璃摇头:“主公,当初大家跟着你,真心想辅佐你登上帝位,一统天下。可是现在,你已经失去这个机会了。就算大家还是一心一意的跟着你,可这一战咱们能赢吗?前面崔中振十万大军以逸待劳,后边四万精骑如影随形。再说……黑旗军拨付给咱们的粮草,其实只够十五天的。”
“你说什么!”
高开泰怒目圆睁:“范增璃!你竟然成了方解的走狗来骗我!”
“良禽择木而栖……”
一员战将面有愧色:“主公,我等也不想这样,可是实事如此,也容不得我们再犹豫了。弟兄们打了好几年,不想再打了。如果弟兄们不作出选择,黑旗军十几万人马前后夹击,咱们兄弟还能剩下几个?就算黑旗军的人不打,前后挡住,咱们断了粮草就会被活活饿死!”
“所以……你们选择让我死?!”
高开泰怒问道。
“主公,我刚才说过了,若你愿意,我们会派人护送你离开。”
范增璃抱拳垂首:“请主公成全!”
……
……
长安城
凤鸣轩
木三缓步往楼下走,脸色有些不高兴:“有时候人们总是犯傻,明明知道有些局面是不可逆转的,偏偏还觉得自己手里的筹码足够重。我只需要他们一个态度而已,他们却以为我是在求他们……这就是百姓们常说的,给脸不要脸是吧?”
这话飘到楼上,那一群大人物们都气的白了脸。之前木三给他们提了一个条件,黑旗军入城之后这些人必须全部退出朝廷,他们自然不会答应。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不愿选择,有人愿意。”
他走到楼下,看了一眼楼外面站着的密密麻麻的铁甲军士兵。
“我劝了劝,没成功。”
木三耸了耸肩膀。
“那我上去劝他们吧。”
站在楼下等木三的,正是铁甲军将军韦木。诚如木三刚才自言自语说的那样,那些人不愿选择,但有的人愿意。
“你确定镇国公会答应我的要求?”
韦木问。
木三拍了拍胸脯:“虽然我是个不齐全的男人,但好歹还是个男人,说话算话。”
韦木点了点头:“那好,接下来的事我做。”
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这座木楼:“把这座楼给我拆了,一个活物都不许留。”
随着一声号角声想起,那些铁甲军士兵蜂拥而上。
罗蔚然一直冷冷的看着没有说话,眉头微微皱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害怕,那个叫方解的人早就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郎了。楼拆了,人死了,但是这名声只落在韦木头上,和方解没有任何关系。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该回来的都回来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该回来的都回来
官道两边的野草已经有半人深,这里是京畿道,曾经的官道两侧看到的只能是一块一块好像画出来似的粮田,齐齐整整,四四方方。现在粮田成了野草的家,等到了草籽成熟的季节,一阵风就能把它们洒出去,到来年更为茂盛。
不时看到一条草青蛇从草丛里爬出来,才上官道就被士兵们拎起来当做玩意儿,抡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一命呜呼。百姓们当中总是会有类似于这样的话语流传……横蛇竖兔不吉利,看见就要倒霉的。
除非弄死。
士兵们当然不知道方解前世有个斩白蛇的典故,方解也未曾有过这样的过往。不过,方解前世那个草莽天子在唱响四面楚歌的时候,打着汉字旗帜的士兵们心情当如现在的黑旗军一样吧。
行军颇为沉闷,幸好心情都不错。
白狮子浑沌早晨的时候从马车上跳下去,一头钻进草丛里自己找吃的,没多久就舔着胡须回来,跳上马车继续打盹。它一上车的时候,拉车的驽马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嘶鸣。那匹驽马渐渐的已经适应了这头凶兽就在自己身后,现在竟是敢埋怨起来。
方解抚摸着白狮子柔顺的长毛,另一只手里端着一本史记看。这本史记可没有什么宫刑的典故,也不是隋国史官所著,而是前朝郑国时候一个叫东沿野的落魄书生穷尽一生之功所写。这个人屡试不第,用尽家财,人到而立也就没了继续考取功名的念头,便开始创作这本大部分都来源于野史但颇具考证的书。
这本书没给东沿野带来财富和地位,他最终郁郁而终。一直到了大隋立国之后重修史册,这本书竟是成了参考依据,逐渐被人所熟悉起来。
“主公”
马车外面有人叫了一声,方解把眼帘抬起来问:“什么事?”
外面是陈孝儒的声音,透着些兴奋:“刚才诸葛无垠将军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消息,高开泰的队伍哗变,高开泰的谋士范增璃带众将逼高开泰离开,高开泰大骂众人,率亲兵死战,最终寡不敌众,力战而死……”
“诸葛将军派人回来禀告主公,他和陆封侯已经率军进入高军大营,接管了高军指挥,那些反对高开泰的人在军营里大开杀戒,所有平日里和高开泰关系密切的将领都被杀了,高军内乱,死了不少人。不过现在局势已经被诸葛将军他们控制下来,陆封侯将军带着范增璃和一些高军将领,正往这边赶过来。”
“另外,崔中振已经已经再次开拔。”
陈孝儒一口气把话说完,语气里的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
高开泰被解决,长江以北就再也没有硬一些的对手了。高开泰死之后,高军纷乱,已经不足为惧。现在黑旗军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安安稳稳的进长安城,可以踏踏实实的和蒙元人开战。
“安排人把范增璃杀了就是,做的干净些不要引起那些高军将领的恐慌。”
方解语气平静的吩咐了一声:“怎么做我已经吩咐过诸葛无垠,那些高开泰部下将士愿意跟着我都留下,不愿意跟着我的也要留下,这些人放出去就是祸乱。我会安排人接应,让诸葛把那支人马给我拉回来。”
“喏”
陈孝儒在外面应了一声。
“还有,派骁骑校的人进长安城汇合木三。有个易冲的大内侍卫处的百户,收入骁骑校,提为千户。”
“喏”
“去吧,有东疆的消息随时来告诉我。”
方解说完这句,继续低下头看书。
“就要进长安城了,怎么看起来你好像一点都不高兴?”
坐在一边无聊的给白狮子浑沌梳鞭子的项青牛问了一句,白狮子脑袋后面长长的毛发已经被编了十几个小辫,看起来有些滑稽。项青牛对方解如何处置军务没兴趣,他也知道处死那个范增璃是必然的事。高开泰军中还有不少人没有顺过气来,范增璃死了,对控制高军有利。这个人现在必然以为自己有筹码和方解谈,尽量多要一些好处,能将几十个将领说动的人口才之后可想而知,留着无益。
“我本以为我会高兴激动兴奋。”
方解抬起头看了项青牛一眼:“但到了这,这种感觉还是没有来。我现在想的更多的是东疆的战事和西北的战事,长安城里的事反而没在脑子里。进长安城之后用不了多久我还会离开,这里似乎算不得终点。”
“起点?”
项青牛问。
方解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人生确实如此,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起点。这次起点如果是长安城的话,那么终点也是下一个起点会是哪儿?
……
……
下午的时候,长安城正南居中的承德门缓缓打开,这是长安城被困数年之后承德门第一次打开。前阵子高开泰撤军的时候有人曾经出城过,但那时候打开的是靠近城墙西南角的永安门,按照规模来说比起承德门要小上不少。而且打开之后就立刻关闭,出去找蔬菜的人回来之后打开一条缝把人放进来。
这次,承德门大开。
消息穿的很快,整个南城的百姓几乎都沸腾起来。很早之前就传说镇国公方解带兵回城,对于这个名字长安城的百姓并不陌生。相对于陌生的铁甲将军又或是来路不明的韦木来说,小方大人的名字就显得亲切多了,更何况,据说大隋杨氏皇族的最后血脉长公主杨沁颜也在黑旗军中。
长安城的百姓,历来对皇族都有一种依赖。换一句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就是帝都的人奴性更重,且有一种很奇怪的自豪感。就似乎住在这里,人人都是皇亲国戚的那种感觉。
承德门一开,附近的百姓全都涌到了路两边。人山人海中,大家翘首以待。
不过,令他们失望的是,率先进城的不是镇国公。
最先进城的是六百名骁骑校,身穿深蓝色锦衣披大红色披风,人如蛟龙马亦雄骏,列队而入的时候那种气势让人折服。带队进城的是骁骑校千户廖生,他将胸膛挺的很直,那种沸腾的自豪感让他有些无法平静。
骁骑校后面,是一万精骑。
骑兵将军郎成栋带着一众武将,护着独孤文秀进城。进城之前所有的士兵都换了簇新的号衣,一个个精神抖擞。高大的战马,雄壮的士兵,队列整齐,巍然肃穆。一面一面黑色的战旗在队列中飘扬,旗帜上那个大大的方字如此清晰。
木三带着易冲等人站在门口等着,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几年了,他在长安城里小心翼翼的活着,就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到来。看到那熟悉的旗帜,木三竟然泪流满面。要不是易冲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或许会嚎啕大哭。
“木三?”
廖生下马过去问了一声。
“是我”
木三连忙说道。
“国公爷让你和易冲即刻回大营去,城中的事你们留下几个熟悉情况的人就行了。这几年辛苦了你,你就等着国公爷厚厚的赏赐吧。”
廖生笑着说道。
这些话,如此亲切。
木三揉了揉酸酸的鼻子,回头和易冲商议了一下之后留下几个得力手下协助廖生,其他人都带着去大营里见镇国公。他们往城外走,廖生又叫了一声,从后面追上来,他手下人递过来簇新的骁骑校锦衣。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骁骑校第十三个千户了。“
廖生看着易冲微笑:“以后咱们就是兄弟,进了骁骑校大家都是兄弟。”
即便是易冲,也有些眼眶发红。
“罗爷呢?”
廖生问。
“他回演武院后山了,知道今日主公不进城,所以没有跟过来。”
木三解释了一句:“主公何时进城?”
“你何不自己去问。”
廖生笑了笑,转身带着骁骑校入城。紧跟着木三和易冲又和独孤文秀等人打了招呼,他虽然和这些黑旗军将领并不熟悉,但心里那种亲切感无法替代。他跟着方解的时候见过郎成栋,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可惜了……”
郎成栋看着木三的背影微微叹息:“可惜是宫里出来的,如果是个健全之人,这功劳之大封赏又怎么可能低的了。”
独孤文秀却摇了摇头:“你怎么还不了解主公,主公用人从来不拘一格。木三虽然是个太监,可有功就是有功,不信你且看着,主公若是不给他一个大大的官位,我输给你一壶陈年老酒。”
……
……
长安城
演武院
一个已经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人站在门口,抬着头看着天空老泪纵横。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等待着有朝一日演武院能够重新崛起。自从天佑皇帝杨易死了之后,演武院就名存实亡了。
虽然,他这个院长的身份有些名不副实,可他实打实的为了演武院投入了一生的心血,当演武院真正的主人浮出水面之后,人们似乎就逐渐淡忘了他的名字。可是,无论如何,他在演武院的历史中都占据着极重要的位置。
他叫周半川
只不过才几年光景,他竟是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院长?”
他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颤着身子转过头去看。
丘余快步走过来,搀扶着这个看起来已经快不行了的老人。曾经,她和这个老人不止一次的争吵过,这个倔强固执的老头总是能气的她恨不得拆了他的房子。现在,再相见,竟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你也回来了!”
周半川拉着丘余的手,身子不由自主的颤着:“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们,等你们都回来。什么时候你们回来了,学生们也就回来了,演武院就还是演武院。”
“是”
丘余使劲点了点头:“演武院永远都是演武院,不会垮。”
街角
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用已经成了灰色的围裙擦了擦眼角,鼻子红的好像抹了一层红漆。他藏在街角后面,偷偷抹着眼泪。
“该回来的始终要回来……我……回不回来?”
他在问自己。
可是一想到那天夜里听到的那些话,他心里就有些发紧。如果回来了,会不会再难回到原来的生活?他站在那沉默了好久,最终默默的转身离去。丘余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凝神去感知,也没有察觉到异样。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会有奇迹的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会有奇迹的
风把野草压的极低,就好像在炫耀着自己的强大迫使野草将头低下去似的。嗖嗖的声音也不知道是风得意的笑还是野草不屈的呐喊。
风中有一股子血腥味,很浓。
平安郡郡守宋自悔靠坐在城墙上,好像虚脱了一样连站起来都难。他身边躺着一具还没闭上眼的尸体,这个人的咽喉上插着一支狼牙箭,血已经流干。宋自悔拼尽了力气想挽回他的生命却无法做到,血将他的双手涂满又从指缝里往外淌。
面对死亡,宋自悔无能为力。
死的人,是他最得力的住手民勇别将郑狠。宋自悔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郑狠带兵跟在自己身后,将那些试图祸害平安郡百姓的贼寇击败。八千平安儿郎,一次一次的将死神挡住平安郡外面。
可是这次,死神太强大了。
就算敌人每天用一万人轮换着进攻,一个月也轮换不完。如果不是因为狼骑兵实在不擅长攻城战,或许这里早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坚持到现在,八千民勇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也几乎个个带伤。以前这支平安郡子弟兵从来不畏惧厮杀,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最终将获胜。
这次,胜利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看着士兵们脸上的疲倦,宋自悔忽然有一种打开门走出去的冲动。如果他自己死可以换来全城百姓活,他愿意那样去做。可是抵抗到了现在,只怕城外的蒙元人早就已经对全城百姓恨之入骨。
宋自悔不后悔,就算是死也不后悔带着百姓们抵抗强敌。
他只是心疼,心疼这些士兵和百姓。
照这样下去,城破只是早早晚晚的事。等到城破的时候,只怕恼羞成怒的蒙元人会对全城百姓举起屠刀。
“大人”
旁边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别伤心,郑将军死的让人打心眼里敬佩。”
宋自悔扭头看了看,发现说话的人正个血糊糊的汉子,有些胖,但看起来很强壮。因为满脸都是血,宋自悔没认出他是谁,看他身上的衣服不是民勇的士兵,而是自发上城来协助守城的百姓。
他断了一条胳膊,从肩膀上齐刷刷的没了。宋自悔忽然想起来,这个叫也姓郑,叫郑南天,是城里的一个屠户,平日里为人凶狠,便是那群泼皮混混也不敢惹他。前日里有几个蒙元人爬上了城墙,是他拿着那柄杀猪刀子接连捅死了好几个,自己也被一个蒙元士兵一刀斩掉了左臂。
这样重的伤,他居然没有下城去休息。
“你怎么还在城上?”
宋自悔问。
“没啥”
郑南天咧嘴笑了笑,白白的牙齿缝隙里都是血丝:“下去这条胳膊也回不来了,我没啥本事就是力气大,还能干掉几个蒙元鞑子。我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城墙都是一块一块城砖垒起来的,万一差的就是我这一块城砖呢?”
宋自悔心里震的发疼,就是这样的百姓让他的信念还一直都在。
“那也应该下去先处理伤口!”
他大声说。
“下去了,不过我又回来了。”
郑南天笑的很虚弱,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烟斗,塞上带血的烟丝点燃,抽一口,烟丝燃烧的很艰难,血的颜色逐渐消失。
“大人,别气馁。我不是很会说话,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只要坚持着,就没准会有奇迹出现。小时候我身子骨弱,整天病怏怏的,旁人都说我活不过五六岁,可我爹娘不放弃。他们带着我看病,然后早晨陪着我锻炼身子骨,就这么坚持下来,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我竟是比别人还要强壮了。”
“现在我不但活的好好的,有了婆娘有了娃。”
他看向宋自悔:“这不就是奇迹吗?”
