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我将以身化大星
第四百三十三章我将以身化大星
不缺冬衣不缺粮,悍卒五千出芒砀。
自从南下之后,方解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过。他心里的每一个缝隙都很灿烂,没有一丝yīn霾。离开了自己本来想立足的长安城,但早晚还是要回的不是么。解开了自己的身世虽然没有做到什么,但早晚还是要讨个法的不是么。下兵将虽然不多,但早晚都会成为一件利器不是么。
凭着这五千人想报那三千血仇显然不实际,但这是第一步。
很坚实的一步。
西北之地贫苦苦寒不假,只能以战养兵也不假。但西北是个扬名的好地方,只要能闯出来一番名堂,就为以后开了一扇金光灿灿的大门。大门后边有一条通向什么地方的路,方解自己知道。
方解站在高处看着属于自己的队伍开拔,嘴角上一直挂着笑意。
蜿蜒的队伍顺着山路往山另一侧行进,最前面的人马已经消失在绿木掩映之中。心情开阔,连芒砀山看着都变得更加漂亮起来。
方解的视线从队伍上慢慢的移开,欣赏着整片大山的壮阔秀美。
就在这个时候,方解的眼睛忽然睁大。
在视线极远处上山的小路上,有一行三人正在往山上来。前面一个挑着担子的,后面一个背着个大包裹。这两个人后面十几米,有个胖子极艰难的行走着,离着这么远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喘息声。
看到那个身影,方解先是笑了笑,然后皱了皱眉。
大石边,清流旁。
胖子蹲在山溪边洗了脸,站起来的时候就又是一身汗。他看了看黏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白面馒头一样的脸上就满是幽怨。有人行万里路,修心养xìng也瘦身。可他行了万里路,倒是更胖了些。
一般来,人胖到一定程度就会很难看。可这个胖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讨人厌,很顺眼。
“怎么?”
方解蹲在一块石头上,先是看了看那个小道童身边沉重的担子,又看了看另一个小道童身边硕大的包裹,最后看了看胖子身上那件不伦不类的道袍:“怎么,你这是把清乐山一气观偷空了,然后畏罪潜逃?当然我这不关我事,就算你把一气观放火烧了我都没意见。但是你把道袍弄成花蝴蝶似的我实在不能忍啊,不管你怎么千辛万苦找过来我都忍不住想一脚把你踹回。”
项青牛白了方解一眼:“士别三rì真别刮目相看,你的审美观自始至终都跟狗屎一样。这样的道袍不好么?谁规定道袍必须就是那么单调灰暗的颜sè?谁规定不能穿的鲜艳明亮些?你这是妒忌我天纵奇才,将道袍改的如此拉风牛-逼。”
方解呸了一声,从大石头上跳下来,揪了揪项青牛胸前那一朵大红sè的蝴蝶结:“这是个什么东西?”
然后他又拉了拉项青牛斜挎着的粉sè香包:“这又是什么东西?”
项青牛认真道:“品味,你懂?”
方解忍不住担忧道:“我对你xìng-取-向越来越怀疑了,你他娘的可别万里迢迢是来找我的,尤其是别用那种千里寻夫的眼神看我,我真会打憋了你鼻子。”
项青牛轻蔑的哼了一声:“你打的过我?”
“不过……我还就是万里迢迢特意来寻你的,我对你的思念已经到一rì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天一闭上眼就是你英俊的相貌。”
方解拍了下脑门:“行了,你赢了……”
项青牛得意笑了笑,将大红蝴蝶结和粉sè香包从身上拽下来:“能恶心到你,也不枉费我花大价钱搞了这一身装备。”
“别扯淡,你扯下这俩东西也掩饰不住你的sāo-气。”
方解指了指黑sè道袍下露出来的两条肥肥的大腿和碎花大裤衩:“这装扮够他娘的妖娆,这才是你想恶心死我的必杀一招吧?”
项青牛低头看了看,连忙遮住,讪讪的笑了笑:“天热……”
“已经快入冬了你天热,是你的心sāo动的太厉害了。”
方解白了他一眼道。
项青牛狠狠瞪了方解一眼:“别打岔了,我这次来是找你有正事商量。很大很大的正事,大到能吓你一跳那种。”
“看。”
项青牛清了清嗓子后一本正经的道:“首先,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心怀天下大公无私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方解:“滚!”
项青牛讪笑:“好吧,这段就不了,揭过开篇直接进入主题……我打算西行寻找二师兄也就是你那个便宜师父,他西行已经超过两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虽然我是个乐天派但也不得不想,他是不是被人弄死了……我曾经坚信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弄死他,只有他弄死别人,但是这次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变态……”
方解微微皱眉,脸sè也变得肃然起来。
“所以我一定得看看,如果那个把我带入歧途的家伙没死,我找到他然后跟他一块耍耍牛-逼干点惊天地泣鬼神的事,百年之后有人提起姓项的不止会记住一个项青争,还有一个玉树临风的项青牛。如果他死了……我就找个不算背静的地方把尸骨埋了,然后找杀了他的人评评理,能报仇就报仇,不能报仇也得恶心恶心那些家伙不是?”
方解问:“你有把握?”
项青牛摇了摇头:“我这辈子干什么都没有把握过,更何况是秃驴们的地盘踢场子?可这些事……我不来,谁来?”
方解心里一紧,看着项青牛不知道该什么。
……
……
“等我几年不行?”
方解将酒囊递给项青牛,项青牛摇了摇头,从袖口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捏了一颗糖果丢进嘴里,贪婪的咀嚼:“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xìng子,你身边懂你的女人不少,但懂你的男人就我一个。”
玩笑话,可透着股悲凉。方解没笑,因为这玩笑不好笑。
项青牛笑了笑:“你是个不会做没把握之事的人,但这不代表你没良心。虽然你那个便宜师父和你只有一面之缘,但你心里肯定把他当恩人看对不?可你知道现在即便你西行也做不了什么,文不能一张嘴死一山秃驴,武不能一举灭掉大轮明王。文不成武不就你就是个渣啊……可你还是个冷静的家伙,而我不是……”
他将糖咽下,然后满足的笑了笑。
方解沉默,然后摇头:“我在长安见过一个天尊,在雍州也见了一个。所以我能猜到大雪山上有多凶险,忠亲王当年带着几百好汉西行也没能将那座山削掉,这次只带着一个苏屠狗,又能走多远?我心里有个志向,从不曾对别人过,因为从小就有人告诉我,无志者才常立志,多了做不到也终究不过一个臭屁,恶心的还是自己……”
“但我今天要告诉你。”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一字一句的道:“虽然忠亲王西行到现在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但十之七八是遇着了凶险。人力终究有极限,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已经屹立了千年的庞大宗门。我知道他不但是个勇者还是个智者,他选择在两年多前西行必然有他的理由。但你我虽然刻意逃避可必须面对的是……他可能已经死了。”
项青牛嗯了一声,脸上居然没有什么伤感:“你的没错。”
方解道:“我到长安之前心里就发愿,若有朝一rì可以报答忠亲王,便是能送一片江山,我也不遗余力。后来随着rì子越来越久,我对自己的了解越来越清楚,我知道即便他rì我有能力送他一片江山,他也收不到了。所以,我能送他的只剩下一个安慰……待我可以向西踏步之时,就将那山剥一层肉皮下来。”
这样的话,方解从来不会。
他从不会将自己有什么志向大肆宣扬,他只会在心里默默的种下那颗种子,然后等到chūn暖时候,让种子发芽。
“我信你。”
项青牛在草地上坐下来,看了一眼西方的天空:“可我真等不到那天了,你生命里不止有一个项青争,我生命里却只有一个二师兄。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若没有他,我便是路边柴狗的食物,又或是秃鹰的餐饭。在后山那些年,是他把我养的这般胖……二师兄不只是二师兄,有时候我把他当爹看。”
方解默然,心里有些堵。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老爷子活了一百多年是一生,项青争活了几十年也是一生。不能因为他比老爷子活的短,就他这一生不完全。同样,不能因为我比他还年轻,就明我这一生不完全。”
项青牛摇了摇头,示意方解不要再劝自己:“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老爷子骗了你,而我骗了你媳妇。”
见方解不解,项青牛笑了笑:“就是沫凝脂,别以为道爷我看不出来。你们俩虽然不对路,可有夫妻相。”
方解揉着发酸的鼻子骂了一句滚。
项青牛道:“马上就滚,但还得攒点力气……老爷子骗了你,不是有心,他曾经跟你过,让你有时间陪着他出趟远门,对吧?”
“对”
“但是老爷子后来才发现,自己或许真的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于是在离开长安城之前,他传了我一样东西。”
项青牛正sè道:“道心。”
“道心是什么?”
“道心,其实就是老爷子一百多年的感悟。他传给了我,但可惜,我资质低,感悟不了那么完全。不过你应该相信,当年佛宗之所以不敢踏足中原,可不只是因为大隋历来强势。还因为有个一剑破万法的老爷子镇着。现在老爷子走不动了,我继承了他的道心,这一趟,势必是我来走。”
“道心让你修为大增?”
方解问。
项青牛笑了笑道:“算不上,我现在只感悟一分,勉强能在天尊下不死,不是吹牛-逼……但一分悟而九分通,距离我悟透也不远了。雍州城里那个怪物我见过,我暂时打不过他,但一年后他肯定不行。我走到大雪山,需要一年,那个时候,我有资格顺着二师兄的脚印往上踏。但是这一年内我不能死,可我找不到像样的人,所以打算跟你借那两个姓陈的活宝当保镖,你放心,等到了西域之地,我就让他们两个回来。”
“他们两个……不靠谱。”
“我有道心。”
项青牛扬了扬下颌:“我能开悟,也能让他们两个开悟。”
“至于我骗了你媳妇……我告诉她等我回让她做掌教,呀呀呸啊,谁知道我能不能回?如果我不能回,自然是你回。就算你是假的,可好歹也是我师侄对吧。罗老三回不了,只能你回。我替你养了个媳妇等你收拾,我仁至义尽不?”
项青牛指了指西方:“当你看到一颗大星陨落,便是我身所化要砸了那座破山那座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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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献出自己女人的人
第四百三十四章献出自己女人的人
方解没有送项青牛走多远,却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林深处。跟在项青牛身后的陈哼陈哈明显变了一个人似的,方解也不知道项青牛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做到了所谓的让陈氏兄弟开悟,他也不知道陈氏兄弟跟着项青牛西行是对还是错。
不可否认,多年前陈氏兄弟行凶作恶杀人无算,这不能因为他们智力未开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西行……毕竟是九死一生的事。
卓布衣说,陈哼陈哈开悟之后愿意跟着项青牛走,是因为他们此生注定了要为自己以前做下的事还债,可方解却不愿意这样想。
还债?
何必向西?
“他是谁?”
完颜云殊看着那个胖胖的道人离去,眼神里都是好奇。
“他是……一位大丈夫,一个奇男子。”
方解回答。
完颜云殊不懂,他一直觉得汉人的话很深奥。
“他是一个贪财却不好色的人,所以即便是明知赴死也要挑着一担子金银珠宝。他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所以他甚至连走路都觉得麻烦。他是一个坑蒙拐骗的人,所以宁愿绕远也要跑来坑走我两个人。”
“但他是我朋友。”
方解收回视线,转身走向自己的队伍:“生死都是。”
他一边走一边将手心里的一块绢布展开,那是项青牛临行前塞进他手里的,说是那个一件破万法的演武院老爷子的东西,让项青牛选个合适的机会交给方解。项青牛说自己要西游,所以这东西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时机再给了。不过再想想,临别,难道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绢布上是几行小字,运笔时候想必也没蘸饱墨,所以字迹很浅。但方解知道这才是恰到好处,若没有一只稳定的手断然写不出这样看起来有些虚浮的字。这绢布应该是那个老人随意在什么地方撕下来的,而绢布吸水,笔墨若是浓些,染在布上就会化开,字不成型。
天降灵童冥顽地,定南定北定东西,大智大愚随心去,统乱别离祸福聚。
这四句白话,看起来很浅显,但这只是方解的第一感觉,若是换了别人看了的话第一句就根本无法理解。可即便是方解,到了后来也不觉得这四句话浅显了。
方解看到这一句,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
天降灵童冥顽地……
这一句话,就是一道炸雷。
方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第一反应是自己竟是被那老人一眼看破了前世今生?若如此,那老人莫非已经脱了凡胎已经成仙?非如此,怎么能一语点的如此清澈透明再没什么遮拦?
方解的来历是他最大的秘密,注定了此生无人分享。即便如沉倾扇沐小腰这样的红颜,即便如卓布衣项青牛这样的知己也不能说。可那个蜷缩于藏一角,不知何时就会驾鹤而去的老人若是没有看穿什么,怎么会写下这样一句话?
方解的脑子里瞬间就乱了,然后他深呼吸两次,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
或许……
或许这只是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
老院长万星辰对他确实有些特别,但从没有提起过什么。给了他一册笔记,是老人百年所见所闻的诸多体质和一些感悟。方解看那些隐晦字迹悟不透,便是一篇剑谱都无法领悟,所以将那册子送给了沉倾扇。
天降灵童冥顽地,或许只是老人知道他的身世坎坷?
雍州,确实是一块冥顽地。
他一路走一路沉思,脑子里全都是这第一句。到底是万星辰看破了什么,又或只是一句感慨?
定南定北定东西。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是老人要指点他什么?
前面两句就不懂了,后面的两句像是没什么意义,可方解偏偏觉得这般粗浅的话里,肯定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直走回到队伍里,方解也没懂老人要告诉他什么。
他越上赤红马,看着大部分已经翻过山顶的队伍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这不是什么诗,便是县学的孩子都会讥讽这四句的凌乱不堪。可这四句话不是出自一个普通人之口,而是万星辰。
所以,方解才会如此重视。
项青牛走的时候没有多提一句,他或许看过这四句话,但多一言都不说,未见得不是万星辰当时有什么交待。
赤红马啾啾的叫了两声,顺着山路往前走显得格外兴奋。
而方解,则如坠深海。
完全被这四句二十八个字包裹了进去,难以自拔。
……
……
“咱们翻过芒砀山之后就是河东道楚郡,山下面三十里就是宛县县城。我已经派人打探过,宛县中没有叛军驻守。宛县县令孙开道投降了叛军之后,居然也被封了爵,挂着个郡守的官职治理一县之地。此人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当初殷破山率军南下的时候,为了保命连自己小妾都献了出来。殷破山看在孙开道顺服的份上,倒是没怎么在宛县搜刮。所以宛县是河东道诸县中难得的没有什么百姓出去逃难的地方,不过现在百姓们也都在骂孙开道恬不知耻。”
卓布衣指着大隋的官方印制地图说话。
这地图并不详尽,很多地方只是标记一下,地形根本就没有绘制出来。
“这个孙开道虽然怕死,但之前在地方上好像官声还不错。”
陆封侯道:“我在黄阳道也听过此人的名字。宛县这些年没传出闹过什么饥荒,就是因为这个孙开道亲自带着县衙的官员们下田种地,在山坡上硬是开出了不少荒地。所以这个人又被那些书生看不起。哪有官员亲自下田如此自降身份的,百姓们倒是觉得他是个好官。宛县不大,有一半的地方还是山……本应是最穷困的地方,可却是河东道少有的能自给自足的县。”
“这个人名声在外,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懦夫。连自己的女人都能送出去,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陈搬山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这个人未见得真是懦夫。”
“为什么?”
陆封侯白了他一眼:“做官没有忠节,叛军一到就开城投降。为夫没有勇气,将小妾送给贼人。这样的人不是懦夫,是什么?”
陈搬山道:“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孙开道献出自己的小妾确实保住了他的命,可你刚才也听卓先生说了,宛县是河东道逃难百姓最少的县!这样看起来,他献出自己的小妾未尝不是在保全全县百姓!”
陆封侯听了一怔,倒是不知道如何反驳。
卓布衣点了点头:“宛县县城里虽然没有叛军驻守,但孙开道散尽家财再加上当地一些乡绅的资助,组织了一支大约五百人的民勇守城。因为这支五百人的队伍,乱匪山贼也不敢轻易打宛县的主意。”
他看了方解一眼:“我的意思是,咱们虽然丢弃了大车,但驽马驮载和士兵们背负的粮草足够坚持二十天,宛县太小,也没有叛军,咱们打进去也无益。”
方解点了点头:“咱们携带不了大量的粮草,所以只能以战养兵。但我要的以战养兵不是去搜刮百姓,而是拿叛军开刀。但咱们现在对芒砀山北边的情况不了解,楚郡的叛军在哪儿,咱们不知道。粮草屯驻在哪儿,也不知道。所以宛县还是要走一趟的,不过不是打,而是探。”
“陈搬山陆封侯,你们两个领着队伍就在山下等着。好好约束,不许士兵骚扰百姓。咱们刚过来,凡事都要小心。”
“属下遵命!”
陈搬山和陆封侯同时抱拳道。
“卓先生,咱们两个走一趟宛县县城,去会会那个孙开道。”
“将军对此人感兴趣?”
卓布衣问。
“如果他真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那么你无需拿刀子架着他也会知无不言。如果他不是和叛军一条心,咱们问什么他还是会说什么。既然殷破山能不动宛县的百姓,就说明此人还是个有本事的。若是没有些能耐,难道殷破山会为了个女人就不要宛县的粮草?”
