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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白     争霸天下txt下载     争霸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三章 同操

    第四百零三章同操

    方解回到自己的大帐里,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足足换了三次水,才将身上的血冲干净。亲兵用布围了一个圈,方解赤-身-裸-体的站在里面,几个亲兵拎着水桶站在凳子上给他冲,地上很快就染红了一大片。

    当看到方解身上竟是真的没有一处伤的时候,那几个亲兵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万军之中,往来冲杀。

    竟然没挂彩,这太不可思议了。

    方解洗了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感觉浑身上下都变得畅快起来。他走回到大帐的时候,看见陈搬山跪在外面,头垂的很低。

    “这是干嘛?”

    方解不解的问道。

    陈搬山抬起头看了方解一眼,又很快把头垂下去:“属下救援不力,请将军责罚!”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把陈搬山拉起来:“南岸的船只被叛军毁了大半,剩下都被黄阳道的郡兵凿穿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先是跑去请示刘阔,然后跑去求文将军,在文将军帐外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在大隋军律之内的事你都做到了,我怎么会怪你?”

    “属下最后悔的正是这个!”

    陈搬山抬起头,满脸都是愧色:“属下当时就不应该去求那个人,应该立刻召集山字营到附近村子搜集渔船渡河,时间都耽误在属下身上,若是将军真有什么意外,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没事”

    方解摆了摆手,撩开帘子走进大帐:“这件事你也不必挂在心上,按照道理,我们这几个人被困在北岸,不值得调动大军救援。为了救十几个人,要损失几百甚至上千训练有素的战兵,这买卖怎么说都有些亏。文将军考虑的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我连他都不会怪怎么会怪你?”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道:“为将者,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审时度势。在没有战船配合的情况下强渡黄牛河,且对岸已经聚集了数万叛军,这种情况下贸然出兵,损失必然惨重。连我都没有想到大将军会派人渡河接应,在对岸的时候我们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只是运气好,赶上水师巡游……”

    “将军……”

    陈搬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去吧”

    方解笑了笑道:“组织一下,大军正在渡河,如今浮桥也已经造好了七八座,有水师配合,在黄牛河北岸占据一块地方不是什么难事。叛军已经退却,咱们山字营的骑兵也该过去了。你先去准备,回头我处理些事情亲自去盯着。”

    “喏”

    陈搬山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方解越是不怪他,他心里的愧疚就越浓烈。他是真的后悔,后悔自己不敢去触碰军律。如果再有一次这样的事,他绝不会再跑去求文小刀,而是立刻带着山字营想办法渡河过去。

    方解看着陈搬山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刚起身坐在床榻上准备休息会,帐篷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方解侧头看了看,见竟然是罗耀走了进来。

    “卑职见过大将军!”

    他站起来,抱拳行礼。

    罗耀嗯了一声,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方解一眼,然后指了指床榻:“坐下吧。”

    他举步走到桌案后面坐下来,挥了挥手让所有随从都离开。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场面有些沉闷。

    罗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语气有些发寒的问道:“在北岸的时候既然发现了危险,为什么不立刻退回来?你的人撤不回来,但你自己回来绝没有问题。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保全所有人,难道不觉得很白痴?”

    方解耸了耸肩膀:“没想过”

    “一个合格的将领,在必要的时候必须要懂得做出舍弃。”

    罗耀冷冷道:“你性子里太多的妇人之仁,这不好。为了你的那十几个手下,若是连你自己的命都丢在那,值得?我让人将渡河查探敌情的差事交给你,不是让你自己带着人过去。若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那还分什么将军士兵做什么?”

    “总得熟悉一下。”

    方解道:“正因为我不想以后遇到什么困境,所以才会自己过去看看。已经过去的事,还是不要再提了。我自己做事还算有分寸,知道什么能舍什么不能舍。”

    “你不想听我说话?!”

    罗耀皱眉问道。

    方解摇了摇头:“只是不想在已经发生了的事上做什么纠缠。”

    “你不后悔?”

    罗耀问。

    方解笑了笑:“从小到大做任何一件事我就没有后悔过,哪怕是错了。我记住错了,下次不要再那样做就是了,但别指望我会因为错了而懊恼的睡不着觉,那是最没有意义的事。就跟去青楼睡了一个妓-女因为鼓捣三两下就完事射的太快,回来后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得自己丢人了一样,太他妈的矫情。”

    罗耀一怔,忽然笑了笑:“这句话说的不错。”

    方解往后一躺也不在乎什么失礼不失礼:“大将军就是来训斥我这个的?”

    “我是你父亲。”

    罗耀认真的说道:“儿子错了,总要说说。”

    “谢谢”

    方解面无表情:“回头记得给我报功就是了。”

    罗耀表情一窒,沉默了一会儿后起身往外走:“你好好休息,另外,你的山字营就不要过河了,在南岸休整。我已经让陈搬山把山字营带回去了,什么时候调动等我的军令。”

    “凭什么!”

    方解猛的坐起来怒问。

    罗耀站住,指了指自己说道:“凭我是左前卫的大将军,凭我是你老子!”

    方解张了张嘴,无可辩驳。

    ……

    ……

    接下来的几天方解都有些无所事事,每天除了应付完颜云殊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之外就再也没什么可做的。罗耀调集了五万人马在河对岸扎营,与南安大营隔岸呼应。河道上铺设了九道浮桥,这样一来北岸的人可以随时撤回来。方解知道罗耀还是没打算和叛军交战,不然之前就不会只派刘阔带着三百精步营的人过河救援。

    所以,方解更加深刻的了解了罗耀的冷酷。

    自己儿子被困在北岸,他居然还能如此冷静。若不是水师恰好赶到,罗耀逼不得已,那五万人也不会过河去。左前卫一旦过河,叛军也好罗耀也好就都没了退路,不得不打。

    白天没事带着山字营训练,方解着重训练的就是骑射。论射术,战兵都不算生疏。但在马背上射箭和在平地上站着射箭根本就是两回事,一支轻骑兵如果没有娴熟的骑射之术,那骑兵战斗力发挥出来的不足一半。

    蒙元的骑兵非但像风一样迅疾,而且最拿手的就是在急速奔行中的将羽箭送进敌人的胸膛。

    有了前几天方解在北岸的大发神威,山字营的士兵们对他的敬重更加的浓重。现在山字营的士兵们看方解的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尊敬。战场上受人尊重的都是强者,而在数万敌军中杀进杀出的方解一点伤都没有受,这不正是强者的体现?

    他站在高坡上看着山字营训练,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尽快过河去。罗耀不许山字营动,何尝不是担心方解过了河就会找叛军的麻烦。

    赤红马在一边亲昵的蹭着完颜云殊的身体,这匹北辽地的宝马还记得旧主,看见完颜云殊的时候就兴奋的四蹄乱动,有时候动物的感情比人还要持久。就算是两个曾经极要好的朋友分开两年不见,只怕感情也就逐渐淡了。

    “你们汉人的射术真烂。”

    完颜云殊看着山字营的士兵,撇了撇嘴:“在北辽地,要是骑兵射箭连靶子的边都摸不着,就会被狠狠的抽鞭子。”

    “他们和你们不同。”

    方解道:“你们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他们到现在骑马还没超过三个月。”

    完颜云殊撅嘴,跃上赤红马:“不跟你说了,你这人太护犊子。你的兵就跟你的宝贝一样,不许人说一点不是。”

    方解笑了笑,看着那婀娜的背影纵马而去叹了口气。

    北辽地的人和中原人性子上相差太多,完颜云殊虽然是个女子但性格豪爽。他们离家之后也不会对家太想念,而中原人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离开家。也不知道是因为对家的观念不同,还是北辽地的人对自己那个家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刘阔缓步走到方解身边坐下来,笑了笑道:“你的山字营真让人羡慕,我领一军,也没有一千二百匹战马。才短短几个月,就能训练到这样的地步已经殊为不易了。要是我也有一支轻骑,多好……”

    方解笑道:“我一根马毛也不会给你。”

    刘阔哈哈大笑,沉默了一会儿:“谢谢。”

    方解怔了一下:“谢我不给你马?”

    “谢你在战场上救过我。”

    方解道:“你带着人过河去救我,我都没有道谢,你跑来跟我道谢,是来寒碜我的吧?”

    刘阔哈哈大笑:“也对,大丈夫不谈什么谢不谢的。”

    “对了……”

    方解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你说你对小白脸一直没有什么好感,觉得小白脸除了脸蛋和屁股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什么意思?”

    “你真不知道?”

    刘阔问。

    “知道什么?”

    方解认真道:“知道小白脸的屁股?你别逗了……你看我现在身边有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知道我很正常了。”

    刘阔笑了笑:“我说的不是你,是别人。”

    方解忽然心里一亮:“文小刀?”

    他想到这一点,胃里就忍不住一阵翻腾。文小刀的俊美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和方解硬朗的体魄清俊的面貌不同,文小刀的俊美带着那么一股子妖异。方解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那个人的举手投足确实有些不同。脑子里想到文小刀居然是靠……然后再想到罗耀,他就一阵反胃。

    刘阔点了点头:“士兵们也好,外人也好,都将大将军麾下最厉害的十个将军称为罗门十杰……其他九个人,最起码都是有实打实的军功的。大部分人在二十几年前就跟着大将军灭商,而文小刀,短短几年时间就爬到罗门十杰第二的位子上……况且西南一直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战,没有猫腻,可能?”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现在才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文小刀要故意拖延着不下令救我……他觉得老子是他的威胁?我操-他妈啊!”

