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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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叉出去
大厅里灯火点的很明亮,所以方解脸上的不悦就显得格外清晰。厅里落座的人们心里都有些发紧,下意识的低下头不敢去看方解的眼神。就连不久前前后得胜回来的几个将军也都如此,厅里的气氛有些发寒。
骁骑校将军陈孝儒单膝跪在方解面前,头垂的很低。
“属下办事不利,请将军责罚!”
他抬起头看了方解一眼后,又迅速的把头低了下去。
方解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骁骑校是我交到你手里的,一部分出身大内侍卫处,一部分是我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这些人每一个人的分量都不轻,我既然他们都交给了你就是因为信任你,但是这次,你让我失望了。”
陈孝儒垂着头道:“是属下大意了,属下没想到……”
“没想到?”
方解打断了陈孝儒的话冷声道:“身为一个指挥者,将过错归结于没想到是无能的表现。以后我要是再听到你说没想到这三个字,就扒了你身上的这身衣服送去苦力营。”
陈孝儒的头垂的更低了,不敢再辩驳。
方解站起来,走到他身前低头看着他:“陆川高北斗,博扬窦天德,灭这两个大贼你带着骁骑校的人配合大军行动,功不可没这不假,若是没有骁骑校提前打探来的情报,这两场仗也不能这么容易取胜。尤其是攻打陆川县城,骁骑校的人事先混进城里,在大军攻城的时候抢夺了城门迎接骑兵入城,做的尤为漂亮。”
“我本来还打算为你们骁骑校记上首功,可你倒好,我让孙先生写的嘉奖令还没写好,虎口涧就折进去整整一队五十个骁骑校!我记得上次你说过,虎口涧里的贼人与陆川高北斗和博扬窦天德不同,这两个人聚众却不懂带兵,不难打。而虎口涧那伙贼寇虽然人数不多,但军律严格,既然已经有这样的认识了,为什么不谨慎些?”
他看向坐在一侧的罗蔚然道:“就在昨日,我还在罗指挥使面前夸赞你,说他带出来一个合格的人才!”
陈孝儒道:“属下愿受大将军责罚。”
方解哼了一声道:“我便是砍了你的脑袋,可以救回来那五十个骁骑校?”
陈孝儒垂首不敢言语。
孙开道俯身道:“大将军息怒,或是因为前两次仗打的太过顺利了些,所以陈将军麾下的骁骑校稍有轻慢之心。不止是他,便是我也没有料到虎口涧那穷山恶水之地,居然会有这样一伙训练有素的贼寇,看来这个姓莫的大有来历。既然陈将军犯了错,不如给他一个机会将功折罪。”
方解摆了摆手道:“先出去自己领二十军棍再说!”
陈孝儒连忙起身,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方解走回到椅子上坐下来道:“打博扬,骁骑校夜烧贼寇粮草,干的漂亮。打陆川,骁骑校潜入县城打开城门更漂亮。可是明知道虎口涧里的贼寇非比寻常,竟然没做准备就派了一队人想潜进去,结果被人关在里面,第二天一早五十具尸体挂在虎口涧外面大树上,整整齐齐!”
他脸色有些难看,显然是动了真怒:“我要灭贼立威,虎口涧里那些贼人怕是也这样想的。他们依仗的是虎口涧易守难攻的地形,将骁骑校的人尸首挂在谷口面外大树上就是故意挑衅。他们就是要让外人知道,他们不怕咱们黑旗军!”
方解听着外面军棍打在身上的闷响叹了口气道:“若不是罗指挥使还要训练骁骑校新招入的士兵,我真想扒了陈孝儒的差事,请罗指挥使带领骁骑校。”
“千万不可”
罗蔚然连忙站起来抱拳道:“大将军,陈孝儒只是一时之失,有此一次,他便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虽然之前在我手下做事,但这几年来一直在大将军身边效力,劳苦功高,且对骁骑校的事尤为熟悉,换了我,还不如他做的更好。”
方解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对外面说道:“挨完了板子,进来说话!”
不多时,两个骁骑校搀扶着陈孝儒回到大厅,陈孝儒挣脱开那两个骁骑校,咬着牙自己走回到厅内。
“大将军,给属下一个机会,那五十个兄弟的仇,属下一定要自己去报!”
方解点了点头道:“有这志气就好,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七天之内,虎口涧里的那伙贼寇兵力多少,姓莫的来历如何若是摸不清楚,我想你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陈孝儒……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
“属下知道!”
陈孝儒咬着嘴唇忍着疼:“属下没能将那五十个兄弟的尸首带回来!”
虎口涧的贼寇将那五十个骁骑校杀死之后,就挂在谷口山寨门外的大树上,陈孝儒不是没想过要去将尸体抢回来,可虎口涧里的贼寇就是故意这样做,等着人去抢尸体的。尸体悬挂的地方距离山寨木墙不足五十步,木墙上至少两百字张强攻硬弩等着,骁骑校的人若是过去抢尸体,损失更大。
“我当初曾经说过,弟兄们跟着我,是因为他们信我。”
方解缓缓道:“若是我连他们的尸首都带不回来无法厚葬,怎么对得起这份信任?”
“属下这就去将兄弟们的尸首抢回来!”
陈孝儒再次单膝下跪请命:“大将军放心,这次我若是没有做到,不需大将军责罚,属下自己给自己一个了断。”
“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我倒是也想看看,虎口涧里到底藏着多大一尊神仙!”
……
……
虎口涧距离朱雀山二百一十里,其实说起来那两座山峰还是朱雀山的分支。因为这两座山峰太过挺拔高耸,看起来就好像两根猛虎的獠牙,所以又被当地人称为虎牙山。而两山之间的峡谷,被称之为虎口涧。
虎口涧太狭窄,谷口最宽处也不过百十米。越往里面走越狭窄,最窄的地方不过一两米宽,被称为一线天。这地方地势出了名的险要,虎口涧的贼寇将谷口堵住之后,想进去就难如登天。两侧的悬崖太陡峭,毫无借力之处,便是大修行者想要过去也不是件容易事。
从选这地方就看得出来,虎口涧里那个姓莫的贼寇首领就不同凡响。据说此人治军极严,虎牙寨里的贼兵训练有素。当初陆川高北斗曾经想要将其招致麾下,许给那个姓莫的一个三当家的位子,可姓莫却不为所动。高北斗大怒,亲自带着五千人马去攻打。
结果五千人围攻了半个月,损失了一千六七百人,还是没能攻破虎牙寨。高北斗气的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虎口涧太险,强攻的话,兵力施展不开,只能二三百人一批的往前冲,虎牙寨的贼兵居高临下,而且训练有素,根本就没把高北斗放在眼里。恶战半个月之后,高北斗无奈带人退回陆川县。
几个月前,虎牙寨的贼寇还出去抢了博扬窦天德一批粮食,杀了博扬贼兵四五百人,把生性残暴的窦天德彻底激怒,也带着人马来攻,却和高北斗一样拿虎牙寨一点办法都没有。窦天德在虎牙寨外面大骂,却被一支冷箭射穿了肩膀狼狈退走。
这个虎牙寨姓莫的首领,性格极为冷静却张扬,故意去招惹两个远比他实力要强的贼寇,估摸着一来此人极为自信,二来未见得没有要打出虎牙寨的名头的意思。
等挨了军棍的陈孝儒出去之后,方解吩咐人将生擒来的窦天德带进来。这个博扬县作恶了近一年的大贼,昨日被押进朱雀山大营的时候就已经吓破了胆子。且不说交战时候陈定南麾下飞虎军强大的战力让他惧怕,到了朱雀山之后就被这样规模的大营真正吓住了。他早就听说朱雀山上有一伙强盗,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规模。
数以万计的骑兵,还有水面连绵不尽的战船。
这哪里是什么强盗,分明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所以本性凶残的窦天德被带进来的时候两条腿都吓得发软,看到大厅外钉子一样按刀站着的卫兵更是惊惧。两个骁骑校紧架着他走进大厅,一松手他就瘫软在地上。
“小的……草民窦天德,见过诸位大将军……”
窦天德舌头打着颤说话,不敢去看众人。
方解看了他一眼问道:“我初来黄阳道,就听说博扬县有个叫窦天德的大贼,召集了万余贼寇横行乡里,攻破村寨掳掠百姓,若有不从者,你便挖了那人的心出来煮熟了下酒,可是这样?”
窦天德吓得爬起来连连磕头:“这是没有的事啊大将军,草民只是因为县吏不公,所以才带着一众乡亲们反抗,做的都是造福乡里的事,哪里敢残害百姓,更不敢做出吃人心这样的恶事来啊,大将军明鉴,大将军明鉴!”
方解微微皱眉淡淡道:“掌嘴”
两个骁骑校将窦天德架起来,麒麟亲自过去噼里啪啦抽了几十个耳光,窦天德那张脸都被抽的肿起来老高,嘴里不停的往外溢血。
“可是造福乡里?”
方解摆了摆手示意麒麟停手。
“草民……草民确实做过一些恶事,请大将军开恩啊。”
“我问你,对虎口涧里的贼寇你可熟悉?”
方解问道。
“啊?”
窦天德愣了一下:“草民不熟悉,虎口涧里那个姓莫的来历神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在虎牙山上立了寨,前阵子还抢了草民不少粮食。草民只知道此人武艺不凡,身材极魁梧,他出行总是蒙着脸,所以看不出面目,听口音像是江北那边的。”
“嗯”
方解嗯了一声:“你是博扬本地人,距离虎牙山也不过百十里,要进虎口涧确实只有那一条路?”
“只有那一条路!”
窦天德点头如捣蒜:“再没有别的路了,除非绕出去千里从另一侧进峡谷。不过另一侧太狭窄,勉强可一人经过,所以才叫一线天。”
“再问你一件事。”
方解想了想问道:“信阳城田信,可曾想招安过你?”
窦天德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自己嗅到了一丝活下来的机会,他连忙点头:“有过有过,田信两次派人来让我带着队伍去信阳城,可他只许给我一个校尉的官职,草民觉得去了也是被约束,还不如留在博扬自在,所以就没去。不过小人愿意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力,大将军若是留下草民这一条贱命,草民赴汤蹈火……”
后面的话他还没说完,方解摆了摆道:“叉出去吧,带到博扬县城外面,让博扬县县令召集百姓,当着百姓们的面我要拿这个人的血来祭奠战死的将士们。”
窦天德吓得一瞬间就瘫倒下去,还想哭求被如狼似虎的骁骑校架起来拉了出去。哀嚎声洒了一路,格外的凄厉。
第五百七十七章 这事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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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章这事不能忍
博扬大贼窦天德在被生擒之前,绝不曾想过自己居然会是这样一个死法。为了造出来声势,方解下令数万骑兵和步卒出发,押着包括窦天德在内的一千余名博扬贼俘虏,一直到了博扬县县城外面停下来。博扬县县令带着民勇站在城墙上,紧张的看着外面这支威武的队伍心里不停的打鼓。
因为一直困守县城,他们并不知道黄阳道来了这样一直强大的军队。
看到精甲骑士浩浩荡荡的出现,博扬县令于冒感觉自己心里一阵发紧。最初烟尘荡起来的时候,他以为是贼寇又来攻城了,可是等那队伍到了近前他才发现,前面竟是清一色的骑兵。于冒为官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这么多兵这么多马。
“大人,看着不像是贼寇啊?”
他身边亲信惊惧的说道:“没听说黄阳道有哪支贼寇拥有这么多骑兵,这哪里还是贼寇啊……咦,大人你看,他们打的是大隋的战旗,莫非是朝廷战兵?!”
于冒也看到了那烈红色的旗子,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那边不解道:“应该不会吧,朝廷战兵怎么会突然到这来?莫非是信阳城田信的兵马?”
“也可能!”
他的亲信想了想说道:“卑职听说当初田信要招安窦天德的人马,但窦天德一直不答应。会不会是田信几次派人联络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他一怒之下带兵来了?”
“看看再说!”
于冒觉得有些怪异,因为那些骑兵好像还押着一队一队的犯人。
骑兵在距离县城二百步左右停住列阵,有二三十骑人马从大队中分出来,跑到城墙外不远处停下,为首的骑兵双手合拢朝着城墙上喊道:“请问县令于大人可在城墙上?”
于冒往外摊了摊头回答:“本官正是博扬县令,请问你们是哪里来的人马?”
那骑兵大声道:“我们乃是在西北平叛的黑旗军,奉朝廷之命调来黄阳道平叛剿匪。前日我等尊大将军的将令将你们博扬县大贼窦天德剿灭,今日特将匪众押到县城来,我家大将军说,博扬百姓深受窦天德之害,于大人带领全城百姓坚守县城,也着实辛苦。大将军说,贼首既然已经被擒,理应交给于大人处置。”
他回头指了指道:“不过连同匪首窦天德在内,一共生擒千余人,料来于大人手里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只怕连一千柄砍头的横刀都没有吧?所以我家大将军的意思是,请于大人召集全城百姓,都登上城墙来看我等处决人犯。当然,若是于大人放心的话,也可以打开城门带百姓们出来观看。”
于冒吓了一跳,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看得出来那些士兵身上穿的确实是大隋的战兵甲胄,打的也是大隋的战旗,可他还是不敢大意。想了想,他往城下喊道:“恕我孤陋寡闻,怎么不曾听说朝廷有黑旗军的旗号?”
城下骑兵喊道:“黑旗军乃是陛下在西北所建,我家大将军的名讳想必于大人也听过,因演武院入试头名而名闻天下,怎么,难道还需要我将大将军请来吗?”
于冒心里一震,立刻有个名字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方解!
于冒瞬间就想起来,当初这个方解曾经以钦差身份督促罗耀的左前卫进兵平叛,带着几十个护卫就敢过河去找大贼殷破山的麻烦,黄牛河北边那一场好杀现在百姓们还津津乐道。都说方解身高丈二青面獠牙,手持一柄百斤长槊无人可敌。当然这只是百姓们口口相传中添油加醋想象出来的,于冒听说过那位小方大人可是个难得的风流人物。
“我家大将军就在军中,若是于大人愿意,可以到军中拜见。”
城下的骑兵喊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多言,打马返回军阵。
方解从白狮子上下来,两个亲兵抬着一张椅子快步走到阵前放下,一身黑色长衫的方解负着手缓步走到阵前坐下来,摆了摆手吩咐道:“把那些贼寇都押到城墙前面一百步左右,让城上的人看清楚。”
“喏”
陈定南大声答应,下令飞虎军士兵推搡着那些贼兵到了城前,城墙上的民勇们伸着脖子往下看,立刻就变得热闹起来。
“快看快看,真的是大贼窦天德!”
一个民勇眼尖看到被捆绑住的窦天德大喊:“真的是这个畜生!”
于冒也认了出来,看着那个为祸博扬县已经有一年的大贼,他恨不得立刻除去将其活活撕碎。
“这个败类!”
他啐了一口浓痰,哪里有一点文人的模样:“把城门开一条缝隙,我要出去看看!鸣锣,召集全城百姓到城墙上来,不,将城门打开吧,咱们都出去看!”
他亲信担心道:“万一咱们打开城门,那些人是贼兵假扮的攻进来怎么办?”
于冒白了他一眼:“你看清楚,外面至少有三万精甲士兵,就算咱们不打开城门,他们要进来你拦得住?”
……
……
不到半个时辰,博扬城里的百姓就如潮水一样从城里涌了出来,看着那些身穿黑色皮甲格外雄武的士兵们将贼寇按着跪倒在城前,百姓们立刻就沸腾了。博扬贼这一年多来把他们祸害的惨了,县内的村寨几乎都被劫掠了一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杀,多少女子被奸-淫。
一千多个贼兵被按着跪成两排,每个贼兵身边都站着三个黑旗军士兵。两个士兵按住贼兵的肩膀,另一个士兵则将横刀已经抽了出来。
当围观的百姓们看到最前面跪着的窦天德的时候,场面几乎失控。一个看起来已经白发苍苍的老者从人群里走出来,颤巍巍到了窦天德面前低着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曾经剜过自己乡亲们心的贼首,老者足足看了一分钟,然后抬手给了窦天德一个耳光。他太苍老,这一下打的力气并不大,可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呼喊。
“打死他!”
“打死这个畜生!”
一个壮硕的汉子第二个从人群里挤出来,冲过去一脚踹在窦天德的面门上,这一脚太凶狠,直接将窦天德的鼻梁骨踹断。他整张脸都扭曲,血立刻喷了出来。
不少人捡起地上的石块往窦天德和那些贼兵们身上砸,场面看起来越发混乱起来。
于冒偷眼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男子,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方解云淡风轻的坐在那里,可于冒却觉得自己心里压着一座大山。他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混乱的百姓,又看了看方解的脸色,连忙回身跑回去来回挥舞手臂:“都安静些,都安静些!大将军为咱们铲除了贼寇,你们这样闹像什么样子!”
可百姓们的愤怒越来越强烈,他喊了半天也没人理会。其中有几个泼皮在人群后面不断的往前推百姓,喊的尤为猛烈,躲在人群后面捡石块往前掷,目标却不是那些贼寇而是黑旗军的士兵。他喊了半天也没效果,只好又回去对方解施礼道歉。
方解微微皱眉,摆了摆手吩咐道:“将百姓们隔开,不许伤人。”
“喏!”
崔中振立刻招呼了一声,数千名步卒持长枪往前顶,人挨着人组成人墙将百姓们挡在外面。
“凭什么不让我们报仇!你们这些当兵的不让我们报仇,就是和贼寇一伙的!打死窦天德!谁也不许拦着我们!你们这些喝人血的兵,比贼寇还要不如!大家往前挤,看看谁敢拦着咱们!”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讲道理的人喊了一声,百姓中不少人跟着喊。
见方解眉头微微皱起来,于冒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
“去看看是谁在喊这样的话,带过来,我给他讲讲道理。”
方解低声吩咐道。
几队骁骑校立刻朝着人群扑了过去,没多久就将几个带头闹事的人从人群里揪了出来,七八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被骁骑校按着两条胳膊拖过来,一人一脚踹的躺在地上。
“跪下!”
骁骑校怒声呵斥,那几个年轻汉子立刻就白了脸。其中有人强装镇定,依然高喊道:“凭什么拦着我们!凭什么不让我们报仇!”
斜靠在椅子上的方解,一只手支着下颌看起来有些慵懒,他抬手指了指那个带头喊的年轻汉子淡淡道:“自古以来就不缺你们这样的人,唯恐天下不乱。”
带头那汉子明明已经吓得身子发颤,却还嘴硬道:“窦天德是我仇人,我只是想报仇,就算你是官,凭什么拦着我们?”