“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让殷破山都很欣赏的人,不简单啊。”
……
……
宛县的城墙不足两丈,而且有几处墙垛都倒了,西门那边城墙裂了一道大口子,能挤过去两个人。为了防止乱匪从这口子里钻进来,有不少工匠正在往口子里填泥。城墙上的民勇衣着混乱装备简陋,但看起来都很精神。
“大人,昨天山里的刘旋风又带着人来踩盘子了,一直围着西门这边打转。这伙人欺软怕硬,叛军一来他们就钻进芒砀山,叛军一走,他们就出来祸害百姓,比叛军还可耻!”
县丞牛迅达跟在孙开道后面说道:“这口子得尽快赌上了,我担心刘旋风的人趁夜偷进来。毕竟他手下有两三千乱匪,咱们只有五百民勇。”
县令孙开道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大人在担心什么?”
牛迅达问。
“听说,芒砀山南边大捷……左前卫大将军罗耀亲自率军攻过黄牛河,殷破山的人马折损了一大半。”
孙开道喃喃道。
“这是好事,叛军不仁,早就该灭!”
牛迅达恨恨道。
“是啊……早就该灭……”
孙开道重复了一遍,眼神里有浓浓的伤感一闪即逝。
牛迅达看着孙开道的表情,猛然间明白大人为什么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了。当初为了保全宛县百姓,大人不惜屈身降贼,宛县百姓中能明白大人这番心思的都不多,更何况左前卫的大军?
一旦左前卫的人马杀过芒砀山,只怕大人难逃一劫……
想到这里,牛迅达的脸色也变得凄苦起来。
就在这时候,忽然从远处有一队骑士飞速而来,看人数大约二三十骑,直奔西门这边过来。牛迅达眼神里冒出一股怒意:“刘旋风这个败类,仗着有马,又来惹事!”
“把弓给我!”
他大声喊了一句,接过自己的硬弓抽出一支羽箭:“今天这贼人再敢叫嚣,我一箭射死他!”
孙开道心事重重,竟是没有听到牛迅达说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外面那飞骑而来的队伍,喃喃了一句:“为什么活着比死还要艰难?”
第四百三十五章 我有个条件
第四百三十五章我有个条件
这几日牛迅达被芒砀山里那伙山匪气的头都昏,看见二三十骑人马过来以为又是刘旋风的人来挑衅,待那些骑士到了射程之内,他松手就把羽箭送了出去。牛迅达武艺一般,射艺也一般,但他手里拿着的是宛县县城里为数不多的几张硬弓之一,站在城墙上将羽箭送出去二百步没有一点问题。
但要想杀人,二百步的距离还是太远了。所以牛迅达算计着那些骑士距离城墙一百多步的时候松了弓弦,他也没把握瞄准谁,心想着那么多人自己总不能一个都蒙不中吧。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待他看清了之后立刻惊讶的目瞪口呆。
这一箭竟是射的极精准,朝着为首的那个骑士就飞了过去。可谁也没有想到,为首那骑士竟是一伸手将迎面而来的羽箭接了下来。
云淡风轻。
牛迅达一怔,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
“刘旋风什么时候有这样厉害的手下?”
他看向孙开道,发现县令大人的眼神还有些飘忽,于是伸手拉了一把。孙开道这才从失神中醒了过来,对牛迅达歉然的笑了笑。
“不是刘旋风的山匪。”
孙开道看了看城外忍不住一怔:“你看那些骑士穿的都是大隋战兵的制式黑甲,手里擎槊,刘旋风的虽然有两三千乱匪,可一条长槊都没有。这些人……是隋军!”
“隋军!”
牛迅达脸色一喜,但想到县令大人的担忧心情立刻又沉重下来。这个时候隋军来人,必然是左前卫的兵马。难道殷破山二十几万大军,竟是拦不住左前卫向北?就算战败,靠着芒砀山之险,也应该不会让左前卫轻易过来才对。
“大人,怎么办?”
他问。
“看看再说。”
孙开道收拾了一下心神,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城墙边往下仔细观看。那二三十骑在城外百步左右停住,为首那个没穿甲胄一袭黑衣的人伸手从旁边的护卫手里接过来一张弓,然后将接着的羽箭搭在弓弦上,硬弓扬起,箭簇指着城墙这边。也没见他怎么瞄准,那羽箭突然就离开弓弦飞了过来,咄的一声擦着牛迅达的脸竟是扎进了城砖中。
激荡起来的碎石在牛迅达脸上留下一道血痕,那箭若是在偏一分就能在他脸上留个洞。
“他想杀我……”
牛迅达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不,他若想杀你,这一箭不会故意射偏一分。”
孙开道摇了摇头:“能有这样射艺的人,即便在左前卫军中料来也必然身处高位。不知道是哪位将军来了……看来殷破山的叛军已经被左前卫彻底击败,左前卫数十万大军难道真的要北上?”
“咱们怎么办?”
牛迅达问。
“咱们?”
孙开道摇了摇头:“其实这一天早晚都会来,我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告诉民勇不许再放箭,若是触怒了左前卫的将军,随随便便一个折冲营就能将咱们宛县拆了。大战之期,便是左前卫以咱们宛县之内皆是逆贼为名将县城屠了,也没人责怪什么。我费了那般大的心思才将宛县保住,怎么也不能再为宛县百姓招惹来灾祸。”
“可是……大人,一旦开了城门,左前卫的那些人若是知道您曾经降过殷破山,依然是一场血光之灾啊。”
“我自己出去。”
孙开道摆了摆手:“你们都留下!”
不等那些民勇们阻拦,孙开道大步从城墙上跑了下去,然后下令守门的士兵将城门打开,牛迅达带着民勇都跟在后面,被孙开道训斥了几句硬是留在门内。
他独自一人迎着那二三十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他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无法逃避。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苦楚,也没人能替他挡住骂名。他为了保证宛县的百姓,不惜将自己心爱的女人献给殷破山。为了让百姓不被屠戮,他甚至拜在殷破山一个武夫的门下,这些奇耻大辱,他自己都扛着。
现在宛县的百姓们没多少人理解他,都把他当做卖国贼一般的看待。背地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啐着吐沫骂他。
救了一城百姓,可百姓们没人念他好。
他自己当初也没有想到,怎么会变成这样。就算是那些民勇也不全都明白他的心意。那些汉子们拿起简陋的武器,同样是为了包围自己的家园而不是因为他的号召。
“下官宛县县令孙开道,不知道是哪位将军到了?”
他走到那些骑士前面,深深施了一礼。
“你就是孙开道?”
“正是下官。”
“拿下”
为首的黑袍青年摆了摆手,立刻有两个亲卫从马背上跳下来将孙开道按住。城门洞里的牛迅达骂了一声,招呼人跟他冲出去救县令大人,可他跑出去才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民勇寥寥无几。
“你们这群白痴!”
牛迅达痛苦的骂了一声,挥舞着横刀朝着那些骑士冲了过去。
……
……
牛迅达带着十几个民勇才冲过来,就被一个铁塔般的汉子一个人全都撂倒。那比一般人高出小半个身子的壮汉,就好像收拾十几个幼童一般将牛迅达等人放翻。从他后面过来十几个亲兵,将横刀压在牛迅达等人的肩膀上。
“孙开道,你是宛县县令,宛县之人以你为尊,现在我有几件事问你。”
为首的黑袍青年正是方解,他用马鞭指了指孙开道问道:“我听说你降了叛军,还被封了爵?可有此事?”
孙开道愣了一下,垂头道:“有”
“我听说殷破山对你颇为赞赏,所以没有劫掠宛县百姓,可有此事?”
“有!”
“嗯”
方解嗯了一声,摆了摆手道:“斩了吧。”
两个亲兵过去,一个按着孙开道的脖子,另一个抽刀就要砍。孙开道挣扎着喊道:“我有一事相求,将军听完再杀我不迟!”
方解眉头微微一挑:“说”
孙开道抬起头道:“下官确实犯下大罪,不可饶恕。但请将军只杀我一人就是,其他人都是被我逼迫,不得已才从贼。”
方解冷哼一声:“宛县城中有谁从贼,我自然会查清楚。你是首犯,断然不能饶了。其他人敢冲出城来救你,料来也是你的同党。你们这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认贼作父……便是诛你九族也不为过!”
“你放屁!”
牛迅达拼了命的挣扎着喊道:“若是没有县令大人,满城百姓都已经被叛军屠了。孙大人为了保护满城百姓不惜忍辱负重,这才是好官!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人,和那些叛军凶徒有什么区别!”
“啪!”
麒麟一个耳光抽在牛迅达脸上,那半边脸立刻就肿了起来。
“再对将军不敬,立刻杀了你。”
孙开道看着牛迅达嘴角上的血,长叹一声:“我孙开道半生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做官……将军若是要杀,尽管杀就是了。”
方解看了看卓布衣,卓布衣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的人,即便贪生怕死也终究是有底线的。
“城中可有粮草?”
方解问。
“没有!”
孙开道猛的抬起头回答:“叛军虽然没有杀人,但粮食都被他们搜刮了去。城中百姓,没有明日之餐,一点粮食都没有!”
“哈哈!”
方解忍不住大笑起来,摆了摆手吩咐道:“松了他们的绑,孙大人,你随我来,我有些话跟你商议。”
麒麟将牛迅达扶起来,笑了笑说了声得罪。其他民勇也被放开,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孙开道被方解的亲兵放开,揉了揉被按的发疼的肩膀:“这位将军,你这是何意?”
“我家将军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真心降贼还是真心想保护百姓。”
卓布衣下马,扶了孙开道一把:“得罪了,若非如此,只怕也试探不出大人本心。毕竟你能骗得过殷破山,未见得就不能骗了我们。”
“这位将军是?”
孙开道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叹了一声好险。心说若是刚才伏地求饶,只怕这个看起来面貌清俊的将军立刻就会让人砍了自己脑袋。他本来也不会如此萌生死志,若他真是个不惧死也不吝死的,当初就不会对殷破山那样的逢迎巴结。只是这段日子以来,百姓辱骂,民勇冷眼,再加上知道左前卫大胜的消息,自己心里的担忧,各种情绪之下,竟是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我家将军,乃是陛下派往黄阳道的督战钦差。”
卓布衣笑着介绍。
“钦……钦差?”
孙开道即便早就猜到对方身份不低,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钦差大人。
“我叫方解,给孙大人陪礼了。”
“演武院……方解?”
孙开道下意识的问。
“正是”
……
……
“宛县的事不必再提,之前得罪了。”
方解对孙开道报了抱拳:“只是涉及数千人生死,所以不得不小心些。我带人马率先翻过山来为大军探路,难免谨慎。我想知道,楚郡有没有叛军盘踞,有没有叛军的粮仓,还请孙大人告知。”
孙开道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将军,恕我直言。将军既然来问我,何不如实相告?将军……未必是来为大军探路的吧?”
孙开道已经冷静下来,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左前卫若是过山,走的必然不是山中小路。几十万大军,难道会翻山过来?就算人马过的来,辎重,甲械,攻城器械,这些东西万万是过不来的。且不说罗耀会不会过山来,即便会,也要走地势平坦官道纵横的络郡,而不是山路崎岖的楚郡。”
方解眼神微微一变,心说这孙开道果然是个人物。
“这些你无需理会,若是不愿相告我自带人打探就是了。”
孙开道摇了摇头:“楚郡郡守已经降了叛军,楚郡治城大阳城里就驻有叛军。将军要问的,下官都知道。但下官有一个条件,只要将军答应了,下官愿意亲自引领将军穿过楚郡,顺便将叛军的辎重夺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穿过楚郡?”
方解问。
“将军若是要去汇合朝廷大军,走的必然是长江渡口。又不是为左前卫探路,只能是去叛军后方,下官听说旭郡王杨开在狼乳山有一支人马,所以推断出将军的去向并不难。”
“说你的条件吧。”
方解道。
“芒砀山上有一伙山匪,大约两三千人,为祸一方,比叛军还要凶残。将军若是肯为我宛县除去这一毒瘤,下官愿意鞍前马后为大人效力!”
“一举两得?”
方解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倒是个聪明人!”
孙开道脸一红,讪讪道:“大人慧眼如炬。”
“我替你除了那伙山贼,宛县暂时无忧。叛军在山南已经溃败,朝廷大军一旦过来,你曾经投降过叛军的事就瞒不住,早晚都是死。所以,你明面上是求我为宛县除害,其实是在为自己考虑后路对吧?”
方解看了孙开道一眼:“不要什么事都想算计别人,若是算计不好也会丢了命。”
孙开道不敢回答,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思竟是被人如此轻易简单的看破。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将军,好像有一双看穿人心的眼睛般令人畏惧。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一百零二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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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一百零二个疯子
“芒砀山上那伙贼人为首的叫刘癞子,自称刘旋风,手下有几十匹马,两三千人的队伍,其中多是从北边来想逃难去黄阳道那边的难民,只是殷破山的叛军封锁了河道,他们过不去,年轻力壮的就被刘癞子都收了,原来在渠县作恶,本来渠县那边就被叛军刮地三尺一样,他们这些贼也就没了财路,前几月转到了宛县。”
孙开道恭恭敬敬的说道:“这伙人比叛军还凶恶,殷破山还稍约束一下他的兵马,只夺粮钱很少杀人,但是刘癞子的人称得上无恶不作。他号称是自己是真命天子,百姓们不顺从的都被他杀了。男丁要么跟着他做贼,要么就杀,奸-淫掳掠,往往抢过一个村子一个活口都不留。”
“将军,请您为宛县百姓除害。”
他深深一礼。
虽然方解和这个孙开道才有接触,但从言谈中对这个人的品性也有了些了解。此人算得上是个好官,但心机太深。
“一个人要想获得什么,就得付出什么。”
方解看着他淡淡的说道:“说实话,孙大人,你给我的印象并不好。”
孙开道脸色变了一下,垂着头没言语。过了好一会儿,他从怀里贴身处取出一件东西双手捧着递给方解。
“下官明白该怎么做事了。”
“什么?”
方解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是下官用了两年时间想出来的平西方略,还有下官所知道的叛军在楚郡络郡等地的兵力分布,粮草补给所在。还有下官四处打探来的,叛军主要将领和谋士之间的关系。本来是下官保命用的东西,既然现在到了保命的时候,下官就将他献给将军。”
“这个东西,你是准备等朝廷大军打过来的时候献出去的吧?”
方解问。
孙开道嗯了一声,嘴里有些发苦。
“如此说来,你手里也绝不仅仅只有这点东西。”
方解依然没有去接那个册子:“你深知为官之道,河东道已经被叛军所占两年有余,你想保命保官就不得不对叛军屈从,可你又怕有朝一日朝廷大军打回来,一旦清查起来你依然死路一条。所以你就准备了这个,打算用这东西换一条生路。可正因为你对朝廷官场上的事太了解,所以你准备的不只是这一本册子对吧。”
方解冷冷的看了孙开道一眼:“我说过,我不喜欢有人跟我耍什么心机,我是军人,还是直来直去好些。你现在没别的路可走,你自己应该明白这一点。你手里这个册子对左前卫的人来说,毫无意义。而朝廷大军从东向西直逼李远山的襄城,或许根本就用不到你手里的东西。”
孙开道的脸色变幻不停,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下官在得知李远山在樊固谋逆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后路了。下官本来想带着家眷弃官而去,可若是被朝廷的人得知,这依然是死罪。要想活命,就得买命,下官深知这一点。所以从两年多前,下官就开始储备粮食和钱财,心里想着的,是叛军如果打过来,逼的紧了我就把东西献给叛军。朝廷人马打过来,我就献给朝廷……”
“多少?”
方解问。
“下官位卑,也攒不下多少东西。不过下官妻子家中经商多年,累有巨富,都藏在下官院子里地下埋着……”
“我拿一半。”
方解淡然道:“你可有怨言?”
“下官……不敢。”
方解点了点头:“这倒是句实话,你是不敢而不是不怨。”
孙开道低着头,嘴里的苦涩越发的浓烈起来。
“现在可以说说刘癞子那伙人了。”
方解缓步回头吩咐道:“麒麟,回去将人马带过来。”
麒麟应了一身,骑马离去。
“刘癞子为祸地方也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此人本来就是个杀猪的屠户。因为人颇悍勇所以在渠县本就是一个恶霸,叛军打渠县的时候,他带着一群人逃进山里避难,这些人在山里几乎被困死,下山之后刘癞子带着他们回家,半路上跟一个富户借粮,那富户言语刺激了他几句,他一怒之下带着人将那富户血洗,自此之后,就开始四处作乱。”
“渠县本就贫困疲敝,他带着人把能抢的村子堡寨都抢了一遍,几个月前到了宛县。因为下官组织了几百民勇守城,他也不敢轻易进攻。前阵子大雨,城墙裂了一道口子,刘癞子知道之后连续几天来逼我交粮食,说不交粮食就屠城。”
方解点了点头:“看来此人手里也算是有些小财,你可知他山寨在何处?”
