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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白     争霸天下txt下载     争霸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无耻

    第九十章无耻

    四五道身影在夜sè下迅疾的穿行,他们从不同方向朝着一个地方飞速赶来。动作快如流星,在民居的屋顶上如一道道暗sè流光一闪而逝。这些人在房顶上腾跃飞纵,却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片刻之后就有人赶到,第一个落在小巷子里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中年。身披飞鱼袍,后背上缚着直刀。他缓步走到那一米左右宽度的深沟前,蹲下来看了看随即皱起眉头。检查了一会儿之后他起身,走向巷子尽头。

    在那里,墙壁上靠坐着一具死尸。

    没了半边肩膀,右胸上还有一道剑伤,致命伤势在额头,破了一个看起来很圆润的小洞。脑浆还在潺潺的往外流着,说明这个人死了没多久。

    唰唰的几声轻响,另外几个赶到的飞鱼袍也落在小巷子里。

    “只有一具尸体,料来是武林中人拼斗。死的这个应该就是将青石板的路面砸出一道深沟的人,看样子善用长棍,但没有找到他的兵器。”

    先到的飞鱼袍低声说了几句。

    后面的人分散开,在巷子里仔细搜寻另一人的痕迹。而巷子两边被惊醒的居民有人打开门出来,却被飞鱼袍很客气的劝了回去。

    “大内侍卫处查案,请乡亲们回去休息,不要妨碍公务。”

    话说的很客气,但飞鱼袍那种特有的冷傲形象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腔调。百姓们对于飞鱼袍存着敬畏,立刻就退回自己家里不再出来。一两分钟之后,又有几名飞鱼袍赶了过来。十分钟之后,大队的巡城兵士赶来,将小巷子封锁,最后到了的是长安府的捕快。这些捕快眼见飞鱼袍在这里,也没敢上前搭话,只是在外围协助jǐng戒。

    “应该是以内劲化作棍意砸出来的深坑。”

    最先到的飞鱼袍下了结论,表情却没有一点轻松:“能以内劲化作兵器使出威力这么大的一招,最少也是六品上的强者。从传出打斗的声音到我赶来时间没过去多久,这人伤口的血还在流,但另一个人却已经消失无踪……挡得住这石破天惊的一棍,杀人之后迅速撤离,逃走的这个人才令人忌惮。”

    “dì dū城中的武林中人都有报备,出身师门,善用的兵器都记录在案,你们谁记得有这样使棍的高手?”

    他问。

    就在众人摇头的时候,有人在外面声音清冷的回答道:“在衙门报备记录在案的,使棍的高手五品以上如今还在dì dū城里的有三十一人,能以内劲化作棍意使出这么强悍一招的不超过三个人。一个在怡亲王府邸里做家丁教头,可以排除。一个是在北城开门收徒的武师,也可以排除。另外一个,是半个月之前才到dì dū,记录在案的名字是横棍,随一气观萧真人同时入城。”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飞鱼袍立刻躬身施礼。

    “见过千户大人!”

    在大内侍卫处七个千户中,有一个人以记忆力超绝过目不忘的本事著称。只要是他看过的人看过的东西,都能记住且随时能说出来。大内侍卫处七大千户各有所长,这位被人尊称为神眼的千户姓刘,叫刘独秀。

    刘独秀缓步走进来小巷子,借着火把的光芒在地上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回头吩咐道:“副指挥使大人的府邸离这里不远,去请。”

    “我在”

    外面人群分开,本应该正在家养伤的独臂副指挥使孟无敌脸sèyīn沉的走了进来。

    众人施礼,孟无敌摆了摆手问道:“发现什么没有。”

    刘独秀站起来,走到那条深沟三尺左右站好看着巷子里面说道:“另一个人就是站在这里,那么强悍的一棍砸下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避闪。棍意只能达到这个人身前三尺就被震散,了不得。大人……有人不守规矩,进dì dū城没去衙门报备。”

    孟无敌嗯了一声,眼神中有惊惧之sè一闪即逝。

    “我早就到了,也看到另一个出手的人。”

    他缓缓的舒了口气,语气中有着些许挫败和不甘:“但这个人轻功极好,我没追得上。”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孟无敌的修为在大内侍卫处也是榜上有名的,而且以轻功见长,能在他的眼皮底子逃走,另一个人的修为之高可见一斑。

    “我现在怀疑,逃走的那个人和兵部的案子有关。”

    孟无敌吩咐道:“将尸体带回侍卫处,方圆三十里内搜索,不要惊了百姓,天亮之前队伍就收回来。通知所有城门守军,盘查所有穿白衣的男人……女人也要查,我现在就赶回去禀报指挥使大人。”

    事实上,孟无敌确实没看清那个人到底是男是女。

    “喏!”

    众人俯身听命,先后赶来的飞鱼袍在各自组率的带领下迅速离开。孟无敌看了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他准备赶去大内侍卫处的时候,忽然有一辆马车在小巷子口停了下来。他看到赶车的人对他招了招手,孟无敌脸sè一变,快步走了过去。

    那辆马车,上面绘着大内侍卫处的标记。

    到了近处,那赶车的人俯身行礼:“见过副指挥使,卓先生在里面等您。”

    孟无敌嗯了一声,撩开帘子钻进马车。

    “走,先去清虚观。”

    马车里的卓先生脸sè有些不好看,吩咐完车夫之后揉着眉角叹道:“指挥使大人已经知道了,你和我先去清虚观求见萧真人……死的人是跟着萧真人一块进城的,虽然不是一气观的弟子,但萧真人那倔脾气……唉!”

    他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下去。

    孟无敌也跟着叹了口气,因为不管是江湖上的人还是朝廷里的人,都知道那个在陛下面前也极有分量的老道人,护犊子可是出了名的。现在是他一气观的人出了事,谁知道那牛鼻子会不会恼火之下把进京的道人们散出去追杀凶手。

    最让人担心的是那位在进京之前展现过几次神迹的红袍大神官鹤唳道人,脾气之火爆一点就着。而这些修道之人偏偏最好面子,杀了他们的人,就等于打了他们的脸。所以卓布衣才会摇头叹气,这个节骨眼上,dì dū已经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

    ……

    身材魁梧雄阔的麒麟,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手里拎着一条铁棍在红袖招的门口一直站到天亮。铁塔一般的汉子站在那里,清早起来遛弯的百姓频频侧目。若不是他身上带着报备的文书勘核,昨夜里就被夜巡的官兵和后来搜索过来的大内侍卫处飞鱼袍带走了。

    他在等横棍。

    半个时辰之前夜枭来过,告诉他横棍已经死了。大内侍卫处的人到了清虚观求见萧真人,因为他们现在算是沫凝脂的护卫,所以萧真人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沫凝脂,沫凝脂又告诉了返回清虚观的铁奴和夜枭。

    但麒麟不相信这是真的。

    两个时辰之前才分开,横棍怎么会死?

    说好了天亮一起出城去寻找方解和沉倾扇他们,说好了出城就结拜为兄弟,说好了找到方解收了他做小三,说好了从此再一起面对危难浪迹天涯。

    说好了这么多事,横棍怎么舍得死?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红袖招的老瘸子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手里拿着方解送给他的烟斗点上,抽一口,吐出一片烟雾缭绕。板凳一边放着他的酒葫芦,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雄武的汉子他竟然没有喝酒的兴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瘸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在等你的朋友?”

    老瘸子问。

    麒麟没回头,点了点头。

    “他说昨夜先来红袖招,问问你们知不知道方解去了哪儿。说好了在这里聚齐,然后一块出城。”

    “他没来。”

    老瘸子说。

    “或许……不会来了。”

    麒麟猛然转身,眼睛赤红的盯着老瘸子咆哮道:“他没死!”

    老瘸子缓缓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大犬和沐小腰推着沉倾扇从大街另一头走了过来。沉倾扇坐在一辆轮车上,脸sè依然白的有些吓人。那天夜里她被大隋dì dū的一位九品强者一招震飞,不死还能借势逃走已经算是不小的奇迹。昨天夜里她们三个被扣在大内侍卫处的另一个院子里,直到天亮才被放出来。

    而被放出来的时候他们三个还很高兴,因为既然能让他们离开就说明方解成功了。他们三个虽然没有和方解关在一个院子里,但昨夜卓先生告诉他们方解被带去畅chūn园面圣。如果方解能把握住机会,他们的案子应该能被暂时压下来。

    可还没容得他们笑起来,清早回到大内侍卫处的卓先生就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好的消息。

    横棍死了。

    大犬看了看那个肩膀颤抖着的魁梧汉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麒麟红着眼睛看向沉倾扇,嗓音沙哑着说道:“他说欠你一条命,不能不还……现在他还了。”

    沉倾扇垂着头,手指微颤。

    ……

    ……

    畅chūn园

    方解小心翼翼的站着,甚至小心翼翼的呼吸。对面不远处土炕上盘膝而坐的皇帝虽然不高大,但那种来自方解内心的压迫感让他有些局促不安。

    昨夜里他就被领到了畅chūn园,但陛下处理政务却没见他。晚上他就在穹庐里的一个小房间里候着,虽然有一张木床但他却没敢睡。今儿一早就有个太监来传他觐见,走在半路上的时候告诉他,沐小腰他们已经被放回去了。

    无论如何,这是个好信号。

    半路上的时候方解打算塞给那太监一些银票,狠了狠心悄然在袖口里数出来五张一百两的掏出来塞给那太监。被人称为苏公公的太监却笑着摆了摆手,说了一句咱家可没这胆子,而且咱家也没地方花钱。

    方解脸一红,不知道人家是嫌少还是真的清廉。

    进了皇帝的御书房,心里一直在打鼓。

    “草民方解,叩见陛下。”

    他规规矩矩的行礼,垂着头缓缓呼吸平复心情。

    即便他灵魂深处还是前世的思想,但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他必须按照规矩来。而且前世见的皇dì dū是电视剧里的假皇帝,面前这个可是实打实的真皇帝。有新奇感,也有压迫感。方解真想抬起头来看看皇帝长什么模样,是不是也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

    “站起来”

    皇帝放下手里的主笔,看了看窗子外面的rì晷语气平淡的说道:“再有一会儿朕就得去上朝,所以你的时间不多。朕让人先把你朋友放回去,并不是已经不打算追究你们那么大的罪过。而是因为你在这里,他们几个没必要关着。该杀的时候,一个也走不脱。”

    方解忽然发现皇帝好yīn险。

    “在朕喝完这杯茶之前,给朕一个不诛你九族的理由。”

    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代表着方解的时间又紧迫了一分。

    “我死了师父会很伤心。”

    方解憋了一分钟之后憋出这句话。

    “无耻”

    皇帝险些喷了茶,瞪着方解说了这两个字的评语。

第九十一章 财不可露白

    第九十一章财不可露白

    畅chūn园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垂头站着的少年,总觉得这个小家伙表现出来的谦卑有些不真诚。可偏偏挑不出来什么毛病,所以皇帝有些微微的不爽。或许是盘膝坐在炕上的时间太久了,他觉得腿有些酸麻,于是起身下来舒展了一下身体。

    “兵部死了一百零四个人,其中甚至包括七品八品的高手。你知道如果这些人用于战场上,能杀多少敌人吗?”

    他来回慢慢走了几圈让腿的血脉恢复畅通。

    “这案子无论诱因是什么,朕都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哪怕你是忠亲王的弟子,虽然朕挂念他,但即便是他触犯了国之律法朕依然不会念私徇情。大隋是朕的大隋,规矩是朕定的,所以不能由朕来破了这个规矩。”

    “戴罪立功”

    方解忽然轻声说了四个字。

    皇帝一怔,随即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好大的口气,你来说说,你凭什么去立功折罪,又有什么本事去立功,去哪里立功?”

    方解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双手奉上:“这个东西本来是罪臣为参加演武院考试的文科而准备的,现在就先敬献给陛下,虽然不是什么用处太大的东西,但对于大隋的学子们,尤其是才入乡学县学的学童有些帮助。”

    苏不畏连忙上前将方解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躬着身子又双手呈递皇帝。

    皇帝杨易接过来翻开随意看了几眼,随即眼神一亮。

    他走回到土炕边脱了靴子坐回去,认真翻读。方解递过去的是一本书册,显然是自己用线装订的。并不厚,看起来也就四五页。但皇帝看的却很认真,虽然不可否认的是,大部分他没看懂。

    “这是什么?”

    皇帝抬起头问方解:“朕能猜得出来用途,但你画的这些符号或许只有你自己懂什么意思。”

    “罪臣称这个东西为拼音。”

    方解说道:“就是为每一个字都标注出读法,按照这个东西,乡学和县学的学童们读书认字就不必死记硬背。只要在书册刊印的时候每一个字上面都加注拼音,学童们只要记住了这些拼音的读法,哪怕没有先生指点,也能知道字该怎么读。”

    说这些话的时候,方解自己都觉得有些狗血。

    当初他在樊固的时候,绞尽脑汁想自己靠什么在演武院的考试中过关斩将,想了很久之后才确定下来两件事在大隋还算新鲜。其中一个就是汉语拼音,大隋的学童们读书认字,都是乡学或是县学又或是私塾的先生们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效率太低。而最让方解欣慰的就是这个世界的大隋用的也是汉字,这就相当于给了拼音发展的土壤。

    “好”

    皇帝忍不住赞了一个字,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告诉朕这些符号该怎么用。如果真能推行下去,倒是造福子民的一件大好事。”

    方解看了那个太监一眼,眼神的意思是在询问。苏不畏微笑着点了点头,方解这才过去站在皇帝身边,指着自己写的那些东西逐一解释。皇帝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不时写一个字问方解该如何注音。

    不得不说,皇帝是个聪明到让人赞叹的人。

    短短十几分钟,皇帝几乎就将所有音节的发音和写法记住。

    “朕一会儿上朝的时候,让几位大学士看看这法子是否能通行。若是可以的话,这倒是一件不小的功劳。”

    皇帝再次舒展了一下腰肢,语气中没吝啬赞赏,之前对方解看起来隐约有些不真诚的谦卑而产生的不快也消失无踪。他舒展身体的幅度很大,而方解甚至隐约听见他颈椎脊椎关节咔咔的轻响。

    “陛下,久坐对身体有害,您还是应该多活动的好。”

    他退后几步垂头道:“罪臣在樊固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想了几个简单的动作来舒筋活血。不算是武艺,到应该算进医科。每天照这个套路做几遍,长此以往对血脉畅通还是有些益处。”

    “你做一遍,朕看看。”

    皇帝身子向后仰了仰,感觉脖子又酸又紧的难受。以往坐的久了不舒服,他就会让人把岑贵人叫来按摩一番。这岑贵人出身不算太好,模样虽然清俊可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佳丽中也算不得太出彩,就是靠着这一手jīng心学来的按摩手法,让皇帝时不时就能想起她来。要知道在后宫那么多妃嫔中,能让陛下时不时想起来的人得多让人嫉妒。又有多少人,从进宫到终老或许都得不到皇帝一次宠幸。

    方解应了一声,然后认认真真的做了一套第八套广播体cāo。

    一边做,方解一边在心里无奈的苦笑。自己到了这个世界没有靠着专业知识赚钱发财飞黄腾达,倒是靠着小学时候学到的基础东西来充门面,想起来就有些可笑。

    “苏不畏,你怎么看?”

    皇帝问。

    苏不畏看着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套-动作都很简单,却能将全身都活动到,确实有促进血脉畅通的功效,不过奴婢看着有一小半的动作还能改进,效果会好些。”

    “有点意思。”

    皇帝嘴角挑了挑,指着方解问道:“你,还有什么本事?朕知道你不能修行,但却能让忠亲王那般挑剔的人都看重,必然不止这些东西。如果你再能施展出一种本事,让朕觉着不俗,朕就缓一缓再发落兵部的事。”

    “罪臣……”

    方解心里叹了一声,心说为演武院准备的东西看来一样也保不住了。

    “罪臣在算科上,还有些不成熟的见解。”

    “说!”

    ……

    ……

    方解觉得自己是个很低级的骗子,用拼音这种前世幼儿园就开始学习的基础课程骗了伟大的大隋皇帝。紧跟着又用另一门小学一年级的算学基础课程,把皇帝骗了第二次。这两件事,让身为穿越人士的方解心里充满了无奈和些许自卑,却暂时没有一点骄傲和得意。

    无奈和自卑的是,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穿越者。

    没有高学历,也不是某个学科的专业人士。在樊固依仗的是前世积累下来的一些经商理念,但好歹用到了智商。可到了dì dū竟然越发的不堪,依靠的居然是幼儿园和小学的知识。

    不过幸好,这两件事都很有实效。

    最起码,皇帝不打算现在就杀他。

    他对皇帝提到的算科,也无非是将阿拉伯数字在计算方面的优势讲了一遍,然后给皇帝普及了一下小学算术。大隋的算学已经有了相当的水平,但用大写的数字来计算难免有些繁琐。

    所以,皇帝对方解讲的很感兴趣。

    所以他打算让方解在畅chūn园多留一天,好好压榨一下这个被他七弟看中的少年郎。出于某种目的,大内侍卫处的罗蔚然侯文极和卓先生联手编了一个谎言,将方解这个只和那个青衫男子有一面之缘的小家伙,硬生生变成了青衫男子的弟子。

    当然,当时的情况只有方解自己清楚。他们也或许真的认为,那个青衫男子,也就是大名鼎鼎充满了传奇sè彩的忠亲王杨奇真的收了方解为关门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方解现在还很难理解忠亲王杨奇那个层次的事,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何等的惊才绝艳。他只是隐约察觉,皇帝对忠亲王杨奇的看重无人可及。

    当年杨奇离开长安,到底是去做了什么,方解不知道,但他肯定皇帝是知道的。而且这件事,再加上之前杨奇退出朝堂的事,皇帝对杨奇有着很深的愧疚。而正是因为这愧疚,方解幸运之极的暂时躲过一劫。

    对这个弟弟,皇帝到底隐藏了多少感情?

    怡亲王杨胤十年不得入朝堂,由此可见一斑。

    连红袖招回长安城,皇dì dū要专门说一说来点拨怡亲王几句,而且还是当着几位重臣的面说的,其用意又岂止是点拨怡亲王这么简单?如果没有皇帝在演武场说的那番话,红袖招开业怎么可能有那么多达官贵人蜂拥而至?忠亲王已经不在了,十一年的时间足够让人们淡泊一些事。没有了忠亲王的红袖招,凭什么还能让那么多大人物同来道贺?

    那些大人物们,是闻着陛下放出来的口风涌到红袖招的。

    皇帝说的那些话,就是要借臣子们的口散出去的。

    其实整个朝廷里也没几个人看得清,虽然皇帝没有什么很明显的举动,但这些年来在不经意间,皇帝一直维护着和忠亲王杨奇所有有关的人和事。

    所以方解在畅chūn园这间暂时属于他的屋子里,推测到了很多事。

    他是幸运的,在樊固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过,红袖招会是忠亲王杨奇的产业,也绝没有想到那个青衫男子竟然就是杨奇,更不会想到,自己到了dì dū之后竟然仰仗着这个传奇人物而活命。

    仅仅是这段过往,就可以说有些传奇sè彩。

    而方解不知道也预料不到的是,忠亲王杨奇对他的影响,远不止这些……

    靠坐在床上,方解将自己必须准备的事细细的想了一遍。然后跟外面的小太监借了纸笔,将最基本的算术知识详细的写下来,足足写了两个时辰才差不多写完。看着挺厚的一摞纸,方解还真升起点成就感。

    才写完没多久,一个小太监在外面敲了敲门说道:“方先生,陛下召您过去。”

    方先生?

    方解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即笑了笑。他从袖口里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出门的时候塞给那小太监说道:“多谢你之前的纸笔,也多谢你叫我一声方先生。”

    小太监一怔,低头看了看银票忍不住手抖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收还是不收,眼睛一直瞄在那一百两的字迹上。终于,他看了看左右没人,动作极快的将银票塞进自己袖口里。

    方解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一百两银子就能让一个小太监心生感激。五百两银子甚至不能让那个苏不畏多看一眼,这就是地位上的差别。

    他拿着自己用了两个时辰写出来的东西,信心满满的走进了御书房。可就在进门的那一刻他有些傻了……屋子里,竟然坐着六七个头发都花白了的老臣,坐在最靠近皇帝的那个,甚至胡子都白了。

    这一屋子的大学士啊,看着真吓人。

    ……

    ……

    一直到掌灯时分,方解都在不厌其烦的回答着那几位大学士的问题。还要不时拿着炭笔在纸张上演算,这么长的时间没喝一口水,没坐下歇一会儿,让他觉着嗓子里都几乎能冒出火来,腿也发酸,但幸好没露怯,基本上将这一屋子加起来差不多有五百岁的大学士忽悠住了。

    “此子若能到太学,臣保证二三年后,太学就将多一位大学士,还是大隋立国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位大学士!前无古人,或许也后无来者!”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臣躬身对皇帝说道:“请陛下恩准,让方解到太学。老臣有许多算学上的事,要和方解印证推算,求陛下成全。”

    “文渊阁打算把拼音修缮成书,普及到县学乡学……陛下,方解还是应该先到文渊阁做事才对。”

    文渊阁大学士牛慧伦俯身说道。

    “打住吧。”

    皇帝微笑着摆了摆手道:“他志在军武,过几天就要参加演武院的考核了。”

    “啊?”