城外,又想起了蒙元人特有的号角声。郑南天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挣扎着站起来,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柄崩出来缺口的刀子,他叼着烟斗站在城墙边上的身影,就如同一座大山般巍峨。宋自悔看着他,忽然间觉得力气重新回到了身子里。
“其实我有时候也怕,想想看早晚城都要破,这样拼死图个啥?”
郑南天看着城外黑压压过来的蒙元狼骑,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样拼死,不过是为了让婆娘孩子多活几天。咱们多扛一天,她们就多活一天。一天也是好的啊……这就是爷们儿该干的事!婆娘还年轻漂亮,孩子才学会走路……我最起码得对得起她们。现在朝廷完了,百姓视之为天的皇帝没了。但她们视我为天,我就不能让她们失望。”
他回头看向宋自悔:“有个词前几日还听人说过,我忘了,意思是就算死也得死的像个样子,不能让外人看扁了,只要做了该做的事就算死也没啥,叫死什么所。”
“死得其所。”
宋自悔郑重的回答。
“嗯”
郑南天点了点头:“就是那样。”
……
……
江北道
灵门关
晏增的眼睛有些发红。
城墙上的那些守军说什么都不肯投降,他劝了几次都没有用。后来有人从灵门关里逃出来告诉他,城里的将领也不知道和什么人联络好了,在等蒙元人的大军。听说那个人许给守关将领一个一等侯的爵位,还有三万两金子。
晏增气的几乎吐了血,为了这点东西就能出卖祖宗?
逃出来的人是趁夜坐吊篮从城墙上下来的,一共十几个人,结果被人察觉,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出来,吊篮下到一半的时候被人砍断了绳索,他摔断了腿。提起城里那些人,他恨的咬牙切齿。
“那些人都疯了,明明都是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和他们不合的人全都被杀了,一心想给蒙元人做狗!”
这话,让晏增心里有一股子火在烧。
“开炮!”
前面响起安德鲁的喊声,火炮营的士兵们点燃了引信。火炮一声声炸响,灵门关的城头上立刻就冒起来一个个的火团。这样的攻势下,守城的士兵似乎都被吓住了,蜷缩在里面不敢露头。
可是火炮一停下来,那些人就开始反击。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事情败露,自己开了城门也是死路一条,所以格外的凶狠。
“拿不下灵门关,我就第一个以死谢罪!”
晏增吼了一声,提横刀就要往前冲,他手下将领从后面拉住他:“将军,让我们上,这些狗娘养的已经忘了自己骨子里流着什么血,让我们上去剁碎了他们!”
几个将领带兵冲了上去,但山路太窄,队伍根本就铺不开,一队一队的往上冲一队一队的被堵死,根本就攻不上去。灵门关的城门被那些叛兵用石头沙袋堵死,炮弹都轰不开。路上最多只能十几个人并排通过,两边就是峭壁,这样攻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
“我-操-你-妈!”
安德鲁也怒了,蹩脚的骂着,腔调那么奇怪。
“轰!”
他指着灵门关大声嘶吼着:“就算把炮弹用完也要把城墙给我轰坍,我就不信了,咱们有火炮都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灵门关!”
火炮不断的吞吐着火蛇,炮弹在城墙上接二连三的炸开。
一直到天黑,城墙终于崩塌了一块,不少藏在墙垛后面的叛军士兵随着坍塌下来的石块一同滚落下来,安德鲁看到了希望,下令所有火炮瞄准坍塌的那块轰过去,足足又炸了半个时辰,那边墙终于被空开了一个口子。
灵门关的城墙外面是坚硬的城砖,里面填充的都是土,虽然夯的很结实,可外面的强壮全都碎了之后,里面的土开始大块大块的脱落。
晏增看到之后,摘掉披风,不管亲兵的阻拦拎着横刀亲自带队往前冲。到月亮快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他终于带着人马爬了上去。接下来就是更为残酷惨烈的白刃战,并不宽阔的城墙上人与人堆在一块厮杀。
天亮之前,士兵们终于攻进了灵门关城内开始扫荡。城墙失守,叛军开始从城关另一侧逃走。发了狠的黑旗军士兵开始往前追,一直追出去三十几里,将所有叛军尽数诛杀。那个被收买了的叛将被活捉,即刻审问之后才明白,原来这个家伙本就是月影堂的弟子,恰好被分派守灵门关。
“幸好蒙元人还没来,不过按照日子计算,蒙元人早就该到了啊。”
骁骑校百户陈震宇有些不明白。
“河对面肯定有人挡住蒙元人了,而且已经挡了不少日子!”
晏增立刻反应过来:“陈百户,麻烦你带骁骑校的人过去看看,如果真的有人带兵在和蒙元鞑子激战,咱们不能不救!”
“交给我吧!”
陈震宇抱了抱拳:“若是有人在挡着蒙元人,还请将军即刻发兵。河西那边守不住的,得尽快把人接回来。”
……
……
宋自悔抱着郑南天残缺不全的身子,眼睛疼的厉害却没有眼泪流出来。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蒙元人造出来了抛石车,一块巨大的石头把郑南天压在了下面,人们奋力把石头挪开之后,他半边身子都烂了。
“大人……相信我……”
郑南天还在笑,一笑,嘴里就有血往外涌:“会有……会有奇迹的。”
“我相信你!”
宋自悔握紧了郑南天的手,只希望他不要变得冰冷下来。可是死神还是来了,正在一点点将郑南天的灵魂从残缺不全的身体里拽走。哪怕宋自悔握的再紧,似乎也阻止不了这一切发生。
“我曾经在大人你家后门外屙了一泡屎……”
郑南天肯定疼的受不了,眉头都拧在一块了。
“对不起了……”
他说。
手臂垂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他烂了的半边身子上,溅起来一片血星,溅了宋自悔一脸。那微烫的血就好像针一样刺着宋自悔的心,那么疼。
“会有奇迹的!”
宋自悔站起来,使劲握紧了拳头。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都是熬鹰的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都是熬鹰的
木三一直在笑,低着头抬着头站着坐着走着都在笑。他会不时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簇新的衣服,笑的合不拢嘴。这是一身正四品的武官袍服,上面的每一条纹路都让木三高兴的手足无措。穿上这件衣服之后,木三觉得已经不会走路了。
只怕从有历史记载以来,都不曾有个太监穿上正四品武官袍服,更何况他还是个武艺稀松平常的太监。
按照现在黑旗军的军制,骁骑校的千户是正五品武官军职,但领的饷银比军中-将领的要高。换上了正五品千户袍服的易冲也在笑,所以两个人一起走的时候显得有些滑稽。
易冲在大内侍卫处的时候是百户,不过他是暗侍卫,在大内侍卫处中算不得正规编制。他们这些暗侍卫的地位其实很尴尬,虽然从进大内侍卫处的那天就每人发了一身飞鱼袍,可没准一辈子都没机会穿。
一旦执行什么不能示人的任务,出了什么纰漏之后即便他们死了,大内侍卫处也不会承认他们是大内侍卫处的人。
他这个百户的官职,比起明职的百户来说差的要远了。
现在,他是名符其实的千户。
骁骑校的千户说起来官职并不是高的离谱,但权限很大。要知道方解给骁骑校的职责权限,可不仅仅是协助军队作战,还要稽查治内的犯罪,还有权利明查暗查官员是否违法犯纪。论职权来说,比大内侍卫处还要多些,毕竟大内侍卫处的人可一直没法插手军方的事,当年罗蔚然和侯文极为了这事没少筹谋,最终也没成功。
方解看了一眼这两个人,也被感染的笑了笑。
“长安城里的事你们两个最熟悉,所以还要多辛苦一些日子。”
方解转头对陈孝儒说道:“回头易冲带来的兄弟全部入档,按规矩安排职务。另外,这几年他们在长安城里做事也领不到银子,都要养家糊口,难为他们了。这几年的饷银按三倍发,要补齐。”
“喏”
陈孝儒点头应了一声。
“易冲的人还跟着他,不够的人手你也给补齐。以后骁骑校就有十三个千户了,左鸣蝉在东疆回不来,伊天泽跟着纳兰定东在军中,孙卓芳在云南道事情也多,周小二在江南,李白一在朱雀山大营里,任行,任道两兄弟一个陈定南军中一个在崔中振军中,他们七个人暂时都回不来。”
方解道:“等进了长安城之后,隋军的骁骑校千户都分派一下职责,百里长安城,骁骑校要做的事很多很多。陈孝儒,回头你把他们几个召集起来好好议一下。”
方解指了指左边站着的:“他叫黑泽。”
黑泽随即对易冲抱了抱拳,易冲连忙回礼。
“还有廖生,你见过了。”
方解道:“骁骑校除了你之外还有十二个千户,各有司职。除了你和黑泽之外,其他几个千户如今都在军中,回头让陈孝儒给你介绍。你初来,不知道骁骑校的重要性,也不知道骁骑校为什么而设立,这些都需要有人告诉你且你要记在心里。”
“喏!”
易冲站直了身子回答。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求进,方解让外面的人进来,正是其他几个千户。其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立刻让易冲睁圆了眼睛。这个人他认识,但正因为认识,他才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再见到,而且已经是骁骑校的千户了。
最前面进来的,正是马丽莲。
一身剪裁合体的骁骑校锦衣,配着大红色的披风,让她看起来英姿飒爽。
身为暗侍卫,易冲自然对当初演武院里那些天之骄子们有所了解。这个马丽莲的父亲是长安城守军的云麾将军,在军中名气颇响亮,是个急先锋。在怡王杨胤叛乱的时候战死了,后来她随大隋天佑皇帝杨易亲征西北,再之后回了长安城,被大学士牛慧伦收为义女。当初牛慧伦他们出城的时候易冲是知道的,也是他安排的,所以才会惊讶。
他不知道的是,马丽莲到了朱雀山大营之后就加入了骁骑校,并且积累功劳被升为千户的,一点儿都没被照顾。这是一个极好强的女人,在西北带兵的时候宁死不退就能看出来她的性子。
在马丽莲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五十岁上下年纪,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如斧凿刀刻一样,看得出来这个人一定经历过很多不寻常的事。他有两个名字,代表着他两个身份。一个叫白熙,身份是骁骑校千户。另一个叫白鸟道长,因为他曾经是清乐山一气观的一个道人,跟着项青牛到了方解军中之后越发的觉得自己更喜欢这种军务生活,所以求了项青牛,脱下道袍,换上了军装。
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个眉目很清秀的年轻男人。易冲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辨别出他的年纪。你可以说他二十岁,也可以说他四十岁,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可偏偏在他脸上就是这样自然,无论你说他二十岁还是四十岁,都不会有人反驳。
他有个外号叫做千手魔,本名叫蓝千手。
其实他的全称,叫千面千手魔。
……
……
陈孝儒一边走一边对易冲说道:“咱们骁骑校是个很特别的地方,你我都是大内侍卫处出身,所以你更容易懂。大内侍卫处为什么建立?因为大隋的皇帝需要。大内侍卫处的人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任何衙门都无权过问。骁骑校的这一点和大内侍卫处没有区别,骁骑校就是为了主公而建立的,主公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
“主公能明着吩咐的事,咱们必须干。主公明着不能吩咐但必须做的事,咱们也要去做。骁骑校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只有一个前提……为了主公。和大内侍卫处不同的是,咱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协助军队做事。”
“属下明白。”
易冲点了点头。
陈孝儒笑道:“当初跟我一块从大内侍卫处出来跟着主公的一共有三个人,我现在主掌骁骑校,还有一个叫聂小菊,带着精步营。另外一个叫燕狂,也在军中做事。”
“还有一件事你要记住。”
陈孝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骁骑校的都统,但有两个人可以随时扯掉我的职务,主公自不必说……另一个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如果她回骁骑校的话,我立刻就要让开位置。记住,她叫沐小腰,也是咱们的主母。”
易冲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都统,我听闻骁骑校中多能人异士,并不都是修行者。”
“嗯”
陈孝儒看了看远处的黑泽:“他有什么本事我不能告诉你,但你要记住,只要他想,杀你并不是一件难事。在同一间屋子里,就算他告诉你他要杀你,你还是躲不开。他的修为算不得有多高,可你要是小看他你就是个白痴。”
“他叫白鸟。”
陈孝儒又看向一气观出身的千户白鸟:“他在一气观里修为连前二十都未必排的进去,但他在一气观中也被人恨的牙根都痒痒却没人能把他怎么样。你以后会在主公身边看到他,他是骁骑校十三千户中唯一一个几乎时刻都跟在主公身边的人。至于他能怎么样,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千面千手魔。”
陈孝儒道:“他有什么本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因为他靠的是修为而不是天赋。说他叫蓝千手你不一定听说过,说千面千手魔你要是没听过我打算让你先去打扫马厩。”
“听过”
易冲点了点头:“江湖上有个传说,千面千手魔走在你面前给你一个耳光,你追过去,转过一条巷子他再从你身边走过,你绝不会再认出他。他的易冲又快又神,所以被人称之为千面。至于千手,是说他接发暗器的手段就好像生了一千只手。”
“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陈孝儒问。
“不知道。”
易冲摇头。
“在你来之前,骁骑校的千户中只有两个是长安城人。一个是马丽莲,她你很熟悉。另一个就是蓝千手……他是演武院出身,言卿教授最得意的弟子。主公那一期的演武院学生,现在有两个人跟着主公做事。一个是已经成为演武院教授的谢扶摇,据说得了武当山张真人的真传。另一个就是他……演武院中最不被人记住的一个学生,那是因为他可以每天都以一个新面孔出现。”
易冲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在骁骑校千户中竟是最普通的一个。
“骁骑校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陈孝儒深深的吸了口气,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都是自豪:“我在大内侍卫处的时候,曾经格外的骄傲,因为在长安城里穿着飞鱼袍确实有骄傲的资格。但那是一种狐假虎威……一种有些畸形的权势。但骁骑校不是,将来骁骑校在史书上留下的笔墨一定会比大内侍卫处要重很多很多。而且,名声要比大内侍卫处要好很多很多。”
“你妻子也是大内侍卫处的人,进来先做个百户吧。”
陈孝儒说道。
易冲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让她安安生生做个在家等男人回来的女人,挺好。”
陈孝儒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没错,那样挺好。”
……
……
长安城府衙
廖生看了一眼院子里站的满满当当的人,这些人都是长安府的衙役捕快,还有刑部的人,大理寺的人。这些人的衙门归属不同,但有些职责却相同。每个人脸上都有些忐忑,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被找来会发生什么事。
那个穿锦衣的千户大人,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善茬。
“你们可能不知道什么叫骁骑校。”
廖生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我来之前国公爷告诉我进了长安城之后骁骑校该做什么,国公爷说,骁骑校必须做到无事不知无事不管。你们可知道这八个字的意思?如果知道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告诉你们手下那些个帮闲弟子,从明天开始放消息出去。后天国公爷进城,如果让我看到有什么人不懂规矩,我就先从你们这些人下手。国公爷不在意把你们这些人换一茬,我也不介意手里多攥几条人命,反正已经攥的够多了,下地狱的话该受的罪一样也躲不过,所以……你们都记住,大理寺也好,刑部也好,长安府也好,城里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不管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但如果你们知道我骁骑校不知道……你们自己想想后果。”
“太霸道了吧!”
一个刑部的提刑站出来道:“便是大内侍卫处在的时候,也没这般的霸道!各衙门各司其职,难道以后城里只有你们骁骑校做事?!”