    刘阔重重点头然后认真的说道:“同操”

第四百零四章 原来如此

    第四百零四章原来如此

    左前卫的兵虽然过了黄牛河,但出乎方解预料,叛军竟是没有反扑,任由左前卫在河北岸建了寨子。方解本以为就算左前卫和叛军之间都不想开战,可左前卫过了河哪怕只是建造一个营寨,也相当于迈出了一大步。这是朝廷军队在西北三道独立后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按照道理,叛军的反应应该很激烈才对。

    任由朝廷的人马进来,对叛军的士气来说绝对是不小打击。

    虽然李远山还没有称帝,但自称定西王,这西北三道是他地盘,一开始朝廷大军进攻,李远山必然是要激烈反扑的才对。以方解对李远山的了解,这个人的野心绝对不止西北三道这么大。

    已经超过半个月,河北的左前卫大营和叛军大营只相隔不足二十里,却相安无事。

    方解坐在大树下看着山字营的人马训练,眉头锁的很深。他最担心的就是罗耀暗中和叛军是否有勾结,如果李远山和罗耀结盟的话,那大隋就真的要到风雨飘摇的地步了。据说朝廷组织的骁勇已经超过百万,又调集了三十万战兵,已经准备开拔。如果李远山和罗耀联手,那么朝廷这次的平叛之战就凶多吉少。

    当初李远山勾连蒙元人从背后突袭朝廷征西大军,李远山在背后捅的这一刀太狠,直接导致七十万大军在十天之内就崩塌下来。而这次捅刀子的,会不会换成罗耀?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卓布衣快步走了过来。

    “最近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卓布衣在方解身边坐下来后语气沉重的说道。

    “怎么了?”

    方解问。

    “这段日子以来,左前卫的人和黄阳道的郡兵民勇之间冲突不断。今儿上午的时候,据说几个左前卫的兵被民勇打死了,文小刀亲自带了一队精骑闯进民勇大营,抓走了几十个人当场就砍了脑袋。若不是黄阳道总督杨彦业尽力压制,民勇今天就能炸了锅……数千民勇将文小刀堵在大营里,剑拔弩张,若不是杨彦业赶去的快,打起来就不是小规模的事。”

    “我怎么总感觉,左前卫的兵这是故意在挑事?”

    卓布衣皱眉道:“据说罗耀先是催杨彦业交付左前卫一个月所用的粮草,杨彦业实在凑不出来,还是和地方上的乡绅借的粮。这批粮草才交付,罗耀立刻就派人又去催粮,张嘴就要三个月的。这样逼下去,杨彦业的忍耐只怕也快到尽头了。”

    方解叹了口气:“我最担心的正是这个,我怕罗耀北上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叛军。而是黄阳道,西南四道都是他的地盘,唯独黄阳道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外。而西南四道虽然富庶,但这些年罗耀不断的扩军,不断的对纥族人用兵,再富庶的地方也支撑不住。要想再扩军,西南四道根本就养不起他了……而黄阳道有大隋最大的粮仓之一欣口仓,如果罗耀拿下欣口仓,就算他养百万大军也不是问题。”

    说到这里,卓布衣忽然脸色一变:“欣口仓在黄阳道,而黄阳道根本就没有战兵戍守。欣口仓的守军不足五千人,而且护粮兵的战斗力也无法和战兵相提并论……叛军已经将西北分割出去两年了,两年来一直没打欣口仓的主意,这是为什么?”

    方解道:“杨彦业组建了民勇奋力抵抗是一部分,只怕还有别的隐情。”

    卓布衣仔仔细细的想了想,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你的意思是,罗耀早就盯住了欣口仓,叛军不取欣口仓的缘故不是黄阳道的民勇抵抗的剧烈,而是他们早就知道欣口仓是罗耀要的东西了,他们不敢抢。在这个时候,李远山可不敢轻易得罪了拥兵四十万的罗耀。罗耀和叛军之间的默契就在于,他不去干涉李远山的事,李远山也不要干涉他的事……”

    “何止四十万……”

    方解摇了摇头:“现在你还没看清楚?如果罗耀愿意,可以瞬间在西南四道拉起来的人马绝对比李远山还要庞大。这二十几年来大隋朝廷对西南四道,尤其是平商道多有照顾,不断的减免钱粮,可百姓们的过的并不怎么富裕,那些粮食和钱财都哪儿去了?都被罗耀强征养了兵!”

    “左前卫对朝廷报备的人马是二十万,但咱们都知道不少于四十万。现在看来……何止这四十万。罗耀在雍州这二十年,彻底将西南变成了一座庞大的军营。”

    “我的天……”

    卓布衣道:“你是说,罗耀这是必反之心?既然你已经察觉了,为什么不走?咱们应该尽快返回长安城面见陛下,若是再耽搁,等朝廷平叛大军开拔过来,叛军和罗耀联手,朝廷大军就会腹背受敌……”

    “走?”

    方解笑了笑:“这些都只是咱们的推测罢了,根本没有证据。再说,现在怎么走的了吗?所有道路都被左前卫的人马封住了,要想走,除非过河走叛军的地盘。黄阳道现在是许进不许出,咱们的人根本就派不回去。”

    “那怎么办?”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能将叛军和左前卫之间的默契打破,让罗耀和叛军打起来,最好不过了……罗耀派兵过河,叛军按兵不动,这不寻常,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了。我敢保证黄阳道总督杨彦业比咱们还要察觉的早,因为罗耀到了之后一直在逼他……我就不信他不会想办法给朝廷送消息,所以,我打算找个机会去见见他。”

    “他信你?”

    “毕竟我是从长安城来的,而不是罗耀的人。”

    方解起身:“如果实在不行,我也得拉着一支人马走。山字营我已经开始使顺手了,不能就这么丢了。如果回不了长安,那就往被去投奔旭郡王。”

    “你早就打算好了?”

    卓布衣疑惑的问。

    方解点了点头:“从被罗耀留下的那一天,我就开始在想怎么脱身。”

    ……

    ……

    卓布衣和方解站在黄牛河南岸,看着奔流不息的黄牛河,看着河北岸那座大营,看着河道上那九座浮桥,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如果当初皇帝不是暗中调兵西征,而是把这件事拿出来在朝廷里商议……只怕大隋没有现在的困局,现在想想,这件事究其根本就错在动兵这么大的事,皇帝居然打算瞒着所有人。”

    卓布衣叹了口气。

    “皇帝太自信了些,他觉着自己撇开那些朝臣,绕开朝廷的争论,靠他一个人的能力就能把大隋江山全都挑在自己肩膀上。在皇帝眼里,那些朝臣没有一个是让他放心的,所以他什么事都想亲力亲为。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有什么事是离不开朝廷的。他知道征伐西北这么大的事,一旦放在朝廷里拿出来商议,立刻就会掀起惊涛骇浪,所以他想自己把这件事做了。”

    “不得不说,皇帝是个极少有人及得上的睿智之人,他冷静的时候确实有掌控全局的能力。”

    方解的话越来越不敬,但卓意义对他的话却深以为然。

    “而且皇帝登基之后,什么事都太顺。朝廷里那些曾经支持太子和其他皇子的,都被皇帝不声不响之中拿下。朝廷里的不和谐没了,朝臣都是顺从他的。然后他暗中建立了货通天下行,硬是靠着一家商行将大隋立国百年都没修缮好的城墙修好。只这一件事,其实就足以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但正因皇帝什么事都太顺了,他的心思越来越大……他用货通天下行悄然运兵,运粮,将七十万大军调到西北之后才将这件事公诸于众,朝臣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而庞大的国家机器,这个时候才运转起来支持西北的战争,弊端其实已经出现……”

    方解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即便没有李远山的叛逆,我对西北之战也不看好。蒙元立国近千年,根基之稳固,军队之庞大,国力之雄厚,民心之牢靠,又怎么可能是轻而易举就能击败的?没有李远山的叛逆,朝廷布置在西北的大军,也会因为后方的诸多问题而出现问题。”

    “等西北之战兵败之后,皇帝不听从朝臣的建议,接连做出糊涂透顶的决定……黄阳道不派兵进驻,招募民勇却不加约束,这些都是因为他心虚……”

    “心虚?”

    卓布衣不解。

    “对,因为他败了,他觉得那些朝臣暗地里肯定都在讥讽他,嘲笑他。所以他越发的孤僻,越发的不喜欢听人说话。什么事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他觉得那些朝臣们说的任何对西北之战的看法,都是故意在让他难堪。”

    卓布衣道:“或许,你想的太武断也太悲观了。毕竟咱们不在长安城,不了解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解摇了摇头:“但愿如此吧。”

    “皇帝对西北的事……正因为他心里发虚,所以越发的想表现的镇定。结果呢,没有在最快的时间内调兵,想将这件事瞒住,以至于李远山逐渐将西北三道牢牢控制。百姓们逼不得已,只好顺从叛军。既然没有立刻调兵,那就一步一步的来,先恢复元气,然后用几年的时间布置,逐步调兵,徐徐图之也是正道,可皇帝心里其实比谁都急,装作不在意,装了一年就装不下去了,又开始调兵……为了尽快凑齐人马,招募民勇,隐患太大了……要么快要么慢,两条大道他都不走……”

    卓布衣叹道:“这些事,难道就没有朝臣提醒皇帝?”

    “皇帝能听谁的?裴衍?”

    方解冷冷笑了笑:“我第一次见他,就隐隐猜到这个人什么秉性了。他只会顺着皇帝,绝不会逆着。”

    卓布衣一怔,心里暗暗的叹息,他知道方解说的没错,裴衍这个人,绝不会从他嘴里说出阻挠皇帝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飞鱼袍架着一个人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人,京城来人了!”

    一个飞鱼袍压低声音道。

    方解连忙上前,扶着那个已经累的几乎虚托的人:“陛下的旨意?”