方解哦了一声道:“你是想报仇,那我来问你,你可有亲人被窦天德杀害?”
带头的汉子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装作理直气壮道:“我是博扬县人,博扬县里被窦天德杀害的百姓数不胜数,那些人都可算作我的亲人,我当然要为他们报仇!”
于冒在旁边几次想张嘴呵斥,可又没敢。不时偷看一眼方解的脸色,手心里都是汗水。他认识这几个带头闹事的都是本县泼皮无赖,这些人确实是唯恐天下不乱。比如两个人因为小事对骂,本来都已经快消气的时候,这些人肯定会挑拨,然后那两个人十之七八会大打出手,若是出了人命,这些人便会觉得满足,就好像占了多大便宜。
这样的人自古有之,而且处处都是。
方解听带头那汉子说完,拍手鼓掌道:“我最欣赏你这样重情义的血性汉子,嗯,既然你有这样的血气要为博扬县的百姓们报仇,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来人,给他一柄横刀。”
骁骑校过去,抽出横刀塞进那带头汉子手里。
方解指了指远处窦天德说道:“把窦天德带过来松绑,我本来是想当着全博扬县城百姓的面处决了这个贼首,但既然博扬百姓愿意自己动手报仇,我自然不能阻止。所以这便不是公事,而是私仇。”
骁骑校过去将窦天德拽过来,松了绑。
窦天德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所以倒是比第一次见方解的时候要镇定了不少。方解看了他一眼后问道:“对面那几人说你杀了他们的亲人,你可认识?”
窦天德看了那几个人一眼道:“我杀人无数,不认识这几个。”
方解笑了笑道:“既然这是私怨,那么便要私了。来人,也给窦天德一柄刀子。围一个圈子大家看着就是了,他们两个谁杀了谁都不要插手,我想那边那位血性汉子也正是如此想的,断然不希望别人帮助他报仇。谁若是插手,他必然心里愤恨。”
几百个士兵围过来组成了一个圈子,将那带头汉子和窦天德围了起来。带头闹事那人看着一脸是血的窦天德,看着他脸上狰狞的笑容竟是吓得惊叫了一声,当啷一声手里的刀子掉在地上。
窦天德嘿嘿笑了笑,掂量了掂量手里的刀子狞笑:“临死还能再杀个人,还真是爽快。来来来,你不是要报仇么,我的心就在这里,看看是你剜了我的心还是我先挖了你的心生吃!”
带头闹事那人吓得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想跑,却被黑旗军士兵堵死了哪里有退路。
方解看着笑了笑道:“仇人就在面前还这么嚣张,况且你手里还有刀子,这事换做是我绝对不能忍啊……要是就这么算了,怎么有脸见人?”
带头那汉子吓得脸白如纸,下意识里忽然觉得方解那话怎么这么耳熟?
第五百七十八章 何为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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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何为父母官?
方解饶有兴趣的看着被围在圈子里的那两个人,一只手支着下颌眼睛微微眯着,身后众将也都站在那里微笑着看戏,倒是博扬县令于冒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他不知道这位看起来依然和善平静的方将军是不是真的动了怒意,又或是只觉得那些闹事的人可恶要给些教训。
于冒这一年来带着县城百姓抗击贼寇,心肠已经硬起来不少,可他毕竟是个读了几十年书的文人,虽然知道这些闹事的人可恶却没有杀他们的心思。此时见方解竟然将那闹事的就和窦天德围在一起,也许下一刻就又会横尸当场了。
“大……大将军……”
于冒往前走了几步,陪着笑脸道:“卑职治下出了这等刁民,是卑职执法不严教化不当,只是……只是那贼首窦天德武艺不俗,宋二自然不是他对手。万一……万一被窦天德杀了岂不冤枉。”
“冤枉?”
方解侧着头看了于冒一眼,笑了笑道:“他叫宋二?我只是在成全他的气节,此人有心为整个博扬县的百姓报仇,其志可嘉,其勇可彰,其义可扬,其节自然不能屈,我总不能让他后半生里全是有心杀贼奈何时运不济的遗憾,我想他这样的愿意为百姓出头的汉子,应该会很感激我吧。”
此时圈子里的宋二早就吓得软了腿,爬着要往外挤却被黑旗军士兵一脚蹬回去。他跪下哀求让士兵们让开一条路,可哪里有人理会他。
眼见着窦天德拎着刀子走过来,宋二吓得朝着方解不住的磕头:“大将军,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顶撞大将军了,求大将军饶命啊……大将军,小人以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小人只是无心之失,不是故意的啊。求大将军给我一次活命的机会,小人永世不敢忘记大将军的恩德!”
方解摆了摆手道:“那怎么行,你鼓动百姓冲撞军阵,让百姓们捡石头砸这些贼兵,从这一点我就看得出来你是最热血的汉子,怎么能怂了呢?以往你怂恿别人的时候,应该不是这般模样吧?”
“小人真的知错了大将军,求大将军饶命啊。”
拎着刀走到他面前的窦天德忽然将刀子往宋二身边一插,噗的一声戳进宋二身侧的土地中。他弯腰朝着吓得蜷缩成了一团的宋二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骂道:“老子虽然做了许多恶事,但也看不上你这样的败类。明明胆小如鼠缩在别人后面闹事,却装作大义凛然。你这样的怂货,老子杀你是脏了我的手,呸!”
他转身走到方解身前不远处道:“我本意求活,可想了一夜也就明白,大将军要杀我立威,我是神仙也难救了。既然如此,晚来不如早来,来吧!”
方解点了点头道:“昨日你跪地苦求时候,我便瞧不起你,现在倒是有几分气概,那我便先成全了你,杀你之后,我会带走你的尸体掩埋,不会让人鞭笞虐待。”
“谢了!”
窦天德对方解抱了抱拳,然后盘膝在地上坐下来往前伸了伸脖子道:“来吧”
方解指了指宋二:“把这个人押过来就在窦天德对面,他既然想报仇,我给他机会他却不敢拿刀,那我就再给他机会,让他在最近处亲眼看着窦天德死。”
两个骁骑校上去一人抓了一条胳膊将宋二拎死狗一样拎了过来,距离窦天德也就一米左右按住。
窦天德弯着腰伸着脖子对宋二嘿嘿笑了笑:“一会儿爷人头落地,脖子里的血喷出来也不糟蹋,都会喷在你脸上,哈哈!”
一个骁骑校上前,往横刀上喷了一口酒,将碗里剩下的酒一仰脖都灌进嘴里,然后横刀高高举起后猛的往下一斩,锋利的刀子从后劲切进去从前面切出来,硕大的人头立刻就掉了下去。紧跟着,碗口粗细的脖子断处血如瀑布一样往外喷。微烫的血液喷了宋二一头一脸,这个泼皮吓得嗷的一声昏死了过去,裤子里传出来一股臭味。
方解指了指其他几个闹事的人吩咐道:“就这样押着他们去看,那些贼兵一个不剩全都砍了,让他们就这样从头看到尾。这样以别人生死当戏看的人最恶心,杀人犯有朝廷法度在按罪论处,可他们这些喝人血的家伙却乐在其中。不是喜欢看别人流血吗,今天就让你们看个够!”
几十个如狼似虎的骁骑校扑过去,拎着那些人脖领子带到贼兵们面前。随着监斩将领一声令下,一千多颗人头一个一个的被砍下来,那几个闹事的被拎着,看着砍了一个又一个,谁也没有坚持多久就吓得昏死了过去,骁骑校的人便用冷水泼醒,让他们接着往下看。一股一股的浓稠血液喷在他们身上,这些人吓得连魂儿都没了。
方解看了一眼同样吓得脸上变了颜色两腿都在打颤的于冒,冷哼了一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过了些?”
“下官……下官没有……”
于冒话没说完,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方解冷声道:“这些带头挑唆闹事的刁民,我若不如此整治,他们日后还会这样做。那些百姓们被怂恿冲破我麾下士兵的阻拦,投掷石块的时候故意打在士兵们身上,无非是要激起事端。到时候我若下令将伤了士兵的百姓都砍了,你觉得谁可惜谁可恨?”
于冒额头上一层冷汗,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看方解的眼睛。
……
……
博扬县城外一场好杀,一千多贼兵的人头落地,方解故意为之,非但立了威,只怕日后博扬县城的百姓们再提起今日之事,都会有所畏惧。杀贼兵,是为了让百姓们看到黑旗军的立场,而教训那些泼皮,则是让百姓们知道黑旗军的威严。
一直到过了晌午,一千多颗人头才砍完,那几个闹事的泼皮竟是有一个活活吓死,其他几个只怕日后连走夜路的胆子都没了。
方解扫了于冒一眼,语气平和问道:“博扬县城内还有多少百姓?”
于冒愣了一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俯身回答:“回大将军,自从窦天德聚众造反开始,本县百姓死了不少人,又有不少人因为害怕贼寇洗劫而举家搬离,没有外县亲戚可投靠的百姓就都涌入了县城,总计不下两万人。”
方解嗯了一声道:“粮食可还够吃?”
于冒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道:“下官有罪……下官见城中百姓无衣无食,实在不忍坐视百姓饿死,所以便私自开了官仓派粮,不过县内官仓存粮也不多,勉强还够维持三个月的。现在已经过了夏季,田里颗粒无收,下官还不知道怎么应对。”
方解道:“我不会去过问你私开官仓的事,你组建民勇死守县城对博扬百姓有大功,就算有些小过也可忽略不计。稍后我会派人送来种子,按人口计算分发,现在就种下去的话,大秋之后还能收些粗粮,勉强可以过冬。然后种下麦子,种子也由我黑旗军分发,到了明年夏天粮食打下来,缺粮的情况也就缓解。”
“你告诉博扬县百姓,我为朝廷大将军,既然带兵在黄阳道驻扎自然要造福一方,明年夏粮打下来之后,百姓们只需将借走的种子如数归还,不再多收一分赋税钱粮。非但是你博扬县,附近郡县皆是如此。你既然是博扬的父母官,就要多操持些,若是逃难的百姓回来,你要登记造册,按户发粮。若是有外县百姓来博扬开荒种田不可阻止,也一并登记造册。”
“下官……”
于冒扑通一声跪下来:“下官代博扬百姓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起来吧”
方解淡淡道:“你我吃的朝廷俸禄,但说来说去百姓才是衣食父母。我领兵只为守护一方,自然不会看着百姓吃苦而不管。短日之内我也不会离开黄阳道,直到肃清所有贼寇之后。我与本地官吏并不相熟,你可以写信给四周郡县的官吏,若想有我黑旗军庇护,就到朱雀山大营来登记报备,我同等对待。”
“下官谨记!”
于冒连着磕了几个头才站起来,他犹豫了一下后问道:“大将军,可要对信阳动兵?”
方解道:“我初到此地,待大军休整一些时日之后自然不会容忍信阳城内罗逆的贼兵继续作乱,这也是我要告诫你们这些地方官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地方官多和信阳城田信有来往,也会往信阳缴纳税赋。但是自即日起,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这些地方官吏再有人和罗逆所部勾连,休怪我大军铁蹄无情。”
于冒吓得哆嗦了一下:“下官记得了……大将军明察,下官等和田信有所来往,都是为了百姓着想,不想让百姓遭受兵祸之灾啊。”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只是告诫。”
方解道:“以后再有什么贼人作乱侵扰百姓,可直接派人到朱雀山大营里求救。若是信阳城里有人来,也要派人来报。我不计较你们以往的事,是因为深知你们也是逼不得已。但现在我黑旗军到了,这里就由不得再有什么魑魅魍魉横行无忌!”
“下官……铭记在心!”
于冒垂首道。
方解将与其缓了缓说道:“这几年,我知道你们地方上的官吏也过的清苦,为了百姓做了许多事,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但这本就是为官者要做的事。我问你,都说地方官吏是父母官,你可知道父母官是什么意思?”
于冒搓了搓手心里的汗水小心翼翼的回答:“为官者当将百姓视如己出,如父母疼爱子嗣一样关护百姓,不能有所偏颇,不能懈怠。俗语说爱民如子,便是这个道理。”
“你错了。”
方解淡淡道:“刚才我已经说过,无论你做多大的官,百姓都是你的衣食父母。所谓的父母官,不是做官的为人父母,而是做官的要如孝敬父母一样对待百姓。不是你将百姓视如己出,而是当如子孝父母一般奉养。爱民如子……同样的道理,这个子不是指的百姓,而是指的你自己。爱民如子孝敬父母一般,这句话你可记住了?”
于冒心说这话怎么这位大将军全都给反过来了,可偏偏还有些道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骁骑校过来贴着方解耳边低声道:“陈将军派人送来消息,虎口涧那边查出些端倪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问供要的还是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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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问供要的还是技巧
就在大营外面,朱雀山脚下一块颇为平整的土地上,战死士兵的尸骸都埋在了这里,整整齐齐立着的木碑就好像士兵们生前的样子一样,身子拔的笔直。他们当初列队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如此骄傲。
这是黑旗军在朱雀山立营之后第一批战死的士兵,方解亲自参加了葬礼。打陆川,战死四百六十二人,攻博扬,战死二百一十五人,探查虎口涧死了五十个骁骑校。
墓碑上的名字,一笔一划郑重肃穆。
方解看着排列的那么整齐的木碑,就那么安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西斜他才离开,回到了议事大厅。
陈孝儒的棍伤还没好,走路的时候样子有些别扭,但这个倔强的汉子一直没有让人搀扶,咬着牙硬挺着。这几日还亲自带人探查虎口涧,在外面藏了三天终于擒住了几个从虎口涧出来准备去踩盘子的虎口涧斥候。
方解看了看陈孝儒,从袖口里掏出一瓶伤药抛过去:“昨天和散金候要来的伤药,洋人的东西,治红伤有些效用。”
“谢大将军!”
陈孝儒接过伤药,鼻子有些发酸。
“把人带上来吧。”
方解吩咐了一声,几个骁骑校押着擒来的虎口涧斥候进了大厅。方解看了看那几个人,都是极精壮的汉子。从这几个斥候的模样和走路的姿势就看得出来,确实都是训练有素之人。这几个人进来的时候四处打量了一下,看起来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远比窦天德和高北斗手下那些兵要镇定的多。
这几个斥候被押上来之后一字排开站好,骁骑校在后面按着肩膀往腿弯处踹了一脚就全都跪了下来。
方解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发现其中一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闪烁。他站起来走到那几个身后吩咐道:“把把他们的手掌都打开。”
因为被缚着手臂,手掌都背在后面,骁骑校上去将这几个人的手掰开,方解逐一看了看。
“握刀没有五年以上不会有这样厚的刀茧,所以你们十之七八都不是黄阳道本地人。黄阳道没有战兵戍守,郡兵早就解散,你们更不是普通百姓。”
方解淡淡道:“你们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所以威胁恐吓甚至断手断脚都未必能让你们开口,我也是斥候出身,所以我知道做斥候的都是身手硬骨头也硬的汉子,因此我很想心平气和的问你们问题,而你们也能心平气和的回答。”
方解绕到他们前面,看了看居中那人:“你认识我?看你眼神闪烁,莫非你以前见过我?”
这人正是刚才看见方解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的那个,听见方解问他,将脸别过去后不肯回答。
方解也不在意,走回去坐下后说道:“若不是这乱世,你们这些老兵还在军营里效力,每个月领着不算太稀薄的军饷,家里的亲人也能因为你们而不必缴纳税赋,说不上山丰衣足食最起码吃喝无忧。但是现在,你们不得不脱了号衣钻进山里做强盗,虽然劫掠的多是富户望族,可也没人说你们什么好话。”
“我知道真正的军人不会因为任何威胁出卖自己的同袍,我本不想说什么拿实话换命之类的话,但你们可以想一想,如果你们死了,家中亲人谁来保护?有人愿意将虎口涧里的情况说出来的,我就放你们所有人离开,发一笔银子,足够你们养家的。或许你们的家人现在还没被卷进战祸之中,可你们既然是合格的斥候就应该看得出来没有人可以避开战祸!现在还平安,不代表以后都平安。”
说完这番话,方解就不再言语。
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养神,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下面没有人说话,那几个虎口涧的斥候互相看了看还是选择了闭嘴。
“若是卓先生在就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后方解喃喃了一句,然后指了指之前看自己眼神有些异样的那个斥候吩咐道:“先把他带下去,该动什么刑就动什么刑,若是一个时辰之内他什么都不肯说,就换下一个。若是所有人都不肯说,就成全了他们的气节。”
方解说完之后起身离开,似乎对这些人已经失去了耐心。
陈孝儒摆了摆手,骁骑校上来将那几个人都押了下去。方解指定的那人被拖进一个空旷的房子里,用绳子绑在木桩上。他面前不远处是个火炉,里面的烙铁已经烧的通红。墙壁上挂着皮鞭夹棍之类的刑具,看起来倒还算齐全。陈孝儒是大内侍卫处的百户出身,对这些刑具自然不陌生。
门没关,所以这个斥候被绑上之后看见自己的几个同伴被拖着过去,应该是分别关进了其他房间里,他对这种手段并不陌生,分开审问然后将口供汇总核实是最基本的方式。不管是地方郡县的衙门还是京城刑部大理寺又或是大内侍卫处的人,都很擅长。
所以这个斥候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酷刑。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还没有做好准备,隔壁屋子里就传来了凄厉的喊声。看来旁边屋子里的骁骑校更没用耐性,人才押进去就开始动刑了。
……
……
在左边起第二间屋子里的虎口涧斥候,只短短片刻就被鞭子抽碎了上衣,整个上半身遍体鳞伤。他咬着牙忍着,脑子不由自主的响起以前自己抓住敌人斥候的时候,也是这样审讯的,一点儿都不陌生,只是角色换了过来。
很快,剧痛就让他的神智有些模糊,嗓子里已经发不出声音,喉咙都已经喊的嘶哑。硬汉的标准不是挨了打不喊,那都是骗人的。因为突兀起来的剧痛而喊出来是本能反应,并不是你想一直忍着就能一直不出声。
到嘴唇都咬破了的时候,就会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嗓子。
他对面的骁骑校或许是打累了,将鞭子交给另一个人后坐在对面椅子上休息。第二个骁骑校走过来,对他笑了笑道:“你还算条汉子,你听听,旁边屋子里受审的人喊的声音比你大多了。我在大内侍卫处里做了这么多年事,遇到你这样的汉子不多。不过,越是你这样的人越打就越上瘾,你应该了解吧?”
