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大老爷和大小姐
第七十五章大老爷和大小姐
距离演武院考试已经不足一个月,天气已经从温暖转为令人有些烦躁的热。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皇帝陛下今年早早的就从东暖阁里搬了出来,住进了距离太极宫二十里外的畅chūn园。
畅chūn园里绿木成荫,每年盛夏时节皇dì dū会搬到这里来居住。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可今年皇帝整整比往年提前搬来一个月,怎么都有点耐人寻味。臣子们闲暇时候难免议论此事,可谁也想不出来是什么事让皇帝陛下心里比夏天到来还要早的就生出了燥热,非得搬到畅chūn园去清净不可。
皇帝确实需要清净,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心越来越不静。
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但这种事或许只有到了发生的那天他才会彻底的静下来。继位十一年,这位志雄高远的皇帝终于要动一动手里的刀子了。
“苏不畏”
斜靠在土炕的墙壁上,皇帝指了指面前桌案上的茶杯说道:“你最近倒是越来越懒了,给朕添茶。”
苏不畏没敢提醒,是刚才皇帝陛下自己说不需要再添茶的事。连忙过来将那茶倒掉,换了新茶重新沏好。
“陛下乏了?”
他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皇帝闭着眼揉着发皱的眉头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去把岑贵人找来,她按摩的手法别人比不得。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受了些风,还是来早了没适应畅chūn园里头的凉快,肩膀也疼,后背也疼。”
“奴婢这就去。”
苏不畏连忙转身要走,皇帝却微微摇头说道:“这样的事以后让下面人去办就行了,你一个御书房秉笔太监整天干些跑腿的事,传出去也不怕别人说你无能不会御下,吩咐下面人去就是了,朕还有话问你。”
“喏”
苏不畏出去吩咐小太监去请岑贵人,又急忙回到屋子里垂首站好。
皇帝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城外演武场那边有没有消息送过来,朕吩咐过一旦有了结果就先来报知。”
苏不畏连忙说道:“还没有消息送进来,演武院这三甲定名次的最后一场比试,限时是三天,今儿才头一天,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出结果。”
皇帝看了窗外的天sè点了点头道:“已经快黑了,估摸着今儿打不起来了。那三个家伙都是人jīng,谁也不会先急着动手。不过周院长这次想的这办法好,朕喜欢。大隋从来不缺能征善战的将军,但真正能一眼看穿大局的人却不多。有人说许孝恭是靠资历和家世才被朕提拔起来做大将军的,说这话的都是嫉妒之心作祟罢了,看不出许孝恭之才的,都是庸人。”
“朕看来,大隋十六卫大将军里边,看大局看的最透彻清楚的,除了许孝恭之外也就一个罗耀还说得过去。至于其他人,勇武者有之,多谋者有之,但眼光难免局限住,眼睛只看一条线,看不到整个面。”
这样的话题,苏不畏不敢搭话。
皇帝笑了笑,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个,今儿看折子乏了,你想个笑话说来让朕听听,若是说的好,朕有赏。”
“喏”
苏不畏应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让奴婢一时半会想个逗陛下开心的笑话倒是难了,奴才肚子里的东西本就不多。就说个奴才小时候的事儿吧……记得那年才七八岁年纪,也是盛夏时节,闲来无事在树下挖知了猴玩,遇到一位老者,对奴婢说这知了猴要在地下最少蛰伏三年,才能蜕变成蝉,振翅鸣叫。奴婢当时还不信,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真事。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要想叫唤的响亮得在地下憋三年的劲儿,真不容易。”
他微笑着说完,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却发现皇帝的脸s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yīn寒下来,吓得他连忙跪下。
“奴婢不会讲笑话,陛下恕罪。”
“这话你说不出来,是谁教你的。”
皇帝冷声问了一句。
苏不畏的身子微微一颤,犹豫了一会儿如实回答道:“是礼部尚书怀秋功老大人教奴婢的,老大人说陛下心里烦闷急躁,听奴婢讲过这个就不急了。奴婢哪里懂这些,只觉着老大人也是好意,奴婢一个字也没敢多没敢少的说了一遍。”
沉默片刻,皇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说道:“起来吧,朕没怪你……那个老家伙自己不敢过来跟朕说,倒是让你来背黑锅……朕不是知了猴,朕为了响亮一回也不止憋了三年,而是已经憋了十一年,若不是时机到了,朕再憋十一年也憋的住……你回头去告诉怀秋功,朕要治他大不敬之罪,让他自己爬过来解释。”
见皇帝语气缓和,苏不畏的心这才踏实下来一些。不过对怀秋功的敬佩,倒是越来越浓了。老大人曾经说过,陛下是明君,一点就通,而且绝不会因为这事怪罪下面人。
“你去准备一下,明儿早朝之后朕要亲自去演武场看看。不必声张,让罗蔚然和侯文极随行就是了。左武卫大将军虞满楼的儿子虞啸,左前卫大将军罗耀的儿子罗文,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的侄子李伏波,三个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杰,恰好赶在这个关节上……朕想看看他们三个是不是真的可堪一用。”
……
……
到了演武院三甲比试第二rì的时候,观战台上就剩下了四五个人。第一rì前来观看的兵部,吏部的大人们因为要上朝,部府衙门里也有的是琐事处理,所以没再来演武场。毕竟dì dū长安太大,从畅chūn园上朝回来再赶到演武场怎么也得半天时间。
诸位大人们事务繁忙,可没时间在这耗三天。
第一rì来,是不得不来。
怡亲王昨夜根本就没回长安城里,而是就住在演武场。虽然演武场的小院不如他的亲王府宽大舒服,但身边有四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陪着,换个地方睡还能寻点不一样的情趣刺激。而且住这木屋小院,比起恢弘大气的王府来说有一种感受人间烟火的意境。
吃过早饭之后,怡亲王杨胤就带着随从到观战台。一坐就是小半天过去,难免有些腰酸背痛。
他起身舒展身体,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周院长埋怨道:“您老也是,一rì之间把胜负决出来也就是了,非得要耗费三天的时间。孤虽然闲着没事,可你知不知道耽误孤三rì,耽误了多少好玩的事?歆水河畔的姑娘们……呃不是,怀老还约了孤去歆水钓鱼呢。”
周院长嘴角挑了挑,没言语。
倒是右祤卫大将军许孝恭忍不住笑出了声,觉着尴尬又赶紧低头。
杨胤白了他一眼,索xìng自顾自在观战台上打了一趟拳舒展筋骨。久坐之累虽然比不得劳作之累,可这种累对于这位闲不住的亲王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若不是皇帝让他来这里观战,他才懒得来,早就扎进某处温柔乡醉生梦死了。
周院长眯着眼睛看怡亲王杨胤打拳,忍不住赞了一句道:“王爷这拳法极有章法,只是章法好像太多了些。岭南白家的长臂通拳,河西刘家的铁三锤,秦岭吴家的半步劲拳,还有几手我也看不出来出处,看起来杂,可王爷使的倒是融会贯通,不俗。”
杨胤收势,喘了口气道:“府里养着几个拳脚功夫不错的武师,看家护院所用。闲来无事的时候孤也跟着他们学几招,想入门是难了,强身健体还是有些效果。”
周半川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
而杨胤垂头收势的时候脸sè也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许孝恭脸sè平淡,心里却震了一下。
周半川揉了揉鼻子,起身道了歉说去方便。许孝恭跟着站起来说我陪您去,又问杨胤是否同去。杨胤摆手道你们两个军武出身的怎么还没孤这身子好,一壶茶下去就憋不住尿,要不要孤介绍个名医调理调理,他说完这句,三人都忍不住大笑。
周半川和许孝恭离开观战台,待两个人走了之后,杨胤立刻回头对身边一个美艳侍女低声交待了几句,那侍女嗯了一声快步离去。
茅厕里,许孝恭叹了口气低声道:“交游广阔不是错处,可若是结交太多武林人士……就怕被人抓着辫子不放了。”
周半川解开裤子,撒了一泡绵远悠长的sāo-黄-尿,舒服的呻吟了一声之后说道:“不过是实在闲得慌养着玩的,这事该侯文极那个yīn狠家伙去cāo心,你cāo什么心?早饭是吃咸了还是吃淡了?”
许孝恭嘿嘿笑了笑,挨骂,但没一点不高兴。
“十年前,怡亲王可不是现在这个xìng子。”
他一边提裤子一边说道:“那时候锋芒毕露,快的好像横刀一样。”
“锋刃太快,不是伤了别人就是伤了自己。”
周半川整理好衣服,举步往外走:“打个赌?”
“什么?”
“少没少人?”
“肯定会少啊,四个美人,回去就剩下三个了。”
周半川瞪了许孝恭一眼道:“无趣,装傻能憋死你?”
许孝恭认真道:“不敢装傻……装傻输银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士兵急匆匆从观战台那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急切道:“院子大人,大将军……陛下到了!”
……
……
距离演武场十几里外直通长安南城的官道上,也就是长安南城外三十里的送客亭里,一身宝石蓝颜sè锦衣的大隋首富吴一道看似悠闲的坐在亭子里品茶,实则眸子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急切。
“小姐说什么时候到?”
他问身边一个身材很胖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比起项青牛来还要胖,还要矮,如果他在大街上行走,离着远了看过去很像是一团肉球在滚似的。因为太胖,所以在他脸上寻找到眼睛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胖子自然很难受。
明明胖的离谱矮的过分,可这家伙还偏偏穿了一件款式很新颖的月白sè儒生长衫。这件造价不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真是对不起那裁缝。月白sè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泡透了,后背都变成了蛋黄sè。
“老爷,今儿一早得到确切的信儿,小姐距离长安城已经不足六十里了。按照道理……按照道理应该是快到了。”
“我花了一大笔银子把她塞进清乐山一气观,她倒是一跺脚就跑回来了。那么大的一笔钱,我需要辛辛苦苦赚多久?已经送了出去,难不成我还能去找那牛鼻子把银子要回来?这买卖做的太亏了。”
吴一道一脸懊恼的说道。
名字叫酒sè财的胖子管家低声纠正道:“是金子。”
酒sè财,无气。
看起来,他确实是一个什么事都不会惹他生气的和和气气的胖子。
“来了来了!”
胖子指着官道上惊喜道:“小姐回来了。”
吴一道连忙起身,快步迎过去一边走一边发狠说道:“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看我怎么教训她!”
“大老爷威武!”
胖子管家不忘拍一句马屁。
可是当看到独女吴隐玉额头和鼻尖上细密的汗珠,这位大隋首富立刻掏出手帕递过去:“热了吧,亭子里冰镇着酸梅汤,要不要喝口润润嗓子?”
吴隐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一眼亭子冷哼道:“难道让我自己过去取?”
“我来我来,自然是我来。”
吴一道连忙回身,一溜小跑着去取酸梅汤。
“大小姐才威武!”
胖子立刻挺直了胸脯赞美道:“真的威武。”
第七十六章 谁是谁的运气
第七十六章谁是谁的运气
天气好的让人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喊的冲动,没有一丝风,好像洗过一样的蔚蓝天空上甚至找不到云朵。阳光从天上无遮无拦的照shè下来,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温暖。皇帝陛下的车驾碾着阳光前行,慢慢的进入了巨大的演武场。
进了演武场之后又走了足足半个小时,才隐隐看到那座土城。皇帝在马车里低声吩咐了一句,马车随即稳稳的停了下来。太监头子苏不畏躬着身子将马车帘子撩开,皇帝探出头忍不住贪婪的呼吸了一口城外的新鲜空气畅然道:“到了演武场,不坐车,骑马。”
苏不畏连忙招手,吩咐人将皇帝的坐骑牵过来,这是一匹纯白sè的产自北辽地的骏马,是第一次北辽地使者到长安的时候敬献给大隋皇帝的礼物。得到这匹马之后皇帝立刻就抛弃了自己原来的坐骑,一匹产自蒙元帝国的雄骏战马。虽然那匹马是同样名贵的汗血,但谁叫它出身蒙元呢。
这匹被北辽人成为雪麒麟的战马野xìng十足,皇帝陛下为了驯服它整整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饶是皇帝登基之前也曾领兵弓马娴熟,驯服雪麒麟的过程还是搞的他有些焦头烂额。
下车上马,皇帝抖擞jīng神。
大内侍卫处统领罗蔚然,副统领兼情衙镇抚使侯文极两个人紧随其后。再后面是上百名身穿飞鱼袍的大内侍卫,内侍宫女等人都只能继续步行,慢慢的往观战台那边走,跟着战马屁股后面吃烟尘。
纵马跑了几里,皇帝感觉这几rì来皱巴巴的身子都舒展开了。
所以心情大好。
离着观战台还远,怡亲王领衔,演武院院长周半川,右祤卫大将军许孝恭等人已经快步往这边迎了过来。见皇帝陛下到来,怡亲王率先撩袍跪倒口称万岁。在他们三个身后,演武院的教授们和右祤卫军中将领跪了一片。
皇帝下马,走过去先把周半川搀扶起来说道:“朕不是说过吗,先生德高望重,可以见朕不跪。”
周半川朝怡亲王杨胤挤了挤眼睛说道:“王爷先跪,我等怎么敢站着。”
“起来吧老六,以后只要不是朝会那样的正式场合,你们都不用下跪见礼,太麻烦。”
皇帝笑了笑,举步往观战台那边走:“朕今儿打算偷一天的懒,所以跑到你这演武场来看看三甲之间的比试。大隋演武院前三的青年才俊,都是人杰。朕昨儿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抵得住诱惑,下了朝会就直接过来了。”
“还没开始。”
周半川回了一句。
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昨儿听说没打起来,朕想着他们应是都在等天黑夜袭。可早晨还没消息送到朕手里,朕才醒悟那三个家伙应该是都在等着别人先出手。所以朕就来了……朕坐在观战台上,他们还好意思等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竟然带着些许小孩儿般的得意。
周半川和怡亲王杨胤三人相视一笑,尤其是怡亲王杨胤笑得尤为开心。如果不是陛下亲自到了,只怕他真要在演武场里足足等上三天。用他自己的话说,三天耗在演武场,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jīng彩节目。
皇帝看起来兴致很高,快步登上观战台后在局中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看着杨胤笑道:“你府里存的茶叶比皇宫里的都好,赶紧拿一些出来,别小气。”
“臣弟的茶叶哪里比得上陛下宫里的,臣弟嘴馋今年江南进贡入宫的大红袍已经很久了。每每想到,睡不着觉……”
“就知道你不肯吃亏!”
皇帝白了他一眼说道:“朕今儿喝你的茶,回头让苏不畏给你送一斤独枝大红袍去。”
“谢主隆恩”
杨胤抱拳弯腰,带着点占了便宜乐不可支的味道。
香茶上来之后,皇帝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忍不住赞道:“朕就说老六手里全是好东西,这茶只怕是最少一万四千芽以上的莲心,这一壶换成银子就够一户小户人家一年的开销用度。”
“吴一道送的。”
杨胤连忙垂首道。
皇帝笑了笑,没再继续茶叶的话题。他指了指几里外的土城问道:“派个人去催催,就说朕今儿就要看到结果。天黑之前如果再分不出胜负来,朕就把他们三个都送到宁安塔戍边去,就算罗耀,虞满楼和李远山三个人来跪着苦求,朕也不会收回成命。”
下面的侍卫不敢耽搁,连忙上马往土城那边飞驰而去。
皇帝品了一口茶,微微沉吟了一会儿侧头对周半川说道:“周老,前两天侯文极告诉朕个有意思的事,朕听了心里着实高兴……红袖招回长安来了。”
“啊?”
眯着眼睛喝茶的周半川神sè一变,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坐在最远处的许孝恭下意识的看了怡亲王杨胤一眼,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去。他知道陛下的xìng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说某些事某些话。陛下对臣子们讲的任何一句话,往往后面都藏着比字面意思更深的一层意思。
他下意识的看杨胤,是因为他知道陛下这句话红袖招回长安看似是对周半川说的,其实是对怡亲王说的。
“老七回来了吗?”
杨胤立刻站起来,急切难耐的问道。
皇帝摇了摇头道:“十年半了,朕派人找遍大隋,也没有一点老七的踪迹……不过红袖招那歌舞行回来了也好,也算能看到个老七的影子。朕已经吩咐过侯文极让他知会下面的官员们,红袖招既然回来了就应该本本分分踏踏实实的开下去。该那楼子交的赋税一个铜钱也不要少收,老七在的时候也是这规矩……不过长安府该怎么给批文用印不能刁难,朕若是知道有人从中搞什么小动作也不会轻饶。”
这话的听起来是在说长安府衙门,但在座的人谁都明白话里面是什么意思。
周半川又眯起眼,但眼里都是笑意。
许孝恭垂目看着脚尖,不言不语。
杨胤苦笑摇头,叹了一声俯身说道:“臣弟错过一次,不会再错。”
……
……
皇帝到了演武场的消息送过去足足半个时辰,土城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怡亲王杨胤有些不悦,他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不知道神游去了何处的周半川,忍不住问道:“周老,你看今天还打的起来吗。”
“打”
周半川睁开眼睛笑道:“陛下的旨意已经下了,那三个小家伙怎么敢抗旨不尊?只是估摸着还没想好该怎么打,无妨……再等等。”
皇帝微笑道:“如果因为朕一道旨意下去,他们三个就忙不迭的带兵往上冲,那今儿也就没看下去的必要了。为将者,出手就为求胜。如果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纯粹为了迎合朕而出手,是废材,不用也罢。”
杨胤不好再说什么,看着土城那边生闷气。
皇帝道:“老六,你这xìng子还是一样,太急。”
“臣弟已经沉稳许多了。”
杨胤语气谦卑道:“这些年养花养鸟养xìng情,慢慢再沉淀吧。”
“嗯”
皇帝嗯了一声道:“修身养xìng的事更急不得,如果急了就不是修身养xìng,而是继续养着急脾气,越养越燥。”
听到这句话,杨胤的神情微微黯然。
继续修身养xìng。
他心里苦笑一声,心说陛下,我已经打算一辈子这么修身养xìng不问朝政了,你又何须再次提醒我?
就在这个时候,许孝恭忽然将千里眼递给皇帝说道:“陛下,那边动了。”
皇帝接过千里眼往土城那边看过去,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笑道:“怎么是三个人一起动了,南,东,西,三面都打出了旗子,难不成他们三个打算同时进攻?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总算是悟透了几分周老如此安排的深意。”
“看样子是。”
许孝恭笑道:“周老这样安排,为的是让他们知道有时候面对看似解不开的难题,只要谨记团结二字,就能迎刃而解。土城驻兵两千,他们三个每人才五百兵,轮番去打的话谁也不可能打的下来,只有他们想到了团结一心,合力攻城,才会有胜算。”
“所以,从一开始,周老就没打算今年演武院的三甲分出什么一二三的名次来,而是想用这样一场比试教会他们身为军人更应该懂的道理。”
皇帝点了点头道:“罗文,虞啸,李伏波……周老,你觉着是谁先想透了,然后说服另外两个人的?”
周半川想了想微微摇头道:“罗文xìng子冷冽却简单,难。虞啸心机太深沉反而容易钻进死胡同,也难。至于李伏波最是沉稳但缺少灵动,还是难……臣想不出是谁。臣本以为,三天之期到了他们也想不到臣如此安排的深意。”
皇帝道:“谁想出来的,朕就直接封为从四品郎将,送到西北李远山的右骁卫里去。”
这话,才是真的大有深意。
在座的几个人,除了怡亲王杨胤不理政务不知道皇帝要对西北动兵之外,周半川和许孝恭可是都知道。这个时候把其中一个送到西北,可见皇帝要重用新锐将领的心思有多浓。要是抓着这个机会,在西北取些成就的话,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咦?”
许孝恭忽然惊讶的咦了一声,指着对面土城方向说道:“似乎有变化。”
“怎么北城突然出现一支人马?”
“漂亮!”
皇帝龙颜大悦,忍不住一拍大腿说道:“南,东,西都是疑兵,只怕也就布置了几十个人插满了旗子罢了,那三个人却合兵一处绕到防守最薄弱的北城合力进攻,妙哉!朕之大隋有这样的良将,当真值得庆贺!”