“在一线崖”
孙开道叹道:“芒砀山上最是险要的地方,那是个孤立的山头,只有一条小路上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殷破山的叛军过来的时候,也觉得刘癞子手里这一年多来劫掠不缺钱粮,打算上山将刘癞子剿了。可派了足足一万人的队伍,攻了三天就是打不上去。那地方太狭窄,人马根本铺不开。损失了数百人手也没能将刘癞子怎么样,觉着得不偿失,叛军随即撤了。自此之后,刘癞子更加嚣张跋扈。”
……
……
后到的陈搬山听孙开道将芒砀山刘癞子的情况又说了一遍之后,忍不住冷哼一声:“叛军也算军人?一万多人堆在一起看起来是不少,可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方解摆了摆手:“先去看看地形,咱们要的是钱粮。”
陈搬山明白方解的意思,现在山字营和改名为阳字营的黄阳道民勇加起来也就五千多人,如果刘癞子的山寨确实太险峻的话,没必要在这里浪费兵力。
方解带着队伍在芒砀山一线崖下面停下来,士兵们列好阵势。方解将千里眼拿起来往山上看了看,发现这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山路勉强也就够三个人挤着并排上去,一侧是悬崖,另一地势很陡。这个一线崖并不高,但山道最上面恰好有两块巨石,叛军守在巨石后面,羽箭射不到他们,而他们只需躲在巨石后面不断用长矛往外捅,那狭小的山道根本就过不去人。
无需多,两侧的巨石后面布置十几个人,然后再留二三十个弓箭手,就算有万人的队伍想上去也极难。队伍在山道上拉的细长,完全展不开,这样狭细的地方,人上去就是山匪的靶子。
“将军”
孙开道看了看方解的脸色试探着说道:“下官以为,这地方太险恶,如果贸然硬攻的话兵力损失不小,不如先派个人上去,刘癞子仰仗着地形敢对抗叛军,未见得就敢对抗朝廷人马。”
“朝廷从来就不会和山匪乱贼谈判。”
方解语气平淡的说道。
他问孙开道:“当日叛军攻打刘癞子的时候,也是你领的路?当日叛军如何攻的,你还记得?”
“记得!”
孙开道指了指山路说道:“叛军那个将军,以一个团三百人为一批,连续往山上进攻,可山路太窄,上去的人才冲到大石头那里,就被叛军的弓箭手和长矛手挡住,三天,攻了二十几次,损失了数百人手最终也没冲过那两块大石。我以前上过这里,知道那大石后面其实是山路的一个拐角,只需十几二十人就能堵的严严实实。”
卓布衣听了,贴在方解耳边低声道:“如此险峻的地方,就算山上只是两三千没什么战力的乱匪,也不好上去。损了人手,得不偿失。”
方解微笑道:“你可知此人为什么要带咱们来一线崖?他是在试探咱们的战力,这个人知道的东西远比他说出来的要多,他想保命就要选个有实力的投靠,若是拿不下一线崖,他不会将知道的所有事都说出来。”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值得。”
卓布衣道。
方解微笑道:“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他指了指山上大声问道:“谁愿带兵上去灭贼?”
陆封侯大声道:“卑职愿意带阳字营上去!”
陈搬山抱拳:“属下愿带山字营进攻。”
陆封侯瞪了陈搬山一眼:“属下只带五百人!”
陈搬山道:“属下只带三百人!”
陆封侯道:“属下只带二百人!愿立军令状!”
“属下只带一百人,也愿立下军令状!”
孙开道心里一震,不理解这两个疯子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要知道叛军可是动用一万多人马,三天也没能攻上去。可他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方解身边的春姑一句话几乎把孙开道吓的心从嗓子里跳出来。
春姑撇了撇嘴道:“我们十个人上去就行了。”
方解白了她一眼:“没你们的事。”
春姑讪讪笑了笑:“就是看他们两个争来争去没什么意思……”
方解对陈搬山和陆封侯说道:“我将亲兵队给你们两个,每人带五十人,谁先将刘癞子的人头割了回来,谁就赢了。我出个彩头……五十柄百炼刀,比你们手里的家伙都趁手些。不过若是攻不上去,我就让你们两个去喂马。”
“将军放心!”
陆封侯嘿嘿笑了笑,挑选似的看了陈搬山一眼:“百炼刀我要定了!”
陈搬山冷哼:“走着瞧。”
方解转身吩咐道:“山上长槊耍不开,给他们每人一柄长刀,一柄短刀,一张硬弓,一张连弩,要是浪费了我的东西,每人记着二十军棍。”
“喏!”
陈搬山和陆封侯应了一声,带着方解的亲兵队就往山上冲了出去。
孙开道看的目瞪口呆,心说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伙自大狂妄的家伙。本来他看方解仪表不俗心机也深,所以确实打算投靠。可现在看来,这些人简直就是一群疯子。叛军一万人打不下来的一线崖,方解竟然让两个部将带一百人上去打!
疯了!
绝对是疯了!
他转过身,不想去看山道上的场面。他知道官军精锐,可一万人做不到的事也绝不是一百人能做到的。可他没觉得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喊攻上去了。他立刻回头,哪里还能看到那一百零二人的影子?
方解笑了笑,缓步往山上走去:“上去看看。”
孙开道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跟着方解他们后面顺着山路爬上去。等到了上面的时候,立刻就吓得白了脸。
地上,到处都是死尸。
一个亲兵跑回来对方解行礼:“贼首刘癞子已经被陈将军杀了。”
“他们人呢。”
方解问。
“陆将军不服气,带着人往后面杀,说是重新比过,看谁杀的人多。陈将军和他赌了,也带着人杀过去了。”
孙开道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嘴里更苦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总是会面临的抉择
第四百三十七章总是会面临的抉择
陆封侯和陈搬山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把臂而行。一边走一边说笑,好像变了两个人似的。他们两个本来不对路,说话就是抬杠,可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
只是不管怎么看,这两个人都太狰狞了些。
他们两个身上的甲胄衣服早就被血泡透,走路的时候血水顺着衣服流了一路。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脚印。
两个人身后跟着他们带着的亲兵,最少一个人手里拎着六颗人头。
很难想象,一百人追着两千人在山顶上四处乱窜的场面。
方解的这些亲兵彻底把刘癞子的山匪吓破了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杀人比切菜还快的队伍。这些亲兵方解亲自训练了几个月,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小部队突袭的特种作战。两个人分别带着的队伍统计了下,总计斩落了七百八十几颗人头。
平均一个人杀了超过七个人。
上山的路只有这一条,那下山的路自然也只这一条。陈搬山和陆封侯带着人上去之后,那些乱匪连退路都没有。其实这些山匪敢杀人不假但会杀人的不多,拿刀子乱捅和一刀致命区别太大。其中真正嗜血的悍匪,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那个山道拐角是他们的天然堡垒,就是靠着地形他们硬是拦着叛军上山。可这次他们面对的是一群格斗机器,方解的亲兵队伍本来就是精选出来的精锐,再加上方解亲自调教,这段日子以来已经迅速的成熟起来。对于杀人来说,他们没有喜好厌恶之分。他们将杀人视为生活的一部分,无所谓怕还是不怕。
在他们看来,杀人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到了后来,敢于反抗的叛军被这一百人的队伍杀尽,其他人哪里还有勇气拿着兵器,全都跪了下来求饶。手里拿着凶器的百姓,和杀戮机器相比起来差距还是太大了些。陈搬山和陆封侯各带五十人,两个锋矢阵锐不可挡。
山路转角处都没拦着他们,更何况上去之后。
其实说起来叛军一万人没打下来的一线崖而方解的一百人就打了下来,并不是方解的人比叛军的士兵强百倍。而是在于训练和个人武艺,再加上团队之间的配合。叛军也都是掳掠来的百姓,死了人之后心胆就已经颤了。而且他们只会一股脑的往前冲,哪里比得上方解亲兵之间毫无罅隙的配合。
“将军,我输了!”
陆封侯走过来说道,但语气里已经没了不服气。
陈搬山亲手割了刘癞子的脑袋,还比他多杀了四个人,陆封侯是个坦荡的汉子,也不会继续矫情什么。
“搜拢一下,看看这伙山贼有多少可用的东西。”
方解吩咐了一声。
陈搬山将刘癞子的脑袋往地上一丢,笑了笑道:“我还以为这真命天子有多大本事,原来只是个能发狠的货色,武艺稀松平常,就是个恶汉罢了。其他的山贼在刘癞子死后就没人敢抵抗了,大概有一千六七百人在那边跪着。”
方解嗯了一声,回头看了孙开道一眼问:“孙大人,你观我手下比殷破山的叛军如何?”
孙开道看着刘癞子的脑袋,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云泥之别……下官……下官今天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那我问你。”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一千多俘虏怎么处置?”
孙开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道义上,这些俘虏若是将军不打算留着,大可放了就是。可这些人已经喝过人血,所以很难再从野兽变回普通百姓。将军仁慈放了他们,一天两天,他们老老实实。一个月两个月之后,他们还会变成乱匪。辛辛苦苦种田,一年不得温饱,可做贼呢?抢一次,够吃穿一段日子,吃完了再去抢,比种田来的简单轻易多了。”
方解看着他:“你倒是看的透彻。”
孙开道点了点头:“下官在这两年看的多了,所以也就透彻了。一个人如果一辈子不做坏事,不知道做坏事的滋味,他不会改变什么。但只要做了一次坏事而且没有受到惩罚,就会上瘾,愈演愈烈。”
方解问:“你的意思是,将这些人都杀了?”
“虽不是一劳永逸,最起码能保一时平安。”
孙开道抱拳道:“将军不是个妇人之仁的,应该知道下官说的没错。这些人已经不是大隋的百姓了,就算将军放了他们,等将军的人马开走之后,他们立刻就会再聚拢起来为祸。紧挨着宛县的渠县县令王百川是个仁人,虽然也不得已降了叛军,但依然恪尽职守,他组织民勇抵抗乱匪,因为身先士卒所以颇得民勇爱戴。”
“但此人心善,破一处乱匪,杀了头目其余人等就都放了,有时候若是乱匪头目苦求认错,他也会放了。这个刘癞子当初就曾被王百川擒住过,刘癞子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王百川念他悔改,将他和一众乱匪都放走,让他保证不再作乱。可当天夜里,趁着民勇解散回家,刘癞子带着几十个人闯进王百川家里,将王家一门老小二十几口全都杀了。”
陈搬山和陆封侯听了同时脸色一变,陆封侯暴怒道:“这种禽兽败类,杀一万次都不冤枉!”
卓布衣长叹一声,本来想劝方解不要杀太多人却再也找不到理由。西北太乱了,已经乱到没有道义仁慈可以存活的地步。这里充斥着的都是罪恶丑陋,人心才两年就变成了魔心兽心。
“可不可以收下教导?”
沐小腰毕竟是女子,不忍见这么多人被杀。
“不能带。”
陈孝儒道:“咱们现在带不上累赘。”
沐小腰怔住,无话再说。他知道陈孝儒说的没错,队伍不可能带上一群乌合之众穿过叛军的领地,有可能因为这些人将五千人的队伍连累死。
所有人看向方解,等着他的决定。
……
……
这绝不会是方解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这个头如何开,今后的路就如何走,方解深知这一点。如果不杀,这些人多不是本地人,让他们回家不切实际。可一旦放了,队伍前脚开拔他们后脚就会重新聚拢在一起,因为不劫掠不杀人他们就没活路。
刘癞子死了,但这些人中很快就会有个阴狠的角色冒出来,取代刘癞子的地位,带着这一千多人继续作乱。
如果都杀了,方解心里那个关口还是不好迈过去。毕竟那是一千多条人命,他们也曾经都是大隋的百姓。
方解看着面前空地上黑压压跪着的俘虏,脸色凝重。手下人都在等着他下决定,支持杀的人和支持不杀的人都有。沉倾扇和完颜云殊虽然没有说话,但她们两个和沐小腰肯定是一样的心思。沉倾扇虽然性子清冷不计较杀人,可毕竟这是一千六七百条人命。
他手下人中,陈搬山虽然动怒但也不主张全都杀了,卓布衣不是个心硬的,自然也见不得杀俘这样的事。
其他人,大多赞成杀。
主张不杀的人,理由是这些乱匪虽然作恶多端,可将他们逼到这一步的是乱世,是叛军,不是他们自己。他们曾经也是大隋的百姓,若没有李远山造反的话,他们不可能拿起锄头去杀害自己曾经的乡亲。
主张杀的人,理由只有一个。
不管他们以前是普通百姓还本就是恶人,他们都该死。因为他们为祸一方,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被他们杀了,妻女被奸-淫,老弱被屠杀。刘癞子喜欢剥人皮,往往破一个村子之后就会将村民聚集起来,选貌美女子他自己享用,若有不从者,他就会让亲信当着全村百姓的面轮-奸这个女子,然后活活剥去人皮。
这个理由就是,不管以前多善良,可做了恶就该受到惩罚。
方解缓步走到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年纪的山匪面前,这山匪低着头不敢抬起来。方解站在他身前盯着他,似乎是想看破他的身躯看到他的灵魂。可这不可能,方解不是神,做不到这一点。
“你杀过人吗?”
方解问他。
这个汉子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草民是被胁迫来的,不曾作过恶事。草民只是……只是贪生怕死才从了贼,但从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方解嗯了一声,忽然伸手将这人背后的衣服抓住猛的一撕。
这个汉子的后背上,有几道深深的伤疤。看得出来,那是指甲抓出来的伤痕。因为太深,所以这辈子都不会从他的后背上消失。
那个汉子惊恐而茫然的看了方解一眼,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后背上那深深的抓痕。
是的,他忘了。
方解没有再说话,继续往前走。他看到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跪在地上,身子还在发抖。
“怕死吗?”
方解问他。
少年抬起头畏惧的看着方解:“怕……将军,求你饶了草民一命,草民发誓再也不敢作恶了,草民回去之后老老实实的种田,绝不会再跟着别人出来为非作歹!草民知道错了……将军饶命……”
“你在求饶?”
方解问。
“草民……草民不想死啊,将军饶了我吧。”
方解摇了摇头:“当初你杀人的时候,被你杀的人求饶了吗?你可曾因为他们求饶而放过他们?”
少年的表情一僵,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解没有再问,也没有再往前走。
他扫视了一眼那些跪在地上的乱匪,脸色渐渐平静下来。他以前没有想过,自己会面对这样的抉择。在樊固的时候,他不想杀人,即便面对那些杀人如麻作恶多端的马贼,他也只是放箭射伤而不亲手杀人。后来,他离开樊固之后,手里积攒下来的人命越来越多,可那些人都是因为想杀他才被他所杀。
现在,他面对的是另一群人。
也是以后领兵征战所必须面对的一群人。
他们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俘虏,而是一群乱匪。两军交战,没有人愿意轻易杀俘。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所以方解必须自己做出决定。
以后,他或许将不断的面对这种选择。
领兵之前,他不会想到这些事。
“将军”
大犬看了方解一眼认真的说道:“你以前可能没有想到会面临这样的选择,但我在做太子的时候,太傅曾经问过我遇到这样的情况如何选择,我当初的回答是不杀。太傅说我是个仁者,他笑的很开心。”
方解不等大犬说完,摆了摆手:“杀”
大犬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回忆起,太傅在听到他答案的时候确实笑得很开心,说他是个仁者。但太傅眼神里的失望,那么的浓……
杀!
一个字,在山谷飘荡。
第四百三十八章 再加上一个我
第四百三十八章再加上一个我
一线崖上的山匪谁也没有想到方解的心会那般冷硬,阳字营的步兵上山开始屠杀,然后将尸体处理干净之后,着手清点山上的辎重钱粮。刘癞子手里能用的东西不多,武器没有方解看得上的,那些乱匪手里有刀的都不多,基本上都是木棍长矛,这些东西付之一炬,粮草钱粮统统运下山。
方解带着人马进了宛县县城,百姓们看到官军进驻竟是自发的涌到大街两侧夹道欢迎。方解看得出来,那些百姓们眼睛里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西北乱了两年,用民不聊生来形容也不为过。
李远山根本就没有时间整顿地方官府,其一忙着扩充军备,准备迎接朝廷征剿大军。其二他为了巩固自己地位忙着勾心斗角,先后杀了山北道河东道两位总督。西北三道总督,只剩下一个袁崇武。
李远山不是不知道地方上有多乱,也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失了民心。可他的目标本就不是割地而治,西北三道和他的野心相比太小太小,根本就装不下。若是到了必要的时候,他宁愿将这三道献给蒙元换百万雄师做后盾。
只要能打下长安城,不要西北三道又如何?
所以他也懒得去管,只是专心致志的坐稳自己的位子,然后将即将到来的决战打好,这一战只要再赢,大隋的根基就真的要晃动起来。
宛县的百姓们盼着朝廷平叛大军到来已经望穿秋水,所以看到官军入城人人都兴高采烈。他们都是升斗小民,不会也不曾去想什么朝廷大事,君臣纷争。他们不去考虑左前卫大将军罗耀是想平叛还是想自立,他们只是盼着官军到来将自己从水深火热之中拉出去。
可惜,方解不是来驻守的,只是经过。
孙开道将埋在自家院子里的钱财挖出来的时候,他妻子眼睛里的怒火如果释放出来的话能把他烧成一团灰。她把孙开道拉到一边好一顿训斥埋怨,嘴里的脏话爆豆似的一连串的往外蹦。孙开道垂着头只是是是是的应着,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他妻子也姓孙,名叫孙秀娥。她知道丈夫不是个没主意的,既然肯把家里的钱粮献出来就肯定有道理。骂够了气消了不少,她拉着孙开道问到底是为什么。殷破山手握二十几万大军,身为李远山麾下七虎将之一,这样的人你都没有把家产献出来,为什么偏偏献给一个从五品的小小游骑将军?