斥候知道这个骁骑校说的没错,行刑的人因为人性里的东西对越是倔强的犯人越是有兴趣,越打越上瘾。
可正因为这个骁骑校的提醒,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从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往右边数,每一间屋子里都有或大或小的喊声传出来,此起彼伏,唯独自己旁边那间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他忽然想到之前那个大将军对旁边屋子里自己的同伴问:“你认识我吗?你刚才看我的眼神有些闪烁,你以前见过我?”
所以他心里忽然有些恐慌,紧跟着来的就是愤怒。
没有喊声,只能说明那个家伙没有受刑。
为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去想,鞭子再次雨点般落下来,他的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被抽打的没有完好的地方,而那个骁骑校看起来没有停手的意思。就这样又硬挺了一刻钟,他还是坚持不住昏迷了过去。
一桶冷水泼在他身上,让他再次恢复了神智。
第一个抽打他的骁骑校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体力,走过去从火炉里将烧的通红的烙铁拿了起来,随着烙铁离他越来越近,烙铁上的温度他也感知的越来越清晰。就在那烙铁几乎贴在他胸口肌肤上,他的嘴角已经因为烫疼而微微抽搐的时候,那个骁骑校将军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发现那人的脸上带着些笑意。
陈孝儒进来之后摆了摆手吩咐骁骑校停手:“不要再用刑了,大将军吩咐将这几个人都放了,给他们找一身干净衣服,敷上伤药,每人五十两银子,送他们离开。”
这个虎口涧的斥候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大将军说过,他们这几个斥候之中但凡有一个人招供,其他人都可以离开。
现在要放他走了,还能有别的可能吗?
骁骑校过来给他松了绑,然后胡乱的将伤药在他身上涂抹了一阵后,抛在他脚下一身衣服和一个包裹:“自己穿上衣服,包裹里有干粮和五十两银子,大将军开恩放你们走,若是你们执迷不悟还回虎口涧的话,你们自己知道什么下场。之所以放心放你们走,就是因为不怕你们将大营里的事说出去。在黄阳道,没有人能带兵打到这里来,相信你也知道这句话不是骗你玩的。”
之前打他的骁骑校冷冷的说了一声,然后便转身离去。
这个斥候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忍着疼弯腰将衣服捡起来穿好,穿好衣服之后他又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将包裹捡了起来拎着走出门外。出门的时候他看到,其他几个屋子里受刑的斥候也都走了出来,同样的一脸惊诧和愤怒。
唯独第一间屋子里没有人出来,而且门关上了。
这几个斥候凑到一起,从彼此的眼神里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他们之间没有交谈,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个人已经背叛了他们。一个骁骑校走过来冷冷道:“跟着我走,送你们下山就该回哪儿回哪儿,别自己不知道珍惜性命,就算问不明白你们虎口涧里的情况,难道还打不下来那弹丸之地?”
他们跟着那骁骑校机械似的的往外走,谁也没有回头。
第一间屋子里,那个之前看方解眼神闪烁的斥候被骁骑校按着贴在窗口,从那个特意挖开的小洞里,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伴从窗外经过,也看清了同伴们脸上的神色。
方解坐在椅子上,指了指窗外语气平淡的说道:“你现在应该知道,即便你什么都不说,我马上放你离开和他们一块回去,你还能活下去吗?你应该庆幸我选择了你,因为你不必被打的体无完肤。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我会派人把你完好无损的送到虎口涧谷口外面。”
第五百八十章 宁有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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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宁有种乎?
“我叫杜栓”
唯一没有被打的虎口涧斥候将方解递给他的酒狠狠的灌进嘴里,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溪流一样往下淌。半袋子就喝完,他似乎才平复下来一些。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胃里立刻就变得暖和起来。
他苦笑了一声,抬起头看着方解:“其实我在很久之前就见过你,只是你身份越来越尊贵,事情越做越大,自然不会记得我这个当初只是坐在最角落处看着你们谈笑风生的人。你们几个坐在一起畅饮阔谈的时候,我和其他人围在你们四周陪着傻笑。到了后来,你们不出意外的进了演武院,而我则落榜不得不在京城苦等兵部重新分配。”
听到这番话,方解的心里猛的动了一下:“你是演武院当初的考生?边军出身?”
杜栓点了点头有些怅然道:“是啊……当初被选为兵部考生的时候,我也曾意气风发。到了京城之后才发现和自己的期望相去甚远,并不是每个考生都有资格进入演武院中学习。我是寒苦人家出身,虽然到了京城之后兵部发了银子,可是要应酬,根本就不够用。”
他停顿了一下,自嘲的笑了笑:“那日在酒楼聚会,我身上已经快没了银子本不好意思去,却被其他人拉着一块前往。那天在酒楼里,大将军你,张狂,莫洗刀自然是最为耀眼的几个,尤其是大将军你,是兵部所有考生中最年轻的一个,而且也是最让人佩服的一个。大家都围着你们,而我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傻笑。”
方解道:“当时人确实太多,而且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所以没有和你交谈过,抱歉。”
杜栓摇了摇头:“这有什么抱歉的,那天后来发生的事确实把我吓坏了。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会亲自到酒楼,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你。后来演武院入试考,你各门都是优异自然顺利考入,而我在文科的考试中就被淘汰。后来在京城里等着兵部重新分配,却因为兵部尚书和侍郎先后被皇帝罢免,我们这些落榜的考生就只能在京城等着,手里已经没了钱,却还不敢擅自离去。”
方解知道,当时兵部的官员被皇帝裁撤了一大批,估计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些考生重新分配的事就被耽搁下来。这些边军出身的考生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在边疆的时候脑袋别在裤袋上,发的饷银都买了酒喝,虽然去京城的时候边军会发些路费,到了京城之后兵部还有补贴银子,可那么多边军考生聚在一起,今日喝酒明日喝酒,那点银子根本就不够使的。
张狂当时算是手里余钱比较富裕的,后来还不是要找方解来借银子。
“后来我想想……”
杜栓叹了口气道:“兵部的大人们拖着我们不放,十之七八是怡亲王指使的。虽然我们都已经落榜,可好歹也是边军中出类拔萃的一批人。怡亲王要造反,看中了我们这批人,便让兵部拖着我们的事不办,而我们没有了银子生活越发困苦,他再派人联络我们,利用我们对朝廷的不满……”
他摇了摇头:“当时对朝廷真是失望到了极致,以为朝廷只在意你们这些入榜的考生,我们就再也没人关注了,所以整日骂娘。怡亲王要的就是这样,他才能利用我们对朝廷的不满来拉拢。”
他喝了口酒,似乎有些不愿意提起那段往事。
“后来,日子过的越来越苦,若不是客栈的老板也同情我们,一直允我们住下去,只怕我们就要露宿街头。就在这时候,张狂找到了我们……”
杜栓抬起头看了方解一眼道:“给我们每个人十两银子,拉着我们去喝酒,那天我们说了好多心里话,也是傻话。大家都骂兵部的人不是东西,却根本没人去想想朝廷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
方解问:“张狂拉着你们成了怡亲王的人?”
“嗯”
杜栓点了点头:“那时候弟兄们已经快走投无路了,张狂一开始也没明说,只是隔一段时间就来送些银子接济大家,以至于到了后来我们都过意不去,拉着他问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银子。开始他不说,后来我们问的急了,他便告诉我们,这些银子是怡亲王给的,但怡亲王为了不让大家心里别扭,所以不让说出来。”
“当时我们对怡亲王的印象都不错,以前就知道这是个风流名声很大的亲王,也不参与朝政,整日游山玩水流连青楼画舫。当得知这银子是怡亲王给的之后,我们自然全都很感激,于是就想怎么报答。张狂便说,怡亲王私底下有不少生意,缺一些护卫,大家都是一身的本事,既然暂时回不去边疆,不如先帮着怡亲王搭理一些生意上的事,还能赚些银子。等到兵部的公文下来再走也一样,还说怡亲王一直都吩咐人关照我们。”
“大家都当时也没多想,虽然觉得去给生意人做护卫有些丢人,可到了那会儿哪里还顾忌这些,为了还人情,为了赚点银子,大家就都答应了下来。可是等我们跟着张狂之后才明白过来,怡亲王要做的生意……大的能吓死人。后来我们知道了怡亲王试图谋逆,不少人闹着要离开,结果都死了。最可怕的是,我们这些选择留下来的居然没有人去帮忙说情也没有去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不愿意跟着造反的弟兄们被杀了。”
“我现在也想不明白……”
杜栓叹道:“当时我们这些人怎么就适应下来的,后来想想,那会就好像脑子里被人灌输进去了一些信念似的,再加上对朝廷的不满,钻进那个牛角尖里之后就拔不出来了。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的死心塌地。后来怡亲王成立了一个杀手组织,专门负责暗杀对他不利的人,我们这些人都在其中。”
“再后来……”
他看了方解一眼:“咱们就成了对立的人,你帮助皇帝平叛,而本来以为怡亲王必然会成功的我们,才发现怡亲王的图谋不过是个笑话罢了,皇帝早早的就已经看破了怡亲王的阴谋,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当时你带着人在城中平叛的时候,我的同伴们接连死去,有的是被朝廷的人杀了,有的是自己畏罪自杀了……”
“之后,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在长安城里开始彻底的清理,我们这些当天侥幸活下来的人四处躲藏,那段日子过的如一只老鼠一样,连太阳都不敢看见。今日藏在这个角落明日钻进那个洞穴,有几个同伴就是在后来躲避的日子里承受不住这种煎熬而疯了。当初一起的那批人,到后来侥幸躲过大内侍卫处搜捕的只有十几个。”
“我们在城中做苦力,每天都听人说又有多少叛逆被抓了在菜市口砍了脑袋,一开始听着心惊胆颤,后来也就麻木了。当时想着,若是飞鱼袍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或许连害怕都不会有,只是解脱吧。”
“再后来,风声过去之后,我们这些人便离开了京城。本打算回家,可后来有人提起来,我们这些人的名字都在兵部的名册里,若是回家去的话,只能牵连了家人。于是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看看有没有人能收留。那会就想着远离长安城,离的越远越好。因为手里没钱,我们在路上还劫了几个商队,一口气跑过了长江……”
方解问:“然后就在黄阳道留下来了?可你们怎么又在虎口涧里建了山寨?”
……
……
方解问完了这句话之后忽然眼神一亮,他猛的想到一件事:“虎口涧里现在那个姓莫的当家,是莫洗刀?”
“是!”
杜栓点了点头。
“怪不得”
方解有些怅然道:“怡亲王叛乱被平定之后,张狂身死,我后来也没打听到莫洗刀的下落,只以为在当时乱战中被杀了。当时我还特意去大内侍卫处里看过那些被抓的人,也没在其中看到他。那时候菜市口每天都有人被砍头,少的时候每天几十个的,多的时候一天上千人……再后来我就离开了长安城,一直都没有回去过。”
杜栓垂着头说道:“若不是莫大哥,我们几个也躲不开大内侍卫处的搜捕。莫大哥修为高,而且他反搜捕的本事也极大,若非如此,当初也不能从东楚逃回来。他带着我们逃离京城之后一路南下,有人提议就这样隐姓埋名的活下去,找个商行或是镖局投奔,凭我们的本事也不至于没饭吃。”
“莫大哥却说不能再过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们跟着怡亲王那么大的靠山都没落一个好下场,跟着那些眼里只有钱的商人能好过?他说咱们这一身的本事,就这样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给商人当牛做马一直到死,难道不觉得憋屈不觉得遗憾?”
杜栓深深的吸了口气后缓缓的吐出来:“经历过怡亲王那件事之后,大家的心思其实有些野了。听莫大哥这样说,也确实为自己觉得可惜。于是问莫大哥怎么办,莫大哥就说先得找条活路,咱们何必要去给那些眼高于顶的商人做下人,当初在长安连当官的都敢杀,这会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当日我们便潜进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就好像入了魔一样将那一家人全都杀了,劫了几千两银子出来,还有不少珠宝,带着这笔银子我们跑到了芒砀山上躲避了一阵,然后就开始拉队伍,莫大哥说长江上的客商往来无数,而且走水路的商人身上都带着大笔的钱财最好下手,于是我们在长江北岸连着做了不少案子,也拉起来一直百余人的队伍。”
“后来水师征剿,莫大哥就带着我们逃到了黄阳道。因为手里不缺银子,我们也就没再做生意,一直隐居。再后来……”
他叹息一声道:“李远山反了,罗耀跟着也反了,莫大哥的心思便跟着动了。他也要造反,可我们一听到造反这两个字就吓坏了,有过一次那么可怕的经历谁还愿意再来第二次。可莫大哥却说,当初他之所以那么决绝的跟着怡亲王造反,其实不只是因为朝廷不公,还因为那天在酒楼喝酒的时候,有个人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这句话,他从来都没有忘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杜栓看着方解认真道:“这句话,是你说的。”
第五百八十一章 再见时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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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再见时还一样
领了银子回去的那几个虎口涧斥候自然不会真的回去,放他们回去,朱雀山大营里他们的所见所闻就可能泄露。虽然那骁骑校说不怕他们说出去,可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他们换好了衣服拎着银子走,只是骁骑校让他们做出来的样子。
慈不掌兵,心肠软的人连杀猪都杀不了,怎么可能带兵打仗?
这几个斥候的下场,是挂在了虎口涧外面那几棵大树上,就是不久之前骁骑校那五十个人死了之后被吊的地方。虎口寨木墙上的士兵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看到了那几具尸体,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挂上去的。
几十个士兵用吊篮从木墙上下来,跑过去将尸首放下来带回寨子里。
还没等他们的愤怒稍稍平息下去,山寨外面就来了一队人马,看起来人数不多,只有几百骑。打着两面大旗,一面是大隋的烈红色旗子,一面是纯黑色的战旗。队伍在山寨外面几百步外停下来,其中一个骑兵催马上前,将硬弓拉开射了一支箭进寨子里,那箭咄的一声戳在木头柱子上,箭羽还在不停的摆动着。
有人将羽箭拔下来,将箭杆上绑着的一张字条拆下来,没敢私自打开看,快步下了木墙送进山寨里面。
而此时,虎口寨大当家莫洗刀正站在院子里看着面前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他的嘴角微微颤着,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拿着字条的士兵快步进来,躬着身子双手将字条递上去。
“门外来了官军,刚刚射进来的。”
莫洗刀将字条打开看了看随即脸色一变,眉头皱着喃喃了一句:“竟然是他……”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摆了摆手吩咐道:“都抬下去葬了吧,是我低估了官军的本事,他们这几个人身手都很扎实,竟是被人生擒了去。吩咐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随便出寨。”
“是!”
下面人应了一声,抬着尸体出去。
莫洗刀看了看手里的字条,沉默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木墙上的士兵戒备的看着外面,每个人都握紧了手里的弓,只是那些骑兵在射进来一支箭之后便没了动作,在山寨外面几百步距离停着。莫洗刀缓步登上木墙,看了看远处的骑兵队伍,脸色很凝重。
“把我放下去。”
他吩咐道。
木墙上的士兵立刻就乱了,纷纷劝阻。莫洗刀摇了摇头道:“没有我的命令寨门决不可开启,就算我在外面出了事也不许开门来救。这次遇到的对手比我想象中还要难缠,我本以为不过是朝廷一支从西北溃败下来的士兵,却没有想到领兵之人竟然是他。这些日子为了防止山寨被人窥破一直没有派人出去,竟是不知道来的原来是故人。”
“若是我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听从二当家的调遣。若是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宁愿弃了这山寨从虎牙山另一侧出去也不要和官军死拼。若我早知道带兵来的是他,或许前几日就不会让人杀了那几十个斥候。”
他神情有些恍惚,摆了摆手示意士兵们不要再劝,坐着吊篮从木墙上下去,士兵们纷纷将硬弓拉开,唯恐对面那支骑兵忽然冲过来。不过他们的担心有些多余,对面的骑兵依然没有任何举动。
莫洗刀下去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大步朝着骑兵那边走了过去。走到半路的时候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伸手将脸上蒙着的黑巾扯了下来。脸上那一道刀痕,依然狰狞。
方解见山寨里出来了人,用千里眼看了看发现果然就是自己在长安城里的故人莫洗刀。他本以为莫洗刀和张狂一样,在那日皇帝平叛的时候就死了。谁想到这个人竟然能从那般严密的搜捕中逃了出来,而且还在这里拉起了一支队伍。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的本事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他从白狮子上下来,拍了拍白狮子的脖子示意它留在原地。
“谁都不许跟过来。”
他吩咐了一声,也大步朝着对面走了过去。
两个人对面而走,心里都无法平静。当初在长安城的一幕一幕都涌了上来,那种感觉就好像隔了几十年一样。
距离莫洗刀五六步远方解站住,然后抱拳郑重的施了一礼:“见过莫大哥!”
莫洗刀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抱拳回礼:“想不到你我兄弟,竟是还有再见面的时候,只是更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方式见面。”
……
……
方解和莫洗刀两个人对面而坐,谁都没有带兵器。
“自从离开长安之后,我就带着几个兄弟一直流浪奔波,一开始想着能活下来就是好事,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就算了。可是天下势乱,既然兄弟们当初选择跟着我,我总不能让他们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既然那些得了朝廷无数好处的世家名门可以反,为什么我们这些被朝廷抛弃了的人不能反?更何况……我们已经反过一次了。”
莫洗刀将腰畔的酒囊摘下来递给方解:“我后来听说你在平叛中立了大功,就知道咱们兄弟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喝酒了。既然老天爷给机会让你我重逢,这酒是必然要喝的。”
方解也不多话,将酒囊接过来灌了一口。
“你还是喜欢喝这么辛辣的酒。”
方解擦了擦嘴角笑道:“还记得初见你时,我的酒量被你嘲笑了许久。”
莫洗刀笑了笑道:“那个时候,你是咱们边军考生的小兄弟,大家都喜欢你。只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你和我们走的路不同,而我们又自己走错了一步,再想回去不可能了。”
方解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见时,两个人心里都如堵着一块石头般不舒服。
“其实想想命运也挺奇怪的。”
莫洗刀喝了口酒后笑了笑道:“当初我为怡亲王做事,你为皇帝做事,若是在那个时候你我这样面对面相逢,只怕不是喝酒而是拔刀相向。你应该了解我的性子,即便你我投缘,可一旦动手我绝不会留情。”
方解嗯了一声,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从没有想过要指责莫洗刀什么,不可能每个人选择的未来都一样,或许在你看来错了事,别人未必觉着错了。
“我知道……”
莫洗刀笑容有些发苦的说道:“后来怡亲王事败,大内侍卫处和刑部大理寺还有军队的人在城中大肆搜捕怡亲王的人,你没有参与。我知道你其实是怕遇到我们这些人,如果遇到的话,你会很为难。你性子算不得太冷硬,我记得当初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便说过,你这性子其实不适合做斥候……当时其实有些瞧不起你,谁想到几年之后,我落草为寇,你已经成了大将军。”
方解摇了摇头:“那些事没有谁对谁错,若我换做是你们也会放手一搏。不过有件事你没说错,当时我真的是因为怕遇上你们才没有奉命去搜捕。”
“是我和张狂对不起你多些。”
莫洗刀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其实想想,那个时候咱们称兄道弟,可我和张狂私底下都对你有些偏见,也对你有些故意疏远。虽然咱们出身差不多,可你才到长安城就受到皇帝赏识,还有散金候那样的人帮衬着,你很快就爬上去了。其实想想,多半还是嫉妒心……我在边城做了十几年,张狂在北疆也有十年,论功劳,我们两个谁比你不大?”