“不”
廖生冷笑着摇了摇头:“未来城里的衙门肯定会各司其职,但不是现在。现在你们就只需记住一样……国公爷许给我骁骑校的权利,大到你们想都想不到。再说一遍,大家都是熬鹰的就不要玩那些放兔子的手段,明儿开始长安城里黑道上的泼皮无赖我看到一个杀一个,戳疼了谁……也只能给我忍着!在国公爷才进城的这段日子里,你们都必须听一个衙门的,这个衙门叫骁骑校!”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取天下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取天下
很多很多年前,建立了大郑国的那个人带着几十万大军围攻长安城足足两个月,才攻进这里,损失的兵力超过四成。要知道那个时候的长安城规模比起现在来,尚且不及现在的八分之一。
很多年前,建立了大隋国的那个人带着几十万大军围攻长安城足足一个月,损失的兵力超过三成。那个时候长安城的规模,不及现在的五分之一。
现在,方解带着黑旗军来了。他所带兵马的数量,不及大郑皇帝的三分之一,不及大隋皇帝的三分之一。
也许这就是眷顾吧。
也许这就是机缘吧。
方解进长安城,士兵们是昂首阔步走进来的。没有厮杀,没有血流成河。方解是用另外一种方式攻进长安城的,如果是靠血肉之躯堆积的力量来撞开那城门,或许那种损失就算是黑旗军也无法承受。
其实人就是这样奇怪。
高开泰攻城的时候,城中不管是百姓还是军人都在想的是不能让他进来。战争持续了几年,态度就是没有改变。黑旗军来了,长安城的城门居然自然而然的开了,然后百姓们成群结队的站在路边欢呼。
这是为什么?
如果高开泰没死的话,他也一定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其实就连方解在走进城门之前,都不确定自己可以这样轻易简单的进来。然后那些长安城的百姓就好像欢呼凯旋而回的英雄一样,激动的手舞足蹈的欢迎他归来。
也许这只是因为他曾经是长安城里的小方大人,而高开泰就是一个外人。
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但总之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黑旗军的士兵们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昂首挺胸的走进了长安城里。今天看起来这样的平常也这样的理所当然,就好像事情本该如此发生。但是在史书上对这一天的记载绝对不会平静,会留下最浓重的一笔。
方解骑着白狮子缓缓走进长安城。
他看到了欢呼的人群,看到了长安城的热情。
今年前他进长安城的时候,百里长安对于他来说显得那么庞大那么深邃那么遥不可及,是的,哪怕他走进了这座巨大的城池中也觉得自己和它遥不可及。那个时候长安城的百姓谁知道方解方觉晓?
现在的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方觉晓?
……
……
当看到方解骑着白狮子走进长安城的那一刻,百姓们沸腾了。人山人海的欢呼,仿似能震破苍穹。
“我问主公进城的准备做好了没有,会有很多人来迎接你。”
吴一道骑着战马跟在方解身后微笑着说道:“主公说不会有多少人,看来错了……我这几年来也没有见到主公预计错了什么事的时候,这次似乎有些出乎预料吧。长安城里的百姓在欢迎你,就好像欢迎一个回家的英雄。”
方解却依然平静,平静的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感情。”
他很平淡的说了一句。
吴一道微微怔了一下,品味这方解这句话后面的意思。或许方解真的是对的,长安城的百姓们不是在欢迎一个英雄归来,而是在发泄着这几年来积郁在自己心中的那口气。就如同一个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求牢里的人,忽然发现窗子被人打开了,阳光从外面扑面而来,那么刺眼,刺到流泪,却如此欢喜。
也许对这种感情,木三和易冲更了解。
方解在城门口从白狮子的后背上下来,看到了聚集在面前的那一群身穿锦衣满脸堆笑的人。这些人脸上的笑和百姓们脸上的笑绝对不是一个意思,他们看方解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一个归来的英雄,而是一头闯进来的凶兽。
“忽然间不想和这些人说话。”
方解道。
“那属下来吧,主公你先进城休息。”
吴一道压低声音说道。
方解点了点头,朝那些激动的很假的人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重新跃上浑沌的后背,指了指一个方向,白狮子随即向前疾冲了出去。那些等待着和方解寒暄的大人物们都愣住,一个个的如同雕像,笑容都在脸上石化了。
吴一道缓缓舒了一口气,大步过去。
方解骑着白狮子一口气冲到了东二十三条大街,在自己的铺子门口停下来。这个地方其实带给他的回忆不多,却是长安城里能给他温暖的地方。在以前逃亡的时候,他最想做的就是一个富家翁,不会被赚取财富霸占了所有时间的那种富家翁。每天都在自己的产业中转一转,然后回家拨动算盘看看又赚了多少银子。
可惜,到了长安城之后方解发现,长安城里绝不会有这样的富家翁。那些地位不高的商人,被长安城里的官员压迫着,连气都喘不顺畅。想在太平盛世做一个富家翁,需要学会弯下脊梁。
然后他又想做一个小吏,每日里在公门中做自己的本分事,回家后和沐小腰斗斗嘴喝喝酒,和大犬勾肩搭背的出去看大街上的美人儿。
然后
这些念头都失败了。
从铺子门口下来,方解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街。那些早就知道了方解今天要进城的百姓们,天还没亮就淤积在承德门进来的那条大街两侧,堵的水泄不通。他们都还在那里翘首以待,谁知道方解已经孤身一人到了这。
推开铺子的门,看着地上的灰尘。
方解有一种自己又回到了樊固城的感觉。
……
……
三省六部的大人们都在太极殿里等着,今儿能站在这大殿里的人一个个心情都很忐忑。那个叫木三的小太监在方解进城之前砍了一些人头,分量足够重。以至于现在站着的朝臣们队列里好多空位,其中不乏站在前列之人。
他们不时往大殿外面看一眼,等待着那个曾经他们根本就不会正眼看一下的年轻人走进来。这种感觉和杨坚重新走进太极殿的时候带给朝臣们的感觉不同,那个时候杨坚是突兀的走进来,然后强势的宣布接管朝权。没有等待的过程,所以少了些煎熬。
说起来现在站在大殿里的官员,没一个和方解是熟识的。他们对方解了解不少,可就是那么陌生。
谁也不知道,这次进来主掌朝权的人会做出怎样的一个姿态。小皇帝杨承乾登基之后用怀柔之策,安抚朝臣之心。结果朝臣们还没来得及给小皇帝一些支持,杨坚就把小皇帝架空丢在一边。
杨坚用的策略是镇压,谁不听话就是死。
就算连年征战,整个中原加起来死的大人物,也绝对不如长安城里死的多。
他们都很紧张,但等来的却不是方解。
而是大隋长公主杨沁颜。
方解根本就没有出现!
然后所有人心里都在问,那个现在真真正正名满天下的小方大人去哪儿了?
方解在演武院。
他坐在院长屋子外面的那棵垂柳下,和已经满头白发的周半川在下棋。方解的学习能力有多强有目共睹,但是唯独在这对弈上方解一直没什么长进。在这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用了近一辈子功的周半川,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方解杀的丢盔弃甲。
“不来了不来了”
方解笑着摇了摇头,弃子认输。
周半川却不笑,似乎一点也不得意。
“院子赢了不笑,难道觉得这样下棋有意思?”
方解问。
“正因为赢了才没意思。”
周半川很仔细的把棋子都收起来:“有多少英雄豪杰在棋盘上布江山大局,这三局我用了三种不同的开局,有一些很浅显的陷阱你一个都没避开,尽数跳了进去。你这样的人就算棋艺不精也会看出来那些陷阱吧,为什么还要往里面跳?按照这棋局来推测,你早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了,每一次都是死。”
他看着方解:“为什么你会成功?”
方解摇头:“不知”
周半川叹息:“演武院里教导出来不少将才,就算是在西北那个被你处死的李孝宗,论性格论行事论手段,也都要比你阴狠。你若是没有现在的成就这样与人下棋,我绝对不会承认你是演武院的弟子。”
方解哈哈大笑。
“会重建?”
“会”
方解点头。
周半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现在,这三局棋才赢的爽了些。”
“我能不能给你一个建议?”
周半川说。
“好”
方解再次点头。
“西北蒙元人的事,是重中之重,但把蒙元人拦在沂水西边就够了。至于东疆,你派出十万大军在我看来真是一个败笔。洋人再强,想打进中原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暂且将东疆的事放下,将长安城稳住,京畿道和江北道则稳,然后分兵稳中原东部,顺承道等几道安稳,则整个北方安稳。”
“然后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把江南稳下来,积蓄实力。你在西南杀人太多,这样不好。可那些世家大户的人毕竟还是要用,该舍弃出去的东西还是要舍弃。朝廷里该用他们还要用。你进城之前设计让韦木杀了不少人,这一招很好。但是进城之后,还当以怀柔为主。”
“江山太大,暂时不能全拿下也没什么,被蒙元人占去一些地方,被洋人占去一些地方,都没什么。稳固下来,然后再抢回来就是了。”
周半川认真的说道。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
周半川问。
“这样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他说。
“因为……我真的不是演武院出来的那种有着很标准想法的人。”
方解指了指那棋盘:“就好像棋局,我赢不了你,甚至比起李孝宗也不如。可是这江山,一寸我都不会让,尤其是让给外敌。院长的策略无疑是最好的,是一条大路。可我一直都走小路过来的,就按照我自己的意志走下去吧。”
方解负手而立,看着天空。
“院长”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且看……我取天下。”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黑手段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黑手段
方解进长安城的第一天,在太极殿里那些战战兢兢候着的朝臣们并没有看到方解的影子。这些穿戴整齐的大员们在城门口没接着方解,以为这位不知道能统治长安城多久的新主子迫不及待的进宫了,等到他们上了马车赶到太极宫里,发现方解也不在。等到最后,只等来了大隋长公主杨沁颜。
方解这个态度,让朝臣们全都迷茫了。
镇国公是个什么意思?
按照道理,入主长安城的第一天,方解作为黑旗军真正的主人肯定要和朝臣们见面,然后说一些暖人心窝子的话,回忆一下过去在长安城的岁月和朝臣们拉近些距离,再展望一下未来给朝臣们希望。
这才是正确的程序不是吗。
可朝臣们发现,这位长安城的新主人和以前的主人都不一样。所以朝臣难免在私底下议论,有人说他张狂放肆,有人说他故弄玄虚。当然,也有人说他清心寡欲,说这话的人被其他人的吐沫星子喷了一脸。
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会带着一支百战雄师入京?
朝臣们纷纷猜测方解去了哪儿,方解却在演武院里和已经白发苍苍的老院长下了三局臭棋,引的周院长一阵摇头叹息。周院长就算不是演武院真真正正背后做主的那个,可这么多年来亲手培养出来的将才之多足以令人尊敬。但他还是看不懂方解,因为方解完全没有按照周院长以为的正确道路行走,可方解偏偏还成功了。
这本就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普天之下也不知道有多人显贵私底下都在感叹唏嘘,怎么就被方解占尽了优势?
方解走的和之前入主长安城的那几位完全不一样,那几位皆是世家出身,争天下靠的是背后一部分世家联盟的支持,出钱出力出物资。等到明面上的这位登基称帝,他们这些背后的人自然也要分一杯羹。
但方解背后除了一个货通天下行之外,还能找出谁的支持?
让那些世家豪门郁闷气愤的正在于此,按照道理不管是谁最终走到这一步,他们都能从中得利。因为世家中的资源很深厚,他们从不会将赌注押在一个人身上。可这次,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么香喷喷的一盆肉羹已经熟了,他们围了一圈准备分享,却发现长安城的新主人根本没有给他们预备饭碗。
这确实令人憋屈啊。
大人物们有大人物的憋闷,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憋闷。大人物在费尽心思的揣摩方解的心思,小人物们则担忧自己的仕途前程是否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尤其是前两天那个叫廖生的骁骑校千户将大理寺,刑部,长安府的人召集起来说的那番话,让这些平日里控制着长安城底层的差役们全都没了方向感。
长安府衙门
从太极殿里出来之后,大理寺卿段淳,刑部尚书娄孔宇,刑部侍郎吴昊,长安府府丞裴达之互相看了看随即明白对方的心思,不约而同的在长安府的府衙里会面。
“这个姓方的也太嚣张了些。”
刑部侍郎吴昊嘴巴都快气歪了:“他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要不是咱们愿意打开城门请他进来,此刻他还在长安城外面望墙兴叹呢!就好像高开泰一样,空有数十万大军就是拿咱们长安城没有办法。”
“这个人行事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在没有弄清楚这个人到底什么脾性之前,咱们还是踏实些的好。”
裴达之抚着胡须说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就等着咱们自己犯错。只要被他抓到把柄,他必然就会重重的下手。前天那个叫廖生的骁骑校没有知会你我,直接将咱们手下的捕快差役全都召了去,明明摆出来的就是一副打狗不看主人的场面。”
“这么忍着也不行。”
大理寺卿段淳道:“长安城里一口古井是的连点水波都没有,他就会以为自己镇得住。本来他就轻视咱们,若是再不让他知道咱们的本事,以后的路只怕更不好走。依我看,不如让长安城里出点动静,等那些嚣张跋扈的骁骑校收拾不了局面,咱们再出马把事平下来,让姓方的也知道咱们在长安城里的分量。”
裴达之连连摇头:“还是算了吧,静观其变方是上策。”
“你这人就是胆小怕事。”
刑部尚书娄孔宇道:“不说别家,只说你们裴家,现在在朝廷里还有几人任职?要是再不想点法子出来,咱们被一块扫地出门也不是没有可能。姓方的才进长安城,正是任人唯亲的时候,咱们若是再被他看轻了……”
他看向段淳:“再说,就算出什么事也和咱们几个无关,一些泼皮无赖闹些小事,难不成还能牵连到朝廷里几个三四品的大员?”
“长安府在地面上熟,城中黑道上的那些人全都是看着你裴大人的脸色做事。你只需让你手下的捕头刘忠使个眼色,那些泼皮机灵的很,自然知道怎么做。骁骑校不是跋扈吗,城里到处都不安宁,他们有多少人手才够用?”