孙开道笑了笑道我有观心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这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哪里有什么远见,我不给殷破山是因为我知道他长久不了,我给方解,是因为我知道方解跟殷破山不一样。今日立下一个赌约,若是将来这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没能成为人上人,你就把我活埋了。
孙秀娥见他说的郑重,也不再发火。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家里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粮被人拿走一半,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孙开道说你且安心,买卖人做生意也讲究一个放长线。今日咱们损了一半的家产,他日赚回来的必然十倍百倍。
只顾着眼前的,永远只赚那些蝇头小利。
他对孙秀娥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胸腹有万千沟壑,这宛县豆丁大的地方,我若是不出去,一辈子到头不过是个从七品县令,说不得还会被叛军连累掉了脑袋。今日我许给你一个大诺,他日你必成一品诰命夫人。本以为方解会求贤若渴,谁想到竟是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追随……”
孙秀娥白了他一眼道:“我不求什么一品诰命,我只要平平安安。”
孙开道拉着她的手交待:“待我走之后,你和岳丈立刻离开宛县,现在芒砀山南边殷破山大败,我让人护着你们往南走。你家不是有亲戚在惠阳吗,你们就去投奔,别心疼钱财,就当买个平安。有机会离开惠阳就奔江南,世道再乱也乱不到江都城那边。你们就在江都定居,他日我必然会去寻你们。”
孙秀娥不舍,两个人又说了些话这才依依惜别。
方解在宛县只停留了一日就立即开拔,楚郡境内只有治城大阳城里有上万叛军驻守,其他各县几乎没有什么防备。而叛军的粮草辎重,都在大阳城内囤积。大阳城城墙坚固高大,还有床子弩,以方解现在的实力没必要去啃这样一块大石头,非但吞不下还会崩的满嘴血。
孙开道手里有一份他用两年的时间派人勘测绘制出来的地图,自楚郡向西北直到襄城的地形十分详尽。襄城是李远山的根基之地,李远山称王之后将襄城定为都城,是叛军防守最为严密之处。
绕过襄城再走六百里,就能到樊固。
一路上方解带着队伍尽力隐藏行迹,选择小道急速赶路。大阳城不能打,但好歹抢了一个刘癞子补充了些粮草,在宛县找了些驽马拉车,带着的粮草坚持一个月问题不大。
方解急着赶去和旭郡王杨开汇合,不只是他觉得自己在樊固那边可以大展拳脚,另一个缘故则是远离罗耀。
罗耀回雍州,快的话一个月就能返回来。他不带着方解一同回去,还是因为担心释源有什么诡计。
离着黄阳道越远,方解的心逐渐的安静下来。
可罗耀这个名字自始至终都好像他心里的一根刺,又好像是一把随时随地会出现在他后颈上的刀子,无法确定什么时候这刀子会刺过来,而方解知道有一柄刀子在,却偏偏挡不住。
……
……
“将军”
孙开道展开地图:“咱们虽然已经绕过了大阳城,但前面就是山东道腹地了。越往前面走,叛军的兵力越庞大。咱们要想直接穿过去显然不可能,若是绕过去,粮草不济。”
方解嗯了一声问:“这地方你比谁都熟悉,说说你的打算。”
孙开道跟着方解走了十几天,虽然日子不多但方解越发觉得这个人是个合格的谋士。非但对地形熟悉,对西北民情熟悉,而且对兵法韬略也极有造诣。他虽然是个文人,但心胸不窄,且性子冷静。
“想补充粮草,只能抢。”
孙开道看了方解一眼后试探着说道:“去狼乳山要穿过整个山东道,距离太远了,而且咱们走不了直线。越往里面走,叛军聚集之处就越多。一般的县城都有不少叛军驻守,郡治大城就更不必说。以咱们现在的兵力,不可能去攻城略地,只能想别的办法。”
“不如……打打那些富户的主意?”
他问完这句话就不再说下去,他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对方解稍有了解。知道方解不喜欢自己的手下拐弯抹角,所以他尽力让自己的话言简意赅且据有说服力。一个合格的谋士,不是让主将时刻听从自己的建议。而是让主将时刻都能更清楚的眼前的局面,谋士永远只是谋士,不能喧宾夺主。
孙开道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自己的职责只是让方解对局势更了解。如果自己用一种你必须这样做才行的口气来说,只怕他这个谋士也做不了多久。历史上不乏惊采绝艳的谋臣,最终因为恃才自傲而送了性命的例子比比皆是。
自从一线崖杀乱匪之后,方解性格里似乎又有了一些变化。因为前世的思维,他以前行事有太多太多的约束。前世的处事之法和这个时代截然不同。而随着方解对这个时代越来越了解,触及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本来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也随之改变。
“选几个口碑差的。”
他没有再去考虑什么这样做是不是不道德不仁义,他首先要对五千心甘情愿跟着自己跋涉数千里的汉子们负责。
“西北疲敝,巨富之家比起中原腹地来说就太少了。可正因为疲敝,所以巨富之人没有一个有好口碑的……穷凶恶富积德,这话在西北不适合。咱们现在在络郡,络郡没有什么百年世家倒是有几个名门望族,最富者,便是络郡郡守裴果的妻家……络郡陈氏。叛军过境,陈氏花了十万贯买平安,殷破山也不愿意将这样的名门望族得罪太狠,所以收了钱就走。”
“陈氏老宅在求安县,裴果降了叛军之后,打算将陈家都接到络郡治城金原,但陈家老太爷坚持不肯离开。所以裴果拨了两千叛军守着求安县……而求安县距离金原城不过三百里,若是攻打求安就必须速战速决,若是两日拿不下来,金原的叛军得到消息就能赶来救援。”
“先去求安县看看地形。”
方解看着地图,眉头微微锁着。
“另外……咱们现在行迹还没有暴露。一旦打了求安县,叛军必然会派兵围堵。”
孙开道垂首道。
“速战速决……”
方解喃喃了一句,抬起头看向远方。
……
……
用了一天的时间,斥候将求安县附近的地形探查清楚。西北多山,但络郡境内只有几座山包,算不得庞大。求安县地处平原,方圆几百里无遮无拦。这样的地形,叛军的援兵赶来速度不会太慢。
“咱们缺乏攻城器械,求安县城墙虽然不足两丈,但硬攻很难。”
陈搬山道:“要想拿下求安,还得智取。咱们现在的优势是叛军不知道咱们来了。所以要想打进求安,最好是先派人混进去。”
“可一旦进去的人太多,立刻就会引起叛军的警觉。”
卓布衣皱眉:“本来就没有百姓来往,一天之内进求安的人也不超过百十人。哪怕咱们派几百人进去,也会让叛军察觉。可若是进去的人太少,无法抢夺控制城门,毕竟城内有两千叛军,再加上陈家的私兵,不少于两千五百人。”
孙开道点了点头:“这便是难处所在了,求安县城本来就不大,就算抢夺了城门,守城的叛军赶过去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人数太少的话,坚持不到大军支援过去就会被叛军将城门夺回。所以……属下觉着,能做这件事的,必须是个悍勇之人。非但要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武艺,还要有过人的胆魄。”
陆封侯道:“将军,属下来干这差事吧!”
方解微微摇头,陆封侯虽然有胆魄,但武艺算不得太出众。按照道理,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给事营的十个人。但这十个人混进去容易,却没有时间换上那一身沉重的甲胄。没有明光铠护着,光凭一把大陌刀给事营威力要减了一大半。
“我来!”
麒麟看了方解一眼,拍了拍胸脯道:“给我五十个人,我来抢城门!”
一直站在方解身后默不作声的聂小菊抬起头,语气平淡的说道:“给他三十个人就行了,再加上一个我。”
第四百三十九章 双塔奇兵
第四百三十九章双塔奇兵
求安县每个城门口外面都有至少一个队的叛军守着,这里已经算是山东道腹地,朝廷征西大军离着远,左前卫离着也远,所以城门依然开着,只是过往的百姓都要经过盘查。能逃走的百姓都已经逃了,不能逃走的卑微的活着。进出城门的百姓并不多,除了逼不得已的逃难之外,乱世之中谁也不愿出门。
麒麟这样的大汉,一出现在城门口就引起了叛军的主意,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百十个精壮汉子,手里拎着兵器明目张胆的护着一辆马车大摇大摆的过来。坐在城门口躺椅上的叛军队正立刻站起来摆了摆手,他手下叛军全都围拢过来,弓箭手将羽箭抽出来搭在弓弦上随时准备射击。
又经过一天的观察,因为进入求安县的百姓实在太少,哪怕只是几十个人分批进城,也会引起叛军的主意。所以方解改变了之前的策略,让麒麟带着百十人的队伍大摇大摆的往求安这边来。
“什么人!”
叛军队正带着几个人拦住城门口,手按着横刀的刀柄大声喝问。
坐在战马上的麒麟眼神轻蔑的看了那队正一眼,连话都懒得说。他身后的士兵往前上了一步大声呵斥道:“我家将军奉了殷将军的命令,护送一个女子献给定西王。你这没眼的东西,还不快让开!”
“将军?”
叛军队正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多看了麒麟几眼。殷破山兵败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但毕竟这样明目张胆的进城实在冒险了些。麒麟虽然不怕,但心里也难免紧张。他见那个队正瞧着自己,脸色一变大怒道:“你就算不认识我,难道也不认识殷大将军的旗子?”
他伸手指了指马车上插着的战旗,语气严厉。
那叛军队正其实已经信了几分,毕竟这里算是后方,不可能出现大隋朝廷的人马。乱匪更不敢来打有重兵驻守的县城,除了叛军自己人之外谁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出行。那旗子确实不假,而且麒麟他们身上穿着的也是叛军的号衣。
叛军的皮甲用的还是大隋的制式皮甲,但为了区别,将深蓝色的号衣改成土黄色。主要还是因为土布造价低廉,而且黄色的号衣也好辨认。
“还请将军出示通关文凭,卑职职责所在还请将军见谅。”
叛军队正抱了抱拳。
麒麟从腰畔上解下来一块令牌比划了一下:“我乃殷大将军麾下大将,定西王造功名册上就有我的名字。我们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怎么可能有地方官府勘发的路引?难道你打算让我将大将军呈递给定西王的亲笔信拿出来给你瞧瞧?”
叛军队正为难道:“实在抱歉,没有路引卑职不能放行。”
麒麟抬头看了看,城墙上叛军都俯身往下看着,有不少人手里擎着弓箭,距离城门至少还有十几步远,所以还不到动手的时候。万一被挡住,城门洞里的叛军立刻关门的话,前功尽弃。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钱袋子丢过去:“咱们都是定西王手下的兄弟,何必自己人为难自己人。我知道你是职责所在,可我也是奉命行事。马车里是大将军寻来的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特意让我一路护送献给定西王。大将军吩咐过,这个女子若是出了麻烦我们这些兄弟肩膀上的脑袋也保不住。我们只是路过,你若不放心,将你家守城的将军找来,我亲自对他说。”
那队正接着钱袋子,掂量了一下就知道分量很足。从手感上来判断,袋子里装的不是铜钱而是银块。
“这……不如这样。”
叛军队正笑了笑说道:“将军和您的人将兵器交出来,由我们的人收着,您出城的时候,我们如数奉还。”
“大胆!”
麒麟的亲兵怒道:“看谁敢下了我们的兵器!”
麒麟脸色一寒:“你应该知道,交出自己的兵器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既然你恪尽职守我也不好为难你,我们就此绕过去不进城了。不过,等见了定西王,今日之事我也要在定西王面前分辨一番,好好的替你表功!”
那队正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赔礼:“将军息怒,要不您就现在城门口歇歇,我先去请示我家将军?”
“滚”
麒麟摆了摆手,从战马上跳下来负手站在城门口。
城门外大概有四五十个叛军,城门洞里还有最少二十个,如果动手慢的话,门洞里那些叛军立刻就会合力将城门关闭。所以最合适的机会,就是等进了门洞之后再动手。然后牢牢占据门洞,阻止叛军将城门抢回来。
“等下!”
麒麟对已经转身跑出去的叛军队正说道:“我的人可以留在门外,但马车里的姑娘金枝玉叶何等尊贵,能不能让车夫赶着马车到门洞里避避风。”
那队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个没问题!不过,其他人不能过来。只能让车夫赶着车进门洞,而且不能进城只能在门洞里停留!”
麒麟点了点头,嘴角上微微上扬。
……
……
车夫赶着马车缓缓进了门洞里,守门的叛军全都盯着马车,似乎是想穿破车厢看到里面那个据说绝色的女子长什么模样,能让殷破山派兵护送千里迢迢献给定西王的女人,肯定是倾城倾国之姿。
一群兵痞,眼巴巴的期待着那女子能从车里下来。这样的女人注定了不是他们能拥有的,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便是看看也觉得赏心悦目。叛军队正跑进城去请示守城的将军,士兵们下意识的往马车那边靠,有人还使劲抽了抽鼻子,似乎是想闻到马车里女子的气味。
虽然他们期待,但他们也知道那女子肯定是不会下车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的车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围着的叛军立刻就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车门。他们期待着一双玉手将帘子撩开,然后有个让人看一眼就会做二十年春梦的女子走出来。
他们期待着那种震撼。
虽然他们已经对那女子的容貌有了幻想,但当人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他们吓着了,那种震撼,无以复加!
因为出来的,是个男人。
非但是个男人,还是个身高足有两米体态壮阔而且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这个男人从马车里一出来,就好像一座山骤然出现在叛军士兵们面前。
然后这个面貌粗犷的汉子抿着嘴笑了笑,他问那些叛军:“我美吗?”
叛军一愣神的时候,从他手里飞出去十几点寒芒,围在最近处的十几个叛军几乎同时捂着眼睛蹲了下去。
那是绣花针。
那汉子自然是聂小菊。
他飞针伤人之后,回身从马车车厢里拽出来一柄门板一样巨大的斩马刀,一个横扫就将面前的四五个叛军腰斩。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总是让人出乎预料,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都不会想到这样壮阔的汉子居然是个爱绣花的,而且武器就是绣花针。当人们刚适应了他的绣花针,他又展现出另一面。
那柄斩马刀太大,刀锋超过一米五,近两尺宽,看着哪里像是一柄刀,分明是一扇门板。
他一动手,麒麟立刻从身边战马的得胜勾上将那条铜棍摘了下来,一棍将面前拦着的三个叛军拍了出去,再一棍将一个叛军士兵的脑袋砸开了花,他大步向前,铜棍往前一送撞在一个叛军士兵的胸口上,噗的一身,那棍子竟然透胸而过。麒麟将棍子抡起来,挂着尸体的铜棍狠狠的将两个叛军拍翻。
他身后的山字营精锐立刻动手,抽出横刀往前冲。那些叛军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顷刻间被山字营的精锐砍翻了二三十个。
城墙上的守军吓了一跳,立刻有人吹响了号角。弓箭手们再想放箭的时候已经晚了,所有的山字营士兵已经跟着麒麟杀进了门洞里。
凄厉的号角声呜呜的响了起来,求安县城里的叛军立刻一惊。
不用说别人,便是麒麟都被聂小菊的斩马刀吓着了。虽然聂小菊和他身材相差无几,但麒麟一直看着别扭。毕竟这样一个粗犷的汉子闲暇无事的时候,只会坐着安安静静的刺绣是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可现在的聂小菊刀刀横斩的样子,麒麟看着更不适应。
那刀太狠太霸气。
如此沉重的斩马刀,一般人根本就舞不起来!
刀锋横扫,轻而易举的将人头斩落,在脖子里喷出来的血雾中,聂小菊大步向前,一刀卸去一个叛军士兵的半边身子,再一刀将一个叛军从额头正中劈为两片。刀锋从头顶斩进去,从胯-下劈出来,血糊糊带着腥臭味的内脏哗啦一下子掉在地上。
踩着敌人的内脏,聂小菊大步向前。
“守着门洞!”
麒麟跟上聂小菊的步伐大声喊道:“将军带兵杀过来之前,咱们就算全都战死也不能后退一步!”
“诺!”
百十个汉子应了一声,挺刀往前荡。门洞里的二十几个叛军士兵哪里抵抗的住,几乎没用别人动手就被麒麟和聂小菊全都杀了。
这两个人走到门洞另一侧站住,两个人就将门洞封死。
聂小菊看了麒麟一眼,嘴角挑了挑表情挑衅。麒麟冷哼一声,将手里的铜棍握紧:“莫以为绣花针换了斩马刀,你便能比我多杀人!”
聂小菊也不说话,斩马刀横着一扫将两个冲过来的叛军拦腰斩成两截。
麒麟不甘示弱,铜棍舞动起来如风车一样,过来的叛军被扫上立刻就被拍碎了骨头。两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站在这里,谁能靠到近前?
随着号角声不断响起,城里的叛军大批的冲向这边。远处弓箭手开始放箭,山字营的士兵从马车里取出巨盾组成一排,将聂小菊和麒麟护在盾牌后面。不多时,巨盾手就铺满了一层白羽。
“杀了他们!”
守城的叛军将军大怒喊道。
数百名叛军士兵嗷嗷叫着往前扑了过来,等羽箭停住之后,麒麟和聂小菊再次直起身子,斩马刀和铜棍飞舞,盾阵外面,一片残肢断臂。叛军死了一层又补上来一层,没多久两个人前面的尸体堆起来就足有半人高!
这双塔守门,谁能破?
第四百四十章 陈家宅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出行注意安全,玩的高兴点。没有出行打算的朋友们,在家舒舒服服的休息几天吧,睡懒觉,睡到自然醒。)
第四百四十章陈家宅
那一条铜棍那一柄斩马刀,在城门洞里泼开了一片血幕。麒麟从来没有见过聂小菊这般霸气凛然,在他以往的印象里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总是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刺绣,而且多半绣的是荷花池里荡鸳鸯这样的图案。可是今天,这个汉子终于像个汉子一样杀人,酣畅淋漓。
“三十九”
聂小菊一刀将面前的叛军士兵削掉半边肩膀,再一脚将那尸体踹飞了出去。然后朝着麒麟挑衅似的报了下数字,让麒麟大为不爽。
麒麟一棍将一个叛军士兵的脑壳砸穿,再一棍将后面的叛军胸口戳出来一个血洞:“四十!”