“张狂在北疆和蛮人打交道,整天提心吊胆,混进蛮人里说起来容易,真要是换了别人有几个能做到的?我在东疆,孤身入东楚千里杀人,然后靠着一人之力硬生生杀回来。你呢,不过是杀杀马贼而已,却比我们得到的都多,我们怎么可能心里痛快?”
方解默然不语,他知道莫洗刀说的没错。对于大隋来说,他们两个立过的功劳远比自己要大的多。张狂在蛮人部落里生活了几年,然后引着边军将蛮人一口气往北赶了几百里。那几年,他哪一天过的日子是踏实的?
莫洗刀在东疆,孤身一人潜入东楚刺杀了东楚几位大人物,在没有后援补给的情况下,能从东楚回来就是个奇迹。因为那几个大人物的死,东楚国内本来叫嚣着要制裁大隋不许东楚商人再和大隋通商的那些人都收了声。
按理说,这些大功劳足够让他们两个加官进爵了。可朝廷却没有这样做,因为朝廷不会承认这些事是大隋做的。对蛮人用计,逼迫蛮人向北退了几百里这件事,传扬出去对大隋的名声不好。杀东楚官员的事,自然更不会承认。
“同人不同命。”
莫洗刀笑了笑,再次灌了一大口酒:“这次你来,是要来剿灭我虎牙山的?”
这话,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莫大哥”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管以前的事如何,现在咱们又遇到了殊为不易。咱们今日只喝酒,不谈其他的事。”
莫洗刀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啊……你和我其实骨子里有些东西很像。我出来的时候和手下人说过,若早知道带兵来黄阳道的是你,我不会下令把你手下那几十个斥候杀了,更不会下令让人把他们尸首挂在外面示众。正因为有这件事,所以即便你知道虎口涧里是我,也还是让人将我的斥候杀了挂在外面。”
他叹道:“这就是军人吧……”
方解没有说话,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我不会投降,不会带着人投靠你。”
过了好一会儿后莫洗刀忽然说道:“我不说你也知道,你派人将我手下人尸体挂在山寨外面的时候,其实你就知道我不可能投降了。除非我虎牙山里的人都愿意投降,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他们愿意跟着你我不拦着,但我不可能装作无所事事的每天和你抬头不见低头见。”
“若是仔细想想……”
莫洗刀笑了笑:“咱俩也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对吧?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能独自一人来还叫我一声莫大哥,我知足了。若换我是你现在的位置,或许我不会来。”
方解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因为你是你,我是我。”
“嗯”
莫洗刀将已经空了酒囊丢在一边,回头看了看山寨那边道:“我回去会和他们商议,若是他们都愿意跟着你,那我就打开寨门让他们去投靠。若是他们不愿意……咱们刀头上再会吧!”
“就此别过”
方解起身抱了抱拳:“其实你说的没错,如果遇上了……谁都不回手下留情吧……”
莫洗刀愣住,然后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痛快!”
他吼了一声,震破了天上的浮云。
第五百八十二章 难以置信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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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二章难以置信的自信
江北道
火狐城的名气很大,但这里只不过是一座废墟。
在中原还是大郑国统治的时候,火狐城曾是仅次于长安的一座雄城。当然,那个时候的长安城远不能和现在相比。火狐城是郑国一座纯粹的军事城池,当初为了彰显郑国军力强盛,大郑开国皇帝下旨在江北道修建火狐城,可容纳士兵三十万。
当时修建此城的目的,是为了震慑江南陈国。郑国皇帝在争霸中原的时候,江南陈国也对中原觊觎,几次出兵北上,一度占据整个江北道,距离长安城不过千里。后来郑国皇帝击败了敌人登基之后,亲自率军将陈国军队赶回了江南。
然后他下令修建火狐城,在此屯兵。一是为了彰显他的武力二是为了让百姓信服,其三,郑国皇帝何尝不想提兵南下一统大江两岸?后来郑国大军多次南征,出发点都是这里。只是陈国后来虽然接连出了几个昏聩的皇帝,但不乏名将。陈国南征皆以失败告终,但火狐城一直都是军事重地。
大隋开国皇帝杨坚起兵,第一场大仗就是攻克火狐城。
当时无坚不摧的大隋军队在火狐城遇到了最为顽强的抵抗,虽然后来胜了,但损失的兵力让杨坚都为之心痛。
隋军猛攻,在破城之前,郑国军队将这座大城付之一炬,大火少了足足半个月,留下了一座废墟。
后来火狐城废墟成了一处文人墨客必须要来看的地方,也不知道在此留下多少传世诗篇。
杨坚立国之初曾经想修复火狐城,但因为要扩建长安城国力不足以支持,再加上朝臣反对也就不了了之。
此时天下虽然已经乱成了一团,可紧邻京畿道的江北道却暂时没有牵扯进战火之中。只是来火狐城游览的人却显然不如以往多了,官道上都显得冷冷清清。
一行二百余人的队伍,护着马车顺着官道向北疾驰。从陕北道过来的这支队伍没有选择最近的路,而是往南绕了半圈之后再折向长安。长途跋涉回来,那二百多修为不俗的骑士看起来风尘仆仆,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憔悴。
赶车的苏不畏不时撩开帘子往车里看看,皇帝的身子最近越来越虚弱,已经两天吃不下东西了,看样子甚至连坚持回到长安城都有些困难。这位曾经雄心勃勃的帝王,此时瘦的如一具枯骨似的蜷缩在马车里,整日都不睁眼,也不说话。
苏不畏最怕的是,自己在下一次撩开帘子往里面看的时候,皇帝没了气息。
其实到了现在,连苏不畏都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还活着,这个明明已经生机全无的至尊,竟是硬生生比演武院老院长预测的多活了两年。如果这不算奇迹的话,那么苏不畏也就不知道什么还叫做奇迹了。
或许连皇帝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奇迹。
无法想象,是什么支撑着皇帝陛下就是不肯死。
“到哪儿了?”
马车里传来极微弱的询问声,这是三天来皇帝第一次开口。
“回陛下,前面就是火狐城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半个月就能回到京城。陛下是不是饿了,要不奴婢停车给您熬一碗米粥?”
“火狐城……”
蜷缩在马车里的皇帝有些费力的拉了拉盖在身上的绒毯,将眼睛微微打开一条缝隙:“朕记得,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先皇让所有的皇子都来火狐城看看,祭奠当初攻破此城时候战死的将士……朕还亲手烧了纸钱的……”
苏不畏心里一动,没想到皇帝居然有兴致说这些。
“不只是朕兄弟几个,大隋历代皇帝,都会让自己的儿子们到火狐城来看看,看看这座废墟,就是这里,曾经让七万大隋勇士葬身于此。那是太祖皇帝起兵之后打过的最艰难的一战,即便是后来攻克长安城的时候也不过损失了三万精甲。”
皇帝喘息了一阵,对苏不畏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到了火狐城停车,朕想再看看。”
苏不畏一喜,连忙答应。皇帝今天的精神显然比以往好些,他早就想停车为皇帝熬一碗粥喝,这两天皇帝水米不进他也几乎心力交瘁。可才高兴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让他心里又一紧,下意识的看向皇帝,苏不畏的嘴角都颤抖起来。
“别怕”
皇帝笑的很费力:“朕不是回光返照……前阵子朕不爱说话,是因为朕要留着力气,朕怕自己坚持不到长安城就死了,那岂不可惜?现在距离长安已经近了,而且这火狐城,朕早就想再看看。”
苏不畏这才放了心,对护卫骑士吩咐了一声。骑兵中分出去三四十个人加速向前,先去准备。
马车在火狐城废墟外缓缓停了下来,苏不畏跳下马车将帘子撩开,然后又爬上去,将皇帝驮在背上爬出来,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他两只手紧紧的拖着皇帝,唯恐皇帝已经没有力气从自己后背上掉下去。随行的一个护卫连忙从马车里将绒毯扯出来,给皇帝围在身上。
苏不畏背着皇帝往前走,皇帝伏在他身上抬头往废墟那边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说了一句让苏不畏听不懂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想说给谁听。
“废墟……其实朕最怕的就是看到废墟……”
……
……
残垣断壁前
侍卫将躺椅放好,然后扶着皇帝从苏不畏后背上下来坐在椅子上。皇帝歪着头看着那座似乎看不到边际的废墟,眼神里有些让人跟着心里发紧的伤感。苏不畏将皇帝放好之后就连忙转身去取米,他不想让侍卫们插手熬粥,他知道皇帝现在连哪怕稍微硬一点的米粒都嚼不动了。
但皇帝还有皇帝的尊严,苏不畏不想让侍卫们知道这些。
武当山张真人缓步过来,蹲下来为皇帝诊脉。皇帝微微摇头:“不必了,朕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回去。不再为太子做些事,朕死不了。”
张真人怔住,然后站在皇帝一侧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人……如果朕将大隋的江湖交给你,你能带着那些江湖上热血儿郎们帮助太子稳固大隋江山吗?”
皇帝喃喃着说话:“就好像……当初老院长那样辅佐太祖皇帝,就好像朕的七弟那样辅佐朕……朕当初就问过你,你说你想要的是多从老天手里偷几个年头来活,若是参与庙堂,只怕会早死好几年。朕当时没怪你,因为朕手里还有一个萧一九。虽然朕当时就看出来萧一九这个人心思太大,但在配合朝廷的事上,他确实比你强些。”
“陛下说的是……”
张真人低声道:“萧一九懂得如何与朝廷配合做事,稳固中原武林,他也比我更知道怎么样让百姓们对道宗信服,以至于不会再去信仰别的什么宗门。他可以在清乐山上做一场一夜桃花开的事,我便没有这个心思。当初陛下选择萧一九,我知道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他让朕失望了。”
皇帝叹了口气:“真人,你不会让朕失望,对吗?”
张真人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
皇帝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显然有些失望,所以眼神里的伤感越发的浓郁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转头看向张真人说道:“朕要是能修行就好了,朕要是可以长生,就能让大隋变得更加强大。真不是贪生怕死,朕只是还不放心太子。朕坚信,朕比以往历代皇帝都要做的好,只要给朕时间……朕就能让大隋成为一艘永远不会沉没的巨舰。”
“臣坚信”
张真人道。
听到这个臣字,皇帝的脸色一变然后眼睛里闪过一抹喜色:“朕……要谢谢你。”
“臣只是觉得,大隋不能倒。”
“是啊……大隋怎么能倒呢?”
皇帝笑了笑:“所以朕才要赶回去,回去再交待太子一些事。朕要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长安城,不管是哪个贼子手下有多少人马,长安城都不是谁想攻破就能攻破的。当初太祖皇帝之所以要扩建长安城,就是知道只要长安在,大隋就不可能倒下……”
“就算是罗耀又如何?他自己或许可以进长安,但他手下的兵马却进不去。更何况……他不敢进长安。”
“是”
张真人点了点头:“老院长只要还在长安城,罗耀就不敢轻易进去。”
“不仅是这样啊。”
皇帝忽然笑了笑,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得意:“等回到长安城之后,朕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是大隋历代皇帝临终前才能告诉继承者的,所以朕即便病重也没有提前告诉太子。因为这个秘密太大,朕怕太子守不住。一旦守不住这秘密被别人知道了,那么这么多年来我杨家倾力安排的秘密,老院长耗费一半修为保护的这个秘密就没有作用了。”
“臣……还是不知道的好。”
张真人垂首道。
“不”
皇帝道:“老院长终究太老了,当初若不是他耗费了一半的修为去做那件事,或许还能再多护佑我杨家百年,但现在,他也已经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万一老院长不在了,就只能是你帮助太子来守着这个秘密。”
张真人没在说话,可他心里却越来越沉重。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竟然对皇帝要说的秘密没有任何好奇。有的,只是浓烈的悲戚。
“这个秘密一旦到了不得不公布的时候,只怕会吓坏了所有人吧。”
皇帝笑了笑,然后费力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杨家人为了守护这个帝国的决绝,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揣测理解的。为了大隋,杨家人付出的心血外人远远看不到。当初建造百里长安城的时候,朝臣百姓都反对,但我杨家人就是要做,因为长安一旦建成,在杨家天下遇到危机的时候,长安就会成为最坚固的堡垒,谁也无法攻破。”
皇帝似乎有些糊涂了,这样的话他已经来来回回说了几次。
他看着那废墟,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朕永远也不会让人看到,太子也永远不会让人看到,杨家人永远不会让人看到,长安城变成这个样子!”
张真人这时候才有些惊异,皇帝到了现在怎么还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那个皇帝刚才所说的天大的秘密?可是又是什么的秘密,能让杨家人倾尽全力去守护,让万星辰耗费一半修为去创造?
这就是皇帝自信的来渊吗?
第五百八十三章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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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呸!
苏不畏服侍着皇帝喝了几口米粥,皇帝的胃口依然很差,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进食所以皱着眉强撑着把米粥咽下去,可很快就有全都吐了出来。苏不畏手忙脚乱的为皇帝擦拭,皇帝则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对他歉然笑了笑。
站在一侧的张真人脸色蒙着一层阴霾,皇帝已经到无法进食的情况,或许,随时有可能闭上眼就再也不会睁开。这是一位让人捉摸不透的帝王,他的心思很善变,所以应该是个无常之人。可他偏偏又是个毅力坚定的让人不得不钦佩的人,他的坚持和他的无常都那么深刻那么鲜明。
他无常,因为他总是临时改变自己的决定。他坚定,是因为他有着始终如一的理想。
皇帝吃东西的时候,苏不畏特意吩咐侍卫们离开的远一些。他不愿意让侍卫们看到皇帝现在有多虚弱,其实不只是苏不畏,即便到了现在皇帝依然是很多人的心里支柱。一旦皇帝倒了,就会有一大批人随之崩溃。
这些护卫也一样,他们对杨家忠心耿耿,虽然都知道皇帝病重,但却没人愿意相信皇帝命不久矣。一旦皇帝死在半路的话,这几个月来他们紧绷着的神经一松开,或许会变得无比迷茫。
“外面风大,陛下要不要回马车里休息一会儿?”
苏不畏垂着头问。
皇帝微微摇头:“不,就在这坐一会儿吧,等喂饱了马就继续赶路,朕现在一闭上眼就看到太子对着朕笑,喊朕父皇……朕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将这么大的担子过早的压在他肩膀上,其实朕多想替他多做一些事,可朕知道不可能了。”
苏不畏的鼻子一酸,垂着头为皇帝按摩疏通血脉。
“苏老狗”
皇帝忽然叫了他一声:“你跪下,给朕磕个头。”
苏不畏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还是起身后退了几步,然后跪下来郑重的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皇帝微微笑了笑道:“好,朕原谅你了。”
苏不畏一怔,然后忽然明白过来,瞬间老泪纵横。
“陛下,奴婢该死!”
皇帝微笑道:“朕知道你该死,但朕舍不得杀你。你和裴衍在京城里的时候暗中做了许多事,朕都知道,但朕没有问过你。你暗中排挤罗蔚然,捏造他对朕不忠的事朕也都知道。你还在太子身边安插人手,时时刻刻的监视着太子的一言一行朕也知道……但朕还知道,你做这些是因为私心,而非对朕不忠。你犯错,并不是想谋逆。”
苏不畏使劲叩头,很快额头上就见了血。
皇帝费力的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朕说了,原谅你了。朕知道你心里也不甘,你跟着吴陪胜做了那么久的事,见惯了身为秉笔太监的吴陪胜权势有多大,从那个时候或许你就想着有一天也要做那样的太监。但是朕登基之后就将秉笔太监的权责免了,吴陪胜心里不甘,你何尝不是?”
“你没有叛逆的心思,但你还想着恢复秉笔太监的权利。朕正因为知道你只是这个心思,所以才一直没有对你怎么样。人都会犯错,朕也犯过很多错误,但能原谅的,朕从来不会追究什么。”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缓了缓:“你给朕磕头,朕就当你是认错了。”
苏不畏老泪纵横,无法言语。
张真人在一边看着,心里酸楚的厉害所以别过头去不再看这主仆二人。
“老六作乱的时候,朕不是没有想过杀你。”
皇帝笑了笑,语气温和道:“但在出征大典上,陈哼陈哈那两个疯子来的时候,你挡在朕身前的那一刻,朕就改变主意了。你和老六私底下有什么交往朕也打算不再问不再想,因为你始终没有害朕的念头。”
“奴婢罪该万死!”
苏不畏只是叩头,血已经涂满了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
“不说这些了。”
皇帝让自己坐的舒服些,从袖口里逃出来一块手帕递给苏不畏:“擦擦,你本来就丑,这满脸血的样子更丑,起来吧,难道还要让朕求你?”
苏不畏连忙起身,躬着身子将手帕接过来却舍不得用,抬起手用衣袖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将那块手帕整整齐齐的叠好放进自己怀里。
皇帝看着他的举动,嘴角上的笑意越发的温和起来:“朕之所以今日才点破,是朕不想让你心里有什么负担,朕知道你其实一直担惊受怕的,做错事的人都这样,唯恐有一天自己做过的事被人翻出来算账。朕今日说出来就是要跟你算账,你磕了头这帐也就翻过去了……朕要你继续为你朕做事,兢兢业业的为朕做事。”
他顿了一下后说道:“太子年幼,身边还没来得及培养几个忠诚的人,朕死之后,你继续做秉笔太监。裴衍已死,黄门侍郎的官职朕不会再设,所以……你要如愿了,朕恢复你秉笔太监梳理奏折的权利,但你要谨记,这权利是用来辅佐太子的,明白吗?”