    “不是!”

    来人艰难的从怀里取出一个铁盒递给方解:“散金候……散金候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

    “快扶他下去休息。”

    方解吩咐了一声,随即将铁盒上的火漆挑开。里面只有一封短信,寥寥十几言。可方解看完之后脸色立刻变了,他的嘴角颤了颤,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原来……如此,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皇帝连出昏招了。”

第四百零五章 装了一座大山的盒子

    第四百零五章装了一座大山的盒子

    卓布衣见方解脸色变的有些发白,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信递给卓布衣。卓布衣迫不及待的接过来看了看,瞬间,他的脸色也开始变得发白。

    “这消息……可靠?”

    他抬起头看着方解,眼神里都是难以置信。

    “木三传出来的消息,应该是可靠了。”

    方解叹了口气,在河边坐下来:“我出长安之前,罗蔚然他们告诉我,皇帝有意让我进东宫做太子侍读,皇帝是在东暖阁里当着几位重臣的面说出来的,十之八九是不假的……所以应该是木三在知道这消息之后,立刻联系了罗蔚然。而罗蔚然知道大内侍卫处现在被苏不畏的内卫盯死了,派不出人来传递消息,所以才会找到散金候……”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你必须尽快赶回去了。”

    卓布衣道:“信上说皇帝每日吐血多次,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看来当初的传闻也是真的,我本就没有在意过。”

    “什么传闻?”

    方解问。

    卓布衣道:“据说当初陛下登基的时候,就已经身染重症。当初曾有传言,皇帝对忠亲王说若是他坚持不了几年,就将皇位传给忠亲王,但是忠亲王当面拒绝了,拿出几颗小金丹为皇帝续命,但小金丹药效太强,皇帝的病体难以承受……当年忠亲王西行,其实还有一个目的,传说佛宗有至宝丹药能延寿续命,所以忠亲王才执意离开长安城的。”

    “后来,因为皇帝一直没有什么病灾,所以这传言倒是不攻自破。料来是皇帝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压制了病情,曾经有人揣测,是散金候吴一道亲自远赴海外,请来洋人的郎中为皇帝诊治……现在看来,即便是洋人的郎中也没能医好皇帝。”

    “怪不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皇帝这些年的决策时而睿智时而糊涂……他迫不及待的想对蒙元动兵,就是想在自己病重之前完成夙愿。他……虽然身体有疾,但心思比历代皇帝都要大。他立志做一代圣明君主,为大隋把疆域扩充到狼乳山那边去。现在我也知道,为什么皇帝要屠掉丘家了……”

    “当时支持其他皇子继承皇位的世家,多如牛毛,何止丘家一家?而且丘家虽然家世显赫,但也还没有能力影响朝局。当年皇帝曾经单独召见过丘家的家主,而这位老家主,最出名的不是官声,而是医术。丘家是江南有名的医道世家,历代都有人在皇宫中做御医……想必,丘家的老家主是看出了皇帝的不治之症,这才引来的灭门之祸。”

    说到这里的时候,卓布衣唏嘘不止。

    “如果皇帝病重是真的,那么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这两年屡出昏招了。”

    方解摇了摇头道:“当初西北兵败的时候,他应该是打算徐徐图之的,先补充兵员,充盈国库,然后从各地陆续抽调兵马。但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做完,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所以才会想出招募骁勇的办法……太子年幼,他不想让自己死之后留给太子一个烂摊子。”

    “一开始,他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心愿,那就是做一件历代大隋皇帝都不敢轻易尝试的事……对蒙元动兵。他就像个调皮的孩子,为了避开朝臣的阻止,他选择用货通天下行运兵-运粮。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了吧……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了这么多年的战争,因为李远山而前功尽弃。”

    “西北变成了烂摊子,他必须在自己身体垮掉之前将这个烂摊子收拾好。太子才十岁不到的年纪,且新皇登基,朝局必然不稳。”

    说到这里,方解脑子里骤然一下子亮了起来:“我现在也明白……为什么皇帝只有太子这一个子嗣了。”

    “为什么?”

    卓布衣问。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来,用以压制自己内心的不平静:“为了大隋,皇帝已经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正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了多少年,所以才会只要一个皇子。如果他有几个儿子的话,都在幼年,难免不会被心怀叵测的朝臣把持利用。一旦皇帝驾崩,留下几个年纪都不大的皇子,那局面才真会乱到没办法收拾!”

    “为了大隋的江山稳固,朝廷稳固,皇帝就要了这一个儿子……他不想自己的子嗣因为争夺皇位而互相残杀,最主要的事,他不想大隋的江山被那些世家窃取!从登基开始,皇帝就已经想到了他死后的事……”

    听方解说完,卓布衣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我明白了……皇帝若是走的早,不只是朝局会乱,后宫也会大乱。若是有几位皇子,只怕那些个嫔妃娘娘们谁都想着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而后宫嫔妃,都出自世家,各自背后都有不小的势力支持……万一后宫勾连世家,那夺嫡之争,才是真的的血流成河。而且十之八九……杨家的江山会被别人窃据,纵然坐在龙椅上的还是杨家的人,但大权,必然旁落!”

    卓布衣道:“现在看来,皇帝当初立后也是费了心思的。皇后虽然也出身世家,但皇后的家族早就没落了……”

    方解叹道:“一个男人,心思至此,一个皇帝,念及身后……他能想到的都做了,只是他运气不好,太不好……如果他不是想着完成自己的心愿,不对蒙元动兵,大隋的江山只怕也不会现在这样风雨飘摇。太子虽然年幼,但有皇后教导,再选几个重臣辅政,大隋不会出什么事。”

    “或许……”

    卓布衣摇头:“这都是已经注定了的事吧。”

    “你回不回去?”

    卓布衣问。

    “不回!”

    方解笃定的摇了摇头:“我现在明白,皇帝为什么把我派出来了……又是为什么,偏偏在我离京之前对朝臣提起有意让我进东宫辅佐太子。皇帝考虑的事情太远,一般人能看到明天的事后天的事就殊为不易,但皇帝看到的,是几年后甚至十年后的事……今天若不是收到这密信,我还是没有想明白皇帝为什么如此安排。”

    ……

    ……

    “明白什么了?”

    卓布衣问。

    方解伸手跟他要了酒囊仰起脖子狠狠的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涌进胃里,胸腔里先是一凉,紧跟着就是一股子火热开始燃烧。而只有这种火辣辣的感觉,才能让方解从冰冷刺骨中抽身出来。

    “因为皇帝是要用我的,所以才让我离开。”

    卓布衣没明白方解这句话什么意思,所以忍不住微微皱眉。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感慨的说道:“皇帝要用我,但不是他用。他是打算等太子登基之后,再用我辅佐太子。但是我的资历太浅了,在朝中的根基更浅。在那些世家之人眼里,在那些朝廷重臣眼里,我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碾死我太简单了……皇帝想要用我,就必须让我活下去。”

    “他若是太早将我提拔起来,一旦他突然离世,那些想把持朝政的世家重臣会怎么样?为了挟持太子,我就要首当其冲。有那个龌龊心思的朝臣,想要成为左右朝局的人就先要左右太子,所以我是必死无疑的。皇帝知道如果我留在长安城,他一旦离世,那些朝臣立刻就会弄死我。”

    “所以他才找了个借口让我离开长安,之所以让我来雍州,估计着皇帝是想历练我,让我对大隋的了解更深一些。皇帝知道罗耀早晚都是大隋的祸端,因此派我来,让我了解罗耀,将来也好应付……他知道自己死后,朝局已经难以控制了,所以他把将来能辅佐太子的人,都派离长安城……包括你。”

    “如果不出意外,散金候应该也快要离京了。皇帝是在为太子安排以后……而之所以在我离京之前提起有意让我进入东宫,是为了以后我回去铺路。估计着皇帝肯定已经留下了密旨,不止给我,还会给许多人。”

    “可是……”

    卓布衣疑惑道:“将忠于自己的人都派离长安,到时候皇帝驾崩,长安城里都是一些宵小之辈,谁来保护太子?”

    “我不知道……”

    方解叹了口气:“或许皇帝早就想好了如何安排吧。”

    “那你何时回去?”

    卓布衣问。

    方解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皇帝没有旨意给我,就说明他会给我一个讯号。当我看到这个讯号,就知道是我回京的时候了。只是这个讯号到底是什么,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卓布衣还是很难理解皇帝的思维,因为方解的心思现在也很乱,所以他从方解的话里也无法理清头绪。但他能猜到现在皇帝的心里有多少苦楚多少无奈,也明白皇帝到了现在依然在想尽办法稳住杨家的江山。

    “现在咱们怎么办?”

    “等着!”

    方解一口气将酒囊里的酒喝干,抹了抹嘴角后语气有些伤感声音也微微发颤:“等着我看到皇帝释放出来的那个讯号,然后想办法回到长安城。妈的……这不是逼着我为杨家人卖命?这个老家伙,算计好了我心里什么地方最软。临死临死还要这样利用别人,不觉得无耻?”

    他在骂人,可卓布衣知道他不是在骂人。

    皇帝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将来,可何尝不是为了保住方解的命?

    方解这样的人,心里最软的地方……就是见不得对他好的人受了委屈……

    方解将酒囊递给卓布衣,站起来使劲舒展了一下身体:“我虽然不知道皇帝的安排是什么,但可以肯定,这个讯号会很明显。他安排离开长安城的人看到这个讯号之后,不用人提醒就能明白是回去的时候了。”

    “所以,必须促使罗耀和叛军开战。”

    方解咬了咬牙:“如果任由罗耀将黄阳道占了,那么到时候即便西北的叛乱被剿平,西南未必就踏实。只要罗耀和叛军打起来,到时候朝廷大军的阻力也就会小些。”

    “过河?”