聂小菊哈哈大笑,手里的斩马刀风车一般舞动起来,哪里有人能靠到近前。两个人比着杀人,一连串数字从他们嘴里报出来。莫说敌人,便是他们身边的左前卫士兵都看得目瞪口呆。
叛军的将军已经红了眼,数百人轮番冲上去,损失了超过百人,竟是没能往前顶一步。那两个铁塔般的汉子巍然不动,任凭叛军士兵浪cháo拍打就是不退后半步。
“压上去,都给我压上去!”
他举着横刀怒吼,若不是怕死早就自己冲上去了。
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这么一伙儿凶神恶煞般的人,靠着百十个人死战不退难道以为这样就能将求安县县城端了?叛军膨胀的速度过快,很多手下领着几百上千人的头目根本就不懂兵法。这个所谓的将军,是原来的络郡郡守裴果的一个亲随,从来没有穿过号衣。
裴果降了李远山之后,被封为县侯,加开府,虽然管着的还只是一个郡,不过官职已经上档次多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叫裴六儿的小厮求着裴果要出来做官,裴果手下也招募了万余人的叛军队伍,就赏了裴六儿一个将军,让他带着兵在求安县保护陈家老太爷。
这样的人领兵,哪里懂得什么兵法韬略。
平rì里在求安县,仗着陈家的势力和裴果这个后台,裴六儿在方圆百里之内作威作福惯了,掌兵一年把以前二十年没享受过的福都享受了一遍。
让他扒女人衣服在行,让他指挥军队作战纯粹是个门外汉。眼看着那百十人的队伍堵着城门洞,他居然没有想到这意味着什么。哪怕是个当初李远山麾下右骁卫的老兵做这个将军,也会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裴六儿愤怒于自己手下这么多人居然打不过百十人,所以不断的催促手下往前冲。可那些叛军也都是没有经过什么训练的,见那两个铁塔杀人如麻。大部分人都是光咋呼不往前冲,急的裴六儿破口大骂。
就在这个时候,有闷雷声贴着地皮传了过来。紧跟着城墙上的叛军发出一片惊呼。裴六儿一开始没听清城墙上喊的是什么,直到门洞里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忽然发力往城门里顶的时候他才听清楚,城墙上的叛军喊的是骑兵来了!
骑兵?
裴六儿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蒙元人来了?
蒙元人在西北还有大量的人马,不时劫掠,将抢到的财物送回草原上。在裴六儿的认知中,西北的骑兵,除了定西王手下的那支骑兵之外,就只有蒙元人了。所以他的脸sè立刻吓得发白,连握刀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蒙元人在西北所到之处,就如同降了一场天灾。这些西域蛮子根本就没有人人xìng可言,他们要的是钱粮女人,谁阻止他们就杀谁。风一样的蒙元狼骑也不知道屠戮了多少村镇,抢夺了多少财物。
“将军!”
他的亲兵大声喊道:“怎么办?”
连着喊了两声裴六儿才缓过神来,惊恐的回答道:“我他娘的哪儿知道怎么办!”
城墙上的叛军开始发箭,可没有人指挥,羽箭稀稀拉拉的根本就造不成什么打击,而骑兵的速度又太快,从进入shè程到冲到城下用不了六七息的时间。临阵不过三矢,可对于大部分叛军来说,他们能shè出两箭就不错了。
听到身后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麒麟和聂小菊对视了一眼后同时发一声喊。两个人率先往前冲,后面的左前卫jīng锐知道援兵到了一个个兴奋的如狼似虎。已经有些胆颤的叛军士兵竟是被逼的连连后退,有人下意识的将手里的兵器丢掉就要逃走。
如果真是蒙元人,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看见谁手里有兵器就杀谁。
聂小菊和麒麟两个人将叛军顶出去,后面山字营的大队骑兵也冲了进来。长长的马槊戳出去,挡在前面的叛军队列立刻被撕开一个口子。他们本以为是蒙元人杀过来了,可看到骑兵们身上那件黑sè皮甲的时候仅存的胆子立刻就被吓破了。
“是朝廷官军!”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丢下手里的兵器掉头就跑。
在他们看来,只要不反抗,蒙元人未见得斩尽杀绝。可朝廷官军来了,他们这些造反的人怎么可能幸免?
裴六儿彻底懵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
cháo水一样的骑兵从城外涌进来,用他们手里的马槊将叛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戳翻在地。但凡是拦在马蹄前面的,不管是否抵抗一律杀掉。裴六儿自从当上这个将军,一直就是他带着兵欺负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杀人场面。当他看到那些骑兵踏着自己手下的尸体向前疾驰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裤子里有些凉。
尿液顺着他的裤管往下淌,带着一股子尿-sāo-味。
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麒麟大步过去一把抓着他的前襟,单臂将他举到半空然后狠狠的摔了下来,噗的一声,裴六儿的脸上立刻就开了花,鼻子里的血喷出来,和嘴里溢出来的血混合在一起。他头脑里炸了雷一样嗡嗡响,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还才睁开眼就看到一只大脚狠狠的落了下来,正踩在他胸口上。
咔嚓一声,这一脚也不知道踩碎了几根肋骨。
……
……
方解进求安县城的时候,大部分叛军已经投降。骑兵扫荡了每一条街道,凡是手里还敢拿着兵器的一律杀无赦。本来蜷缩在城墙上的叛军还在侥幸自己没有成为骑兵马蹄下的尸体,等阳字营的步兵进城之后他们才明白什么是绝望。
在这个时候,不投降就是死。
方解让人将叛军俘虏收拢起来,都押在县城的主街上。还残存的大概千余名叛军双手抱头跪在地上,不敢去看那些杀气腾腾的官军。他们无路如何也没有想到,官军竟然如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求安县。
要知道求安是山东道的腹地,距离朝廷大军正在攻打的河西道不下两千里。按照道理,不可能有朝廷的人马出现在这里才对。
一直到了现在,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支官军,是怎么冲破定西王百万大军的防线过来的?
“将军!”
陈搬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对方解说道:“县衙已经拿下,包括县令在内,所有县衙官吏都被擒住。我让人守着县衙的府库,不过里面没有多少东西。”
他后面的亲兵拎着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丢在地上:“这人就是求安县县令!”
那县令跪在地上,也不敢看面前站着的是谁只顾着磕头求饶。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也是逼不得已才从了贼,我实是大隋的顺民,不敢有谋逆之心啊。若不是家中有八十岁的老母八岁的孩子,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投降李贼啊!”
“城中有两千多叛军,粮草何在?”
方解问。
“都在陈家大院!”
求安县令磕头如捣蒜:“这些叛军的粮草供给都是陈家人出的,县衙里根本就是空的哪里能养兵啊。将军还请明察,我愿意将家产都献出来,还请将军饶命。”
“陈家大院。”
方解重复了一遍,回头问道:“怎么还没有攻破?”
正在这时候,陆封侯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将军,我实在没有想到那陈家的大宅子竟然这么难啃!院墙比求安县的城墙还要高,极坚固,撞木撞上去就是一个白印。院墙上至少有数百名陈家的私兵,论装备和战力比这些叛军强太多。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硬弓,羽箭就跟shè不完似的的往外泼,咱们的人损了百十个,靠不到近前!”
方解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举步往前走了出去:“带路!”
陆封侯带着方解到了陈家大宅子外面,指了指对方解说道:“将军你看,这哪里是民宅,分明就是一座堡垒。院墙又高又厚,还修建了箭楼马脸。院门外是一条挖出来的深沟,院门吊起来之后根本就进不去。那沟太深太宽,人跳不过去。就算跳过去,院墙下面立足的地方太窄,根本就是活靶子一样让那些私兵shè。”
“我带人找了梯子垫着冲过去,冲两次也没爬上院墙。”
陆封侯懊恼的说道:“这个陈家的人,就好像缩在一个大乌龟壳里似的!”
方解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陈家大院确实就是一座堡垒。院墙最少有两丈,上面的私兵装备极好,基本上和大隋战兵没有区别,看甲胄来说,竟是比战兵的皮甲还要厚实些。看起来陈家为了保住自己下了大本钱,光修这一圈院墙花的银子就足够令人在咋舌了。
“将军你看”
陆封侯伸手指了指:“院墙上站着的那个穿铁甲的人,箭法极好,几乎没有一箭落空,咱们不少士兵都折在这个人手里。”
顺着陆封侯的指点看过去,方解发现院墙上那个穿铁甲的人应该年纪不大。面白无须,擎着一张硬弓站在那里,颇有气势。
“此人是谁?”
方解指着那人问道。
求安县令连忙说道:“此人名陈定南,字东宇,是陈家的嫡长孙。本来应该是去京城演武院的,但前年陈家老太太过失,他守孝不出。此人虽然才年方十七,但武艺出众,弓马娴熟,陈家视其为家族中兴之希望。”
“定南?”
方解一怔,忽然想起了什么。
第三百四十一章 火守火攻鱼梁道
第三百四十一章火守火攻鱼梁道
陈家大宅墙高房固,外面有一圈深沟,大门吊起来之后想要攻过去极难,再加上陈家的那些私兵也是训练有素,羽箭几乎不放空,所以山字营吃了个小亏。连续冲了两次也没能靠近墙边,倒是损失了百十个人手。
陆封侯毕竟不是个身经百战的,论指挥队伍的本事连陈搬山都比不得。陈搬山好歹在左前卫十几年,仅仅是看到的听到的也比陆封侯要多的多。幸好陆封侯不是个冲动起来不计后果的,知道陈家大院难啃没有继续硬扛着往前顶。
方解到了之后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骑马围着陈家大院绕了一圈。
“硬攻进去不是做不到,但伤亡太大。”
孙开道见方解皱着眉,往前凑了凑说道:“卑职所见,咱们攻破求安县城的速度足够快,所以时间上还富裕,不如以巨盾手掩护,让俘虏的叛军找布袋子装土填平陈家大宅外面的深沟。院墙最然很高,但毕竟陈家私兵弓箭手数量有限,等深沟填平一段之后,以箭阵压制,或可破开陈宅。”
方解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告诉你那些叛军俘虏,每人扔一个袋子,可免死。不服从者,斩。”
陆封侯立刻带着人去办,将那一千多名叛军士兵押了过来。求安县衙门里虽然没有什么存粮,但府库里麻袋并不少。这些叛军士兵们虽然不情愿,但谁也不想死,在巨盾手的掩护下,抬着灌满了土的麻袋往前冲。
院墙上的陈家私兵疯了一样的把羽箭倾泻下来,但毕竟人数有限,叛军损失了一二百人后,很快就将深沟填平了很长一段。山字营的弓箭手开始成建制的往前压,手里同样是大隋的制式硬弓,但在数量上山字营占据着绝对优势。
当初段争因为钦佩方解和这些黄阳道的汉子,从水师调拨了大批物资送给山字营。羽箭密集如飞蝗一般往院墙上铺过去,陈家的私兵很快就被压制的抬不起来头。陆封侯看着机会来了,亲自带着一个团的士兵冲上去。
山字营的士兵们抬着接起来的梯子,虽然简陋但可以够到院墙上。之前损失了一百多兄弟,陆封侯心里憋着一股火。他嘴里叼着横刀,一只手举着盾牌一只手扶着梯子往上爬。山字营这边的羽箭才停下来,陈家私兵立刻站起来还击。不少山字营的士兵从梯子上被羽箭shè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方解的队伍现在最缺的就是攻城器械,所以进攻显得十分艰难。梯子接起来虽然足够长,可太软,人踏着梯子往上爬晃的厉害。而陈家私兵显然早就准备着应付这样的局面,防御的手段全都施展了出来。
几个私兵用挠钩合力将梯子推出去,还爬在上面的士兵叫喊着摔下来,不少人虽然没有死去,可摔下去也一时之间失去了战斗力。
“浇油点火!”
一脸冷寒的陈家嫡长孙陈定南大声喊了一句,私兵们随即将已经烧沸了的油泼下来,立刻就有十几个山字营的士兵被滚烫的菜油淋上,哀嚎声显得那么凄厉。被滚油泼中的地方,拿手一碰就掉一层肉皮。有人被淋中之后整张脸都被烫没了,嗓子里连声音都发布出来。
“火箭!”
陈定南再次吩咐了一声,私兵将包了油布的羽箭点燃shè下去,呼的一下子,院墙下面立刻就升腾起一片火海。至少有三四十个进攻的山字营士兵被大火卷进去,没多久就被烧的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机。
陆封侯又损失了五六十个手下,被火海逼着退了回来。
“这样不行!”
陈搬山急切道:“陈家的人准备充分,这样硬攻的话损失还是太大了。”
“他们用火,咱们也用。”
方解摆了摆手吩咐道:“别心疼羽箭,把那院子给我烧了。”
数百名弓箭手立刻动起来,将羽箭包住之后点燃,数百支火箭shè出去,院墙上立刻传来一片哀号。弓箭手们不间断的放箭,再次将陈家私兵完全压制住。很快,院子里就有火焰升腾起来。毕竟院子里的建筑多是木制,有些不重要的小房子还是茅草屋顶,浓烟从院墙里面飘起来,越来越黑。
能听到院子里人声沸腾,显然是在取水灭火。
陈定南看着外面围着的官军,脸sè越来越凝重。
“少爷!”
一个小厮顺着马道跑上来,气喘吁吁的对他说道:“老太爷问,少爷有没有把握退敌。老太爷说,围着宅子的毕竟不是乱匪不是蒙元人,而是大隋的官军。如果实在坚持不住,老太爷说愿意花银子买个平安。看样子外面的人只是图谋的咱们宅里的粮草,只要不触及根本就送一些出去。老太爷说,怕触怒了外面的人,为陈家引来灭门之灾。”
陈定南知道老太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外面的官军看数量最少十倍于自己手下的士兵,他有自信靠着这五百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兵击败五倍甚至十倍的乱匪叛军,但没有把握一直都能挡得住官军的攻势。
如果抵抗太狠,官军损失太大的话,一旦被攻破,陈家立刻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去告诉老太爷,我自有分寸!”
陈定南皱眉吩咐了一句,然后回身喊道:“让下面的人往靠近院墙的屋顶上泼水,能动的人都忙活起来,不要让火惊了老太爷!”
下面的人答应了一声,几乎没参战的所有人都忙活起来灭火。
方解看着城墙上的私兵抬不起来头,回身吩咐道:“让那些俘虏继续堆麻袋,堆出一条鱼梁大道来。”
孙开道本来就想这样建议,见方解也想到了心里一喜。从这一点他就能看得出来,自己投靠的这个年轻将军是个果决的。
……
……
在弓箭手的压制下,叛军俘虏们开始继续往院墙外面堆积麻袋。一千多人来来回回的跑,麻袋堆的越来越越高。陈定南看着那些惊恐的叛军们为了活命而为敌人效力,嘴里低低的骂了一句。
他本想吩咐人将院墙用麻袋每隔三丈堆出来一道壁垒,可想到老太爷之前的话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往他们堆出来的鱼梁大道上泼油,放火点上!”
他大声吩咐道。
陈家的私兵冒着箭雨抬着油锅往鱼梁道上泼有,大部分士兵才一露头就被山字营的弓箭手shè翻。但毕竟他们要针对的只是鱼梁道这一块,损失了二三十个人后还是将鱼梁道点燃起来。
“让叛军俘虏抬湿泥垫上去!”
方解指着鱼梁道下令。
山字营的士兵们找来水和泥,叛军俘虏们抬着斗子灌满湿泥往鱼梁道上送。因为有人数上的优势,再加上山字营弓箭手的掩护,鱼梁道上的火焰没多久就被压了下去。
历时超过一个时辰,一条宽足有三米的鱼梁道终于铺好。陆封侯憋足了一口气,索xìng将自己的上衣脱了,拎着横刀光着膀子带上一个团的士兵再次扑了上去。院墙上,大部分私兵都集结在这一段,弓箭手不断的抬头shè箭,但因为被压制着,所以并不jīng准。陆封侯带着人顺着鱼梁道往上冲,很快就靠近院墙上面。
“我的亲兵何在?”
陈定南将自己的马槊抓起来喊了一声,他身后五六十个汉子立刻应了一声。他将马槊一顺,从城墙上跃出来,顺着鱼梁道迎着陆封侯冲了过去:“随我将敌人顶回去!”
“诺!”