“奴婢……明白!”
皇帝见他答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抬头看着天:“朕多想……问天再借三十年!”
……
……
喂饱了战马之后,苏不畏再次将皇帝背起来往马车那边走。他本身就不高大,两个看起来都很枯瘦苍老的人在一起,怎么都有一种让人心酸的感觉。
“苏老狗,记住,无论如何也要让朕见到太子。”
皇帝伏在苏不畏身后低声说了一句。
苏不畏的身子颤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奴婢知道,奴婢就算死也保陛下回到长安城!”
皇帝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苏不畏为了不让背后的皇帝掉下来,到了马车边上之后先是自己爬上去,然后就那么跪着往前挪钻进马车里,将皇帝从备上小心翼翼的放下来。又拿过绒毯为皇帝盖好,将装着热水的水壶放在皇帝触手可及的地方。
“陛下躺好,奴婢要赶车了”
皇帝点了点头,将身子蜷缩进温暖的被子中。
苏不畏从马车里出来,刚要挥鞭让马车行走,挥鞭子的手却在半空中僵硬住,没有挥舞下去。
他看着面前不远处挡在马车前面的张真人,又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几十米外的四个老者,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回头看了看闭上眼睛休息的皇帝,将马车帘子关好之后从马车上下来却没有往前走,就守在马车旁边寸步不离。
这四个人看起来都已经有六七十岁左右,身上穿的是一样的灰色儒衫。高低面貌各不相同,但身上的气质却格外的相近。站在最前面的是个瘦高个,比张真人还要高些,因为太瘦所以身上的儒衫显得松松垮垮,就好像挂在晾衣架上似的。
他身后站着的三个,最左边的是个秃头,但显然不是佛宗的人而是头发都已经掉光了,非但没有头发,胡子眉毛都眉头,整个脑袋就好像一块光秃秃的石头,所以看起来极为别扭。苏不畏看的出来,这个人应该是换了什么血病以至于身上的毛发全都掉了。
中间的是个很矮的胖子,矮和胖似乎总是被牵扯在一起。这个人看起来是四个老者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头发胡子都还很黑,也许是因为够胖所以脸上连皱纹都很少,白胖胖的好像新出锅的馒头。值得一提的是,他才到站在前面那个瘦高老人的腰部往上些。
第四个人是最正常的一个人,看起来身材很标准,上宽下窄,头发胡子虽然都已经花白但精神很好,四方脸,模样很周正,看起来仪表堂堂,年轻时候肯定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只是……他左眼只剩下个黑洞,还少了一只耳朵,所以即便他看起来很肃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服同样很整齐,但已经没了什么潇洒倜傥。
“想不到”
站在最前面那个瘦高老人看到张真人的时候脸色显然变了变:“想不到,武当山张真人竟然也蹚进了这池子浑水里,你不是说过自己永远不会去触碰政事吗,原来德高望重的张真人只也是个骗子。”
张真人看着老人道:“宋松鹤,你装的比我还要真,我是说过不愿意触碰江湖之外的东西,你呢,当初可是说过最厌恶的便是被人利用。”
被称为宋松鹤的老人摇了摇头:“其实你我都知道,天下方正,规矩严谨的时候咱们这些人自然要装的好像得道高人似的,每日坐在山顶上下下棋论论道,看起来怡然自得清净自在,其实都是装的。因为你我的修为再高也只是江湖客,天下太忙的时候谁愿意咱们这些身份低但本事大的人胡乱搀和?”
“可是现在不一样,天下始乱,没了约束,人心也就野了。皇权稳固的时候,就是压在那些人野望上的一座山,他们想动也不敢乱动,因为山会压死他们。可现在山崩了,野望如雨后春笋一样可这劲儿往上拔,如今已经是满山竹林。所以,咱们这些往日看起来闲云野鹤一样逍遥自在的人,也就不自在了。”
张真人点了点头:“这话中肯。”
宋松鹤道:“你也出山我也出山,无非是觉着自己一身修为到了这个地步,本就应该获得的比别人多,要站在比别人高的地方才对。有人愿意抛出诱饵,我们这些本来就寂寞的鱼儿自然会跳起来自己去咬那鱼钩。”
张真人再次点了点头:“这比喻也恰当。”
宋松鹤笑了笑道:“当初在山上的静修的时候,我曾经与人盛赞大隋,说天下清平民心安乐,咱们这样的人也能踏踏实实无欲无求的修行。单纯的修行,没有任何瑕疵在内。这话不违心,虽然有些发酸。现在我们受人之托走出来,也一样的不违心。因为我们只是为了获取利益,也很单纯,没有任何瑕疵。而拿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认真的为人家做事,尽心尽力不留余地的去做。”
“所以”
宋松鹤看着张真人认真的问:“您能不能让开?”
张真人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同样认真的回答了一个字。
“呸!”
第五百八十四章 价值五万两金子的人头
第五百八十四章价值五万两金子的人头
苏不畏站在马车旁边身子一动也不动,他已经不再年轻所以看起来也没什么气势,但他的身子依然很稳,就好像一棵老树,张真人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生出一种老树守孤坟的错觉来,心里有些堵的慌。
“我今天心情很不好。”
张真人看了一眼宋松鹤道:“千万不要惹我,你在松鹤山上静修六十年,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个境界,一下子就没了挺可惜。”
“呵呵”
宋松鹤笑了笑道:“虽然你贵为武当掌教,江湖中也多有传闻说你才是真正的道宗第一人。记得十几年前我见你的时候我就说过,有时候不争虚名未见得就是看不上那虚名,而是争不起。所以相对来说,若是萧一九对我说这番话,我会有些担忧。至于你,没几个人见过你出手,怎么知道是你强还是你怕所以不敢和别人打?”
他的话还没说完,张真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已经告诫过你了,我今天心情很不好。”
张真人微微叹息一声,然后身子忽然往上一拔,不是跳了起来,而是变得很大,非常大。
天地元气在他身体外面迅速的汇集然后形成了一个近乎实体化的巨人,看起来和张真人一摸一样只是大了何止几十倍,看起来比大树还要高,道袍飘飘挡住了天空。
“障眼之法!”
宋松鹤愣了一下后嘀咕了一句,然后手指向前一指,一柄长剑从剑鞘里自动飞了出去,如电一般直刺张真人本体。那剑去势极快,只一个恍惚间就到了张真人本体身前。本以为这剑便是实攻,谁想竟是一招需招。剑到了张真人身前之后忽然分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剑!
剑密集到让人无法数清,围着张真人的身子开始盘旋。
张真人笑了笑道:“你这才是障眼法。”
他伸手往前一探后向回一拉,一柄长剑从那剑阵中被抽了出来,如剥茧抽丝一样。那剑被张真人凌空抓住之后不甘的扭动挣扎着,剑身上传来一阵阵的铮鸣。随着那剑被张真人从剑阵里抽出来,四周围绕着的剑立刻就缓了下来。
张真人单手虚空一捏,当的一声那长剑就被折断。
剑断,其他的剑全都消失无踪。
宋松鹤的脸色大变,想要往后退已经晚了。那个天地元气所化的张真人抬起脚往下一踩,巨大的脚掌立刻就将宋松鹤覆盖了下去。那脚掌对于宋松鹤来说就是一座小山,宋松鹤来不及退走之后双手往上一托。
而与此同时,宋松鹤身后那三个老人非但没有出手,反而向后掠了出去。
“你也想跑但你跑不了对不对?”
张真人看着双手高举拖着一只大脚的宋松鹤道:“刚才你说我幻化这个自己是障眼法,其实只说对了一半,之所以我要幻化的那么大就是让你注意,只要你注意到就会分心,只要你分心,就会被我所制,这阵法是我刚刚悟出来的,还没有名字,不过背后就是火狐城废墟,不如就叫残墟阵,你走不了是因为你接下来就要变成一座废墟了。”
他说完单手往前一指,一黑一白两条游鱼便朝着宋松鹤游了过去,宋松鹤大惊失色,想躲,被残墟阵压着根本就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那黑白鱼游到自己身前然后从自己胸口钻了进去,下一秒,又从后背钻了出来。
出来的不只是那两条黑白鱼,他体内的磅礴内劲跟在黑白鱼后面疯狂的往外泄,看他身体没有一点外伤,黑白鱼游进去游出来连血都没见,可却将他气脉尽数斩断,无处宣泄的内劲随着黑白鱼钻出来的缺口止不住往外涌,宋松鹤的身躯就好像破了一个洞的皮球似的很快就变得枯萎干瘪。
一下子,他好像老了二十岁。
“你的飞剑确实很不俗,看似单调,但实则防不胜防。飞剑本体藏于那万千长剑之中,只要飞剑本体不灭,那剑阵的攻势就无穷无尽,可惜,我看的很清楚。”
这话说完,那个幻化出来的巨大张真人猛的往下一踩,巨大的脚掌抬起来再落下,将已经失去了大量内劲的宋松鹤狠狠的踩进了地里,嘭的一声,一个巨大的深坑骤然出现,而干瘪的宋松鹤则就在那个脚印中间,已经被踩的镶嵌进土里。张真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巨大的脚掌不停的往下踩。
“都说了心情不好!”
嘭!
“你他娘的非不信!”
嘭!
“本来心里就堵得慌,你偏要来招惹!”
嘭!
嘭嘭嘭嘭!
张真人双臂一震,那幻化出来的巨大身形消失不见,化做一股淡青色的气流回归他的丹田。那两条黑白鱼却没有消失,围着张真人来回游动。
“强”
那个秃头点了点头说。
“很强”
那个矮胖子说。
“强的变态”
那个没了一只眼和一只耳朵的人说。
……
……
张真人看了他们三个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你们不出手?”
矮胖子看了看深坑下面宋松鹤的残骸摇了摇头:“因为昨晚赌钱我输了,还欠了他一千六百两银子,我不想还。”
他看向瞎子问:“你呢?”
瞎子道:“明明他修为最弱,还总喜欢走在前面自己装领袖,既然他那么喜欢走在前面,那么喜欢装领袖,我干嘛要拦着他死?”
秃头说:“因为我们三个对付你就够了,多他一个没有任何意义,这次雇主开出了五万两黄金的酬劳,我不想多分一份。”
马车旁边的苏不畏眉头一皱,脸显怒容。马车里闭眼休息的皇帝却嘴角挑了挑,微微笑了笑自语道:“朕的人头标这价码应该是当世第一了吧。”
张真人的眼神落在那个矮胖子身上:“灵鹫山鸳鸯宫吴老邪,你不在山里练你的双修也跑了出来,你舍得你鸳鸯宫里那八十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看来这酬劳肯定不止五万两黄金,不过……由此可见背后的雇主面子很大啊。”
他看向瞎子:“还有大名鼎鼎的东海一刀,自从十几年前你被人挖了一只眼割了一只耳朵后就再也没了踪迹,我以为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的这么健硕,老天真没眼。当初你要带刀进京城,大内侍卫处动了三个供奉也没拦住你,然后城中飞来一道剑气,先斩了你的刀意,然后斩瞎了你一只眼斩落了你一只耳朵,这教训你怎么记不住?”
“至于你……”
他看向秃头说道:“血尊者,那般严重的血症也没夺了你的命,你不在海岛上好好的颐养天年也跟着出来作乱,要保命你就必须不断的换血,走遍半个中原才被你寻着一条能帮你续命的宝贝,你就不怕你那血龙自己跑了?”
秃头摇了摇头:“不怕,因为我带着它。”
这句话一说完,忽然从废墟那边猛的游出来一条足有水桶粗细的血色大蟒,看起来足有四丈长短,从废墟上下来的时候激荡起一片尘烟。那边的二百多名侍卫立刻将马车团团护住,有的抽出横刀,有的将连弩端起来瞄准了那条庞然大物。
灵鹫山鸳鸯宫的吴老邪,被人称为江南第一邪,这个人虽然又矮又胖,但自认为风流潇洒,打着双修的名号也不知道骗了多少无知少女。这人虽然模样丑但修为高深,展现一些手段自然有不少女子被他骗住,他选了九九八十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收为弟子,整日在鸳鸯宫里颠鸾倒凤。
这个人不止偏色还骗财,以教人修行的名义从不少名门望族骗出来大笔的银子。本是大内侍卫处通缉的要犯,却因为灵鹫山太过险要只有一架横跨两峰的独木桥可以通往鸳鸯宫,几次追捕都被他仗着地形或是阻挡或是逃脱,还损了一位大内侍卫处的千户。沐小腰被任命为千户,那个千户的实缺就是因为这个人才空出来的。
东海一刀
没人知道他的本名是什么,在东海渔村里隐居修行,夜里出去二三百里作案,杀人越货奸-淫女子,然后还能在一夜之间赶回来,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地方上的官府查不到真凶,只好上报请大内侍卫处派高手来查案,知道大内侍卫处不好惹,这个人就躲了出去,索性开始闯荡江湖,自命东海一刀。
后来,十几年前诸皇子夺嫡,他被当时的太子请去长安,结果因为在城门口不肯将刀交给守城的兵卒而被挡住,他一怒就要硬闯,结果城中有一道剑气突然飞来,他拼尽全力也不能挡,瞎了一只眼掉了一只耳,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敢踏足江北。只是不知道那一剑是演武院的老院长所发,还是当时尚在长安城里的忠亲王所发。
至于那个秃子,最为邪门。
此人本是苏南道兵解城一个望族家中的小厮,因为伶俐秀气所以深得主人的喜欢,到了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一表人才,却生性淫-邪和主母通奸,被家主察觉之后,派人乱棍打了一顿,以为他死了就丢在城外荒野。结果他却大难不死,被一个路过的江湖客救了,他骗了那江湖客说是被人打劫,江湖客救了他之后发现根骨不错便留在身边。
救了他的江湖客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剑侠李白之,喜他聪明伶俐便教授他修行之道,此人一百二十八处气穴开了一百二十七处,实打实的修行天才,只三年便已小成,没想到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趁着李白之远游奸污了李白之的女儿,怕李白之报复,杀人之后逃回兵解城,然后又一口气将他当初的家主一家全都杀了,把主母扒光了衣服挂在大院门口。
后来李白之查出真相后千里追凶,这个秃子自号血尊者躲去了海岛,却没料到生了重病,浑身燥热无比,身上的毛发全都掉光了,每日泡在水里都无法解热。再之后他听说有换血之法,走了半个中原才找到一条血蟒。他每隔三天就要为自己放血,然后喝血蟒的血来补充血气。这法子本来就是无稽之谈,没想到真的保住了他的命。只是血蟒带毒,长喝血蟒的血之后,他原本清秀的相貌也给毁了,光秃秃的脑袋上仔细看的话还满是细小的肉疙瘩,格外的难看。
这三个人都是江湖上凶名昭著之人,刚刚死了的宋松鹤倒是名声不错。不过宋松鹤名声虽大却只是九品上的修为,而这三个凶顽,都在九品境界之上,已入通明。
张真人吸了口气,没有往马车那边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可知这些人的雇主是谁?”
他问。
马车里的皇帝没有睁眼,冷冷笑了笑道:“还能是谁,能标了五万两黄金的价码,请来四个大修行者杀朕的,十之八九便是贤罗城通古书院里那些奴才。他们主子不敢抛头露面,一群下人倒是时不时翻出些风浪。朕想杀了他们,他们自然也想杀朕。只是他们一直不曾撕破脸,朕也不急着挑明,不过,现在他们不想让朕回到长安城,因为他们怕朕回去。”
第五百八十五章 这个赞!
第五百八十五章这个赞!
屋子里有些静,甚至连呼吸声都显得很清晰。
莫洗刀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几个人,当初跟着他从长安城里一起逃出来的只剩下这五个人了。出长安城的时候算上他一共十三个人,在半路上抢劫一个商队的时候被商队的护卫杀了一个,潜进那个富户家里的时候被护院杀了两个。后来在长江水域打劫,又损失了四个人。
前几日杜栓被方解的手下擒了去,挂在寨门外的尸体里也没有他,但莫洗刀知道,方解即便不杀杜栓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事情大概我已经都跟你说了,现在我必须征询你们几个的意见。山寨不是我莫洗刀一个人的山寨,而是咱们大家一起辛辛苦苦打拼建立起来的。以前什么事我都能做主,但这次我必须问你们什么意思。”
徐连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大哥,方解怎么说的?”
莫洗刀道:“他说如果咱们虎口涧里的弟兄愿意去投靠他,他会厚待。这话我不怀疑,因为我对他还有些了解。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动手杀了方解那五十个手下的兄弟,方解不会容许他们活下来。杜栓被抓住,他明知道山寨里是咱们兄弟,还是下令将那几个斥候杀了吊在山寨外面,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他看了众人一眼道:“若我是方解,也会这样做。他是看上了咱们虎口涧里的兄弟们训练有素,可他也不可能不给自己手下人一个交代。这个梁子解不开,就算都投靠过去也不可能揭过去不提。”
“那就没的谈!”
李明理怒道:“大不了咱们弃了这寨子远走高飞,天下那么大哪儿不能容身?他说是念着当初长安城里的情分想收留大家,还不是看咱们这千把号弟兄都是好手。再者就是咱们虎口涧易守难攻,就算他手里有数万大军想要打进来,死的人不会比咱们少。咱们可不是陆川高北斗博扬窦天德那样的废物,谁来都得流一洼子血!”
徐连摇了摇头:“可弟兄们损失也不会小。”
李明理立刻就急了,指着徐连的鼻子骂道:“老子就知道你是个贪生怕死的怂货,还不是你觉着当初在长安城里和那个姓方的在一张桌子喝过酒,以为他会对你另眼看待?自从大哥回来你就一直跟我们唱反调,谁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少他娘的指着我脸!”
徐连也怒了:“这些年跟着大哥走南闯北,老子没少比你流血也没少比你杀人!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保全这千把号弟兄,不是他娘的意气用事的时候!”
李明理咬着牙说道:“有他娘的什么好考虑的,老子就不信那个邪,他要是敢带人攻过来,老子第一个冲过去撕下来他一片肉!”
“都闭嘴!”
莫洗刀冷声道:“别人还没动手,自己兄弟先反目!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无论干什么事想要做成,首先得咱们几个团结,不团结用不着别人动手,自己人就能把自己人逼到绝路上!”