    卓布衣问。

    “过河!”

    方解使劲点了头:“必须过河。”

    与此同时,长安城畅春园。

    皇帝让苏不畏出去传旨召集三位辅政大臣来穹庐,苏不畏领命走了。等苏不畏的身影远去之后,皇帝将在门外伺候着的小太监木三叫进来。

    他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递给木三:“带着这个出宫,出城,找地方躲起来也好,找个你认为信得过的人投靠也好。但即便你死,这个东西也不能落入别人手里。至于你什么时候打开这个东西,不用别人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陛下?这是……”

    木三吓得脸色发白,跪下来接过木盒,虽然他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但觉得这盒子有一座大山那么重。

    “朕会送你出城的,你去宣旨……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罗蔚然,私通钦犯,蔑视朝纲,不忠不义,理当斩首!但朕念在其为国效力多年故不忍处死,免去一应职务爵位,贬为庶民,逐出长安……你亲自盯着他出城,然后就不要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似乎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木三看着皇帝已经全白了的头发,忽然觉着有一柄刀子在心里剜着,生疼生疼……

第四百零六章 谋同

    第四百零六章谋同

    罗蔚然走出长安城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灵魂没了。他不敢回头看那座高耸巍峨的大城,不敢看身后那些一直送到城门口的飞鱼袍,甚至不敢看过往的百姓。

    当初在山上学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像师父那样,每日修行,参悟道理,看日月星辰,闻鸟语花香。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下去,清淡且安逸。早晨修行之后在山间屋外翠木下,煮一壶茶,吃几颗葵花籽,伴着山间云升云灭必然是说不出的逍遥自在。清静自然,那个时候他觉着这是离天道最近的境界。

    可十几年前,二师兄项青争一席话将他送进尘世间最是勾心斗角残酷冰冷的所在。他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到后来的翻云覆雨闲庭信步。十几年,匆匆而过。转念间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当年山林间那些清雅日子,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然,为何会如此投入?

    正因为投入,所以在失去的时候才觉得心里那般的疼。

    自己戍守了十几年的大内侍卫处,自己戍守了十几年的信念。

    一朝消散,无影无踪。

    如果他哭的出来,或许他不介意哭。

    小太监木三看着他,脸色与他一样的难看。那些飞鱼袍满是仇恨愤怒的眼神都盯在他身上,就好像赶走罗蔚然的不是那位坐在龙椅上的至尊而是他这个蝼蚁一般的小太监。木三觉得嘴里很苦,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咳不上来,咽不下去。

    他摸了摸自己宽大袖口里藏着的铁盒子,腰不由自主的又弯了几分。

    盒子在袖口里,大山在他后背。

    他以前一直想着,就算自己已经是个不完全的人,是个在别人眼里下贱的阉人,可自己也一样可以靠着拼争换来一个繁华锦绣的前程。就好像当初的吴陪胜,现在的苏不畏。他想穿着那样华美的锦衣,站在皇帝身边。哪怕同样是弯着腰,但心里必定是巍峨挺拔的吧?

    可是现在,他袖口里的东西就是一柄刀子。

    他不知道皇帝打造了怎么样的一柄刀子,也不知道这刀子对准的是谁胸口,但他知道,如果一个不小心,这刀子第一击就会戳进自己心窝子。

    “罗大人……”

    木三一时改不了口,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他紧走几步追上罗蔚然,压低声音道:“大人无需想的太多,陛下让大人出城未必是坏事。”

    “什么意思?”

    罗蔚然的身子猛的颤了一下,他脚步一顿看向木三。

    木三垂着头压低声音道:“大人只需谨记,陛下这样安排是别有深意。”

    “你说清楚!”

    “奴婢说不清楚。奴婢得走了!”

    木三叹了口气,看了看四下里没人关注自己,跳上马背,用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那马吃痛,嘶鸣了一声后撒开四蹄往前冲了出去。罗蔚然见他突然离开心里一紧,僵立在原地沉默了好久。

    直到木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罗蔚然忽然脸色一变。

    “我明白了!”

    他喃喃了一句,大步离去。

    他身后聚集着的飞鱼袍们大声高呼着愿指挥使一路顺风,声音整齐震耳欲聋。罗蔚然依然没有回头,脚步放大,身子逐渐拔直,片刻之后就消失在官道视线尽头。那些飞鱼袍站在城门外,久久没有散去。

    雍州城外十里

    官道上一行三人格外的引人瞩目,走在前面是一个挑着沉重担子的小道童,那担子似乎极重,将扁担都压的弯了下去。后面跟着的还是一个小道童,走的比挑着担子的同伴还要吃力些,每走一步都要喘一口粗气,挥汗如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背着一个胖子……一个胖却不丑陋还显得很清秀漂亮的胖子。

    “你就不能走快些?”

    胖子不满道:“你怎么这般的笨拙,你看小俊挑着那么沉重的一担子东西依然健步如飞,再看看你,竟然追不上他!你自己不觉得可耻我都替你觉得脸红,人怎么能没有好胜之心?没有好胜之心的男人,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掌……掌教啊……您发发慈悲,要不让我去挑担子行不?”

    “呸!”

    胖子一脸严肃的说道:“我让你背着我,是因为我想锻炼你。曾经有个满嘴屁话叫方解的家伙跟我说过一句勉强还算有道理的话,这是他说了那么多话中为数不多还算有道理的,我想想怎么说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是因为觉得你还是个可造之材,你这白痴,白白浪费了我一番苦心。”

    “谢……谢掌教,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叫小美的道童几乎都要栽倒,也不知道胖子是因为起了恻隐之心,还是怕小美倒下会摔了自己。他从小美后背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后抬头看了看已经能看到轮廓的大城,嘿嘿笑了笑:“贱人,我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锦衣公子带着一队甲士骑兵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那群甲士看起来都极彪悍魁梧,带着一股子冷冽的气势。而那个为首的公子身材修长,面容颇为俊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倒是瞧着潇洒,他回头看了三个道人一样,微微皱眉。

    他看着胖道人,胖道人也看着他。

    年轻公子脸色白的好像大病初愈一样,没有一点血色。眼神里却有一种似乎随时能冲出来的冰冷杀意,如毒蛇。

    便是这一刻,胖道人心里骤然一惊。

    额头上突突的跳着疼,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

    他的心跳都几乎停住,脸色瞬间变得发白。

    “离开长安城之前,师父说给我种下道心……我一直不知道道心是个什么东西,现在我知道了……”

    他止步,看了前面那座大城一眼后突然转身:“咱们走,不进城了。”

    “为什么?”

    喘着粗气的小美问。

    “城中有妖,我打不过。”

    胖道人叹了口气:“等我打的过的时候再回来。”

    “掌教,您刚才说男人怎么能没有好胜之心?没有好胜之心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就算打不过也要试试的嘛……”

    “你过来!”

    “干嘛……”

    “我传你大嘴巴扇脸封嘴神功!”

    ……

    ……

    黄阳道

    治城惠阳

    惠阳城西门外就是新建起来不久的民勇大营,占地方圆五里。民勇队伍是黄阳道总督杨彦业一手建立起来的,为了防住黄牛河北岸的叛军,他几乎倾其所有。府库里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了,用了两年时间,将这一万八千名民勇训练出来,成为合格的战士。

    这一万八千人的规模已经是黄阳道如今能养兵的极限,再加上黄阳道各地调集来的郡兵三万人,就是整个黄阳道防线的主要兵力。虽然人数比河北岸的叛军相差太多,但仗着一股子身后就是家园寸步不能退的士气,在和叛军的多次交锋中硬是没落下风。

    杨彦业以自己组建了这样一支队伍为傲,但是现在,这队伍,就成了他心里堵着的一座大山。

    这些民勇郡兵都是好样的。

    他们都是黄阳道土生土长的汉子,这片土地上有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他们的父老乡亲,他们当初拿起兵器站在黄牛河南岸和叛军针锋相对,其目的和京畿道聚集的民勇不一样。京畿道的民勇都怀揣一颗立功之心,是拼前程去的。而黄阳道的民勇郡兵,他们拿起兵器的目的只有一个。

    站在河岸上,保护身后的家园。

    一旦他们挡不住叛军,那么这片养育了自己的美丽家园也就毁了。黄牛河北边的情况他们都知道,叛军所过之处就犹如蝗虫过境一样。青壮汉子一掠掳走,年轻女子一个也不放过……至于钱粮,叛军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如果遭受了天灾,哪里还会有什么钱粮?

    正因为知道这些,所以黄阳道的民勇郡兵才会站在河岸边寸步不退。

    可是现在,即将逼走他们的不是河北岸的叛军,而是他们之前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的援兵,大隋的左前卫。

    黄阳道总督杨彦业带着几个随从走在大营里,步伐很慢,很沉重。那些依然保持着训练的郡兵民勇见到他的时候纷纷行礼,眼神里是由衷的尊敬。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总督大人对左前卫的容忍,已经导致了至少二百名民勇被左前卫逼死,但他们都知道,总督大人其实也没有任何办法。

    左前卫数十万大军面前,总督这个看起来格外光鲜荣耀的职位其实轻的好像一粒沙子。

    “大人……真的要要解散民勇了?”