只是不知为什么,周半川的眼睛却再次眯了起来,若有所思。
……
……
土城
看着士兵们蜂拥爬上北城墙,三位演武院的青年才俊脸上都挂着笑意。二十一岁,注定会继承国公爵位的虞啸指着城墙微笑道:“善武兄,若不是你顿悟院长大人的心思,只怕咱们三个还得在大帐里对着地图急得团团转呢。”
罗文微笑道:“定呈兄,只是侥幸而已。”
他看向李伏波微笑道:“我本以为,谋文兄应是咱们三人中最有希望夺魁之人,私下里都已经备好了贺礼了,看来要省下这笔银子了。”
李伏波笑了笑道:“进城吧,回头还要去面圣。”
“两位请”
罗文做了个请的手势,虞啸一马当先入城,李伏波在后面跟着,等他们两个走出去几步之后罗文回身低声吩咐自己手下亲卫:“去把那个人杀了,手脚干净些……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破城的法子不是我想出来的。”
他麾下亲卫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十几个人往大营方向冲了回去。
看着自己亲卫离开,罗文嘴角冷冷笑了笑自语道:“你这样的人就算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处?遇见我是你运气不好,而你钻进我的大营,是我的运气太好。”
他看着那土城城门,似乎看到的是一套从四品郎将的铠甲。忽然起了风,土城上那刚刚竖立起来飘扬而起的大隋战旗,就像是命运之神在对他招动的手。
第七十七章 恶魔
第七十七章恶魔
罗三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他不是因为自己要杀人而紧张,而是因为在这个环境下杀人而紧张,当然,还有一些让他手微微发颤的兴奋。这里是演武场,是dì dū内外除了皇宫之外最肃穆的地方之一,而他就要在这个寻常百姓进都进不来的地方杀一个人。
这也不是让他兴奋的理由,让他感觉到心在狂跳呼吸粗重的理由是陛下也在演武场。
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杀人,不管怎么想都很刺激。
罗三郎是罗文的家将,自从罗文到dì dū演武院之前左前卫大将军罗耀把他派给罗文做贴身护卫开始,他就成为了罗公子的心腹。
在dì dū这个到处充斥着权利yīn谋和陷阱的地方,罗公子除了信任他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罗三郎坚信,一旦公子离开演武院之后进入军中任职,他依然是公子的亲信,因为他知道公子太多的秘密,也帮公子做了太多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事。罗公子现在已经离不开他,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更离不开他。
比如这次要去杀那个断了一条右臂狼狈如狗的少年。
公子在dì dū的时候他这个亲信,充其量就是个跑腿的。可一旦公子进入军中任职,他自然而然也会混到一个不低的军职。要知道从四品的郎将身边的亲兵队正,只要放下去做到六品校尉轻而易举,若是公子肯保举,哪怕做到从五品的牙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旦身上有了军职,罗三郎知道自己的命运就真的改变了。
在罗家,他不过是个家奴。
即便在罗府里有些地位,可说来说去还是个奴才。
所以,他将自己的前程都寄托在了罗文身上。只要杀了那个断臂少年,就没人知道攻破土城的办法不是罗文想出来的。这样,罗文就能名正言顺的拿下头名,然后直接进入十六卫战兵中任职。
罗文的前程似锦,他的前程也一样似锦。
带着十几个罗府的家奴,罗三郎催马直奔之前屯兵的军营。那个少年是见不得光的人,他只能藏在军营里等着与罗文公子一道返回长安城里。再者,他即便想逃也逃不走。他进得来,但出不去。
没有人领着,先不说他能不能走出去,就算出去,难道外面等着杀他的人会再让他逃过一次?
所以罗三郎坚信,那个断臂少年现在依然藏在军营里。
十几匹战马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军营,能容纳五百人的营地真的不大,几十座帐篷大坟包一样分散矗立,开始进攻土城的时候罗文让方解就在他的大帐里等着消息。所以罗三郎直接带着人冲到大帐外面,他打了个手势,让手下众人把那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兄弟,还在不在?我奉了罗将军之命前来接你,快出来吧。”
罗三郎对着大帐里叫了一声,然后侧耳静听等着方解的回答。
等了差不多一分钟,大帐里依然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罗三郎脸sè微微一变,指了指那大帐,立刻有三个家奴下马,抽出横刀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一个家奴用刀子缓缓把大帐的门帘跳开,探着身子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摇头,示意里面没人。后面跟着的两个人随即将门帘撩开快步冲了进去。
就在门帘撩开的那一刹那,几支弩箭电一般从帐篷里shè了出来。那两个家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几支弩箭钉穿了胸口。这个距离连弩机括产生的巨大力度下,非但让弩箭几乎全部没入了他们的身子,还将他们两个人撞的又从帐篷里跌了出来。
“他就在帐篷里!”
有人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音。
就是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刚才还和他们一同谈天说地的同伴就被shè死。罗三郎的脸sè变得极为yīn寒,抽出横刀指着帐篷示意众人靠过去。一个家奴小声提醒道:“要不放火烧了帐篷,把他活活烧死!”
“放屁!”
罗三郎骂了一声:“你他娘的就是白痴,一旦起了火立刻就会引人过来。陛下现在就在演武场里,如果那些大内侍卫处的人扑过来,咱们这几个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找盾牌,顶着冲进去,他只有一个人还断了右臂,只要冲进去难道他还能挡得住十几柄横刀?”
“是!”
几个家奴从别的帐篷里找到盾牌,四五个人凑在一起挤成一团,将盾牌顶在前面,慢慢的往大帐里面挤。门帘拉开之后,没见再有弩箭shè出来。这几个人心里松了口气,猛的一发力全都冲了进去。
啊!
惨呼声从帐篷里传来,让罗三郎的脸sè变得更加难看。
那几个冲进去的家奴发出几声惨叫之后,后面的人将最先进去的两个人拖着从帐篷里拽了出来。
那两个人的脚上也不知道被什么刺穿,血流了一地。想来一定是那个少年在进门的地方,土里埋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军营里有专门对付步兵冲锋用的铁蒺藜,洒一地的话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罗三郎估摸着就是这东西,自己几个手下急着往里冲根本就没注意到脚下有什么问题。
“倒是个有些本事的。”
他狰狞的骂了一句,从战马上跳下来大声吩咐道:“去找弓箭,往里面乱箭shè过去!”
……
……
演武场的军营里什么都不缺,基本上大隋战兵制式装备在这里都能找到。非但有硬弓,甚至还有并没有普遍装备军队的连弩。因为连弩的造价太高,而且制作工艺繁复,所以这个东西一直以来就只有最jīng锐的军队才配备。演武场是训练最jīng锐将领和士兵的地方,只要和军武有关的东西几乎一样都不缺。
之前帐篷里shè出来杀了两个人的弩箭,就应该是连弩shè出来的。由此可见那个断了右臂的少年,在军队开拔之后彻底的熟悉了一遍这个军营。
所以,罗三郎有些头疼。
如果不畏死亡的往里冲,想杀了那个少年也不是太难的事,可这样一来必然还会损失人手,死的人太多对罗文他没办法交代。而且死的人太多,清理现场也会变得艰难。万一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很有可能被人发现。
所以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甚至不愿意下令手下人往帐篷里放箭。
但现在这个时候,如果在顾忌那些小事只怕拖的时间越久事越不好办。土城已经告破,用不了多久罗文他们三个就会得到皇帝陛下的接见。然后演武场的人就会回来收拾军营,清点器械。
留给罗三郎的时间并不多。
“shè,不能耽搁了!”
他低声嘶吼了一句,率先拉开一张硬弓往帐篷里shè了过去。两个人在一左一右挑着帐篷的帘子,其他人站在门口疯了一样一支接着一支的把羽箭往帐篷里倾泻-出去。等到每个人shè出最少三根羽箭之后,罗三郎猛的喊了一声,带着几个人丢掉硬弓持刀冲进帐篷里。
脚蹚水一样往前冲,谁也不敢迈大步子。
他知道羽箭乱shè进去或许杀不了那少年,可一定会让那少年手忙脚乱。只要那少年没机会瞄准扣动连弩,他们冲进去之后用横刀杀人易如反掌。他们虽然是罗耀府里的家奴,可罗大将军麾下,哪怕是家奴也皆是弓马娴熟之辈。
等冲进帐篷之后,罗三郎却傻了。
帐篷里根本就没有人,正对着帐篷门的桌子上绑着几支连弩,机括上的绳子已经断了,显然是之前冲进来的人撩开门帘的时候拉动了绳子,然后连弩里的弩箭便自己shè-了出来。地上确实洒了不少铁蒺藜,有的上面还沾着血。
“上当了!”
罗三郎一惊,立刻转身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从围在帐篷外那些家奴的身后忽然闪出来一个黑影,那黑影藏在另一座帐篷里,一直在等着时机。那人一出现就对着那些家奴的后背扣动了连弩的机括,噗噗噗的闷响中,四五个家奴后心中箭哀嚎一声倒了下去。
大隋的制式连弩威力极大,从后心shè穿心脏轻而易举。那人瞄的极jīng准,几乎没有浪费一支弩箭。
连杀四五人之后,那黑影一闪即逝消失在一座帐篷后面。
罗三郎脸sè一寒,大骂了一声带着剩下的人追了过去。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家奴才转过帐篷,就看见一个少年对着他嘿嘿笑了笑,然后单臂将手里持着的长矛刺了过来。噗的一声,那长矛狠狠的刺穿了家奴的心脏。偷袭得手之后,少年转身就跑。
等罗三郎转过来,只看到软软倒下去的手下,还有一闪消失的背影。
“追!”
罗三郎喊了一声,带着人继续往前追。
绕过三四个帐篷之后,那少年又不见了踪迹。才停下来,忽然一支投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掷了过来,直接将一个家奴穿死。剩下的四五个人再转身去找,哪里还能看到人影。正惊惧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惨叫,他们赶紧冲过去,却见之前伤了脚的两个家奴已经被人抹断了脖子,血还如瀑布一样往外喷着。
罗三郎的心几乎快从嗓子里跳了出来,他急切的往四周去看,却根本看不到那个恶魔一样神出鬼没的少年。
“三哥……咱们走吧。咱们杀不了他……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一个家奴颤声说道。
还没容得罗三郎说话,又一支投枪掷了过来,jīng准的刺进了那说话家奴的后心,投枪锋利的枪尖从这人前胸上钻出来,带出一股浓稠的血液,喷了罗三郎一脸。
看着那面容狰狞的尸体倒下去,罗三郎的心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到现在,他手下已经只剩下三个人,三个吓破了胆子的人。
……
……
“从现在开始咱们别分开,背对背往前找,四个人靠在一起,他就不能偷袭!”
罗三郎吩咐了一句,四个人背对着背靠在一起,然后缓缓的往前移动寻找那个少年的踪迹,就在他们往前移动的时候,一个黑影如壁虎一样爬到一座帐篷顶端,虽然他只用左手向上攀爬,但速度依然奇快,动作灵活矫健。
爬到帐篷顶上之后,少年把嘴里叼着的投枪拿在手里,看着下面那四个人冷冷笑了笑,然后猛的将投枪掷了下去。从上而下,投枪从一个家奴的头顶插了进去,一直插到了脖子里。他甚至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嗓子就被堵上。身子一软,那家奴缓缓的倒了下去。头顶上露出来的半支投枪顶在帐篷上,死尸身子的姿态看起来怪异的让人心颤。
罗三郎三个人大惊失sè,连忙往上面看过去。在他们抬头的那一刻,就看到少年郎如单翅雄鹰一样从帐篷上跃了下来。半空中的少年从背后抽出横刀,立斩而下,噗的一声,直接将一个家奴的脑袋从肩膀上卸了下去。
下一秒,少年的横刀直刺,笔直的穿过一个家奴的咽喉,刀尖从家奴的后颈又钻了出来。
收刀,少年用滴着血的刀尖指着才举起刀子的罗三郎冷冷说道:“乖乖听话,我不杀你。”
罗三郎心里一哆嗦,下意识的把手里的刀子丢掉。
“把尸体都藏进那边的料草堆里,动作要快,慢一分,我先卸掉你的四肢再剜去你的五官。”
方解吩咐了一声,罗三郎立刻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将所有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拉到草堆边,用草料盖住。
“把衣服脱了。”
方解用刀尖指着罗三郎的鼻子尖说道:“不杀你,是因为还得让你回去找你家公子报信,让他赶紧带人回来把尸体处理了,不然事情要是暴露了的话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没什么可怕的,倒是你家公子的前程只怕就毁了。你家公子要是足够聪明就忘了今天这事,如果忘不掉还想杀我,只怕他也不好过……提醒你家公子,他马上就要升任将军了,还是多为自己的前程想想。”
罗三郎颤抖着把身上那套大隋右祤卫的战衣脱了,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方解一刀敲在罗三郎的后脑勺将其击晕,然后手脚麻利的将自己衣服换了。换好之后,先一刀割掉了罗三郎的耳朵,再一刀挑断了罗三郎右臂的手筋。剧痛让罗三郎醒来,然后忍不住发出哀嚎。
“滚!”
他冷声骂了一个字,然后翻身跃上一匹战马冲了出去。
在罗三郎的视线里,那个恶魔逐渐消失。
第七十八章 肥球
(求恩赐收藏)
第七十八章肥球
罗三郎都不太记得他是怎么回到自己人身边的,他尽力避开所有人,忍着疼,忍着屈辱,忍着想嚎啕大哭仰天大骂的冲动。在军营里,他扒下来一具尸体上的衣服胡乱穿在身上,因为右手已经废了,所以穿衣服对他来说也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
然后他用布条缠住头,带上皮盔。
幸好还有战马。
他没敢直接去见罗文,他先是找到了罗二郎。
罗二郎不是他的亲哥哥,他们这些包衣奴没有自己的名字,家主赏什么名字就是什么,他叫罗三郎,是因为他在这群包衣奴中论年纪排第三。罗二郎看到摘掉头盔的罗三郎吓了一跳,随即眼神里冒出来一股能杀人的火。
“我先带人回去处理尸体,那小子有一句话没说错,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不能为少爷添乱,万一影响了少爷的前程咱们也跟着完蛋。少爷正在面圣,没办法禀告他了。你先休息,找人包扎伤口。我带人去,等我回来再说。”
罗三郎也没别的主意,只好先找地方躲起来让人给他重新敷上伤药包扎。
罗二郎带着其他家奴赶回去处理尸体和那军营里留下的痕迹,他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暴露出来。一旦被别人知道的话,尤其是今儿落了下风的虞啸和李伏波若是知道,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事捅出去。
他们罗公子倒了臭了,那两个人受益最大。而且论家族势力,虞家也好,李家也好,对罗家都没什么忌惮。
还有就是,如果这件事被大将军罗耀知道的话,以罗二郎对大将军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和那些家奴们会是个什么下场。大将军为人肃正严苛,即便是对家中奴仆也用军律约束。少爷怎么做错大将军最多骂一顿,打一顿,还能如何?可他们这些没地位的奴才,比狗命还贱。
就在罗二郎心事沉重的带着人赶回那军营收拾残局的时候,杀了十几个人却平静的好像只是折了支花捉了只蚂蚱的方解正在想自己的退路。杀人于他来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恐惧和抵触,之所以说折了支花捉了只蚂蚱,是因为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不值一提。但这两件很小的事,都能让人有些开心。
杀了要杀自己的人,难免会有些开心。
骑马狂奔的方解到了土城不远处,把战马丢在林子里,然后借着地形和荒草的掩护,猫着腰压低身子冲到土城外面。战斗已经结束,没有人再注意外面是否还有人想偷偷进来。土城里的士兵正在整顿队伍,两千多右祤卫的士兵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即将撤离,返回他们在dì dū的驻地。
方解贴着土城的城门往里面看了看,发现城内的队伍已经在聚拢。他小心翼翼的探视了一会儿,发现没人注意这边,随即一闪身钻进土城。
他刚要往人群那边潜过去,忽然听到有人大喊道:“站住!”
方解下意识的顿住脚步,手放在距离腰畔横刀很近的位置上。然后他慢慢转身,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只见一个有些发胖的校尉,从一堵土墙后面走出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瞪着方解问道:“你是哪个队的,怎么到处乱跑?一会儿队伍就要开拔回营,到时候把你自己丢在这再想回都回不去!”
方解刚要编个谎话,那个胖校尉又问道:“憋不住了,撒尿?”
“嗯嗯嗯”
方解使劲点头。
“滚回去入列!你鬼鬼祟祟的冒出来吓了老子一跳,尿一半差一点憋回去!妈的……本来就逆风尿了一裤子了……”
胖校尉摆了摆手,表情微怒。
方解连忙道歉,然后如蒙大赦一般一口气跑向队伍集结那边。他也没时间去理会那么多了,把头顶上的皮盔往下压了压,然后低着头钻进队伍里,找了个位置站好。那胖校尉整理好了衣服,扫了一眼没注意到刚才那小兵跑哪儿去了,他也没在意,和几个校尉商议了一下随即向别将禀报队伍已经集合完毕。
领兵的别将嗯了一声,摆了摆吩咐道:“大将军军令,土城防御的任务完了即刻开拔回大营。各团校尉校对人数,别少了人。”
听到这句话方解心里一惊,唯恐几个校尉挨着个的点名。可没想到那几个校尉根本就没点人数,象征xìng的走了一圈随即宣布队伍起行。方解在心里松了口气,心说多谢诸位校尉大人犯懒。
可他后来一想这不是那几个校尉犯懒,而是因为大隋的战兵素质极强。清点人数不过是例行公事,根本不用特别在意。那些校尉和那个别将根本就不会去想自己的队伍会不会少人,惯xìng思维下,他们更不会注意队伍里多了一个人。这是自信,也是对手下士兵们的信任。
从演武场走到dì dū,最少需要一个多时辰。进入dì dū再走到右骁卫的大营,最少还要一个多时辰。所以领兵的别将也不敢耽搁,唯恐到了天黑长安城门关闭。队伍很快起行,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前进发。
……
……
一路上一直低着头跟着队伍跑,方解的脑子里把今天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过滤了一遍。将他引到演武场来的那几个人,说不得真的是兵部的官差不是假扮的。而他们没用兵部的马车,正是怕在别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说,想要杀自己的人肯定是兵部的人。
可他到了长安之后,根本就没得罪过兵部的人啊?
去兵部衙门办理手续的时候,他是陪着小心带着谦卑。虽然没有塞进去一个铜钱,倒也没受什么刁难。边军举荐的信核实之后用上了兵部印章,很顺利的就拿到了兵部的勘核。方解知道,肯定是卓先生帮了忙。
正因为如此,他说什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兵部会有人要治他于死地。他只进过兵部衙门一次,之后和兵部的人再无来往。而且有卓先生从中帮忙,那些兵部的官员不应该难为他才对。
一路小跑一路想。
方解还是理不出多少头绪,可以确定的两件事,其一,自己到了dì dū之后没得罪过人。其二,如果非要和兵部的人扯上瓜葛,那么肯定和樊固的事脱不了关系。想到这里的时候方解心念一动,心说难道和死在樊固的那些兵部官差有关系?难道兵部的人查到了自己杀人的事?