徐连和李明理互相瞪了一眼,怏怏的重新坐下来。
“徐连说的没错。”
莫洗刀叹了口气道:“如果还是咱们这几个兄弟遇到这种事,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可咱们虎牙寨好不容易才建起来,弟兄们跟着我就是想奔个好前程,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怎么想的,可你们想过下面人怎么想的吗?我告诉你们,只要我把这件事对下面人说明,你们说有多少人会因为方解愿意招安他们而欢欣鼓舞?”
“说白了,虽然现在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可咱们说到底还是贼,而方解穿的是官衣,下面人不会去想跟着咱们将来能有多大出息,他们会想跟着方解就不是贼而是兵!远比留在山寨里要有前途!”
李明理愣了一下,垂着头不再言语。
李三宝看了看莫洗刀道:“还是大哥你拿主意,这么久了我们已经习惯了凡事都听你的。现在也一样,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几个都拥护。你说要走,咱们就走。你说要打,咱们就拼命!你说要去投靠方解,咱们就收拾东西出去。”
“不”
莫洗刀摇了摇头:“就算你们都去投靠方解,我也不会去的。现在议的是你们几个和下面弟兄们的前程,与我无关。”
“为什么?”
几个人都不解的看着莫洗刀。
莫洗刀沉默了一会儿后语气怅然道:“不可否认,若是我答应了方解,他会给我一个不错的职位,也不会立刻就把咱们这队伍拆散。可我不愿意……男人都有硬脊梁,让我自此之后在他手下做事,每日听他的吩咐,见了他要低头行礼,我做不到。当初在长安城我做不到,现在我依然做不到。”
有巨话莫洗刀没说,他其实怕的是方解为了将来让虎口涧这千把号人将来顺服,会想办法除掉他。等跟了方解之后,还不是要任其拿捏?
“大哥,那咱们就走吧。”
徐连道:“硬拼不是办法,咱们连夜收拾东西就走。以大哥你的本事,随便到哪儿不能再拉起队伍?”
“怎么走?”
李明理道:“咱们都是步兵,方解手下有的是骑兵,就算从后山绕出去,方解要是不想放过咱们派骑兵来追的话,咱们依然走不脱。出了虎口涧到了一马平川的地方,咱们就是被骑兵宰割的草把子!”
“那就……”
徐连停顿了一下,看着莫洗刀试探着问:“咱们兄弟连夜走,山寨里的士兵就不要管了。咱们几个一起走,人少目标小,只要能离开,大哥带着咱们从头开始就是了。”
“对!”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大哥,拿主意吧!”
莫洗刀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说了一番让所有人都心里一震的话:“你们为什么总想着逃?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咱们能潜入朱雀山将方解杀了,那么那支队伍立刻就会乱了套。诚然,因为方解死了官军肯定会报复,但只要咱们扛过去最多半个月,那支官军就会因为将领争权而乱了套,到时候谁还会有心思攻打咱们山寨?”
“太……太难了吧?”
徐连嘴角抽了抽后说道。
“难?”
莫洗刀笑了笑:“当初我孤身一人入东楚,接连刺杀四五个东楚显贵,没有后援我尚且能做到,现在有你们几个在,难道我便做不成?只要稳妥些,未必做不成。方解一死,以我对官军的了解,第一件事那些将领们绝不是为他报仇,而是谁来坐方解的位子!只要那支官军乱了,咱们扛过去最初一段日子的进攻,那些将领们见损失兵马太多也就没心思继续打下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应承。
莫洗刀有些恼火道:“我亲自去做,你们只需接应我就是了。只要我手里有刀,杀一个方解还不算什么难事!他不能修行,而我这几年修为大增,更何况……方解绝不会想到咱们敢去刺杀他。”
“可是,大哥,万一失手了怎么办?”
“万一失手,死我一个。你们立刻就走,不会有事。”
莫洗刀看着众人说道。
李明理狠狠的一跺脚:“既然大哥把话都说到这里了,咱们就他娘的干了他!”
……
……
方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完颜云殊坐在一边为他揉着肩膀,沐小腰则在他对面煮茶,沉倾扇在不远处坐着看书。屋子里很安静,方解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外面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沐小腰起身去开门,却发现来的是桑飒飒。
看见方解这一屋子的软玉温香,桑飒飒显然愣了一下。
“如果你有空,我想和你谈谈。”
她没有进来,站在门口对方解说道。
方解起身道:“好”
他对沐小腰她们笑了笑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桑飒飒转身往回走忽然又站住,回头看着沉倾扇道:“你的剑意淤存在手臂气脉,虽然磅礴但挥发有窒,显然是最近练功伤了,不要再妄动内劲,如果不调理的话说不定会修为就定在这里,再难寸进。”
沉倾扇脸色微微一变,好看的弯眉往上挑了挑。
“因为你进境太快,浮而不实,其实所谓的瓶颈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你的修为到了一定地步之后,因为进步的太急而不够沉稳,所以身体就会自发的阻止你再进一步。这已经是在对你示警,而你却总想着快一点破开这瓶颈,已经和自然之道背道而驰,反而会被困死在瓶颈里。”
说完这句,她不去看沉倾扇的脸色而是转向沐小腰:“你其实从一开始就错了,你的自然之道在于天赋,而你则将精力都放在后天修行上,你体质却并不是修行上的绝佳之姿,再修行也难以有太大的进步。可你没有进境就越发的心急,反而忽略了本身那让人艳羡的天资。”
沐小腰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双臂间缠绕着的红绫。
“弃了那条红绫吧,你的天赋在这里。”
桑飒飒指了指自己的头:“若你将修行的心思都收起来,那天赋就会恢复升华。既然上天给了你这样的潜质,为什么你总要往另一个方向去走?”
沐小腰的心里一动,下意识的看了沉倾扇一眼。
桑飒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似乎明白了什么。
方解忍不住摇了摇头,心说蒙元大国师的气场果然强大。相处了没多久,就已经将沉倾扇和沐小腰修为不再进步的症结都看破。所以他越发的对天授者好奇,究竟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会突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我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护卫撤了不少,为什么?”
桑飒飒忽然问方解。
“等人”
方解淡淡的回答了一句。
桑飒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心中有杀意。”
“人不来,便没有。”
方解回答。
桑飒飒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完颜云殊愣了一下,见那个神秘的女人指点了沉倾扇指点的沐小腰,偏偏对自己没有任何话说,她何尝不羡慕沉倾扇沐小腰可以修行,只是她一直没人指点,当初谢先生在十万大山也从不说起这些。到了中原之后他才明白,原来并不是只有谢先生一个人可以修行。
“我呢我呢?”
她忍不住追问:“你为什么不指点指点我?沉姐姐有她的本事,沐姐姐有她的天赋,你看看我有什么优点可以发掘?”
桑飒飒站住,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后用很认真负责的语气对完颜云殊说道:“你……比她们两个都好生养……”
完颜云殊一愣,然后立刻红了脸。
方解挑了挑大拇指:“这个赞!”
第五百八十六章 我们是锦衣校
(本打算今天最少也要挤出四章来,补上昨天欠下的一章,可人算不如天算,下午来了朋友,一直拖到晚饭后才有空发出来上午写的章节,然后又赶了这一章。)
第五百八十六章我们是锦衣校
方解和桑飒飒顺着山寨里的小路在夜色中漫步,两个人这几天每天都会有一次深谈,不管是谁想到了什么疑点就会去找另一个人印证,这样一来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都逐渐清晰了起来。桑飒飒是天授者,但她不是全知全能的人。她只是在某一个领域忽然之间拥有了很强大的能力,而不是忽然之间变成了神。
“又想起什么了?”
方解一边走一边问。
桑飒飒抱着肩膀走路,看起来多了些小女人的姿态:“你之前说大轮明王的另一半是一个叫做罗耀的人,而且现在已经是个身份显赫拥兵百万的一方大豪,我只是忽然想到,他分来了大轮明王的一部分实力,自然也获得了一部分记忆,现在他不回大轮寺而是在中原争霸,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试着站在罗耀的角度去考虑,可我毕竟是个女子,所思所虑和你们男人终究不同,所以我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贪图中原的帝位。”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只贪图帝位?”
方解叹了一声道:“我也曾试着站在他的角度去想这件事,他曾经到达的高度远不是中原的皇帝可以相比的,想在却一心想着抢夺中原天下,如果没有什么比皇帝的位子更吸引他的事,我觉得他完全不必走这样一条路。如果他要再重掌自己曾经有的一切,可以重复当初大轮明王走过的路,修为恢复之后在中原创建一个宗门……”
方解想了想继续说道:“以他的修为,用不了多久就能收服不少江湖客,然后取代道宗的地位成为皇族统治江湖不可或缺的帮手。当他接近皇族之后,就再次有机会成为控制皇族的人。再过几十年或许更久一些,他就是中原的大轮明王。他有的是时间,不是么。”
桑飒飒点了点头:“他是江湖出身却没有选择江湖路,那么只能有两个可能了……其一,他不想重复自己走过的路,因为那样很无趣。大轮明王控制着蒙元阔克台蒙家族,这是他已经有些厌倦的事。他现在不想再扶植傀儡了,而想自己一个人将所有事都做了。皇帝和江湖至尊,一个人来。”
“其二,他比较心急……他或是在担心什么事,如果走大轮明王当初走过的路,你刚才也说了,他扶植一个傀儡争夺中原天下,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发展宗门,然后控制新的帝国……他等不了几十年,所以才要亲自上阵去争夺这中原天下。”
桑飒飒顿了一下问:“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在担心什么?为什么他等不及?”
方解摇了摇头:“你是天授者,连你都想不明白的事我自然也找不到头绪。”
桑飒飒沉默,毫无疑问的是,不管罗耀是不是只有大轮明王一半的修为,可这一半已经足以在江湖上一手遮天。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他等不及去走一条比较稳妥的路,而是选择了最为惨烈的争霸之路?
她想不到,方解也想不到。
“我担心的是……”
桑飒飒道:“罗耀图谋的根本就不是中原的皇帝之位,他要的做是一件谁也不知道但在他看来远比做皇帝更重要的事。这件事或许是一个比皇帝之位更大的利益所得,又或许是一个对他最有威胁的人或是事。他担心再过几十年之后,这个人或是这件事就脱离了他的控制,以至于他心急起兵。”
“其实想分辨也不难。”
方解想了想说道:“再看一段日子,就能大致看出来罗耀的心思了。如果他只是为了觊觎皇帝之位,那么他会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去抢这个中原,以他现在手里的实力,只要不犯大错,别人想击败他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就算中原暗中有一股极强大的势力要阻止他,也很难挡得住。”
“如果他没有这样稳扎稳打的去一步步走,而是不计代价的攻向江北直逼长安城,根本就不去顾及手下士兵的损失,那么就说明他图谋的根本不是皇帝的位子,而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必须要在长安城里去做。”
“会不会……他察觉到了长安城里有什么威胁到他的人,如果他不尽快攻破长安的话这个人再过十年二十年成长起来之后,连他都无法控制甚至可以动摇他的地位,乃至于危急他的生命?”
方解一怔,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
他看了桑飒飒一眼:“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或是一件事存在,那么……那么……他看中了我作为他的肉身替代品,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人或是这件事?他甚至没有自信能杀掉这个人或是阻止这件事,所以才会为自己早早的寻求后路。当那个人或是那件事危急他生命的时候,他需要我的身体来完成轮回。”
桑飒飒皱起好看的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长安城里的那个人或是某件事,将会多可怕?”
她看着方解问:“你知道半个大轮明王有多可怕吗?”
方解见过罗耀出手,却没有见过他真真正正的施展出修为。当初在芒砀山上大雨中那阵业火,只是罗耀些许愤怒的发泄,他无法揣测罗耀的真实实力到底如何,但他知道,杨奇在中原江湖中应该就是仅次于老院长万星辰的人,以杨奇这样逆天的修为,尚且打不赢只剩下不足一半实力的大轮明王,也就是说,罗耀最起码比杨奇还要强大。
“半个大轮明王……”
桑飒飒有些感慨的说道:“如果他愿意,无论是西方大草原还是东方中原的江湖,他就能以一人之力将其摧毁。当然,如果大轮明王的本体和罗耀是平分了大轮明王的曾经的修为,那么罗耀也绝不是大轮明王本体的对手。因为他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人,对修为的掌控远远不及本体。”
方解点了点头:“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罗耀未见得比杨奇要强。”
桑飒飒嗯了一声:“我见过杨奇出手,那是一种已经完全超越了人所认知的修为,出于自然融于自然,别人包括大轮明王都对天空有所敬畏,但他却完全没有,视天为一个很普通的存在,就如花草树木一样。所以我才会猜测他也是天授者,因为他完全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但即便如此,他和大轮明王本体还是有差距。不过我推测,如果他和罗耀一对一交手的话,胜算很大。”
方解皱眉:“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杨奇不索性将罗耀杀掉?除掉罗耀的话,中原的天下也不会这样乱起来。”
“因为他无法抽身回去?又或是他觉得中原朝代的更替是自然发生的事所以不去干涉。而大轮明王是超越自然的存在,所以他要将大轮明王杀掉。而他又不担心罗耀会进长安城,不担心罗耀成为下一个超自然的存在,是以为他很放心?”
方解问:“放心什么?”
桑飒飒摇了摇头:“想不明白……难道是放心罗耀绝不会成为下一个大轮明王?可他这样的放心又是因为什么?”
方解叹了口气:“越是知道的多了,才发现越是不知道的多。”
桑飒飒嗯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说你将大部分护卫都撤掉是在等人,等谁?”
方解笑了笑:“等一个偏执到疯了的人,如果他来了就是无药可救,如果他不来……那么我就不理会他了,因为现在的我根本就不会把他视为对手。可他,或许还认为我是他的对手,而且是并不强大的对手。”
桑飒飒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疯的,不管他来不来,他有这样的想法就是个疯子,因为他什么都不了解,就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方解道:“这个世界从来不缺这种人啊……”
“咦?”
桑飒飒的视线看向一侧,似乎穿透了夜幕:“还真的有人来了。”
……
……
那条十几米长的巨大血蟒在被侍卫们拦住勃然大怒,猛的一扫尾巴甩过去将一个侍卫扫飞,那侍卫在半空中吐了一口血落地之前就已经气绝身亡。已经有至少三十几个侍卫死去,但剩下的人依然没有退缩。虽然他们害怕,也都知道自己挡在这畜生面前会死去,但他们还是选择了守护。
各种修为之力再加上弩箭长刀不停的对血蟒发动攻击,但血蟒的鳞片太过坚韧寻常刀剑根本就不能伤到它。在它眼里那些渺小的人类不自量力的阻挡让它变得与来越暴怒,它开始越发的疯狂。
随着远处血尊者不断的用哨音发动指令,它终于选择了无视那些侍卫的攻击猛的发力朝着那辆马车冲了过去!
“拦住它!”
侍卫首领石惊雷大吼了一声,然后竟是不顾危险扑过去死死的抱住了那血蟒的尾巴。其他侍卫见首领如此,也都候着冲上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大蟒去攻击马车。他们前赴后继的往前冲,然后和血蟒抱住。
血蟒巨大的身躯碾压下,下面的侍卫立刻就吐了血,可他们依然没有放手,死死的抱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决绝。
这场面,就好像无数只蚂蚁为了保护自己的蚁王一样,用渺小的身躯来阻止强大的敌人,至少有一百名护卫扑上去抱着血蟒,他们疯了一样用一切能攻击的手段攻击着,用匕首刺,拼劲修为之力一拳一拳的砸,被压在下面的侍卫腾不出手脚甚至用牙齿去咬!
这彻底激怒了血蟒,它的身躯猛的一卷,也不知道有多少侍卫立刻就被血蟒巨大的身子缠住,血蟒勒紧,那些被卷在里面的侍卫立刻就痛苦的喊了起来,他们的骨头被勒断,内脏被击碎,血一口一口的从嘴里往外溢出来,就连眼睛和鼻孔耳朵里也开始往外冒血。
石惊雷被缠在血蟒的身子里,只有一条胳膊和头颅露在外面,手臂抬着放不下来,身子已经扭曲成了一种让人看了为之发麻的角度。他的上本身和下半身完全错位,面向东面而下半身屁股已经快被勒的和脸在一个方向上。
“我们是……大隋皇帝的护卫!”
他被迫举着手臂,可看起来他的样子好像是在挥舞着拳头高呼。
“主子被辱,我们还有什么脸活着?宁愿死,也不能让这畜生靠近马车!”
“杀!”
“大隋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侍卫高呼了一声,身子被彻底卷了进去,紧跟着一股血瀑布一样从血蟒身子的缝隙里涌了出来。
在石惊雷失去意识前,他看向站在马车边一直没有动的苏不畏。他看到苏不畏也在看他,对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石惊雷笑了笑,扭曲的脸上竟是露出些骄傲。
“我们……是锦衣校……”
他的声音被骨骼碎裂的声音吞噬,身子随着血蟒的扭动而彻底消失,就好像陷进了流沙中,慢慢的从苏不畏的视线中离去。
苏不畏没有动,只是站在马车旁边寸步不离。
第五百八十七章 数千年中原江湖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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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数千年中原江湖第三人
风从马车帘子的缝隙里钻进去,皇帝仔细闻了闻感受着风中那一缕血腥味。外面的呐喊声他都听到了,但他却没有睁开眼撩开帘子去看一看那些为了保护他而奋不顾生冲上去和血蟒肉搏的锦衣校。
“主子受辱,咱们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杀!”
“纵死不退一步!”
“身后就是陛下,你们没有一步退路,陛下待你们如子嗣,现在到了你们忠孝两全的时候了!”
听着这些话,被子下面皇帝的手在颤抖。
一滴泪从他眼角流下来,很慢很慢。
他没有下旨让就站在马车外面的苏不畏去帮助那些锦衣校,他颤抖着的手说明他的内心也在挣扎。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变得软弱起来,若是在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不会颤抖也不会流泪。
那些锦衣校前赴后继的去死,这只是锦衣校的职责所在。苏不畏站在马车旁边寸步不离也是最正确的选择,因为谁也不知道在暗中是不是还有敌人窥视。一旦苏不畏去帮锦衣校阻止那条血蟒,或许就有一个大修行者从暗中突然出现攻向马车。
心软了
皇帝将颤抖着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抹去那滴泪水,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了自己的脸。也不知道是想堵住耳朵不敢再去听那些锦衣校的喊声,还是觉得这被子就是一层坚固的如长安城城墙那样的壁垒可以将自己保护起来。
这就是人之将死的感受吗?