裴达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随你们吧,反正这事我是不搀和。刘忠做了什么,也和我无关。”
其他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随即释然大笑起来。
……
……
百里长安城,要说太平无事,那真的只是明面上的太平无事。自古以来,一直说的什么京畿之地首善之区,不过是个噱头罢了。京城里混黑道的人绝不在少数,而且背后都有大人物撑腰。
自古以来,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比方说,京城里有大商人打算做个什么大买卖,牵扯到了一部分百姓。这个时候商人要做的,就是往长安府里送分量够足够重的银子。这些事自然官府不会出面,但官府下面有的是拿银子做事的。
前些年天下还太平,大隋还鼎盛,大商人潘耸打算在城东一块地皮上建个工坊,往长安府和工部送够了银子之后,开始着手拆除那块地皮上的房子,他早就已经打探清楚,这地皮上有一个祠堂一个私塾,都牵扯不到什么大人物。
潘耸手下的泼皮无赖要动祠堂私塾,百姓们自然不答应,告到了长安府。长安府把这事推到工部,百姓们想见工部的大老爷根本没可能。于是矛盾爆发,百姓挡在祠堂前面就是不肯让开,结果拎着木棒的几百个泼皮冲过去,一阵乱打。
不远处就有个长安府的捕快带着几十个帮闲弟子看着,根本就不管。这事发生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因为历代的大隋皇帝都不允许长安城里出什么乱子,甚至整个京畿道都被塑造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法治之地。
绝不会出人命,但下手也不会轻。打伤了的百姓赔上一笔银子,然后这事就被压在长安府以下。
这样的事,皇帝是不会知道的。
有句话叫做灯下黑,皇帝坐长安,但皇帝对长安城的黑暗处一点都看不见。
这些泼皮无赖仰仗着长安府活着,而长安府的捕头就好像他们的祖宗一样。这些人和正经的宗门不一样,他们行事没有什么顾忌。当然,他们也不会像那些大人物们那样去思考做什么事有什么后果,他们只要有利可图就够了。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这样的人,以耍混为性格以为很牛-逼。
从黑旗军入主长安城的第三天开始,长安城的治安就有些乱起来。都不是什么大案子,但一起接着一起,一宗接着一宗。
骁骑校衙门就设在当初大内侍卫处衙门所在,接连不断的事让陈孝儒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这样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但这样的事如果再报上去请方解指示怎么处理,就显得骁骑校太无能了些。
“长安府的衙役根本不去管,百姓们将案子报到府衙里,府衙的人就往咱们骁骑校这推,现在衙门外面每天都有几百个百姓鸣冤。”
易冲看了一眼陈孝儒的脸色:“这事,是不是得敲打敲打长安府了。”
陈孝儒冷冷笑了笑:“一群自以为手段高明的腌臜东西,不过是想让咱们难堪然后不得不用他们罢了。这事若是只抓些泼皮无赖没用,那些年轻人不懂得利害,狐假虎威而已。背后的人如果不挖出来,这事终究没个头。”
“背后也无非是那几个人罢了,挖都不用挖。”
马丽莲道:“这些手段,我从小就听了无数。”
“不过……”
黑泽道:“如果咱们骁骑校才进城,就拿几个三四品的大员开刀,会不会影响太大了些?主公才进城,局面还是安稳些的好。”
“他们就是这样以为的。”
陈孝儒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主公不怕局面乱,那些人根本就选错了方向。主公也不怕咱们骁骑校做大事,只怕手下人无能。知道当初为什么大内侍卫处的一个百户放出去,便是四品大员都要客客气气说话吗?”
他笑了笑:“那是因为大内侍卫处里握着他们的命根子……分派人下去,就先拿那几个执国法的家伙下手。他们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件一件都给我查清楚。至于那些闹事的泼皮,不抓……当场杀。”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凶光:“长安城的水是很深,水最深的地方才有大鱼。要是咱们拿不下几条大鱼,主公养咱们也没用。去做事吧,不就是几个三四品的官吗,挖出来弄死,出什么事我兜着就是了。”
“喏!”
几个骁骑校千户站起来抱拳。
“你们只需记住一点,给主公做事,主公就不会向着外人。咱们骁骑校明里暗里的事都要做,黑手段……咱们比谁都黑。从今儿开始,我要让长安城里那些个混黑的也好,官场上的也好,黑心黑肺的家伙们,提到骁骑校这三个字就都老老实实的变成怂蛋!”
陈孝儒摆了摆手:“去做事,先把骁骑校的名声亮出去!”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龙椅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龙椅
太极殿
大隋长公主杨沁颜坐在高台上,脸上遮了一层纱巾。她自然不能坐龙椅,所以在龙椅旁边加了一个座位。她也不能以面示人,因为她是个女子。不管怎么说大隋还没被灭国,朝廷里的人就还都是大隋的官员。所以下面这些人总是会拿出来所谓大隋的规矩礼法来,而杨沁颜只好将自己的面容遮挡住,然后坐在龙椅右侧下面的一个台阶上。
因为这个台阶很窄,所以没办法放一张椅子,只能放一条胡凳。即便如此,胡凳的宽度也几乎与台阶相同,靠外侧的两条凳子腿几乎是半悬空的放着,稍有不慎就可能连人带凳子从高台上翻落下来。
即便如此,下面那些朝臣依然议论纷纷。
“大隋竟是沦落到让一个女人坐朝堂的地步了,唉!”
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家伙唏嘘道:“按照太祖皇帝当年立下的规矩,后宫之人是不得干政的。所以即便是当初新皇年幼登基,太后也是坐在屏风后面听政。现在可倒好,让一个女人坐在龙椅之侧,成什么体统!”
他表情悲愤,看起来下一秒就有可能因为看不过去而一头撞死去侍奉先帝。
其他人纷纷附和:“自古以来,哪儿有公主听政的事?新皇年幼,太后听政以前倒是有过先例,可朝政的决断多是有辅政大臣参谋协同,然后奏与新皇下旨。太后也不过是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提些意见罢了。现在倒好,满朝文武要看着一个女人……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祖宗礼法啊!”
另一个老大人几乎是顿足捶胸的说话:“大隋要是连规矩都没了,可就真的乱了。下面地方上有些乱子,可以出兵平叛。若是该有的规矩没了,那这乱子怎么平?”
站在文官队列最前面的,是随黑旗军一块来的大学士牛慧伦,他只是不住冷笑,却一言不发。
高台上,杨沁颜的脸色白的难看。下面那些人分明就是在欺她,因为杨家的人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了,现在长安城里做主的又是黑旗军。那些人以为她不过是方解摆出来的一个傀儡,对她自然没有什么敬意。现在这些人都在等着废了她的那一刻,然后做迎立方解登基称帝的巩固之臣。
这些人最是会钻营,他们都以为方解进城之后不久就要称帝的,所以对杨沁颜根本就没必要拿出尊敬来。不少人私底下议论,杨沁颜现在甚至是方解称帝的一个障碍。如果不废掉她,方解称帝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朝臣们争先立功的心思,自然也能理解。
只有将长公主赶出朝堂,方解才能登上宝座。
杨沁颜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如果哭了,下面那些人对她的嘲笑会更变本加厉。这才几年,杨家人在这些人眼里已经一文不值了。
“如果我是她,根本就不会来太极殿。一个女人就要有女人的觉悟,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了自然还是大隋的公主,可哪里还能代表皇家?”
御史台的一个言官冷着脸说道:“一会儿镇国公到了,我就要站出来!这是涉及到了朝廷礼法的大事,怎么能儿戏?便是镇国公处置我,我也要秉公直言!身为御史台都御使,我职责所在,便是端头流血也不会置若罔闻。”
他身边的几个人立刻对其风骨大加赞赏。
“镇国公到!”
大殿外面的响起一声响亮的喊声,大殿里立刻变得安静下来。众人回头往大殿门口看过去,却发现方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儿了。
身穿一身国公麒麟袍,方解显得更加有气势也更加的玉树临风。大殿里的人看到方解出现全都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再大声喧哗。他们规规矩矩的站好,然后整整齐齐的朝着方解深深的弯下了腰。
方解缓步走进大殿里,没有站在他应该站着的群臣之首的位置上,脚步没有停,虽然缓慢但很稳重的一步一步走到高台下面,略微沉吟了一下后举步走上台阶。大殿里的朝臣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们希望看到的那一幕出现。这个时候,甚至有人忍不住想要跑出来跪倒在地高呼万岁了。
方解走到杨沁颜身边,低头看着她。
隔着一层纱,他也看到了她红红的眼睛。
“来人”
方解叫了一声,外面立刻涌进来十几个骁骑校。
方解伸手把杨沁颜拉起来,然后一脚将那把胡凳踢开,那凳子飞出去好远,啪的一声在墙壁上撞了个粉碎。如此寂静空旷的大殿里,那啪的一声响那么清脆,震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不少人甚至吓得脸色立刻白了下来。
方解指了指那张龙椅:“拆了它。”
十几个骁骑校愣了一下,然后跑上来,费力的将那张沉重的龙椅抬起来,慢慢的挪到了高台一侧。方解转身走出去,亲手拎过来一把椅子放在高台居中的位置上,然后一把拉了杨沁颜的手走上高台。
杨沁颜就好像是个木头人一样,有些傻了。她不知道方解要做什么,却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上去,然后被方解按坐在那把椅子上。方解的手掌在她的肩膀上按了一下,手心里的温热让她心里随着一暖。
她坐下之后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然后她看到方解抬起手,竟是动作轻柔的把她脸上蒙着的面纱摘了下来。这一刻,她的身子猛的一僵,似乎全身的血液都不再流动了似的,好像连心跳都停了。
方解攥着那块面纱从上面缓步下来,然后站直了身子抱拳行礼:“见过殿下。”
“免……免礼。”
杨沁颜的手在颤抖,嗓音也在颤抖。
方解转过身子,眼神在朝臣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那个御史台都御使的脸上:“你刚才说有事要对我说?就算是头断血流也不能置若罔闻,很好……言官就是要有这样的风骨,我很欣赏。说吧……我在听着。”
众人将视线都投向都御使,却见他竟是两腿一软,瘫倒在那儿了。
……
……
按照大隋的爵制,爵位高不等于官位就高。大隋立国二百多年来,现在有不少世袭罔替的国公郡公,身上却连个官位都没有。大隋十六卫战兵的大将军,基本上都是国公的封爵。但他们的官职都是武职正三品,这几乎就已经是武职的极限了。
除了皇帝御驾亲征,挂正一品的兵马大元帅武职之外,大隋甚至很少出现二品的武职。
所以,现在方解虽然贵为镇国公,但武职也还是一个大将军,正三品。现在朝堂里站着的这些文武百官中,官位高于他的不在少数。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人在方解面前连大气都不开喘。
在实力面前,其实规矩就是扯淡。
杨沁颜连着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心情这才逐渐缓和下来些。方解的目光一直看着她,这让她心里也越来越踏实。刚才那些人给她的伤害,都在方解的视线中逐渐消失。她刚刚从长安城里逃出去的时候,一心想的就是恢复杨家的江山社稷。可是现在,她忽然间发觉,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幼稚了些。
如果不是有方解,自己即便坐在高台上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那些朝臣根本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就算捧着她,也只是利用她长公主的名号。她忍不住就去想,如果今天没有方解的话,那些人会不会把她从位置上赶下来?而没有一个强力靠山的公主,又靠什么能震慑住这些朝臣?
她有些悲伤。
忽然开始讨厌这个地方。
“今儿上朝有一件大事要让你们议一议。”
杨沁颜收拾了一下心情,缓缓开口道:“镇国公方解对大隋的功绩你们都有目共睹,也无需我再一一列举出来。国家危难之际,正需要方解这样的重臣维护朝纲法纪,维护大隋的威严。我想了很久该怎么封赏他,但任何封赏似乎都显得有些轻。沉思良久,打算将方解晋位封王,你们如果有什么意见现在都可以说说。”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次次的看向方解。可这个时候,方解的视线却飘到了大殿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之前顿足捶胸的那个老大人抬起头看了看众人,迈步出来大声道:“镇国公理应受此封赏,臣无异议!”
他先开口,立刻不少人附和。他刚才一直念叨着什么礼法,此时却忘了大隋不封外姓为王的规矩。后宫之人不得干政是杨坚立下的规矩,外姓之人不得封王这也是杨坚立下的规矩。所以在有些时候,规矩还不如一个屁。
“既然你们都没有什么异议,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几位大学士和礼部的官员来筹备吧。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歇着。”
杨沁颜站起来,走向高台的时候眼睛还是一直看着方解。方解转过身朝着她微微俯身施礼,这样不失礼数的做法在杨沁颜心里却远远不如刚才方解粗暴的把她拉起来的失礼的举动。现在她脑子里全都是方解刚才那举动,想起来心就还会砰砰跳。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拉起来,然后一脚踢飞了那张凳子。拉着她的手走上高台,让她坐在高台之中,她想到了方解摘下她的面纱,脸上忽然开始发烫,她知道此时自己一定脸红的厉害,倒是现在恨不得有些什么东西挡住自己的脸才好。
她现在只想逃离。
不再是因为那些朝臣们对她的轻视和嘲弄而想要逃离,而是因为她心里有一种她自己不敢面对的东西在作祟。她从台阶上下来之后,有些费力的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那个人,然后大步离去。
当看不到他的时候,杨沁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恭送殿下”
方解道。
文武百官跟着弯腰施礼:“恭送殿下。”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我要两个!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我要两个!
方解并没有在太极殿里停留多久,也没有说什么发狠的话,可是他离开之后,朝臣们全都送了一口气,就好像刚才心里压着一座大山似的。这些朝臣都是沉沉浮浮中混迹多年的人,从不曾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过这种气势。
他们之中不少人伺候过天佑皇帝杨易,在他们看来杨易身上的帝王气并不重,那是一个阴柔稍显有些过了的人,不管是行事还是言谈都颇刻薄。不过杨易确实能带给人压力,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杨家人与生俱来的东西。
到了小皇帝杨承乾,他给朝臣们没有丝毫压力可言。虽然他也是杨家人,虽然他从杨易身上学来了不少东西,可他毕竟还太年幼。在满朝文武面前,他就好像一头幼兽,想发威,却还带不出威势。而围在他身边的则是一群老狐狸,早已经看清楚了幼兽的爪牙还没有锋利起来。
再之后掌权的那个铁甲将军,朝臣们是惧怕。
而方解,带给他们的感觉远远不止惧怕这么简单。方解不内敛,有人或许会说这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但事实上,绝非如此。方解不内敛,是因为他的自信。他身上的气质很奇特,或许这和他的来历有着很深的关系。
接下来的事有独孤文秀和大学士牛慧伦两个人牵头,朝臣自然响应的很热烈。接下来无非是议一议哪天是黄道吉日,要办多大的规模。
方解原本还打算住在东二十三条大街的铺子里,可是现在身份不同也没了一些自由,便是他想住回去,也难。
现在方解的住所,就在畅春园。
站在那个荷池边,方解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穹庐有些失神。记忆中,似乎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躲在穹庐外面的小菜园子里,偷摘了几根翠绿香甜的黄瓜吃。在那个时候,他真的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畅春园的主人。
不过此时那小菜园子已经荒废,长满了野草,新来的下人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干活儿,彻底把畅春园打扫出来至少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看起来穹庐那么颓废,本就不光鲜的木屋显得更加灰暗。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屋顶上居然冒出来一条新枝,发了绿。
他将视线收回来,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韦木。
“你很矛盾?”
方解问。
“是”
韦木垂着头回答,或许是做了时间太久的仆从,韦木在方解面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又或许是方解在长安城头上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他现在仍心有余悸。他不敢正视方解的眼睛,似乎害怕下一秒被那可怕的金火吞噬。
“你这样的矛盾,我不是第一次见到。”
方解在荷池边的凉亭子里坐下来,曾经大隋天佑皇帝杨易就在这个亭子里和他有过一次交谈。几年过去,物是人非。
说这句话的时候,方解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扑虎。那个一直觉得自己生的太丑,不愿意将面目展现在人面前的“少年”
扑虎从皇陵里走出来以真面目示人,或许是因为已经二百多年过去没有再认识他的人,所以没有人再从背后指着他说:看,那个就是皇帝的亲弟弟,他可生的真丑啊。
扑虎内心深处的矛盾虽然和韦木不同,但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方解能理解韦木心里的苦楚……他活的远比正常人要久,但这种久正是因为不正常所以韦木才矛盾。他还想继续活下去,可不想继续做一个怪物。
不需要别人说他是个怪物,在他自己心里就已经承认了自己是个怪物。无论是谁,身体里有一些恶心虫子,哪怕是过了二百多年,每每想起只怕心里也不会平静下来。这种活的久是因为那些虫子改变着他的身体,而这些虫子并不是永生的,当虫子的寿命终结,他也会死去。
而且,会死的很凄惨。
这个世界有时候不公平,有时候很公平。
“等你想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再来和我谈吧。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除非你做出什么让我反悔的事来。”
“我想做个正常人。”
韦木咬了咬牙说道。
“你决定了?”