心神一凛。
方解知道自己在dì dū的rì子不会太平了。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方解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楚。兵部的人想杀自己,但因为有卓先生,或是其他什么缘故,以至于那些人不敢明目张胆的对自己下手,甚至不敢夺了自己参加演武院考试的资格,只好在背地里做手脚。
将他引入演武场,借刀杀人。
毫无疑问,罗文就是兵部的人借到的一柄锋利之极的刀子。若不是方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信罗文,不然真没准就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以他对那些世家子弟的了解,他知道罗文在夺得头名之后必然容不得自己。
攻破土城必须联合另外两个人的办法是方解想到的,罗文依靠着这个上位,这件事他决不允许传出去,所以他肯定要杀方解。方解在给罗文出主意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层。世家之人,从来不会在乎一个无名小卒的死活。
尤其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无名小卒。
罗文带兵离开之后,方解就开始布置。军营里不缺武器,用这些武器杀人对方解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的时候,再仔细一些的事也推测不出来了。他停住这个方向的考虑,开始计算着如何脱身。
半路上都随时有可能被人认出来他不是右骁卫的兵,更何况回到大营?只怕进了大营各队士兵返回自己的帐篷,方解立刻就无可遁形。所以想要脱身,就只能在回长安城的半路上想办法。
方解开始故意减慢速度,不会慢的非常离谱。而是缓缓的减慢,让后面的人逐渐超越自己。这个过程很慢,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他才成功的到了队伍的最后面。不得不说的是,右骁卫的士兵素质极好,就这样一路跑着,出去近十里路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因为累而掉队。
当然,方解是肯定要掉队的。
队伍又向前急行军五里之后,已经没有人再注意刻意坠在最后面的方解。他开始跑偏,到了官道一侧的时候迅速扎进路边深沟的草丛里。为了排除积水,官道两侧都要挖出来沟壑。正是草浓的时候,方解滚下去之后找个最茂盛处迅速钻了进去。
透过草丛,见队伍渐行渐远没有人注意到他已经掉队,方解这才缓缓的舒了口气,然后躺在软软的草上使劲舒展了一下身体。
触碰到了右臂伤口,很疼。
看了看自己的伤势,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进城之前沐小腰对他说的话:“老瘸子的实力我看不出来,但我知道他必然是善用左手的。他左手劲气流动远强于右手,如果万一要对付他你要小心他的左手。”
方解喜欢用刀,所以他也看得出来老瘸子左手掌心里的刀茧。
但方解不会告诉任何人,断右臂,可绝不仅仅是为了练老瘸子的左手一式刀。
……
……
方解在草丛里一直等到右骁卫的队伍消失在视线里才敢站起来,看了看身上这身右骁卫的战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就在他有些发愁该怎么进长安的时候,忽然看见官道上浩浩荡荡又来了一队人马。他连忙躲藏在暗处,唯恐是朝廷的某位大人物从演武场返回城内。等那支队伍到了近处他才稍微安心一些,那一连串六七辆马车百十人的队伍看样子不是官府的人。
打头的是十几个骑高头大马的人,没穿官服,但鲜衣怒马颇有气势。因为大隋缺马,能骑着高头大马的即便不是官军或是官府的人,也一定有朝廷背景。因为一般的富商,绝不敢这么招摇。
躲在草丛里的方解没敢动,等马车到了跟前就注意到了上面插着的一面天蓝sè旗子。每辆马车上都有,上面绣着一行红sè大字。
货通天下
方解心里一动,随即忍不住笑了笑。敢这打出旗子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商行,竟然这么大的口气!
货通天下,这四个字拉风到了极致。
就在他有些嘲讽的目光落在那旗子上的时候,忽然感觉身边有些异样。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握住了横刀的刀柄,侧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蹲着一个胖的几乎都已经成了球的中年男人。
这个穿了一身月白sè长袍,前心后背却都被汗水浸透的胖子正一脸诧异的盯着他。
太突兀,这个胖子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方解身边不足一米的地方!
方解毫不怀疑,如果这个肥球想杀自己,自己在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情况下,就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
紧跟着,方解就被自己看清楚的一幕惊的瞪圆了眼睛。
那肥球蹲在他身边,蹲在一棵野草的叶片上。
野草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那肥球随着野草轻轻摆动!
大犬是轻功高手,可大犬的轻功如果和这个肥球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那么重的身子蹲在一片草叶上,而且竟然还能随风摆动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方解忍不住往后爬在退出去,瞪着那胖子问:“鬼?”
在任何人的常识里,人都做不到这样。鬼才能,比落叶还要轻。
第七十九章 人帅还傻
(求收藏)
第七十九章人帅还傻
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方解最大的感触就是,人力看起来真的无极限。前世固有的认知被这个世界的现实一次又一次的强-jiān,而且特娘的还居然快感连连,让他忍不住怀疑前世那些拍武侠剧的导演是不是都穿越过来然后又回去的。
可即便是楚留香,如果肥到这个胖子的地步只怕也做不到蹲在一根纤细的野草上随风轻摆。这样拉风的一蹲,香帅也会羡慕嫉妒恨吧。
这再次颠覆了方解对人类构造的认识,也颠覆了他在前世十几年苦读学来的知识。
对于这样一个胖子,方解最想说的一句是。
这不科学。
穿月白sè衣服却已经被汗水浸泡成了蛋黄sè长衫的胖子笑眯眯的盯着方解,指了指方解身上的号衣微笑道:“逃兵?”
方解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听说右祤卫的兵被调了一部分到演武场,演武院三甲之争用的就是这些兵。这个时辰你藏在这里,看来是分出胜负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谁得了头名?”
他居然问的是这个。
而不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这样常理中的问题。
方解的手一直放在横刀的刀柄上,全身的肌肉都绷的很紧。虽然他现在的姿势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如果这个胖子有什么举动的话他在一秒钟之内就能抽刀伤人。但方解不敢抽刀,甚至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敌意。
对于一个可以蹲在草叶上的胖子,他不知道自己的反抗是不是有用。当然,如果这个胖子出手的话,哪怕反抗毫无意义,方解也不会束手待毙。
“应该是罗文。”
他回答。
“啊?”
胖子微微惊讶的低呼了一声,然后懊恼的挠了挠头发郁闷道:“我在李伏波身上可是足足押了五百两银子,如果是罗文夺了头名我岂不是赔了?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
他从草叶上下来,动作很轻柔。他双脚踩在地面上的时候,那棵小草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风还是温柔的吹,小草还在轻微的摆动。
“你不是想埋伏在路边打劫我们吧?”
胖子郁闷了几句之后问方解,很认真。
方解也很认真的摇了摇头说:“我真没这意思,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在躲着你们。如果我要是想打劫,应该跳出去说几句狠话才对。比如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什么的。”
“这几句词真鸡-巴扯淡。”
胖子摇头道:“你说的这些事,都是大隋官府那些官差应该干的。”
方解深以为然,所以他使劲点头。
“既然你不是要打劫我们,那我就没什么事了。你继续藏着,我先走,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你放心吧,我也不会去报官这里藏着一个逃兵。因为我去举报的话官府也不会给我什么奖励,没好处的事,我不干。”
胖子微笑着摆了摆手,说一声再见。
他走上官道的时候,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车窗帘子撩开一条缝隙,有人在里面往外看了看后问道:“小酒,什么事?”
说话的人声音很低沉,很浑厚的男xìng嗓音。
“东主,没什么,遇到一个有点意思的小逃兵,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说了谎,虽然我不知道他骗了我什么。因为和咱们商行没关系,也不是想打劫,所以我就没理会。”
“他骗你的就是他其实不是个逃兵。”
马车里的人说了一句,然后放下帘子说道:“走吧,玉儿赶了这么久的路也乏了,走快些回家里去,她肯定想舒舒服服的洗个澡然后美美的睡一觉。”
“是”
胖子低头应了一声,回头瞪了方解一眼说道:“你骗我!”
方解想笑,没敢。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他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比如大犬,比如沐小腰,比如老瘸子,甚至樊固狗肉铺子的苏屠狗和老板娘都是有意思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和这胖子聊了几句很没有营养的话,他觉着这个胖子应该比大犬他们都要有意思一些。一个无聊到什么地步的人,才会跑过来蹲在草叶上和自己聊聊你是不是打劫的这样的话题?
“那个……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方解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叶和尘土表情很严肃的问道:“刚才你说没好处就不会举报我,我很感激。但我想问一句……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顺路带我进城?”
“你果然不是个逃兵。”
胖子撇了撇嘴道:“哪有逃兵往城里逃的,这样说来你身上这身右祤卫的号衣,说不定是你杀了一个士兵然后抢来的。你或许是个杀人犯,而且是袭杀了大隋官军的杀人犯。现在没好处我也要抓了你送去长安府衙,因为我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大隋百姓。以维护dì dū平安为己任,是每个大隋百姓都应有的觉悟。”
他一边说,一边往方解这边走。
“五百两”
方解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刚好补上你赌输了的银子。”
胖子的脚步顿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忽然马车里咳嗽了一声。胖子脸sè微微一变,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不干。”
“一千两!”
方解咬了咬压说道:“就当你赌对了赚了一倍,进城你就可以忘了我,我不记着你的人情,你也别记着我出现过。”
马车里又咳嗽了一声,所以胖子又摇了摇头。
方解使劲吸了口气,报出了自己的底线:“一千一百两,多一个铜钱我也不出了。”
“干了”
话不是胖子说的,而是马车里的人。
号称富甲天下的大隋首富吴一道,就因为这区区一千一百两银子决定带一个疑似逃兵的人进dì dū城。
他撩开帘子对胖子一本正经的说道:“一千一百两银子,算是我亲自接的生意,和你没关系,嗯,一点关系都没有。”
胖子脸sè一苦,委屈的问道:“有分成吗?”
吴一道摇头:“一个铜钱都没有。”
……
……
方解坐在一辆马车上,有些艰难的把自己身上的大隋战兵号衣脱了,然后撩开帘子问旁边骑马而行的胖子:“有没有衣服给我换一身?”
“有”
胖子点了点头道:“加五百两银子。”
“金丝做的也用不了五百里吧?”
方解一边在心里骂一边讨价还价:“五十两,最多了。就算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悦祥记做工jīng致的棉布成衣,最多也就这个价钱。”
他说的确实没错,而事实上,一件棉布衣服能卖到五十两银子甚至更离谱价格的,也就长安悦祥记能卖的出去。大隋dì dū里从来不缺世家大户,更不缺商贾富豪。没有功名的人,哪怕再富有也不准身穿锦衣。而且商人的社会地位并不高,谁要是穿了一身锦衣那就是在挑战大隋国律的威严。轻则杖责,重则发配。
而商人们有的是钱,必须要显示自己和普通百姓的不同。坐在一起谈生意的时候,也不想掉了自己的脸面。所以,针对这些富人们的心里,悦祥记推出了一系列做工jīng致款式新颖而且穿着舒服的布衣,最主要的是看起来和锦衣一样光鲜,但售价昂贵。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成功的营销方案,自从悦祥记推出jīng工布衣系列之后,商人们趋之若鹜,以身上穿一件悦祥记的衣服为品味的象征。将布衣做出锦衣的味道来,而且还不违纪犯法,可以说悦祥记的老板是个商业人才。
“悦祥记的布衣能救你吗?”
胖子问方解。
“不能”
方解摇头。
“这不就得了,悦祥记的锦绣布衣卖五十两银子一件的是最普通款式,而且还是去年的老款积压品。你看到我身上这件非常帅气儒雅的月白sè长袍了吗,足足花了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所以我只能说你没见识,然后我要说你太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了。”
“一百两”
“四百八十两。”
“一百五十两”
“四百五十两”
方解实在和这个胖子没办法斗下去,狠心说道:“三百六十两,就按你身上这身衣服的价格。”
“行啊。”
胖子笑着点头,然后把自己身上的月白sè长袍脱下来甩给方解:“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
这件衣服上的汗馊味,几乎在瞬间将方解击翻,方解坚信,即便是大犬的臭脚也没有如此的威力。而且因为这件衣服是按照那死胖子的身材做的,方解咬牙忍受着钻进鼻子里的味道穿好才醒悟,这件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就好像穿了一件勉强盖住膝盖的连衣裙,还特么的是加肥加大款的。
胖子脱了长衫,只穿了里面的白sè衣裤数了数方解递过来的银票,嘿嘿笑了笑道:“出门带这么多银子,你看来也不是个普通人。不过我做生意讲究信用,拿了你的银子保你平安而且为客户保密,放心,我不会追问你是什么身份。”
说完这句,他忽然醒悟了什么连忙对前面马车说道:“东主,这笔买卖是我自己做的,出的货是我自己银子买来的,和咱们货通天下行没关系吧?这三百六十两银子,我可收下了……”
马车里的浑厚男声不屑的哼了一声后问道:“在悦祥记买这件衣服的时候,悦祥记的伙计是不是因为你是我货通天下行的人而给你打了折扣?折了多少银子?你省下的钱,就是我货通天下行的名头带来的好处。所以……折了的银子,算是我在你刚才买卖里入的股。”
胖子脸sè变得极jīng彩,从银票里抽出来一张一百两的依依不舍的塞进前面马车里。
方解看的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感慨道:“这样做生意,想不发财都难啊。”
“你错了。”
胖子把剩下的银票塞进衣服里,认真的对方解说道:“这样做生意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们东主一个人发财了。因为其他人如果敢这样跟他算计,最后都被他算计的连裤头都剩不下一条。”
前面马车的帘子打开一条缝隙,一张纸飞了出来。
“马屁拍的好,东主赏。”
那浑厚的男声微显得意的说道。
胖子从马背上飞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如雨燕绕墙一样打了个回旋,抓着那张他刚递进去的一百两银票又飞回马背上,动作快的不可思议,完全违背了人体力学和重力学。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那辆马车里探出一颗小脑袋,看了看前面,有些好奇。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眉目jīng致清秀,标志的一个美人坯子。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下颌上还带着些婴儿肥,但毫无疑问二三年之后绝对能迷死不少男人。
她看了几眼之后又把头缩回去,然后有些小兴奋的对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女子说道:“小姐小姐,花一千一百两银子买路的那个傻子,竟然是个帅气少年郎,眉清目秀的呢。”
“白痴”
被称为小姐的漂亮女子微微皱眉道:“长的帅的傻子难道就不是傻子?难道你不觉得,人帅还傻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么?”
“小姐……不好吧。”
小丫鬟俏目睁圆,有些担忧的说了一句。
“人帅还傻的不骗回家玩玩,多亏啊。又回dì dū了,又要枯燥无味的生活,总得找点乐子,对吧?”
她笑了笑,食指和拇指虚空捏了一下,就好像捏着一只花蝴蝶的腿看它怎么都飞不走似的。不过在她看来,那个花钱买顺路带走的家伙,应该会比花蝴蝶好玩一些吧。
第八十章 捡到的宝贝
第八十章捡到的宝贝
马车行进的很平稳,所以方解的心也变得逐渐平静下来。他乘坐的这辆马车里装了一些货物,他就藏身在货物最里面。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休息一会儿,但刀子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上。
从昨天清晨离开红袖招开始,他接连陷入危局。
也是从昨天开始,他不得不和两个人做了交易。第一个和他交易的人是罗文,方解用一个灵光一闪的想法换来短暂的一段准备时间。然后杀了罗文的人,混入右祤卫的人马中离开了演武场。
不久前,他又和这家叫做货通天下行的人做了一个交易。用总计一千四百六十两银子,换自己平安进城。
这两个交易,都是不得不做。
靠在马车里的方解睡不着也不敢睡,因为他无法相信那个胖子是不是真的能保证他平平安安的进入dì dū。和这个什么货通天下行的交易本身就有些离奇,也很草率,所以看似在休息的方解,只是在休息他的身体,而不是思维。
马车里装的货物很杂,但每一样都不多。
有酒,有烟草,有茶叶,还有一些很琐碎很奇怪的东西。
方解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去打开一坛酒,但伸出去的手还是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盘膝而坐,背靠着马车的车厢,缓缓呼吸,真的好像睡着了一样。就这样在微微摇晃中走了大概一个时辰,马车外面的行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嘈杂。方解知道已经近了长安城门,所以官道上的行人才会变得多起来。
他睁开眼,手抓住了横刀的刀柄。
侧耳倾听。
“酒掌柜,今儿怎么这么一身打扮啊。”
有人和那个胖子打招呼。
“别提,提这事就恼火。与人打赌今年演武院三甲的名次结果输了,连衣服都赔进去了。晦气……着实的晦气。”
外面传来一阵笑声,方解猜应该是守门的官军士兵。
“酒掌柜,透个信儿,今年谁是头名?”
“想知道啊,等朝廷通告啊。”
“酒掌柜小气了,这可不像是您的xìng格。”
“哈哈,应该是罗家的公子胜了一筹。估摸着明儿一早朝廷的通告就出来了,怎么着,你也押了银子?”
“我怎么能和酒掌柜您比,一个月俸禄还不够您喝一杯茶的。押了罗公子五两银子,哈哈……不过是一赔三,倒也赚了一小笔啊。”
“恭喜恭喜,回头你得请客。”
被称为酒掌柜的胖子说笑了几句,然后马车再次启动。方解微微诧异,很奇怪这家叫做货通天下的商行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历来严苛的长安城门值守官军连查都不查?就这么随便聊了几句然后放行,显然这家商行的背景很深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名字猛然出现在方解的脑海里。
是了,如果是他就不足为奇了。
方解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大隋第一巨富吴一道,这座长安城有整整一面城墙是他捐了数十万金修缮的,换来了一个散金候的爵位。也只有他才这么大的面子以至于长安守军都不检查货物,也只有他敢在自己的马车上插上绣着货通天下四个字的旗子。若是换了别人,真能被人笑死。
竟然和吴一道做了一笔买卖,用一千四百六十两银子买了自己的命。
方解觉得有点好笑,心说这是不是代表自己的命被敢自称货通天下的吴记商行明码标价了?以后谁要是想买他的人头,到吴记商行翻翻货物目录,一眼就能看的清清楚楚,一千四百六十两,童叟无欺。
关键是,这价还是他自己定的。
马车进了长安城之后,外面的声音变得更加热闹嘈杂起来。长安城处处透着繁华,每一条街上都是热闹非凡。商人货郎的叫卖声,游人讨价还价声,巡城兵甲路过马车时候整齐的步伐声,还有他们行走时候衣甲发出的铿锵声。
看不到外面,完全靠听觉去感知辨认这个世界。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在方解全神贯注的听着外面动静的时候,他的小腹里毫无征兆的疼了起来。这种疼,来势汹汹如洪水泛滥,一瞬间就让方解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佝偻起来,巨大的疼痛让他根本就难以保持冷静,哪怕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也无法缓解小腹中那种被钻头打穿,肌肉内脏都绞在一起般的痛楚。
这样强烈的疼痛,让方解这样心志坚定毅力远超常人的人也难以抵挡。
他只坚持了十几秒钟,就疼的昏了过去。
就在他软软倒下去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撩开马车的帘子探进头来说道:“赶紧下车,还想赖着不走么?”
“咦?装死?”
说话的人愣了一下,随即上车翻开方解的眼皮看了看。
下了马车的吴一道本打算直接回府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仔细看看那个花银子进城的少年,于是他让下人先领着宝贝女儿吴隐玉进去,然后缓步走到方解乘坐的马车这边。等了一会儿不见人下来,他微微皱眉往里看了看。
只见胖子酒sè财蹲在方解一边,一脸的惊诧,甚至还带着点恐惧。吴一道了解酒sè财,很了解。是什么能让胖子这样已经没有多少东西能吓着他的人隐隐有些害怕?所以吴一道很好奇。
“什么事?”
他问。
胖子回头看了吴一道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复杂的说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一样,也复杂的难以形容。
“这个少年……太怪异。”
……
……
吴一道到底有多少钱,只怕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不用说吴记商行能货通天下的生意,只说他在dì dū里的产业就足够让所有人为之嫉妒。百里长安,大的让人心生敬畏,但土地之贵也同样让人心生畏惧。
寸土寸金的dì dū,吴一道整整拥有一条街。
所以提到吴一道这个名字,人们会自然而然的联想到这名字背后的那条街。于是有人开始宣扬取一个好名字是多么的重要,吴一道的老爹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绝对想不到rì后他儿子真能拥有一条街道。
因为他叫一道,所以他有了一条街道。dì dū这一条街被人提起的太过频繁,人们反而忽略了吴一道那据说能买下大隋整整一道江山的财富。一条街算什么,那才是真正的一道之意。
于是乎,这几年出生的孩子取名也让人越发的无语。叫一镇者有之,叫一城者有之,叫一郡者也有之。来dì dū的半路上方解遇到一个少妇抱着婴儿喂nǎi,他看那孩子可爱问取了名字没有,少妇愁眉苦脸说村里有好几个叫一村的,也有叫一县的,还有胆子大的叫一国,快愁死孩儿他爹了,就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方解本着助人为乐的jīng神,想都没想就说那孩子就叫一球好了,绝对霸气。他的意思是叫一球,这颗星球都归这孩子了。
少妇的回答是:滚!