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的皇帝忍不住去想,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绝不会因为手下人的死去而心伤,做皇帝之后更不会因为臣子的赴死而心软。他一直认为自己有一颗最冷硬的心脏,可在人生最后的这一段日子里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坚强了。
他忍不住回想起过往的这些年,那些曾经因为自己而死去的人们。
他想到了忠亲王杨奇,这个从小就对自己格外尊敬的七弟好像一直在扮演着为他卖命的角色。他带兵从外面返回长安城的时候,太子下令封锁长安所有城门,是老七带着几百家奴死战不退,这才给他保住了一条进城的路。他登基之后厚赏了那些战死的家奴亲眷,然后就忘记了那些人……
他从没有觉得自己是不是对不起他们,因为他觉得那是下面人应该做到的事。厚赏,在他看来是只是厚赏而不是补偿。
他登基之后,逼死了太子,将几个兄弟分封到了疲敝之地,有的已经死了,有的疯了。这些都是他的亲兄弟,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从来没有任何动摇,因为他知道如果换做是自己的兄弟继承了皇位,那么自己的下场也一样。
他想到了怡亲王叛乱时候太极宫外面广场上战死的那些士兵,不管是造反的左武卫还是平叛的士兵,那天广场上的尸体满满的铺了一层。
他想到了十几年前跟着老七西行的那些江湖客,不管他们处于什么缘故而西行,可他们都是为了这个大隋这个中原,而他们的尸体却丢在了异乡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忽然又想到了那个叫方解的少年。
然后忽然生出一股愤怒!
无边的愤怒!
他不想去想这些,可这些事这些人还是不由自主的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熟悉的和陌生的面孔密密麻麻的出现,每一张面孔上都有一双冷冷看着他的眼睛。这样的面孔越来越多,多到已经遮挡住了整个天空。
皇帝愤怒,恐惧!
滚开!
你们都滚开!
在无声的咆哮,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那些面孔依然冰冷,随着他脑海里那个自己不断疯了一样的挥舞着手臂,那些面孔开始在他身体四周盘旋,太多了,他已经看不到远方。所有的面孔忽然都飞起来涌向天空,就好像几条大河汇聚在了一起,然后组成了一张巨大无比的脸。
这张脸皇帝很熟悉。
脸色平静眼神冷漠,就那样注视着他没有任何变化。可他却知道这张脸后面藏着一把锋利刀子,而那双眸子后面则是一片血海汪洋。之前的那些脸让他恐惧,而这张脸则几乎让他崩溃。
每天他都会看到这张脸,因为那是他自己。
他站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抬头看着天,而天上没有日月星辰只有自己的脸。
缩在被子里的皇帝瑟瑟发抖,明明被子那么厚实那么温软,可他却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里一样,无法自拔。
他不敢将被子拉开,也不敢再去听外面的喊声。
“苏不畏!”
他忽然咆哮了一声。
“陛下,奴婢就在外面,没有离开!”
苏不畏大声回答。
“不要离开,一步也不要离开!”
躲在被子里面的皇帝嘶哑着嗓子吼,拼劲了全身的力气。
苏不畏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前面,那边张真人自己独战三个大修行者,那种天翻地覆一样的战斗让人心里也跟着翻腾。如果不是张真人在,以这三个大修行者的实力,苏不畏确定自己根本就挡不住。而张真人显然也被那三个人的步步相逼激出了怒意,道袍飞舞间杀意凛然。
苏不畏又看了看马车另一侧,已经损失了超过七十人的锦衣校依然还在拼斗,他们不停的扑上去和血蟒滚在一起,一拳一拳一刀一刀,每一击都那么惨烈壮阔。这和张真人那边是截然不同的场面,虽然远没有那边大修行者交战的声势,可更让人心里发紧。
他的手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不会离开的,陛下……奴婢会一直站在您身边,直到奴婢死。”
他喃喃了一句,眼神有些迷离。
……
……
锦衣校的千户石惊雷被血蟒卷进去之后,所有人就都变成了疯子。他们这些人虽然都可以修行,但他们也知道远距离的攻势根本不能破开血蟒那一层厚厚的坚韧的鳞甲。所以他们追随着石惊雷的脚步,开始对血蟒发动自杀式的进攻。
一个锦衣校跃起来落在血蟒身上,一只手抱着血蟒的身子稳定住自己,另一只手则将紧握着的横刀狠狠的戳下去,他将所有的内劲都灌注在长刀上,这是他有生以来刺出的最具威力的一刀,刀身上竟然有淡青色的天地元气急速流转。
血蟒的鳞甲就算再坚韧也终究会被攻破,这一刀狠狠的戳了进去,血蟒疼扬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声音,就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撕裂锦帛的声响。血蟒身子猛的翻滚起来,骑在它后背上的锦衣校立刻被压在了下面。蟒蛇翻滚之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压碎了骨头。
一个又一个锦衣校高高跃起,然后将内劲灌注与长刀之上狠狠的往下刺。他们一个人对血蟒造成的伤害很微弱,但上百人用这样的方式战死已经给血蟒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势,血从蟒蛇的伤口里往外淌,冷的好像冰一样。
看见自己的宝贝就好像一条被几百只强壮的蚂蚁死死咬住的蚯蚓一样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血尊者的脸色顿时变了。那是他为自己续命的东西,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被杀死。血尊者只是没有料到,那群修为并不强的侍卫怎么会有如此的勇气和血性。
蟒蛇和人对着撕咬,那是何等的惨烈?
唯恐自己的血蟒被杀,血尊者拼着将内劲轰发出来,挡住张真人的一招之后就要抽身而退,可张真人又怎么可能让他离开。
张真人单手捏了个印诀然后往前一指,顷刻间,至少七个庞大的张真人从四周幻化出来,这些天地元气组成的张真人足有近十米高,七个巨人将血尊者他们三个围在中央。这是张真人刚刚感悟火狐城废墟而得悟的残墟阵,七个巨人不停的发出攻击看起来真有毁天灭地的威势。
血尊者心急如焚,早知道那些侍卫那么难缠,他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出来参战。血蟒死了的话,他离死也不久了。
所以他眼神越来越凶悍暴戾,猛的大吼一声双臂往外一震。他身上的衣服全都碎裂,残蝶一样漫天飞舞。随着衣服裂开才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血泡,大的有拳头大小,小的好像米粒似的。
这些血泡忽然全都爆开,温度高的吓人的血液暴雨一样往四周喷了出去。他的两个同伴立刻向一侧闪避,唯恐被那些血液沾上一点。血雾逐渐散开,很快方圆几十米之内就变成红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了。而那七个巨人被毒雾侵蚀,逐渐暗淡了下去。
张真人的脸色猛的一变,双手往前一推,两股狂风便向前卷了出去,狂风将血雾吹得散乱起来,却一时之间无法全都吹开。
最让张真人有些惊异的是,血尊者爆开身上的血泡之后,因为那些滚烫的带毒的血液和他身体完全一致,以至于血尊者就好像融入进了血雾致中国,竟是无法发觉!要知道九品上的高手宋松鹤那柄藏于万千虚剑之中的飞剑张真人一眼就能看穿,可这血雾他真的看不穿。
血尊者就在血雾中,却好像消失了一样。
那两条黑白鱼在张真人身侧来回游动,弥漫过来的血雾都被这一对鱼儿挡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忽然地下一震,一股凌厉之极的刀意从地下钻了出来,朝着张真人的胸口劈了过去。那是东海一刀的刀,那也是东海一刀的人!
他将自己化做了一柄长刀!
另一侧,吴老邪将所有内劲凝集成了一杆长枪朝着张真人投掷了过来,其速度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就在张真人一只手挡住刀意,一只手擎住长枪的时候,血尊者从血雾中冲了出来,竟是如一头浑身是血的猛兽一样跃过来,两只手将黑白鱼分开,然后一口咬向张真人的脖子!
张真人被三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联手一击陷入绝境,就在这一刻他的眼神猛然一凛。
轰的一声,天空中忽然炸响了一声巨雷。
晴空!
惊雷!
紧跟着东海一刀的刀意碎了,吴老邪的长枪断了,以身化血兽的血尊者被震飞了出去。张真人道袍飘飘站在那里,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本不欲跨过这一步,因为跨过便无趣了。”
他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中原江湖几千年,我是第三个跨过这一步的,而三个人同处一个时代……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苏不畏的嘴角猛的抽搐了一下,情不自禁道:“那是……近天!”
第五百八十八章 我乃一笔江山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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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我乃一笔江山有色
三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全力一击是何等威势,或许用语言无法将其描述出来,但可想而知的是这样境界的修行者单独一个人就足以震慑江湖,更何况是三个?
就在那以身化长刀的刀意,内劲化大枪的枪劲临身的同时,因为长期饮蟒血而身体变异有些兽化的血尊者将黑白鱼挡住,然后一口咬向张真人的脖子。张真人左手挡刀右手擎枪,护身的黑白鱼又被拦住,看起来他已经没有任何余力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像是微微叹息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情愿。
然后眼神一凛。
紧跟着天空中炸响了一道惊雷,声音大的好像就在耳边响起一样。这雷声将天空都撕裂,震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变了脸色。而那条已经失去了昔日凶猛的血蟒,直接被这一声震的软了下来。
刀意碎
长枪崩
血尊者倒飞出去狠狠的撞在百米外火狐城的残垣断壁上,身子竟是深深的镶嵌进了厚厚的城墙里。
东海一刀以身化刀却被震荡了回来,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自己断了。他在半空中将身上的刀意全都散去,这才勉强没有直接被自己刀意的反噬之力切死。他落地之后向后退了十几步才稳住,脑海里一阵轰鸣。
紧跟着他发现天地间变成了浑然一体的黑色,没有了任何光亮。包括张真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踪迹,就连那辆马车都突然消失不见。然后这黑暗变得彻底安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
东海一刀大惊失色,再次向后退然后忍不住出声问:“怎么回事?人呢?”
这话说完之后他忽然愣住,然后啊的狂吼了一声,状若疯癫。
天地还是那天地,人还在这里。
十几年前东海一刀带刀入长安意气风发,却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道剑意削掉了一只耳朵一只眼睛,自此之后他就发誓再也不进长安城,能离多远就多远。今天他被张真人反震回来的他的刀意又刺破了一只耳朵斩瞎了一只眼睛。
世界黑了,静了。
是因为他瞎了,聋了。
东海一刀疯狂的吼叫着挥舞着胳膊,他自己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吴老邪是最狡猾的一个,所以他一直没有靠近张真人。不管之前宋松鹤对张真人如何贬低,他也不会真的以为武当山掌教会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所以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躲在东海一刀和血尊者身后,远距离掷出一枪。
血尊者被震飞,东海一刀彻底成了残废。
他不得不感慨一声,若不是自己聪明一直没有靠近的话,只怕自己比那两个人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到了这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绝无能力杀掉张真人了,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还敢停留。
他转身就要逃离,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吴老邪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胯下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上插着一杆长枪。那是他以最强之力化作的一杆大枪,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回来,正中此处。紧跟着吴老邪的身子就摇晃了一下,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这下那九九八十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都成了活寡妇,他引以为傲的那个东西已经烂的不能再烂,找都找不到了,小腹下面是一个惨不忍睹的血洞,血肉模糊的样子把他吓得完全失去了意识。
他是通明境的大修行者,却被自己的内劲大枪毁了他自己最宝贝的枪。
张真人站在原地没有移动,那两条黑白鱼变得更加夺目璀璨起来,快速的围绕着他身体游动,如两道流光。
苏不畏彻底惊呆,喃喃了一句这就是天之上?
张真人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不想跨过那一步,当初与罗耀交手尚且刻意压制,今天我却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已经答应了陛下何必再自欺欺人?所以跨过就跨过吧,只是这样一来这世间便少了太多有趣的事。”
他转身看向远处那条尚在蠕动的血蟒,抬起手朝着那边指了指:“跟着血尊者你也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今日就给你一个解脱。”
随着他手指过去,那条巨蟒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然后身子骤然颤抖起来,身上的鳞片开始纷纷落下,片刻之后血肉也开始脱落,那巨大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无形的力量剥开,鳞片落尽之后血肉也消散,只剩下一具绵延十几米的骨骼。
一个锦衣校下意识的用横刀触碰了一下那些骨头,呼的一下子,那蟒蛇的骨头就化作了细细的粉末被风吹散。
张真人手往回一招,镶嵌在断墙里的血尊者就从洞里面飞了出来。
“李白之传授你一身修为,你却奸-淫了他的独女,他至今尚在东海寻你,逐个岛的翻找,这本是别人的恩怨,今日我就暂且提他先把公道讨回来吧。”
张真人手一握拳,血尊者的身子便好像被无数根绳索骤然勒紧了一样,身体扭曲成了麻花一样,那样子和之前被血蟒勒死的锦衣校一般无二。
血尊者的身躯化做了一团血雾,只剩下一颗头颅。
东海一刀此时还在疯癫之中,忽然身子一僵,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红线,下一秒那红线忽然变大,然后一股血瀑布一样从脖子里喷了出来,他的脑袋慢慢的落了下去,掉在地上又滚出去很远。
吴老邪吓得面无血色,挣扎着想逃,可哪里还能逃的掉?
张真人手掌往下一压,他的身体就被一座无形的大山碾压成了肉饼,唯独头颅完好。
杀三人,但都留了头。
那可是三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竟然就这样被张真人逐一灭杀。
就在这时候,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很飘渺。张真人将视线看向那边,然后微微摇头:“我初入境界尚且不稳,他若是之前出手偷袭马车的话,苏不畏拦不住你,而我也未必能赶得及。可你那个性子,怎么可能冒险?”
“那是……谁?”
苏不畏声音发颤着问。
“通古书院里的一个老不死。”
张真人转身走向马车道:“走吧,咱们该启程了。”
他似乎是无意的看了马车一眼,眼神里隐隐有些担忧。而此时皇帝依然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
……
“你先回去吧。”
方解对桑飒飒笑了笑道:“这件事算是我的私事,是往日一些也该斩断了的牵绊。既然他们今天来了,那就再也没有什么恩怨可言。他们只是要拦着我要杀我的人,没了其他什么身份。”
桑飒飒似乎明白了方解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住处。
方解走到宽阔的校场正中坐下来,看了看天上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喃喃道今晚还真是个告别一些东西的好时候。
他不知道就在今天入夜之前,他躺在躺椅上看书享受着完颜云殊的轻柔的手指,享受着沐小腰葱白玉指剥开塞进他嘴里的荔枝甜美,享受着沉倾扇不时为他解惑的温言细语的时候,远在江北道火狐城废墟旁,皇帝也等来了注定要来的人。
皇帝等的人比方解等的人早来了半日半夜,因为那几个大修行者没有必要用黑夜来隐藏行迹。方解在等的人却没有那样的实力,但有一样野了的心思。
“生了退意?”
方解在校场上等了一会儿后忽然微笑着说道:“我特意吩咐士兵们这几日防备的松懈一些,特意走出来选了一处好地方等着,你们既然来了又何必想回去?既然到了现在,不试试就退缩不觉得可惜?”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但方解知道他们还在。
因为有方解的吩咐,所以校场附近的巡夜士兵都已经撤了下去。方解知道莫洗刀这样的人如果发现一点危险肯定就会退走,所以并没有让大营门户大开。可不管方解怎么布置,就算是有些引诱莫洗刀等人进来的意思,那也是建立在莫洗刀会来的前提之上。如果莫洗刀不来,这布置也就没有什么意义。
过了校场再没多远就是方解的房间,方解将杜栓放走,以莫洗刀的本事找到杜栓并不难,而杜栓来过大营,会带着莫洗刀他们顺利进来。
如果莫洗刀不去找杜栓,那么今日也不会有事。
可事实上,一切都没有脱离方解的预计。莫洗刀这样性子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得到或是正在追求的东西。而且他是个疯子,他能做出没有军令孤身去东楚刺杀数个显贵这样的事,你可以视其为英雄,也可以视其为疯子。
“我知道你会来。”
方解对夜幕中淡淡笑了笑道:“在长安城的时候,你一直跟我说当初你孤身赴东楚的事,我依然记得你提及半路如何躲避追杀,如何出其不意的偷袭杀死追捕你的东楚高手,如何在某处潜藏六日六夜一动不动。当然还有你心里是如何愤恨,大隋朝廷对你是如何不公,你立下那般大的功劳朝廷却不予承认,这些事无论是我还是此时跟在你身边的几个兄弟都不止一次听过……”
方解顿了一下笑道:“可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刺杀东楚显贵的事根本不是边军将领的安排,也不是朝廷授意,而是你自己想出头想往上爬,听到边军将领议论东楚显贵联合起来要制裁大隋的商业,你便动了心思,这才有孤身杀入东楚的壮举?”
“大隋朝廷之所以不承认你的功劳,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决定,所以又怎么可能有支援?你回来之后因为触犯了大隋军律本应当斩,可边军将领联名上书朝廷这才保了你一命,为什么你没有感激只有愤恨?这愤恨之强,即便皇帝在酒楼亲口许你可入演武院也没有化解。”
“因为我不要做人下人!”
黑暗中传来一声咆哮,一道人影穿破夜幕冲了出来。
这个人手里提着一柄刀子,或是因为激动或是因为愤怒他的手已经不能保持稳定,他的气息很粗重,眼神里的怒意在夜色中都那么清晰。
“对啊”
方解看着他笑了笑:“只是因为你要做人上人而已。”
“不过……”
方解对他缓缓摇了摇头:“有信念有志气这是好事,而贪念则是让人不断向上的动力,可你陷的太深了,已经看不清自己是谁。在这样一个恢弘壮阔的时代,你只是置身于沧海中的……一滴水。”
莫洗刀冷笑道:“那你呢,又自认是什么?”
方解淡淡道:“我是一支画笔,江山因我而有色。”
第五百八十九章 死而复生
第五百八十九章死而复生
莫洗刀看了看四周,神情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用长刀指了指方解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这么大的家业要是我会好好的攥在手心里,可你居然为了显示自己的无惧,如此傻乎乎的一个人在这里等着我。这是三四岁孩子才会做的事情,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有今时今日这地位的!”
“我看起来就真的像个傻子?”
方解问。
莫洗刀昂着下颌道:“若你我换位而处,我根本就不会做这般无聊幼稚的事,我会在前日你我相见的时候,就下令骑兵围杀了我。为将者怎么能有妇人之仁?”