    太学教授大学士宋庄镇遗憾道:“糟蹋了人才……”

    文渊阁大学士牛慧伦叹道:“明珠蒙尘……”

    “你们这些话,若是让周院长听到了小心他拿鞋底子敲打!”

    礼部尚书怀秋功笑着说道。

    皇帝笑道:“毕竟他是军武出身,进演武院合情合理。若是他没能考进演武院,你们再将他要走也不迟。”

    大学士宋庄镇连忙拉着方解的手说道:“千万不要考入!”

    “交白卷!”

    大学士牛慧伦直接教导方解:“除了武科之外,其他诸门功课你必须都交白卷!”

    “要不你装病吧?”

    一位老者诱惑道:“老朽家中可有数百卷珍本藏书!”

    数百卷书籍对方解的诱惑力真不是很大,威力绝不如数百两银子来的实在,所以他一一婉拒。看着这些大学士殷切的目光,他只能在心里叹一句……好一群正直的老大人……

    “明旭,你刚才说你家里有几百卷珍本藏书?”

    皇帝倒是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致,指了指刚才说话那大学士道:“明儿送过来给朕瞧瞧,放心,朕不会昧了你的,看完了就还你。”

    礼部尚书怀秋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明旭脸上的jīng彩表情笑得格外欢畅。还?皇帝陛下借的书,什么时候还过?陛下借书,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财不可露白。”

    皇帝微笑着说道,然后翻开书案上的一个书册,把其中一个名字上用朱笔划掉,往前翻了一页,重新将这个名字写上。

    方解偷眼看了看,见那书册上写着储才录三个字。

    他不知道这个储才录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名字往前提了一页是什么意思。

    离着皇帝最近的怀秋功非但知道储才录是什么,也知道名字往前提一页代表着什么,所以他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方解,若有所思。

第九十二章 你是鼻子很灵的那个?

    第九十二章你是鼻子很灵的那个?

    方解回到红袖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进了屋子听大犬说横棍死了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横棍的尸体被大内侍卫处的人带走,杀人的凶手现在还没有找到。他默默从长袍里面的白sè衣服上撕下来一条绑着胳膊上,然后对屋子里的人说了两句话。

    “我在红袖招西边隔一条街上租下来一间铺子,从畅chūn园回来的时候顺路交了租金,小腰姐你们搬过去住,等我回来。”

    “我去把横棍的尸首要回来。”

    说完这两句话,他转身走出红袖招的大门。

    “我跟你去!”

    麒麟从他背后追出来,嗓音沙哑的说道:“杀横棍的人终究还是要杀你,你自己出去我们也放心不下。”

    方解顿住脚步,回头对麒麟说道:“从这里往左走大概走小半个时辰,再左转有一家棺材铺,麒麟哥……去买一口棺材吧,估摸着店主已经关门,想办法……走大街,不要进小巷子,记住。”

    麒麟一怔,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关门,我就砸开。”

    方解嗯了一声,看向大犬和沐小腰说道:“先回去,不能再给红袖招添麻烦了。咱们这些人都是灾星,走到哪儿就祸害到哪儿。息大家帮咱们的已经够多,咱们的命也不结实,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还给人家,欠人的情分越多心里就越堵,不能还,最起码也不要再给别人招惹祸端。”

    大犬和沐小腰点了点头。

    “你身边必须有人跟着。”

    一直沉默的沉倾扇忽然说了一句,语气很轻但坚定到毋庸置疑。

    “我去”

    沐小腰缓步走到方解身边,看着方解的眼睛用很低的声音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执意一个人出去,但你肯定有你的道理。本来我打算悄悄跟着你的,所以刚才没开口。我聪明不及她,刚才她说……”

    方解摇了摇头示意沐小腰不要继续说下去,他笑了笑只说了四个字:“我回来之前就知道了。”

    沐小腰点头,跟在方解身后走出红袖招。

    红袖招三楼,息画眉站在窗口看着走出去的方解忍不住微微摇头。站在她旁边的息烛芯眉头也微微皱着,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微怒的骂了一句:“他是白痴?!”

    息画眉一怔,看向息烛芯问道:“你不是一直很厌恶这个方解吗?”

    “现在也一样,正因为他白痴。”

    息烛芯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再没往楼下看一眼。息画眉却总觉得息烛芯的语气里有些与往常不一样的东西,可具体是哪儿不一样又想不出来。看着息烛芯的背影,她微微摇头自语道:“你本应该过更好的生活,若是让陛下知道你在这楼子里跳流花水袖,也不知道会不会立刻派飞鱼袍封了这楼子。”

    可转念又想到那青衫男子离去之前的交待,她只能无声一叹。

    方解和沐小腰走出红袖招之后,走出去大概二百米发现还有一间包子铺没有关门。方解竟然还有心情停下来,掏出铜钱买了十个包子。

    “你也没吃过饭吧?”

    他问沐小腰。

    沐小腰点了点头。

    她以喝酒当饭吃,可今天整整一天,她连酒都没有喝一口。心里堵的太难受,以至于连酒都喝不下去。

    方解让老板将包子分成两份,他六个,沐小腰四个。

    “素的”

    方解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包子并不大,但一口吃下去一个还是有些艰难。鸡蛋蘑菇馅的包子,味道不错。他接连吃下去三个之后,看着脸sè有些为难的沐小腰说道:“吃了东西才有力气,临回来之前卓先生特意找到我,让我跟你说一件事……你这几年来之所以感知的能力停滞不前,和酗酒不无关系,酒喝得太多,会让你越来越迟钝……如果我早知道这些事,绝不会一直给你买酒喝。”

    沐小腰跟上方解的脚步,捏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难吃?”

    方解问

    “不”

    “那就都吃完。”

    方解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下意识摸了摸腰畔那柄锈迹斑斑的残刀。沐小腰学着他的样子将整个包子塞进嘴里,可她的嘴太小,有些嚼不开。方解从袖口里掏出手帕,为沐小腰擦了擦嘴角上流下来的汤汁语气轻柔道:“从红袖招出来到这里你陪我走了三百六十五步,够了。”

    “不够!”

    沐小腰艰难的咽下去嘴里的食物摇头说道。

    “我租下的铺子门口不远,有一个卖热汤面的,生意不错,应该是很好吃。明儿一早一起去吃,行不?”

    沐小腰点头,然后语气笃定的说道:“我不走。”

    “必须走。”

    方解为沐小腰擦完嘴角,将手帕叠好递给她后说了一个字:“看”

    沐小腰怔住,愣神的时候方解已经转身走了出去。沐小腰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跟上去。她回身走向方解租下来那个铺子,一边走一边吃包子,然后自然而然的打开手帕擦嘴,在手帕打开的时候她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卓先生在,我信不过朝廷,若有事,找老瘸子。

    这是一句很不通顺的话,里面要表达的意思却又太多。沐小腰瞳孔微微收缩,瞬间明白了方解的意思。她忍不住加快脚步,袖口里藏着的红绫蠢蠢yù动。

    某处

    身子隐于暗影出的人轻声笑了笑对卓先生说道:“孤身一人,他还真信得过你。”

    卓先生摇了摇头,没说话。

    可他心里却想说,如果他真信得过我,就不会孤身一人。

    ……

    ……

    吃了六个包子,方解觉得自己肚子里热乎乎的很舒服。对于他的饭量来说,六个包子根本就填不满,再加一倍也未见得能吃饱。但他却只吃了六个,当然不是舍不得铜钱,而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吃太饱会误事。

    人吃的太饱,就会变得安逸,而哪怕有一丝的安逸,难免就会有些反应迟钝。

    他顺着大街一路往前走,步伐不快。大街上的行人已经越来越少,路边的店铺也有不少已经关了门。走到一个小巷子口的时候方解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进去。巷子里很幽深安静,方解微微俯下身子脚下一蹬猛的冲了出去。

    动如脱兔。

    就在他冲到巷子深处拐过街口冲进另一条小巷的时候,在他身后巷口忽然出现了几个黑影,为首的人身披一件能遮住头脸的黑袍,看了方解消失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站着的黑衣人随即冲了进去。

    一间民房的房顶上,本要冲下去的几个蒙面人被首领阻止住。那首领指了指下面巷子里那些黑衣人,嘴角挑了挑低声道:“有人替咱们动手,静观其变。”

    六七个黑衣人冲进巷子里之后就亮出了兵器,雪亮的横刀在月sè下反shè出一种冷森森的光芒。为首那个黑袍男人嘴角带着冷酷轻蔑的笑意,喃喃了一句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然后身形一闪消失无踪。

    黑衣人追过第二条巷子的时候忽然猛的收住脚步,最前面的一个硬生生停住之后甚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前面巷子里,手里握着一柄残刀的方解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

    “杀”

    一个黑衣人低声咆哮了一声,率先冲了上去。他手里的刀锋高高举起,携着风雷之声猛的劈向方解的头顶。眼看着那横刀举起,方解非但没有往后退反而向前跨出一大步。右手握着的残刀自下而上划了出去,在他撞进那个黑衣人怀里之前,残刀撕破了那人的咽喉,一股微烫的血噗的喷了出来。

    方解在那人身边擦肩而过,而脖子里喷着血的黑衣人刀锋还在半空举着。

    反手刀,走一字。

    是右手。

    第二个黑衣人显然吃了一惊,没想到二品上修为的同伴竟然会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被人划破了咽喉。头领之前说过,这个少年是不能修行的废物,可一个废物,怎么可能出刀这么快这么凌厉?

    就在他惊诧的一瞬间,方解的刀子已经到了他身前。他甚至没有看清方解的刀子是从什么角度攻过来的,下意识的想举刀格挡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找到对手刀子的运行轨迹。

    还是反手刀,还是走一字。

    还是右手。

    只用左手练了一天一式刀的方解,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右手杀人。更让人惊讶的是,仅仅一天的时间,他竟然将一式刀的出刀方式运用的如此娴熟。刀锋诡异的从完全无法预判的角度出现,将第二个黑衣人的咽喉划破。

    血如瀑布一样喷了出来,月sè下的血雾如同一大朵展开的梅花。

    “一起上!”

    剩下的四五个黑衣人一拥而上,横刀密集的斩向方解。方解的身形如游鱼一样在那四五个人之间穿了过去,然后头也不回的反手一刀戳进一个黑衣人的后心。噗的一声,刀子应声而入。

    他向后急退了几步,拉着中刀的黑衣人同时撤步。与他擦肩而过的四个黑衣人转身,然后缓缓的压了上来。方解将残刀从黑衣人的后背抽了出来,很慢。寂静的夜sè中,残刀如锯口一样的刀锋在那人身体里缓缓抽出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刀锋在骨头上摩擦发出的响声令人牙齿都为之一酸。

    嘭的一声,方解将那黑衣人踹飞了出去,脚下一点,跟着那飞出去的尸体同时往前扑了出去。

    一个黑衣人刚躲闪开那具飞过来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回身方解就到了他面前。残破的刀子笔直的贯进了他心口里,然后他感觉到那刀子在自己身体里猛的拧了一下。他甚至错觉,自己听到了心脏破裂的声音。

    “废物!”

    趴伏在房顶上的蒙面人首领低声骂了一句,指了指方解说道:“下去帮忙,不管那些人是谁,现在咱们都有一个目的,杀方解!”

    他身边的四五个蒙面人立刻站起来,如展翅的猫头鹰一样从房顶上扑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之前隐藏起来的黑衣人首领也有些恼火,从暗影里闪身出来,抽出黑袍里藏着的一柄软剑,毒蛇一样刺向方解的后背。他一直藏身在墙壁暗影里,身上的袍子又很宽大完全遮挡住了他的身形。之前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软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到了方解的后背,而方解似乎毫无察觉。

    就在那剑已经抵在方解后背衣衫的时候,持剑的黑袍人忽然身子一僵,那剑再也往前递不出去分毫,下一秒,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事。

    他抽剑,回身一剑将自己的一个手下刺穿了心口。再一剑将一个蒙面人的咽喉划破,宽大的黑sè长袍展开,他就如一只巨大的蝙蝠一样,动作快的让人根本难以反应。他在巷子里辗转腾挪,如蝙蝠来回俯冲飞翔。

    方解向前杀,他站在方解背后往另一个方向杀,就好像一对配合默契的伙伴一样,一个比一个杀人快。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围着方解的七八个人,竟然大部分被那黑袍汉子刺死,剩下的两个被方解一刀一个砍翻。

    方解杀了面前最后一人之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持剑的汉子。

    他抬起手抹了抹头顶上的汗水,看向房顶上有些郁闷的说道:“你就不能来的快些?我真没心情玩刺激。”

    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趴在房顶上那个蒙面人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穿一身布衣,手掌放在那蒙面人的肩膀上。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而身边趴着的蒙面人却早已经吓得忍不住颤抖起来。

    “弃剑”

    布衣男子轻声说了两个字,巷子里那黑袍男人随即将手里的软剑丢在地上。一个说一个做,毫无滞碍。

    说完这句他忍不住有些失望的对方解说道:“该来的没来。”

    方解却没回答,而是如一头发现了猎物的猎豹一样冲了出去。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之前想杀他的那个黑袍人是谁,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看到他这样疯了一般的冲回去,卓先生的脸sè猛的一变,说了一声全都带走,然后纵身追向方解。

    ……

    ……

    这是一间杂货铺子,原来的主人已经搬走,还有很多不用的东西随意丢在铺子里,所以显得很乱。

    大犬扫了一眼这屋子里乱糟糟的样子,忍不住摇头:“你们两个先上楼去休息,我来收拾……虽然我最反感的就是动手做这些粗鄙事,可现在好像除了我之外也不会有别人打扫了是吧……”

    坐在轮车上的沉倾扇和站在一边的沐小腰都知道,大犬有个很奇怪的毛病,明明本身就是个粗鄙之人,可偏偏有着和那些所谓贵族一样的毛病,甚至比那些贵族还要坚持。不洗衣服,不入厨房,至于打扫房间更不必说,他就好像一个真的贵族一样,绝不会去做那些有辱自己身份的事。

    也不知道这坚持从何而来,但大犬有时候固执的让人愤怒。

    但是今天,他好像开窍了。

    就在他弯腰捡起一个笤帚准备扫地的时候,忽然门外有人轻声问了一句。

    “请问,你是不是鼻子最灵敏的那个?”

    大犬猛的抬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白sè长衫的人。或许是因为太黑,看不到那人的面目。又好像这人的脸上有一层雾缭绕不散,明明离着不远可五官都显得很不清晰。在这静夜里,他站在门口,雪白长衫如绽放的白莲,格外的醒目。

第九十三章 有着落了

    第九十三章有着落了

    妙僧尘涯站在铺子外面,很客气的问了正在打扫的大犬一句:“请问,你是不是鼻子最灵的那个?”

    语气和善,毫无敌意。

    但大犬却在一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身形向后一退的时候那双带钢刺的手套在袖口里滑出来,顺势戴在手上。这动作已经快极,但大犬却也知道如果门外的人想直接杀他,只怕他根本做不出什么反应。他靠着楼梯口,没回头对楼上喊了一句:“快走,别下来。”

    尘涯微微摇头,微笑道:“大隋号称礼仪之邦,哪有开门不迎客的道理?既然我已经来了,主人家自然要以礼相待。且……恕我直言,以你这样的修为也护不住你的同伴。我很真诚的劝你一句,若是你和你的同伴联手一搏,未见得就不能撑到救兵来。可你让她们走,难道你自己不怕死?”

    就在这话才说完的时候,二楼拐角处,沐小腰扶着沉倾扇出现在那里。

    “我下去”

    沐小腰说了三个字,准备下楼。

    沉倾扇摇了摇头,脸sè苍白的让人心疼。

    “剑来”

    她说了两个字,然后那柄无鞘的长剑就好像通灵一般从桌子上飞了起来,落入沉倾扇的手里。她站在楼梯口,看了大犬一眼说道:“你也上来。”

    大犬刚要拒绝,就听到沉倾扇自负孤傲的声音:“哪怕我受了伤,遇敌的时候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出手。那十二年来一直如此,在我死之前还会如此。”

    即便重伤,沉倾扇依然骄傲。

    “愚昧”

    尘涯在门口惋惜道:“以你的资质本可有大成大就,奈何太过愚昧自己走错了路。本以为你是这些人中最聪明的一个,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你了。今rì你若是强行运转内劲,不需我杀你,你必死无疑。”

    沉倾扇脸sè一变,似乎从那人话里听出了什么。

    “你也很愚昧。”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深处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有人进了大隋dì dū却不守大隋的规矩,本以为是何方大贤到了,原来也不过是不敢光明磊落行事只敢在夜晚出来的一只小鬼。难道你真以为自己修为不俗,大隋dì dū中就没人能制的住你?”

    话音由远而近,顷刻间就到了街对面。

    尘涯缓缓回身,看着对面出现的男人脸sè缓缓变得的凝重起来。

    “原来你们设了局在等我。”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脸sè又缓和了下来。看着对面那个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尘涯的视线在那个人身上的飞鱼袍上停留了片刻。在很久之前他就听说过大隋大内侍卫处中高手如云,是大隋dì dū中很恐怖的一个衙门。

    “你是姓罗还是姓候?”

    他问。

    罗蔚然笑了笑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是你自己走过来,还是我过去拿住你?”

    “这个局真的不漂亮。”

    尘涯微笑着说道:“大内侍卫处的人原来也不过如此,没有本事自己寻到我,就准备用牺牲几个人的xìng命为代价引我出来,透着一股子恶心的腥臭味。而且哪怕我自己走进了你布置的这个局,你还是没有赢。”

    他微微昂起下颌说道:“我想来,便来了。我想去,便能去……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相貌,我现在扭身就走,明rì与你面对面站着你也不知晓是我。说起来……你不觉得自己很失败?”

    罗蔚然确实看不清对面那白衣男子的面貌。

    “没关系”

    他往前迈了一步,看着尘涯说道:“我会把你的脸看清楚,只需打破你的伪装就是了。”

    “哪里有伪装?”

    尘涯语气平淡的说道:“本来就如此,你又能看破什么?”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缓缓抬起双手。一手指着罗蔚然,一手指着屋子里面全神戒备的大犬:“大隋的人都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自负,你若是不自持身份带上几百飞鱼袍将这里四下围住,或许我真的没有办法赢。但你相信自己的修为,所以你自己来了……自信是好事,可太过自信,往往会摔的很疼。”

    “剑”

    他说了一个字。

    几乎是一瞬间,两道肉眼可见的几乎实质化的剑芒分别从的左右手激shè而出。这两道剑芒之快超乎想象,他手掌周围的空气被剑气激荡出一圈波纹随即猛的往四周荡了出去,下一秒,那两道剑芒已经同时到了大犬和罗蔚然身前。

    叮的一声脆响,那道激shè至罗蔚然身前的剑芒被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手指和剑芒相碰,发出来的声音如同兵器相交一样。在他的手指里,那条被缚住的剑芒似乎不甘心屈服,如同活物一般挣扎着。看起来,那剑芒就像是一条奇毒的小蛇在他手指间来回扭动盘绕似的。

    罗蔚然脸sè微微一变,手指猛然变成了淡金sè。

    咔的一声,那剑芒被他两指绞断。

    再看时,那白衣男子已经如一朵白云似的飘出去很远。罗蔚然冷哼了一声,身形一展追了出去。

    铺子里

    大犬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脸sè一白,然后身子缓缓的倒了下去。

    ……

    ……

    方解站在床边大口的喘息着,他一路疾驰回来体力消耗很大。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不住的往下滴落,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汗水泡透。他的嘴角微微颤抖,眼神里刻意压制着的愤怒还是慢慢的溢了出来。

    “没事……死不了。”

    躺在床上的大犬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方解扶住。

    伤口前后贯通,剑芒从他的胸口刺进去从后背刺出来。胸前的伤口很狭细,可他的后背就如同被火药炸开似的,缺了好大一块肉。这样巨大的创伤,哪怕已经包扎住血还是止不住的往外流。他后背上包裹着的厚厚纱布已经彻底变成了红sè,血将药粉都冲了下来。

    当剑芒出现在大犬身前的那一刹那,沉倾扇出剑。但她伤的太重,无法发挥出她的修为,所以她出剑并不是以剑气和尘涯的剑芒硬撼,而是掷出了自己的长剑。千钧一发之际,她的长剑挡住了尘涯的剑芒。

    但她没有想到那个白衣男子的修为竟然强大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剑芒击穿了她的jīng钢长剑之后,只是被稍微阻隔了一下继续刺向大犬。这个时候大犬才反应过来想向一侧躲闪,那可剑芒上似乎带着一股让他无法抗衡的力量,竟然锁住了他的身体,他根本就无法移动。就好像空气里突然出现几百条锁链,将他全身缚住钉在地上。

    他无法动,还有沐小腰。

    沉倾扇的长剑虽然只阻隔了剑芒一瞬,但足够沐小腰出手了。她的红绫如巨蟒一样从二楼飞了下来缠住大犬的腰,只是才将大犬带着向一侧移动了些许那剑芒就刺穿了大犬的身体。

    万幸的是,就是移动了的这些许让大犬死里逃生。剑芒稍微偏离,没有刺中大犬的心脏。

    卓先生走到床边,看了看大犬的伤势之后从袖口里取出一瓶伤药,递给方解道:“虽不是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丹妙药,但终究比你们的伤药好一些。”

    方解连忙接过来,打开大犬身上的纱布为他上药。

    当纱布解开的那一刻,即便是卓先生也不禁微微皱眉。大犬的后背上有双掌那么大的一块肉已经被炸没,血糊糊的伤口里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在碎肉里,还有一些碎了的骨头渣子。脊椎骨有两节几乎完全裸露了出来,看着让人不寒而栗。大犬本就枯瘦的后背上缺了那么大一块肉,竟然让人错觉这是一根枯木被什么怪物咬掉了一口。

    “好诡异的手法。”

    卓布衣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去看看情况,指挥使亲自追了过去,那人就算修为惊人想要逃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安排了人手守在外面,用不了许久我就会回来……从今儿起,你们谁也不要轻易外出了。”

    方解点头,道了声多谢。

    卓布衣摇头,心里隐隐间升起一股很不安的情绪。他离开方解的铺子之后,没有回大内侍卫处,而是再次赶去了长安城清虚观。

    清乐山萧真人到了长安之后,就住在长安清虚观中。他是大隋道宗领袖,各地道观都以他为尊,从刚得知萧真人要来长安开始,清虚观的道人们就开始准备如何迎接宗门领袖了。萧真人被大隋皇帝封为国师,可以说他一人的荣耀就是整个道宗的荣耀。

    在清虚观最深处早就被jīng心布置过的一个小院子里,身为道宗领袖的萧真人正很没有风度的与人对骂。

    “项青牛!如果你今天敢出去,我就……我就……我就立刻废了你的修为!”