后来方解才想明白,原来男人叫一球确实不太吉利。你看哪村都有个二蛋,绝对没有一球。
如此巨富,可吴一道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很大。
距离他现在住的地方大约步行半个小时有一片占地超过三十亩的宅子是他的旧居,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所以敢住的大一些。因为他买得起,所以没人说什么。但现在不行了,他身上有了爵位。
有了爵位,就不能太招摇。
尤其是在dì dū,说不得哪天谁闲的没事就上一份奏折参他逾越礼制。这种事,只要肯诬陷就一定能找到什么所谓证据。如果朝廷要查,哪怕门缝宽了一指也能说你这是故意弄的比皇宫大门门缝还宽!当然,皇帝肯定不会真的拿办了他,但这事毕竟很恶心。
吴一道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坐在他特意让人移植的一片竹林里读书。尤其是夏天的时候,这竹林里清凉的很。
放一张躺椅,茶几上摆一壶香茶,几样jīng致小点,躺在椅子上看书品茶,听竹林风声,绝对是一件雅事。吴一道现在已经过了一味追求雅致来掩饰自己商人卑微身份的时候,和绝大部分商人相比,他是真的很雅致的一个人,而不是装的。
他贪财,但贪财在他眼里绝不是什么粗鄙事,而是本分事。
换了一身衣服的胖子酒sè财恭敬的站在吴一道身边,轻手轻脚的把茶杯倒满。吴一道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手里的书册问道:“安排妥了?”
“妥了”
胖子回答道:“小姐已经安排在西边小院里住下,本来我以为换了这个宅子小姐会不喜欢,毕竟小姐在老宅那个院子宽敞而且紧挨着花园,多奇石花草,还有莲池。但没想到小姐倒是很喜欢现在这个地方,她说院子小了,但人气儿浓了。属下愚笨,真不懂小姐说的人气儿是什么意思。”
“不懂就不懂吧,她住着舒服就好。”
吴一道笑了笑,忽然间明白了女儿想要的原来很简单。原来那个大宅子虽然宽敞漂亮,但太冷清。自己以前又是常年奔走在外,她身边只有小丫鬟杜鹃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想想,难怪会相对喜欢现在住的地方,虽然小,但显得热闹多了。
“那个少年呢?”
“在客房,还睡着。”
“请过郎中了吗?”
“请过,只是郎中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问题,能看出来的就是他右臂断了,包扎的很粗糙,应该是那少年自己绑的。”
“胳膊断了,还有心思和你逗闷子讨价还价,有意思。”
吴一道笑了笑后问道:“你怎么看?”
胖子脸sè微微一变,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敢确定的推测道:“全身硬的好像石头一样,我真怀疑一锤子下去他整个人会碎掉。属下捏过他的脉门,奇怪的是他全身一百二十八处气穴,竟然只开了三处,太怪异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属下几乎能确定他是因为扛不住修炼晋级后气海变大的痛苦而昏过去的。”
“可是......他的气海根本就不存在。按照道理,没有气海的人即便活着也是个废人,便说走路,只怕没别人帮忙翻身都翻不了。可这个少年的反应和身手都不错,即便疼昏过去之后,他左手的刀子依然握的很紧,掰都掰不开。他断了的右手有刀茧,而且从他的眼神我就能看出来,他没少杀过人。在路边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的咽喉。属下刚才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他强壮的如同一只猎豹。”
胖子苦笑摇头:“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体质。”
“不奇怪”
吴一道握着茶杯,转过头看了看客房的方向后语气平淡的说道:“最起码,我认识的人里就有这样一个特殊体质的人。”
“谁?”
“罗耀”
“可是属下一直不相信,罗耀是真的不能修行。”
胖子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看法:“一个不能修行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单纯依靠锻炼身体达到他那样的实力,绝不可能。没有劲气淬炼,**再强也终究只是**。”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罗耀确实不能修行......整个大隋都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气海在三十年前被人硬生生震碎了。”
“啊?!”
胖子脸sè大变,表情中充满了不可思议:“被震碎了气海,竟然不死?”
吴一道放下茶杯起身,往客房那边负手而行:“你今儿就遇到一个没气海而不死的,罗耀不死有什么奇怪的?走吧......去看看你捡到的这个宝贝,到底能让我有多惊喜。”
第八十一章 她会去杀人
第八十一章她会去杀人
方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他进dì dū的第三天清晨,足足昏迷了两个夜晚一个半白天,这是方解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陌生人面前这样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所以醒来之后的方解首先有一点点感动,心说这个世界上好心肠的人还是不少的。然后他沉下心来默默的感受着身体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猛然察觉自己赤-身-裸-体之后他大吃一惊。只是在看到枕头旁边放着自己身上带着的东西,尤其是那一摞银票还在他立刻松了口气。
躺了三秒钟之后,他很小家子气的把银票数了一遍。
小腹里那种撕裂般的疼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放佛刚刚跑了五十里一样的疲惫。疲惫到他数钱的速度比以往下降了十几倍,疲惫到他数完银票之后竟然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了。
这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比他前世的时候很傻-逼的参加了校运会五千米长跑还要累。
就好像浑身的力气被抽的一干二净,现在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软绵绵的充-气-娃娃。
就在方解回忆昏迷之前发生什么了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方解费力的扭过头看了一眼,然后展现出一个充满了谢意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哪怕笑起来也肯定好看不了,但他知道自己这个笑容肯定很真诚,难得一见的真诚。
进来的是大隋首富吴一道。
标志xìng的宝蓝sè锦衣,标志xìng的温和笑容。
虽然方解没见过吴一道,他躲在吴记商行马车里的时候也没有看见这位收了自己一千一百两银子后救了自己xìng命的大隋名人。但方解知道,进来的这个人肯定就是吴一道。
虽然算不得很高很健壮的身材,看起来修长挺拔微微偏瘦。中年男人特有的魅力在他身上展露无遗,即便他不开口也显得很儒雅。这样一副相貌这样一种气质的男人,无论如何也很难和铜臭牵扯上什么关系。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崴。
“幸好你醒了。”
吴一道微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拿过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凉茶递给方解,方解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力气去接那个杯子。吴一道微微诧异,然后坐到床边扶着方解的后脑喂了他几口水。
水进了肚子,那凉意透彻的让方解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的好像风吹过破锣的声音。如果不是确定声音发自自己嗓子里,他甚至怀疑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吴一道嗯了一声笑道:“如果你再不醒的话,我只好让人把你装进麻袋里丢到城外去,如果他们心肠好说不定会挖个坑埋了你,如果他们犯懒的话你就只能暴尸荒野。要么被野狗吃了,要么腐烂生蛆。”
“您不是这样的人。”
方解喘息着说道。
“为什么?”
吴一道有些感兴趣方解对自己的印象。
“如果……如果您是一个只重利的人,那么为了这一千一百两银子真不值得收留我。因为我身上或许背着命案,还没准是个逃兵……大隋的军律太严酷,即便您的身份不惧怕,但也会觉着很麻烦。”
“另外……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方解认真的说道。
吴一道笑了笑,走回椅子边坐下说道:“相信感觉这是最不靠谱的一个理由,当年我白手起家的时候也曾经如你这样想过,相信自己的感觉。但当我连续三次把借来的本钱赔了jīng光之后,我终于明白感觉这个东西很扯淡。于是,我第四次想办法借到了十五两银子,开始不凭感觉去做生意,而是凭着自己前三次失败的经验和多走多看多想这六个字才缓过来气。以防人之心做生意最多获小利,以害人之心做生意才能赚很多钱。”
“与其相信感觉,你不如相信自己有存在的价值。”
他说。
方解嗯了一声,知道吴一道没说错什么。如果他没有一点价值的话,能成为天下第一富的吴一道绝不是烂好人为了行善积德收留自己。这个世界也好,前世也好,烂好人要是能成为巨富,那么母猪都能上树。
“能不能再求您一件事。”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你说”
“我的朋友住在chūn风客栈,很特别的一个男人,身材枯瘦个子不高,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其实他才三十多。一般情况下他不会换衣服,是一身脏兮兮的皮袄……请您通知他一声,说我还活着。如果在客栈找不到他,您可以派人去红袖招知会息大娘一声。”
“好”
吴一道点了点头。
在他听到红袖招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光彩。
“好好休息,我会把你朋友接过来。另外……从昨天一早开始有个大内侍卫处的女千户,带着人疯了一样在长安城里搜查着什么,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没停止……和你有关系吗?”
“有!”
方解点头:“麻烦您也告诉她一声,说我安好。”
“嗯”
吴一道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站住,回头看了方解一眼后微笑问道:“你似乎还欠我一句谢谢。”
方解缓缓摇了摇头郑重道:“大恩,不敢说谢谢。”
吴一道眼睛一亮,笑着点头转身离去。出了们之后吴一道的步伐很轻松,嘴角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
……
大犬是在吴一道离开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接进了吴一道的宅子里,连方解都没有想到的是,红袖招的老瘸子骆爷竟然也一块来了,还有眼睛通红脸sè疲惫到让人心疼的沐小腰。
大犬进门看见躺在床上的方解,表情僵硬了一下之后就开始傻笑。方解对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但大犬眸子里那深切的歉意和内疚,也如针一样刺着方解的心。
老瘸子看见方解之后没说话,直接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开始喝酒。只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脸sè看起来释然了不少。说起来,自从方解失踪之后他真没睡好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是一个他看不顺眼的废物,竟然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小腰姐”
方解看着沐小腰叫了一声,然后嘴巴很甜的赞美道:“你穿这身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真好看。”
飞鱼袍很肃穆,不似她的红裙火辣娇艳。没有露出那双能迷死人的白腿,但方解真的觉着这身衣服穿在沐小腰身上好看的要命。
沐小腰沉默,露在袖口外面的纤细修长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别脱了它,行吗?”
方解的语气中透着哀求的味道。
“我知道这次意外你肯定心里难受,也知道你肯定打算好了一旦找到我就脱了这身飞鱼袍继续守着我,可小腰姐……你不能只想着我,也得想想你自己。卓先生确实是最适合你的师父,有他,你的修为必然突飞猛进。”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坐在一边喝酒的老瘸子冷哼一声。
方解尴尬的笑了笑,看着老瘸子说道:“您老别气,我没不尊敬您的意思。”
老瘸子冷声道:“如果我不是恰好知道那个姓卓的确实更适合做小腰的师父,你以为我会被人夺了徒弟连个屁都不敢放?姓卓的回dì dū之后就没再出大内侍卫处的门,还不是怕碰见我理亏?”
“老爷子威武”
方解拍了一句马屁,然后转头看向沐小腰柔声问道:“答应我,行不?”
沐小腰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道:“我尽力用最快的时间,让卓先生再没有可以教我的东西。”
方解嗯了一声,发自真心的笑了起来。
他看了看大犬他们三个,张了张嘴yù言又止。
“你失踪之后沉倾扇就出了客栈,她没说去做什么,但肯定是去寻你了,我知道她的xìng子……找不到你,她会杀人。大犬放了烟花找到我之后,我就求卓先生帮忙打听了些消息,确定你出了长安城有可能进入演武场,但卓先生想办法问过,演武场里没人见到你。我猜你肯定会回长安城里,所以一直在城内找。”
沐小腰猜到了方解的心事。
方解看了沐小腰一眼,沐小腰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我会想办法找到她,尽快。”
方解点头,心里还是很紧。
老瘸子起身,将酒葫芦背好之后负着手往外走:“你就在这养着吧,散金候的府邸里没人敢来sāo扰。你小子运气好,竟然找到这么一处好地方。有空我会过来,平生最恨半途而废的事……再说,我就不信姓卓的教出来的徒弟就比我教出来的强,哪怕我教的是个废物。我虽然腿瘸但心比谁都好强,丢不起人。”
方解心里一暖,看着老瘸子的背影叫了一声:“师父……”
老瘸子脚步一顿,看得出来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别叫我师父,一式刀练不好你没这资格。”
方解使劲点头,眼眶微微发红。
“我也得回去,先去找卓先生想办法寻沉倾扇。”
沐小腰走过来帮方解盖了盖被子,动作很轻的把被角掖好。屋子里只剩下方解,她和大犬,所以她不介意展现自己温柔的一面。虽然在此之前,这样温柔的沐小腰出现的次数少的可怜。
“再睡会。”
她说,然后让方解怦然心动的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
方解的心几乎跳停,一瞬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没什么……”
沐小腰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掩饰着自己脸颊上不由自主泛出来的微微红晕:“你小时候睡不着,也总让我亲你。”
她解释。
可解释有用?
她转身,快步离去,没敢回头。
方解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过了好一会儿开始嘿嘿傻笑。大犬坐在一边看着他,也跟着嘿嘿傻笑。
……
……
当夜
红袖招
已经睡下的老瘸子忽然睁开眼,恍惚一下,他已经到了正堂门口。他站在屋子里侧耳听了听,然后脸sè猛的一变。他显然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拉开了房门。人影一闪老瘸子已经消失了踪迹,似乎融进了夜sè之中。就在他消失不见的同时,息画眉站在三楼表情有些复杂的看着门口。
十几分钟之后,老瘸子去而复还。
怀里抱着一个血糊糊的女人。
很美的女人。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sè白的有些吓人。可正因为如此,那张倾城倾国的容颜上添了几分凄婉的美。
老瘸子抬起头看了看站在三楼的息画眉,歉然的摇了摇头。
息画眉却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既然救了,就要救活。我虽然不想纠缠上什么事,但缠上了,就没什么可怕的。骆爷……我其实心里有些欢喜,这么多年,第一次见您的心又活了。”
老瘸子感激的看了息画眉一眼,抱着一身血的女人要去红袖招后院。息画眉抬手丢下来一件东西,恰好落在那伤重女子的身上。老瘸子低头看了看,是一个小瓷瓶。
“四纹丹,比不得他的小金丹……但救人还用的上。”
息画眉语气淡然的说道。
老瘸子点了点头,闪身进入后院。
“去打扫干净。”
息画眉摆了摆手,随即暗处十几个人影一晃而出离开红袖招。
大内侍卫处
罗蔚然看了一眼脸sèyīn沉的侯文极,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倒是真想看看,是谁这么狠……敢从兵部衙门正门往里杀,一口气杀了一百零四个人,除去值守的差役,还死了二十几个三四品修为的武官……三个七品,一个八品……还能在一个赶过去的九品强者手下逃走,好大的胆子,好狠的xìng子。”
“dì dū要不太平了?”
侯文极摇了摇头,脸sè隐隐透着担忧。
第八十二章 永世不得超生
第八十二章永世不得超生
大内侍卫处的院子虽然很大,占去了太极宫差不多六分之一的地方,但在这个大院子里有资格独居一个小院的,算来算去也不超过五个人。自断一臂的副指挥使孟无敌归来之后就一直在家养伤,他的仕途虽然没有就此断裂但再想更进一步难如登天。
指挥使罗蔚然没杀他,或许还念着几分旧情。但这件事就是孟无敌背负在身上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罗蔚然不可能再将他视为心腹之人。
所以本来就显得有些空旷的大内侍卫处前院里那几个独院,少了一个孟无敌之后更显得有些寂寥。但让人有些惊诧的是,没过多久孟无敌空出来的院子竟然被人占了。
孟无敌的院子被别人占了或许还不值得让人震惊,让人吃惊之处在于住进来这个人的身份。
要知道能在大内侍卫处里独居一个院子的人,最不济的也是孟无敌,大内侍卫处副指挥使。
但这个小院的新主人,只是个千户。
按照大内侍卫处内部的级别来说,千户的地位已经很高了。但绝没有到能有这样特权的地步,最起码……大内侍卫处其他六个千户都没有这样的特权。
这个人,也是大内侍卫处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千户。
她的名字,几乎是在她住进那个独院的一瞬间就立刻传遍侍卫处里里外外。包括后院情衙的人都为之一震,然后在心里深深的记住这个女人的名字。
沐小腰
如果大内侍卫处的人知道她只有五品实力,只怕会更加的震惊吧。
自从沐小腰住进这个小院之后,院子里的布置和装饰都做了改变。之前很奢华的物品都被清理了出去,留下的只是一个书架,一张书桌和几把椅子。墙壁上挂着的字画被一件大红sè的长裙取代了位置,醒目而妖娆。
这件衣服是沐小腰进大内侍卫处之前的标志xìng装扮,这样的衣服她有很多件,款式都一摸一样。也许只有她自己记得,当初她第一次穿上这样长裙的时候,某个少年看的直了眼睛流了口水。
他不吝啬于赞美之词,但沐小腰记住的只是他的眼神。
挂在墙壁上的这件红裙,是当rì她和方解分开当天穿的那件。
屋子里大部分五品被清理出去之后显得有些空旷,甚至简陋。这样的布置显然和这个小院代表着的地位不相符,甚至看着那些被清理出去的东西让别人有一种人一走茶就凉的莫名悲凉感。
但沐小腰不在乎这些,至于是不是显得有些不留情面她根本就不去考虑。屋子里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她喜欢的,所以就没有必要留下。那个在家养伤的孟无敌怎么想,她更懒得去考虑。
坐在椅子上的沐小腰看着墙壁上的红裙怔怔出神,以至于连卓先生缓步走进院子她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感知到,还是她早就知道来的人是卓布衣。
走进屋子之后卓布衣扫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微微摇头。他面前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的女子太过特立独行了些,完全不去理会很多官场上的忌讳。这样的人,尤其是个女人,如果背后没有人支持的话,其下场多半凄凉。
孟无敌如果知道自己的东西都被人清理了出去,心里的恨意只怕会浓烈到化不开的地步。虽然他已经失势,但毕竟还是大内侍卫处的副指挥使。如果他为了这件事而死磕的话,就连罗蔚然也没办法站在沐小腰这边。
她只是个千户,而且还是个实力很低的千户。
“你的朋友……”
卓布衣张了张嘴,犹豫着如何继续往下说。但沐小腰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意外,这个看起来冷淡漠然的女子忽然转过头语气急切的问道:“他怎么了?”
“不是他……”
卓布衣摇了摇头,在沐小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之后沉声道:“你昨天在去见方解之前,我跟你说过,把方解骗出长安的人有可能真的是兵部的差役,兵部里有人想除掉方解。你们在樊固的事指挥使大人已经压了下来,这个时候还有人不放过方解……我想,应该不是兵部侍郎虞东来的意思,那是个能看大局也能嗅到蛛丝马迹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兵部添乱,给陛下添乱。”
“这件事说查也容易,只需查查兵部里面谁和你们有瓜葛。和你们没有直接关联的,就查查谁和边城樊固有些什么关联。最复杂的,也不过是查一查谁和李孝宗,李远山有什么关联。可当初陛下对兵部大开杀戒,和李远山有关联的人包括侍郎候君赐都被砍了脑袋……”
卓布衣叹了口气道:“我说过,你们不要急着去做什么,这件事我来查,查到之后我想办法解决。但你失踪了的朋友显然做的太过了……昨天夜里……有人直闯兵部衙门,一口气杀透了三重门,斩一百零四人,包括三个七品一个八品的高手。闯兵部的人也受了很重的伤,虽然在一位赶去的九品强者手下逃走,但估摸着也是凶多吉少。”
沐小腰猛的站起来,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坚定道:“我要去见方解。”
“这件事,我压不住多久。”
卓布衣摇头示意她坐下:“指挥使和镇抚使两位大人那边,我没去说。但要想查到是谁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并不是多艰难的一件事。如果你的朋友死了,这件事我去和指挥使说,随随便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甚至可以说是江湖人仇视朝廷,说是蒙元人的报复也成,只要陛下肯信。但她若是没死,盯着这件事的可不止大内侍卫处。”
“大理寺,刑部,包括兵部衙门的人都在查,为此大理寺和刑部出动了大批高手。长安城很大,但也扛不住他们犁地一样的清理排查。”
沐小腰眼神微微一凛,看着卓布衣一字一句的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沉倾扇必须要死?”
卓布衣没回答,却点了点头。
沐小腰冷笑,转身往门外走去:“先生刚才说错了一句话,沉倾扇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对手……但即便如此,如果有人想杀她,那就先杀了我。就算我们之间再不和,也是自家人。”
她脚步顿住,没回头:“如果先生要抓我,请等我见到方解之后再抓。我们几个人之间的恩怨是非是我们的事,但是死……还是宁愿死在一起。我想……方解也会这样想。”
她举步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彷徨。
卓布衣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苦笑一声,自嘲的摇头道:“这样的xìng子,早早晚晚都会吃大亏的。”
“你对她倒是真的看重,动了心思?”