    一个官员语气沉痛的问。

    他看着那些郡兵民勇,心里被刀子割着一样难受。

    “没有别的办法了……”

    杨彦业的心里更苦,比任何人都苦。

    “左前卫的人天天来催粮,我已经向那些富户们伸了三次手,就算再去要富户们也愿意给,可他们也已经快清空了粮仓了。昨日里我才隐隐的提起来,他们的脸色有多难看你们也都瞧见了……可若是不给左前卫粮草,罗耀的人,只怕更放肆。”

    “这些民勇是我召集起来的,现在解散了他们,我心里比谁都疼。”

    杨彦业叹了口气:“可确实已经没有粮草了,我总不能让这些心甘情愿跟着我的人,最后却都饿死在这里。让他们回家去吧,该种田种田,该经商经商,最起码衣食无忧……”

    “可是,大人难道不觉得,罗耀的目的就是逼着您解散民勇?”

    惠阳郡郡丞雷武急切道:“罗耀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来攻打叛军的,左前卫已经到了近一个月,日日催粮却不见他们对叛军动兵。这么久了,除了京城来的钦差方大人敢带着自己亲兵过河和叛军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左前卫的人还有谁想过要开战?依卑职看,罗耀那厮根本就是存着反心!他的目的就是将咱们黄阳道占了!”

    “不许胡说!”

    杨彦业脸色一变:“这样的话,断然不可再说了。”

    “大人!”

    惠阳郡郡守李怀理劝道:“不能解散民勇啊,一旦解散了民勇,罗耀必将更加的肆无忌惮。他现在顾忌的,也只是咱们手里这数万悍卒了。”

    “不解散……哪里来的粮食?”

    杨彦业脸色痛苦道:“难不成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都饿死?”

    “总会有办法的!”

    郡丞雷武道:“再等几日吧……卑职家中还有些许存粮,愿意献出来,诸位同僚想来也是愿意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亲兵快速的跑过来,在雷武耳边低语了几句,雷武脸色一变,犹豫了一下后走到杨彦业身边耳语:“方解在城里的万和楼等着您,见还是不见?”

    “见!”

    杨彦业沉默了一会说道:“左前卫里,唯一和罗耀不是一条心的就是此人了……说不定,办法就在此人身上。既然陛下派以他为钦差,不管此人年纪有多轻就说明陛下信任他。这个时候他要见我,料来也是为了此事。”

第四百零七章 好吃

    第四百零七章好吃

    黄阳道的位置有些特殊,以前有资格任总督的人,十个有十个不愿意到这个地方来。一条大河将南北分开,北面的西北三道气候越往北越恶劣,到了山北道也就是大隋的最北端,和北辽地的十万大山其实也不远了。黄阳道南边的四道,越往南越富庶,黄阳道毗邻西北,每年还要照顾着黄牛河北边的百姓,无异于加大了负担,干的好了是正常,干不好了就会挨批。

    能做总督的人,哪个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去别的地方,谁还来这里做事。十年兢兢业业,也出不了什么耀目的政绩。

    所以黄阳道的百姓们也比较幸福,因为每一任总督都是皇帝费心思挑选出来的。人老成,性子稳,这样的人在地方为官,百姓们终究会多得一些好处。

    杨彦业也一样,他骨子里就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在他看来皇帝既然将黄阳道交给了他,他就必须收拾好。

    上任之初他就说过,到了这个地方做官只求做到平平稳稳这四个字足矣。杨彦业的能力毋庸置疑,不然也不会在没有朝廷调拨人马戍守的情况下,靠着民勇郡兵将北岸数十万叛军拒之门外。

    虽然方解怀疑叛军和罗耀早就有所勾连,叛军不敢对黄阳道之内的欣口仓打主意。但叛军要是过了河,不抢欣口仓难道还不能抢百姓?一旦叛军过了河,黄阳道之内就会如被蝗灾啃咬了一遍的庄稼地一样。

    这两年来,杨彦业为了保住黄阳道百姓没少费心思,本不到老态龙钟的年纪,可头发却没一根黑的了。

    自从叛军陈兵在黄牛河以北,这位总督大人以身作则,自减俸禄,还从自己府里将多余的粮食都捐出来,组织民勇。有总督大人先这样做了,下面的官员们不管情愿不情愿,都得照做。

    可是现在,杨彦业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罗耀逼着他送粮,故意派人和民勇郡兵起摩擦。前阵子罗耀手下那个文小刀,说什么几个手下被民勇打死,带着数百精骑闯进民勇大营,硬是抓了几十个人当场砍了脑袋。愤怒的民勇将文小刀堵在大营里,剑拔弩张。若是不是杨彦业赶去的快,只怕真就打起来了。

    杨彦业不是怕民勇们伤了左前卫的人,而是他知道文小刀肯定是有备而来。他只带着几百骑兵就敢闯营,一旦民勇们动手的话,必然有大批的左前卫精兵立刻扑上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在训练和装备上都远不如左前卫的民勇。

    可因为这件事,杨彦业知道自己背地里没少被人骂窝囊废。

    民勇们心里有怨气,他自责。当初他也和民勇们一样,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左前卫的人马能来,分担一些压力。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盼来的,是一伙比叛军还要恶毒还要冷酷的魔鬼。

    其实到了现在,杨彦业也隐隐猜到罗耀要的是什么了。

    罗耀在西南养兵,这件事朝廷都知道何况是他?可到底罗耀养了多少兵,只怕除了罗耀自己之外没人知道。富庶的西南四道,常年养活四十万大军不成问题。如果罗耀的目的是欣口仓,那么只能说明罗耀在西南养兵的数量,已经庞大到西南四道都养不起。

    他需要欣口仓里的粮食。

    换了一身便衣,还略作装饰过的杨彦业走进万和楼之前,心里一直在考虑这些事。对方解,他略有耳闻。知道这个少年很了不得,小小年纪,演武院入试考九门优异,在皇帝平定怡亲王叛乱中,这个少年又是功不可没。这样的人,将来必成大器。现在他主动来找自己,而且是私下里见面……杨彦业一直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整理着措辞,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所以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一个在官场上混迹了几十年的人,竟然会因为见一个后生而紧张?

    方解比他还紧张,因为他知道和这位黄阳道总督大人的见面,一旦被罗耀知道,自己的计划全盘就会崩溃。他对杨彦业这个人不了解,不知道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能不能打动他。而自己这个想法又太冒险,一旦实施起来,自己的后路基本上也就断了。

    这条后路,叫罗耀。

    罗耀如果知道方解背后在筹谋的事,只怕即便是父子之情也挽救不了什么。而方解,似乎自始至终就没打算靠着罗耀来达到某些目的。如果换做别人,或许会觉得自己的幸福就要了。有这样一位权盖一方的父亲,以后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方解,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而接下来,到底成败与否。

    都在谈话中了。

    ……

    ……

    方解见到杨彦业的时候,心里忍不住颤了一下。面前这位一身布衣走进来的老人,比远远看起来还要苍老些。他没有和杨彦业打过交道,甚至没有交谈过。但他曾经远远的看过这位总督大人一眼,印象颇深。

    他的脊梁就好像常年被一座大山压着似的,想挺都挺不起来。

    他脸上的皱纹,深的好像黄牛河北边西北大地上到处可以看见的沟壑。

    “卑职方解,见过总督大人!”

    方解收拾了一下心神,连忙俯身行礼。

    杨彦业快走进步将方解搀住,不肯受他的礼:“方大人身为钦差,怎么能对老夫行礼?”

    “卑职的差事已经做完了,所以已经不是钦差了。如今只是军中从五品的游骑将军,怎么能不行礼?”

    方解退后一步,还是认认真真的将大礼行了。

    杨彦业也没再躲闪,笑了笑道:“久闻方大人的名字了,一直想着见见你这后起之秀,虽然老夫偏局在黄阳道,但你的名字在这里一样如雷贯耳。”

    方解客气了几句,请杨彦业上座。

    两个人寒暄过后同时陷入了沉默,然后又同时尴尬的笑了笑。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站起来,对杨彦业抱了抱拳:“大人,既然您肯来,就说明对卑职还是有一些信任的,卑职感激不尽。所以我也不打算再绕什么弯子,也不想费尽心思的来找话说试探您的心思。”

    他顿了一下道:“我是有事相求!”

    杨彦业见他说的肃穆,坐直了身子说道:“方大人有话请讲。”

    方解往前走了几步,挨着杨彦业的身子坐下来,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语速,尽力表达清楚每一句话的意思。而他面前这位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总督大人,在听完他的想法之后,还是忍不住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都说……都说小方大人勇武果敢,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杨彦业叹道:“这样大胆的想法,老夫……老夫只怕是难以从命。这件事牵扯太大,一旦有什么闪失,老夫承受不起。这不止是几万人的生死性命,而是事关整个黄阳道百姓的生死……老夫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保一方平安。若是依着方大人的想法,固然可能扭转局面,但太过冒险了些。”

    方解预料到杨彦业是这样的反应,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大人说的没错,这法子确实冒险,一旦有什么不妥,立刻就会让黄阳道数百万百姓沦入水深火热。但大人,既然身为人臣,难道忘了最本分之事是什么?”

    杨彦业微怒道:“似乎还不必小方大人来教我怎么做官!”

    “大人!”

    方解再次站起来深深一礼:“卑职实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事情到了现在,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卑职虽然年轻识浅,但也知道有些事躲避是躲不开的。大人想委曲求全,可这全真的能求来?”

    “如今大人已经拿不出粮食了吧?”

    方解抬起头说道:“卑职索性将话说的再通透些,这些日子以来,卑职在左前卫军中度日如年,眼睁睁看着几十万大军将刀子没有对准黄牛河北边,而是调转过来对着您和您手下的民勇……卑职每天夜里思考的都是如何解开这困局。黄阳道,欣口仓……是给叛军,还是给罗耀,结局……相同吗?”