    掐着腰站在他对面的胖道人项青牛冷哼道:“老牛鼻子,你不吹牛-逼能死啊。废我修为?即便是二师兄也不敢这么干!当年师尊是怎么说的你忘了?师尊说过,道门大兴,当兴于青牛。你废我修为,就是毁了道宗前途!”

    “你……”

    萧真人一窒,怒道:“师父说话什么时候靠谱过?他说你悟xìng最高,是天才里的天才,可师兄弟四人,你还不是最笨的一个?”

    “萧一九!”

    项青牛指着萧真人的鼻子骂道:“等老子顿悟之后,先把你脸上的胡子都拔了!”

    萧真人刚要发火,忽然脸sè缓和下来说道:“有客到,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你见你的客,老子非得出去转转看谁这么嚣张跋扈不可。那家伙用的分明是佛宗的无相功,偏就你胆小怕事装缩头乌龟!道宗领袖,我呸!”

    ……

    ……

    大内侍卫处

    侯文极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罗蔚然一眼,已经很多年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惊讶了:“竟然能在你手里逃掉?”

    罗蔚然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什么沮丧,有的只是担忧:“这些年没离开dì dū罕与人交手,阅历上差了许多,那人的来路看不清楚,但……我怀疑他用的是佛宗的功法。他脸上始终好像蒙着一层雾,自始至终我也没看清楚他的模样。而且以内劲化剑显然不是他最强的手段,而是故意做的样子让咱们扰乱咱们的视线。”

    “他在出手之前,动作很快的捏了一个手印。”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后说道:“布衣已经去了清虚观,问过萧真人后应该就有定论。如果真是佛宗的人到了dì dū,再由着他杀人咱们的脸面就都丢尽了。方解想出来以身做饵的法子只不过引出来几条小鱼,大鱼却在我手里溜走了。”

    “如果真的是佛宗来人了……”

    侯文极低着头,沉默片刻之后忽然笑了笑:“兵部的案子,有着落了。这个时候恰好有佛宗的人自己送上门来,给陛下的交待给百姓的交待都有了。”

    罗蔚然白了他一眼道:“亏了你还笑的出来,陛下问起来我可不知道怎么回答!”

    “轮不到咱们给答案。”

    侯文极道:“陛下不是想让道宗彰显实力么?若是道宗的人擒了这个人,然后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对清乐山一气观可是大好事,对整个道宗,都是大好事。对陛下的西征大事来说,更是大好事。”

第九十四章 一劳永逸的办法

    第九十四章一劳永逸的办法

    大隋天佑十一年六月

    dì dū的天气已经热的让男人们更喜欢上街了,爱美的年轻女子穿上最漂亮的纱裙,露出白花花的脖颈,步伐婀娜间体态尽显。大街上满眼的小蛮腰,满眼的胭脂红,自然也就少不了登徒浪子满大街瞎逛试图捕捉秀sè可餐。

    而长安城越来越热闹的另一个原因才是最重要的,再过三天,演武院就要开考了。

    那夜尘涯伤了大犬之后便销声匿迹,也不知道藏于何处。大内侍卫处和情衙的人在暗中拉网搜寻却也没有找到,长安城太大是一个缘故,尘涯的本事大是另一个缘故。

    有大内侍卫处的伤药,大犬的伤势已经控制,沉倾扇则需要静养,才入dì dū一个月就已经伤了两个身边人,方解真不知道这长安城到底应该算是自己的福地还是祸地。亲近之人接连重伤,可他也得到了大隋皇帝陛下的赏识,只待进入演武院或许真就能一飞冲天。

    即便进不了演武院,几位大学士可还翘首以待呢。

    距离开考只剩下三天时间,方解必须静下心来准备。虽然仗着前世的一些知识,应付算科,文科,画科基本上还算有几分把握,但还有乐科,礼科这两门他基本上毫无把握的考核,再加上他并不出彩的武科……想在进演武院考试的时候一鸣惊人,难如登天。

    足足在铺子里闭门看书半天,方解感觉自己的脑袋几乎都要炸了。前阵子礼部尚书怀秋功特意派人送给他的一本《礼记》,他翻看了好几天,可那繁琐的东西让他头大无比。看了半rì再回想,还是没记住多少。

    就拿见礼这个看似简单的事情来说,其中的规矩就让人眼花缭乱。平辈见礼,弯腰几许,拱手几许,腿如何立,头如何低,甚至连眼睛看哪儿都有规矩。晚辈见礼,弯腰几许,拱手几许,腿又该如何立,头如何低……区分之详细严苛,让方解这样的xìng子越看越烦躁。

    他索xìng将书册丢在一边,在桌子上铺了一张宣纸,用炭笔细细画了几幅图。画完了之后将宣纸卷好塞进袖口里,起身和大犬他们打了声招呼出门。顺着繁华的大街一路缓缓而行,看着大街上那让人赏心悦目的莺莺燕燕心情顿时好了许多。那些少女少妇们莲步轻移之间展现出来的身姿,终究能让男人们道貌岸然的表情下越来越难掩饰住牲口的心。

    方解走进一家裁缝铺子,找到在附近几条街上名气不小的老裁缝,在他面前将自己刚才画的图展开后问道:“这个,能不能做?”

    老裁缝看了看方解的图,愣了一下后问他:“你画的?”

    方解点头。

    老裁缝嗯了一声,然后拿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之后说道:“虽然你画的图很别扭,但我不得不说这样的衣服……即便能做出来也没人敢穿。你能不能告诉我,这衣服叫什么?”

    “我称之为……旗袍”

    方解笑了笑道:“女人穿上是不是会很美?”

    老裁缝放下图,居然脸红了一下:“露的太多了……”

    “你别管露的多不多,你就说美不美?”

    老裁缝沉默,点了点头道:“我一辈子做衣服也没想到过衣服居然还能这么做,大隋只规定百姓不得身穿锦衣,也不能随便穿胡服,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太严苛的要求……可你这想法,还是太大胆了些吧,只怕一做出来,立刻就会被人骂,胆子再大的女子,也不敢穿到街上。”

    “我让自己女人在家穿给我看着解闷儿,行不行?”

    方解笑了笑说道。

    “行!官府都管不着!”

    老裁缝将图收起来,看了看方解后试探着问道:“你想不想找一份很有前途的事做?”

    “什么?”

    方解问。

    老裁缝凑近方解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还缺个徒弟……”

    “别做梦了。”

    方解很得瑟的挺起胸脯说道:“我是要考演武院的生员!”

    老瘸子一怔,忍不住抱拳道歉道:“失敬失敬……那个……做这个衣服倒是可以,不过需要准备,毕竟要达到你图上衣服一摸一样的地步很难,可能需要很多次修改,所消耗的布料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得摸索着来,所以又要耽误不少时间……这几件都做出来的话,二十两!”

    “五百两。”

    方解伸出五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老裁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方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五百两?”

    他问。

    “嗯,五百两……但是,是你给我五百里。”

    方解微笑着说道:“你给我五百两银子,这几款衣服做出来之后我取走,不过这图你可以留着自己继续做,做出来的衣服卖多少钱我都不管,但如果卖出去的衣服超过二百件的话,之后每卖一件我要抽三成。当然,因为你是第一个买图的人,以后我有图优先考虑卖给你……我手里不缺新鲜样式,”

    “你没病吧?”

    老裁缝看着方解问,一脸的鄙视。

    “我都要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方解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透着一股大气:“以后你有什么好款式我都买了,我最近正打算让商行开始成衣生意。”

    方解一惊回头去看,却发现吴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裁缝店门口。

    “你这样的好苗子,不做生意太糟蹋了。”

    吴一道看着方解,一脸的欣赏。

    ……

    ……

    散金候府

    坐在小荷池边的凉亭子里,方解有幸品尝到了一两能换一座宅子的独枝大红袍。他有些小家子气的品了一口之后问吴一道:“这一小口,有没有一两银子?”

    吴一道微笑道:“这可不是一口多少银子的事儿……就算你有银子,给一百两,五百两,一千两,一万两,若是我不乐意的话也买不到。独枝大红袍每年除了献给宫里的那几斤之外,剩下的二三斤都在我这里。我心情好的时候,谁只要提出来说吴一道把你的独枝拿出来品品我都不会吝啬。若是我不高兴的时候,达官贵人我也不理会。”

    “霸气了”

    方解拍了一句马屁。

    吴一道忍不住被这三个字逗笑了,指着那茶杯说道:“武夷山大红袍,指的是武夷山那片峭壁上的茶树采下来的茶叶,因为那个地方地理位置的独特,土很特别,气候特别,所以茶树也特别,茶叶的味道更特别,有淡淡桂花香。其他地方产的茶叶,哪怕也是能称为极品的好茶,最多冲泡七次就没了味道,但武夷山大红袍可以冲九次而依然茶有余香。”

    “所谓的独枝大红袍,采摘的时候需要特指的一位身有体香的妙龄少女,只穿单衣攀爬上去,仔仔细细的在每一棵茶树上寻找最完美的一片茶叶摘下,不能放进器具中,而是装进特别缝制在贴近胸口位置的内衣口袋里。往往一天下来,少女也采不了十几二十枝。因为很累,所以少女会出汗,而她的身体很香以至于汗都是香的。”

    “本来茶叶就有桂花香,再加上少女体香,这大红袍之香自然不是其他茶叶能比的。而且是将每一棵茶树jīng选最好的茶叶采下,由经验最丰富的炒茶师傅亲自炒制,其过程又甚是繁复,不贵才怪。”

    听完吴一道的解释,方解端起茶杯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真有少女体香?”

    吴一道笑道:“那是扯淡,sāo-情文人需要这个意境,自然要这么说。你要说是一络腮胡须浑身臭汗的爷们儿光着臭脚丫子采下来的,谁还喝?”

    方解扑哧一笑,心说这吴大首富也是个妙人。

    “我刚才看了看你画的那图,确实……标新立异,很大胆。”

    吴一道指了指桌案上方解用炭笔画的那几张草图说道:“不过这样的衣服如果做出来,如果把京城里青楼的老鸨都请过来看看,她们肯定舍得掏银子买。穿上这样的衣服,楼子里的姑娘们最少再添五分妖娆妩媚。”

    “呃……这个衣服,很严肃。”

    方解认真的说道。

    “我也很严肃的在说。”

    吴一道看着他微笑道:“这样的衣服太过于大胆了些,你自己想想,最开始敢穿出来的是什么人?肯定是青楼那些当红的姑娘们,因为她们敢毫无保留的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而所谓的良家女子,自然是不敢胡乱穿衣服的。当年要不是红袖招那些姑娘们的薄纱裙迷死了所有去过红袖招的男人,怎么可能之后数年甚至一直到现在只要到了chūn天就满大街的纱裙?”

    “这是一个过程。”

    吴一道微笑道:“那个老裁缝看不出来你画的这些衣服值钱,所以他一辈子只能开那一家小裁缝铺子。我刚才说先将这些衣服做好之后卖给那些青楼女子,最多也就发一笔小财。因为很快裁缝铺子就都要偷学了去,用不了两年就会如这纱裙一样遍长安城都是。”

    “你来说说,怎么样才能将这几件衣服赚到最大的利益?”

    他问方解。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先去官府报批,这衣服的款式是我独有的,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去做,不然就是盗窃。”

    “大隋朝廷没这个规矩。”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不过这倒提醒了我,赶明儿我就写一份折子递上去。以后这样独到的点子谁想到就是谁的,朝廷要保护,不能随便谁都能用。”

    方解暗道一声惭愧,心说竟然忘了这个世界可还没什么保护专利的法律。不过吴一道立刻就想到这一点的重要xìng,其商人眼光之准不得不让人称赞。他是大隋首富,手下人才济济,想到什么好点子不是难事,再有朝廷法令护着,以后确实大有益处。

    “你继续”

    吴一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解沉吟了一会儿,凑过去在吴一道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他话还没说完,吴一道的眼神已经越来越亮。方解将自己的想法说完之后,这位富甲天下的散金候忍不住拍手道:“我之前就说过,你若是不做生意,真是糟蹋了这么好的天分……这样,如果你考不进演武院,或是不适应朝廷生存的路子,你可以来我这里,我给你留一个货通天下行掌柜位置,要知道我货通天下行遍布大隋,商行雇佣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能坐上掌柜位子的,一共才十个人。”

    方解笑了笑道:“先说一年多少银子的工钱再谈这事。”

    吴一道忍不住哈哈大笑。

    正笑着,在荷池对面看游鱼嬉戏的大小姐吴隐玉忍不住好奇,走过来问道:“什么事让爹爹这般高兴,说给我听听吧。”

    吴一道顺手指了指桌案上那图纸说道:“在和方解议论着,这件衣服做出来应该让谁第一个穿出去,震惊整个长安城。”

    吴隐玉拿起那图纸看了看,随即赞道:“好美的衣服,爹爹,做出来我也要穿!”

    吴一道脸一黑,讪讪的笑道:“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

    吴隐玉问方解:“你说,我穿得还是穿不得?”

    方解看了看吴一道,没敢说话。

    “玉儿,别闹。”

    “你不让我穿,我就……”

    吴隐玉犹豫了一下后威胁道:“我就把这图撕掉。”

    吴一道指着方解说道:“他还能画。”

    吴隐玉气的一跺脚,走到荷池边发狠道:“以后做出来你若是不准我穿,我就跳下去跟这图纸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方解一脑门子黑线,心说这妞儿真强大。

    吴一道连忙起身去劝,吴隐玉说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跳。方解悄然道:“也就是吓唬你吧?”

    吴一道认真道:“你错了,她真敢跳。虽然这池子不深,但弄一身的污泥也麻烦是不是?关键在于,她若是受了寒万一病了可就糟了。咱们别过去,她就是小孩子脾气……一会儿闹够了就好。”

    “让她永远不会跳荷池的办法,散金候你就没想过?”

    方解问。

    吴一道皱眉:“除非她转了xìng子,否则怎么可能?你若是有办法让她以后都不用跳荷池这法子威胁我,我就想办法帮你进演武院。”

    “那就让我来吧。”

    方解起身离开凉亭,然后走到荷池旁边,背对着那位大小姐和吴一道,很没道德的解开裤子往荷池里撒了一泡尿……

    “无耻之徒!”

    大小姐吴隐玉红着脸骂了一句,转身飞奔而去。

    吴一道嘴角抽搐,半响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九十五章 你要记住的三个人

    第九十五章你要记住的三个人

    “我知道红袖招的骆爷教了你些本事,上次你进畅chūn园的时候陛下对你的印象也不错,但这并不代表保证你能进入演武院,既然你也是大隋官军出身,那么你自然知道,演武院的周院长是很奇怪很特别的一个人。陛下喜欢的,他未必喜欢。而演武院的事……陛下是绝对不会过多干涉的。”

    吴一道招了招手示意丫鬟过来换茶,这一壶独枝大红袍才加了三次水就要倒掉,不得不说首富的生活太特么奢侈了。武夷山大红袍号称冲泡九次而不减桂花香,如此昂贵的茶叶只泡三次就扔了,所以方解的嘴角忍不住撇了撇。

    吴一道可不在意他这个小动作,笑了笑说道:“我也舍不得,因为那是我实打实花银子买回来的。但人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很多事身不由己,哪怕是装也装的很洒脱。比如这喝茶,如果被人知道我真的将一壶茶冲泡九遍,传出去立刻会招惹来不少嘲笑。”

    他站起来走到荷池边深深的吸了口带着cháo湿味道的空气,本想感慨一句,忽然想起方解刚才在不远处洒了泡尿,他又立刻转身走了回来:“我从来不怕嘲笑,但我的商行怕。你应该能想到,到了我这个地步,任何一点不好的消息都能影响到我的生意……比如,如果这一壶茶我真的冲泡九次才丢掉,立刻就会有人认认真真信誓旦旦的推测出来,我手里的银子不多了,不然不会如此吝啬。”

    “然后是什么?”

    他问方解。

    方解想都不用想回答道:“然后先给了你货还没有拿到货款的人,立刻就会跑来试探。试探没关系,但总有些蠢人会相信谣言。当蠢人越来越多,即便货通天下行实力再雄厚也禁不住蚂蚁挖穴一样的一点点往外掏,最怕的……是蚂蚁挖的太多了,一阵浪头打过来堤坝就得摇摇yù坠。”

    “聪明”

    吴一道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院子说道:“我现在身上有个爵位,所以行事要低调。可低调要看在什么地方,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能把姿态拔的高一些,有益无害。”

    方解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生意人都很可怕。”

    “为什么?”

    吴一道问。

    “看起来生意人在大隋的地位并不高,狭路相逢,即便遇到的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农夫,生意人也要让路。但这是明面上的事,暗地里,生意人有的是手段让这个农夫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太yīn暗了。”

    吴一道微微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听说你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连朝廷里极为德高望重的大学士都哄住了,前几天和文渊阁大学士牛慧伦,舒华阁大学士庄楚宇一起品茶的时候,这两位大人对你可是赞不绝口。”

    “纯粹的文人,比纯粹的官员要可爱的多。”

    方解笑了笑说道。

    “你看人和看事情的眼光,为什么总是这么yīn暗……”

    吴一道白了他一眼说道:“不过你说的没错,那几位大学士虽然也俱是名门出身,而且骨子里高傲的让人不舒服。但他们却是官场上最不在乎什么门第之别的人,都说文人相轻……并不都是这样,那几位大学士,到了他们这个高度也没有必要再和人争强斗胜,除了比学识之外能比的就剩下气度了。所以他们能容人,不能容也得容,也喜欢把青年才俊拉拢到自己门下,美其名曰是点拨提拔年轻有为的青年学子,其实也是给自己充门面。”

    他笑着说道:“你是没见过,几个大学士坐在一起比门下谁弟子多的时候那sāo-情场面有多无聊。弟子少些的,就比谁的弟子官做的大。比不过弟子有出息的,就比弟子的才学,到最后争的面红耳赤恨不得轮拐棍大打出手。”

    “但有一样……”

    吴一道总结道:“他们能容人,也乐意表现出自己的气度来帮助后起之秀。可他们容不得在自己死之前,年轻人爬到自己头上去。当然,如果有办法他们甚至不愿自己死后有人爬到他们头上去。所以……不管以后你多得势,对他们一定要表现出足够的谦卑和尊重。看似无权,但大学士们手里最大的资本就是弟子多啊……谁门下没出过尚书侍郎?没出过将军大将军?”

    “多谢!”