有人问。
卓布衣丝毫都没吃惊,虽然在他走进这个小院之前屋子里只有沐小腰一个人。而说话的这个男人,正是从屋子里走出来的。
“她会成为巅峰强者,给我时间。”
他说。
屋子里走出来的人随手从小院子里那棵桃树上摘下一颗桃子,掏出洁白的手帕擦了擦后咬了一口。
酸,涩,这两种味道浓的让人皱眉。
可吃青桃的男人却不在意,咀嚼的很细致甚至可以说津津有味。
“你知道,我不会因为你这样一句空洞洞的话就帮她,见不到对咱们大内侍卫处有利的事,即便她是你看上的人我也不会帮什么。如果将来我出了什么事会威胁到大内侍卫处,你可以毫不犹豫的铲除我。同样……”
这个男人看着卓布衣认真的说道:“你也不要让大内侍卫处陷入被动中。这件事太大,大到谁也扛不住陛下的怒火。”
“不过……三天之内我会告诉陛下,还没查清楚怎么回事。但最多三天,因为侯文极也就给我三天的面子。”
他转身离开,步伐平缓。
罗蔚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小院,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子里。或许沐小腰离开之前,他就已经在这个小院里甚至在屋子里了。又或者,她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的看着那红裙的时候,他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沐小腰走了所以不知道这个男人来过,如果她知道的话,除了毛骨悚然的恐惧之外,只怕对她的自信打击更大。
……
……
畅chūn园
绿木成荫的园子里处处风景秀美绮丽,因为朝政心里有些烦躁的皇帝走出书房顺着石阶小路散步。风透过林子吹在身上带来一股清爽,让他心里都变得安静了不少。
御书房秉笔太监苏不畏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着,亦步亦趋。
皇帝走到假山石边,看了看上面刻着的山高则险入云为巅难上难下步步稳安十六个字,微微皱眉,忽然觉着有必要让人把这十六个字凿掉,看着心里更烦了。可迈步走出去三步之后,他的神情随即一怔,紧皱着的眉头也随之舒缓下来许多。
假山后面是一片莲池,正是莲花盛开的好时候。碧池中朵朵莲花,看着赏心悦目。
“苏不畏”
“奴婢在”
苏不畏连忙上前一步,躬着身子等候皇帝的吩咐。
“明儿找工匠把假山上那十六个字改一改……就改最后两个字,步步稳安这四个字不好,有时候太求稳,就变得懦弱。”
“改成什么?”
苏不畏问。
“把最后两个字该成生莲。”
皇帝吩咐完了之后又回头看了那假山一眼,举步继续往前走了出去。
步步生莲
苏不畏不懂这字里什么意思。
畅chūn园很大,皇帝也很忙,自从这园子建好之后,皇帝竟是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看过。从书房往外看只能看到假山,看不到后面的莲池。若不是今天想出来走走还是不知道山石后面别有洞天,所以他有些感慨,继位十一年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每年都来这园子里避暑,却竟是不知道这园子到底什么面貌。
“陛下……”
苏不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罗蔚然追上来连忙提醒道:“您召罗蔚然来,人已经到了。”
“嗯”
皇帝嗯了一声,缓步走进一个凉亭里坐了下来。这亭子一侧就是莲池,碧波荡漾,点缀在翠绿中的粉红显得格外醒目。皇帝甚至生出一种把这美景画下来的冲动,然后才想到自己竟然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再触碰过画笔。初登基的时候偶尔还会在御书房画一幅最喜的山水用以静心,皇位稳固之后,反而没有再去碰笔墨丹青。
以前用来静心的法子,现在似乎不管用了。
“陛下”
罗蔚然快步走到亭子外面,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
“起来吧,你要忙的事儿也多,长话短说吧……对兵部被人几乎杀了一个透彻这案子,你怎么看。虽然朕将事交给了大理寺和刑部去办,但他们那些人论阅历没一个人及得上你。你也去过兵部验尸,可否看得出来出手的是人是什么来头。”
罗蔚然沉默,皇帝看了他一眼后脸sè有些不悦。
“臣以为……”
罗蔚然深深的吸了口气,垂下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应该是蒙元帝国派来的刺客所为。”
这个回答显然是谎话,但皇帝却满意的点了点头。
“理由呢?”
皇帝问。
“北辽人要对陛下称臣,蒙元的人心里自然不痛快,于是发兵攻打了边城樊固,却又被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率军击破。蒙元贼子心有不甘,于是派绝世高手潜入兵部试图盗取大隋边军布防地图,而盗取地图,自然是要对大隋动兵。蒙元的高手潜入兵部之后,被值守的武官察觉,混战之下,兵部损失一百余人,但也杀伤蒙元派来的高手,阻止了蒙元人盗取地图的行动。”
说这些话的时候,罗蔚然的身子微微发颤。
他在赌,当他抬起头看到陛下嘴角上微微露出笑意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赌对了,陛下现在需要这样一个理由。
但是很快,皇帝嘴角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见。
皇帝站起来,负手而立。
“罗蔚然,你回答的真相很好,朕很满意。但这个真相是给满朝文武给大隋百姓看的真相,不是给朕的真相。大理寺和刑部查出来的,也会是这个真相……但,朕要的不只是这个,如果七天之内你查不到是谁夜闯兵部大开杀戒,朕就撤了你的大内侍卫处指挥使。不仅仅是你……侯文极的镇抚使也别干了。”
皇帝转头看向罗蔚然语气威严的说道:“大隋立国百年,还没有过这样耻辱的事。兵部的衙门竟然被人血洗了一遍……朕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对兵部有多大的仇恨,才会铤而走险。如果是大隋的百姓做出来的,那朕除了愤怒之外还会伤心。”
“朕要的不仅仅是凶手,还有兵部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龌龊事。”
他抬起头,仰望碧空。
“谁在这个时候阻止朕做想做该做必须做的事,朕就让谁永世不得超生。”
第八十三章 一起死
第八十三章一起死
天气已经越来越热,哪怕开着窗子屋子里也闷的让人有些心烦意乱。一连喝了两杯凉茶,罗蔚然还是觉着心里好像有一股火在烧着。从畅chūn园陛下居住的穹庐回来自己住处之后,他就没有再走出书房。
坐在他对面的情衙镇抚使侯文极忍不住笑了笑道:“人都说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罗蔚然xìng子沉稳,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sè。今儿这是怎么了,你已经在屋子里最少转了十个圈了。”
“临危不乱,那是危的不够。处变不惊,那是惊的太小。至于泰山崩于前……和陛下瞪眼睛相比屁都不算。”
罗蔚然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事若没有布衣,好办。”
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最多是把以前布下的那些小局咱们自己都破了,虽然当初是我把他送到你手里进了情衙的,但进了你的门他就是你的人,你们两个现在关系比他与我关系要亲密,我今儿对布衣说你最多给我三天面子……你给不给?”
“扯淡”
侯文极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也说了,布衣现在是我的人,用的着我给你面子么?他那个xìng子你我都了解,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顺了眼的弟子尤其还是个女子,要是他那股执拗的劲头上来,他真就敢带着人逃出长安找个鸟都不拉屎的偏僻地方藏起来。在咱们眼里,朝廷的事,陛下的事放在首位,可他……那些年的牢狱根本没把他的xìng子压下去。”
罗蔚然叹道:“我只是一直在想,冒这么大的风险,值不值得。”
“卓布衣做事,从来都是愿不愿意,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说法。”
“要不囚了他?”
罗蔚然道:“等事情妥了之后,大不了咱俩一块给他赔礼道歉。”
侯文极忍不住笑:“囚他?十年监牢,他在铁壁铜墙里明悟画地为牢的手段,真要是动起手来咱俩谁也不是他对手。”
“留沐小腰,其他几个人不留。”
罗蔚然发现自己的头越来越大,说话也越来越犯傻。
“那个叫沉倾扇的女人一旦死了,方解这个来历神秘的家伙必然不会消停,他不老实,你能不杀他?杀了方解,沐小腰就会跟着一块死,到最后还是一个都不剩。”
“为了一个卓布衣,竟然让咱们两个在这苦恼。”
罗蔚然在椅子上坐下来,苦笑道:“我就怕陛下其实根本就知道咱们两个是知道实情的,陛下给的七天时间,无非是让咱们自己看着办。”
“敢闯兵部,杀一百零四人……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
“不对!”
说到天王老子的时候,罗蔚然的眼神猛然一亮。
“别人不知道,但你我还有陛下知道……方解和那个人在樊固有过交集,如果咱们把那个人推出来当挡箭牌,你猜陛下会不会网开一面?比如……咱们可以说,方解是那个人的徒弟?”
侯文极微微一怔,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倒是可以试试。”
他喝了一口凉茶后继续说道:“毕竟咱们之前布下的局已经成型,虽然方解不过是咱们局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子,以后用不用得到都不一定。但既然有机会能把咱们辛辛苦苦布置下的局面保住,还是试试的好。”
“咱们大内侍卫处,一直不能插手军方的事。”
罗蔚然道:“好不容易找到个契机,就这么被破了确实让人有些不甘心。文官,武将,大内侍卫处……文官和武将有矛盾,文官和咱们有矛盾,武将和咱们还是有矛盾,陛下从一开始就让咱们站在朝臣的对立面,看起来咱们大内侍卫处风光无限,可一旦文官和武将联起手,陛下也不会一味的回护咱们。”
侯文极忽然想到一个和议论的事无关的事,忍不住问道:“当年你为什么会选择留下?若是你不接这个差事,现在依然行走江湖,只怕名声比现在要响亮的多。纵意恩仇,多爽快的rì子你就不留恋?穿上这身飞鱼袍,再也别想事事随心所yù了。”
罗蔚然摇头:“师兄弟四个,总得有一个要留在陛下身边。”
他神情恍惚了一下,无奈的笑了笑:“我当初本以为是他会留下,毕竟他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可十年前他一走了之,临走的时候交待我陛下的安危交在我手里,我没有任何理由对他说不,我也说不出口。”
“你们师兄弟四个,如果聚在一起能不能铲掉大雪山半座山头?”
侯文极好奇的问。
“他一个人就够了,何须四个人?”
罗蔚然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尊敬和崇拜一点也不必那个时候少。
“十年前,他是不是去了?”
侯文极又问。
罗蔚然摇头:“不知道,但大雪山还在。”
……
……
“北辽人要对陛下称臣,蒙元的人心里自然不痛快,于是发兵攻打了边城樊固,却又被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率军击破。蒙元贼子心有不甘,于是派绝世高手潜入兵部试图盗取大隋边军布防地图,而盗取地图,自然是要对大隋动兵。蒙元的高手潜入兵部之后,被值守的武官察觉,混战之下,兵部损失一百余人,但也杀伤蒙元派来的高手,阻止了蒙元人盗取地图的行动。”
罗蔚然把对皇帝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回想起不久之前站在凉亭外面他甚至不敢看陛下的脸sè,有那么一刹那,他觉着自己会因为这样的答案被皇帝的雷霆之怒活活烧死。
罗蔚然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手里握着大内侍卫处这样的朝廷名-器,而陛下手里握着的是整个江山社稷的神器。
听到罗蔚然是这样回答皇帝的,侯文极忍不住拍手赞道:“若是换了我,未见得当时就反应的过来。万事俱备,陛下现在欠缺的就是一个足够的理由啊……你说,一旦朝廷将蒙元帝国派人夜袭兵部衙门的事宣扬出去,大隋的百姓会是什么模样?朝廷里那些大人们,又是怎么样一番姿态?”
“到时候开战的呼声能让长安城的城墙都摇晃起来。”
罗蔚然认真的说道:“大隋的百姓,会不惜一切代价支持这场战争。如果需要,他们会拆下来自己家里的门板给士兵们当盾牌。如果需要,他们会熔掉自己的锄头为士兵们铸造兵器。如果需要,他们也绝对会手持木棒叉子跟在大隋军队后面往前冲。”
“大隋百姓也好,朝臣也好,自己在家里怎么勾心斗角都没关系,一旦涉及到了对外开战,每个人的心都能贴到一块去。”
侯文极嗯了一声道:“所以,现在这个时候兵部衙门被人从外往里用剑犁地一样犁了一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是因为北辽人的事,因为樊固的事,百姓们对于这场战争的支持远不如兵部被屠这个理由好。”
“陛下这个赌,押的太大了。”
侯文极感慨道:“无论这一战怎么打,都不会是一件速战速决的事。蒙元的国力太强横,事实上大隋没能力彻底打赢蒙元。所以,这场战争打的就是初期的目标,用最快的速度打赢第一战,然后用漫长的时间来守住胜利的果实。或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蒙元人忘记报复。”
罗蔚然从盘子里捏了块点心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战争的事,你我参与不进去。”
侯文极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看着外面说道:“那就继续说眼前的事。”
“你就不能等我吃饱?”
罗蔚然无奈道:“好不容易暂时忘了这事,再提,又吃不下东西了。”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个方解到底什么身份。”
侯文极回头说道:“但……什么都没查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外面的侍卫快步跑了进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侯文极之后连忙行礼,侯文极问了一句什么事,侍卫说有人求见指挥使大人。
“谁?”
罗蔚然在屋子里问了一句。
“一个道人……年纪不大,个子不高,很胖。”
罗蔚然脸sè微微一变,看着侯文极苦笑道:“最难缠的那个还是来了。”
……
……
“我得走了。”
方解将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好,然后拿起笤帚开始清扫屋子,他一边扫一边说道:“我本来不想说谢谢,因为这两个字太虚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做些什么,救命的恩太重……但是现在,我只能对您说声谢谢,其他的事只怕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弯着腰,动作有些僵硬。
吴一道点了点头,没挽留。
“这个时候,我不敢留你……抱歉。”
方解直起身子看着吴一道笑了笑道:“换做是我,也不敢。”
“方解……你到底什么来历?”
吴一道问。
方解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我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信么?事实上,我比你还想知道,但我已经糊涂了十五年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继续糊涂下去。”
“现在出了意外。”
吴一道说。
方解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意外。”
他将屋子扫的干干净净,然后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服,站直了身子,抱拳,弯腰,行了一个很隆重肃穆的谢礼。
“告辞”
他说。
“我本来以为自己捡了个宝贝,没想到捡了个烫手的山芋。”
吴一道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什么。方解脸sè平静的走出屋子,大犬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两个人走出吴一道的宅子,然后脚步开始加快。转过几条街道之后,看着红袖招那座三层木楼,方解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很紧张,可事实上竟然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我一直不喜欢沉倾扇。”
他一边走一边说。
大犬点了点头道:“我也不喜欢,我还是觉得小腰不错。”
“为了一个不喜欢的人,陪着送命,值吗?”
方解问大犬。
大犬嘿嘿笑了笑道:“别劝我,没意义。”
方解嗯了一身,真的不再劝。
他们两个走进红袖招,那些下人们或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微笑着与他们打招呼,他们两个客气的回礼。一直走进后院,他们就看到了坐在一间房子门前一口一口喝酒的老瘸子。
“我回来了”
方解说。
老瘸子点了点头,然后问:“想好了?”
“没什么需要去想的。”
方解回答。
他推开房门,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沐小腰。她身上还穿着那身很漂亮的飞鱼袍,但方解知道这身衣服现在已经失去了本应有的意义。
他缓步走到床边,看着那个躺在床上虚弱的如同纸人的女子。从沐小腰手里接过药碗,他在床边坐下来看着连眼睛似乎都没力气睁大的女子说道:“白痴……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下第一等聪慧的人,现在看来原来是天下第一等白痴。”
他喂药,她张嘴。
“白痴会不会死?”
躺在床上的女子问。
“会”
方解点头,然后笑了笑,很轻松:“大家都会死,一起死。”
第八十四章 他睡的好吗?
第八十四章他睡的好吗?
息画眉站在三楼后窗前看着外面,小院里的那几个人聚在一起似乎在议论着什么。她能看到那些人在动却听不到声音,所以画面是又像是静止的,很奇妙。
息画眉的眉很漂亮,就连当年他那样的男子都曾经说过,她的眉毛美的让人怦然心动。但此时,这两条很美很美的眉毛几乎纠缠在了一起。
红袖招的这个后院,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后就成为整个长安城,甚至整个大隋帝国的风暴中心,因为在那个小院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单剑杀透大隋兵部的疯子。
无论如何,大隋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忍的下去。
“小丁点,去把方解找来。”
她回身吩咐了一句。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小丁点是第一次见到息大娘的脸sè如此的凝重。所以她心里很害怕,有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错觉。一直以来息大娘就是整个红袖招的支柱,如果连这根支柱都开始动摇的时候,那么她们这些栖居在红袖招大树上的小雀儿,怎么会不惊慌失措?
她拎着自己的裙摆,几乎是飞一样下了楼去找方解。
后院
方解把沉倾扇抱着放在躺椅上,让她接触一些温暖的阳光。大犬也好,沐小腰也好,他们都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沉倾扇。尤其是沐小腰,在她的印象里,沉倾扇永远是那么高傲冷酷的一个女人。她不会对任何人示弱,从她第一天进师门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她孤僻,跟师门中所有弟子都不来往。
她看任何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些许的蔑视,她看不起那些师姐。虽然那个时候的她只不过是个小女孩,但她好像从不怀疑自己会超越这个山门里所有的人。她就是一柄剑,如她怀里抱着的那柄长剑一样,不需要剑鞘来遮挡长剑的冷冽和锋芒。
可此时,被方解从屋子里抱出来的沉倾扇一只手勾着方解的脖子乖巧虚弱的如同一只小猫。她微微眯着眼睛,头依靠在方解坚实的胸膛上。而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方解的脸,沐小腰甚至错觉沉倾扇的眼神里竟然有一种依恋。
对于沉倾扇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她看不起所有男人,她同样看不起方解。
最起码以前一直是这样的,她不止一次骂过方解是个废物。也不止一次想丢弃方解,任由其自生自灭。在逃亡的路上,她甚至有一次用长剑方解的胳膊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那个时候,沐小腰他们都觉得沉倾扇对方解真的动了杀心。
她将自己隔离于所有人之外,她傲然dú lì。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现在如此娇弱?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看着方解的眼神会带着依赖和不舍?
所以,沐小腰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方解横抱着沉倾扇,将虚弱的女子放在躺椅上。当沉倾扇离开方解怀抱的那一刻,她的眼神里的不舍似乎更浓郁了些。
沐小腰将手里拿着的绒毯盖在沉倾扇身上,然后默默转身。
“谢谢”
她听到沉倾扇说。
沐小腰的肩膀微微颤抖,脸sè变幻不停。这是十几年来,沉倾扇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谢谢这两个字。而且是对这个从进山门就被她定为超越目标的人说了一声谢谢,这个时候的沉倾扇,似乎不是沉倾扇了。
沐小腰没说话,也没回头。
沉倾扇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因为自己说了一声谢谢而沐小腰竟然不知如何应对而得意。所以……她还是骄傲的沉倾扇。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愿意表现的比任何人弱势。哪怕,她的手现在根本握不住那柄无鞘长剑。
“咱们今天就得走。”
方解看了大犬和沐小腰,又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喝闷酒的老瘸子。
没等大犬和沐小腰回答,他走到老瘸子身前跪下来,认真的一丝不苟的磕了三个头,他没说什么,磕完之后就站了起来。吴一道救了他,离开散金候府的时候,他只是对吴一道说了一声谢谢。老瘸子救了沉倾扇,他却跪下来磕了头。
“老爷子,或许我只能磕头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或许再无报恩之时。
方解嘴角带着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本来还想赖着您,怎么也得把一式刀学会了再说。可现在看来没机会了,我们无论能不能走,无论能走多远都得走,哪怕只能逃出去多活一天,可为了这一天的命还是得逃。虽然和卓先生萍水相逢,但他既然告诉小腰姐能压下来三天,我信他,有这三天逃命的时间,不错了……虽然这样做,有些对不起卓先生。”
老瘸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或许……给的就是你们逃的机会。”
最终他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句,然后垂下头不再说话。
方解一愣,听到老瘸子的话忽然觉得自己又背负上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卓先生说给沐小腰三天时间,老瘸子提醒他之后,他才明白原来卓先生的意思是,你们抓紧这三天时间赶紧逃吧。
他当时对沐小腰没有清楚的表达出这个意思,或许是忌惮着什么。
“即便现在没人知道沉倾扇是夜闯兵部那个人……”
大犬摇了摇头:“但现在长安城的所有城门都有重兵盘查,咱们怎么走?”