方解问。
韦木点了点头:“如果因为剔除掉了体内的那些虫子而立刻死去,我认了。如果我没死,那我就轻轻松松的过几年正常人的生活。您可能了解我心中的苦楚矛盾,但未必了解体内有虫子的痛苦。以肉身养蛊,需要吃一些正常人绝对不会吃的东西,会做一些正常人绝不会做的事情,当吃这些东西做这些事的时候,甚至连野兽都不如。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如果你想好了,我会帮你把虫子弄出来,也会尽力让你活着,但不能给你什么保证。”
“行!”
韦木再次重重点头:“还有一个请求……如果我体内的虫子拔除了,我还想领兵。但我不想领铁甲军了,您能不能给我一支人马,让我去西北和蒙元人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方解这次停顿了一会儿后问:“为什么想去西北和蒙元人交手?”
韦木抬起头看向方解:“二百多年前大隋立国的时候,太祖皇帝带着我们在西北和蒙元鞑子打过一仗,我们赢了。现在中原内乱国力空虚蒙元人又来了,我听闻鞑子已经一口气打到了沂水边上……这是欺我中原无人,所以我要去,再赢一次。”
……
……
皇陵
方解站在皇陵外面已经足足半个时辰,他只是那么看着那道已经重新封起来的石门发呆。他进过一次这里,知道皇陵里面是一种怎么样的悲凉。那些大隋皇帝的尸体,竟然是杨坚为自己准备的食物。
想到这些,只怕谁心里也难以平静。人的心贪欲究竟有多大?杨坚已经建立了一个帝国,但他还是不满足。他想要长生,想要一直护佑他亲手建造的帝国千秋万载。为了这个心愿,他甚至已经不在意亲情。
吃自己的骨肉,喝自己的骨血。
“不进去?”
项青牛问。
方解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虽然你我都猜测着扑虎也许还活着,但既然他选择了永远留在那,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如果他活着,当他寂寞了没准就出来寻你我喝酒。如果他死了,就让他安安静静的睡在那吧。”
项青牛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之前去拜祭了万老爷子,只是依稀知道大概一个位置,连一个坟冢都没有。万老爷子的尸体被杨坚派人挖出来运回长安城,然后杨坚鞭尸泄愤。那残缺不全的尸首随后被丢弃在城外,现在早就已经找不到了尸骨。
项青牛才哭过,眼睛四周都有些肿。他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悲伤则哭泣,高兴则欢呼,不做作,不矫情。或许正因为他是如此性子,所以才会道心开悟。
“回长安城之后,我有几件事要做完才能再次离开。要想让中原稳固江湖归顺,第一件事便是改制。这件事急不得,毕竟这次要改就涉及到了太多人。我不怕他们,可一旦动手就必然牵连甚广,蒙元人和洋人的战事没解决之前,我还得忍着。”
“第二件事是重建朝纲,有牛慧伦大学士,散金候和独孤他们几个人在,这事说难就难,说不难就不难。我已经知会陈孝儒随便去找什么由头,把朝廷里那些心怀鬼胎的一个个挖出来然后除掉。既要把这件事做了,还不能让他们觉得我要大举动手。”
“第三件事,就是我刚才说的江湖事。”
方解看了项青牛一眼:“无论如何,江湖事都不是小事。草莽之中多豪杰,宗门内外多侠士。当初大隋天佑皇帝一心想办一场武林大会,为他自己选一些江湖能人。当时这件事他本打算交给我做,但一直没能成行。现在中原内忧外患,需要江湖宗门和那些隐士的协助。不管是抵抗蒙元人还是洋人,光靠军队不行。”
“你来帮我做吧。”
方解说。
“矮油……我这是要成武林盟主了吗?”
项青牛问。
方解笑了笑:“要想让江湖上的人归心,就必须得有一个宗门站出来牵头。你大师兄萧一九没能赶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说不定是在暗处看到咱们不需要他帮忙了所以回清乐山了,指望着他是指望不上了,而你是道尊,自然你来张罗。江湖地位,道宗为尊。但是道尊太松散,大大小小的宗门道观其实各不相干。都自称是道宗门下,可良莠不齐……在做武林大会之前,我打算让你先把道宗整合一下,然后以道宗的名义召开大会。”
“整合?”
项青牛往后跳了一下:“你不会是想让我去找张易阳干一架吧?要是不弄死那个老牛鼻子,道宗是不可能整合在一块的。”
“未必”
方解笑了笑:“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了,到时候如何整合道宗你们两个商议。我也派人去了清乐山,如果你大师兄萧一九在自然最好,请他一块过来。如果他不在,那就请卓先生过来。”
项青牛喘了口气:“不打架还好……要不咱们下药毒死他吧?”
方解看了他一眼,项青牛嘿嘿笑了笑:“说实话,要说服那个老牛鼻子比打赢他也容易不了什么。”
“整合道宗是个开头。”
方解道:“道宗整合之后,便是整合江湖。我还是那句话,江湖上一个不入流的莽夫刀客,也许都要比一个朝廷大将军有良心。杨顺会坐拥两卫战兵现在成了洋人的奴才,李远山为了当皇帝不惜对蒙元人称臣……光靠着咱们黑旗军不行,我需要更多人帮我打赢这一仗。”
“然后呢?”
项青牛问:“还有什么事?”
方解忽然笑了笑:“然后给你寻个大胖媳妇。”
项青牛啐了一口:“呸!你才要一个大胖媳妇呢……我要两个!”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又一人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又一人
江湖事方解现在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操持,全都交给了项青牛。诚如方解所说,要想稳固下来整个中原不能脱离了江湖力量,当年杨易有心将道宗捧起来替他掌管江湖,可他又害怕道宗崛起如佛宗那样对皇权构成威胁。
就这么矛盾着,以至于对道宗也是一个若即若离的态度。如果他当初态度明确些,或许萧一九也不会跟着怡王杨胤作乱。其实萧一九何尝不知道,杨胤造反成功的可能很低。但人一旦被欲望左右,有时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相对于佛宗来说,道宗显得散乱很多。大隋江湖宗门万千,其中七成都能和道宗扯上一些关系。他们都信奉道祖,可彼此之间的联系却很冷淡。就比如清乐山一气观和武当山三清观,两个宗门可以究本归源,但这两个道观之间很少有往来。
这两个道观是道宗的领袖之地,挂在清乐山一气观门下的小宗门数都数不过来,可凝聚力之差也让人唏嘘。如果道宗能够统一起来,绝对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封王大典还在筹备,在这之前方解不会离开长安城。
他现在要做的事还有很多,陈孝儒报上来一些消息,方解让他放手去做。黑旗军必须对长安城形成绝对控制,所以必须要重新整顿朝廷。有的人可以留用有的人必须赶出去,赶出去的那些人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吓唬猴子的那只鸡。
畅春园
从黑旗军进城那天开始,奏折就开始往方解手里送了。不过现在呈递上来的奏折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自从长公主杨沁颜在朝堂上宣布要进封方解为王之后,劝方解尽快称王的折子就好像雪片一样。
方解看着头疼,索性将梳理奏折的事都交给了独孤文秀和吴一道两个人。
韦木早早的就在外面候着了,屋子里,方解对桑飒飒点了点头。
桑飒飒并没有出去,隔着窗子看向韦木。她的眼神好像能穿透韦木的身体,一直看到他体内的那些蛊虫。恰好风将一片落叶从窗外吹进来,桑啊啊伸手捏住放在唇边,然后轻轻吹响。
只是一片叶子而已,还有些残缺,可桑飒飒却吹出来一段极悠扬悦耳的旋律。这曲子一响起来,韦木的脸色就变了变。片刻之后,韦木承受不住般的发出一声吼叫,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紧跟着,他开始在地上打滚,那种痛苦的表现,让人看了头皮都发紧。
大概两分钟之后,他竟是昏迷了过去,可只过了那么一瞬,他又被剧烈的痛苦折磨的醒了过来。又两分钟,他的肚子里开始传出一阵阵的声响,犹如小儿啼哭一般,很沉闷,那种隔着肚皮发出来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那声音就好像有一种魔力,逐渐将他体内的蛊虫逼了出来。又过了几分钟,韦木忽然张开嘴哇的喷出来一口黑血,那血落在地上竟是发出哧哧的响声,烫的青石板都冒起来一丝丝白烟。
黑血瞬间就渗透进了青石板中,然后就看到几条肉呼呼的虫子在石板上扭动。韦木的眼睛缓缓的闭上,极度虚脱之下他还是昏迷了过去。这是一种剧痛之后的虚弱,全身的肌肉放松下来瞬间让他失去了力气。
桑飒飒是自然之体,她将这些蛊虫召唤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就在于,保住韦木的性命。召唤蛊虫出来简单,但蛊虫向外钻的时候才不会主动避开韦木的内脏。这些虫子如果一路钻破内脏出来,韦木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桑飒飒需要引导着这些虫子,在不伤害到韦木内脏的情况下出来。
“纥人的蛊术,真的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方解随手点了一下,一缕金火飞出去将那几条虫子烧死。
“其实只是生存的环境不同而已。”
桑飒飒扬手松开,那树叶再次随风飘了出去,落在院子里。
“蒙元人生活在草原上,他们就要适应草原的生活,所以才会有强大的骑兵。放牧,迁徙,这些都是为了适应草原。汉人生活在中原,要耕种要经商,没有骑兵就将步兵的战力发挥到了极致。”
“可是纥人不同。”
桑飒飒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纥人生活在潮湿闷热,最深处甚至密不透风的丛林里。他们为了适应那里的生活,就必须和虫子打交道。丛林中的凶险难以想象,经过很多年之后的适应,他们才想出来用虫子把人变得强大的法子。这也是为了能在丛林中生存下来,以抵抗蛇虫虎豹。”
“只是到了后来,这法子逐渐被有些巫师用在了邪道上。”
“适应……”
方解叹了口气:“人的潜能究竟有多大?”
桑飒飒微笑着说道:“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能将自己的全部潜能都开发出来,那么他就变成了神。”
……
……
高开泰的队伍已经散了,其中六成左右的人马被诸葛无垠和陆封侯带了回来,四成溃散。这些兵马方解全部打乱了重新编排成营,安排黑旗军的人做将领。这些士兵虽然精锐但还不能用,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
“主公”
陈孝儒拿着一份军情快步走进方解的书房,双手呈递过去:“西北的战事军情,陈定南将军和陈搬山将军已经和蒙元人交了手,骁骑校探查得知,在河西道领兵准备强渡沂水的不是蒙元大汗蒙哥,而是当年曾经带兵协助李远山叛乱的阔克台蒙烈。蒙元人在西岸伐木扎筏,试图强攻,被水师的大船碾压回去了。蒙元人又打造浮桥,可没有经验,第一次打造的浮桥比河道短了不少,抬着浮桥下河的士兵没到对岸就被水师弓箭手射杀。”
方解将军情看了看随即批示:“告诉陈定南和陈搬山,只要稳守河岸就足够了。既然蒙哥不在西北,那和蒙元人最关键的一战也就不在他们那边。只需严防,无需反击。西北疲敝,用不了两个月蒙元人自带的牛羊补给就会耗尽。”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将方解的吩咐记了下来。
“另外,郑秋水师一部已经南下,往山江道平安郡那边。”
陈孝儒道:“现在可以确定是蒙哥亲自带兵南下,平安郡是渡过沂水进入江北道最好的地方。水师在这军情报上来之前已经开拔,到平安郡至少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蒙元人只怕已经渡过沂水了。”
“报!”
正说着话,骁骑校千户廖生从外面求进。
“进来。”
方解吩咐了一声。
廖生快步走到方解身前,俯身双手递上来一份军情:“刚刚收到骁骑校千里加急送来的消息。”
这信还没有拆封,方解将火漆挑开从里面抽出来信看了看。
“真想不到!”
他看完了之后显然吃了一惊:“平安郡郡守宋自悔,带着八千民勇和平安县县城的百姓,力扛蒙元大军如此之久!若非晏增已经拿下灵门关派人去巡查,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一群壮士。”
方解似乎心情有些激动,他看向廖生吩咐道:“派人去灵门关,将宋自悔借来见我。”
“喏!”
廖生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出去做事。
“这个人不简单啊。”
陈孝儒看完了那份密信之后说道:“以区区八千民勇,硬是抗住了蒙元数十万大军轮番猛攻,军情上说,蒙哥带着南下的这支队伍不止有最精锐的王庭狼骑,还有一支黑山军。据说黑山军才是蒙元最强大的骑兵,战力犹在王庭狼骑之上。”
“关键是,此人还是个儒将!”
陈孝儒赞不绝口。
方解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只是……蒙元人被挡在平安县城外足足有一个多月,蒙哥身边必然不缺乏高手保护,为什么不派人将宋自悔刺杀了?”
陈孝儒愣了一下,也没想到是什么缘故。
方解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我知道萧一九那个老牛鼻子在哪儿了,原本我以为他没来军中是回了清乐山,看来他入关回来就是跟着蒙哥的大军一路走回来的。蒙哥身边不缺高手,但就是不敢派人去刺杀宋自悔。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都有大修行者不参战的惯例。有一个大修行者镇在哪儿,蒙哥就必须按照规矩来实打实的交战。”
方解道:“他在前线军中也好,有他在,这仗倒是好打了不少。”
他翻开军情后面的几页纸张看了看,看到最后的时候眼睛一亮。
宋自悔
顺承道原平郡胡托县人,大隋真宗末年的殿试第七。后来被任命为山江道平安县县令,升迁至平安郡郡守。其人有远志,喜读书,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对兵法韬略极有见地。李远山治西北的时候曾招此人从军,此人以病重推脱不去。后李远山叛乱,宋自悔即在平安郡募兵八千,亲自训练。数年间,屡屡击败进犯之敌。
天佑末年,西北大贼姚方带流寇十五万进犯平安,宋自悔领兵迎战,一役杀敌两万余人,诛杀姚方,生擒三万流寇,余皆逃走。
又三月,姚方的结拜兄弟王来子领贼寇十万进犯平安,为姚方报仇。宋自悔领兵在小西河趁着贼兵半渡之际率兵进攻,,一战杀敌一万七千,生擒两万余人,余者皆逃。宋自悔不顾乡绅反对,一口气将这两万多俘虏尽数砍了脑袋。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流寇敢来平安郡。
由此,宋自悔被人称为宋砍头。
而让方解眼睛一亮的不是这令人称道的战绩,西北的贼寇数量庞大,但战力着实很烂。多是流寇难民,十个人也未必有一件像样的兵器。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而已,毫无章法可言。以八千训练有素之兵胜十万流民,并没有多难。方解感兴趣的,正是宋自悔这名字。
宋自悔,字定西。
第一千零四十章 染红
第一千零四十章染红
项青牛听方解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牛鼻子行事还是那般的不可琢磨,你让我派人去草原蛮人部落里寻他,我派去的人到了那才发现他已经走了。去的人不通蛮语,所以也不知道老牛鼻子去了哪儿。现在想想,十之八九他是早就得知了蒙元人要入侵的消息,所以一路跟着蒙哥走。他或是想干掉蒙哥……难道蒙哥身边还有高手?”