    方解诚挚一拜。

    吴一道摆了摆手道:“只是今儿兴致好,所以和你闲聊几句。你若是这么正儿八经的道谢,反倒是无趣了。我不收你买消息买学问的银子,你也不用说谢谢,当然,如果你真觉得过意不去,执意要给我银子哪怕是一两我肯定也不嫌弃少。”

    方解笑了笑,心里很暖和。虽然他知道吴一道这样能成为大隋首富的商人,绝不会浪费时间和一个没有一点价值的无名小辈浪费口舌,但吴一道之前的话有意无意都是在提点他,这就是人情。

    “再说,我是一个商人。”

    吴一道微笑道:“我只重利,和你说这么多是因为我觉着你有前途,提前送人情总比rì后你红火起来再套近乎有益。现在和你聊聊虽然算不得雪中送炭,但总比过几年锦上添花容易让你记住我的好。”

    坦诚,商人身上难得一见的坦诚。

    “未见得就能如你说的那样,飞黄腾达。”

    方解实事求是的回答。

    “虚伪”

    吴一道白了他一眼,笑了笑问道:“你知道我成功的最大的秘诀是什么?”

    这样的话题吴一道以前和方解聊天的时候提到过,方解记得。吴一道说过自己三次经商亏的血本无归的经历,后来再不相信什么感觉而是凭着失败的经验和多看问多思考才逐渐发迹。

    “是眼力?”

    方解试探着回答。

    “屁!”

    吴一道笑道:“多撒网,结善缘,谁知道撒的网里,哪一张都捞到大鱼?不需要什么投入,还或许有大收获的事做起来多多益善,千万不要厌恶麻烦,莫嫌少年穷……哪怕少年真就穷一辈子,他也念着我的好,不是吗?比如今rì,我没给你一个铜钱,也没在你身上押什么赌注,只是和你聊聊天,这没什么投入,却或许有回报。所以我从来不会吝啬自己和少年人多谈谈的时间,货通天下行现在九个大掌柜,有四个是我这样谈来的。”

    ……

    ……

    吴隐玉恨的牙根都痒痒,当初在长安城外初见方解的时候,觉着这少年有些不同寻常,所以难免好奇,甚至动念想戏耍一下他找点乐子。回到dì dū之后跟这少年就再无交集,再加上她本来也有烦心事所以就把方解忘了。

    但是今天,她被那少年的一泡尿真的激怒了。

    一想到那荷池,她就从胃里往上反东西。以后再也不能脱了鞋子光着脚下到池子里摸鱼虾玩,这让本就没什么乐趣的她更加恼火。越想越恶心,越想越愤怒。

    十四五岁的少女,本来就还是不遵从理智做事的年纪。更何况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杜鹃”

    她坐在床边咬着嘴唇问道:“咱们上次给渔阳候那个败家儿子下的泻药还剩下了么?就是在上次来做客追在我身后没完没了献殷勤的那个憨傻货。”

    “好像还有些……小姐,你要干嘛?”

    “一会儿你去给父亲他们送些点心过去,把泻药放进去。”

    “啊?”

    杜鹃惊呼一声:“那岂不是连老爷一块都药到了?!”

    “笨!”

    吴隐玉嘟着嘴说道:“父亲吃点心只吃味道带着些淡淡咸味的,从不吃甜点。一会儿送上去的点心,只管拿甜的,越是甜的越好。”

    “倒是忘了!”

    杜鹃也恼火方解往荷池里撒尿的流氓无赖行为,与小姐吴隐玉一拍即合。两个小丫头立刻行动起来,杜鹃去厨房拿甜点,吴隐玉则将杜鹃找出来的泻药用小锤子砸的更碎了些。等杜鹃端着一盘甜点气喘吁吁的回来,两个小丫头看着桌子上的粉末邪恶的笑了起来。

    吴隐玉闭上眼,脑子里都是那个混账小子一趟一趟冲进茅厕的画面。

    荷池边

    吴一道指着天空对方解说道:“你在樊固城看到的那片天,和在dì dū看到的这片天空表面上没有区别。但你应该明白的是,在樊固,天空很高,但在dì dū,天空绝不是看起来这么高,或许给你一个机会你就能触碰到天空,扶摇直上。而在樊固,哪怕你站在城墙上也摸不着碰不到。”

    “但是……正因为这天空你或许能触摸到,所以很危险。前一刻还是碧空万里,下一刻就有可能yīn云密布雷电交加。站的高了,先要把根基稳住,才不会跌倒。”

    “演武院是你的一块根基。”

    吴一道回身看着方解说道:“别浪费。”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不会花银子收买考官给你通门路,所有人都知道演武院的教授考官清廉的让人恼火,可我却知道演武院的人其实一点也不清廉,收银子收的比谁都狠……当然,演武院收银子和贪官污吏收银子有很大区别,你知道各城推荐的人,十之七八都没什么真本事,若不是参加演武院的考试能为他们增加些炫耀的资本,他们才懒得千里迢迢万里迢迢的跑来受气。”

    “正是因为很多人想在演武院里转一圈,增加自己的名气和rì后需要的资历,所以送银子的不在少数。演武院的周院子暗地里从来不会拒绝送上门的银子,谁送的多他也不吝啬开个后门放进门。据说……陛下很喜欢周院子这做法,因为这些银子周院子都会原封不动的送给陛下。估摸着,那数目大的能让陛下眉开眼笑。”

    “我即便很有钱,即便很欣赏你,但还没有到我甘心情愿为你送进去几万两银子的地步,我能帮你的不多,告诉你谁值得注意是其中之一。”

    他坐下来,语气温和的说道:“第一,你要和同样兵部举荐的人搞好关系,这些人大部分出身寒门,所以极团结,一旦你和他们搞好关系,对你rì后大有帮助。今年演武院的军队考生,最值得注意的有三个人,最起码在报备的资料上看起来远比你辉煌。”

    “王维,白水城边军旅率。据说已经有四品上的修为,若不是因为出身不好,这样的修为最不济也应该是个校尉了。白水城地处南疆,当地多夷民,暴戾野蛮,不服教化,每年都有人作乱。王维名字斯文,但人行事果决狠辣。自从做了旅率这两年来,每年他都会带兵屠掉几个不服管教的村子,杀人无算。白水城属于雍郡管辖,所以他算是左前卫大将军罗耀的人。”

    “张狂,安原城边军队正。这个人看似比王维来说要温和不少,但你要记住一件事……安原城抵触帝国东北,一侧是十万大山,一侧是北蛮人的领地。北蛮人和北辽地的人相比还要野蛮的多,北辽地有可汗完颜勇统帅,可北蛮人没有统一的归属,就好像一群野兽。张狂曾经在北蛮人一个部落里生活了几年,甚至还娶了那个北蛮人部落首领的女儿。直到取得北蛮人的信任后,他立刻引领边军杀过去,一战杀人上万,北地边疆得以安稳两年。上一次演武院考试的时候,他还在北蛮人那里小心翼翼的活着呢,没赶上。”

    “那个北蛮人部落的首领和他那个北蛮老婆,都是他亲手杀的。”

    吴一道补充了一句后继续说道:“莫洗刀,东疆边城凤凰台的斥候队正,说起来和你倒是出身相同,不同的是,他的功劳比你大的多了。两年前,东楚国一个将军因为仇视大隋,打算带着自己部下人马偷袭凤凰台。不知道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凤凰台守将派莫洗刀去潜入东楚查证。”

    “结果他去了之后一夜之间把那个东楚将军满门一百一十六口杀尽。之后的十三天,他硬是从数不清的追兵手里逃了回来,还顺手画了东楚边界的兵力驻防图。他回到凤凰台之后,这功劳肯定不会明着嘉奖,当然,大隋军方也绝不会承认有这样一个伤害大隋与友邦感情的人存在。”

    “这三个人有共同点,那就是修为很高,尤其是莫洗刀……或许已经到了六品以上的实力。而且他们三个都很聪明,甚至可以说聪明的吓人。若非如此,他们都不能活着完成他们的使命。这三个人,把握的好了对你帮助很大。”

    方解听的正入神,在心里谨记这三人的时候,忽然吴一道的话被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丫鬟打断,这个才到方解肩膀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小丫鬟端着一盘点心,手微抖,嗓音微颤的说道:“老爷,方公子,先吃点点心吧?”

第九十六章 废物也有用处

    第九十六章废物也有用处

    回到自己那间还没有营业的铺子里,方解想起吴一道那个宝贝女儿吃瘪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那小丫头够狠,为了整他一次竟然不惜让她爹做垫背的。都说知女莫若父,果然不假。吴一道见送上来的点心都是甜的,立刻就猜到吴隐玉没存什么好心。

    他先让杜鹃回去,然后有些无奈的和方解解释了一遍。方解自然不会在意这小丫头的恶作剧,不过心里却想着什么时候得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漂亮妞儿。

    吴一道回去之后骗了吴隐玉,说方解吃了点心,然后一趟一趟往茅厕跑,吴隐玉笑的前仰后合,只是没人注意到她笑容背后有些别的东西。

    等吴一道离开之后,小丫鬟杜鹃攥着拳头挥舞了一下:“总算让那小子吃了点儿苦头。”

    可吴隐玉却沉默了下来,无奈的笑了笑道:“杜鹃,爹爹是骗我的,十之仈jiǔ,那个小子根本就没吃点心。我想在才想到,上去的都是甜点,爹爹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什么问题,所以肯定没让那小子吃。”

    “那老爷刚才还说下次不许咱们这样了……”

    “爹爹无非是想让我开心点,让我以为我的小把戏成功了。”

    吴隐玉甩着胳膊走回床边坐下,看着外面已经逐渐暗下来的天sè叹道:“自从娘亲走了之后,爹爹对我越来越纵容,变着法的逗我开心,不希望我有一点委屈。我知道他是怕我想起娘亲伤心,怕我觉着没了娘亲我就没了依靠。杜鹃……我何尝不是一样?”

    她看着窗外幽然道:“爹爹关爱我纵容我,是为了让我开心快活。我也变着法的骄纵甚至无理取闹,何尝不是想让爹爹觉得我很开心?只有我装的很开心,爹爹才会心里宽松些。其实自娘亲过世之后……爹爹和我,谁又真正开心过。”

    杜鹃的鼻子一酸,忍不住上前握着吴隐玉的手说道:“小姐别难过了,夫人已经过世两年,凡事总得看开些。”

    吴隐玉笑了笑,擦去眼角的泪珠嘟着嘴说道:“不说这个了,那个臭小子叫什么来着?方解是吧……别急,我早晚要他好看!”

    回到铺子里,方解在脑海将吴一道说的话整理了一遍,他坐在书桌前,取笔在宣纸上写下吴一道提到的那几个名字。

    且不说王维,张狂,莫洗刀他们这些军方出身的人物,因为相比来说他们资历再强也都是寒门子弟。而各城选出来的那些世家子弟中,也不尽是酒囊饭袋来镀金的。其中有几个人才名博于天下,家世显赫,文才武功都不俗。和这些人相比,方解更没用一点优势。

    裴家的公子裴初行,号称四岁便能通阅典籍名著的神童。据说五岁那年在红袖招开业的时候就能作诗一首当做贺礼,连忠亲王杨奇都赞不绝口。裴家是大隋数得上的名门世家,在朝中为官的裴家之人更是数不胜数。他的父亲是黄门侍郎裴衍,在门下省的地位仅次于仆shè,而且乃是皇帝近侍,拟诏传旨多出此人。

    年少时,裴初行之名在dì dū近乎人人皆知。陛下登基第三年中秋节大宴群臣,裴衍携子赴宴。期间陛下见这孩童唇红齿白的惹人喜欢,有心考究其学识便多问了几句,想不到这孩童竟然回答的引经据典头头是道,陛下龙颜大悦,立刻封了他一个正七品的朝请郎。

    江南谢家的公子谢扶摇,九岁时候他的名字在江南就人尽皆知。才六岁,他家里请来的先生就被他刁钻古怪的问题搞的昏头转向。到了他九岁的时候,据说教他功课的先生因为再没有可以教他的东西而不得不请辞,从此名声大响。

    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是武当山三清观的记名弟子。据说武当山三清观张真人在谢家做客的时候,一眼便看出此子资质非凡,收为记名弟子。每年都会专门派人下武当山赴江南谢家,传授谢扶摇武当道法。

    还有博陵崔家的崔平洲,江南王家的王定,郴州卢家的卢凡,这些人都是鼎鼎大名的青年才俊,算起来……方解别说想在进演武院的考试里一鸣惊人,能平安进入演武院就算万事大吉了。

    休养了些rì子,已经能自己走动的沉倾扇见方解眉头微微皱着,她在方解对面坐下来,笑了笑问道:“怎么?没底气?”

    方解将自己写下一大串名字的宣纸推给沉倾扇道:“这些人,个顶个的风sāo,我不过是一个边军小卒……散金候跟我说这些显然是觉着我能和他们一争高下,我拿什么和他们争?能考进演武院,对我来说就算不错了。”

    “不对”

    沉倾扇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散金候要跟你说这些,难道他不知道你和这些名门世家的子弟根本没的比?”

    “那他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提醒你,你必须要争。”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见过君,也被几位大学士推崇。表面上看起来你还是你,不过是一个边军小卒。但实际上,说不得朝中早就有人盯着你了。你在看着这些世家子弟的名字发愁,或许他们却在想着你的名字发狠。大隋朝廷里世家当道,一个一个的利益团体泾渭分明。明着看不出什么,暗地里肯定斗的不亦乐乎。”

    “陛下见了你,而且还当着几位大学士夸赞了你。回去之后,那几位大学士会不说?散金候一定是听到了什么传言,这才专门把你找了去提点你。”

    沉倾扇想了想说道:“你已经让朝廷里一些权贵注意到了,趁着你还没发迹,他们要么拉拢你成为他们阵线里的人,要么打压你让你根本抬不了头。陛下rì理万机,根本不可能总记着你这样一个小人物。那些世家的公子们心高气傲,知道你的名字之后自然都将眼光对准你。”

    “他们绝不会允许自己被你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人压下去,会想尽办法让你抬不了头。而那些世家之人,自家有子弟参加考试的自然不遗余力的扶植。自家没有子弟参加考试的,就要盯着其他出彩的考生拉拢过去收为己用。散金候的意思是……若是你不能在演武院的考试中一鸣惊人的话,只怕十有仈jiǔ会被世家打压下去,再想抬头都难!”

    让陛下不时响起你的名字,这才是本事……

    方解猛然想到卓布衣之前说过的这句话,脸sè变得凝重起来。沉倾扇说的没错,那些世家都在等着看好戏,若是自己出了头,橄榄枝会不断的抛过来。若是被那些世家子弟踩下去了,立刻就会被死死的封住,让陛下觉着他根本就不过是个废物,不堪大用。用不了一年,陛下还会记得他?

    散金候的用意,方解现在才算明白。

    而事实上,他在见到皇帝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自己逼到了一个不得不争的地步,只是他自己没有想明白罢了。

    ……

    ……

    大内侍卫处后院

    一道不起眼的矮墙将这个大院子分成前后两院,表面上看起来这矮墙无非就是装饰作用,可实际上,分开的何止是院子?矮墙南边院子里,是大内侍卫处,后边规模略微小一些的院子,是情衙。

    情衙镇抚使侯文极明面上的职位是大内侍卫处副指挥使,也就和孟无敌一样的身份罢了。可在大内侍卫处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也不敢这么认为,朝中那些知道详情内幕的官员,也没人敢这么认为。在大内侍卫处,侯文极可是和罗蔚然平起平坐的人物。甚至可以说,论陛下的亲信,侯文极比罗蔚然还要强一些。

    毕竟罗蔚然是江湖出身。

    而侯文极,实打实的世家出身。

    斜靠在椅子上看书的侯文极,一边翻看一边听着手下人汇报上午办的案子。听到结尾处,他将书册啪的一声合上抬起头问道:“招了?”

    大内侍卫处七大千户之一,人称神眼的刘独秀躬身道:“挨不过刑,招了。”

    “当夜卓先生擒住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兵部的员外郎鹰鹫。他是兵部侍郎虞东来的亲信,但刺杀方解的事鹰鹫说和虞东来没关系。他之所以杀方解,还是因为樊固的案子……他有个亲弟弟,随秉笔太监吴陪胜巡查到樊固的时候死了。军方和兵部还有大理寺刑部的说法自然都是他弟弟和吴陪胜战死沙场,但实际上和方解脱不了关系。”

    “一个要杀另一个,杀人的反而被该死的那个杀了……”

    侯文极笑了笑道:“是他弟弟废物,怪不得别人。”

    “对外怎么说?”

    刘独秀问道。

    “内jiān!”

    侯文极语气平淡道:“前些时候有人夜闯兵部杀了那么多人,没有内jiān怎么可能轻易进的了兵部?鹰鹫身为兵部六品官员,竟然勾结蒙元派来的jiān细试图偷取大隋边疆军力布防地图,事情败露之后又伙同蒙元的jiān细血洗了兵部,试图逃走的时候被咱们情衙擒了。”

    说完这句话,侯文极忍不住笑了起来:“虞东来倒霉透顶,本来就赶上他流年不利,又有这么一个白痴的手下在这个关节上给他添乱,他这次想不辞官都不行了!这次倒下去,他再想站起来就难如登天。兵部的事咱们历来插不进去手,就是因为虞东来护的太严实,罗指挥使和我谋划了很久也没法子把咱们大内侍卫处和情衙的实力渗透进兵部,这次总算抓着机会了。”

    “恭喜镇抚使”

    刘独秀躬身说道:“虞东来对咱们大内侍卫处和情衙历来态度强硬,他一倒下去,大快人心。”

    “这个方解还真是我情衙的福星,当初孟无敌要是真杀了他,哪儿还有这样一出接着一出的jīng彩戏码让咱们看?虞东来与我和罗指挥使明里暗里的斗了这么久,想不到竟然栽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有意思。”

    侯文极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说道:“我先去和罗指挥使说一声,然后见见另一个也招供了的白痴,稍后你把用的着的东西整理好之后直接送到刑房里,天黑之前我还得赶去畅chūn园和主子说这事。”

    “喏!”

    刘独秀应了一声,躬身出门。

    侯文极把杯子里的茶饮尽,想到另一个也招了供的人就恼火。心说虞东来有个废物手下让他没准自此退出仕途,怎么罗文你手下的也全都是废物?真不知道当初罗耀选人的时候是怎么选的,这样的家奴留着有什么用。

    又想到那个叫方解的少年,他心里忍不住一叹。

    当初和罗蔚然说起的时候,这个方解还不过是这局里面可有可无的一个小角sè。现在竟然yīn差阳错的成了这局里面的主要棋子,真是谁也没想到的局面。

    小家伙,你的rì子也该不好过了……才入京城就让自己冒出来这么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看来你没明白。李伏波就比你聪明多了,进演武院的时候人们甚至不知道他是陇右李家的人。而你现在自己逼着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有多少把刀子等着把你大卸八块呢……你帮了我大忙,我也就不亲自动手除了你算是还你个人情,可那些世家子弟手里的yīn损法子,还是会让你死无全尸。

    侯文极笑了笑,心说幸好当初罗蔚然阻止,不然为了掩住樊固城的秘密,我早就把你杀了随便丢进什么乱坟岗子里了。如今因为你扳倒了虞东来,看来废物也有大用处的时候。

第九十七章 辣水

    第九十七章辣水

    侯文极举步走出自己的房间,顺着石子小路慢悠悠走到了刑房。情衙虽然按照道理不算大隋的刑罚衙门,但这里的手段比起大理寺和刑部只怕还要让人心悸。大理寺和刑部的监牢里那些犯人们或许还有重见天rì之时,可进了情衙刑房里的人,似乎到最后没一个人能活下来。不过不代表不会有例外,就看侯文极需要不需要。

    刑房当值的百户远远看见侯文极来了,连忙上前行礼。侯文极随意摆了摆手,问清楚嫌犯关在哪间房子里后缓步走了过去。

    领路的百户将房门打开,侯文极示意他不要跟着。那百户连忙点头,按着腰畔横刀的刀柄在门口守卫。

    刑房很yīn暗,且cháo湿的厉害。

    虽然墙壁上的火烛火苗不小,可屋子里依然yīn暗的让人不适应。刑房只有一道铁门,没有窗子,终年不见阳光,里面的犯人们若是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是奢求。屋子很窄,但很深,两边墙壁上挂着各种刑具,让人不寒而栗。

    侯文极很少来刑房,因为他不喜欢这里死气沉沉的气氛,更不喜欢这里的腐臭味。

    屋子里有一把椅子,是主审坐的位置。椅子正对面墙壁上用铁链穿了琵琶骨钉在墙上的,就是已经快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犯人。那天夜里,卓布衣用心神之术控制了鹰鹫,然后将这个犯人制住。

    那一晚看似简单的厮杀,若是真正细细体会起来才能明白卓布衣手段的玄妙。鹰鹫既然能成为虞东来的亲信,修为自然不会很低。他如蝙蝠一般飘忽的身法,凌厉如蛇的剑法都值得称道,可就是这样一个修为不俗的武者,竟然被距离几十米外的卓布衣控制住心神,成为名符其实的傀儡,卓布衣之可怕可见一斑。

    被钉在墙壁上的嫌犯垂着头,头发垂下来还在滴着也不知道是水还是血的液体。

    侯文极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那个已经快没了人形的嫌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缓缓抬起左手,对着那嫌犯屈指一弹。悄无声息,那挂在墙上的人身子却猛然一震,忍不住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再看时,他肩膀上多了一个血洞。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蠢?”