沐小腰指了指指了指自己之前丢在桌子上的包裹说道:“卓先生送的,他说咱们没准用的到。”
大犬把包裹打开,发现里面是几套簇新的飞鱼袍。
方解心里一震。
“卓先生……”
他低声叫了一声这个称呼,然后转身对着宫城方向遥遥一摆。
“十几年前他就是真xìng情的人,因为这个而被关进铜墙铁壁的大牢里,皇帝惜才不杀他……那是真的铜墙铁壁,否则根本就关不住他,只是被押了这么多年,他xìng子到现在依然没改变分毫。”
老瘸子沉吟了一声,语气敬佩。
“他曾经是江都丘家的人,当年数万jīng锐屠刀下唯一活下来的丘家的人。虽然他不姓丘,但丘家对他有大恩,他本能逃走,却固执的坐在丘家老太爷身边,两人对饮,坦然面对蜂拥而入的兵甲。”
老瘸子说。
……
……
方解站着,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
坐在椅子上的息画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问:“要走?”
“嗯”
方解点头。
“镇守大隋南疆的罗耀,朝廷的左前卫大将军……在平灭商国之前他曾经险些身死,这件事,你知道吗?”
息画眉忽然问了这样一句话,似乎和要谈的事情没有关联。
方解摇头。
息画眉语气平淡的说道:“罗耀其实有两个儿子,前几rì在演武场夺了头名的罗文,应该是他才次子才对,是他长子死了之后才有的第二个儿子。那一年,罗耀不过是一个五品别将……他的长子罗武带着一些家丁手下游泰山的时候,看上了一个女子,强行占了人家的身子……后来才知道,那女子竟然是鲁郡郡丞的女儿。”
“罗武担心事情暴露出来,竟然带着家奴一夜之间将那个郡丞一家老小三十几口全都杀了。事情虽然做的很隐秘,但终究被查了出来。后来更是被人揭发,罗武竟然在泰山上当年太祖皇帝休息的石椅上坐过。这件事传到dì dū,先帝震怒,本来已经拟好了旨意将罗耀一家抄斩,但就在要用印的时候,罗耀到了京城。”
“他带着四个兵丁入城,赤-裸着上身,身上绑着荆条。罗武就跟在他身后,样子如同一只吓坏了夹着尾巴的野狗。四个兵丁抬着一口大箱子,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显得很沉重。而进了城之后,罗耀就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
“就在太极宫外面,他亲手剜了自己儿子罗武的心。然后命兵丁打开箱子,在太极宫前长跪不起。荆条在他身上刺出无数的伤口,血糊糊的一个人跪在那里的场面也不知道吓坏了多少人。”
“先帝让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当今陛下去看,陛下只看了那箱子一眼就变了脸sè。箱子里,装着三十二颗人头。包括罗耀的父亲,妻子,小妾,还有两个女儿。还有他的弟弟,弟媳,才十三岁的侄子。”
“陛下问他何必如此?”
“罗耀说,求见皇帝一面,只为认罪伏法,然后便自裁谢罪。国有国法,杀人偿命。孙郡丞家死了三十二口,臣也杀至亲三十二人为他抵命。大隋皇威,国法军律,臣不敢有一丝一毫亵渎,但教子无方论罪也当杀,臣之所以还不死,就是想来dì dū,当着dì dū百姓和满朝文武的面,说一声臣知罪。”
息画眉一口气将故事讲完,缓缓舒了一口气问道:“他最终没死,因为先帝感念其忠心,免去死刑,改为鞭笞三十。可他后背上被荆条刺的没一处完好的地方,连鞭笞都没办法打下去,最后还是免了。他现在是大隋南疆之屏障,武将该得的荣耀他都得到了。如果当时不是他的心足够狠……那就没有现在的扈国公。你难道以为……当初他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飞扬跋扈欺男霸女?”
“到了后来,就因为当初他杀了自己全家,手刃自己的儿子,以至于先帝每每想起居然觉着有些亏待了他,之后封赏不断!”
说完,她看着方解的眼睛等待着答复。
“很好,真好。”
方解缓缓出了一口气,似乎也被这个故事震撼了。
“这个故事很棒”
方解说。
“这不是故事。”
息画眉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别人身上发生的都是故事,所以……我不是故事里的主人公,我也做不到这一点。如果我现在点点头,让卓先生带着大内侍卫把沉倾扇带走。一同被带走的或许还有大犬,他们被定了罪,砍了脑袋,在您的帮助下我或许真能苟且偷生活下来。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参加演武院的考试。按照我的xìng子,说不得三年之后也能如前阵子罗文他们似的,在演武场里和另外两个人一决胜负,然后飞黄腾达。”
“这真的很有可能,因为我信得过自己。”
他认真的说道:“从很久以前我就确定,自己是一个既然定了目标就一定会不惜代价达到的人。我从来不以自己是这样一个小人而觉得耻辱,也不羡慕那些被百姓尊为圣贤和善人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做一个扫地不伤蝼蚁命的佛徒。也从来不相信,正大光明就比yīn狠毒辣更容易出头更容易成功。虽然我的年纪并不大,但我懂得的道理似乎比一些老人还要多一些,看这个世界,也比任何人都冷一些。”
方解微笑着说道:“可我怕,怕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之后会有恶鬼来咬的脚趾头。很久很久之前我妈曾经告诉我,做了亏心事鬼就会叫门,会啃人的脚趾头。我做过亏心事,但也有底线。我坚信的是……只要不去触碰自己定下的底线,恶鬼就不会来找我。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前途对外人用尽手段百般算计,但对自己的亲人,心里必须很干净,这……就是我的底线。”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问息画眉:“息大家……您猜,罗耀他现在每天晚上,睡的好吗?”
第八十五章 当年那人的一纸手令
(书评区如此冷清,话说最近更新还算稳定的是吧......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第八十五章当年那人的一纸手令
方解离开息画眉房间的时候问了一句,息大家,您猜罗耀他现在每天晚上睡得好吗?息画眉无言以对,甚至心里隐隐生出一种愤怒。可是当方解离开的背影消失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她忽然醒悟,若是这个少年真能做到罗耀那一步,自己是不是更应该愤怒才对?
罗耀睡不睡的好,谁也不知道。
但罗文已经两天没有睡好了。
演武院头名的身份已经落在他头上,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个在演武场连杀自己十几个家奴后悄然而去的少年,这两天夜里都如梦寐一样让他辗转难眠。皇帝陛下的旨意还没有下来,从四品郎将的官职还没有确定。这也是他不安的一个缘故,可和那个少年比起来这个担忧简直微乎其微。
只要那个少年活着,他就无法踏实下来。
他的头名,是骗来的。
如果大隋皇帝陛下知道,联手破城的办法不是他想出来的,那么别说头名的资格,只怕一个欺君之罪就能让他锒铛入狱。他没有见过他的哥哥罗武,他是罗武死之后才出生的。但罗武的事一直以来就是他心里的一个yīn影,他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也犯了错,父亲会不会如多年以前那样亲手剜出来自己的心脏?
每一次想到这件事每一次问自己的时候,他都会汗流浃背。
因为他知道,他的父亲,左前卫大将军罗耀,这个站在大隋武将荣耀巅峰的强者肯定会做的出来。
如果欺君的事被父亲知道的话,他的下场有多凄凉他完全能想象的出来。但是他忍受不住演武院头名的诱惑,忍受不住从四品郎将直接进入战兵的诱惑。他从某些隐秘的渠道打听到,朝廷在不久可能就有很大的军事行动,有可能就在西北边陲,而今年演武院的头名将赴驻守西北的右骁卫任职,这是莫大的一个机遇。
他有自信,凭借自己的本事肯定能在战争中脱颖而出。
或许用不了多久,人们提到他罗文的时候,就不会在后面在加上一句:他是大将军罗耀的儿子。
他想甩脱父亲的影子,想甩脱大哥罗武的影子。
他不想做小罗将军,他只想做罗将军。
靠在书房的椅子上,罗文看着桌子上演武院颁发的那张嘉奖令怔怔出神。他没给罗家丢脸……罗耀的儿子既然进了演武院就一定要拿头名。这是他离开雍州的时候,他父亲罗耀拍着他肩膀说的话。
罗耀的儿子……想到这五个字,罗文的眼神里就闪过一丝恨意。从出身到现在,无论他做多少事,无论他做的有多成功。人们都不会将这成功归结于他的努力和拼争,而是归结于他是罗耀的儿子。有些时候,人们甚至会带着恶意的说,罗文……就是很多年前在太极宫外被剜了心的那个罗武的弟弟?
他做的好,他成功,人们会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事,因为他是罗耀的儿子。如果他失败,人们会立刻跳出来讥讽道:你们看那,罗耀的儿子还和以前死了的那个一摸一样,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大将军的儿子成功是理所当然的事,付出的再多也没人关注没人赞美。但若是他失败了,那么背地里会被多少人戳脊梁骨他能想象的出来。
他的父亲,那张严肃的脸犹胜过风言风语。从小到大,他都不敢和父亲面对面坐着,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这些事,让罗文痛苦不堪。
“二郎……”
罗文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声音有些嘶哑的问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查到了没有?”
“少爷……还没有,现在属下手下的人手不多,已经都散出去打听了。可是dì dū实在太大,想找一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请少爷再给属下几天时间,属下一定会把那个家伙从长安城里翻出来。”
“在两个地方安排人时刻盯着,如果他想把我欺骗陛下的事揭发出来的话,这两个地方是最合适的……演武院和兵部。”
“兵部那边应该不会去的。”
罗二郎想了想说道:“现在兵部被人夜袭杀死一百多个武官的事虽然被官府压着百姓们还不知道,但已经有风言风语在传。那个少年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兵部。他被人诓骗进了演武场的事如果是真的,那么陷害他的人必然和兵部脱不了关系。”
罗文嗯了一声,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连罗二郎都想到了这一层,他却竟然忽视了。
“盯着演武院那边吧,一旦发现那个少年郎靠近,立刻杀了他。别怕死几个手下,只要发现就不能留下活口。”
“属下明白。”
罗二郎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问道:“今儿中午李家公子,虞家公子请您在红袖招吃酒,庆贺您夺了头名……去不去?”
“去!”
罗文点了点头道:“如果不去,显得失了风度。而且……我听说红袖招是当年dì dū第一等的歌舞行,销声匿迹十年之后才返回长安。那可是当年忠亲王杨奇立起来的歌舞行,是当年长安城里最雅致风流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十年过去,红袖招是不是风采依旧。无论如何,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好”
罗二郎点头道:“属下现在就去安排。”
……
……
红袖招
张灯结彩
这是红袖招回到长安城后,经过多天准备,官府的批文下来之后的第一天开门营业。一大早,红袖招的下人们就将门前的街道扫的干干净净。红红的灯笼挂了起来,红绸挂满了窗子。
而最引人瞩目,也最让人惊讶的就是时隔十年之后,红袖招在长安城依然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只看门前那块红袖招三个大字的匾额题款就令人震惊。这三个字,竟然是大隋礼部尚书怀秋功亲笔写的。
青衣皂靴的仆从在门口分开两列,个个都是清爽干净的青年小伙。天鹅绒的地毯一直铺到了门外面,仅这一样就能看出来红袖招的大手笔。
吉时还没到,已经有不少贵客前来道贺。
最先来的,竟然长安府的府尹崔大人。带着几个随从,抬着一块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屏风缓步走进大门。息画眉笑意嫣然的将崔大人接了进去,两个人边走便谈显得极为熟络。这让在外面为官的百姓都为之惊讶,隐隐间人们又想到了十一年前红袖招第一次开业时候的盛况。
很快,人们的期望就变成了现实。
没多久,下了早朝之后,各部府的大人们陆续到来,在一辆接着一辆绘制着特殊印记的马车接连而至之后,百姓们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与这些大人们相比,另外一些来道贺的贵客虽然身上没有什么实权,但身份更加尊贵。
散金候吴一道和郡王杨开联袂而来,两个人把臂而行说说笑笑。后面跟着低声交谈的,是四五个身上有侯爵,县子爵位的大人物。这些多金且有的是闲工夫的人,在长安城的名气都很大。
吴一道和杨开进去不久,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门口。已经须发皆白的礼部尚书怀秋功被仆人搀扶着下了马车,正在与郡王杨开和吴一道等人说话的息画眉连忙迎了过去,扶着老大人的胳膊往里面走。
郡王杨开论起来是皇帝陛下的堂弟,三十几岁年纪,看起来jīng神奕奕。他父亲是先帝的六弟陇亲王杨昧,已经病故。杨开不是嫡长子,不能继承亲王爵位。而继承了亲王爵位的那个,因为经常流连青楼画舫在三年前得了不可说的毛病一命呜呼了。
他们这些闲散王爷,身上都有着一样的特质。那就是绝不会去沾染皇权,不会去触碰朝政,宁愿做一个养花遛鸟的闲散之人。所以京城里的几位王爷,包括唯一的亲王杨胤,都是看起来很有才华很有风度的人,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因为他们有大把的时间来玩,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又不能丢了皇族的脸,学就要学jīng。
旭郡王杨开快步过去,拉着怀秋功的手笑道:“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跑出来凑热闹,万一上个台阶绊倒了你爬都爬起来。都说你清心寡yù,我看你还是贼心不死……惦记着十年前那流花水袖呢吧?”
怀秋功哈哈大笑,一边走一边说道:“王爷的嘴还是这般的yīn损,也就是我这老家伙扛得住你挖苦。不过说起来,若不是为了流花水袖……王爷你会一大早跑来眼巴巴的等着?”
“说我最yīn损,你这老家伙一样的yīn损!”
杨开笑骂了一句,指着吴一道说道:“怀老认识这个人么?”
怀秋功微笑道:“咱们大隋大名鼎鼎的散金候,谁不认识?”
吴一道连忙以晚辈的身份行了大礼,怀秋功也不避让,坦然受了。这让吴一道心里极高兴,要知道这位怀老可是出了名的冷硬,一般人想要巴结多半被他讥讽挖苦一顿。他既然肯受了吴一道的晚辈之礼,就算是承认了这个人以后可以和自己来往。
官场上的事,往往一个小动作都代表着不少含义。
息画眉陪着几个人走进去,显得落落大方。
快进门的时候,怀秋功的脚步忽然一顿,指着门口站着的两个青衣皂靴的下人笑道:“红袖招竟是比十年前还要jīng致了,你看这两个迎客的小童都这般清秀俊俏,这样的人儿,若是换了一身锦衣还不得让长安城里待嫁的姑娘们望穿秋水?”
站在门口的小童脸sè微羞,垂首不敢言语。
怀秋功哈哈笑道:“脸皮儿这般嫩,有意思。”
他贴着郡王杨开的耳朵压低声音道:“你最爱这一口,是不是回头求了息大家将这两个小童让给了你?”
杨开脸一红,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
吴一道看到这两个小童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微不可查的颔首示意,他便跟着众人走了进去。那唇红齿白的小童也对他微微示意,但很快就将头转向一边。
“小腰姐”
这小童问身边的另一个小童:“你穿男装真漂亮。”
“再多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他们两个低声交谈,没注意到大街对面有一道yīn冷的眼光正盯在方解身上。三个身穿锦衣的年轻男子器宇不凡,站在街对面看着红袖招的大场面忍不住连连赞叹。身材最健硕高大的正是虞啸,他指了指对面笑道:“人都说十一年前红袖招开业的时候,朝廷大员来了十之七八,今儿见了这场面方知所言不虚。二位,咱们走吧,进去瞧瞧。”
李伏波嗯了一声,一贯的清冷作风。
两个人走了几步却发现罗文没有跟上来,回头问道:“怎么了?”
罗文的视线从那个青衣小童的身上收回来,连忙笑着说道:“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上不了台面了,你们看看那些都是什么人物,连旭郡王和怀老都到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了不得的大人物前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街口那边有随从高声喊道:“怡亲王到!”
怡亲王
听到这三个字,在场的百姓和宾客全都脸sè一变。
息画眉的神情也为之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诸位大人,咱们一同去迎迎怡亲王殿下?”
众人应了一声,一起往外走,只是每个人的脸sè都有些不自然。
十年前
正是这位怡亲王一纸手令,封了红袖招!
第八十六章 善因善果
第八十六章善因善果
怡亲王杨胤能来红袖招,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当侍从在街口处高呼怡亲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即便沉稳如怀秋功这样的老者脸上都是微微变sè。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最起码还没有久到能让人忘记一切的地步。
方解听老瘸子说过,十年前息大家为了寻找忠亲王杨奇而离开长安城,奔走四方,她才离开没多久,怡亲王杨胤就用一纸手令将红袖招从长安城赶了出去。那些失去了主心骨的姑娘们只好四散,沦落风尘者比比皆是。
当年的事在长安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也正是因为这个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取代忠亲王位置的举动,让杨胤失去了比息画眉失去的还要多的东西。他本以为,忠亲王杨奇离开了长安,是陛下从暗中下的手,这是陛下要铲除忠亲王势力的一个讯号,所以他立刻做出了决定,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决定非但没有迎合皇帝的意思,反而招惹来皇帝的愤怒。
自此之后,他就再没有机会掌权朝堂。
仅仅是从这一点来说,他比忠亲王差的就太远了。忠亲王不入朝堂,但满朝文武无人不尊敬他。他想入朝堂,可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巴结逢迎他。
以至于,他毫无悬念的远离了权力中心。
虽然他是亲王,虽然他是皇帝留在长安城唯一的弟弟。
身份尊贵,不代表权柄就重。幸好,他用了十年让自己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也爱上了现在的生活,就连百姓们都知道长安城里最懂风花雪月最懂享受的人是谁。
大隋自立国以来,为了保证皇帝皇位的稳固,基本上每一任帝王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将兄弟的权利一分不剩的剥夺了去。这已经形成了惯例,也隐隐间逐渐从惯例变成了一个规矩。失去争夺皇位资格的皇子,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大隋皇位的更迭,从来不缺少手足相残的故事。
怡亲王杨胤离着很远就下了马车,缓步走向红袖招。以旭郡王杨开为首的贵人们,连忙迎了出去。息画眉依然搀扶着老大人怀秋功,看起来脸sè很平淡古井不波。
站在门口的方解仔细看了看迎面而来的那个身穿王袍的男人,低声对身边的沐小腰说道:“小腰姐,如果有机会咱们按住那个王爷揍一顿好不好?”
“不好”
扮作迎客下人的沐小腰压低声音道:“你别辜负了息大家一番心意!”
方解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是说说,骆爷说十年前就是这孙子封了红袖招,息大家对咱有恩,这孙子是息大家的仇人,是红袖招的缔造者忠亲王的对头,如果有机会我倒是真想狠狠抽他两个耳光。”
沐小腰知道方解的xìng子,绝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她看了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怡亲王杨胤吸引了过去,贴在方解耳边说道:“现在正是机会,咱们该走了。”
方解点了点头,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出了人群。
只是,他和沐小腰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男人,一直死死的盯着他。这个年轻男人的眼光yīn沉冷酷,嘴角上撇出一道yīn测测的笑意。他回身吩咐自己的随从几句,然后看了看走在自己前面的两个同伴,皱了皱眉后转身离去。
方解和沐小腰到了红袖招后院,等在那里的大犬已经有些着急了。见方解回来,他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
他问。
“现在就走。”
方解只说了一句话,然后将躺在躺椅上的沉倾扇抱了起来,快步走到一辆马车旁边,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马车里。沉倾扇也换了一身青衣皂靴的装扮,和红袖招那些下人的装束一摸一样。
“息大家为了让咱们几个能顺利逃走,提前开业。兵部的事那么大,这个时候开业极为不智。她能帮咱们到这一点,恩情已经足够大了。”
方解低声说道:“一会儿出城的时候你尽力不要动,城门的兵丁问起来,只说咱们都是红袖招的下人,出城二十里去采山泉水煮茶侍奉贵客。红袖招今天的场面弄的这么大,守城的士兵必然都知晓。尤其是现在怡亲王都来了,不管是谁都要给红袖招几分面子。咱们身上都不能带着兵器,出城应该不难。”
方解将计划简略说了一遍。
“只怕连累的息大家。”
大犬叹道。
“无妨,息大家自然有说辞。一旦被人查到,她只需推说红袖招的几个下人被人打晕了抢了衣服去,谁能查出什么?”