    说到这句的时候,杨彦业的脸色显然变了一下。

    “我知道大人还信不过我,或许还会以为我是罗耀派来试探大人的。”

    方解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卑职敢问大人一句……您的奏折,可出的了惠阳城?无法向陛下奏明原委,难道就这样等着?大人为黄阳道操劳已经白了头发,就眼睁睁看着黄阳道最终还是难逃劫数?卑职的法子虽然行险,但最起码,可以将消息递出去。想要往京城送消息,只能过河。”

    “河北有群狼,家中盘踞一虎,狼群之所以不敢过河,畏惧的便是这头虎。但若是这头虎将群狼惹急了,群狼未必就还能忍的下去。大人一心想将战争阻挡在黄牛河对面,不想让百姓遭受兵祸之苦。可是这样毫无作为,被动的等着……只怕大人心里惧怕的事,还是会发生。”

    “罗耀要的是粮仓,不是黄阳道百姓。但叛军一旦过河,要的就是全部。所以,罗耀必然不能坐视叛军南下。现在咱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引狼与虎斗。然后趁机将消息送出去,等着朝廷想办法解决。”

    “我缺人手!”

    方解郑重道:“求大人成全!”

    杨彦业的脸色不停变幻,沉吟了很久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摇头,方解的心沉到了谷底。

    “明日我就要解散民勇了。”

    杨彦业站起来,缓缓的舒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现在连让他们吃饱肚子都做不到,每天一顿干饭都是奢求,他们带着一腔热血而来,我却只能给他们每人每天一碗能看见碗底的稀粥……做官做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脸面再见他们。”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笑了笑道:“我是二品总督,说起来也近乎位极人臣,外人看来风光无限,权盖一方,可我现在已经小家子气到看着这饭菜都想打包带走,钱粮都紧,府里除了正在长身子的孙儿,其他人十天都吃不上一回肉。呵呵,如果不介意,我就都带走了。”

    方解心里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

    “散了就散了吧。”

    这位干瘦的老人夹了一块熟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细细的品味:“原来肉这般好吃……怎么以前从没有察觉?”

    他只吃了一口,然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民勇散了,自然就不归我节制。他们要么各自返家,要么投奔别人。要是有一伙人因为心里愤恨,私自组织起来过河去找叛军的麻烦,这事我也管不着了。”

    “好吃!”

    他又说了一遍,然后起身离开。

    方解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前顿时一亮。他站直了身子,然后深深的拜了下去:“卑职,多谢大人成全!”

    杨彦业一边摆手一边往外走:“我都说了,民勇解散之后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了,你谢我干嘛?我没帮你什么,也帮不上你什么,不过……这席面我还是要带走的。孙儿念叨着万和楼的红烧狮子头已经念叨了月余,今儿我还得谢谢你。”

第四百零八章 尽量少死几个

    第四百零八章尽量少死几个

    当杨彦业宣布解散民勇,将郡兵遣返回原籍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文小刀的嘴角上就不由自主的挂起一抹得意的笑意,这段日子以来,一系列逼迫杨彦业的行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罗耀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做,就是因为知道做这种事文小刀比任何人都擅长。

    论战阵对决,两个文小刀也未必比得上一个詹耀。

    但是论阴谋诡计,詹耀未见得是文小刀的对手。

    所谓的民勇打死了几个左前卫的士兵,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文小刀当日带数百精骑闯进民勇大营,连杀数十人之后,本以为会激起民勇的反抗,近万民勇将他堵在大营里的时候,他几乎忍不住都要笑出来。

    罗耀麾下最精锐的重骑营一千重骑兵,三千轻骑兵已经在三里外蓄势待发。只要文小刀的信号一发出来,骑兵会扑过去。对付一万多连甲胄都装备不齐全,连横刀都凑不齐人手一把的民勇,在文小刀看来四千骑兵已经绰绰有余。

    杨彦业的及时赶到让文小刀有些郁闷,他策划这场冲突的目的就是灭掉杨彦业手里的民勇,只需杀上几千人,杨彦业也就不得不妥协。

    不过虽然当时的计划没能成功,但还是逼着杨彦业不得不解散了民勇。

    文小刀兴冲冲的走进罗耀的大帐,因为兴奋脸上有些潮红。不得不说,他真的是个极美的男子,美到让一般女人都要嫉妒他的容颜。他的脸色很白,却不是病态的那种白,很健康,隐隐透着红。他的眼睛细长,眯着眼睛笑的时候,配上小巧的鼻子,艳红的嘴唇,竟是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大将军,杨彦业解散民勇了。”

    文小刀快步进来,来不及施礼就急忙将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端坐在桌案后面看书的罗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大帐里只有罗耀一个人,所以文小刀并没有如在外人面前那样严肃。他走到罗耀身后,伸出手在罗耀的肩膀上轻轻的捏着。

    “怎么?这消息还不能让你开心起来?”

    “预料之中的事。”

    罗耀往后靠了靠,闭上眼。他似乎很享受文小刀的手法,轻重适合。文小刀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更了解罗耀,哪怕是罗耀的妻子楚氏也不如他。毕竟,罗耀已经很多年没有与楚氏有过什么亲密的举动了。

    文小刀的手指修长,而且手心里并没有因为长期握刀而摸出来的茧子。他是个很注意修饰的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对皮肤的保护。罗耀曾经说过他生的好看,笑起来迷人,说过他的手比女子还要温柔,所以他格外的注重保护自己的脸和手。

    有一点风沙,他就会戴上围了纱巾的斗笠遮挡住脸。他不许自己的手指指甲缝隙里有一点不干净,不允许自己的手看起来很粗糙。

    “累了?”

    文小刀轻声问。

    “整日坐着,有什么累的。”

    罗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一会儿你亲自去见杨彦业,跟他说,那些民勇都是了不起的汉子,我很喜欢。如果有人愿意加入左前卫,我全都要了。这些兵虽然说不上训练有素,但他们经过这两年已经知道如何杀人。相对来说,他们身上带着的杀气比大部分左前卫的兵都重些。”

    “原来大将军是一石二鸟之计。”

    文小刀抿着嘴笑了笑:“不但逼着杨彦业将民勇解散,让民勇们愤恨于杨彦业的窝囊。等到杨彦业不得不解散他们的时候,大将军再收容他们……你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些,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告诉我,我就不会杀那么多人了。现在那些民勇恨咱们左前卫,比恨杨彦业要浓的多。”

    罗耀摇了摇头:“我不缺那一万多民勇,有人愿意留下自然好。若是他们因为恨我而不愿意留下,难道我还要求着他们?”

    文小刀长长细细的眉毛皱了皱,语气有些埋怨:“哪里会恨你,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做这件事,他们要恨也是恨我……”

    “你在埋怨我?”

    罗耀回头看着他问。

    文小刀脸一红,竟是娇艳如花:“哪儿敢……就是……就是有阵子没伺候大将军了,以为大将军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这段日子心里一直不舒坦,大将军别生气。”

    “新欢旧爱?”

    罗耀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明白了过来。

    他伸手将文小刀从背后拽过来,抱着他放在自己膝盖上:“你这话里怎么好浓的一股子醋坛子味?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也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不然你故意拖延的事我岂会不治你失职之罪?你这心思怎么比女人还要狭细?整日里满脑子想的是什么?”

    “还不是大将军这段日子越来越冷了我?”

    文小刀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看罗耀。

    罗耀笑了笑道:“已经是正四品的将军了,怎么一点都不大气。”

    “大气?”

    文小刀红着脸:“大气什么意思?”

    “大气的意思就是很大的力气。”

    罗耀将文小刀抱起来丢在桌案上,伸手将他的衣服胡乱的扒了。文小刀一边躲闪一边哀求,那表情比妙龄女子还要凄婉可怜。可他偏偏越是在这样,罗耀的气息便越是粗重。文小刀趴在桌子上,就好像没有力气抵抗了似的,红着脸回头看着罗耀,媚眼如丝……

    ……

    ……

    方解带着山字营的人马训练,没有人管没人过问。山字营在左前卫中的地位越来越特殊,虽然名义上现在归先锋将军文小刀节制。但自从上次方解在河北岸厮杀一场之后,文小刀似乎是觉得如果因为他而触怒了罗耀得不偿失,所以对山字营几乎从不约束什么。

    方解也乐得逍遥自在,每日带着山字营出去训练,一走就是一整天,他也不用到文小刀大帐里报到,文小刀也不再胡乱找些由头编排他。

    方解带山字营一口气狂奔出去三十里,然后找了片空地让陈搬山带着骑兵训练。他自己带着给事营的十个人和大犬麒麟,一行十几人纵马离开,钻进一片林子里说是要去狩猎。陈搬山也不怀疑,他知道方将军的性子很随意。

    进了林子之后,方解将赤红马的速度放慢下来,不时打量这四周的环境。

    走进去大约二里之后,方解勒住战马。

    从一棵大树后面走过出来一个大约四十岁年纪的汉子,穿着皮甲,腰间挎着一柄横刀。这人身材很壮硕,络腮胡,左侧脸颊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看着有些狰狞。他走出来的时候步伐很大,从这一点就看得出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但装束很整齐。

    “请问是不是方将军!”

    这人走出来后抱了抱拳问道。

    方解点了点头,从马背上跳下来:“陆封侯?”

    那中年汉子点了点头:“是我。”

    他打量了方解几眼后眼神略显轻蔑:“杨大人让我带着兄弟们在这等你,他说你会带着我们继续跟叛军对着干。我听说前阵子您带着十几个人随从就敢在河北岸和叛军打了一架,本以为是个冷硬的大汉,今日一见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方解知道这群桀骜不驯的汉子吃哪套,所以也没有答话。走到一边直接一拳将一颗腿粗的树放倒,然后转身看着陆封侯问:“你觉得我不是那种会打架的人?”