    侯文极从一边的桌案上拿起一柄剔骨尖刀修理着自己的指甲,看着自己修长白净的手指他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家主子既然把这事交给你来做,就是相信你的能力。据说雍州罗耀手下没有一个软骨头,今儿倒是让人大失所望。”

    “我……不想死”

    挂在墙上的人嗓音沙哑的艰难的回答了一句。

    “你叫罗二郎?”

    侯文极也不抬头,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就因为你供出来你主子,有可能毁了他的前程?昨儿陛下晋封你主子为从四品郎将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调他赴西北右骁卫军中任职。那可是个好地方,用不了多久你主子或许就能大展拳脚一飞冲天。可因为你,他或许还没来得及穿上郎将甲胄耀武扬威就得被锁拿进大理寺问罪,十有仈jiǔ这辈子就算毁了。”

    “我……不想死”

    罗二郎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虽然我不过是个家奴,可我……不觉得……自己的命很贱。”

    听到这句话,侯文极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把剔骨尖刀放下,拍了拍手微笑道:“我就喜欢不想死的人,尤其是落在我情衙的犯人。只要一个人还不想死,嘴里关着什么秘密都不怕吐不出来。”

    “虽然你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但我不会定罪杀你。”

    侯文极笑道:“你可以放心,最起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会杀你,因为我留着你还有用处,不小的用处。今儿若不是你招供了,或许我还不会让你活下去。你隔壁那屋子里关着的是和你一块被擒住的人,他基本上该招的招了,不该招的一个字也没招,这才是好奴才,不过……你能活,他却得死。”

    “你与他的下场还有一处不同……”

    侯文极起身,缓步走到罗二郎身前不远处停住脚步,看着那血糊糊的人温和道:“非但你能活下来,今儿你招供的一切我都不会说出去。到了我这,这秘密也就被封住了。隔壁那个人没招出他主子,但他主子必然要受到牵连。你招了你的主子,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多……多谢!”

    罗二郎艰难的抬起头,想看清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不客气。”

    侯文极笑着说道:“让你活着,是因为你有用。不牵连你主子,是因为你主子有用。只要你活着,我什么时候想让你主子倒霉都可以。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又或许是他离开京城之前,我若是拿着你的口供给他看看,你猜他会什么反应?”

    罗二郎的眼神里闪过一种恐惧,看向侯文极的目光中都是哀求。

    ……

    ……

    不等罗二郎说什么,侯文极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他一定会很恨你,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听说小罗将军有他爹一半的yīn狠,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呢。我想如果我对小罗将军说了,他会不会求我不要揭穿他?他再yīn狠,也不敢对我如何,只能求我。”

    “如果,我把你的口供给雍州城里的罗将军看看,你猜他会怎么做?重演一回二十几年前的戏码?亲自杀了你家主子,然后再来一次负荆请罪?也许有可能,不过在他来京城之前,一定会先把你的家人杀一个干干净净。”

    “所以”

    侯文极说道:“手里有你的画押口供,不用说你,罗耀父子都会忌惮我,会向我示好,甚至不惜花大价钱收买我,倾家荡产也不一定做不出来。刚才我让你猜的,你心里肯定想罗耀现在依然能做的出来杀子的事。对不对?”

    罗二郎颤抖着点了点头,不敢说话。

    侯文极却摇了摇头:“你错了,罗耀现在做不出来。二十几年前他可以,因为他可以再生一个儿子。他运气不错,连着生了七个闺女总算又有了个不算太笨的儿子。现在……他老了,即便还能生,难道他还能支撑到第三个儿子长大chéng rén?他不是当年的罗耀了……人一老,顾虑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胆小。”

    “为了不失去儿子,不失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地位和荣耀。哪怕我让罗耀帮我做一些事,罗耀应该都不会拒绝。”

    “罗耀不会拒绝,罗文就更不会拒绝。”

    “因为你这样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因为这样一份口供,我手里相当于攥住了老罗将军和小罗将军两位大人物的命脉,真值了。你自己难道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一个家奴,也能有扳倒一大一小两个主子的机会。”

    罗二郎嘴角抽搐着问:“你……你想要挟我家公子和老爷,为你做事!”

    “我可没那个胆子。”

    侯文极笑了笑道:“都是为陛下做事。不过,我大内侍卫处很有兴趣和军方的将军们私底下有些什么协议,对双方都好的协议。尤其是罗耀将军这样武功盖世军威显赫的大将军,罗文这样前途无量一片锦绣的新贵,我都愿意合作。而你应该自豪,因为你比他们两个都重要,如果他们两个不听话,我再把你送到太极殿上,让你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说,好不好?”

    “别想咬舌,也别想自尽。”

    侯文极轻蔑的看了看罗二郎:“你这条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口供就足够了。而且只要我愿意,虽然雍州地处西南边陲,但用不了一个月,你爹娘和你妹妹的人头就能送到你面前。好好活着吧,以前是为了罗家人,现在是为了你自己。你白痴的供出你主子,我希望这次你聪明一回,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罗二郎的眼睛里一片死寂,看不到一点生机。

    他怕了,真的怕了。

    之前的求生yù望让他招了供,现在他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死。

    正在这个时候,大内侍卫处七大千户之一的神眼刘独秀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摞卷宗。

    “镇抚使,鹰鹫案子的全部卷宗整理好了。”

    侯文极嗯了一声,接过来看了看随即夹在腋下。他看了一眼罗二郎,吩咐刘独秀道:“给他治伤,给他饭吃,给他酒喝,如果他想找女人,也给他。让他好好的活着,咱们以后还得仰仗罗二郎这位好汉帮忙呢。”

    “喏”

    刘独秀应了一声。

    侯文极转身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吩咐道:“明儿一早给我约新晋的四品郎将罗文罗将军,在客胜居要一桌体面些的席面,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商议。”

    “喏”

    听到这句话,罗二郎的身子猛的一颤,竟是吓得昏了过去。

    “这个人还活着的事谁也不要告诉。”

    侯文极低声对刘独秀说道:“罗指挥使,也不要告诉。”

    ……

    ……

    东二十条大街上唯一没挂着招牌的店面就是方解的铺子,已经租下来这里十来天的时间,他似乎又不着急做些什么买卖来补贴用度了。虽然他从樊固带来的银子已经不多,最起码连收买一个六七品的小吏的银子都不够。

    为了照顾大犬,他还雇了两个下人。一个小书童,一个小丫鬟。

    这两个下人平rì里也没什么事做,除了打扫打扫屋子就是照顾不能起床的大犬吃喝拉撒睡。其中必做的一件事,就是为大犬炖肉吃。

    方解最近倒是喜欢上了门口的热汤面,再配上一笼包子,美美的吃上一顿,肚子里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傍晚的气候凉爽了不少,方解心情似乎也不错。和沐小腰沉倾扇他们三个在门口的小吃摊位上找地方坐了,点了几个凉菜,却没有要酒。沐小腰正在戒酒,方解可不想勾起她的馋虫。

    饭菜还没上来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很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方解身边。

    “他娘的,热死了!”

    来人毫无风度的解开自己的衣衫口子,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肥肉。

    “项青牛,你不在清虚观吃香喝辣,跑这里做什么?我可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

    方解笑着问了一句。

    “哎呀,你个没良心的!”

    项青牛瞪了方解一眼微怒道:“老子救了你一命,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吝啬到连饭都不管,还有没有人xìng?”

    “管!”

    方解点头道:“热汤面,小笼包。”

    “面三碗,包子五笼!”

    项青牛不客气的招呼老板道:“有酒么,打二三斤上来!”

    “酒……”

    沐小腰幽幽的重复了一遍,眼神亮的吓人。

    “你想死么?”

    方解问项青牛。

    项青牛本来就怕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见沐小腰的表情吓人,他立刻摇头道:“不想死!”

    “不想死就别提酒字!”

    方解笑着说道。

    项青牛委屈的看了一眼沐小腰,然后转头对那老板说道:“酒不要了……给来两壶辣水,你懂得……”

第九十八章 吃哪儿补哪儿

    (又是三更,于是厚着脸求个打赏。)

    第九十八章吃哪儿补哪儿

    方解瞪了一眼项青牛,只说了一句话就让项青牛打消了冒死也要喝酒的念头。

    “酒钱我不付”

    听到这句话,项青牛顿时萎了。他有冒死喝酒的勇气,但绝没有自己掏银子买酒喝的魄力。要知道在西北的时候,能攒下那么多银子全归功于他的抠门。而且他攒银子是为了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后悔去做的事。

    “你没事不会跑来我这里。”

    方解将先上来的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推到项青牛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问道:“说吧,什么事,劳动您的大驾跑来我这。要是来得瑟清虚观的伙食有多好的,我保证把你脸打成屁股形,然后在你屁股上挖出五官来。”

    项青牛像是真饿了,也不怕烫,连着吃了几口面条后含含糊糊的说道:“这几天晚上我闲着没事就在大街上转悠,一直没遇到那个偷袭大犬的白衣人。不过这几天我仔仔细细的又想了一遍,如果你们说的没错误的话,那家伙或许是佛宗的人。”

    方解脸sè微微一变,但很快就被他笑着掩饰了过去:“佛宗?我和佛宗毫无瓜葛,那些秃驴何必来找我麻烦?”

    “我怎么知道!”

    项青牛一边吃一边说道:“你从樊固来,樊固紧挨着蒙元帝国,而蒙元帝国说白了就是佛宗的地盘,谁知道你是不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爬过了界玷污了佛宗圣女什么的没有,偷看女尼洗澡这事你又不是干不出来。据说佛宗收女弟子挑剔的很,不是如花似玉体态婀娜的一概不要。而且这些女弟子就是为了伺候男人们才招的,一个个温柔娴淑端庄秀美有求必应。”

    “当真?”

    方解问。

    “当真我就不做道人早出家去了。”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说道。

    方解哈哈大笑道:“别人或许是,你还真没这胆子。今儿能坐和小腰姐她们两个面前坐的这般踏实,你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

    项青牛脸一红:“打人不打脸!”

    “到底什么事!”

    “就是想提醒你小心些。”

    项青牛将肉汤面吃完,又开始往嘴里塞包子:“听上次你们说起,我越发怀疑那人用的是佛宗的无相功。所谓无相,能隐去自己面貌是最基本的手段。据说无相功若是大成,能幻化成万物,逼真不可识破。一草一木一花,万物之形而又可无形。”

    “你的意思是,无相功要是大成就算一个人变成一坨屎我也认不住来?”

    方解问。

    “这肯定能认出来!”

    项青牛一边吃一边说丝毫也不觉着恶心:“跟人似的那么大一坨屎,你再认不出来你就是白痴。”

    “幻化万物是有点吹牛-逼的嫌疑,不过能改变自己面容应该能做到。最近这段rì子你千万小心,如果有什么生面孔主动和你拉关系套近乎,你千万小心些。若那人真会无相功,说不得大街上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大隋百姓都有可能是他幻化的。比如是这卖热汤面的大叔,也可能是他媳妇……难,腰太粗了……”

    “如果我能学会就好了。”

    方解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猥琐的笑了笑。

    “你在想什么?”

    项青牛好奇的问。

    “他在想幻化成女人去澡堂子。”

    回答他的是从远处缓步而来的卓布衣,这话让方解脸一红,看向卓布衣讪讪笑了笑道:“趁人不备偷窥别人心思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卓布衣笑了笑,走到沐小腰身边看着她问道:“何时跟我回大内侍卫处?指挥使大人想见见你。”

    沐小腰愣了一下,轻声问道:“我还去大内侍卫处做什么?”

    “你还是大内侍卫处的千户,自然要回去。”

    卓布衣坐下来,也不客气,要了一碗热汤面后说道:“虽然我知道你对俗气的东西都不怎么在意,但你也应该明白,大内侍卫处一共才七个千户。我不说想做到这个位子有多难,我只想让你清醒别浪费自己的机遇。之前我就对你说过,想帮方解的办法有很多,进公门,穿飞鱼袍,毫无疑问是很好的一种方式。”

    “现在……我还不能去。”

    沐小腰轻声道。

    卓布衣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等方解参加完演武院的考试,如果他进了演武院就要住进去,想要杀他的人除非也能混进演武院,不过这个可能微乎其微,这三年方解在演武院,你在大内侍卫处,里外都有照应。”

    “那好,方解考进去,我就跟你回去。”

    卓布衣笑了笑,低头吃面。

    “那天那两个人什么来路?”

    方解忍不住问他。

    “一个是兵部的六品员外郎,之所以要杀你其实缘故也很简单。他有个亲弟弟,是跟着吴陪胜巡查西北的兵部官员之一,死在了樊固城里。他叫鹰鹫,是兵部侍郎虞东来的亲信,也正因为这事,陛下这会儿正在畅chūn园大发雷霆呢,虞东来前阵子才从兵部尚书贬为侍郎,这次……怕是要辞官了。”

    “另一个……咬舌自尽了。”

    方解一怔,诧异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不知道他什么来路?”

    “我不知”

    卓布衣点了点头,没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这些事不要想了,还是好好准备怎么考核的好。”

    卓布衣刚说完这句忽然停顿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在长安城如今也算是一个名人了,最起码朝廷里和军方有不少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你准备好做一个名人了吗?”

    方解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看见大街上忽然走过来几个身穿大隋边军军服的男子。虽然只有六七个人,但他们走在一起肃然而威武,就如同一队人马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而行一般。而最让方解瞩目的,是这几个人身上那种冷冷的气质。

    只有杀过很多人的人,才会在这样的盛夏时节都让人觉着发冷。

    “请问,知不知道方解住在什么地方?”

    一个军人走到小吃摊位前,扫了几眼之后抱拳对他们这边问了一句。

    ……

    ……

    要是按照方解以前的xìng子,他肯定会说不认识。要么就胡乱指一个方向说句假话,但是今天他没打算这么干。那几个身穿军服的人显然不是dì dū守军,从号衣上就能看出来他们应该都是边军出身。

    大隋军制,禁军,战兵,边军,郡兵,不同的归属身上的号衣也略有不同。虽然都是深蓝sè的号衣,但款式看起来有些差别。而王公属地的厢兵,绝不能穿蓝sè号衣黑sè皮甲,因为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们只能算是王公封地的私兵。

    世人皆知大隋最jīng锐的人马是十六卫战兵,但方解却知道,真正能打仗能杀人的,还要数边军。虽然边军的饷银和装备都比不得战兵,可那些已经安逸了十几年的战兵就算训练的再jīng锐,论杀人的手段绝不会比边军更犀利。大隋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边疆各处基本上每年都在杀人。

    不服教化的蛮夷,趁机作乱的马贼,还有盘踞山野的绿林队伍,这些人都是边军清剿的对象。

    方解站起来,对那人抱了抱拳道:“我就是方解,请问有什么指教。”

    问话的那个边军似乎是没想到方解竟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稍显秀气的少年郎,微微一怔之后客气的说道:“我们几个都是今年要参加演武院考试的边军,咱们都是同袍。凤凰台的斥候队正莫洗刀在客胜居请客,结交从边疆各处而来的兄弟,我受莫大哥之托,特意来寻你。”

    “莫大哥的名字如雷贯耳,他相请,我自然不能推辞。”

    方解问道:“不知是什么时候?”

    “明天中午。”

    那人见方解答应的爽快,倒也不在意他年少:“方兄弟的名字我们也一样的熟悉,在边城樊固积累下二十一件战功,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听说樊固方圆三百里的马贼,两年之内被你带人杀了一个干净。明天客胜居吃酒,再请方兄弟好好说说。”

    “哪里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分内事。几位兄长吃过饭了没有,要不一起吃?”

    方解问道。

    “不打扰了,明天客胜居再会!”

    那人抱拳,转身干脆利落的走了。

    “后天演武院就要开考,现在才想起来拉拢你。”

    卓布衣笑了笑道:“你们这些军武出身的人,消息显然不如那些世家大户的子弟灵通。据我所知,最近那些世家子弟已经有人开出了赌局。看看在考试的时候谁能踩住你这个让几位大学士都赞不绝口的卑微小卒,谁踩你踩的狠,他们就凑一大笔银子,出钱让胜利者把红袖招的息大家包下来一夜。”

    他说的息大家,指的是息烛芯。

    方解没来由的一怒,很生气。

    “赌的人多不多?”

    他问。

    “江南王家的王定,郴州卢家的卢凡好像都是赌局里的热门。至于大名鼎鼎的裴初行和谢扶摇,倒是没听说进这赌局。现在最热的是王定,他前rì时候还在醉仙楼放过话,让你爬回樊固接着去做边军小卒。”

    “一条臭泥鳅,也想跑到江河湖海里游几圈,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卓布衣微笑道:“这是原话。”

    听到这句话,沐小腰的脸sèyīn沉,沉倾扇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是感觉到了淡淡的杀气,项青牛立刻搬着板凳坐远了些。方解看了一眼沐小腰,又看了一眼沉倾扇。他笑了笑道:“小腰姐,赶紧跟着卓先生到大内侍卫处做千户。省得你每rì在这里馋酒,卓先生看着你,你想喝也喝不到。”

    “你嘛……”

    他对沉倾扇笑眯眯的说道:“你看看你现在瘦成了什么样子,衣服都显得有些宽松了。老板,切一盘鸭胸来,给我姐姐补补身子。”

    他本还想说吃哪儿补哪儿,当看到沉倾扇的眼神后没敢说出口。沐小腰撇了撇嘴,沉倾扇眯了眯眼。

    “自求多福,自求多福!”

    项青牛搬着凳子又坐的远了些。

    方解坐下,低头吃面。

    感觉到自己激怒了小方解的卓布衣笑了笑,微微得意。

第九十九章 边军小卒和锦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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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章边军小卒和锦衣公子

    客胜居的名号在dì dū也极响亮,百里长安城有名的老字号之一。据说当年先帝微服出巡的时候查看长安民情只在客胜居吃饭,后来还亲笔在客胜居二楼一个雅间的雪白墙壁上写下一首诗。再后来,这个雅间就再也没进过客人,那墙壁上的诗句也被保护起来,即便是这房间里的桌椅也成了宝贝。

    大隋东疆边城凤凰台也很有名气,当年大隋得胜之师就是在这里接受了东楚皇帝的臣服。

    那场战争将大隋的边界线往外推了上千里,得胜之后皇帝下旨修建凤凰台驻军,那是一座代表着大隋荣耀的石头城,当然也是东楚国耻辱的象征。

    凤凰台的斥候旅率莫洗刀要在客胜居请客,以他这样的出身能拿得出来这么大一笔银子,背后是否还有什么人支持值得揣摩。毕竟边军斥候的饷银就那么点,又不是人人都如方解一般好运气,有手段。

    樊固是开了贸易的市场,方解做生意发财有积蓄情有可原。可一个出生入死也才升为旅率的边军小人物,哪里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银子宴请上百名参加演武院考试的军人?方解心里有些疑惑,总觉得这个饭局绝不是如一开始预想的那么简单。

    军人们没什么讲究,尤其是边军。风餐露宿,甚至几天几夜吃不上一口热乎饭菜是常有的事。拿命换来的饷银十之七八都送回家里孝敬了父母,闲来无事的时候找一家小店吃一顿火锅就是享受,很满足。

    连方解这样身有余财的人看见dì dū城里那些豪华奢靡的酒楼都有些没底气,更何况没什么财路的莫洗刀?

    方解是自己来的,没带沐小腰。

    如果他带着沐小腰来,只怕立刻就会被其他人艳羡的口水淹死。大隋边军的士兵常年驻守边陲,一两年碰不到女人稀松平常。沐小腰又太惹眼了些,方解可不想因为这个被人排挤在外。

    既然都是边军,那就拿出点边军应有的朴素来。

    所以方解特意换上了他在樊固时候的军服,簇新,笔挺,虽然和客胜居的招牌相比有些寒酸,但穿上这身衣服后心里的那种骄傲和自豪,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理解的。只有穿着相同衣服的人们,才能理解边军这两个字其中包含的复杂意味。

    心酸,困苦,拼争,杀伐,今天把酒言欢,明天就可能命丧疆场。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边军士兵之间就会有一种可以xìng命相托的兄弟情分。比如在樊固的时候,被吴陪胜拿下的边军士兵们,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出卖方解。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不会理解可以把后背交给同袍的那种信任有多可敬。

    客胜居不愧是百年老店,虽然富丽堂皇,但没有一点店大欺客的架势,看到方解到来,门口的伙计立刻殷勤的迎了上来问好。伙计很机灵,看装束就知道方解是应邀前来的兵部考生,直接引进了大堂。

    整个客胜居的一楼大堂,都被莫洗刀包了。

    这得多大一笔银子,方解没办法详细计算,但他肯定自己虽然还拿得出来但肯定会心疼的咬手指头。客胜居一楼大堂能摆下最少四十张桌子,青砖铺的地面平整的让人错觉这就是一整面平滑的巨石。

    方解进门的时候,大堂里已经有六七十个边军装束的人坐在里面了。见有人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边。领方解进门的伙计低声问了方解一句,然后昂起下颌嗓音洪亮的喊了一句:“樊固城的军爷方解到!”