“谢谢指教”
方解笑了笑道。
“若我是你,手里有数万悍卒,绝不会先打几个草寇,你以为那样是扬威,实则是浪费。手握重兵而不思进取,实在是让人瞧不起。初到黄阳道,我就会率领骑兵千里奔袭直取欣口仓,欣口仓告急,信阳田信必然率军支援,我却分兵半路埋伏,必然能将田信所部一举歼灭,然后趁着信阳空虚立刻率军突袭,得信阳,黄阳道便紧紧握在我的手心里。”
“然后呢?”
方解笑着问。
莫洗刀道:“得信阳之后,我便要在黄阳道大举招募兵丁,有欣口仓的粮食,难道还怕没有人来投靠?短短半年,我便能挥军二十万直下西南,先夺了雍州,然后以西南四道为根基,不出两年,我便能挥军百万直逼江北!”
方解想了想后说道:“你自出现,说的最多的便是若是你,你就如何如何,你果然是个疯子啊。”
方解问:“你是不是见我手中有数万雄兵,便会气的睡不着觉?”
“我气的是!”
莫洗刀将长刀往天上一指:“上天无眼!凭什么你这样的人都能有一番成就,而我却只能在虎口涧里落草为寇?若给我你一样的际遇,此时我早已经是雄霸一方的豪杰!罗耀算什么?不过是个蜗居西南一隅二十几年也没成大器的废物而已。若我是他,早早的就已经占据整个江南,最不济也是和大隋朝廷分庭抗礼!”
方解摇了摇头:“你疯到没药治了。”
莫洗刀冷哼一声道:“我本打算退回去的,因为今日已经没有机会杀你了。可你偏偏要将我激怒,以为这样很聪明?”
他看着方解大声道:“我出来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样的人能有现在的这些实力不过是运气!而我最缺的就是运气,给我你这样的运气……”
“算了吧”
方解叹了口气道:“你缺的不是运气,是理智。”
莫洗刀愣了一下,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你若是心够冷够硬,就立刻下令让人阻止我离开。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你的命和我的命不等价。我因为杀你而送命,不值得!在我看来,现在的你再有实力也不过是地上爬的蝼蚁,现在的我再时运不济也是天空飞翔的雄鹰!”
方解忽然大笑起来:“你知道有个词叫井底之蛙吗?”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有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因为身边只有那么大的地方便觉得自己是王者,已经统治了整个世界,然后它抬头看了看天,心说天原来也就这么大啊。”
听到这句话,已经转身的莫洗刀又站住,回头看向方解阴冷的问道:“你是在说我?”
方解点了点:“猜对了。”
他重新坐下来笑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你吗?因为这段日子过的有些无聊,所以我才要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
莫洗刀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握刀的手变得越来越紧。
“你刚才说,若你是我,初来黄阳道就会立刻率军攻打欣口仓,然后逼迫田信从信阳出兵救援欣口仓,然后半路再伏击田信,杀他之后立刻挥军进攻信阳,得信阳而得黄阳道,得黄阳道而得西南四道……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能唬得住一些小孩子。”
方解道:“因为你在那个小小的封闭的虎口涧里藏着,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就好像那只坐在井底的青蛙……你说打欣口仓,你可知道欣口仓有多少守军?谁为将?你又知道欣口仓中还有多少粮食?你知道罗耀在雍州经营了二十几年,但你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有些怜悯的看着莫洗刀:“在长安城初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后来才慢慢发现,你只是一个偏执到以为自己天下无双只是时运不济的傻子而已。你认为全天下的人都不如你,可偏偏只有你生活的不如意。你觉得边军那些将领比你差的远,各卫的大将军比你也差的远,甚至坐在长安城太极殿龙椅上的皇帝也不如你。”
“你永远都不会觉得满足和公平,永远都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得的一切。”
“我本来就没有!”
莫洗刀突然狂吼了一声:“你不要再试图激怒我了,不然我会拼着死也要杀了你。你这个不能修行的废物,这个只会在樊固城里欺负几个小马贼的白痴,你这个只会靠溜须奉承爬上去的小人,你这个……”
方解耸了耸肩膀道:“想不到词儿了?”
莫洗刀大口的吸了几次,然后转身就走:“你在这里等着我,竟然只是想逞口舌之利,白痴!”
“你错了”
方解微笑道:“我之所以要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我需要让你在这多停留一会儿,这样我的人才会悄无声息的将你那几个帮手拿下,然后才能换上他们的衣服,再由杜栓领路连夜赶去虎口涧,如果速度快的话天亮之前最黑的时候就能赶到,然后杜栓叫开虎口涧的寨门,我亲自挑出来的精锐就会立刻杀进去。那时候你的人还在熟睡,毫无反抗之力。我等的不是你,等的是损失最小攻破虎口涧的时机。”
“我和你无聊的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你的同伴已经被擒住,杜栓此刻也应该带着我的人出发了。我现在倒是想放你回去,让你自己去看看被我轻易攻破的虎口涧里还剩下什么。”
莫洗刀的脸色骤然一变,立刻回头往自己之前藏身的地方看去:“李明理!徐连!”
他连着叫了几个名字,却没有人回答。
“为什么杜栓会背叛我!”
莫洗刀暴怒着吼道。
“因为你忘了一件最基本的事……”
方解很耐心的解释道:“你忘了当初他们为什么跟着你了,在长安城的时候他们几个跟着你造反,是因为他觉得可以拼来一个美好的前程,将来可以衣锦还乡光耀门楣。后来你们失败,他们跟着你只是为了保命。因为你比他们都要强大,他们跟着你的活路就会更宽一些。”
“可是现在呢,跟着你还有好处吗?非但没有,反而还会被牵连。杜栓当初跟着你是为了活命,现在帮我做事还是为了活命。而且,你信不信如果我不杀你的那几个同伴,他们用不了几天就会为我做事。因为我给他们的,你根本就给不了。”
莫洗刀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我要杀了你!”
他指着方解嘶吼:“我要杀了你,你这个不能修行的废物!”
方解耸了耸肩膀:“你现在的样子可以称之为井底蛙之怒。”
……
……
方解用两根手指捏住莫洗刀劈下来的刀子,那刀的来势快急,已经是莫洗刀最强的一击,可此时在方解看来却慢的如老牛拉车一样,刀子运行的轨迹在他眼里清晰无比。
“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我曾经很佩服你有那么高的修为。”
方解看了一眼被自己捏住的长刀:“听你讲一个人去东楚杀人的故事,也跟着热血沸腾。当时我还想着,自己若是你的话有没有这样的勇气?我给自己的答案是,我绝对不会做出你那样的举动,不过却不是因为勇气。”
方解手指一扭,那柄百炼横刀就断为两截。
“你觉得你了解你的对手吗?”
方解问。
莫洗刀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不停,方解轻描淡写的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最强一刀,这让他无法接受。在他的印象里方解还是那个不能修行的废物,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无非是因为运气太好。
在他看来,这就是不公平。
凭什么一个废物都能成功,而他不能?
“你……”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解将那半截刀子随手丢在地上:“你一直以来都活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你觉得你应该成为至尊,别人都不配。说来说去,不只是因为你困居在井底那么小的地方,还因为那地方太矮,你看不到远处。”
他伸出手指了指莫洗刀,莫洗刀手里的半截刀子上就冒出了火焰。莫洗刀吓得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将刀子丢掉,很快,那柄横刀就被烧的干干净净。方解手指一勾,那团火焰便乖巧的回到他手指上。
然后他指了指莫洗刀的脚下,莫洗刀这才看到有细细的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覆盖了他的双脚,那沙子就好像有生命一样往上爬,很快就将他的两条腿包裹了进去。他想动,却根本就无法挣脱。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沙子爬上来,一直爬到他的脖子下面将他完全包裹住。
除了一条右臂之外,他的整个身子都被困死。
“新的尝试。”
方解走过去,将那半截刀子捡起来递给莫洗刀:“我不想再评价你这个人,你只不过是我想了结的一段过往。我在大草原的时候用几万北蛮人的血养手下骑兵一身杀气,今天用你来养我心中冷意。”
莫洗刀呆呆的看着方解,就好像看着一个妖怪。他下意识的将那半截刀子接过来,眼神里开始有恐惧蔓延。
方解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而去。
莫洗刀低头看着手里的半截刀锋,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仰天一声咆哮:“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我当为人上人,为何要如此受辱!”
噗的一声,他将那半截刀子戳进自己脖子里。
血涌出来,顺着沙子往下淌。
方解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他走出去十几步之后,忽然站住立刻回头,身体下意识的绷紧,天地元气骤然在身边凝集。
十几步外,沙子散落下来,莫洗刀的尸体躺在沙子中,半截刀子就在他脖子里插着,片刻之后,这个已经死了的人忽然又坐了起来,慢慢的伸出手将自己脖子上的刀子往外拔,随着刀子向外,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喷。
尸体则面无表情的将刀子彻底拔出来,然后随手丢在一边。
这个本该死了的人,两条腿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已经准备睡下的桑飒飒忽然脸色一变。
“不对……竟然被瞒住了!”
她立刻起来,下一秒已经消失不见。
第五百九十章 等不及的大轮明王
第五百九十章等不及的大轮明王
方解看着莫洗刀的尸体就那么硬挺挺的坐起来,然后缓缓的将插在脖子里的半截横刀慢慢的抽出来,他的动作很机械,脸上的表情僵硬的好像一块青石板,所以更显得怪异。将那半截横刀抽出来之后,莫洗刀两条腿没有一点弯曲就那么站了起来。
方解的瞳孔收缩,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知道,现在的莫洗刀已经不是莫洗刀了。
有修为强大的人,控制了这具尸体。
这个人在之前或许一直就在暗中窥视,直到莫洗刀死了之后他才出手。这也是方解不解的地方,既然有这样的修为为什么要等到莫洗刀死了之后才控制他的身体?一个死了的莫洗刀,远不如一个活着的莫洗刀更具威胁。方解见过卓布衣控制别人,他也问过卓布衣能不能控制死人,卓布衣告诉他表面上看起来控制一个死人要远比控制一个活人容易,但只要修为到了一定地步之后,没人愿意去控制一具尸体。
因为活人血脉通畅,被控制的人可以发挥更大的威力。而死人,气血不畅,气脉不通,丹田窒塞,内劲淤存。
所以若是在必须选择控制别人的时候,往往选择一个活人而不是尸体。
方解看着那具显然行动诡异的尸体,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暗中控制着这具尸体的人,或许无法控制一个活人。要么是不得其法,要么是修为不够。可修为不够的人,为什么要控制莫洗刀?
方解没有说话,只是戒备着。
他将精神力完全集中起来,感知着四周。
除了莫洗刀之外,感觉不到任何陌生的气息。
“终于找到你了。”
明明脖子上有一个血洞,可莫洗刀居然还能开口说话。方解仔细分辨,发现那声音并不是从莫洗刀嗓子里发出的。但他无法根据声音来判断那个真正的敌人在哪儿,那声音嘶哑飘渺无根。
“找我?”
方解问:“你找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呢?”
尸体“看着”方解,语气有些怅然。
“你难道忘记了自己的宿命?”
尸体说。
方解的脑子里猛然炸起一道闪电,他知道控制着这具尸体的人是谁了。
“大轮明王!”
方解下意识的说出这个名字,手心里一瞬间就出现了汉水。
“来吧,跟着我回去。这里不是你应该存留的地方,你的未来在大雪山大轮寺。”
那声音又飘渺的传了过来:“你是天选者,是无与伦比之人,你的目标应该放得更高更远,比如……成为轮回不灭的人,超脱于尘世之外,你将永生。你就是站在人世间的神灵,看着一代人一代人更替,而你亘古不灭。相信我,你是这的人,而不是只浅薄的去追求人间那虚伪的权利。”
“我得长生?”
方解嘴角挑了挑:“是帮你长生才对。”
尸体沉默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道:“你不觉得,哪怕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能长生也是很伟大的一件事?虽然长生的不是你的灵魂,但是你的肉身。你参与了长生,所以你是长生的一部分。”
“我本以为……”
方解冷声道:“大轮明王会是一个口生莲花之人,辩才无双,所以才会骗了那么多人死心塌地的跟随。现在才知道你真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刚才这句话你就算说给傻子去听,他也会骂你一声傻子。”
尸体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因为我不需要说太多话。”
“我只是想让你觉得光彩一些。”
尸体继续往前走:“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承认还是不承认,你只不过是上天为了我而准备的一具躯体而已。我之所以没有直接夺了你的身体而是和你在说话,是因为我觉得哪怕是抢夺别人的东西也要稍稍讲一些道理才对。”
“不”
方解摇了摇头:“你之所以没有立刻夺了我的身体,之所以选了一个死人做你的傀儡,是因为你现在很虚弱,忠亲王杨奇又在你身上留下伤了吧?你控制一具尸体是因为你已经没有能力控制一个活人,你藏在暗处不敢出来是因为你已经弱的不敢现身了。大轮明王……你这样主宰了大草原千年的人,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杨奇?”
尸体语气微冷的说道:“杨奇确实是一个异类,他和你们所有人都不同。可即便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杀的了我呢?相反,如果不是我需要他活着来牵制佛宗里其他的人,十几年前我就可以杀了他了。之所以他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跑去大轮寺,那是因为我希望他这样去做。”
“对!”
这个字是桑飒飒说的,她就好像一朵云从天空落下来似的,优雅飘逸的落在方解身边。
“我现在也才想明白。”
桑飒飒看着那具尸体认真的说道:“几十年前你修为大损,你不敢让大自在知道,也不敢让佛宗里那些老怪物们知道。就在你恐惧不安的时候,杨奇到了大雪山下。然后他接连击败了佛宗的几位天尊,这让你大为惊奇……不,应该是惊喜。你当时确实还有击杀杨奇的修为,但你故意不杀,是因为你知道杨奇只要不死就会缠着那座大轮寺不放!只要杨奇还在,大轮寺里的大自在也好那几个老怪物也好,注意力就会在杨奇身上而不是你。”
“不过可惜,你算来算去还是没有瞒住。”
尸体的头慢慢的转向桑飒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延续你们桑家那令人厌恶的血脉?所以说起来……你是来和我抢的。白狮跟了他,而你寻过来我才醒悟,你竟是桑乱的后人……以前见白狮在草原游荡,我还以为桑乱终于绝后了。”
桑飒飒摇了摇头:“我不急,但你很急,看来你的伤真的很重。”
“是啊……真的很重。”
尸体说道:“所以我等不及了。”
桑飒飒看了方解一眼道:“你退后。”
方解摇了摇头:“有件事你弄混了,这是我的事。”
桑飒飒很认真的说道:“不只是你的事,你被他夺了身体去,我还找谁……”
方解怔了一下,然后苦笑。
……
……
“我虽然伤重,但你们也太自信了些。”
尸体遥遥对方解指了指,一团金色的火焰立刻升腾起来,这火焰沿着一条笔直的轨迹朝着方解飞来,在距离方解五米左右忽然一分为二,两条火蛇绕了一个圈子后重新汇合在一起,将桑飒飒和方解围在当中。
“这是业火阵”
桑飒飒对方解说道:“业火随人而动,如果你往高处走,业火也会往高处走,你入地,业火也会入地,被困住的人一旦被业火沾上,只能被烧成灰烬。”
方解点了点头,然后也伸手往前一指,一条火蛇从他的指尖扑了出去和火墙狠狠的撞在一起,两种颜色截然不同的火焰却不能相容,方解的赤红色火焰和金色火焰分别的很清晰。赤色火焰试图将业火推开,但显然方解的火焰和业火相比还差了一筹。僵持了大概几分钟之后,赤色火焰越来越少,逐渐北金色火药烧尽。
业火
能烧尽火焰的火焰。
“果然很强啊。”
方解微微叹息了一声问桑飒飒:“知道怎么弄死这个老怪物吗?”
桑飒飒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他还会追到这里来?”
尸体阴森的笑了笑:“你的身体越来越让我满意了,虽然距离七脉齐聚还差了些,现在就夺了这肉身有些可惜,可我终究还是不能再等了。”
听到这句话,方解和桑飒飒立刻对视了一眼。
之前桑飒飒说过,罗耀之所以没有急着夺取方解的肉身,是以为罗耀虽然有大轮明王一半的修为,可未见得就能自如的施展轮回不灭。现在看来不是这样,不管是大轮明王还是罗耀,都在等着方解的身体到最好的时刻,也就是七脉齐聚。
尸体开始继续往前行走,到了火墙外面之后双手合什,然后火墙中分出来一条火蛇吞向桑飒飒,桑飒飒眼神一凛,直视着那条火蛇,那火蛇停在半空,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
可方解看得出来,即便是挡住那业火就让桑飒飒有些吃力。
“桑乱的后人,一代不如一代了。”
尸体似乎有些感慨,他再次往前指了指,又一条业火之蛇从火墙中分离出来,迅疾而过,将方解和桑飒飒分开。
“当年桑乱那是何等风采的人物,你这个后人连他一成的本事都没有继承来。”
被业火隔开,桑飒飒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阻挡那业火向前,用的是最纯正的精神力。业火可以焚尽一切,唯独烧不到真正无形的精神力。
方解双手往前一推,左手金属之力右手寒冰之力同时而出,无形之力立刻跟上,将这两种能力化于无形。
可方解还是失败了。
那两股无形的力量在触碰到业火的时候立刻就被烧尽,显然这种无形还不是真正的无形。
尸体两只手往上一举,紧跟着方圆几百米的土地都开始颤抖起来,方解和桑飒飒对视了一眼,分别凝神戒备。
一圈土墙从大地中生长出来逐渐拔高,一直到足有四米高左右才停住,然后土墙顶端开始朝着中间蔓延。说起来很慢,可实际上只有一分钟不到,方解和桑飒飒就被一座土屋彻底封死。
方解试图绕过火焰和桑飒飒汇合,但无论他往哪边移动业火也随之而动。
土墙上出现了一个缺口,尸体从缺口中走了进来。下一秒,土墙重新融合。
“他是要造一个绝对封闭的环境,夺你的肉身!”
桑飒飒脸色一变。
“那就来吧!”
方解停了停胸膛:“我也等了很长时间了,倒是要看看大轮明王到底有多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现在终于所有事都快揭开,既然我一直在等着,就早已经做好了这一天到来的准备。”
桑飒飒看向方解,从这个年轻男人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一丝惧意,只有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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