方解跳上马车,挥动鞭子吆喝了一声。那拉车的驽马随即嘶鸣一声,拉着马车缓缓的出了红袖招的后院。临出门之前方解看了一眼马厩里那三匹北辽地的战马,眼神中透着一股惋惜之意。
那是三匹好马,尤其是赤如烈火的那匹。
一条小巷子的路口,罗文隐身在街角看着方解赶着马车离开红袖招。他回身吩咐罗二郎道:“一路盯着看他们去哪儿,如果是出城不要急着动手,等他出去之后再说。如果是去别的地方,盯准了,今儿晚上动手。”
“喏!”
罗二郎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家奴快步离去。
长安城外几十里外,一位一袭白衣面如冠玉的公子拍了拍身边白虎的额头,他看了一眼前面隐约可见的大隋dì dū轮廓,然后低声说了一句:“去林子藏起来,如果饿了自己寻些吃的,但记住,不要随意伤人xìng命。这里不是大雪山,遍地的妖魔尚且不敬佛祖,更不要说你这大雪山上看门的畜生,若是妄自送了xìng命……只能说你因果就在此间。”
那白虎似是听懂了一样,转身一跃跳进了林子里。
这位白衣公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缓步走上官道。大隋的dì dū已经近在咫尺,而他……看起来心无波澜。
……
……
马车行走的很平稳,甚至有些缓慢。大犬接过方解手里的马鞭,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如果一会儿到了城门口被拦下来,怎么办?”
方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大犬的问话之后回答道:“守城门的官军如果要查,随便他们去查好了。如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拼一拼。那天夜里见过沉倾扇模样的只有那个九品高手,他总不能分身出去守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城门吧?”
“嗯”
大犬嗯了一声,显得没有什么底气。
“你在想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大犬问。
方解看着路边的商铺,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忍不住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不久之前,咱们还在百般算计如何在dì dū立足。还想着靠自己手里的本钱,是不是先找点什么生意做赚钱补贴用度。前几rì咱们两个还踅摸到了一个位置不错的商铺要卖,就差跟那个老板把价钱谈妥了……那商铺确实不错,有些可惜了。”
大犬知道方解所说的可惜,不是指的那间铺子。
“或许还会回来的。”
大犬说。
“谁知道呢?”
方解有些怅然的说道:“咱们走了十五年,没有重复去过任何一个地方。所有走过的路,似乎都是错过的风景。dì dū还能不能回来,我不知道。但最起码樊固咱们是回不去了……现在该考虑的是,咱们要去哪儿能去哪儿?”
大犬想了想说道:“除了dì dū之外,大隋境内最安全的地方是哪儿?”
“清乐山”
方解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就能回答出这个问题。
“那好,咱们就去清乐山。”
大犬说。
方解微微摇头道:“即便是去了清乐山,以我的体质也根本没有办法进一气观修行。不入一气观,又怎么能说的上安全?大隋大大小小的宗门无数,可惜的是没有一座宗门是对我敞开的。”
大犬不死心的伸出手捏着方解的脉门,随即眼神一变。
“三处了。”
他说。
一脸的惊讶。
方解一怔,看向大犬问道:“你确定?”
大犬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有件很奇怪的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因为我不确定这件事到底是为什么,所以我有些惶恐……”
他从马车上找了一个水碗,用左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右手上。然后他的右手缓缓攥紧,一秒钟之后,咔嚓一声……那个瓷碗竟然被他捏碎。碎片落了一地,发出一连串很清脆的响声。
大犬的眼睛瞬间睁大,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好了?”
“好了”
“什么时候?”
“前天开始能勉强活动,昨天我试了试能握紧了拳头,今儿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很自然的穿好了衣服系上扣子……用的是右手。”
“这不可能!”
大犬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我也知道不可能。”
方解在大犬的大腿上使劲拧了一下,大犬立刻疼的哼了一声:“你干嘛?”
“我想试试看是不是在做梦。”
肯定不是在做梦,因为大犬会觉得疼。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解忽然长长的舒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现在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在樊固的时候,那晚在云计狗肉铺子里和那个青衫男人一块喝了酒,之后我就不省人事。再之后,你们说我身体里的什么什么毒被解了,是你和小腰姐想了十几年也没有办法解掉的毒……现在想起来,只能是那个青衫男人在我身体里动了手脚。”
“他应该是个牛-逼的一塌糊涂的人物吧?”
方解感慨道:“所以我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他看着大犬认真的说道:“就如同,现在我错过了大隋的dì dū。”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能遥遥看见城门。城门口看起来虽然与往rì没有什么区别,但方解不需要仔细去搜索,就能在暗处找到许多危险。这座城门附近,最少埋伏了上百名jīng锐的战兵,或许还有来自大内侍卫处,大理寺和刑部的高手。
外松内紧,百姓看不出来什么。但毫无疑问,现在大隋的任何一座城门都比以往严密了许多倍。
……
……
方解在被兵丁拦下来的时候跳下马车,陪着笑脸过去说道:“这位官爷,我们是城里新开业的红袖招的伙计,奉命到城外去取山泉水招待贵宾。散金候送上的好茶,专门为了招待怡亲王殿下,旭郡王和礼部尚书怀老,只等着泉水煮茶呢。”
“红袖招?”
拦住方解的校尉知道这个名字,十一年前他就知道了。他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对于红袖招的名字丝毫都不陌生。
“为什么昨rì不取水备着,非要今儿出去?”
“贵人们喝茶极讲究,之所以用城外龙首塬上的山泉水,是因为那泉水清冽甘甜,若是昨儿取了水放在桶里沉淀一夜就不算是活水了,而是死水,这煮茶的讲究也很多,我是不明白其中道理的,只是听了命令赶紧去取。”
“得检查你的马车。”
校尉语气平和的说道。
方解做了请的手势:“您请快些,我有些急。”
校尉嗯了一声,带着人走了过去检查马车。诚如方解预料的那样,见过沉倾扇的那个九品强者不可能分身守住所有的城门。而那个校尉手里的画像本身就是根据描述画出来的,与沉倾扇本人没有几分相似。再加上沉倾扇做过易容,想看出来极难。那校尉带着人检查之后,发现马车上只有一口小缸几个木瓢再没有其他东西,随即摆手示意放行。
方解连忙道谢,上了马车对大犬使了个眼sè。大犬压制着内心的紧张,稳稳的甩了一下马鞭。
进了城门洞,大犬忍不住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衣服后背已经微cháo。
“等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那个校尉的疾呼。
喊话的声音很大,大犬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方解回头,就看见那个刚才拦路的校尉带着几个官军大步追了上来。
与此同时,就在城外不足三里的官道旁边。一袭白衣的妙僧尘涯走到一个茶铺前坐下来,要了一碗凉茶。他看着官道上的来来往往的行人,视线飘忽,最终落在已经清晰起来的长安城城墙上。
“好大一个壳,有人从壳里面走出来,有人要进到壳里面去,我也要进去了……这壳里,是否有什么妙不可言?在这壳面前我竟是如此渺小,如一粒微尘。我在自己心里种下了一粒尘,我又是进入这壳里的一粒尘。我身为尘之时,当去心中之尘,此行大善……此壳大善。十五年前种下了善因,我来取那善果。”
他笑了笑,竟然如女子般明艳如花。
第八十七章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八十七章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方解从马车上下来,微笑着问快步追上来的守军校尉道:“军爷,还有什么事?”
那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校尉大步上来,看着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回去之后如果可以的话,代我对息大家说一声恭喜……我是忠亲王当年麾下一小卒,王爷当年在红袖招开业的当天,不以我们这些小卒身份卑微,特意开了几十桌请我们这些本上不了台面的人吃酒……酒席散尽,我们被分入各军,自此再没见过王爷。十一年了,我经常还能梦见那天晚上那一场酣醉。”
这个人竟然是当年忠亲王的一位亲兵!
方解的心里一震,肃然道:“放心,我见了息大家必然转告。”
“多谢”
那校尉报了抱拳,转身离去。
大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把已经悄然戴好的钢刺手套又摘了下来塞进袖口里。方解看着那校尉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被一种悲凉的情绪充满。这几天,他听到过很多次忠亲王杨奇的名字,每一个关于这个男人的故事都让他心cháo澎湃。
协助当今皇帝登基大宝,其功之伟无人可及。如果他不离开朝堂,他就永远是站在文武百官最前面的那个人。但他在自己人生即将站在最巅峰的时候悄然下山,在山脚下经营属于他的那片风景。
越是去想,方解越是好奇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样一个有大智慧的人,舍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远走。
十年渺无音讯,他到底去了哪儿?
他还活着吗?
但很快,方解就将这悲凉的思绪通通甩开。他现在要考虑的不是那个大隋的传奇人物是否还活着,而是自己这些人该如何好好的活下去。沉倾扇说当初幕后主使之人定下十五年的期限,十五年之后那个幕后主使会有办法让方解回去。没出樊固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十五年之期,但已经过去了半年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所以方解更担心。
既然那个人耗费心力布置了这一个让人觉着毫无头绪的十五年之局,没道理半途而废。而自己到底在这个局中是个什么样的角sè,到底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初就被人强加上一个什么样的身份。这些,都让人心里不得不时刻揪得很紧很紧。
只是不管他如何去分析,如何去揣测,也猜不到为什么十五年之期会有了变化。
因为有一个人,将西边某处搅了个天翻地覆。当年布局的那个人不得不先应付眼前的危局,而暂时忽略了对方解的控制。
但这不代表他放弃。
马车很顺利的出了长安城,几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稍微松了口气。坐在马车上的方解回头望向那座雄伟之极的大城,望着那高可入云的城墙,望着城门口的人来人往,望着那些身穿甲胄的兵士,又望了望城门上面那招展的大隋国旗……眼神里的含义很复杂。
在樊固那三年他全都用来准备如何在dì dū立足稳定下来,但是才进了城半个月的时间,他就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作东流之水,奔腾倒海不复回。所有的谋划,算计,比不上变化来的无可阻挡,梦想被一泡sāo-黄尿冲走,消失无踪。
“方解,为什么不通知横棍和麒麟他们?”
大犬忍不住问。
“如果通知他们四个人,咱们身边的力量也不至于如此单薄。此去清乐山万里迢迢……咱们四个人终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现在是四个人,咱们从樊固来的时候只有三个人。”
方解说。
大犬一怔,刚要说什么就被方解打断:“人都有选择自己未来如何生存的权利,他们四个好不容易挣脱开我这个让他们痛苦了十五年的梦寐,何必再去把他们强拉回来?而且……到了今天,即便去拉也未必能拉的回来。”
大犬沉默,他知道方解说的没错。
十五年之期已经过了,横棍和麒麟他们四个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再跟着方解去冒险。现在他们跟着沫凝脂,跟在清乐山一气观的道人们身边,而且身处dì dū,他们很安全。
傻子才会继续冒险。
方解笑了笑说道:“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正常的,傻子总是不多见。现在能凑齐四个傻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最起码闲得无聊的时候还够人手打打叶子牌。四个傻子打牌……肯定很有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方解的眼神忽然一凛。
在官道正前面,道路正中蹲着一个男人。
他蹲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道聚jīng会神的看着什么。这个人手里拿着一根手指粗细的小木棍,在官道上画着圈。他穿着一身黑sè的道袍,衣服还绣着很复杂的纹路。那些纹路看不出来起始于何处,归结于何处。连绵不尽,圆转如意。
道宗道人看衣衫就能看得出身份,穿灰sè棉布道袍的是最普通的弟子,青sè道袍的弟子身份高一些。蓝sè道袍是宗门长老前辈才能穿,而大红sè的道袍是神官装束,身份尊崇。一气观中只有一个人能身穿墨黑sè的道袍,那就是萧真人。
但蹲在前面的这个人,显然不是名满天下的道宗领袖。
方解摆了摆手示意马车停下来,他自己缓步走了过去。
“项青牛,你在做什么?”
方解走到蹲在地上的胖子身边问了一句。
项青牛抬起头看了方解一眼,然后指了指官道。在官道上他层层叠叠的画了好几圈,在圈子里有几只蚂蚁来回奔走似乎是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我只是想看看,几只惊慌失措的蝼蚁能不能从这圈子里冲出去。”
项青牛认真的回答道。
方解看着那圈子里几只来来回回爬着却找不到来时路的蚂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圈子再大,蚂蚁终究还是能爬出去。”
“不对”
项青牛一字一句的说道:“蝼蚁能爬出我画的第一个圈子,但我可以画第二个圈子,第三个圈子,很多个圈子。不管弱小的蝼蚁如何拼争努力,永远也逃不出去。因为我手里有一根小木棍,我可以随随便便画出几百个圈子来。蝼蚁又怎么可能逃的出去?一个圈子圈不住,一百个圈子呢?”
方解没回答,因为他知道项青牛说的没错。蝼蚁太弱小,而画圈子的人相对蝼蚁来说太强大。只要画圈子的人愿意,他可以一直这么玩下去直到他失去兴趣。如果他烦了,累了,厌倦了,就会用那根小棍轻而易举的将蚂蚁都碾死。
“怎么样,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很高深?我蹲在这里以画圈来点化你,这动作是不是很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蹲在地下的项青牛问。
方解点了点头道:“道理似乎一点错误都没有,但你这个形象蹲在这里画圈玩蚂蚁的举动……真的很傻-逼。”
……
……
“你怎么在这里?”
方解问。
“不会是就只为了冒充高深莫测的得道高人,然后偷来一身墨黑sè的道袍蹲在这里玩蚂蚁等着我来赶紧装个逼让我看看的吧?”
不等被气的无话可说的项青牛回答,方解忽然表情严肃下来认真的问道:“如果你真的是在等我,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项青牛冷哼一声道:“我刚才说了半天你还是一点领悟都没有,枉费我在师兄面前替你吹了半天牛-逼说你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我问你,我刚才在干吗?”
“画圈玩蚂蚁。”
方解回答。
项青牛又问:“谁是蚂蚁?”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问道:“你的意思是我?”
“恭喜,你总算没白痴到无可救药。”
项青牛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dì dū,就当你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屁!你看到我手里的这根棍子了吗,就是能轻易碾死你们这几只蚂蚁的实力。比如大内侍卫处,比如大理寺,比如刑部,这些衙门都是这根棍子,只要轻轻在你身上一戳你就变成了一滩烂肉,而且是不起眼的烂肉。”
“之所以到了现在这根棍子只是在画圈而不是碾死你,是因为在你不知道的很高层次有人替你说了话,以至于棍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按下来,但不代表不会按下来。”
方解皱眉,然后问:“能让棍子不戳下来的,似乎只有那只拿着棍子的手了。”
项青牛忍不住鼓掌笑道:“我就说你还是足够聪明的,那么你猜是谁让这只握着棍子的手暂时停下来,没有用小木棍戳死你?”
“难道是你?”
方解诧异的问。
项青牛吸了口气挺了挺让少女都为之嫉妒的胸脯骄傲道:“当然是我!”
“走吧”
他说。
“去哪儿?”
方解问。
项青牛得瑟的笑了笑说道:“前面不远处路边有个茶铺,虽然卖的茶不过是最廉价的茶砖,但行走到那个地方眼看着就要进长安城的行人们,因为已经走了很久必然口渴,所以这个茶铺的声音好的离谱,据说每天最少也能卖出去几百碗茶水,每碗茶水一文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有一根棍子在前面等着你,很硬很硬的棍子,如果你不想被捅的话最好走快些。”
项青牛认真的说道:“如果他瞧着你不顺眼,或是你没有表现出让他决定手下留情的实力,那么他还是会戳死你。”
“那我为什么要去?”
方解白了他一眼说道。
“因为你跑不了。”
项青牛转身先行,一边走一边说道:“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
……
几间在路边搭建起来的木棚,十几张擦拭的很干净的桌子和几十张木凳,构成了这个每天迎送最少几百人的茶铺,当然,还有那一大锅已经烧开了的水。
方解让沐小腰大犬和沉倾扇三个人留在碰到项青牛的地方,他自己跟着项青牛到了这里。
离着很远,方解就敏锐的察觉到这个茶铺里有几个人值得格外注意。在靠右边的那张桌子旁边,坐着四个身穿锦衣的男人。他们面前都摆着很大的茶碗,但茶碗里的水却一口都没有喝过,依然很满。
居中的桌子边只坐着一个人,是一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男人。猛的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可仔细看的话又觉得他已经有五十岁了。面容上没有什么皱纹,但眼神里的沧桑如果没有经历过许多悲喜是非甚至生死绝不可能那么浓。
最左边的桌子边,也坐着一个人。
一个一袭白衣,看起来俊朗秀美的毫无瑕疵的公子。安静而坐,如dú lì繁尘世外的白莲。他在低着头喝茶,眼睛看着手里的茶碗。可不知道为什么,方解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在茶铺最里面围着一圈幔帐,显然是茶铺主人休息的地方。看里面隐隐约约是有个人坐着,身子坐的很直。
“过去吧”
项青牛指了指居中的那张桌子旁边坐着的男人说道:“死与生,只在他一念之间。我只能帮你求到让他听你解释,至于他能不能听的进去……尽人事吧。”
说完这句话项青牛转身就走,方解低声问道:“你去干吗?”
项青牛头也不回的说道:“三件事,第一是我憋不住了要去拉-屎。第二,是用拉-屎的时间回忆一下《道祖说》里那段祈福的经咒怎么背诵。第三……去买一口最廉价的柳木薄棺预备着,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八十八章 两个人 一个人
第八十八章两个人一个人
项青牛捂着肚子一溜小跑很快就消失无踪,也不知道钻进哪处草丛里方便去了。看着那肥硕的身影在视线里飞走,方解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和这个胖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当初在半路上这胖子要讹他却被他识破。然后一路同行,两个人插科打诨倒也快活有点狼狈为jiān的意思。
就连方解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刻项青牛居然能站出来帮自己。虽然项青牛嘴里说的轻松,但他暗中必然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给自己争取来这样一个有可能峰回路转的机会。只是项青牛这样的人,只怕连帮了大忙之后卖力的宣扬自己的人情这种在绝大部分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都懒得做也不屑去做。
方解从来不是一个舍得浪费机会的人。
他深深呼吸一次,然后缓步走向在茶铺里居中而坐的那个男人。在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不适应被追杀的刺激生活,沐小腰曾经对他说过如果你害怕你就深呼吸,在面对危局的时候,一个深呼吸也许有可能让你起死回生。
静心,越是危急越要心静。自此之后,方解每次遇到难题他都会深呼吸,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走过去站在那人不远处,然后方解发现有些不舒服。
这张桌子旁边只有一张凳子,那个男人坐了。桌子上只有一碗茶,那个男人在细细品味。也不知道那廉价的茶砖能品出个什么滋味来,虽然方解不知道他是谁,但能让项青牛说出自己的生死只在这人一念之间的话来,这人的身份地位显然高的吓人。方解甚至怀疑,这个人的高度已经脱离了棍子的范畴,而是握着棍子的手。
大隋至尊只有一个,至尊也是人只有两只手。方解将这个人的高度假设为能达到一只手的地步,可见对这个人的重视有多强烈。
没有凳子没有茶,方解只能站着只能渴着。但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悦,也没有过分的谦卑。
“见过前辈”
方解抱拳行礼。
那个看不出来具体年纪的男人没有抬头,依然专心致志的品着不值钱的茶。他似乎是在等方解继续说下去,又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方解的存在。
方解沉默不语,微微向前倾着身子。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那人放下手里的茶碗语气有些许不悦的说了一句:“我很忙。”
方解嗯了一声,然后站直了身子说道:“这件事我不知道如何能为自己脱罪也脱不了罪,夜闯兵部的人是我的人,缘故我虽然很想提但不能提因为涉及到的人会让这件事更复杂,我只能说她是担心我死于非命而不得已才做出触碰国律的糊涂事。但这个人对我很重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所以我们只能逃走。”
那个男人微微皱眉,然后抬起头看想方解:“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项青牛说你聪明还真是抬举你了。”
方解抿了抿嘴唇说道:“她死我活的事我做不出来,或许在您眼里看来这是不值钱的妇人之仁,是白痴至极的想法。事实上,在我决定逃离dì dū的时候有人也劝过我,舍弃自己的同伴以求独活。我不是没有犹豫过,但犹豫的却是自己是否有能力做到最好而不是独善其身。”
“你走吧”
那个男人摆了摆手道:“蠢材和自认为坚守所谓道德底线的人我都没兴趣理会。因为后者比蠢材还不如,是白痴。回到你的同伴身边去,既然你这么重情重义那么想必也愿意和同伴死在一起。我能成全你这一点,让你们同年同月同rì死。”
方解嗯了一声,再次弯腰施礼:“多谢。”
他转身就走,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那个男人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方解居然真的走了。他没想到这个被项青牛称为一流聪明人的家伙,竟然连努力一下都不愿意。即便他不会跪下来哀求自己放他一马,最起码也要试着努力说服自己吧。可这个少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强调了一次他坚守的那个可怜的不值钱的所谓底线。
“这里只有一张凳子,一碗茶……是不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了所以你心里不舒服?以至于你装出一副很坚定的模样来做样子以显示自己并不卑微?”