他说到这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想不明白:“蒙哥和佛宗决裂,按照道理不可能有佛宗的人保护他吧。西域宗门,除了佛宗之外唯一能上的了台面的就是你的桑飒飒所创的黄教,黄教之中又没有什么真正的高手……让老牛鼻子都找不到机会下手的,还能有谁?”
方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佛宗和阔克台蒙家族决裂已经过去了,这次蒙元东征未必没有佛宗的人在后面推着。利益上一旦有了瓜葛,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
“佛宗……”
项青牛想了想:“大自在被咱们在柳州弄死了,其他三个天尊也早已经死了,大轮明王死在你手里,难道佛宗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方解道:“你不觉得咱们那天在柳州杀的大自在有些奇怪?”
项青牛嗯了一声:“这倒是,那大自在的修为显然没有预想中那么强。难道是假的?”
方解道:“不管怎么说,有你大师兄在灵门关,他就算杀不了蒙哥,最起码蒙哥身边的修行者也别想刺杀灵门关的守将。这些事你先不用操心,尽快联络道宗各观的观主。”
吴一道在旁边说道:“最好能赶在主公封王大殿的那天全都到齐,在当天道宗各观的观主齐聚,再加上其他宗门的门主,倒也是一件盛事。主公封王当天,江湖各宗门齐来道贺,这声势一打出来,对日后行事最是有利。”
他看了方解一眼,见方解没有异议随即继续说道:“回头属下和独孤在商议一下,将大典向后推迟一些。”
“要是不算上那些牛毛一般多的小观,将名气最大的那些道观观主请来倒也用不了两三个月,只是……”
项青牛看向方解:“你可有心思在长安城里待上这么久?西北的战事你若不亲自指挥,只怕心里也不踏实吧。”
方解笑道:“和蒙元的战事交给下面将领去做就好,当初我不放心云南道的事,还不是一股脑都丢给了陈定南和陈搬山?后来陈搬山病了,是陈定南一人收拾云南道的局面。不仅是把南燕余孽清剿了个干净,将纥人向丛林深处硬生生赶进去至少百里。我听闻纥人闻陈定南之名,能止小儿夜啼。”
吴一道笑了笑道:“主公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西北那边是猛烈带兵,此人虽然熟悉西北,可他没有船,想过沂水怎么可能容易。至于南边,晏增守灵门关,老将刘恩静带兵在后面支撑着,再加上杜定北在秦河一线布防,三人兵马不下十万,灵门关又是天下第一等的险要之地,就算蒙哥亲自领兵又如何?”
“况且,主公才进长安城,必须稳固下来。这几个月的时间恰好可以将诸事理顺,待封王大典之后,主公留得力人手镇守长安城,再亲征也不迟。”
方解确实在长安城里呆不住,他的心思都在西边和东边的战事上。纳兰定东带着十万人在东疆参战,那十万儿郎的生死都在刀头上悬着。东疆现在各地赶过去驰援的兵力虽然不少,但互相并不信任,沐广陵想要协调好不是一件容易事。
而和蒙元的战事,方解始终都想亲自去会会蒙哥。
“我已经派人以道尊的身份发了邀请,那些观主应该会给我几分面子。”
项青牛道:“尽量让他们在两个月之内赶来就是了,长安城里的事真要处置起来,想都弄好了两三个月未必够用。你就算担心和蒙元人的战局,也得先把后方稳固下来再说,我这个不懂军务的也知道,后防不稳,前线是打不好仗的。”
方解点了点头:“那就依着你们,长安城里有几个道观名气也颇响亮。不过怡王杨胤作乱的时候跟着毁了,你可以让一气观跟着你来的那几个去做观主,算是占了份额。”
项青牛眼神一亮:“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缺德……不是,这大妙的法子?道宗各观齐聚,肯定要重新选一个道尊出来。我这个道尊是大隋的皇帝封的,现在已经没了什么实际意义。让那些家伙来选,自然欺负我年少清纯,多半会去选武当山那个老牛鼻子张易阳。”
“我多派几个人去做观主,到时候凑数,选的时候也是一人一票,把长安城里的道观尽数占了,那就是好几票啊。”
他笑着转身:“这道尊不管是我做还是萧一九做,哪怕是卓先生去做都好,也不能落在武当山那些家伙的手里。”
他大步往外走:“我这就派人去抢地盘!”
……
……
骁骑校衙门
长安府捕头刘忠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的茶杯发出很轻但很快的碰撞声,那是他的手在不由自主的微微颤着,以至于茶杯的盖子都被颠了起来。他被骁骑校的人“请”到这里喝茶,进了这里之后倒真是有人上了茶,可这之后就没人再理会他。外面不时有一队一队的骁骑校经过,每一队人中都押着几个犯人,也不知道抓的都是谁。
就这么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外面才有人笑呵呵的进来。刘忠是混迹官场的人,有些人看一眼他就必须记住摸样,所以看到这个人进来他立刻站起来,快步过去抱拳行礼:“卑职刘忠,给都统大人见礼。”
进来的正是陈孝儒,他伸出手扶了刘忠一下笑了笑说道:“把刘捕头百忙之中请来,理应是我先道谢才是。”
“怎么敢……都统大人有事直接吩咐就是,卑职莫敢不从。”
陈孝儒微笑道:“也没有什么旁的事,还不是咱们职责分内的一些琐碎小事……最近长安城里有些泼皮无赖没来由的一块炸了窝,我手下的人倒是好一阵子忙活,大大小小黑道上的人物抓了三百多个,就地处斩了两千多个。”
陈孝儒道:“这些不开眼的东西,到了这会儿还看不清眉眼高低一个个都是白痴。刘捕头对长安城最是熟悉不过,长安城的治安也多亏了有你这样尽职尽责的人护着,不然岂不更乱。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着辨认一下那些抓来的黑道头目,毕竟我已经不在长安城好几年,有些人已经不熟悉了。”
他说完这话,刘忠才猛的想起来,面前这位在镇国公面前极重要的大人物当初还是大内侍卫处的百户,一想到以前大内侍卫处那些人的阴狠手段,刘忠的手心里就开始冒汗。
“大人吩咐,卑职尽力就是。不过……百里长安太大了些,那些泼皮无赖也未必都是卑职的治内,长安府有十二个捕头,卑职也不过其中之一。若是卑职治内的人,卑职还能尽力辨认。若是卑职治外的,还要劳烦大人请其他捕头过来。”
“不不不。”
陈孝儒摇了摇头:“长安府现在没有十二个捕头了,算上你的话,还有三个。其中九个因为和黑道上的人有不清不白的瓜葛,已经在今天被我骁骑校的人同时拿了。刚才刘捕头坐在这应该也看到了,那些人被押入牢房要从这经过……莫非刘捕头刚才没看到?”
“看……看到了……”
刘忠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只是……没想到……”
陈孝儒的话太过于震撼,以至于他这样的人精都有些承受不住,长安府十二个捕头就是地头蛇,整个长安府的黑道其实都控制在这十二个人手里。骁骑校的能拿下其中九个,自然也能拿下他,因为他们十二个人谁都不干净。现在他还能站在陈孝儒面前说话,显然对方是要让他做些什么,绝不仅仅是辨认一些泼皮无赖那么简单。
“我听说,刘捕头是个性情中人,在烟柳巷那边还有个宅子,金屋藏娇。那小美人儿倒是也争气,已经给你生了个儿子对吧?前两日和永成票号的掌柜喝茶,他告诉我说不少当官的都在他那里存着大笔的银子,数目累加起来格外的惊人。有件事或许你不知道,长安城里也没几个人知道……永成票号其实也是货通天下行的产业。”
陈孝儒拍了拍刘忠的肩膀:“你我都是公门中人,做的就是维持法纪的事,我请刘捕头来自然是想分一些功劳给你,国公爷才进城,有过的要罚,有功的自然要赏……现在给你一个选择。”
陈孝儒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来,翘起腿整理了一下锦衣:“第一条路,你现在走出门跟着我的手下去辨认那些泼皮,认完了之后我让手下人就在隔壁牢房给你腾出来一间,骁骑校的伙食还不错,不过怕你吃不下。第二条路,你帮我去‘认’另外一批人,认出来了,烟柳巷的事我当不知道,永安票号的银子我当不知道。”
“大人!”
刘忠张了张嘴,满嘴都是苦涩。
“来人,先请刘捕头去认人,请赵捕头进来说话,我一会儿还要进畅春园见国公爷,时间不多。”
陈孝儒摆了摆手吩咐道。
外面进来两个骁骑校,伸手抓了刘捕头的胳膊就往外拽。刘忠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可他也在瞬间明白了一件事。骁骑校抓了十二个捕头中的九个,留下他们这三个……正是和长安府府丞关系最密切的。他如果不说,陈孝儒就会威逼另外两个人说。到时候,只怕自己死的比其他捕头更难看。
“大人……”
刘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可否保我一家老小安全?”
陈孝儒站起来缓步走过去,手扶在刘忠的肩膀上一字一句的说道:“用你是给你机会,骁骑校没心思理会那些泼皮,地头蛇还是得养几条,你若做的好了就是其中一条。至于你全家老少的安危……只要你把该说的说了,国公爷还顾忌杀几个人?等他们死绝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你帮骁骑校做事,谁敢动你……挑衅的不只是我骁骑校,也是国公爷。”
说完之后他缓步往外走:“实话告诉你,赵捕头和孙捕头两个人已经招了,多你一个很好,少你一个也没什么。一会儿我会派人去你家里说一声,你今夜公务繁忙就回不去了。明儿一早如果我看到的是几张白纸……总是会有东西染红了它的。”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我喜欢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我喜欢
畅春园的夜晚总是显得那么安静,在之前的那段日子里这里甚至安静的如同一片坟场。不……不是好像,这里真的是一片坟场。小皇帝自杀身亡之后,太极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还有锦衣校的人,都被杨坚秘密处死在畅春园里,一部分就埋在这个静逸的地方。
方解已经重新启动了大隋天佑皇帝陵墓的建造,同时开工的还有小皇帝杨承乾的陵墓。这笔银子的出处,一部分是黑旗军直接拨付,一部分……过不了几天长安城里就又会有一批官员被查抄,那也是一大笔款项。
这是方解已经答应了杨沁颜的事,就不会反悔。
小皇帝的陵墓建造好之后,畅春园里埋着的冤骨也都会被起出来,埋葬在小皇帝陵墓中。虽然这不一定是最适合他们的归宿,但最起码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
长公主杨沁颜逃走之后,铁甲军也就不再严密的封闭这里。韦木将把守园子的铁甲军调了回去,所以这园子里剩下的那些人也就都侥幸活了下来。最让人诧异的是,就连长公主之前的那几个侍女也都活着。韦木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杀人的时候如同一头凶兽,能屠掉一条街。但对这些下人和平民,倒是显得颇为宽容。
这样一种性格,也许和常年的压抑有关。
住在这园子里的人说,在夜里经常能听到哭泣的声音,就好像埋在地下的那些冤魂在诉说一样。因为铁甲军撤走,不少园子里的下人都逃走了,而大部分人根本就无家可归,所以依然在这住着。
只是到了晚上,谁也不敢走出房间。
方解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鬼魂存在,他也没有什么惧怕。
他没有选择住在穹庐也不是因为怕鬼,而是因为这里有太多天佑皇帝杨易的影子。方解始终觉得这位皇帝虽然阴狠但不缺少值得人尊敬的地方,这穹庐就空着,也算是对这位敢于和命运抗争的帝王一些怀念。
他住在荷池北边的一栋二层木楼里,这里曾经是畅春园皇帝私人的藏,但这里的珍贵书册多半都已经被这里的下人拿出去卖掉了,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是一群无人问津的“孤儿”
没有人理会她们,她们总不能让自己饿死。
楼子里还剩下一些存书,这也是方解选择这里的缘故之一。收藏书籍,一直是方解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他在闲暇的时候会把时间分成两部分用,一大部分用于陪着自己的家人,一小部分用于读书。他读书没有忌口,凡是有文字的东西他都能读的下去。
“主公,成了。”
陈孝儒推开房门进来,垂着头对方解说了一句。
方解没有抬头,也没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这件事成了在他预料之内,如果骁骑校连这点事都做不好的话,那么真的辜负了他如此重视。朝廷里那些人不可能都留下,又不能如韦木那样装疯卖傻的屠掉一部分。杀人,也要杀的让剩下的人找不到错处。
“刑部尚书娄孔宇,大理寺卿段淳,刑部侍郎吴昊,长安府府丞裴达之……这四个人唆使城中黑道上的人物闹事,长安府的那些捕头已经招认了。这四个人在高开泰围城的时候也都秘密给高开泰写过书信,趁着兵乱百姓穷困强占了不少民房……”
陈孝儒顿了一下:“不过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当初杨坚在长安城里下令将所有杨家的男人都抓起来,执行的正是这四个人。杨坚带着这些杨家的子孙离开了长安城,这些人也都已经死了。”
方解点了点头:“只这一条够了。”
方解从桌案上拿了一块兵符递给陈孝儒:“让麒麟带亲兵营的人和骁骑校的人一块动手,这四个人只是个引子……凡是杨坚把持朝政时候和杨坚关系密切的,一律拿下。外面虽然已经传开铁甲将军就是杨坚的事,但我,长公主都不会承认这是真的。所以铁甲将军逼死大隋皇帝,把持朝政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叛贼。你回去之后和麒麟商议部署,今夜子时之后一同动手,不要漏网了一个。”
陈孝儒抱拳:“主公放心,名单属下已经拟出来了。”
他将那份名单从袖口里逃出来递上去,方解却看都没看:“去吧。”
陈孝儒俯身告辞。
这个夜晚,长安城无法安静。
方解自然不是打算为杨家人报仇,这只是一个理由罢了。也是最光明正大无法反驳的一个理由,勾结叛逆逼死皇帝屠杀宫中下人囚禁公主……这些罪状,那一条不是就灭九族的重罪?
所以方解今晚不打算睡了。
他要等。
在骁骑校和亲兵营动手拿人之后,就会有人沉不住气。就会有人连夜到畅春园里来求情,方解想看看,自己能有多大的收获。
……
……
长安城方圆百里,就算动用亲兵营和骁骑校也不能全部覆盖过来。不过要拿下的都是掌权的朝臣,而这些人往往都扎堆住在一块。方解的军令下去之后,麒麟带着亲兵营足足三千精锐在夜色中开出了大营,然后每三百人一队分开执行命令。骁骑校几乎是全员出动,除了抓捕要犯之外还要维持长安城的治安。
不但是他们,连项青牛手下的那些江湖客也都行动起来。这些大人物们身边都有高手保护,真要是动起手来还需要他们来压制。有一气观那几位老道人坐镇,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骁骑校衙门
灯火通明
在长安城里的几个千户全都到了,在都统陈孝儒所住的小院子里,百户以上的官员几乎把院子都挤满。每个人都神色肃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一战至关重要。
陈孝儒站在众人面前扫视了一眼:“你们都很清楚,这是咱们骁骑校进长安城后干的第一件大事。这件事之后,长安城中-将无人不知骁骑校的威名。主公要的就是咱们骁骑校竖起来一个招牌,所以你们无需担心有什么后果,只管去拿人。当初大内侍卫处也不曾有如此的权利,也不会一夜之间抓捕这么多朝廷重臣。记住,这权利是主公赐予咱们的,谁辜负了主公骁骑校里容不得他,黑旗军中容不得他,那天下也就容不得他。”
“话说过来……你们都应该庆幸。跟着主公进了长安城,你们不需要去为了自己的命运拼争。因为主公已经为你们铺好了路,前程有多锦绣就看你们怎么做事了。”
“抓捕的方案我已经分发下去了,各千户分头带人行事。明儿一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犯必须全部归案!”