    听到这个名字,大堂里的边军们不知道为什么立刻站了起来,几乎是同时,所有人朝方解行了一个横臂在胸的大隋军礼。方解心里一热,肃立,挺直了身子,右臂横陈于胸,还礼。

    一个身穿旅率服饰的人笑着迎过来,语气温和的说道:“欢迎你,我们都听过你的名字,也都知道樊固,前阵子西北战事樊固八百兄弟尽皆立斩而死,兄弟们心里存着敬仰,咱们都是边军,是自己人。”

    一句自己人,让方解心中感触良多。

    樊固的事,卓先生已经告诉了他。方解将对李孝宗的恨意压制在心里,可今天面对那六七十名边军士兵的庄重军礼,他似乎再难克制自己的感情,眼圈不知不觉间微微泛红。

    “我是樊固唯一活着的边军,我代兄弟们受大家的军礼!”

    他说。

    大堂里的士兵们面容肃穆,场面一时间安静的让人不适应。

    “先进来坐吧,刚才我们还在说起你,对你大家都很好奇,能立下二十一件战功的斥候,到底是何等的一个英雄人物,我们都心存敬佩。对了……我叫张狂,是从大隋东北边境来的。”

    张狂!

    听到这个名字,方解心里微微一紧。

    这个看起来和和气气,三十岁左右,皮肤白净,眼睛很明亮的中年男子,如果换上一身长袍的话谁也不会怀疑他是一位腹中有chūn秋的书生。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削,比起方解来还要稍微矮一些,看起来没有一点冷血无情的气息。可偏是这样一个和善可亲的人,就是在北蛮人的部落里潜伏了两年,娶了部落首领女儿为妻,然后又亲手将自己的岳父和妻子送进地狱的冷酷之人。说起来,那一万多颗北蛮人的脑袋这么大一笔血债,都应该算在他头上。

    在安原城,张狂因功升为旅率。当初在吴一道府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方解一度以为他会是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冷傲的人。

    “见过旅率!”

    方解再次行了一个军礼。

    论身份,他只不过还是个斥候队副,见了张狂自然要行礼。

    “来吧,和兄弟们坐一起。”

    张狂温和的笑着说道。

    ……

    ……

    “或许你有些好奇”

    张狂拉着方解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来,温和的笑着说道:“咱们都是苦哈哈的边军出身,怎么能如此豪阔的包下客胜居的整整一个大堂?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知道其中典故,应该也没人和你提起过。”

    方解点了点头道:“确实好奇。”

    “你知道这客胜居老板的祖上是什么人吗?”

    张狂问。

    方解摇头。

    张狂微笑道:“客胜居的老板祖上也是军武出身,叫李胜。而且也是边军一员,有一次恶战中伤了双腿,只好回家。回到长安城之后,李胜用自己的饷银和军功奖励的银子开了这家酒楼,当时不过是个小铺子,久而久之,这楼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渐渐的在长安都很有名气。但李胜没忘记自己的出身,凡是来酒楼吃饭的军人一律不收钱。可因为不收钱,军人们谁也不好意思再来。后来大家劝说李胜,他才决定以后但凡军人吃饭,只收一成的饭钱。这个规矩自李胜立下之后,他的后人一直遵从。”

    “怪不得”

    方解对这位客胜居的建立者心中生出敬意。

    “还有一个典故。”

    张狂笑了笑说道:“自从陛下建立演武院之后,客胜居现在的老板就又立下了一个规矩。每一届边军出身的考生,只要走进客胜居的大门就能免费吃一顿饭,随便点菜。有了这个规矩之后,上一届的演武院边军考生们凑在一起商议了一下,决定就在客胜居召集边军聚会,让大家都认识一下。毕竟咱们手头里谁都不富裕,想请客也拿不出这许多银子来。今年是凤凰台的莫洗刀出面张罗的,说起来还是得谢谢客胜居的老板。”

    这些事,方解确实不知道。

    自从到了dì dū之后他就没闲下来,被算计,算计别人,而且打听的消息也大部分都只针对演武院的考试。张狂说的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到了dì dū之后他可不像是其他边军士兵那样,到处转转,打听趣闻轶事。他在死局里忙着如何不被杀,然后如何应付一波接着一波明处暗处的敌人。

    “那莫大哥呢?”

    方解问。

    张狂道:“他在后面帮忙搬酒,一会儿就回来了。”

    正说着,忽然从客胜居后面呼啦一下子涌出来一群边军,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酒坛子。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汉子,jīng瘦,强悍,最让人瞩目的就是他脸上那一道从额头至下颌的刀疤。

    他竟然……没了一只眼!

    看到方解脸上的诧异,张狂微微叹息一声道:“他就是莫洗刀,当年潜入东楚那一场好杀,他连斩一百余人,可自己也损了一只招子。不过能活着回来就好,若是换了我只怕早就死在异国他乡了。而且……死在东楚的话朝廷绝不会承认这份功劳。”

    悲凉

    他语气中透着的悲凉让人心里不能不有所触动。

    他说的没错,如果莫洗刀当年没能活着回来而是被东楚的追兵抓住的话,朝廷绝不会承认他是大隋的军人。即便大隋从来不把东楚放在眼里,可这样无端端灭人满门的事会坏了大隋的名声。而事实上,当年派他去东楚的凤凰台守将,也确实只是让他潜入东楚打探消息,是张狂自作主张灭了那东楚将军满门。

    “我听说方解兄弟来了!”

    那缺了一只左眼的高挑汉子把酒坛子交给别人,大声问了一句:“哪个是方兄弟?”

    “我是!”

    方解连忙起身行礼:“见过旅率!”

    他和张狂这么大的功劳,却也不过是从队正提拔为旅率,不得不说,大隋朝廷欠他们的,也欠所以边军士兵的。方解丝毫也不怀疑,如果这么大的功劳是世家子弟立下的,只怕得到的远比张狂他们得到的要多的多。即便朝廷依然不会大张旗鼓的宣传,但这无疑是他们将来升官发财的资历。

    而现在,朝廷只是给了张狂和莫洗刀他们一个参加演武院考试的机会,他们这些身份卑微的边军,就感激莫名。

    “我-cāo!”

    身材比方解高半个头,jīng瘦但强壮的莫洗刀大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大声笑道:“老子以为立下二十一件战功的方解方兄弟怎么也得是一条魁梧的汉子,怎么竟然是个看起来清秀的好像娘们儿的少年郎?!哈哈,你不是假冒我家方兄弟的名字吧,老子要是看出你是假冒的,你得小心你的屁-眼了!”

    好粗俗的一个人,但方解一点也不厌恶。

    这才是方解熟悉的边军士兵真xìng情,一个个粗糙的好像是被风吹的满目疮痍的岩石。他们张嘴闭嘴都是脏话,但心都是热的。

    “想拿我屁-眼的人多的是,不过反而都被我给戳烂了!如果我早知道大伙都知道我名字,老早就站出来招摇显摆骗吃骗喝了。”

    方解笑着说道。

    哈哈!

    莫洗刀大步走过来,直接给了方解一个熊抱:“杀了几百个马贼当然是条汉子!老子最不喜欢磨磨唧唧的娘娘腔。来,我看看你的手就知道说谎没说谎!”

    他抱完了方解,顺手抓起方解的右手看了看。

    “好厚的刀茧!”

    他忍不住叹了一句,然后举起方解的右手吼道:“这是咱们的小兄弟,今年参加演武院考试年纪最小的边军!你们都给老子看清楚他的模样,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咱们的小兄弟,都他娘的不许装怂!”

    众人轰然叫好。

    正这个时候,忽然从客胜居门外走进来六七个身穿锦衣的年轻公子。

    为首的一人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只是脸sè过分的白了些,就好像擦了一层粉。鼻子高挺,嘴唇很薄,看见一屋子的边军士兵,这人忍不住皱眉低声骂了一句:“一群没钱的穷鬼跑来这里蹭白食,也不知道怎么脸皮都这般厚!”

    小伙计机灵,连忙往里让那几个人:“王公子,快上二楼雅间。”

    “透着一股子腥臭味,恶心!”

    那王公子身后的人瞥了一眼方解他们,满眼的厌恶。

第一百章 客胜居各怀鬼胎的人

    第一百章客胜居各怀鬼胎的人

    走进客胜居大门的几个锦衣公子表情几乎相同,看向那些边军的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因为当今陛下的心血来cháo,这些寒门出身的军人们硬生生从世家子弟手里抢走一半的演武院入院名额,矛盾从这旨意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可阻止。

    江南王家是当世数得上的名门,在前朝时候王家出了七个宰相,四个国公,几十个县侯乡侯,前朝门阀王家为最。虽然大隋立国后王家逐渐失势,但几百年世家的底蕴还是不可小觑。

    在前朝时期,唯一能与王家相提并论的就是江南谢家。这两个名门的命运也相差无几,自从大隋取代了前朝之后这两家在朝廷里的地位都是江河rì下。尤其是到了天佑皇帝杨易这一任上,三品以上的官员竟然没有一个出自这两家。朝中无官,这是一个家族彻底衰败的前兆。

    但毫无疑问的是,在地方上,王家还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王定是王家这一代年轻人中文采武学出类拔萃的一个,他的父亲曾经做到过一任郡丞,却只停留在从四品的官位上再难寸进,他父亲为了重振王家,对王定从小就寄予了厚望。不惜重金礼聘博学大儒教授功课,又请了武林上极有名气的大家指导其修行。

    王定也不负他爹的重望,年少时才名便播于江南。但也正因为年少成名,xìng子难免孤傲冷僻。

    这次来dì dū,他有两件事志在必得。

    演武院考试进三甲,迎娶旭郡王杨开的女儿杨微霞。虽然旭郡王对这门婚事并没有什么回应,但王定知道自己要想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娶旭郡王的女儿无疑是一条捷径。家族对这件事也极为重视,非但请到了朝廷里一位很有名望的老臣做媒人,甚至还上书奏请了皇帝陛下。

    心高气傲的王定对于聚集在客胜居的这些边军们,没有一点好感。说起来,他今天就是故意来看看这些边军军人们的穷酸样的。吃不起客胜居的酒菜来混白食,在他看来这些军人们没有羞死真是让人受不了。

    客胜居的小伙计极机灵,连忙迎着王定等人上二楼雅间。王定白了那些边军一眼,声音不小的对小伙计说了一句:“一会儿这些大隋的功勋军人们若是酒不够喝了,你们只管随意上酒就是了,花的银子都算我的。”

    这话从他嘴里出来,怎么都带着一股子让人难堪的意思。

    小伙计低声应了一句,心说这个王公子你何苦特意来添乱?这些军人们好好的喝酒就是了,你却来奚落讽刺,真要是闹起来我们客胜居可扛不住。

    莫洗刀的脸sè一变,怒目圆睁的往前迈了一步。方解伸手拉着他的袖子,微微摇头。莫洗刀冷哼一声,在凳子上坐下来,拍开一个酒坛子的封口,直接拎起来就往嘴里倒。

    就在这个时候,跟在王定等人身后最后进来的那个人将所有边军士兵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这个人,身材魁梧,络腮胡须,眼睛很大,肩宽腰窄,四方脸,剑眉怒目。身上穿的不是锦衣,而是大隋边军旅率服饰。

    “是王维!”

    张狂在方解耳边低声说道:“白水城边军旅率,他是大将军罗耀的人,虽然也是寒门出身,但人家好歹能攀上后台!”

    “每年都带兵屠掉几个蛮人镇子的王维?”

    方解忍不住问道。

    “就是他!”

    张狂冷冷哼了一声道:“他到了dì dū之后从不和边军出身的兄弟们来往,而是整rì和那些世家公子厮混在一起。实打实一个跟班,人家拿他当狗使,他自己还觉着挺美,丢尽了咱们边军的脸面!昨rì我让几个兄弟去请他,他推说没空,原来是要巴结江南王家的人,怪不得不肯来跟咱们喝酒。”

    莫洗刀摇了摇头轻声道:“人各有志,不强求,来……咱们喝酒!”

    他再次举起酒坛子,一口气灌进去小一半。

    “方兄弟,你真的……已经觐见够陛下了?”

    张狂转移开话题问方解。

    方解点了点头道:“见是见了,不过我胆子小,没敢抬头,到现在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模样。”

    张狂笑了笑道:“换做是我,只怕也会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莫洗刀却不答话,只是侧着头冷冷的看着登上楼梯的王定等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走到楼梯一半的王定停住脚步,往这边看了一眼后哼了一声,回头低低的和同伴说了几句什么。

    方解拉了莫洗刀一把,笑了笑说道:“莫大哥住在哪儿?”

    “驿站”

    莫洗刀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像咱们这些没有银子的穷酸鬼,还能住哪儿?兵部报备之后,没钱的人可以申请住进驿站里。算是朝廷对咱们边军的照顾,一rì三餐也管着,倒是不至于饿着肚子。”

    方解嗯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一动。

    当初自己到兵部报备的时候,没人跟他说可以申请住进驿站。只怕那个时候兵部的人就已经在算计他了,毕竟如果他要是住进驿站的话,想要杀他就难了许多。而他若是住在客栈,下手要容易的多。

    他忽然忍不住想笑,笑自己到了dì dū之后还真是待遇不俗。

    看起来一片公平光明的dì dū城,对他来说却处处是陷坑。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陷进去拔都拔不出来。

    ……

    ……

    王定等人上了二楼选了一个临街的雅间,吩咐伙计上酒菜之后,王定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把门关上,听见外面那些穷酸鬼的声音就心烦。”

    站在一边没有落座的王维立刻将门关上,态度恭谦。

    “王维啊,你和他们不同。”

    王定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且不说你是左前卫罗大将军麾下的人,算起来你出身应该也是我王家的分支。以后你不要和这些人来往,免得惹了一身俗气。”

    “王公子说的是,我会照办。”

    王维微微前倾着身子谦卑说道。

    “坐吧坐吧”

    王定随意摆了摆手道:“既然带着你一起来,就没把你当外人。今儿这场酒也不是没有来由,一会儿罗大将军的独子,今年演武院头名罗文将军要来。你是罗老将军的老兵,一会儿见了小罗将军可要多亲近……今儿这饭局,是我特意请了小罗将军来为他践行的。他已经被陛下封为从四品的郎将,不rì就要离京赴西北右骁卫军中任职。”

    “王兄令人敬佩!”

    一个锦衣公子忍不住拍手道:“你若是不说谁又能猜到今儿这酒的用意,竟然能请到罗文公子可不容易,换做别人哪里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王定摆手笑了笑道:“哪里哪里,家父和罗老将军也算是旧识至交,我和小罗将军年少时候也没少一起玩。记得当年他闯祸,我可没少替他背黑锅。所以别人请不来他,我的面子他还是不能不给。”

    正说着,忽然外面有人敲了敲房门。

    “谁?”

    王维问道。

    “王公子,我是代人传话的。”

    门口的客胜居小伙计压低声音道:“刚才小罗将军派人来,说今儿有要事脱不开身,实在不能抽出时间来了,请您多担待。”

    这话说的客气,但无异于扇了王定一个嘴巴。

    王定的脸sè一变,极为难看。

    王维见他窘迫,连忙说道:“想来是兵部有要事吧,毕竟小罗将军就要赴西北了,兵部应该会有很多事交待安排……”

    “闭嘴!”

    王定瞪了他一眼,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烫。正因为心里冒出来的耻辱感,他越发觉得外面那些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边军可恶。想起之前冷眼看着自己的那个刀疤脸的汉子,他心里忍不住一寒。

    “王维,你知道瞎了一只眼的那个边军旅率是谁吗?”

    “知道!”

    王维连忙垂首道:“他叫莫洗刀,是东疆凤凰台的一个斥候队正,因为立了些功劳,来dì dū之前才被升为旅率。这个人修为不俗,而且在边军中有些威信。这次边军在客胜居聚会,就是他张罗的。这个人算是军武出身的考生中,最有希望进三甲的人。非但修为高深,而且为人极yīn险狡诈。”

    “凤凰台?”

    王定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就是那个潜入东楚灭人满门的那个人?知道这件事,却没记住这人的名字。瞎了一只眼,想必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如果真的是他,倒是值得注意一下。”

    “一个草包,怎么能和王兄相比!”

    坐在王定身边的人为他倒上一杯酒,笑了笑说道:“王兄才是入三甲的大热人选,让那些下三滥的边军加一起也不是王兄对手。”

    “不能不提防啊。”

    王定想了想,看向王维问道:“你对这个人了解吗?”

    王维摇了摇头道:“不了解,只是听说他的修为应该已经超过六品,那么多军武出身的考生,应该没人胜的了他。”

    “这个人……如果不能参加演武院考试……再强有什么用?”

    “王兄莫非是想到了什么教训一下此人的办法?”

    “教训?”

    王定冷冷笑了笑道:“那会那般便宜他……王维,一会儿你下去,请莫洗刀上来,就说我刚才言语冒失得罪了他,要跟他赔礼道歉!”

    “啊?”

    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

    “王兄何必屈尊降贵?”

    立刻有人劝了一句。

    “哈哈”

    王定笑了笑,将王维叫过来低声交待了几句。王维听完之后脸sè大变,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道:“王公子,这可是要拿入大牢的罪过!一个不小心,连我都要牵连进去!不妥不妥。”

    “有我在,你怕什么?”

    王定摆了摆手道:“去吧,只要这事你做好了,我有重谢。再说,莫洗刀出了事不能参加演武院的考试,你不是也去了一个最强的对手吗?没有他压着你,军务考生第一的位子谁还能从你手里抢了去?”

    王维一怔,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既然王公子看得起我,我也不能辜负了你的信任。不过……既然是要出手,就别留余地。下面的人中有几个也都有些本事,安原城的边军旅率张狂,樊固城有个斥候队副方解,这两个人都是对手,要做……就一起做了!”

    “我果然没看错你!”

    王定哈哈大笑,一脸的得意。

    ……

    ……

    就在王定交待王维做事的时候,他们所在之处隔壁的雅间中坐着的人微微皱眉。虽然王定对王维说出如何算计莫洗刀等人的时候声音压的极低,可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听不清楚。见他脸sè不悦,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心里一紧。

    “指挥使……您让我做的事,我不敢擅自做主,是否容许我禀告家父之后再做定夺?”

    在大隋,被称为指挥使的没几个人。

    这脸sè有些yīn沉的,正是情衙镇抚使侯文极。而坐在他对面的,是已经紧张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的罗文。

    侯文极没理会罗文近乎哀求语气说的话,而是指着外面低声吩咐道:“让刘千户带一团侍卫过来,就在外面候着,不要靠近,一会儿说不得有大乱子。”

    “喏!”

    他的亲信飞鱼袍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小罗将军,你刚才说什么?抱歉啊,一时间走了神儿,你再说一遍?”

    “我说……这事我不敢擅自做主。”

    罗文忐忑的回答道。

    “无妨”

    侯文极摆了摆手,温和笑道:“我不急,就算等上三五年也没关系。你知道咱们大隋松墨斋的宣纸极好,保存几十年甚至百年也不会坏掉。你还年轻,我也不老……所以,不急。”

    他看着桌案上的那份口供,笑意盎然。

第一百零一章 匹夫!

    第一百零一章匹夫!

    千户刘独秀带着一个团三百飞鱼袍布置在大街上,远远的将客胜居的楼子围了起来。他不知道客胜居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客胜居里有至少一百个骁勇善战的大隋边军,不是普通士兵,那些边军每个都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jīng锐。

    如果镇抚使是为了对付这一百多名边军jīng锐而调他来,刘独秀对自己手下这三百飞鱼袍并没有太大的信心。那些边军一旦闹事,一百人组成的队伍足够让人头疼。论个人修为,飞鱼袍的侍卫们都是高手。可要是讲到杀人的手段,飞鱼袍的人未必就比边军强。

    百姓们对边军不了解,在他们眼里大隋最威武jīng锐的就是十六卫战兵。可朝廷里的人谁都清楚,战兵已经十五六年没有打过仗了,而边军每年都会有小规模的厮杀。

    刘独秀正在担忧的时候,忽然发现让自己卸掉压力的人来了。

    一辆绘着大内侍卫处标记的马车在街口停了下来,马车里的人没有下来,但车夫对刘独秀招了招手,刘独秀熟悉这辆马车,所以立刻就跑了过去。他掀开帘子钻进马车,立刻垂首叫了一声。

    “见过卓先生。”

    卓布衣嗯了一声道:“一会儿如果客胜居里有乱子,外围的人不要立刻冲进去。告诉侍卫们一会儿真要闹出什么事,立刻封住大街,客胜居里的人不许走了一个,无论是食客还是看客。至于楼子里闹的多厉害,我没让人发信号之前不要进去……你先回去,我在这里看着。”

    刘独秀自然求之不得。

    他下了马车,吩咐飞鱼袍们藏好不要轻举妄动。坐在马车里的卓布衣缓缓闭上眼,似乎是睡着了一样。

    畅chūn园

    穹庐

    皇帝杨易从土炕上下来,很认真的做了一套-动作。这是前几rì方解在这间屋子里给他演示过的动作,秉笔太监苏不畏做了些许修改之后皇帝特意学了下来。不过一身皇袍的陛下在屋子里蹦蹦跳跳的做第八套广播体cāo的样子,真有些可爱。

    罗蔚然忍着笑,也不敢笑。

    “虞东来请辞的折子已经递上来了,朕已经允了。就算这件事不是虞东来指使的,他也难辞其咎。兵部不能没有人主事,朕让怀秋功他们几个拟了一份名单上来,但朕瞧着没一个真能扛起重任的。若是往rì太平rì子,这些人任职兵部尚书或是侍郎都能行,但现在不行,名单里的人没一个能经得住连年大战的考验……对外用兵,不是三五天,三五个月就能了结的事,非能力超群者不能胜任兵部。”

    皇帝做完了一套-动作觉得身子轻松了不少,甩着胳膊问罗蔚然:“虽然你是江湖出身,但在朝廷里已经做事十年了。你掌管大内侍卫处,对朝廷百官的了解只怕比朕还要清楚些,你来说说,谁能扛起兵部的差事?”