几十个汉子随着他冲出来,组成了一个锋矢阵竟然十分整齐。
陆封侯见那穿铁甲的人亲自下来眼睛立刻就红了,他吼了一声,带着人奋力往上冲。陈定南手起一槊横着砸过来,陆封侯双手推刀一挡,当的一声,竟是震得他的两臂都一阵酸麻。这个看起来面貌俊秀冷傲的少年,手上的力气竟然大的出奇。
陈定南将陆封侯震的退了一步,随即挺槊直刺。那条长槊在他手里如蛟龙一般,快似闪电,顷刻间就接连刺了七八下。陆封侯的武艺并不算太出众,所以立刻就被这七八槊逼的手忙脚乱。横刀不断磕挡,虽然没有被刺中但险象环生。
陈定南瞧准了一个破绽,一槊刺在陆封侯的肩膀上然后横着一扫,将陆封侯从鱼梁道上扫了下去,若不是下面堆积着尸体,这一下就能把陆封侯的骨头摔断几根。他肩膀上被陈定南刺出来一个血洞,血顺着伤口溪流一样往外淌。
“chūn姑,随我来。”
方解看着陆封侯再次无功而返,将朝露刀提起来大步往前走了出去。chūn姑他们十个立刻跟上方解的步伐,将手里的大陌刀挺了起来。明光铠和大陌刀在阳光照shè下反shè出一阵寒芒,他们身上那种凛然的气势立刻就弥漫了出来。
身上无甲,方解拎着朝露刀走在最前面。不时有羽箭shè过来,方解随手挥刀将羽箭磕飞。
陈定南带着亲兵一个反冲锋,仗着地势上的优势和他武艺超群,硬是将三百名山字营的士兵逼的连连后退。陈定南从上往下攻,山字营从下往上顶本来就吃着亏,再加上那些私兵们知道若是败了没有活路,所以个个奋勇向前。
将山字营的士兵从鱼梁道上逼下去,陈定南立刻带着人往后撤。还没回到城墙上,他就看到那个一袭黑衫的年轻男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虎步龙行!
在他看到那黑衣青年和那十个身材魁梧的士兵之后,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顺着脸淌下来的汗水,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些怅然的说道:“去告诉老太爷,现在可以准备钱粮了。”
他将铁盔摘下来,站在院墙高处大声对方解那边喊道:“院外的将军,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方解带着给事营的十个人已经到了鱼梁大道下面,听到那给铁甲小将呼喊后脚步顿了一下。
看起来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再次迈出了脚。
陈定南眼神一变,立刻将铁盔再次戴上:“将军何必继续厮杀,只是多死伤人命而已!陈谋抵抗也是逼不得已,还望将军见谅!”
方解阔步向前,一言不发。
恰在这个时候,已经七十几岁的陈家老太爷被人搀扶着爬上院墙。老太爷看了看外面密密麻麻的官军,眼神里闪过一丝怒意和担忧。他明白孙子的想法,可他看得出来孙子做的过了。
“你退下!”
他冷声对陈定南吩咐了一声,挣脱开两个小厮的搀扶快步走到院墙上:“外面的将军请止步,我愿降!”
第四百四十二章 离家奴 归巢虎
PS:今天是结婚八周年的rì子,嘿嘿
第四百四十二章离家奴归巢虎
陈定南看到老太爷亲自上来了,连忙过去拦着:“您怎么上来了,孙儿不孝,竟是惊动了您,此处太危险,您还是先回去吧。”
他一边劝说一边对身后亲随道:“快,扶老太爷下去!”
陈家老太爷一把将陈定南推开,冷冷的扫视了一眼:“都给我退下,一场本可免去的灾祸偏偏要自己引过来,废物!”
陈定南脸sè一变,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服气。可老太爷在陈家威望太高,他不敢有丝毫的忤逆。他知道老太爷是在怪自己没有把这件事处理好,但他不觉得自己这样做错在什么地方。如果一开始不打就降,陈家的名声只怕就会跌倒最低处。先是降了叛军,再降官军,反复无常,摇摆不定,指不定多少人看笑话。
而即便要降,他打算的是抵抗一阵子,让院墙外面的官军知道陈家不是好惹的,若是逼急了,官军的损失不会小。再者就是他xìng子自负,不打一场无论如何是不肯投降的。其实陈定南一直在拿捏着分寸,若不是存了保留退路的心思,他也不会只是将那个官军将领刺伤后从鱼梁道上拍下去。以他的武艺,杀陆封侯不算什么难事。
“不服?”
陈家老太爷一眼就看穿了陈定南的心思,却也懒得再说什么。他紧走几步到了鱼梁道上,然后朝已经缓步上来的方解深深一礼:“老朽陈浮闲见过将军!逆子无礼,阻挡了将军,老朽替逆子赔礼了!”
方解走到陈浮闲身前站住,打量了几眼面前这位老人。从老人的眼神里他就看得出,这是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已经老态龙钟,但眼神里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还在,并不昏聩。
“此时你降了,就不怕我一怒屠了你满门?”
方解问。
陈浮闲垂首道:“老朽知道,若是再不降的话将军之怒才会难以阻止。现在虽然稍稍晚了些,但还可补救。都怪老朽已经多年不理家族的事,都交给逆子定南搭理。若老朽知道是朝廷天军到了,必然早早开门迎接将军。”
“假话就不必说了。”
方解将朝露刀交给身后上来的陈孝儒,看了一眼跟在陈浮闲身后的少年。此人面白如玉,剑眉朗目,倒是一个标志的少年郎。只是眉宇间的戾气似乎重了些,眼神里也颇有敌意。
“为何挡我大军?”
方解直视着陈定南的眸子问道。
陈定南抬起头道:“不知道若是将军家被人困了,将军如何反应?如此乱世,我怎么分辨是官军还是贼寇?陈某只是想护着一家老幼,得罪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方解点了点头,然后忽然一拳照着陈定南的鼻子上砸了过去。陈定南一惊,下意识的抬起双臂在脸前封住。嘭的一声,方解的拳头狠狠的砸在陈定南的胳膊上,陈定南身子向后一仰竟是直接从城墙上跌了下去。饶是他修为不俗,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子落在地上,可还是踉跄了几下后摔倒在地。
两丈高的院墙,他跌下去没有摔断了骨头已经殊为不易。
“不必虚伪客套,也不必说什么没用的话。”
方解站在墙头看着那个挣扎爬起来的少年:“我在京城见的太多了心气孤傲的人,不差你这一个。想活命,想让你陈家老老少少都活命,现在该是你们陈家自己出价码的时候了。”
陈浮闲脸sè变了变,没想到这个少年将军竟是如此直接。他一生沉浮,见多了官面上的人,这样年少这样冷傲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他脑子里迅速的盘算了一下,然后对方解认真的说道:“老朽愿意献出一半家产……”
“我本意如此。”
方解看着陈浮闲一字一句的说道:“但现在不够了。”
陈定南在院墙下站起来,指着方解怒道:“这算什么?要么你就将我们陈家上下杀绝!”
“好”
方解淡淡的回了一个字,然后转身往回走:“我现在下去,重新打过。你觉得不服气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若你能坚持到天黑,我立刻带兵就走。若是你坚持不到,你们陈家上上下下的几百人的脑袋明天一早就会挂在求安县城墙上。”
“将军留步!”
陈浮闲紧走几步,犹豫了一下忽然双膝一弯跪了下来:“要怪都怪老朽平rì里太骄纵此子,将军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老朽猜着……将军率军而来,或是去狼rǔ山汇合旭郡王的人马?我与旭郡王颇有渊源,王妃……是老朽长女。”
此话一出,方解的脚步为之一顿。
“既然如此,当初你何必降贼?”
方解转身看向陈浮闲问道。
“老朽要为陈家几百条人命负责,要为陈家百年基业负责,将军……身处此地,诸多事实在身不由己。我曾写信派人送往狼rǔ山交给旭郡王,王爷知道老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两年来,我曾派人多次为王爷送去钱粮,还请将军念在王爷的面子上,放过我一家老小。”
方解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罢了……rì后你们陈家的功过,自有朝廷决断。”
“多谢将军!”
陈浮闲将头低下去,眼神里都是痛苦。
他长女嫁给了旭郡王为妻,次女嫁给了络郡郡守裴果。一个在狼rǔ山抗贼,一个跟着李远山作乱。他的处境,极为辛苦。
……
……
“我们要赶去和旭郡王汇合,但粮草不足。”
方解坐在陈家的客厅里,喝了一口茶后说道:“一万人马半个月的粮草,不知道陈家是否拿的出来。”
方解没说实情,因为此战之后他的人马就藏不住踪迹了。多报写数字,让叛军也不敢轻易追击。
“拿的出来!”
陈浮闲连忙说道:“这本是我陈家该为国效力而做的事。”
方解嗯了一声:“若你们不挡我,我不会杀一个人。但我损了数百人手,而你们陈家的私兵也折了一大半。本可以避免的灾祸,偏偏因为有些人自以为是而招惹来。”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杀人?”
陈定南道:“蒙元人破城之前也宣布不杀人,叛军乱匪也说不杀人,可现在西北三道哪个地方死的人少了?”
“闭嘴”
陈浮闲冷声斥责道。
陈定南的两条胳膊都肿了,若不是方解收了力度,一拳就能将他两条胳膊砸断。他本来颇为自负,求安县,乃至于络郡之内都没有谁能和他相比,年纪轻轻,武艺修为不俗,熟读兵法,名声在外。可现在他面前这个人,看起来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已经独领一军深入敌后而战,可想而知在朝廷里甚至在陛下眼里都有一定的分量。
所以他有些不服气。
“不杀陈家人,不是因为你们愿意降了,而是因为旭郡王。”
方解淡然道:“我初入长安在演武院求学之际,王爷对我颇为照顾。便是在王爷领兵西征之前,还特意与我道别。你现在还没死,应该庆幸自己的出身。”
陈定南微怒道:“你仗着兵多而已!”
方解微笑着说道:“我没时间和你论这些,你是不是以为这样说,我便会公平与你打一场?人说你薄有才名,想不到如此幼稚。我手里的刀是杀人的,我的军队是来平叛的,和你怄气?这和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区别?”
陈定南脸一红,张嘴要说懦夫,可看到老太爷冷寒的脸sè,他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从你们陈家拿走粮草,将来向朝廷报功的时候自然会提及。而你阻挡朝廷大军,这便是死罪。”
方解看着陈定南说道:“杀了我百多手下,这更是死罪。”
陈定南心里一惊:“难道你要反悔?”
方解站起来,朝陈浮闲抱了抱拳:“粮草多谢,但事情一件归一件。你这个嫡孙我要带走,就先充为军奴,放心,看在旭郡王的面子上我不会杀了他。但他要想最终活下来还得靠自己,我手下有几十个人折在他手里,这是人命债,得还。”
方解看着陈定南说道:“从今天起你要杀人赎命,杀叛军,杀蒙元鞑子,什么时候杀够二百人,我就免了你军奴的身份。你不必用那个眼神看我,如果你有本事可以反抗。但你没有,所以现在你只能听着并且照做。”
陈定南大怒,却被陈浮闲一把拉住。老人朝着方解深深一礼:“老朽谢过将军大恩,陈家上上下下都铭记不忘。”
方解笑了笑,指了指陈浮闲说道:“你爷爷比你有智慧,你……小聪明有些,实则莽夫而已。”
说完这句话,方解转身离开。陈定南不解的看了陈浮闲一眼,却见老人看着那少年将军的背影格外的钦佩。
“为什么?”
他问。
“你觉得李远山会赢吗?”
陈浮闲问他。
陈定南摇了摇头:“纵然朝廷大军平叛不会顺利,但李远山终究还是赢不了的。”
“那么皇帝大胜之rì,便是我陈家灭顶之时。所以我对方才的将军道谢,是因为他救了我陈家的唯一的血脉……你。”
“他救了我?”
陈定南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孙儿懂了!”
方解阔步走出陈家客厅,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将孙开道绑了,掌嘴三十,关在囚笼里押着,若求饶,说一句打一个嘴巴。”
陈孝儒一怔,但还是答应了一声,转身带着几个飞鱼袍离开,不多时就传来孙开道的求饶声:“将军,卑职知错了!”
方解丝毫也不理会,快步出了陈家大宅:“带上粮草,立刻离开求安县。”
卓布衣跟在他身后不解问道:“为什么要处置孙开道?”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我不知陈浮闲是旭郡王的岳丈,但孙开道焉有不知之理?若是他事前说出来,怎么会有这场厮杀?直接登门求见,未见得借不来粮草。这个人凡事都要算计,若是不杀杀他心里的隐晦他不知道怎么做手下。”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卓布衣问。
“因为他肯定有理由骗我。”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不是个白痴。”
……
……
就在方解带着人出了求安县的时候,数千里之外。一袭锦衣的罗耀勒住战马,看着拦在官道上的人,眼神冷冽。此地距离雍州城还有不足百里,而不想让他回去的人已经早早等在这里了。
在他面前,密密麻麻站着上百身穿大红sè袈裟的僧人。
持金环戒刀,面无表情。
第四百四十三章 山不是山
第四百四十三章山不是山
孤身返雍州
是因为罗耀有这样的魄力和也有这样的实力,他连亲兵都不带,不是狂妄自大,是因为自信。
雍州,就是他的家。
释源夺了罗文的肉身,然后诱杀了罗门十杰排名第一的詹耀,从而控制了雍州城的兵权,但兵权并不稳固。所有人不敢反对释源,是因为他现在是罗文,是罗耀的独子。哪怕他杀了詹耀,下面的将领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但只要罗耀回到雍州,走进去,将士们谁还去听释源的话?
而罗耀之所以自己回来,并不是他没有算计到释源会有帮手。
面前拦在官道上的那些身穿大红sè袈裟的僧人们,面无表情的看着骑在战马上的罗耀。他们手里擎着金环戒刀,刀锋上的冷冽似乎连空气都能冻结。而在这百十个僧人身后,八个僧人抬着一个莲花宝座,一脸邪气的罗文盘膝坐在上面,面带微笑。
他有大野望,所以必杀罗耀。
而他似乎也算定了罗耀会自己回来,眼神里颇为得意。因为他知道罗耀不可能让手下的人知道自己和佛宗有瓜葛,必然不会带着大队人马。
罗耀从战马上跃下来,手负在背后缓步而行。释源遥遥对罗耀问候了一声:“大将军回家,我特意迎出来百里,是否该道声谢?”
罗耀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的胆子只有百里之外那么大,不敢让雍州一兵一卒看到我回来,你这样畏首畏尾的人也敢心存天下,正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以天尊之威,还要藏着自己带出来的百名金身僧兵只等着今rì,说好听些是谨慎,实事求是的说是你胆小如鼠。你既然从大雪山上逃下来,而大自在居然没有追杀你,就说明大轮寺里出了什么大变故……连老鼠都敢出来上蹿下跳,佛宗真是一rì不如一rì。”
他说话的别人不懂,但释源懂。
“大自在不过是一条夹着尾巴的狗而已。”
释源笑了笑:“他心里只有那座山,不敢下来。”
“是你不敢留在大雪山而已。”
罗耀轻笑道:“大自在只要不下大雪山便是佛宗第一天尊,你虽然号称天尊中修为第一,可只要在那座山上,你连杀大自在的念头都不敢有,还不如智慧。”
释源道:“大自在是一条看门狗,智慧是个狗都不如的白痴,亏他法号里还有智慧二字,实则其笨如猪。被大自在当枪使了这许多年,还以为大自在将来真的会把第一天尊的宝座让给他。只怕他临死之前都没搞明白,大自在的心思到底如何。”
罗耀摇了摇头:“你说大自在是狗,智慧是猪……可在我看来,你猪狗不如。”
释源眉角微微挑了挑:“我不知你何来的自信。”
罗耀笑道:“我亦不知你何来的自信?”
他指了指那些金身僧兵:“以为这些土鸡瓦狗就可以拦着我?”
释源道:“便是大自在也不敢说金身僧兵是土鸡瓦狗,三千僧兵在大雪山上,世间便没人敢去登山。我带来一百人,屠掉一座城也不是问题。罗耀,我知道这些年你修为大进,可你毕竟是个残缺不全的身子,何必装出来这份气势?”
罗耀微微叹息:“你夺了罗文的肉身,然后占了雍州,我本以为你这些年颇有进步,行事果决了不少,原来还是那般愚笨不堪。”
“汉人有句话……”
释源缓缓道:“成王败寇,罗耀……说实话,我很钦佩你。”
“恰恰相反。”
罗耀再次举步:“佛宗没有一个让我钦佩的。”
“杀了他”
释源伸手往前一指。
那些金身僧兵的猛的抬起头,每个人的眼睛里似乎都点亮了一朵寒芒,他们嗓子里发出咔咔的声响,然后挤出来一声沙哑的咆哮。红衣涌动,最前面的十个金身僧兵同时冲向罗耀。
一个金身僧兵持金环戒刀一刀斩落,罗耀不躲不闪,依然保持着缓步前行,等金环戒刀眼看着就要斩在他头顶的时候,忽然间毫无征兆的那个僧兵的头颅就爆了,就好像僧兵的脑袋里被人装了火药一样,刀枪不入的躯壳,尤其是最坚硬的头骨居然都被炸成了碎片。
不只是这个金身僧兵,所有冲过来的僧兵就好像自爆一样,脑袋接二连三的爆裂,而看起来罗耀一直没有出手,他只是缓步往前走着,双手依然负在背后。
坐在莲花宝座上的释源脸sè一变,立刻将视线看向罗耀身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一身黑袍的莫将军突然出现在几十米外。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笛放在嘴边吹着,可笛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莫将军的手指在竹笛的孔上来回移动,而他脸上的表情则很挚诚,就好像正在吹奏一曲天籁之音。
然而,这天籁无声。
金身僧兵一个接着一个的死掉,一百人就能屠掉一座小城的强悍存在,竟是被一曲无音笛声顷刻间灭掉了十几个。后面的僧兵依然面无表情的往前冲,然后被看不见的音波听不见的乐曲震碎了脑壳。
“怪不得……”
释源看着一个金身僧兵的脑壳爆开,然后有半截肉虫子还在黑乎乎带着腥臭味的血液里翻滚。
“你竟是找到了金身僧兵的弱点。”
罗耀一边走一边回答:“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试过,想找到金身僧兵的弱点。他们以为金身僧兵就好像中原的金钟罩铁布衫一样,终究会有那个罩门所在。但他们一直没有找到……我听说杨奇当年杀金身僧兵,靠的是天下无双的剑气,号称铜头铁臂的金身僧兵也不能挡,可那法子终究笨了些,耗费的内劲也太多了些。”
“别人不知道,是因为别人不了解佛宗。所谓的金身僧兵,不过是用纥族人的巫术炼制出来的死人罢了。那虫子若是死了,何来金身不破?”