“喏!”
所有人大声应了。
“去吧!”
陈孝儒道:“我在这等着你们,骁骑校最光辉的时刻就要到了!”
几个千户带着手下人转身离开,不久之后,一队一队的骁骑校从衙门里出来,夜色中,犹如从蚁穴里涌出来的觅食的蚂蚁一样。
与此同时,麒麟带着亲兵营的人马也已经出发。
畅春园
方解坐在书桌后面捧着一本书静静的看着,烛光照在他俊朗的脸庞上忽明忽暗。这本书是一本前朝大郑时候最常见的章回体小说,大部分都是民间传说改动一下,拿来排演成戏。郑国的戏曲极为繁荣,不少剧目到现在戏园子里还在上演。
这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很老套。前朝太子被灭国之后历经千辛万苦死里逃生,为了给死去的父母报仇,他在试图重新聚拢力量复国失败之后,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他净身入宫成了一个太监,期间过程自然曲折离奇。仗着自己的博学和做太子时候的见识,经过十几年的努力之后,他终于成为皇帝身边最受宠信之人。然后他怂恿皇帝立了最不成器的一个儿子为太子,最终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在继位之后更加信任他,然后……只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变得民怨沸腾,四处揭竿而起。
故事似乎有些熟悉,所以方解不免有些感慨。不管是前世这是今生,这样的故事都不缺少。
“报”
负责今夜向方解及时禀报消息的骁骑校千户马丽莲从外面进来,抱拳俯身:“刑部尚书娄孔宇,侍郎吴昊已经拿下。”
“报,大理寺卿段淳已经拿下归案。”
“报,御史台都御使秦言拿下归案。”
“报,礼部侍郎辛久拿下归案。”
“报……”
整个后半夜,外面不断有人进来送消息,马丽莲不断进来向方解禀报。她每次进来都会偷眼看看方解,却发现这个自己明明很熟悉却越来越觉得陌生的主公没有丝毫情绪上的变化。他似乎沉浸在那本毫无新意的小说中,忘了自己的人生更加精彩。
“坐吧。”
她正恍惚的时候忽然听到方解说话,吓了她一跳。
“外面夜风逐渐寒了,你一直站着也乏,就在屋子里坐下吧,让他们直接进来禀报就是。我听说你在西北的时候身上留下了太多的伤,每到天气不好的时候依然会有痛楚。军中的医官多是男人,想来你也不愿意让他们去诊治,以前在战场上受了伤,也是你自己勉强包扎上药……我让人给你送过几次道门培元复体的丹药,你可用了?”
“没……”
马丽莲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有些慌乱。那些丹药,她全都收在自己的珠宝盒里。自从穿上戎装之后,她已经用不上那些猪宝饰品了。她经常会把那些丹药拿出来看看,却没舍得吃过一粒。
方解抬起头看向她,很快就又把头低下去重新注意在书册上。
“若辛苦……骁骑校的差事就放下……”
方解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马丽莲等了一会儿后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头,如此倔强:“不辛苦,我喜欢这差事。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和那些汉子们出生入死,闲下来或许我更不适应。”
方解一怔,久久无言。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笑如刀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笑如刀
长安城里一夜都没安静,这件事在后来的史书上自然也留下了极浓重的一笔,甚至有个典故就此流传……镇公夜捕。长安城这几年都不缺这样令人震撼的大事出来,可之前发生的不管哪一件,都比不得方解这一夜抓人更让人心里不平静。当初怡王杨胤造反的时候,天佑皇帝也是下旨满城抓人,大大小小的官吏再加上家眷从者杀了几万,菜市口那边每天往城外运尸体的马车都不够用。
杨坚初回朝堂也没少杀人,但杨坚杀的朝臣官吏却不多。
韦木坐镇长安杀人如麻,不过在别人看来他只是一个疯子。
而方解的部下抓人的这一整夜,在那些明眼人看来却代表着另一种含义。不管之前的人怎么杀人,长安城的天一直没变。但是方解这次出手,或许预示着一个新的天空即将覆盖在长安城上面。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方解要彻底稳固朝堂的信号。
方解不是杀入长安城的,但这不代表方解进城之后就不杀。只不过历史上的成功者,多半不会杀掉夹道欢迎者。虽然这些欢迎者中多半是虚情假意钻营投机之辈,成功者就是要学会接纳这一切。
不过显然,方解没打算接纳。
子时才过,长安府衙门就被大批的骁骑校接管,所有夜里当值的官差都被下了兵器直接扔进大牢里。没多久,他们就多了不少同伴。骁骑校的衙门囚牢不少可也关不下这许多人,长安府的牢房很快也人满为患。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刑部的牢房也满了。
即便如此,还是有大批的人犯被带到了黑旗军大营里控制。这一夜到底有多少人被抓外界根本就无法猜测,但毫无疑问这个数字必然格外的惊人。
没有出乎方解的预料,从长安府府丞裴达之被拿下之后,那些在长安城里已经多年不问世事的各家族的老人们都坐不住了,畅春园外面停下来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方解一个都没见,却让人记下来这些人都来自何家。
这些人的出面,哪怕方解根本就不见他们,也是一大笔收获。
到了该早朝的时间,方解洗漱之后换上朝服,从畅春园出来直奔太极宫。虽然大隋长公主杨沁颜已经将所有的朝事都交给他决断,但名义上他现在还是大隋的朝臣,所以每天一早长公主还是要主持早朝,只不过,奏折她都转交给了方解,也不会在朝会上做任何决定。她似乎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欲望面对这些朝廷大臣,相对来说,她更喜欢在太极宫自己原来的住所里靠着窗子一发呆就是整个下午。
今天来上朝的人比平时少了太多太多,以至于让本就空旷的太极大殿显得更加空荡荡的。除了黑旗军的文官武将基本上都到齐了之外,各衙门的官员全都有空缺。昨儿夜里的事现在已经没人不知道,所以那些黑旗军之外的朝臣们脸上都极为凝重。
谁也不知道,方解接下来还会做什么。而他们这些人昨夜里没被拿下,谁知道朝会上会不会涌进来一大批骁骑校把他们尽数擒了?可他们又不敢不来,因为如果不来的话,就是明明白白的给了方解一个下手的理由。
以往上朝之前朝臣们还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即便是进了大殿之后也不时有人交谈几句。可今天,所有人都很安静。
方解走进大殿之后,那些朝臣们转头看向他然后又全都迅速的把头低下。谁也不敢去看方解的眼睛,似乎那眼睛里能放出毒箭似的。
方解一进大殿,黑旗军出身的文官武将同时俯身施礼:“见过主公!”
和那些呆傻惊惧的其他朝臣相比,泾渭分明。
方解摆了摆手,走到队列最前面站住。本来杨沁颜给他安排了一个座位,但方解却不肯接受。直到方解到了位置上站好,黑旗军的部属才直起身子。和那些心神不宁的朝臣们比起来,黑旗军的人一个个都极淡然,就好像昨天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就在这时候,木三从内廷方向过来,进了大殿之后先给方解见礼,然后站直了身子高声说道:“公主殿下说,今儿就不来早朝了。所有朝事诸位臣工皆奏报镇国公知道,凭镇国公决断。”
这话一出口,朝臣们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都以为这个长公主杨沁颜可欺,可现在才看出来这个女人的心思也真够可怕的。昨夜里方解让黑旗军拿了那么多人,杨沁颜不可能不知道。今儿就不来早朝,显然是要避开这件事。这下好了,长公主撇开了这件事装作不知情,不闻不问,任由方解决断。那些原本打算利用长公主的人,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
其实昨儿夜里就有不少人到了太极宫外面,请求面见公主殿下。但杨沁颜让人告诉外面的人,太极宫入夜不开门,这是规矩,不管发生多大的事都要等到明儿早朝再议。吃了闭门羹的那些人只好等着,结果早朝她干脆不来了。
……
……
木三看了看那些朝臣的脸色,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也有些小郁闷。他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官员,可因为是太监出身出入太极宫最方便不过,所以暂时主管的还是宫内的事。这种后宫大总管的感觉虽然很爽,但他更想如黑旗军的其他人一样站在太极殿里参与政事。
“昨儿夜里。”
方解转身看向那些朝臣,眼神缓缓扫过。
“骁骑校和我亲兵营拿了一些人,现在还在这儿的人且安心,我下令拿下的都是对朝廷不利之人。至于都翻了什么罪,回头会有一个告示出来。我现在只点几个人说说,为什么要拿他们。”
“前阵子长安城里有逆贼作乱,掌控朝政,罢黜百官,弑君判上。这个人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很多人到现在也不知其身份。后来有传言,此人是大隋的太祖皇帝……这是何其无稽之言。编造出来这样谎言之人,其颠覆大隋之心昭昭。可笑的是,居然还有人信了这样的谎话。”
“据我所知,城中皇族子弟,多数死于此人之手。若此人是太祖皇帝复活,难道会做出屠杀自己子孙后代的狠毒事?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偏是很多人就不明白。那段日子,诸位只怕也都在这太极殿里吧?我从来不强求所有人都能对大隋保持一颗不变的忠心,迫于无奈,委曲求全也可以理解。这也是我不追究在场诸位的理由,因为你们只是委曲求全,并没有从贼作乱。”
“逆贼杀死那么多皇族显贵,这样的罪过若是都能放纵那与逆贼有什么不同?刑部尚书娄孔宇,侍郎吴昊,大理寺卿段淳,长安府府丞裴达之……这几个人,手握维持大隋法纪的重权,却在叛乱之中成了逆贼的帮凶。不用我说你们也比我清楚,当初长安城里的皇族,有多少是他们几个亲自带人抓起来的。”
方解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长公主不来早朝,是因为她无法面对这样的人居然还能站在朝堂上!”
朝臣低着头,没人敢插嘴。
“我一心想着,进城之后和诸位臣工精诚合作,安定长安乃至于安定天下。可这也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恶人自有恶人治,我就来做这个治恶人的恶人,乱世当用重典,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以后不会再提。”
“有件事想和你们商议一下。”
方解在大殿里慢慢的踱步:“骁骑校衙门从昨夜里就开始连夜审讯,在骁骑校衙门里谁也藏不住秘密。不过……骁骑校的人手毕竟有限,这几日也不忙别的事了……一会儿独孤你来协调安排一下,今儿早朝的所有人都去审讯。”
方解笑了笑:“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骁骑校就算手段再强毕竟对长安城里的事算不得熟悉。被抓的和你们已经熟识多年,他们有什么秘密你们无需去审问都知道,只要见着你们坐在那儿,容不得他们不招了。”
这话一说完,满朝震惊。
狠!
方解这一招太阴狠了。
让朝臣去审问朝臣,昔日的同僚一个坐在大堂上审判一个成了阶下囚。不管是囚犯还是审判官对彼此都格外的了解,一点龌龊都藏不住。这样审问下去的话,未必不会把坐在大堂上的人也变成囚犯。
这样审下去,满朝文武只怕留不下一个人了。
此时朝臣们心中除了惊恐就是愤怒,方解这摆明了是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
小皇帝登基之后重新请出来的老臣虞艾山沉吟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躬身说道:“国公爷这法子妙的紧,这样一来那些作恶之人必将无处遁形。只是……满朝文武都参与此事,朝廷里再有其他事也就无法估计,朝廷停了,对百姓无益。以老臣之见,不如请诸位臣工回到家里,尽心尽力的去想一想,到底被抓的那些逆贼都有什么罪过,然后各自写一个条陈上来呈递给国公爷。”
其实这话说到这,就是在讨价还价。他已经完全不顾及其他了,要知道他这样说,方解完全可以问他一句,那些人什么罪行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揭发?如果方解问了,那就是死局,无解。如果方解不问,那就是还有缓和的余地。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虞艾山这一招看似把自己逼的没了退路,何尝不是以退为进?
“倒是有道理。”
方解微微笑了笑:“那就这样吧,回头诸位就多费些心思。那些逆贼不死,终究还是对不起死去的冤魂,是吧?”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那些人不死,你们也可能被咬死。
“但凭国公爷决断!”
虞艾山在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悄悄在袖口里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方解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逼死人不偿命,把那些被抓之人的生死交给朝臣来决定。为了保护自己,剩下的人只能把被抓的人往死里整治了。不过显然方解并不打算真把满朝文武杀绝,既然留了余地,那么以后还能相处。
虞艾山偷偷看了方解一眼,那个年轻男人嘴角上笑那么温和,却如刀。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人心易变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人心易变
底线
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儿,所以都在试探。但毫无疑问的是方解占据着绝对的主动,长安城的这些官员们手里没有兵,他们对方解的试探是想知道方解的动作到底有多大,如果大到把所有人牵连进去,那么他们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这四个字和两败俱伤从来都不是一个意思,鱼死了就是死了,网破还能再补上。
而方解,是想看看这些朝臣们会不会因为那些被抓的人而团结起来抵抗自己。其实即便方解有杀尽长安城里这些两面三刀之人的心思也不可能去实现,真把人杀绝了,那么以后也真的举步维艰。
靠百姓起家没错,但现在已经不是初起步的时候。
这是一个度,一个很难拿捏的度。
从底层百姓团结起来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尤其是现在内忧外患,西边有蒙元狼,东边有黄毛虎,如果此时再把内部矛盾挑到不得不激化的地步,于黑旗军的发展毫无用处。
官审官,只是方解拿出来吓唬那些朝臣的噱头而已。
从太极殿出来,方解回畅春园的路上。在马车上方解和独孤文秀,吴一道等人又商议了一路。有时候治理一个地方,比打下一场胜仗还要艰难的多。尤其是长安城,这里是风暴的中心。
“主公……”
独孤文秀看了方解一眼,犹豫了一下后试探着说道:“骁骑校这一次扬名,整个长安城再也不会有人不知道骁骑校的名号,对于今后治理长安城来说有大益处……不过,属下觉着,是不是骁骑校的权势太重了些?属下不是怀疑其他,只是担心长此以往的话,骁骑校里难免会有一种心浮气躁的情况出现,就好像当年的大内侍卫处……”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方解对骁骑校的重视,如果自己说的太深,怕是会招惹方解的反感。
“才进长安城,骁骑校确实需要立威。毕竟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长安,若想长安久治,就必须有一个强力的衙门镇在那儿。人心从来易变,我在长安城,那些显贵就服服帖帖的,我不再,难保不会再弄出什么事儿来。我故意让骁骑校狠辣的名声传出去,也是为了以后我不在长安城的时候着想。不过……既然你觉得骁骑校权势过于大了些,我让他们以后节制些就是了。”
方解回答。
独孤文秀点了点头,没继续说下去这个话题。
吴一道看了独孤文秀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他眼神里的东西一闪即逝,谁也没有注意到。
等到了畅春园之后,独孤文秀告辞回去整理朝事,吴一道则留下来跟着方解回到了荷池边的那座木楼。这座木楼有一个似乎不怎么吉祥的名字,叫做风雨楼。而长安城,现在正是一个风雨欲来的时候。
“侯爷在担心什么?”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
吴一道似乎是有些失神,听方解问才回过神来:“果然还是瞒不住主公的眼睛,属下只是偶有所想……之前独孤说骁骑校权势过重,这话其实不无道理。但属下担心的不是这话,而是这话背后是否有什么心思。”
“心思?”