    陆封侯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

    “我现在开始信了,都说你在北岸数万叛军之中往来冲杀而且一点伤都没受,我不信。身上没有疤的汉子不可能是个合格的军人。虽然我们只是民勇,但这两年来比战兵没少杀人。一万八千民勇站在黄牛河南边,二十万叛军不敢轻易渡河。所以我们即便解散了,即便要换一个人跟着,也必须看清楚自己要跟的人什么样,是不是个怂货。”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从来都只有我嘲笑别人是怂货。”

    他看了看陆封侯身后:“有多少人愿意留下?”

    “四千”

    陆封侯道:“但人没在这里,我是自己来的,他们委托我先看看,你是不是个值得跟随的人。”

    方解摇了摇头:“进树林一百二十步后,是你布置的第一个斥候。在大树上,虽然伪装的不错,但那身灰布衣服还是太显眼了些。二百三十步后,两侧的草丛里至少埋伏了三百人,我根本就不用可以去看就知道,因为你的人虽然藏着但气息太粗重。埋伏的人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就好像我身边藏着三百条恶狼,但一点都不可怕,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在那。”

    “进林子一里之后,至少二百名弓箭手在暗处瞄准着我。但是很可惜,你们手里的弓是自己做的竹片弓,力度太小,拉弓的时候声音又太大。为了不被我发现,所以你的人退在七十步之外,在这样密的林子,七十步之内有多少大树挡住了视线?竹片弓最多将羽箭送出去一百步,然过了七十步其实就已经没有什么杀伤力。”

    “你身后有多少人我猜不出来,但是你们的隐蔽技巧实在太垃圾。”

    方解摇了摇头:“我去求杨大人,要的不是只会拼命的无智莽夫。这样的人再多,也是冲到战场上送死去的,给我十万还嫌浪费粮食。你刚才说你要挑选一个合格的人跟着,但很遗憾,在我看来你们都不合格。”

    陆封侯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眼神里隐隐有些怒意:“既然将军看不上我们,咱们也没必要再谈了。不跟着任何人,我照样带着兄弟们和叛军对着干。大不了一死而已,怕什么?”

    “你们死了也就死了。”

    方解淡淡的说道:“真不可惜……而且别在我面前炫耀你不怕死,说句实话,你们根本就还不知道什么叫战争。没错,你们和叛军隔河对峙了近两年。而且也打了一些仗,杀了一些人……这就是你们骄傲的资本?”

    方解冷笑:“以你们表现出来的能力,叛军如果想过河你们还真拦不住。不要以为叛军怕的是你们,他们畏惧的是罗耀。”

    “够了!”

    陆封侯脸色极难看的说道:“既然谈不来那就不必再谈了,将军自便!我们自己去谋出路!”

    “好啊”

    方解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不怕死,但你们身后就是黄阳道数百万百姓。你们死了不可惜,叛军过河之后,那些百姓们才可怜。多少孤儿寡母颠沛流离,多少父老乡亲化作枯骨……他们站在村口翘首以待,等来的不是家乡儿郎凯旋,而是如狼似虎的敌人!房屋付之一炬,妻女被人奸-淫,江河断流,良田化为焦土。”

    “我们……”

    陆封侯喉结上下动了动,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我们正是因为身后站着的就是乡亲父老,所以才不愿意退!”

    “但你们不是合格的军人。”

    方解微微昂着下颌:“我不强求什么,愿意跟着我的就站出来。我能做到的不多,就是带着你们杀人,然后……让你们尽量少死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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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我若动念 天塌地陷

    第四百零九章我若动念天塌地陷

    陆封侯的名字很吉利,但他这辈子没遇到过什么吉利事。家里虽然算不上贫苦,但也属于今年的粮食绝对放不到来年初一的家庭。他小时候家里拼凑出来一笔钱,准备把他送进私塾读书认字,但酒鬼老爹一时糊涂赌钱都给输了。娘亲气得几乎吐血,他老爹酒醒之后就开始扇自己嘴巴。蹲在家门口抽着旱烟,一夜没睡。

    后来他老爹做了行商,被族里人看不起的行商。

    大隋的百姓,从骨子里觉得做商人是件很丢人的事。当然,如果做商人做到散金候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普通人家的百姓,哪怕能从土里刨出来一口吃食,也不愿意被人瞧不起。

    他爹跑了三年行商之后攒够了他上私塾的钱,结果同样是酒鬼的私塾先生收了钱之后也赌输了,干脆卷了铺盖卷跑路。陆封侯当时已经十岁,脾气很大,一怒之下打算跟着他爹跑行商,可才做好打算,准备等他爹从西北回来就做决定。可惜,他爹遇到了马贼,同行几十口人一个也没活着回来。

    他十二岁那年,村里来了个白胡子老道人,遇到陆封侯说这孩子命里有富贵,不过得看因缘。若是四十五岁之前遇到贵人,这辈子封侯拜将不成问题。陆封侯病恹恹的娘就因为这句话,把家里仅剩下的七个铜钱都给了老道人。

    老道人拿着铜钱就跑了,脚底板子踩着地啪嗒啪嗒的响,那叫一个飞快。

    陆封侯知道自己又被骗了,七个铜钱虽然不多,但对他来说是倾家荡产。

    幸好老族长还算慈悲,多分给他家三亩薄田,十几岁的陆封侯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将田收拾的极干净利索。家里只有两口人,赶上风调雨顺的年景除去交上去的钱粮之外,还略有盈余。

    十八岁的时候老娘打算给他找个媳妇,因为家境不好四里八乡没人愿意嫁给他。外村的媒婆自己找上门,说有个山东道的外甥女打算嫁过来。众所周知山东道那边过的还不如黄阳道,所以这倒也算是一门好亲事。

    媒婆拿了钱,结果带过来的是个寡妇,还带着个闺女。

    陆封侯心想认命了吧,最起码有了媳妇不是吗。

    他虽然从小到大经历的事都算不上舒心,但没有因为这个自暴自弃。正因为知道自己日子过的苦,所以邻里有什么事他都愿意帮一把。恰是这样,到他四十岁的时候在村子里已经称得上德高望重。

    当他听说黄阳道总督大人号召百姓从军抵抗叛军的时候,自己打了个包裹塞进去五张烙饼一身衣服,没带一个钱,只带上家里的铁叉,告别了妻儿毅然走出了村子。那一天,跟在他身后的有七十二个青壮汉子,占去村子里青壮年的一大半。

    走出村口的时候他回头看着送行的相亲们说,都回吧,我带着七十二个人走,就会带着七十二个人回。别哭哭啼啼的,我保证他们回来的时候毛都不会少一根。

    他没做到自己的承诺。

    两年下来,当初跟着他一块参军的七十二个人,死了四个。三个被叛军的冷箭射死了,一个失足掉进黄牛河后再也没有露过头。

    正因为如此,当他听到方解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有些痛。

    “你说我们不懂什么是战争,是,没错,这近两年来我们每个人都没看清楚,到底什么才是战争。我们站在黄牛河南岸叛军站在北岸,天气放晴的时候隔着河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的笑。都是大隋的百姓,怎么就拿起刀枪生死相向了?你说带着我们去杀人,然后尽量让我们少死几个……”

    他抬起头,看着方解问:“我们能一个不死吗?对岸的人能一个不死吗?”

    他问的如此认真,虽然这是一句根本就不要别人来回答的废话。

    “不能”

    方解回答的也很认真。

    没把这话当成废话。

    方解能理解陆封侯的心思,没几个人杀人成瘾。

    “你们之所以没有回家去,不是因为你们不想家。是因为你们知道一旦你们离开了,左前卫的人根本就靠不住。叛军在黄牛河北边做了什么你们都清楚,所以不希望这样的事在黄阳道重演。”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刚才说的没错,都是大隋的百姓,为什么要拿起刀枪不死不休?”

    “因为黄牛河北边的人已经不是大隋的百姓了,他们的家园没了,被叛军占了,被蒙元人抢了,所以他们打算抢别人的。”

    “我也不想杀人。”

    方解攥了攥拳头,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但若是要靠杀戮才能保一方平安,要靠杀戮才能让父老乡亲们活着,要靠杀戮才能阻止杀戮……我不介意屠百万人,也不介意你们拿着刀子去做这件事。”

    “守不是办法”

    方解抬起头,指向北方:“击败敌人,才能换来你们需要的平静安宁。”

    “咱们只有四千人!”

    陆封侯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叛军有至少二十多万!左前卫有四十万!”

    “够了!”

    方解笑了笑:“就看这四千人怎么使!”

    ……

    ……

    方解离开左前卫大营四天,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罗耀派人来找过他,陈搬山给的答复是将军再次过河探查敌情。罗耀有些恼火,但忽然发现方解的性子和自己年轻的时候真是一摸一样。

    四天之后方解回到大营,罗耀立刻派人将他叫到了中军大帐。

    “你去了哪儿?”

    看着面前这个明显比初见时候黑了些的少年,罗耀发现自己之前的怒气全都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于无形。他对罗文,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不是个白痴,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罗文的身份。但是他一直没有派人去查,虽然只要他想查就不会查不到。

    他不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楚氏之间现在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下一个罗文了。如果自己查清楚了罗文的底细,只怕他和楚氏就真的再也没有了共存的余地。当真相出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会不得不杀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想让楚氏和自己彻底的决裂。

    因为这份惦念,他宁愿自己承受煎熬。

    他对罗文一直冷淡,不是因为当初溺爱罗武导致了惨案。而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那不是他儿子。

    他不去求证,是因为他不想。

    “河北”

    方解回答,很简单,多一个字都没说。

    “去干吗?”

    “看看”

    “看什么?”