释源怔怔了片刻,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有断过抓捕纥族的巫师,开始我以为你只是想炼制一个肉身,现在才懂了……你竟是从二十几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对付佛宗的金身僧兵。”
“你看的太近。”
罗耀微笑道:“鼠目寸光。”
……
……
释源缓缓舒了口气后说道:“不得不说,你确实比我见过的人都要聪明些,从二十几年前就开始准备应付佛宗的人,这份心思,少有人及。但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自负,若是你肯带兵回来,我怎么能赢?”
罗耀淡然道:“你现在也没有一分胜算。”
“世事无定。”
释源说了四个字,然后从怀里也取出一个竹笛放在嘴边轻轻吹起,山林里立刻传来一阵咆哮声。紧跟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撞到了几棵大树之后蹿了出来。那黑影太过庞大,如钢铁猛兽般势不可挡。
待这东西从林子里冲出来才看清,竟然是那头巨大的狼面灵猿!当初方解封住山洞,竟是没有熏死这怪物。
超过三米的巨大身躯肌肉横身,狼头上那一对眸子里露出凶残的光芒。它看到罗耀之后仰天咆哮了一声,其声如雷。狼面灵猿顺手将身边的一棵大树拔了下来,然后狠狠的朝着罗耀砸了下去。
罗耀转过身,静等着那大树快到自己头顶的时候,眼神忽然一凛,紧跟着一股狂暴的气息凭空而出,如一只无形的巨手将那大树攥住然后狠狠一拧,那大树瞬间扭曲,咔咔的声音中在半空中崩碎变作了一片残渣。
狼面灵猿手里的大树被拧碎它显然怔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漫天的木屑忽然间烧了起来,方圆五米之内的半空上骤然出现一片火海,被那只无形的举手推着卷向狼面灵猿。
这野兽xìng子凶残,可天生惧火。那漫天烧起来的大树残渣燃起火浪卷在它身上,立刻将它烧的哀嚎起来。那一身硬毛被火烧的吱吱响,一股浓烈的臭味立刻就弥漫了出来。
“业火……”
释源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异,喃喃了一句:“罗耀……佛宗的修为你到底掌握了多少?”
罗耀侧头看了他一眼:“佛宗的东西,没几样值得记住的。这业火倒是有些意思,刚好可以烤肉。”
释源再次将竹笛放在嘴边,曲风一变,之前的悠扬转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凌厉之音。
那狼面灵猿立刻咆哮了一声,虽然惧怕大火但还是迎着罗耀冲了过去。不只是它,还没有爆开的金身僧兵突然发了狂,脚下一点,如闪电一样撞向罗耀。
狼面灵猿巨大的手掌狠狠的朝着罗耀的头顶拍了下来,罗耀此时才将背后的手伸出来,轻描淡写的将两个扑过来的金身僧兵捏住咽喉,然后双臂一震将那两个僧兵掷了出去,两具沉重的身体如出了膛的炮弹一样,噗噗两声,狠狠的撞进了那狼面灵猿的两只眼睛里。
一瞬间,腥臭的血液瀑布一样从它的眼窝里喷了出来。
罗耀右手往上一伸,恰好挡住那狼面灵猿拍下来的巨大手掌。这野兽力大无穷,那一只手掌就比罗耀的身子还要大些似的,罗耀抬起来的右手和狼面灵猿的巨大手掌相比,显得那么渺小。
可就是这样悬殊的对比,才更让人吃惊。
狼面灵猿的一掌,居然被罗耀挡住。
罗耀的手掌上仿似有极强大的吸力一样,狼面灵猿的手掌被黏住,无论这庞然大物如何疯狂的挥舞,就是无法将手抽回去。而罗耀的双脚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他变成了一座巍峨大山一样,巍然不动。
罗耀回头看了释源一眼淡淡道:“释源,你已经太久没有离开大雪山了,太久不问江湖事……佛宗,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没有人敢触怒的佛宗。自从十几年前杨奇西行开始,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再至高无上的存在,也终究有人可以挑战。杨奇只是少了些运气,不然当年他一个人就能崩塌半座大雪山。”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掌上忽然冒出来一团烈火,紧跟着,那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到了狼面灵猿全身。狂舞着的火焰将那庞然大物吞噬进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狼面灵猿的哀嚎声响彻天际,凄厉的好像能震破人的耳朵。
“我要谢的有两个人。”
罗耀看着释源认真的说道:“当年我师父让我知道,大雪山不是无法企及的高度。当年杨奇让我知道,大雪山不是无法崩坏的坚固。但他们两个不如我之处在于……他们没有耐心准备。”
“杨奇当年弄错了顺序,所以他败了。要毁一座大山,首先要有的是崩山的实力,其次才是崩山的勇气。”
罗耀傲然道:“我两者皆具,在我眼里山可还是山?”
第四百四十四章 宝瓶与佛手
第四百四十四章宝瓶与佛手
狼面灵猿何止千斤?
罗耀单臂将已经烧成火球的灵猿举起来,狠狠的砸向释源的莲花宝座。若是远远的看起来,那场面就好像是一只蚂蚁举起了一颗花生一样的比例。灵猿的身躯之庞大,比罗耀大了何止二十倍?
可罗耀单臂将其举起来,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的僵硬。
哀嚎着的狼面灵猿带着呼呼的烈焰冲向莲花宝座,释源将手里的竹笛放下后微微叹息一声。他伸出手往前平推,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朵巨大的莲花,看起来晶莹剔透,美轮美奂。令人震撼的是,这莲花竟然有七瓣。
白莲和火球撞在一起,半空中的空气似乎都被荡开了一样,气浪激荡出去,就好像往一片平静的湖波中投入了一块巨石。
轰的一声。
剧烈的空气波纹荡出去之后,爆裂的声音从半空中传了下来。紧跟着一股飓风从半空席卷下来,将官道上的尘土全都卷了起来。罗耀和释源站在飓风之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二十米。
在罗耀身后几十米外的黑袍人莫将军将手里的竹笛放下,看了看那一地的死尸后眉头皱了皱,然后哇的一声喷出来一大口血,令人惊愕的是那血里似乎还有碎肉。一百个金身僧兵,威力之大就算是十个大修行者联手也未见得赢的了。可被发现了破绽之后,竟是被清理的如此简单。
不过看起来莫将军受了不轻的内伤,想来是之前释源吹笛子的时候非但指挥了那些金身僧兵指挥了那只狼面灵猿,还将他震伤。佛宗天尊的手段,又岂是随便一人就能接的下来的?
“你先进雍州城。”
罗耀语气温和的说了一句,却连头都没回。
莫将军抹了抹嘴角上的血,沉默了一会儿后跃上战马离去。
释源看着莫将军离去,缓步从莲花宝座上走下来。他随意的挥了挥手,扛着莲花宝座的那八个红袍僧人立刻扑向罗耀。
这八个人和那些金身僧兵不同,他们是活人。是释源这些年来悉心调教的弟子,此次跟着释源一块背离大雪山,但一直没有露面。这八个人的修为皆很强悍,看他们的身法似乎是在运转一个阵法。
罗耀任凭那八个人将自己围在中间,并没有出手阻止。
“死人再次一次不足惜,这八个人想来也是你极为看重的,难道让他们送死,你一点也不觉着可惜?”
罗耀问。
释源摇了摇头:“今天本该是我占尽上风,但一招失算被你夺了先机。我没有想到你有办法对付金身僧兵,也没有想到你居然修成了我佛宗秘法业火。即便是在大雪山上,能修成业火的也不超过五个人。所以……只要能杀了你,损失再多也不可惜。”
罗耀忍不住笑了笑,扫了扫那八个人道:“你们也甘愿送死?”
释源道:“我之前对他们八个人说过,若是杀了你,侥幸活下来的人,我将给他们如天尊在佛宗一般的地位,他们的修为都不错,所以总会有人能活下来。至于谁是死的那个……看天命了。”
罗耀微笑:“不看天命,看我的兴致所在。”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红袍僧人道:“我说他可死,他便不能活。我说他可活,他便不能死。”
“大金刚轮”
释源说了四个字,那八个红袍僧人随即同时一动。他们八个人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词。顷刻间,被围在中间的罗耀就感觉四周的天地元气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一座由天地元气组成的圆形大阵在他头顶成型,然后开始慢慢的压下来。
罗耀能感觉到,那阵中有金刚轮不停的旋转着,虽然肉眼不可见,但这阵法锋利冷冽的如同绞肉机一样。只要有人搅进去,立刻就会被那金刚轮绞成肉泥。
“佛宗的大小金刚轮阵,多年之前我便见识过了。”
罗耀淡然道:“虽然施法之人修为比多年前那次强了太多,可在我看来依然没有分别。你应该知道,不要在自己的强敌面前用两次相同的招式,这是常识。当年我被小金刚轮阵法所困,你趁机封我气海,想逼我就范……当时为了活命,我自毁气海,这些往事难道你都忘了?”
他的气海……竟然是自己毁的!
“当年你还很弱。”
释源有些感慨的说了一句。
“当年我不弱,强者之心,自始至终都一样。”
罗耀往前踏出一步:“我欲行大事成大业,所以暂且不想与你为难。可你自己非要选择这么走,人自己求死,天都拦不住。”
他左手指天,右手往前一指,一缕烈焰火龙一样卷向释源。
一瞬间,那金刚轮大阵突兀的停了下来,金刚轮不再转动,而那八个人如变成了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
……
释源绝对不会让罗耀进入雍州城,所以带着自己一直隐藏的力量出现在雍州百里之外。他自大雪山下来之后,所图的一切都不算不顺利,虽然没有骗了方解骗了罗耀,但罗文的身子勉强也能用。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越是顺利的时候,其实未见得是好事。有时候太顺利就容易让人懈怠,从而准备不充分。他以为自己带来一百个金身僧兵,带来一个狼面灵猿王再加上他自己,足够对付罗耀了。可当他看到罗耀轻易施展业火的时候才醒悟,自己十几年没有问江湖事,江湖已经不是原来那一层风波。
释源抬起手往前一指,一缕劲气透着寒意迎着罗耀的业火而去。因为这指劲太冷,以至于指劲所过之处的空气都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好像将沿途所过都冻住了一样,与罗耀的业火对比格外鲜明。
烈火与寒冰的碰撞,永远都那么激烈。
两个人同时向前迈步,数不清的指劲如万箭齐发一样朝着对方身上攻了过去,红色和蓝色的劲气在半空中不断的碰撞,速度快的让人眼都跟不上。
令人震撼之处在于,两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缓缓而行,劲气从他们全身上下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发出,速度之快如数千人发箭一样,根本就分辨不清劲气的路线也分辨不出是从什么角度发出的,可两个人发出的劲气无一例外的都精准的相撞在一起,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在攻击谁在阻拦。
随着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劲气越发的密集狂暴起来。两个人是风暴中心,各自挥发着暴雨。
红色的火和蓝色的冰不断碰撞,这一片区域的空气因为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变化终于变得同样狂暴起来,两个人之间的空间甚至变得越来越扭曲。
“宝瓶蓝莲”
释源低吟了一声,伸手往地下指了指。片刻之后,罗耀脚下的土地忽然间裂开无数条口子,一朵蓝色的莲花撑破了地皮从罗耀脚下钻了出来,在出土的那一瞬,这莲花开始盛开,花瓣一片一片的分开,纯粹的蓝色让花朵看起来格外的美丽也格外的妖异。
这莲花才冒出来的那一刻,罗耀的身子就已经向上拔起来。那莲花盛开,一直在他脚下不曾触碰到他。
可就在那蓝莲花完全盛开的那一瞬,七片花瓣忽然向上暴涨,花瓣变大增长,盘旋着向上方,罗耀的身子持续升高,那花瓣就持续增长,看起来,增长的速度竟是比罗耀向上跃起的速度还要快些。
罗耀微微皱眉,伸手要往下按,这个时候七片花瓣忽然猛的一闭后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宝瓶形状,将罗耀关在了里面。
释源看到宝瓶蓝莲将罗耀吞噬进去的时候,两只手迅速结印往前一推,然后身子向后暴退,顷刻间就退出去十丈之外。
他的脚才落地,看起来那巨大的蓝色宝瓶在半空中就要爆了!
释源的眼神猛的一亮,里面有喜色忍不住浮现出来。之前他一直和罗耀纠结于快攻快打,突然变招,蓝莲自地下钻出,终是将罗耀吞了进去。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宝瓶蓝莲的威力,因为这一式是他独创,便是大轮明王当年都对这式功法特意点评赞扬了几句。
释源在大雪山上被公认为四大天尊修为第一,便是因为他知道如何改善佛宗的功法而不是墨守成规。大自在虽然贵为四大天尊之首,但绝不会离开大雪山。灵宝天尊与智慧天尊修为相仿,他比那二人都要强悍些。有人曾经说过,在大雪山上大自在可胜释源,但下了山就犹未可知了。到底大自在为什么不下山,谁也不清楚。
当年正是这一招宝瓶蓝莲,让灵宝天尊输的心服口服。
一旦蓝莲变化成的宝瓶爆开……释源甚至相信在大雪山上的大自在也未见得挡得住。有人曾经说过,大自在在大雪山上近乎无敌。而下了大雪山的大自在,就从神变成了人。
空气开始扭曲,宝瓶也开始扭曲。
下一秒,方圆三十米之内都会被夷为平地。下一秒,这三十米之内将会看不到任何生机。宝瓶蓝莲的毁灭力无可比拟,释源有这个自信!
可下一秒,他的自信被狠狠的戳了一刀。
就在蓝莲宝瓶即将爆开的那一瞬,一只拳头从莲花瓣中穿出来后猛的张开,那只手的手掌心里似乎出现了一个黑洞一样,巨大的宝瓶迅速扭曲后无可阻挡的被吸进了那个手掌心中,狂暴到了极致的已经濒临爆发的气息硬生生被吸了个干干净净。
半空中,罗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后满意的微笑:“这法子不错,我便收了吧。”
巨大的宝瓶变成一缕一缕的劲气,最终都汇入罗耀手心。释源还没有表现出来的喜悦随即消失,眼神里的惊异那么明显。
“这是……大罗佛手?”
传闻……
佛宗初立,明王率弟子降妖伏魔。有大魔精通诸般功法,手段万千。可以气化形,可以形御气。世人皆畏惧此魔,避之不及。唯明王不畏,孤身寻到大魔,决战于大雪山之巅。大魔施展万千功法,明王一一破之。大魔恼怒之极,以毕生修为凝结一击,有毁天灭地之威。在最紧要时候,明王伸手虚空一抓,大魔的全力一击竟是被明王抓住手心里,手掌握松之际,大魔的毕生修为消失于无形。
佛宗后人赞美初代明王,形容这惊采绝艳的一抓为大罗佛手。
可破万法,容天纳地。
道歉
带老婆孩子出门玩了两天,准备好了笔记本,到地方才发现忘带了......刚到家,洗澡吃饭,晚上回有更新。对不起大家,实在抱歉。另外,感激斯文少帅,本书的第二个盟主,多谢!
第四百四十五章 这世间没有亘古不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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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这世间没有亘古不变的事
罗耀破去释源的蓝莲宝瓶之后从天空中缓缓的落了下来,不是坠落,而是如踩着一朵云彩般轻飘飘的落在地上。风吹动他的长袍,如谪仙下凡。
释源的脸色有些难看,看着罗耀的那只手似乎是有些失神。
“大罗佛手是佛宗不传之秘,便是天尊也不可学。我知道你师父当年从佛宗大轮寺大光明法顶窃了一本秘籍下来,明王大为震怒。但查了许多年都没有查到是谁偷了去,为了此事,大轮寺里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当年我下山寻求佛子,偶然得知这秘籍在你手里……你自毁气海,献出秘籍,原来还藏了私。”
罗耀笑了笑道:“当年活命的恩惠,我不敢忘。”
释源摇了摇头:“当年我不杀你,其一是因为觉得你已经是个废人,杀与不杀没有什么关系。其二,当时你已经是军中新贵,我预料到即便你没有修为之力也会成为大隋军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为了以后我多一条路,所以留你一命。为的是我自己,你何必谢我?”