他问。
走出去三四步,方解停住。
他转身看向那个男人,缓缓的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如果能保证我和我的同伴都不死的话,站着渴着又算什么轻视?如果前辈您说可以放过我们这次,然后让我跪下来爬到你脚边舔你的靴子,我也很愿意。”
听到这句话,有三个人同时皱眉。
一个是这个看起来有些盛气凌人的男人,一个是坐在最左边那个面貌气质完美无缺的年轻男子,另一个,是坐在茶铺幔帐里人。
“那好,你先跪下爬过来。”
坐在凳子上的男人忽然语气平淡的回了方解一句。
方解深深吸了口气,问:“如果我爬过去,您会不会放过我和我的同伴?”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
方解又问:“或者,我死,您放过他们?”
中年男人还是没有回答。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个人肃然道:“我虽然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是不是高到我连仰望都看不到的高度。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从边城樊固而来的小小斥候,在大隋数以亿计的百姓中也算不得出类拔萃。论身份和实力或许您是天际遨游的鹰,而我只是一只疲于奔命的蝼蚁。但如果您不是大隋的官员,而是大隋的敌人用这种方式来让我乞求活命的机会,我只会用横刀来回答您,哪怕我必死无疑。”
他说完这句话后,撩开衣袍准备单膝跪下。
这番话说出口,原本对他已经失望之极的某人忽然眼神一亮,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他抬起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起身离开。
茶铺里居中而坐的男人听到这一声轻轻敲打,脸sè一变,然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是他的弟子,不必向我下跪……如果当初进长安城的时候你就说出你和他之间的渊源,谁会为难你?谁又敢为难你?哪怕你做错了事,也会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你应该庆幸,你刚才说的话救了你,因为你没有忘本……你没有忘记自己是大隋的子民,也让我看到了你另一份坚守是什么。”
“很好”
他说。
这个男人站起来,笑着说道:“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往前迈了一步,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坐在最左边位置上的那个白衣公子。他微微皱眉,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
白衣公子依然盯着自己的茶碗,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没人注意到,他悄悄松开了自己左手食指拇指和无名指捏着的法印,手指微微颤抖。
……
……
方解知道自己赌对了,在生与死的边缘又赌对了一次。
在大内侍卫处的大院子里,他看着桃树上已经快要成熟的果子微微出神。将他带进皇宫大内的那个男人让他在这里等着,然后就翩然离去。从进宫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方解一直就站在院子里,没有人过来理会他。
他看着那个桃子,真的很想摘下来一个吃掉。
从早晨到现在水米未进,他很饿。
虽然他知道那些还没有熟透的桃子肯定不会好吃,说不得酸涩的让人难以下咽。但饿了一整天,渴了一整天,哪怕是看着一颗青桃也会让人忍不住肚子里微微抽搐。
“你在做什么?”
就在他盯着一颗青桃怔怔出神的时候,有人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方解转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过卓先生。”
他弯腰行礼。
卓布衣缓步走过来,走到方解身边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来问:“为什么刚才我看到你盯着那青桃,竟然那么专注?那桃子给了你什么感悟,还是你在想些别的事情?”
方解笑了笑道:“高人总是会将很简单的事想的复杂起来,您难道以为我是看着那青桃感悟了什么人生道理?真不是……我只是现在感觉很渴,而我看着那青桃就能想象的出来这桃子一定酸涩的厉害,一想到酸涩,我嘴里就会流口水,口水也是水……多咽下去一些,嗓子不会干的特别疼。”
对于方解这样的回答,让卓布衣有些无语。
“我实在想不到,在这样的局面下你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说。
方解摇头道:“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的很渴。”
卓布衣瞪了他一眼问道:“你知不知道,在城外茶铺你险些就死了?”
“知道”
方解微笑着说道:“但我没死。”
“是你运气好。”
卓布衣说。
方解继续看着那颗青桃,继续咽口水:“或许吧,我的运气好像一直都不错。”
畅chūn园
穹庐
皇帝看了一眼躬着身子站在门口的罗蔚然,点了点头说道:“进来说话……那个少年安排在哪儿了?”
“在大内侍卫处候着。”
罗蔚然进门,垂着头说话。
“你觉得如何?”
皇帝问。
罗蔚然想了想回答道:“陛下已经有觉得了,所以臣不敢再有自己的觉得。”
皇帝一怔,随即笑骂一句:“谄媚之臣,当杀。怎么看就怎么说,你拍马屁的功夫还不够火候,最起码比起苏不畏来差的远了。”
站在一边伺候着苏不畏尴尬一笑,为皇帝斟满了茶又退到了不起眼的角落处。这个时候罗蔚然才发现,明明苏不畏就站在皇帝身边,可偏偏有一种这屋子里找不到他的错觉,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是一个衣架,一张凳子,是这屋子里的陈设而不是一个人。
所以对苏不畏这个才提拔起来的御书房秉笔太监,罗蔚然又多了一分重视。
罗蔚然垂首道:“臣倒是没看出来这少年到底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既然他能收这少年为弟子,甚至不惜为了救这少年一命而赐下小金丹这般天下第一等的神药,其中必然有道理,虽然臣并没有看出来是什么道理。这少年体质不能修行,而且膝盖似乎也太软了些……”
他指的是让方解下跪的事。
“你是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他不过是个边军小卒,跪你是遵守大隋的规矩,算不得软。朕失望之处在于……他太惜命,如果一个人太过于惜命,就没有了忠贞。”
“臣担心的也是这个,但幸好……他身上还有大隋军人应有的骄傲。”
“朕喜欢这骄傲。”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把他带到畅chūn园里来吧,不管那少年有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弟子,但毕竟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十年了,那少年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朕想问问那少年,他现在什么模样,又是去了何处……”
“那兵部的事?”
罗蔚然试探着问了一句。
“自然不能就这么放过方解,等朕问过之后再想该怎么杀他。”
皇帝摆了摆手道:“另外,去查查,一个身份只不过是边军斥候的小人物,为什么身边竟然有八品上强者做护卫,朕对这件事也很好奇。能让一个八品上的强者为了救他,甚至不惜冒犯国法杀进兵部大堂……朕想知道这后面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事。”
“喏!”
罗蔚然应了一声,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在大内侍卫处的院子里,方解看着那颗青桃竟然真的悟到了什么,他猛的拍了一下脑门惊叫一声。
“老瘸子又骗了我一次,哪里是两个人,分明就是一个人!”
还是与此同时,步入长安城的妙僧尘涯看着大街上的众生百态,看着那些大隋百姓脸上的满足和得意,看着这些没有信仰之人身上蓬勃的生机和活力,他忍不住皱眉自语道:“师尊说的不错,这里果然是妖魔横行之地。”
第八十九章 身是表象 可幻可定
第八十九章身是表象可幻可定
“什么两个人一个人?”
卓布衣没听懂方解的自言自语。方解之前这突兀的一句话,让人极难理解。
而方解脸上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忍不住来回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推测到的事情。之前在茶铺的时候,那个带他来大内侍卫处的男人说你是他的弟子,如果进城的时候你就挑明了身份,谁敢难为你?想到这句话,方解的心里的思路就越来越清晰,不由得叹了一声自己的运气真是好的让人不敢相信。
在樊固的那个青衫男人,竟然来头这般大。
越是想,他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到最后方解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疯了?”
卓布衣白了他一眼问道。
“没疯”
方解止住笑声后说道:“只是想到一些可笑的事,忍不住就想自己真是个白痴,竟然到了现在才真的明白过来。”
他问卓布衣:“有没有地方让我洗个脸?”
卓布衣越发不明白这个少年到底想到了什么,怎么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起来,他诧异的问道:“洗脸?洗脸做什么?”
方解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要皇帝被陛下召见。既然是见君面圣,我怎么也得洗漱一番吧,这样灰头土脸的去见陛下,不敬。”
卓布衣怔住,忍不住凝神看了方解一眼随即恍然:“想不到你自己竟然才知道那人的身份,果然是够白痴的。更想不到的是那个胖道人竟然骗了指挥使,进而连陛下也骗了……你居然不是他的弟子。”
方解一愣,随即懊恼道:“你不能趁人之危。”
“这不算趁人之危。”
卓布衣说道:“我之前说过你是一个心智很坚定的人,所以我要想看透你的内心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但任何人都会被情绪影响,或是悲愤,或是开心,往往在这些时候心防就会降低……你刚才有些忘形了,所以我才能看得出来你在想什么。”
方解忍不住摇头道:“我确实不是那人的弟子,但先生打算拆穿我?”
卓布衣也摇了摇头道:“我不在乎你的死活,我只是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一根好苗子。你若死了,小腰也不会好过。”
“还是得谢谢你。”
方解笑了笑,觉得天空都比之前蔚蓝了不少。
“别太得意。”
卓布衣认真的说道:“陛下的xìng子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揣摩出来的,陛下现在不杀你,不代表以后不杀你。或许将你叫了去问明白了事,还是会让人将你拖出畅chūn园大卸一百六十八块。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得意,而是想想怎么把谎话继续说下去。”
“该死的项青牛!”
方解低声骂了一句:“竟然一点消息都不肯告诉我,若是他先把他是如何对指挥使大人说的告诉我,何必我现在恼火如何和他对上词?”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大内侍卫,先是对卓布衣行礼,然后指了指方解说道:“你,随我走一趟。”
“去哪儿?”
“畅chūn园”
……
……
浮云楼是dì dū长安城里也算得上比较有名气的酒楼,据说也是一家百年老店。酒楼的生意一直不错,平rì里也有不少达官贵人来这里小聚。酒楼的老板据说是崔家出身,但九成九是在拉大旗扯虎皮。
谁都会让自己的出身说出来好听一些,姓王的都会说自己也是江南王家出身,姓李的就算一辈子没离开过长安城往往也会硬说自己和陇右李家有关系。为自己安一个响亮些的出身,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天sè已经黑的透彻,来浮云楼吃饭的客人们却还沉浸在斛光交错之间。盛世中,酒楼的生意终究不会太差,尤其是在大隋dì dū,即便是普通百姓偶尔也会去酒楼消遣一回,更何况,这dì dū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在浮云楼二楼雅间,有几个人已经进去很长时间了。酒菜流水般摆满了桌子,伙计进去添茶的时候却发现这四位客官基本上就没吃菜。倒是酒喝的很快,前后已经送进去五坛子老酒,由此可见这四位客官的酒量还真是出奇的好。
四个男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铁塔般的汉子。身上的布衣长衫敞开了扣子,露出里面古铜sè的肌肤,看起来胸口的肌肉硬的好像岩石一样。这个人哪怕是坐着,也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而最震撼人心的,是他胸口上的黑sè麒麟纹身。
他叫麒麟
这不是他的名字,但被人叫了十五年之后他已经快忘记自己本来的名字了。
他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放下酒碗的时候力量很大。
嘭的一声,酒碗被他整个镶嵌进了桌子里。
“憋屈!”
他低声说嘶吼了两个字,面容有些狰狞。
“憋屈个屁!”
坐在他对面的铁奴yīn沉着脸说道:“已经过了十五年,咱们没有必要再跟着冒险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找到一气观这样一棵大树依靠着,容易?大隋能让咱们安全的地方也不多,一气观显然是最好的归处。当年一块出来的有多少人,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麒麟瞪了他一眼说道:“如果没有沉倾扇,咱们也活不到今rì。”
铁奴猛的站起来怒道:“如果没有方解,咱们根本就不必胆颤心惊狗一样过这十五年!”
麒麟一怔,找不到话来反驳。
他们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就是铁奴,本就有威信,且这十几年来他们几个之间的感情也早已经比亲兄弟还要亲。这些年来,一同出生入死相互支撑搀扶,面临过很多次必死的危局,他们已经成为了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可以xìng命相托。可今天,他们四个之间出现了很大的分歧。
“我还是觉着,这样做有些不仗义。”
麒麟直接抓起酒坛子,一口气灌进去后擦了擦下颌上的酒液低声说道:“沉倾扇救过我的命。”
“她救你也是为了自保!”
铁奴瞪着他说道。
“我不管这些,我欠了她的命,总得还。”
麒麟站起来,眼神扫过其他三个人问道:“我现在就去找沉倾扇和方解,你们谁跟我?”
铁奴不说话,夜枭也没回答。
沉默了片刻之后,横棍站起来走到麒麟身边说道:“我跟你……虽然没有方解咱们也就没有这十五年的苦难折磨,但对那个小家伙我还真是有点喜欢。说句实话,三年半没见老子还真有点想他。在大理城分开之前,那个小家伙最喜欢粘着我听我讲流氓笑话,当时你们不都说我们两个是一大一小俩sè鬼吗……大犬和沐小腰那样实力的人都能做到的事,老子没道理输给他们。麒麟……别劝了,人各有志,咱们走。”
麒麟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这顿酒我来请……或许这辈子没有下一次同坐畅饮了。”
他转身走出房间,横棍对铁奴和夜枭抱了抱拳道:“两位兄长,十五年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今rì一别或许真的没有再见之rì,这次要面对的危难一点也不比咱们之前面对的小。沉倾扇夜闯兵部一口气杀了人家一百多人,大隋的皇帝就算脾气再好也不可能忍的下来。长安城里高手如云,我这一走……”
他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
“保重!”
……
……
走出浮云楼,微微有些摇晃的麒麟站在大街上问横棍:“咱们去哪儿找方解?”
横棍想了想说道:“你先去住处将咱们两个的兵器取了,手里没有家伙底气都弱了两分。长安城里规矩太大不让带着兵器随意走动,你回去取了之后小心些,别被巡城的官军发觉了。方解和那个叫红袖招的歌舞行既然关系密切,我就先去那里问问。不管她们知不知道方解的消息,咱们一个时辰之后在红袖招门前汇合,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天一亮就出城。”
“好!”
麒麟拍了拍自己的脸提起jīng神,看着横棍说道:“你也多小心。”
“你还担心我被那些小娘子吞了?”
横棍笑了笑,转身就走。
“横棍!”
麒麟在背后又叫住他,横棍回头问道:“什么事。”
“你好像比我大几岁,要不咱俩结拜为兄弟,从今儿起我叫你大哥?”
麒麟摸了摸自己的秃头,这高山一般雄健魁梧的汉子竟然有些扭捏。
“行!”
横棍点了点头道:“等出了城找到方解,咱们收他做小三。”
麒麟哈哈大笑,使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阔步离去。横棍看着麒麟的雄阔背影逐渐消失,忍不住摇头笑了笑自语道:“这个憨傻货……做兄弟,不错!”
他看了看已经没有几个行人的大街,辨认好了红袖招所在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浮云楼距离红袖招并不近,即便走快些也最少要走小半个时辰。这几rì到了长安之后他们四个也没少出来闲逛,最大的乐趣就是一家挨着一家的找酒楼吃过来。
十五年风餐露宿,总算安稳。
但这安稳,好像太短了些。
横棍转过一条小巷子,看了看左右没有人随即提起内劲往前疾掠了出去。他一路上只走偏僻的小路,这样就能施展轻功,大街上隔不了多久就有巡城官军经过,若是被看到免不了一番麻烦。
就在他刚转进一条幽深巷子的时候,猛的停住脚步转身往后面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后出现了一个白影。
在如此寂静深邃的夜里,那白影出现的突兀如鬼一般令人心里一寒。这人的身法显然极好,也不知道已经跟了横棍多久。他就好像一件被风卷着的衣服一样,飘飘然向前竟是看不到如何借力。
“谁!”
横棍低声问了一句。
那人似乎是有些惊讶被横棍察觉,身形停顿了一下之后缓步往这边走了过来。清冷月sè下,那一袭白衣飘飘荡荡,看着真如没有腿脚向前飘行的鬼魂一样。等走到了近处横棍才看清,来的是一个风度翩翩长相俊美无暇的年轻公子。
“为什么跟着我?!”
横棍冷声问道。
“你是……”
那人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个善使铁棍的人?”
听到这句话,横棍的脸sè猛然一变。他看着那年轻公子想认出对方是谁,可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一点印象。
“难道你是……”
他本想问你是不是一直追杀我们的那些人,但话还没问出来,那个白衣公子已经开口:“本想跟着你找到方解的所在,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你的戒备心。也难怪,十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时刻保持jǐng醒。”
“你修为不错,可惜……你的兵器没在身边。”
他说。
横棍冷哼一声,暗中将劲气全都凝集在右手。他看着那白衣公子道:“棍子在不在都没关系,棍意在就足够!”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向后急退,在半空中将自己的右手举起来,四指并拢,食指朝天。
“棍在这里!”
一声暴喝,那一根食指猛的往下一砸。
夜空中的气温猛然一变,四周数十米内都变得炙热起来。一瞬间,那一根食指似乎化作了一条无形的长达十几米的巨大铁棍,排山倒海一般的砸了下来。那无形巨棍落下来的时候,空气里都发出噼啪噼啪的爆裂声。
轰!
一声巨响,漫天烟尘如被烈风卷起来一样充斥在巷子里。
一指化一棍,竟然将这条小巷子的路面砸出一道宽足有一米的深沟。坚硬的青石板片片碎裂,被棍意震荡成了齑粉。尘烟漫卷往四周激荡出去,竟是吹的路边的小树纷纷断裂。旁边几户人家的院墙,立刻就布满了蛛网一般的裂纹!
毫无疑问,这是横棍有生以来使出的最强一棍。
“不俗,一个散修竟然靠自己能有这般成就,很好,降魔杵灭魔式也差不多如此,但要比你的棍法更强横些,因为既然是灭魔,自然不能心存怜悯。魔行人间祸乱苍生,佛也要金刚怒目。”
就在横棍盯着那尘烟浓密-处戒备的时候,清冷的话语从烟尘里飘了出来。一股风卷过,尘烟尽散。再看时,横棍的脸sè骤然一变。
那棍意,到了那白衣公子身前三尺处竟然再难寸进!一米宽的深沟,在那人身子三尺之前戛然而止。
如此霸气刚猛的一棍,竟然没能迫近那白衣公子的身前!
“佛说人身不过是表象,可定可幻。你以指化棍也算是有几分悟xìng,竟然参破了些许可定可幻的佛意。但既然是幻,又何必拘泥于棍这一种?”
他伸出手指遥遥点了一下,噗的一声,横棍的右胸上就骤然出现一个狭细的伤口,前后贯通,血雾爆散。
“可化剑”
白衣公子轻声道:“也可化锤”
他再一点,轰然一声,横棍的身子如被重锤擂在心口上似的,身子被砸的向后飞出去十几米远狠狠的撞在一户人家的墙壁上,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
“还可化斧”
他再一指,如利斧从天而落,整整齐齐,将横棍的半边肩膀卸掉!
白衣公子缓步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是幻,有诸般变化万千妙法。但手指就是手指,幻化万千可手指的模样也没有改变,这便是定。”
“我喜欢用定的手指,本意就是本意,最真实简单,才是我佛宗弟子追寻之处。”
他的手指往下一按,挣扎着试图站起来的横棍忍不住闷哼一声,身子抽搐了几下后没了动静,额头上,多出来一个光滑圆润的小洞,白sè的脑浆和红sè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从那小洞里潺潺流出。
“明王慈悲,佑你往生。”
白衣飘飘的如出尘莲花的妙僧尘涯低声诵经,宝相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