    罗蔚然俯身道:“臣听说,有几位大员联名举荐怡亲王……”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被皇帝摆手阻止:“打仗亲兄弟……怀秋功他们说的倒是轻松。朕若是真用了怡亲王,立刻就会有另一波人站出来说朕任人唯亲!朕富有四海,手下多的是贤才,还没必要让怡亲王也跟着吃苦受罪。”

    罗蔚然心里了然,陛下对怡亲王还是不想用。

    十年前怡亲王那并不大的一次错误,怕是要让他抱恨终生了。如果忠亲王还在的话,陛下肯定不会因为用谁而发愁。

    “臣本来想好的人,似乎也不合适。”

    罗蔚然恭敬道:“朝廷已经十五年没有战事,一旦开战的话兵部的差事又太重……陛下刚才说不想被朝臣们说任人唯亲,所以臣想到的合适人选,也就不合适了。”

    “谁?”

    “旭郡王杨开。”

    罗蔚然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朝廷也确实没有任用亲王郡王为兵部尚书的前例。”

    “杨开?”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想了想说道:“先帝对商国用兵,杨开虽然年幼但已经独领一军,克宿州,惠州,钦州,以两万人的兵力一口气灭了商国九万jīng锐。灭商国之后,杨开数次领兵平叛。确实是帅才……对商国最后一战之前,先帝将大军后勤调度都交给了杨开,他也办的井井有条没出一点纰漏。只是十五年没有处理过政务,朕怕他力不从心……”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回身吩咐道:“苏不畏,请旭郡王到畅chūn园来议事。”

    苏不畏应了一声,连忙吩咐人去办。

    见陛下对自己的提议没什么反感,罗蔚然悄悄松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其实臣之前还想到了两个人,但唯恐陛下责备,忍了下来。刚才臣心里一直在自责,为国举荐贤才怎么能如此畏首畏尾……”

    “说!”

    “不知陛下,还记得二良臣吗?”

    “谋良弼,宗良虎……朕怎么可能忘?”

    皇帝长长的舒了口气,走回土炕边坐下来问道:“这两个人还在大牢里关着?”

    “还关着”

    “关了十一年,xìng子也应该收敛些了。”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将人提出来吧,与旭郡王一同来见朕。”

    “陛下……臣还有件事要禀报。”

    “何事?”

    “就在臣进门之前,卓布衣派人紧急送来消息,说客胜居里有几位名门公子,似乎和在客胜居聚会的边军们不和,里边藏着些龌龊的事儿。”

    “边军聚会?”

    皇帝一怔,然后问道:“自上界演武院考试他们就在客胜居聚过,当时你还担心他们密谋什么所以亲自去盯着,怎么,这次是卓布衣去的?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必盯着了,朕信得过这些边军jīng锐。”

    “陛下信得过,但有些人看不起他们。”

    ……

    ……

    客胜居

    张狂为方解倒了一杯酒,笑了笑说道:“这样的事我们早就习惯了,其实真正名门出身的人反而没有这么张扬。前几rì我们几个在大街上偶遇在河边垂钓的怡亲王和礼部尚书怀秋功,见到我们这些边军小人物,怡亲王竟然起身相迎嘘寒问暖,临分别还赏了我们每人五十两银子。”

    张狂说道:“而有些已经快没落惨败的所谓名门,没办法让自己的家族翻身,所以他们就表现的更加高傲狂妄,还不是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很高贵,不想让人们说他们家族已经快完蛋了?”

    他指了指楼上说道:“江南王家,谁不知道已经江河rì下。”

    “再不济的名门,也不缺捧臭脚的。”

    方解朝一边努了努嘴,张狂和莫洗刀随即不屑的笑了笑。

    白水城旅率王维从楼梯上下来,显然是犹豫了一下才继续往这边走。看得出来,在面对这么多同袍的时候他脸sè有些难看。刚才进门的时候王定说的那些话他听的很清楚,但他依然选择站在了王定身后而不是和同袍们相聚。

    “莫大哥……”

    王维走到方解他们身边,表情有些为难的说道:“我昨rì不是有心拒绝兄弟们的邀请,只是确实已经先答应了王公子,若是拒绝了别人,于理不合,请莫大哥和兄弟们见谅。”

    “别人邀请在先,这个我们不会怪你什么。”

    张狂不想把关系搞的太僵硬,站起来说道:“兄弟们本来是想联络一下感情,没什么重要的事。”

    “刚才我上去之后和王定理论争执起来……”

    王维叹了口气道:“这人就是嘴巴臭的很,心底其实并不算太坏。在楼上我险些与他翻脸,他也自知刚才说的话有些重,所以打算跟咱们兄弟道歉。他想请三位到楼上,他说愿意自罚三倍请罪。他本是想亲自下来请三位上去的,但怕引起兄弟们的误会再闹出什么不愉快,央求了我来……”

    “不去”

    莫洗刀摆了摆手道:“我们这些粗鄙之人,怎么能配得上和江南名门的王公子一块饮酒!”

    张狂连忙拉了他一下说道:“何必……既然王大哥已经下来代为道歉,咱们也不能揪着不放不是?论肚量,咱们边军可不输给谁。”

    “方兄弟,你去不去?”

    莫洗刀扭头看向方解问道。

    方解本来要摇头,可张狂却在他身后悄悄拉了一下。方解知道张狂是个谨慎的人,怕和那些世家子弟闹的太僵硬。边军们都是没什么靠山的人,万一真的就此得罪了那王定,他背后使什么龌龊手段的话,边军们只怕应付不来。

    “喝酒就不必了。”

    方解想了想说道:“既然王公子已经道了歉,咱们兄弟不计较就是了。以后说不得还是演武院的同袍,王大哥你回去告诉王公子,他的好意咱们心领了,酒还是免了。”

    方解最终还是没站在张狂这边,他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那个王定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主动服软的人,更何况刚才也说了,他这样没落世家出身的人,更不会轻易让人觉得自己怕了事。

    莫洗刀习惯xìng的摸了抹自己脸上的刀疤,看了看张狂为难的脸sè,抓起酒坛子对楼上遥遥一举,然后猛的灌了一气。王维脸sè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语气近乎哀求的说道:“难道还要我下跪求你们?不为那王定,只为了我难道三位就不能给几分面子?我若是请不到三位上去,以后我……”

    听他这样说,莫洗刀倒是心里一软。

    “既然如此,咱们就上去喝一杯?”

    他问方解。

    方解还是摇了摇头:“终究我是不愿去的。”

    “那好那好!”

    张狂连忙说道:“方解不愿去,咱们两个去就是了。”

    他拉了莫洗刀往楼梯那边走,王维脸sè稍稍舒缓下来,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

    ……

    王维在前面领着,上了二楼之后笑着说道:“就在前面,王公子已经满好了酒只等两位上来。”

    他走到一间屋子门前,指了指里面说道:“请”

    莫洗刀看了张狂一眼,率先走了进去。张狂紧随其后,进了门之后他们两个忍不住一怔,然后回头看向王维。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莫洗刀忽然察觉了什么,猛的抬头看向对面墙壁,随即变了脸sè。

    “快走!”

    他拉了张狂一把就要往外走,却见王维已经将房门关了起来。

    “不好了!大胆狂徒莫洗刀和张狂,竟然闯进了太祖当年留下墨宝的房间,而且还坐在当年太祖坐过的椅子上!”

    王维这句话一喊出来,对面雅间里的王定等人立刻冲了出来,跟着一块大喊:“堵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出来。狂徒竟然蔑视太祖,此乃大不敬当诛九族之罪!我看他们是故意为之,早存了谋逆之心!”

    不远处的房间里,侯文极微微摇头轻叹:“那两个白痴可别破门而出,毁了东西……才算真被人算计了。人家等着就是你们发狂砸门,动了手……百口莫辩。”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那房门被莫洗刀一拳轰碎,怒目如魔的他大步跨了出来。伸手一指王维骂道:“匹夫!”

第一百零二章 画地为牢

    第一百零二章画地为牢

    王定被莫洗刀骂了一句匹夫,但他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在他理解中匹夫指的是有勇无谋的那类人,而莫洗刀显然就属于这一类。事实上,把莫洗刀和张狂骗进供奉着太祖皇帝墨宝的雅间没什么,即便被人知道了兵部也不会太过为难,莫洗刀只需咬定自己不知道这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兵部的官员最多严加斥责罢了。

    他等的就是莫洗刀发怒,等的就是莫洗刀破门而出。

    私闯和破坏,是两个概念。

    当张狂没拉住莫洗刀被他一拳轰碎了房门之后,张狂就知道事情坏了。而莫洗刀在破门而出之后听到那些人的呼喊,一瞬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就好像被一盆冷水从头顶浇落一样,清醒之后冷汗一下子从后背上冒了出来。

    “卑鄙!”

    他指着王维骂了一句。

    王维耸了耸肩膀,微笑着往后退到王定等人身后。王定早就派了人站在客胜居门口等着,见莫洗刀破门而出后那仆从立刻飞奔而出直奔长安府衙门。一楼大堂里的边军们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全都站了起来看向楼上。

    他们没反应过来,但方解却立刻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就在不久之前,张狂刚刚给他讲过太祖皇帝微服巡查长安城的时候几次在客胜居吃饭的事。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个王定竟然yīn险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诱使莫洗刀破坏供奉太祖遗物的房间,这罪过往大了说就是叛国谋逆!

    王定站在楼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指了指被张狂拉住的莫洗刀微笑着说道:“就说你们这些人都是白痴,今儿才知道原来不止白痴,竟然还存着叛逆谋乱之心。这事说什么也瞒不住,身为大隋子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破坏太祖遗物而坐视不理,我已经派人往长安府报官了,你这贼子就等着下狱坐牢……即便不砍了你的头,这辈子你也休想从大牢里出来了……还想进演武院?哈哈哈哈”

    “我先杀了你!”

    本来喝了不少酒就容易冲动的莫洗刀被王定激发出了一身怒火,他猛的跨步向前就要击杀王定。

    张狂连忙从他后面抱住,急切劝道:“莫大哥,别再中了他的jiān计!他就是想激怒你对他动手,这样你的罪过就算坐实了!他们就能说你蓄意对太祖不敬,他们阻止你,你却试图杀人灭口!你再动手,真的百口莫辩!”

    “还有个聪明人。”

    王定嘿嘿笑了笑,指着莫洗刀的鼻子尖道:“贼子,即便你不动手又能如何?你对太祖不敬的事已经犯下,谁还能帮的里你?谁帮你谁就是惹祸上身!若我是你,要么就跪下来求饶,说不得我们几个念在你是大隋边军出身为国也立过些许功劳的份上,替你在官府说几句好话。要么……你现在就杀过来,看看能不能把我们几个都杀了。你可以试试啊,如果我们几个都死了,就没人指证你……下面都是你们边军的人,还不是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只是……今儿这些人若是帮了你,谁能保证rì后他们能不死?”

    莫洗刀的肩膀剧烈的颤抖着,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王定,怒火在他的眼睛里不断的升腾,几乎从眼眶里溢出来。随着王定尖酸刻薄的话说的越来越多,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红。

    “莫大哥,别听他的话,咱们下去,自己去官府认罪!”

    张狂抱着莫洗刀的腰,就要往下走。

    王定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吩咐道:“拦住他们!”

    “现在想跑了?别做梦了。刚才我已经说过,除非你把我们几个都杀了,否则今儿绝下不去客胜居这二楼,你破坏太祖遗物的证据我们得看护着,而你这主犯我们更不能放走!”

    那些名门出身的公子随即向前几步,将楼道全都封住。王定等人的仆从也纷纷上前,把张狂和莫洗刀死死的围在里面。

    “大哥,这事怪我!”

    张狂紧紧抱住莫洗刀劝道:“若不是我想着能维持和气,也不会中了这些卑鄙小人的jiān计。今儿这事咱们都躲不开了,但不能再动手伤人,一旦动手,他们给你我安加的罪名就更多!”

    “是啊……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听到张狂的话,莫洗刀紧绷着的身子忽然逐渐松懈下来。他回头看了张狂一眼说道:“你放开我吧,我听你的。不与他们动手就是了,大不了后半生在牢里度过而已。”

    张狂一怔,犹豫了一下将莫洗刀放开后说道:“莫大哥说的对,咱们本就光明磊落怕什么,难道朝廷还只听他们一面之词不成?是他们把咱们骗上来的,只要说清楚朝廷必然不会冤枉咱们!”

    “是啊……朝廷不会冤枉咱们……”

    莫洗刀忽然笑了笑,转身对张狂说道:“其实自东楚活着回来,我就一直在想……朝廷真的是公正的吗?”

    他骤然出手一把抓着张狂的腰带,直接将张狂从二楼扔了下来。

    “我忠君尽责,一生至今为大隋杀敌超过一百五十人,我手上的血都是大隋敌人的,从来没有染过同胞之血。但是今rì只怕要破这杀戒,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朝廷要是会信你我是被冤枉的才怪,你还看不清这朝廷?我莫洗刀光明磊落大丈夫,怎么能坐牢?既然被人冤枉,那今rì我就把这冤变作不冤好了!”

    我是光明磊落大丈夫,怎么能坐牢?

    一瞬间,杀气四溢!

    这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在二楼上一散开,王定等人都吃了一惊忍不住后退。他们谁也没想到,暴怒的莫洗刀竟然带着这样令人胆寒的杀意。他们这些世家公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边军身上的血腥味有多浓!

    ……

    ……

    “莫大哥不要做傻事!”

    在半空中翻身落地的张狂对楼上急切喊了一句,眼神里都是乞求。虽然他们这些人今rì大部分是初次见面,但同是边军出身让他们之间本来就有自然而然的亲近。他知道若是莫洗刀再动手的话,真的就无可挽回了。

    张狂回头寻找方解:“方兄弟,快劝劝莫大哥!我们被人算计了闯进了供奉太祖遗物的房间,你们都劝劝莫大哥不要再冲动了!”

    边军们都聚集在楼下,已经有人要冲上去将莫洗刀抢回来。张狂回头大喊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之前和莫洗刀张狂坐在一起的那个少年竟然不见了。谁也没在意,他是什么时候跑出客胜居的。

    “懦夫!”

    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句:“临危自己逃走,算什么兄弟!”

    “边军怎么会有这样的败类!”

    就在边军开始愤怒的时候,忽然客胜居外面人影一闪。嘭的一声,一道佝偻卷曲的身影被人从门外丢了进来。那身影被丢进屋子里撞翻了一张桌子,酒水和饭菜都砸在他身上,显得狼狈不堪。

    人们的视线聚集过来,见方解缓步从门口走了进来。而之前被丢进大堂里那人,正是一开始就守在门口等着去官府报信的王定的仆从。

    张狂面露愧sè,对方解微微颔首示意。

    方解点了点头,也不理会那些边军士兵们或诧异或歉然的眼神,笔直的走到楼下对莫洗刀说道:“莫大哥,咱们不管是不是被人冤枉了,今儿错事已经犯了就不能逃避,但……莫大哥说的对,咱们是光明磊落的大隋边军,即便是认错咱们也要自己走去衙门,自己去说。若是有人拦着你去长安府报官认罪,今儿咱们在场的边军兄弟没人答应!”

    “对!”

    张狂眼神一亮,立刻就明白方解的意图是什么。他马上振臂高呼道:“我和莫大哥一块去长安府去兵部认罪,咱们自己走去,要是有人阻拦咱们去自首,只怕别有居心!”

    楼下的百多名边军立刻跟着喊道:“看谁敢阻拦!”

    “谁若是动手,问我们答不答应!”

    站在窗口看着外面乱象的侯文极忍不住多看了方解一眼,微微颔首,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这突然的变故让楼上的王定脸sè一变,他没想到自己安排在门口的仆从居然被人抓了回来。如果莫洗刀不去长安府而是去兵部,这事也就不那么容易办了。兵部的人要调查,地方府衙也插不上手。这客胜居里现在都是边军的人,他们一旦串联起来再反咬自己一口就麻烦了。他这个层次的人还不知道兵部如今连个主事的人都没了,自然担心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长安府府尹崔大人和他父亲算是旧交,什么话都好说些。只要将这人先关入长安府,兵部想要调查也先要通过崔大人。后天就是演武院考试,莫洗刀无论如何也没了机会。再者,他对王维可不怎么信任。万一王维扛不住兵部的压力将实情说出来,他也别想再进演武院!

    “不能让他走,刘焕,你去报官!其他人跟我将这贼子拿下,谁敢上来抢人谁就是叛国谋逆!”

    与他同来的一个世家子弟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就要下楼却被边军封住了楼梯根本就下不去。他想直接从二楼往下跳,可一看下面那么多虎视眈眈的边军又没敢。

    “没事!”

    王定冷笑道:“只要咱们困住这个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官府的人就能来!”

    莫洗刀此时也冷静了不少,脸sè变幻不定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方解和张狂在楼下苦劝,他却没有什么反应。

    客胜居里的其他客人们也都涌了出来,有人怕惹祸上身往外跑。方解本想将这些人都拦住,可却不敢随意出手伤人。

    就在这个时候,莫洗刀忽然狂傲大笑起来!

    “方兄弟!张兄弟!诸位边军兄弟!”

    莫洗刀对楼下众人抱了抱拳大声说道:“今rì这恩义,莫某全都记在心里。但若是因为莫某一人而连累了兄弟们,耽误了兄弟们的前程,莫某良心不安。这世道就是如此,咱们这些卑微边军哪里能求到什么公道?”

    “今rì之事,终究是莫某一人的过错,与你们都没有关系,边军兄弟之情我永世不敢忘记,待来世若是还有机会相识,咱们再不醉不归!兄弟们都退后吧,不要再插手!人生最长百年,死不过早晚。”

    他转头看向王定等人缓缓说道:“但我死之前,害我之人又怎么能继续活下去?我走黄泉路……你们就给我做奴做仆吧!”

    说完这句话,他猛的往前跨了一步面向王定等人。

    一瞬间,一股暴烈的风从他身上卷起来。嗤啦一声,他身上的军服瞬间崩碎,如一片漫天飞舞的残蝶纷飞。**着上身的莫洗刀长发乱舞,如魔似狂。

    风怒卷中,他一步一步前行。

    古铜sè的肌肤上,横七竖八的都是伤疤。那些疤痕之密集,看起来就好像他身上布满了蛛网一样令人触目惊心。那一道一道的伤疤,如同恶魔裂开的嘴一样狰狞的笑着。

    王定等人吓的面无血sè,他虽然修为不俗,可此时莫洗刀身上那暴烈的杀意让他根本就生不出抵抗之心,那种气势,根本就不是他能承受住的。他一边后退一边颤声道:“王维,王维!快杀了他!杀了他!”

    可此时他才发现,王维竟然早已经退到了众人最后面!

    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莫洗刀猛的一抬手,身子化出一道残影,嘭的一声之后,那强有力的右手已经攥住王定的咽喉。肌肉条条凸起的右臂缓缓上举,王定的身子竟然被他单臂举了起来!