方解问:“什么心思?”
吴一道一边走一边说道:“这话本不当说,不管是独孤还是陈孝儒,对主公都是忠心耿耿之人,我若是说了些什么,传出去难免落个挑拨离间的名声。不过……属下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他沉吟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黑旗军进展的太顺了,事事皆顺。从江南进兵以来,只打了两场比较硬的仗,一是拿下黎阴仓,二是强渡秦河……这之前之后都是顺畅无比。正因为如此,人心难免轻浮。尤其是进了长安城之后,不可否认的是人人都有一种从龙立功的心思……”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方解的脸色,见方解没有什么变化继续说道:“进了长安城后,黑旗军中不少人都觉得大事已成,只等着主公你分封了。而到了这个时候,难免会有所比较……我比谁的功劳大,谁比我的功劳大,我该得什么封赏,他该得个什么封赏,如果我不如别人怎么办?”
方解微微皱眉,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
“之前……”
吴一道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主公让晏增率兵攻打灵门关,独孤向主公进言说晏增乃是降将,不能重用。今日,他说骁骑校权柄过重,当分减……”
方解点了点头:“我倒是忽略了这些,独孤自跟了我之后一直我都很重用他,而他也确实很有才能,正如当初你对他的评语,有宰相之才。但是人到了一定高度之后往往就开始心思有些活动起来,开始想着有什么威胁到了自己的。陈孝儒的骁骑校权势确实太重,外查内查,而且直接向我负责不受别人节制。”
“这权势一旦起来,黑旗军外面的人自然惧怕,黑旗军内里的人何尝不担忧?”
方解轻轻叹了口气:“独孤的性子还好,还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该用还是要用的,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举动,我提醒他一下就是了。至于骁骑校……”
方解道:“现在需要骁骑校这样一个衙门让人害怕着,所以权势不能减。”
吴一道点了点头:“我也只是胡乱猜测而已。”
……
……
骁骑校衙门
陈孝儒看了看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纸张,忍不住笑了笑:“主公想出来这法子就是管用,若是挨着个的审问,那些铁嘴钢牙的哪里那么容易就范。现在是其他官员揭发检举,什么时候做过什么事都再清楚不过,这些人就是嘴再硬也没什么法子。”
易冲道:“最主要的是,现在主公轻易的把矛盾转移开了。主公用的是为杨家皇族的人报仇的名义,除掉了这些官员。而检举揭发这些官员的,是另外的官员。那些被拿下的官员背后的家族,就算心怀愤恨,最恨的只怕也不是主公,而是那些没被抓起来的朝臣。”
陈孝儒哈哈大笑:“主公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拿下了一批隐患,又让剩下的人没办法团结起来,除了更大的隐患,妙极,妙极!”
坐在一边的千户白熙道:“现在咱们骁骑校的名声,比原来大内侍卫处的还要响亮。那些大人物们,提到骁骑校三个字都会心里发颤。”
千户蓝千手坐在最远处,有刀子修建着指甲。他的绰号叫做千面千手魔,平日里最重视的也是他这一张面皮和这一双手。他对脸的在意,比女人更甚,那些有名铺子里的养肤的东西,他比谁都齐全。而这一双手更为注意,就如保护一件绝世珍宝一样保护着。指甲总是修建的那么整齐干净,指甲缝里绝对不会有一丝泥垢。
“这都是好事,不过也有坏事。”
他看向陈孝儒说道:“我自幼跟着师父在演武院里长大,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的事看的太多了。就拿演武院里那些个学生来说,想争前三争的头破血流。今儿我给你下个绊子,明儿我给他挖个坑。尤其是前三的学生,有点实力跟他们竞争的,谁都想取而代之。咱们骁骑校的名声是响亮了,但也会让不少人忌惮……就好像那排名前三的学生,只怕少不了绊子少不了坑。”
陈孝儒沉默,然后摇了摇头:“只要主公信咱们,绊子不怕,坑也不怕。更何况,要想用绊子挖坑,还有谁比咱们更拿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蓝千手道:“更何况,咱们骁骑校干的就是害人的事……所以,防人之心更不可无啊。”
他话才说完,外面有个骁骑校急匆匆过来在门口说道:“都统大人,主公急召你去畅春园。”
陈孝儒连忙起身,对其他人说道:“案子的事你们都操持起来,尽快结案。我先去畅春园,回来再听进展。”
他出了骁骑校衙门,直奔畅春园。
到了风雨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发暗,陈孝儒进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不奢侈也算不得精装,两碗粳米粥,两副筷子,桌子上还放着几样小菜,只有一样肉食。
“坐下一起吃。”
方解指了指凳子,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屋子里伺候着的人全都出去。
陈孝儒欠着身子在凳子上坐下来,手放在膝盖上,等着方解说话。
“别装的那么拘谨。”
方解看了他一眼道:“等你吃饱了之后,我还有事吩咐你做。”
陈孝儒连忙应了一声,陪着方解吃饭。
“今儿早朝下来之后,闲来无事翻了翻前朝的史册……”
方解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恰好看到大郑建国,新皇登基的那一段,心里颇为感慨。”
若是旁人,一定以为方解是想着做皇帝呢。但陈孝儒何等的心思,立刻就想到了别的地方。他之所以能被方解重用起来管着骁骑校,正是因为他心思够细也够灵动。他想到大郑刚刚立国那会儿,群臣争功,如狗咬狗一样,格外的狼狈。
一想到这个,他哪里还有心思吃饭,连忙站起来垂首道:“主公,是不是骁骑校里有什么人犯了错?”
“没”
方解摇了摇头:“但……现在没,不等于以后没。我一直在担心一件事,每每想到就有些不安宁。我让你治骁骑校,监察百官民情,骁骑校的权限我已经给到了最大,这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品性为人。可是,骁骑校监察别人,如果骁骑校有人犯了错怎么办?”
陈孝儒更加惶恐起来,猛的想起来之前蓝千手说的那些话,心里紧的厉害,连呼吸都变得不稳定起来。
“不用害怕,我对你没有怀疑过什么。但有些事,必须想在前面。这次叫你来,是想让你兼一个差事。”
方解看了陈孝儒一眼:“从明儿起,你挑选最底细精锐的人手,组建另外一个衙门,这衙门不是明面上的。你亲自来抓,亲自来管,这些人还是骁骑校的人,但他们有个见不得光的职责……督查骁骑校。”
陈孝儒心里狠狠的松了口气,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
“主公放心,属下立刻着手去办。”
“骁骑校权势太大,难免会有人巴结。”
方解道:“进了长安城,人心易动。那些想买通骁骑校的大有人在,你本身就是他们最大的目标。我信得过你,所以让你办这件事。”
“喏”
陈孝儒重重的点了点头:“属下明白的!”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我不会承认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我不会承认
站在畅春园荷池边风雨楼的楼顶上,可以看到远处太极宫那一片宫殿的金顶。这两地相距其实并不算很近,可是在长安城里不管是畅春园还是太极宫,似乎都能左右很多人的命运。不管是谁入主这两个地方,都会有人随之升腾有人随之没落。
方解站在木楼三层上,手扶着栏杆看着远处太极宫有些失神。
他只是忽然想到,自己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酷了。当初在樊固城的时候,乃至于在到樊固之前,只怕他都不会做出现在这样的事来。那个时候的他心里还很大限度的保持着从前世带来的单纯,可是现在,方解觉得自己正在转变成另外一个自己。
一个潜伏在心中,随时准备着出来掌控这具躯体的自己。
木三提着自己的锦衣衣角小心翼翼的从楼下上来,脚步很轻很轻,似乎唯恐惊扰了这寂夜,又或许是怕打扰了那个站在三楼上貌似远观却在俯视天下的年轻男子。
他身上的锦衣代表着什么意义木三心知肚明,正因为如此他对那个年轻男子的尊敬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古以来,从没有一个宫里的太监穿上过堂堂正正的四品官服。哪怕是在大隋真宗年间权势滔天的秉笔太监吴陪胜,在天佑皇帝在位时候深得其信任的太监苏不畏,都不曾有这样的荣耀。
在外人看来,太监就算再被皇帝重用也还是太监。不可能有和朝臣一样的封赏,因为朝廷不会容得一个不健全的人出现在朝堂上与其他人同列。
“主公”
木三站在方解后面,深深的俯身叫了一声。
每次被方解召见,木三都有一种朝圣似的的心态。他每每看到方解,都有一种忍不住跪下去顶礼膜拜的冲动。
“木三,你站在这里看太极宫,觉得如何?”
木三直起身子迅速的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的垂下头:“奴婢眼界太低了,即便站在这高处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不过奴婢心里倒是有个想法……站在太极宫外面高处看着那儿,再美,也不如坐在太极殿里看不到太极宫的全貌美。”
方解回头看了木三一眼,笑了笑。
“能说出这话,让你只在宫里做些琐碎小事倒是委屈了。”
“奴婢不管做什么,只要是为主公做事就行了。主公之事无小事,所以不委屈,只惶恐。”
如果这话换做别人来说,方解心里或许会有些觉着恶心。但从木三嘴里说出来,偏偏就那么自然而然那么理所当然。
“你虽然穿上了四品官服,但你现在还是朝廷之外的人。我一直想找个由头让你入列上朝,不过你也知道那些人心思不好扭转过来。你总得再立些功劳,我才能让你名正言顺的站在那儿,谁也不敢说三道四。”
“谢主公!”
木三连忙拜了一拜。
他知道自己又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了,说实话他以前在长安城里生活的那两年总觉得自己过的暗无天日,每一天或许都是死亡的前一天,这种感觉让他无法承受。可是当黑旗军入城,那种拨开云雾的感觉又让人爽的无以言表。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做危险的事并不可怕,因为危险的事做成了会有丰厚的回报。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方解问。
“家里没有了,不过还有个大伯,大伯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木辽,已经三十几岁,听说已经有两个男娃了。次子叫木重,有三个女娃。不过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京畿道战乱,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家里。”
方解点了点头:“回头我让陈孝儒派人去查查,人都接到长安城里来。从你堂兄木辽的两个儿子里,你选一个过继给你。回头我交待你件差事做,做完了之后我给你一个县子的爵位,世袭。”
木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奴婢感激涕零!”
方解摇了摇头:“起来吧,你跟着我做了很多事,这些东西本就该给你的。只是这个世界便是如此,就因为你身子不健全所以就会被人歧视。所以你要想出头,就要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甚至几倍的努力。只要你有这个毅力,我就给你这个前程。”
“主公放心,奴婢这条命都是您的,不管您吩咐什么,奴婢就算是拼死了也愿意。”
“也没什么旁的……刚才我说了,你虽然官居四品,但是朝廷之外的人,就算是在黑旗军中也是站在外面看的人,正因为你站在外面看,所以比里面的人看里面的人更清楚。你说说,黑旗军中这些将领都如何?”
木三本等着方解吩咐做什么事,忽然被问到这个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
“但说无妨。”
方解看了他一眼说道。
……
……
“先说说独孤吧。”
方解说道。
木三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很缓慢的说道:“对独孤大人,奴婢其实不怎么了解。但属下从其他人那听来的都是溢美之词,说独孤大人有宰相之才。这话可不仅仅是黑旗军中内的在说,便是朝廷里那些以前的朝臣也在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那些人也为之信服,独孤大人不简单。”
他用了不简单这三个字。
“还有吗?”
方解问。
“这个,奴婢真的说不好。独孤大人有才学有能力,不然主公也不会如此重用。不过,奴婢只是觉得,独孤大人似乎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些,这阵子最忙的莫过于他了。黑旗军中的事他要做,整理朝廷的事要做,安置地方的事要做,军务民事,听闻每天睡觉不超过两个时辰。”
方解点了点头。
“说说陈孝儒。”
木三这次沉吟的时间更久:“陈都统能把骁骑校带的这般好,其能力自然毋庸置疑。甚至,奴婢觉着他比起以前掌管大内侍卫处的罗爷和侯文极还要好。罗爷做事大局观好细节上处理的不够好,所以经常会出县以下纰漏。侯文极做事很精细但正因为精细所以大局观不够好,他们两个人本是绝配,杨易安排他们两个共事也应该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可惜的是他们两个看似亲密实则谁对谁也不信任,所以大内侍卫处的情衙一直游离在罗蔚然的掌控之外。”
“陈都统做的就比他们两个好些,他知道应该给下面人多大的权利,也知道给下面人多大的信任。骁骑校前面十三个千户,没有人说陈都统不公平,这本身就是一件极难得的事。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一个管着百十个老弱的浣衣房主管太监背后就有几十个人骂,要想管好人不是一件容易事。”
方解点了点头:“说缺点。”
木三想了想道:“缺点……或许就是因为大内侍卫处出身的缘故,陈都统身上的阴暗气太重。什么事都喜欢放在暗处做,而不是拿在明面上来做。所以一旦被陈都统盯上的人,一定不好过。”
方解嗯了一声:“说说吴一道。”
木三脸色变了变,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摇了摇头:“奴婢对散金候,一句评语都不敢说,因为奴婢……看不透。”
方解笑了笑,他理解木三的意思。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以吴一道的权势要想造反根本没必要和方解靠在一起,要知道那个时候方解还不过一条小鱼,而中原里的蛟龙那么多,谁都可能翻身。就算是吴一道自己组织势力造反,似乎也比当时选择帮助方解要容易些。毕竟跟着方解,得罪了太多的世家大户,货通天下行的潜在实力,很多都发挥不出来。
所以木三才会说,看不透。
“我已经让散金候从货通天下行里选三百名精锐出来,然后再让项青牛选一百个人,我会再从麒麟的精步营里挑选一百个人,一共五百人给你……从今天开始这五百人就听你的号令行事,他们的生死都握在你手里。”
“主公……奴婢做什么?”
木三紧张的问了一句。
“朝廷里的人也好,黑旗军的人也好,你都有权利去查,但都是在暗处查。包括独孤,包括陈孝儒。你的这些人存在,连骁骑校也不能知道。如果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我不会承认,还会杀了你。”
木三吓得肩膀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心里那种兴奋激动又替代了紧张和恐惧。
“我要重建演武院,过阵子这五百人就会以别的名义调进演武院里。这些人的训练不需要你来做,你也训练不出他们什么。武艺上,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心智上,自然也要选上上之人。我会请罗蔚然在演武院后山训练他们,让他们做到如何成为一个隐形人。”
“奴婢知道了。”
木三立刻反应过来:“就好像当初大内侍卫处情衙里,有一批普通人,他们没有武艺,但他们都是很强的杀手,谁也不会在意他们,因为他们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显眼。”
“嗯”
方解点了点头:“所以我才会想到让罗蔚然来训练他们,记住我给你的权利,你的人没有别的事要做,就是在暗中好像苍蝇盯住食物一样,盯住每一个官员。你直接向我一个人汇报消息,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调动你们。”
“是!”
木三重重的点头:“那么……真的是谁都可以查?”
方解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要一个身份甚至一份我给你的手令,这样你好行事。但这些我都不会给你,甚至我不会承认跟你有过这次谈话。”
木三显然犹豫了一下,然后俯身:“奴婢明白了。”
……
……
散金候府
吴一道推门走进酒色财的房间,看了一眼笑呵呵迎过来的酒色财:“伤好了些没有?”
酒色财抖了抖身上的肥肉:“已经好利索了,爷有事吩咐?”
吴一道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吩咐,倒是有些事要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