罗耀道:“这江湖本就是尔虞我诈的江湖,当初我骗了你,为的也是活命。那秘籍早就被我撕成两份,将前面那部分关于明王传承的记载给了你。当时本是不得已而为之,以此换命我并没有报多大希望。正因为你不杀我,所以方有我今日所得。有人说大成大就天人各占一半,不过在我看来,我的成就倒是应该有一半来自你的成全。”
他看着释源道:“所以我才会放过你一次,你初到雍州就打方解的主意,我没有杀你……而你却觉得是我不敢,越发的张扬起来。”
释源叹道:“我虽然不知你这些年都修成了佛宗多少秘法,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若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成为天尊,那么佛宗也太不堪了些。”
他缓缓的将双手抬起来合什然后分开,然后比划了一个花开的样子。许多幼童,尤其是女婴玩耍的时候都会比划这样的动作,显得格外可爱。可释源比出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显得有些滑稽可笑。虽然他现在占据的是罗文的身子,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模样。可这个动作毕竟太过幼稚,怎么看怎么别扭。
“明王当年在大轮寺大光明法顶讲法,说过人念无敌。”
他看着罗耀认真道:“当时灵宝上前问明王,何为人念无敌?明王说,当人与自然融为一体之时,人之念便是天之念。念头所及,死地可生青芽,绝壁可生天梯,晴空可生乌云,平波可生骇浪,凡此种种,只在一念之间。”
“一念而日升日落,一念而花开花谢。”
罗耀也不理会,就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释源:“如果说这世界上充满了谎言,那么最大的造谎者便是坐在大光明法顶金莲宝座上那个秃驴。他的话也不知道骗了多少世人,骗了多少挚诚弟子。”
“但他是明王”
释源认真道:“我虽然离开了大雪山,但依然认为明王是天下至强者。”
“正如那日在大光明法顶上,明王解释何为人念无敌的时候,他说一念花开,便有花开。他说一念花谢,便有花谢。”
他将那个花开的手势慢慢的推向罗耀:“你不懂,不是因为你愚笨,而是你平凡。”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罗耀的脸色就变了。
释源说那些话的时候,罗耀不认为明王真的有那样的修为。若真有,那明王便不是人而是神。但他知道明王绝不是神,否则当年杨奇西行不会引起大雪山那么大的震荡。大轮明王号称一法通而万法通,杨奇被人称为一剑破万法。如果明王真那么厉害,又怎么会让杨奇扫荡了半座大雪山后飘然而去?
如果明王真那么厉害,会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去和万星辰比比谁才是天下第一?
当释源说完不是因为你愚笨,而是因为你平凡这句话之后,罗耀的脑海里忽然一荡,紧跟着就是一片空白。白的那么彻底,那么绝望。忽然白茫茫中出现了一条裂缝,天空中有金光洒下来,紧跟着一个端坐在金莲宝座上的僧人出现在罗耀面前。这僧人宝相庄严,神情肃穆。
僧人指了指罗耀身边说光普大地,于是天地变得光明起来。僧人说萌芽,便有无数翠绿在罗耀脚下钻出来,骄傲倔强的舒展开身躯。僧人说花开,那些野草上便生出了花蕾,然后绽放。花五颜六色,很快就招来不少蜜蜂和蝴蝶飞舞,天空不再是苍白的颜色,蔚蓝的好像刚刚用水洗过一样。
四周的景色美的那么炫目,让人心旷神怡。
远处草地上有数不清的白兔慢慢的蹦跳着,却没有去啃食那些野草野果。有梅花鹿成群结队的走过,宁静安详。
过了一会儿,一群身穿鲜亮长裙的美貌少女手里捧着洁白的丝巾迎着罗耀跑过来,她们身材婀娜,笑容纯洁。赤着脚儿的少女们,围着罗耀载歌载舞,似乎是在欢迎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回来。
罗耀的嘴角上满满的浮现出一抹笑意。
……
……
当罗耀嘴角上露出微笑的时候,释源的嘴角上也露出了微笑。
释源看到了罗耀的笑,所以他笑。
他缓缓的将手势分开,然后抬起右手用食指遥遥对着罗耀的眼睛。他知道罗耀的肉身极为特殊,若是攻击其他地方未见得会成功。眼睛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无论是凡人还是大修行者。
就在劲气已经要破指而出的那一刻,他忽然绝对嘴里有一股甜腻的感觉,嘴角上有些痒,于是他下意识的伸手在嘴角抹了抹。
然后他看到了手指上的鲜血。
这一刻,释源的心里猛的一震,强烈到好像大地万物都在和他一起震动。
这怎么可能?
他的花开妙境明明已经将罗耀困住,罗耀明明已经失去了意识完全被他所控制,为什么他会吐血?
就在这时候,他的脑子里忽然传来嗡的一声闷响。
蔚蓝蔚蓝的天空上漂浮着的洁白云朵忽然被染黑了,如浓墨。天空变得阴沉下来,乌云压的越来越越低。也不知道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飓风还是因为骤然下降的温度,才盛开的花儿迅速的枯萎,蜜蜂和蝴蝶纷纷坠落。
草地上的白兔和梅花鹿惊恐的逃走,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哀嚎。
一杆黑色的大纛忽然出现在草原一侧,成千上万的铁甲重骑踩着轰隆隆的战鼓声铺天盖地而来。马蹄踏过的地方,寸草不生。那些身子妙曼模样绝美的少女,被一阵密集如暴雨的破甲锥穿破了身躯。冰冷的羽箭从她们高傲的胸脯上刺进去,带着温热的血从后背钻出来。
一柄巨大的黑色长刀悬挂在半空,取代了太阳,看起来就好像一弯被染黑了的月亮。
释源的脸色猛的一变,忽然发现置身在草原上的不再是罗耀,而是……他自己。
他站在那里,孤独而无助的面对着钢铁洪流一样的重骑兵。长槊如林,利箭如雨,冰冷刺骨的杀气从那些重骑兵身上散发出来,似乎连天地都能冻住。
天空中悬挂着的那柄黑色长刀忽然落了下来,比闪电还要快。
释源大惊失色,立刻抬起双手合什,将那沉重巨大的黑刀夹住,可那黑刀太重太大了些,如山峦一样让他感觉自己的双臂随时都要折断。他的膝盖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逐渐弯曲,骨骼不堪重负的发出咔咔的声音。
然后他看到了一只手。
一直很白净很稳定的手,握住了黑刀的刀柄。
当释源看到这只手的时候,再次喷出来一口血。
他猛的睁开眼,看着突然间变得近在咫尺的罗耀。
释源双手举起,两只手架着罗耀的右手。释源知道,罗耀的右手就是之前看到的那柄黑刀。而罗耀的左手握成了拳头蓄势待发,这……就是那看起来能毁灭天地的黑甲重骑。
罗耀的左拳狠狠的砸在释源的心口上,释源后背上的衣服立刻就被崩碎。劲气从释源的身体里穿了出去,然后将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轰出来一个窟窿。木屑纷飞之际,释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罗耀的左手慢慢的收回来,他的嘴角上依然挂着笑意:“如果明王的一年花开就是这种小道,那么你学来的也不过是小道的皮毛。我心如坚铁磐石,岂是你随随便便便能控制?释源,这个天下从杨奇一剑劈开大轮寺匾额的那刻起,就不再是佛宗独霸了。天尊在我眼里,也不再是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神灵。”
“你只是一个偶然窥得天机的凡人而已。”
他的左手再次伸出去,慢慢的印在释源的心口上。
嘭的一声,释源的身子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从那个之前被罗耀拳风轰出来的树洞里穿过,撕裂了身上华丽的长袍。
“熟悉吗?这是佛宗的开碑手。”
罗耀举步走向释源:“到了现在,我用的都是佛宗的手段,且每一种都比你要强大,你身为天尊的自信还在?”
释源挣扎着站起来,用碎裂如被金戈铁马绞过的战旗一样的袖口擦拭去嘴角的血迹。
“你竟然……已经跨过了那一步?”
他声音颤抖着问。
罗耀一边前行一边说道:“大自在比你聪明,因为他知道佛宗最大的根基不是普世之法,而是那座山那座庙。他不下山,就能一直维持自己的地位。智慧和你都一样,不懂得这个世界无时不刻不再变化所以你们都会输都会死。从来没有一样东西是亘古不变的,包括道理。你认为的道理,或许用不了二三年就会被证明是错的。”
“我迟迟不愿意走这一步,是因为我需要自我验证。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我不会尝试去改变什么。历史的轨迹太沉重,搬不动强行去搬就会被碾的粉身碎骨。人要力量,而不是不量力。”
他轻蔑的看着释源:“而你?笑话而已……这世间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成为至尊共主的梦想,在某个安静的时刻,世人都会幻想自己随意挥洒指点江山。你以为你很特别?其实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特别。”
他走到释源身前两米外,看着这个拥有自己儿子躯壳的老僧认真的说道:“明王已经活的够久了……久到活着却已经腐朽。一个腐朽之人教出来的弟子,怎么可能充满生机?”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不能养的太肥
ps:假期最后一天,大家玩的可好?咱们一块收收心,我踏实码字,大家踏实上班上学看争霸.....
第四百四十六章不能养的太肥
释源似乎连站着都有些艰难,硬挨了罗耀两下,就算他是天尊修为也有些扛不住,若是换了一般的大修行者,这两击就能被罗耀轰成碎渣。到了他们这个级别的修行者,举手投足皆有开山碎石的修为。看似简简单单的手段,实则威力无穷。
“你还是太心急。”
罗耀看着释源有些遗憾的说道:“我这么多年来苦忍着自己心里澎湃的欲望,寻找最适合崛起的时机,甚至已经做好一世不成再等一世的准备……所以我在十几年前就在炼造肉身,大隋若是一直持续这样的盛世,我终究没有机会。我能忍住,你却不能……这世间哪里有随随便便就成功的道理?尤其是这般大的野望。”
他伸出手,掌心里有淡金色的光彩闪烁。
释源眼神一变,下意识的向一侧闪出去,可他身受重伤毕竟反应慢了些,那淡金色的光芒狠狠的撞击在他肩膀上,咔的一声,竟是直接将他左臂硬生生扯了下去。要知道释源以丹药改变了罗文的体质,近乎金身不灭,能撕下来他一条臂膀会是多凶残的劲气?
血如瀑布一样从他断臂的伤口处往外淌,很快就湿了他半边身子。
“你夺了那个畜生的躯壳,却不等到完美融合之后再动手,太白痴了些。”
罗耀继续往前迈步,从容不迫:“你可知我为什么不动你,也不动罗文那个杂种?因为我只需看着方解,你便只有罗文这一个人可以选择。而我若是直接杀了罗文,我的妻子对我的憎恨必然更深。这一生至此我唯一不愿失去的便是我的妻子,所以,哪怕她和博赤私通我也装作不知情。”
“我当年将明王传承的秘术交给了你,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用的到。而在佛宗,你找不到一个可以替换的躯壳。那些佛子被盯的死死的,你只能从外面找。可这世间能让你瞧得上的体质不多,你心急,所以要么选择方解,要么选择罗文。我任由你去杀罗文,我再杀你,这样她就不会太过怪我了。”
释源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冷笑道:“自欺欺人罢了,你的妻子会相信是我夺了罗文的躯壳?”
“你杀了詹耀。”
罗耀笑了笑道:“罗文能杀詹耀?他连起死回生这种事都能信,为什么不能信我说的实话?”
“原来……连詹耀都是你的牺牲品!”
释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被罗耀这样阴狠的算计震撼住。
“詹耀是罗门十杰排名第一的人,这么多年来,我不在军中的时候,诸事由他做主。他是个对我忠诚的人,但他在军中的威望太高了些,已经触及到我的绝对权威。我这次不借你的手杀他,早晚还是会杀他。我可以培养出一个詹耀,就能培养出来第二个第三个。我能培养出罗门十杰,自然也能培养出百杰千杰。这样,那些有本事的人才会更加的拼命,因为他们也想成为詹耀。”
“死一个,再捧一个。然后再死一个,再捧一个。”
罗耀淡然道:“如此反复,才会不断有新人涌现出来为我效力。”
释源往后退,手捂着伤口冷冷道:“你这样的人,早晚会被天诛。”
罗耀放声大笑:“我被天诛?我却还想诛天……就算我被天诛,那也是绝大的荣耀。这世间有几个人能被天盯上?当一个人已经将杀仇人寄托在天身上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绝望……释源,你难道还没有察觉自己很卑微?”
释源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错,你说我太心急了些,我承认。若我再等几个月,我将这肉身完美融合之后,你想胜我未必这么容易。但是……罗耀,你太自大了,你早晚会败在自大手里。”
“那是以后的事。”
罗耀随意挥了挥手,一点红芒飞出去落在不远处地上那支断臂上,那断臂立刻就燃烧起来,很快,烤肉的焦臭味就弥漫了出来。
“现在,我为什么不能得意?就好像佛宗的明王那样,胜了要装作若无其事,败了要装作毫不在意,不累?我不是明王,我要七情六欲。既然我胜券在握,凭什么不能放肆骄傲?”
罗耀眨了眨眼,释源的胸前便多了一道伤痕。
因为失血过多,所以这一道伤痕里并没有多少血液涌出来。也因为断臂处太疼,所以释源竟是没觉得这一道伤口处有疼痛传来。
罗耀皱眉,释源身上就再添一道伤口。
他甚至一个表情,就是杀招。
“佛宗的天尊,在西域是被人顶礼膜拜的存在,可在我面前,你只能跪下求饶。当然,你跪下我也不会饶你。当年因为我下跪你饶了我,然后多年之后我成为你的杀星……这样白痴的错误,我不会学你。”
“等下!”
释源感受到罗耀的杀意,摆了摆手道:“当年你以物换命,为什么不听听我有什么可以换命的东西?”
“你没有。”
罗耀伸手往前推,释源的身子再次被震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一棵大树上,这一下极凶狠,那棵大树都被拦腰撞断,巨大的树冠呻吟了一声后重重的砸在地上,激荡起一片碎屑和尘烟。
“即便你有,我也不会给你机会。当年我是这样活下来的,所以我知道有时候必须拒绝自己的欲望,连听都不要听。”
他抬起脚,踩在释源的胸膛上。
“大轮寺里出了大乱子,明王已经不行了……”
释源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神里都是乞求。
……
……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罗耀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脚下用力,缓缓的沉下去。释源承受的压力实在太重,胸腔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有”
释源艰难道:“在这句话之前,我还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但是我说了这句话之后你眼睛里的东西让我明白,我猜对了。你今天……正因为得意,所以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而我又绝不是你说的白痴!”
他看着罗耀,声音很低但很认真的说了五个字。
听到这五个字之后,罗耀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看着释源嘴角上的笑意,还有他眼神里虽然绝望但满足的神色,摇了摇头:“你猜到,就更该死。”
“原来你要的是玩弄这个天下。”
释源忽然大笑起来,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既然我走错了路拦在你的面前,早就注定了是事败身死的下场,那么我怎么能不尽职尽责的演好自己的角色?虽然不能,但我还是应该阻止你一下啊。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自己一手安排的这场大戏?”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就只剩下决绝。
罗耀看着释源,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立刻向后退出去,才一动念,人已经在三十丈之外。这已经超出了人眼睛观察东西的极限,根本无法捕捉他的身影。之前在左前卫大营他的军帐中,方解杀文小刀的时候,他瞬间移动出现在文小刀身后又瞬间退回去,大帐里诸多高手没有一个人看到。而这次,他的速度显然更快了些。
释源伤口里流出来的血不再是红色,而是金色。
血液变得更加粘稠,如金漆一样流动的极为缓慢。然后这金色越发的耀眼起来,躺在地上的释源变成了一个太阳。
当这太阳的光芒刺痛人眼的时候,方圆三十丈之内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只是明亮到让普通人看一眼就会失明的白。这绝对的白色中,有些淡淡的虚影逐渐消失,那是被燃烧尽了的树木。
绝对的白色中,没有任何东西存留下来。
当白芒消失之后,三十丈之内……没有任何生机。
大地变成了焦土,树木变成了灰烬。
在释源之前躺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四周的土变成了黑的发亮的颜色,竟然坚硬如岩石。
不,那就是岩石。
四下里变得格外的安静,安静的让人害怕。三十丈方圆,什么都没有了。太阳爆开后的炙热,能焚烧一切。那是佛宗天尊最具威势的杀招,以前从没有人领略过这种让人窒息的威力。
佛宗立教千百年来,这是第一个被逼着燃烧自己的天尊。
释源以身化做了一个太阳。
罗耀退出去的距离恰到好处,但在最后时刻依然不得不再次退出去十丈。三十丈之内一片焦土,三十丈之外的东西都在燃烧。青翠的树木瞬间就被烤的失去了水分然后燃烧起来,大火蔓延出去很远。
罗耀的身体外面浮现出一层淡淡的乳白色的光芒,将炙热的空气阻挡在外面。可即便如此,他身上的衣服依然变得皱巴巴的,被烤的褶皱起来。
站在大火中,看着远处那个深坑,罗耀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咳嗽起来,咳的很剧烈。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同样皱皱巴巴的手帕,擦拭了嘴角,然后他看到了手帕上那一点殷红。
罗耀皱眉,然后随手将手帕抛出去。离开了罗耀身体的手帕,才飘出去不远就燃烧起来,落地之前就变成了灰烬。
罗耀转身,走向远处。
他走到之前下马的地方,只看到地上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焦臭味,还有一些黑色的硬邦邦的骨骼。
战马,竟是连叫都来不及就被活生生烧死。
他一路步行,走出去很远之后再次站住。他看到远处穿黑袍的莫将军站在路边等着自己,再次戴上了那个独特的面具挡住了他的真容。
“不是让你先回雍州的吗?”
罗耀微微皱着眉头问他。
莫将军摇了摇头:“这样大的场面,寻常人一辈子,几辈子都见不到,我怎么会舍得离开?我只是怕自己修为浅薄被扯进去白白送死,所以逃的远一些而已。这样的场面若是错过,我会遗憾到死。”
罗耀不理会,继续迈步:“你不应该尝试让自己知道太多太多的事。”
莫将军忍不住笑了笑:“我知道的事已经足够多了,多到我死一百次我自己都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离谱……佛宗的一位天尊啊,就这样被你灭掉……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心里有什么感觉?”
罗耀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大火,沉默了一会儿后极认真的说道:“下次不能养的太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