    方解和张狂等人立刻往上冲,试图阻止莫洗刀杀人。人群cháo水漫堤一样往楼上涌,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莫洗刀手指刚要捏碎王定颈骨的一刹那,在客胜居里的所有人都似乎隐隐听到了叹息般的一声轻语。

    很轻。

    很短。

    只有四个字。

    画地为牢

    这四个字传进每个人耳朵的一瞬,客胜居里的空气猛然一僵!整个酒楼如同被剥离出尘世,静止在一个另一个空间之中。就好像画面被定格一样,楼子里的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或奔跑,或呼喊,或挥舞手臂,或攀爬楼梯……但他们,都失去了zì yóu,一动不能动,如同满满一楼的雕塑。

第一百零三章 陛下驾到

    第一百零三章陛下驾到

    方解看着眼前诡异的画面忍不住心跳开始加速,他此时感觉自己就好像置身于电视里的暂停画面当中。这种感觉之震撼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尤其是,他此时不是一个看客,不是一个毫无关系的观众。

    一楼大堂里那一百多名边军jīng锐,修为高低不同,但他们都没能挣脱开这静止,雕塑一样摆放在那里。方解甚至错觉,如果有人现在再按一下暂停键,画面恢复的时候,这些被定住的人会不会全都摔倒下来,然后变成一地的碎渣。

    不止是边军,包括客胜居的伙计,账房先生,其他客人,包括二楼的王定等人。

    最诡异处在于静止和动融合在了一起,被定住的只是人。

    茶壶里的热气还在婷婷袅袅的冒着,莫洗刀那残碎的衣衫还在飘洒。

    方解将视线看向莫洗刀的时候,发现这个狂烈的汉子似乎正在挣扎。他赤-裸的上身肌肉隐隐间在弹动,而他眸子里有一种不服输的意味越来越浓烈。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挣脱不开这束缚。

    画地为牢

    方解在心里深深的记住了这四个字。

    当初他和老瘸子聊天的时候,老瘸子曾经提到过这四个字。当时方解以为这不过是老瘸子对那种生活状态的描述,根本没有猜测到有人居然能达到这样逆天的修为。也正是因为方解的记忆力极好,所以才没有忘记这四个字的出处。

    卓布衣

    在铜墙铁壁中,悟透画地为牢。

    而方解还处于震惊之中难以自拔的时候,他就被另一种震惊填满了内心。客胜居里的静止不是绝对的,蒸汽在升腾,残衣在飘洒……还有一个人,推开一间屋子的房门缓缓走了出来,负手而行,看起来步履轻松。

    这个人,竟然在卓布衣的画地为牢中能zì yóu行动!

    当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方解的瞳孔骤然缩小。

    这个人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锦衣,身上也没有什么很奢华名贵的饰品。简简单单,却显得雍容大度。他走到二楼栏杆处,手扶着栏杆往下看,然后动作很慢的微微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

    方解没听到,但是他却发现那人的眼神忽然间就朝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那眼神中也是震惊,也是不可思议。就好像他看到那个人能无视卓布衣的画地为牢一样,似乎方解身上也有什么让人吃惊的地方。

    有

    因为方解站的很直。

    所有人被定住的时候都保持着当时的姿态,千奇百怪。

    但方解站的很直,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当那人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方解骤然一惊……因为他忽然发现,原来这屋子里还能走动的不止楼上凭栏观望的那个人,还有另外一个人好像也没有被完全定住……那就是他自己。

    “上来”

    方解听到二楼那个锦衣男子对自己说了两个字,然后招了招手。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心里忐忑的几乎按耐不住。他试着往前迈腿,却发现自己的腿里好像灌进去千斤重物一样,沉重的难以挪动。是很难,但不是绝不能。他咬了咬牙,费尽力气的抬起脚,虽然那只脚只抬离了地面寸许,但毫无疑问足够让人震撼了。莫洗刀的修为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最起码比方解要高的多,最起码比这屋子里大部分人都高的多,但他却不能挣脱开束缚。

    方解只挪动了一步,已经汗流浃背。

    二楼那个人看着他,眼神里的震惊和不可思议逐渐被好奇和赞赏取代。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原本自己根本就不屑注意的一个小人物,竟然能带给人这么多惊喜。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他扳倒了兵部尚书虞东来。因为这个小人物,他控制了罗耀的独子罗文甚至有可能与罗耀达成某种协议。

    而今天,这个小人物再次给了他惊喜。

    侯文极看着那个艰难挪动了一步的少年,其实心里比他的脸sè更加的不平静。他看着这个少年郎,嘴角逐渐微微上扬。

    他招了招手,对方解说上来。

    他真的想看看,这个少年郎是否能做到这一点。卓布衣的画地为牢虽然并没有全力施展,可即便是现在这种程度,整个长安城里也找不出多少人能脱困,方解这样一个不能修为的废物,靠的是什么正在挣脱卓布衣的束缚?

    “本来今天这事因为布衣的出手就变得无趣了许多,但是没想到你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小家伙,你身体里到底有没有藏着什么秘密?看来今天的收获可不仅仅是一个小罗将军,还得再加上一个未来的小方将军?”

    侯文极声音极低的自语着,眼神里的好奇越来越浓烈。

    与此同时,在外面很远处的街口,马车里闭目盘膝而坐的卓布衣忽然睁开了眼,撩开马车的帘子往客胜居那边看了过去。

    “有意思……”

    他忍不住笑了笑,微微叹了口气道:“原来我们都看走了眼。”

    距离客胜居更远的红袖招,老瘸子坐在红袖招后院里看着那棵当rì被方解打断的枯木怔怔出神。也不知道是在回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去想空白一片。就这样百无聊赖的坐着,他去拿酒葫芦的手忽然一僵,忍不住抬头看向远方某处。

    画地为牢?

    他喃喃了四个字,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

    ……

    客胜居一直以来都很热闹,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当卓布衣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布置在客胜居外面的三百飞鱼袍立刻动了起来。神眼刘独秀带着整整一团的侍卫,顷刻间将大街两头封住,剩下的人涌入了客胜居的大门。

    就在刘独秀带着人进门的那一刻,方解走了四步。

    这四步走出去的距离,比往常两步还不如。

    但他已经汗流浃背。

    方解回头看了一眼cháo水般灌进客胜居的飞鱼袍侍卫,又看了看二楼扶着栏杆俯视着自己的那个锦衣男人。

    最先冲进客胜居的那个飞鱼袍侍卫很白痴的喊了一句所有人不要动,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傻。

    刘独秀进门,只看到了一个人在动。所以他打算制住那个穿着边军服饰的少年郎,可他还没动手,就看到二楼的镇抚使大人对自己微微摇了摇头。所以他又退了回去,吩咐人不要轻举妄动。

    方解想放弃,这四步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是有一种不甘心被束缚的强烈意愿。这意愿甚至让他的神智都有些模糊起来,然后……他的双目渐渐变得赤红。

    自从在来dì dū的半路上连杀不少埋伏在路边的情衙杀手之后,他这段rì子以来一直没有这样的变化。甚至连他自己都渐渐淡忘了那种如疯魔一般的感觉,所以他有时候回想起来觉得那不过是怒火冲上了心头,以至于有些发狂。

    但是今天,赤红sè的眼睛再次出现。

    当他的眼睛彻底变成红sè的那一刻,方解的身体缓缓挺的笔直,他不知道也没有感觉,自己身上的肌肉在这一刻变得如岩石一般坚硬。他猛的往前迈出去一大步,脚面踏在青砖上的时候发出咔嚓一声轻响,那坚硬的青砖,竟然被他踩的裂开了许多细密的缝隙。

    红了眼睛的方解就好像一头蛮牛,在画地为牢中一步一步而行。他绕开那些被定住的边军士兵,走上楼梯。步伐虽然不快,但每一步都显得坚实厚重。当他走上二楼的时候,看着他的侯文极甚至有一种鼓掌喝彩的冲动!

    而在客胜居对面的金客斋楼顶上,隐身在房脊后面的老瘸子眼神有些发直。他看不清楚方解的模样,但他感受的到方解身上那种不愿屈服的斗志。而这种斗志,似乎变得越来越狂暴不安。

    老瘸子看着对面,脸sè凝重。

    走到客胜居门口,卓布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金客斋的房顶。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只稍微停顿了片刻便快步走进了客胜居的大门。他进门的时候,方解已经站在二楼。而这个双目赤红的少年郎,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选择继续前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最终会走到那个锦衣男子身边的时候,方解的脚步却再一次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停留在莫洗刀身上,然后他缓缓的伸出手,将依然卡着王定喉咙的手臂拿下来,动作很慢,没有人能到,方解衣服袖子里的手臂已经呈现一种诡异的浅红sè。就好像他的皮肤下面血液在翻滚似的,随时能撑破他的皮肤涌出来。

    侯文极一怔,卓布衣一惊。

    这个时候,那少年想的竟然还是阻止莫洗刀冲动杀人?

    下一秒,卓布衣已经到了二楼,伸手拦在方解面前,而方解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赤红sè的眸子缓缓的转过来盯在卓布衣脸上。

    他松开握着莫洗刀胳膊的手,忽然间毫无道理的一拳砸向卓布衣面门!

    侯文极眼神一亮,卓布衣身形一闪。

    卓布衣伸手在方解的胳膊上带了一下,方解的这一拳就被带偏,重重的轰在一根柱子上,嘭的一声,那坚硬的油松木柱子被这一拳直接扫去了半边,合抱粗的柱子上就好像被什么怪物咬了一口似的,缺了一大块。

    木屑纷飞间,卓布衣抬手在方解前胸上连点十八下。

    动作快的不可思议,十八下犹如只出手一次。

    ……

    ……

    方解的身体这次是真的无法再动了,如果说卓布衣用意念在客胜居布下画地为牢,那么这次他出手,是实实在在的在方解身上布下一个很小的画地为牢,最起码和控制着所有边军的画地为牢相比,这个仅仅针对方解本身的手段看起来确实很小,但作用却更强。

    躲藏在客胜居对面屋脊后面的老瘸子脸sè释然下来,身形一展消失不见。

    而就在他才走片刻,一位身穿淡蓝sè锦衣的老者就出现在老瘸子刚才停留的位置上。这老者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子挺的如同一根标枪一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傲的气息。他停在屋脊上微微皱眉,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那夜你在我手里劫走了那个女子,今天为什么不敢再与我面对?”

    老者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将视线看向对面的客胜居。

    侯文极饶有兴趣的看了卓布衣一眼,然后笑了笑说道:“你对这少年,似乎关心的稍微过了些。”

    “你对这少年,兴趣似乎也浓了不少。”

    卓布衣淡淡的回了一句,眼睛却一直盯着方解赤红sè的眸子。被定住的方解还在本能的挣扎着,可却无法挣脱束缚。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哀嚎了一声,眸子里的红sècháo水般退去不见了踪迹,身子竟然不受控制般抽搐了几下。

    卓布衣出手解开他身上的画地为牢,方解的身子立刻软软的倒了下去。少年的脸sè惨白如雪,惨叫一声后剧烈的抽搐起来。他捂着自己的小腹来回翻滚,片刻之后身子一挺竟然昏迷了过去。

    卓布衣蹲下来,看了看方解随即眉头皱紧。

    他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脆响之后,屋子里的静止骤然解开,扑通扑通之声接连响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只是没有如方解幻想的那样,摔成一地的碎片。

    在混乱中,王定还来不及稳住身子,忽然眼前一花,一道残影出现在他面前,抬手间抽在他的脸上,嘭的一声,王定的身子如同一颗炮弹一样笔直的飞了出去,轰然撞在客胜居的一楼大堂的一张桌子上,瞬间就将那桌子砸的四散崩碎。

    就在众人惊诧莫名的时候,外面大街上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喊声。

    “陛下驾到!”

第一百零四章 七窍

    第一百零四章七窍

    一个耳光将王定从二楼扇飞下去的不是莫洗刀,而是侯文极。旁人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到了王定身前的,是怎么抬的手,是怎么将王定打的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而就在人们惊讶中,大街上的一声喊更是让所有人震撼的手足无措。

    “陛下驾到!”

    对于今天在客胜居的人们来说,原本平静的心一次一次的承受着冲击。

    边军和食客们有不少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的,还没爬起来就听到了陛下驾到这四个字。毫无疑问,比一声惊天霹雳还要让人心颤。天佑皇帝十一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出现在百姓们面前。比起他的父皇,杨易简直低调的让人唏嘘感慨。先皇在位的时候,极喜欢微服私访。也经常带着文武百官视察长安各处,不时高调出现在百姓们的视线中。

    而杨易,登基十一年来很少走出宫门。

    皇帝这次突兀的出现,并没有什么大队人马随行。身边只带着几十名侍卫,比起一般世家大户的贵人们出行似乎还要简朴些。被称为大隋有史以来最低调温和的皇帝,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些皇帝的xìng子。而这些随从中,有三个人似乎地位不俗。紧跟在皇帝身边的虽然只有这三个人,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他们都恰好将皇帝护住。

    走在皇帝左面的是一身飞鱼袍装束的罗蔚然,右边的是一个道宗的红袍大神官。而跟在皇帝后面的,是御书房秉笔太监苏不畏。

    这三个人,就好像三面墙。

    这是看得见的三个,而在客胜居对面金客斋的房顶上,还有一位身穿淡蓝sè锦衣的老者,一直站在那里,冷傲的目光在大街的人群中来回扫过。

    情衙镇抚使侯文极一耳光扇飞了王定,身形化出一道残影已经出现在门外。几乎与他同时,卓布衣也从二楼掠了下来出了客胜居。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同时躬身行礼:“叩见陛下!”

    大隋天佑皇帝杨易缓步走到客胜居的大门前,摆了摆手示意侯文极和卓布衣起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客胜居的招牌后微笑着说道:“先帝曾经说过,客胜居的蟹粉狮子头比宫里御膳房做的还要好些,每每想到朕都想偷偷过来尝尝,奈何政务缠身,竟是一直不得空。”

    跪伏在门口的客胜居老板听到这句话惊喜的不得了,可又不敢抬头。

    “草民李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使劲在地上叩头。

    皇帝走到他身边,弯腰将李安扶起来说道:“朕来的突兀,倒是让你们都不自在了。全都起来吧,若是扰了百姓们清净朕心里也会不安。”

    他看了一眼侯文极,又看了看卓布衣。

    “侯文极,怎么没人告诉朕你也在这?”

    皇帝语气平淡的问了一句,但侯文极的心里却猛的一紧。他在客胜居里密会罗文,这件事罗蔚然等人并不知道。甚至连卓布衣他都瞒着,唯一知道这事的就是神眼刘独秀。可就连刘独秀都不知道,为什么卓布衣会突然出现。他调动那一团侍卫的时候没跟卓布衣打招呼,调动飞鱼袍本来就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但卓布衣来了,似乎早就知道客胜居里会出什么意外。

    “臣今rì与小罗将军在此饮酒,恰好赶上。”

    侯文极垂首回答,皇帝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一边往大堂里走一边看向另一侧的卓布衣问道:“布衣,快到此处的时候,听罗蔚然说,刚才你用了画地为牢?”

    卓布衣点了点头道:“回陛下,臣是用了。”

    “可惜了”

    皇帝有些怅然的说道:“来晚了一步,朕许久之前就想看看你这画地为牢的本事。晚了……竟然晚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摇头轻叹,看样子是真的很遗憾没有看到卓布衣的手段。

    皇帝进门之前,屋子里的人们已经跪了一地。走进大堂之后看着屋子里的狼藉一片,又看了看那些跪着的边军,视线最终停留在那个被侯文极一掌打晕了的王定身上,皇帝的脸sè略微不悦。

    “这人是谁?”

    他指着王定问道。

    躬身站在一侧的神眼刘独秀连忙垂首说道:“回陛下,是江南王家的王定,也是今年演武院招考的生员。他的父亲叫王一山,曾经官至从四品郡丞。此人是王一山的嫡长子,年少时就在江南一带薄有才名。”

    皇帝嗯了一声,举步走到大堂中间双手往上虚托了一下说道:“都起来吧,你们都是为朕戍边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儿郎,你们到了dì dū之后朕本来还想挑个rì子,让兵部把你们都请到畅chūn园去,朕亲自为你们把酒以谢你们为国立下的赫赫战功!既然今rì恰好到了,那朕就跟客胜居借一壶酒,敬你们一杯!”

    皇帝不问今rì事,只说边军功劳!

    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罗蔚然微微笑了笑,心说陛下这是要表态了。眼看着就要对西北用兵,陛下这个时候不可能去责罚军人。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醒悟,从上届演武院招收学生开始陛下就下旨从各军中选拔优秀人才入试,现在看来,陛下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为用兵而准备了。陛下这样的心机,也太可怕了些。

    侯文极看了罗蔚然一眼,眼神中有些疑惑。

    罗蔚然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

    ……

    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用最快的速度将客胜居里收拾干净,桌椅重新摆放整齐。客胜居的老板亲自到后厨盯着,一排十几个大灶全都忙活起来。厨师们谁也不敢懈怠,就好像上满了发条的机械人似的,提着jīng神炒菜。

    边军们都围坐在桌子旁边,一个个都是忐忑不安。

    皇帝坐在居中的一张桌子旁边,招了招手让张狂和莫洗刀坐在自己身边。这两个刀山火海里闯过都不曾胆寒的边军旅率,坐在皇帝身边的时候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尤其是莫洗刀,之前被算计险些动手杀人而成死罪,现在却和皇帝同坐一桌,这前后的反差之大让他根本就适应不过来。

    “你叫莫洗刀,朕知道。”

    皇帝微笑着说道:“对东楚那件事朕很清楚,朝廷不能明面上给你太丰厚的褒奖,朕一直觉着对你有所亏欠,去年冬天的时候朕特意吩咐过兵部,让他们将你的名字写进演武院考试的生员名册里,不需要再论什么军功,而且,朕已经和周院长商议过……你可以直接进入演武院,无需参加考试。”

    莫洗刀一怔,连忙站起来退后两步跪伏在地:“臣谢陛下!”

    皇帝微笑道:“是朕该谢你们才对,朕的江山,是你们为朕守着,抗外敌,诛胡虏,涤荡草寇,浩荡军威。前阵子朕还和朝中几位重臣提起过,将边军士兵的饷银提一倍上去,这事已经交给兵部和户部在核对,应该很快就能通告天下。”

    他让人将莫洗刀扶起来说道:“朕也知道,你们心中或许有颇多怨气。朝廷许多事做的不尽如人意,或许还会有失公道,但你们应该相信朕,给朕时间,所有不公道的事朕都会一点点的剜掉,就好像剜掉身上的毒瘤一样一点也不留着。”

    “谢陛下!”

    所有边军士兵都再次跪倒,叩首谢恩。

    皇帝笑了笑,示意众人起来后对他们说道:“有些人因为家世稍微好一些,就目中无人飞扬无度。大隋百姓数以亿计,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少数。他们之所以跋扈嚣张,是因为觉着自己身后有个所谓的名门,有人为他们撑腰。”

    “但是今rì”

    皇帝站起来,眼神扫过所有的边军后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要记住他们有靠山没什么可怕的,狐假虎威装腔作势罢了。你们也有靠山,而且你们的靠山最坚实牢固,那就是朕!这一家那一家,朕倒是想看看谁大得过杨家!”

    这句话,声震四方。

    这些边军们心里都燃烧了起来,暖和的让他们几乎想要欢叫!

    ……

    ……

    侯文极轻轻嗯了一声,靠近罗蔚然微微皱眉道:“陛下今儿这话似乎说的有些过了,若是传扬出去,难免引起有些人不满。”

    罗蔚然撇了撇嘴道:“陛下登基之初的时候,谁都觉着他是历代帝王中最温和的,所以世家大户难免跋扈,但自从江都丘家的案子之后……谁还敢这么想?下面人还不知道陛下要对西北用兵,仗着自己是个没落名门出身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个关节上,陛下怎么可能不为军方说话?”

    侯文极摇了摇头道:“我还是觉得,陛下是不是太拿这些边军当回事了。说来说去,朝廷要依仗的还是重臣贵族。”

    罗蔚然白了他一眼,不回答。

    侯文极无奈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没看不起寒门子弟的意思……”

    “圣意如何,谁又能轻易揣摩的透?你可曾算过,往前三位帝王杀的人加一起都不如陛下多,可人们还是觉着陛下很温和,仅仅是这一点……谁能做到?”

    罗蔚然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侯文极嗯了一声,看向那些感动的无以复加的边军们,忍不住喃喃道:“或许,我确实看不懂陛下的心思。不过丘家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几年,有些记吃不记打的人都忘了天威如何了。江南王家……呵呵。”

    他这一声冷笑,背后的含义更冷。在皇帝来之前,他确实只想袖手旁观,边军和世家子弟闹一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坏事,只有总出现些状况,才能让大内侍卫处不至于显得无所事事。

    而陛下来了,所以他立刻一个耳光将王定扇飞了出去。

    这么多年来一直得宠,就是因为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候做出选择。

    “你破开画地为牢,用了几成修为?”

    沉默了一会儿,罗蔚然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侯文极笑了笑,只是语气平淡道:“布衣没尽全力,我也没尽全力。不过……或许布衣也在猜测,我用了几成修为吧。”

    罗蔚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他们两个低低交谈,而远处,卓布衣吩咐两个飞鱼袍将昏迷的方解抬着出了客胜居,将方解放在自己的马车上之后,他在马车上坐下来捏住方解的手腕。片刻之后,卓布衣的眼神骤然一变。

    这个少年郎,此时身子烫的好像在火上烤着一样。他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sè,似乎血液就在皮肤下面流动着,呼之yù出。而且他全身上下的都坚硬如铁,手指按在皮肤上竟然连一点凹陷都没有。

    卓布衣捏着方解的手腕,聚jīng会神的感知着他体内的异样。

    “七窍?”

    他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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