    “叛军”

    “看完了吗?”

    “看完了。”

    “然后?”

    “然后打算带着山字营过河。”

    方解停顿了一下后认真的说道:“我知道大将军现在还不打算和叛军开战,但我毕竟是朝廷钦差,虽然差事已经做完,但身上背着皇命就不得不干点什么。如果大将军觉得我是在给你添乱,可以让人将我关起来。但如果我不过河去和叛军杀一场,我睡不着觉。要么绑了我,要么让我去,现在只有这两件事能让我心里舒服些。”

    “因为皇帝对你好?”

    罗耀微微皱着眉头问。

    方解不回答,面无表情。

    “去吧”

    罗耀的话出乎了方解的预料,方解本来以为罗耀是断然不会答应的。他已经做好打算,如果罗耀坚持不肯,他就舍弃自己已经辛苦训练了几个月的山字营,虽然可惜,但总不能因为可惜就不去干。

    他不愿意留在左前卫,从一开始就不愿意。

    没错,跟着罗耀,装一个孝顺儿子的模样出来,罗耀给他的会更多。他可以少奋斗很多年,可以一步登天。但方解心里始终有个节,这个节只怕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罗耀当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活罗武,而他现在笃定的认为方解就是罗武。但方解知道自己不是,从头到脚都不是。

    他的灵魂不是,肉身也不是。

    如果真的要追究起来,罗耀非但不是他的父亲,甚至还是仇人。他当年为了安排这一切,杀了沐小腰和沉倾扇师门那么多人。那些保护着方解的人死了一大半,方解不可能装作什么都忘了。

    可他知道,虽然自己不是罗武,但他对罗耀也提不起恨意。

    每天他要面对沉倾扇沐小腰大犬麒麟,一转脸就要面对罗耀。

    如果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方解应该恨罗耀才对。如果因为自己,方解也说不上来应该感激还是恨。

    所以他想离开,不想在左前卫待下去了。

    罗耀的眼神越是慈爱,对他越是宽容,方解就越不想再停留。即便抛开情感不谈,只谈现实,方解也有必须要离开的原因。看样子罗耀反叛已经不需要再怀疑什么了,西南早晚会乱起来。方解承认罗耀实力强大,有抢夺国家神器的资格。但他不认为罗耀能打得赢,能笑到最后。

    大隋没有烂到根里,因为一时的差错而导致的混乱局面,虽然看起来风雨飘摇,可根基其实还在。

    如果这个帝国已经腐朽不堪,方解或许会做出另外一个选择。这个世界的大隋不是他前世熟知的那个大隋,这个庞大的帝国或许还有什么隐藏在暗中的力量没有展现出来。方解现在对自己第一眼看见长安城的感觉依然记忆犹新,能够建造那样庞大一座都城且不伤百姓的皇族……真的会被一击击倒?

    就算两败俱伤,先站起来也未必是反叛的人。

    方解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其实还是微不足道的。但他同样知道即便是一个平民百姓,有时候也要面临抉择。

    方解看不到身后十年八年,也看不到三年五年。

    他只想看明天。

    罗耀身边,他一天都不想多呆。

    “觉晓”

    罗耀看着他语气温和的说道:“我知道让你立刻就转变自己的看法有些难,我也知道你从骨子里觉得我做的事不对。我不勉强你,你只需记得,我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罗家。你现在还姓方,但你血脉里刻着一个罗字,我罗耀的罗!”

    “没错,我现在承认,在雍州城的时候我骗了你一些事。”

    罗耀道:“我不想跟你解释什么,只是想让你看到,将来我能给你的绝不止是一个雍州城,也绝不止是西南一隅。只要你不争不抢,该给你的我一样不会少。我知道你心里不畅快,那就去杀些人好了,杀一些人,你心里想必也能舒服些。”

    “你不怕我杀人引起叛军愤恨,不怕开战?”

    “怕?”

    罗耀忍不住大笑起来:“怕我就不走这条路,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我怕?当我愿横刀立马时候,谁能挡我马蹄踏破山河?我若动念,天塌地陷!”

    听到这句话,方解心里猛的一紧。

    他发现,自己或许想的太幼稚了。到了现在,他都不知道罗耀要做什么。罗耀看不起叛军,那自己的计划有用吗?

第四百一十章 一步棋遍地开花

    第四百一十章一步棋遍地开花

    到底罗耀要做什么,方解不问,罗耀亦不说。

    但两个人都清楚,无非四个字……化家为国。

    桌案上的茶已经渐渐冷了,两个人之间的话也看起来似乎已经尽了。若方解是客,罗耀没再让亲随添茶这便是说你可以走了。可实际上是罗耀微微失神,方解低头沉思。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一个下颌微微上扬,眼神睥睨。一个垂头看着茶杯,表情肃然。

    “你可能会身败名裂。”

    沉默了许久之后,方解从嘴里和浊气一起吐出来一句话。

    罗耀看着他,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身败名裂?”

    他笑了笑,走到大帐里挂着的地图前,伸手画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圆:“世界不止这张图这么大,但对于大部分来说这就是整个世界。这张地图里面生活的人和另一张地图上生活的人,品性,习俗,相貌或许多有不同。但有一个道理无论在任何地方都相同,亘古不变。”

    他说:“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刚才问我怕不怕,我有何怕?若我胜了,谁人敢说我身前是非?若我败了,我何必在意身后是非?”

    方解抬起头:“你说成败,便是心里其实没有底气。”

    罗耀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世间哪里有什么事在没做成之前是有十成十把握的?我从不相信那些自信的人说什么这件事我一定会做好之类的话,没有用,不过是安慰自己给自己鼓励的借口而已。自信的人不是盲目的认为自己做什么事都能成功,而是自信于自己的准备比任何人都充分。”

    “绝大部分人都误解了自信这两个字,认为自信的意思就是相信自己这么简单。自信分为两种,第一种人自信但没有本事,夸夸其谈,让人们以为他很有能力,这种其实是自大。另一种人,永远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做了些什么,然后在别人以为他不能成功的时候一鸣惊人。”

    罗耀停顿了一下,伸出手在地图上雍州城的位置上点了一下:“我初入雍州,战战兢兢,殚精竭虑,当时朝中有多少人说我压制不住西南一隅。破雍州之后,我手下兵不过两万,将不过十人。我不自信,但是得让别人觉得我有自信。现在,我率军北上,你说我可能身败名裂,那是你不信我……因为你不了解罗耀这个名字,不了解这个人的心境,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自信过。”

    他淡然道:“我若是想图谋一地,十年前就能把西南三道从大隋的地图上割下去。纵使大隋拥兵百万,又能如何?”

    “三种”

    方解看着罗耀说道。

    “什么三种?”

    罗耀微微皱眉。

    方解认真的说道:“自信其实有三种,一种叫自大,一种叫自信,还有一种叫自负。”

    罗耀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从不认为自负是个意思不好的词语。”

    他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一道线,笔直的将大隋西北半壁切开:“我有胆子有能力在地图上画这一下,谁还能?若这是自负,我愿意认为你是在赞扬我。李远山眼光太浅,只能看到第二天的事。他造反,不是被人唾弃的理由。刚才我说过,胜利者才有资格书写历史。他若胜了,那么史书上就会记载他是个圣人,推翻了暴隋,解民于倒悬之苦。”

    “他错就错在,勾连蒙元人……中原天下,有本事的人都可以去试着抢一抢,如果一百多年前杨家先祖大隋的开国皇帝杨坚,坚守着身为人臣的本分他会逐鹿中原?会有现在的大隋天下?才一百年,窃国者就成了百姓嘴里的正统。我现在要做的事,和杨坚有何区别?”

    听到这句话,方解忍不住一怔。

    罗耀的话,似乎没错。

    当年中原大郑王朝,王家统治着这片大地。杨坚身为大郑的臣子,起兵反叛,最终靠着自己的能力和手下将士效死拼命,将王家从龙椅上拉下来。想必当时也有不少人指着杨坚咒骂,说他是个乱臣贼子。

    才一百多年过去,人们已经遗忘了那个叫做大郑的国家。每个百姓都以身为隋人而荣,觉得杨家人坐在龙椅上是名正言顺的事。

    “你觉得,杨坚当年若是在意别人骂他,会有现在的大隋吗?”

    罗耀看着方解问。

    两个人之间的话题本来已经尽了,可方解的一句你可能身败名裂又将话题拉了回来。连方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是警告罗耀,还是想劝他。话到了现在已经再透彻不过,没有什么事情不能挑开了。

    “成功者……毕竟是少数。”

    方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察觉自己骨子里其实真的很软弱。

    “你怎么就认为,我不是那少数之一?”

    罗耀淡然笑了笑:“谁也不是从出身就心怀天下的,那是怪胎。杨坚当年虽然不是寒门出身,但杨家也算不得什么豪门望族。他初入仕途,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粮仓主薄,在每天面对账本上那些数字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是如何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尽快升迁而绝不是当皇帝。后来贼兵攻打粮仓,护粮将军战死,他率领护粮兵保住了粮草,自此开始发迹。”

    “他做节度使的时候,和他做粮仓小吏的时候心思难道一样?”

    罗耀道:“我走的,只不过是杨坚一百多年前就走过的路而已。”

    方解默然,没有任何词语辩驳了。

    天下不是一家的天下,如果将中原视为一片草原,那么自然是最强壮凶悍的那只野兽为王。当这个草原上有另一只野兽变得逐渐强壮起来之后,必然要试着挑战王者。这是永远不变的道理,无论人兽。

    是啊……为什么天下必须是杨家的?

    ……

    ……

    “你心怀感恩,这是好事。”

    罗耀看着方解淡淡的说道:“所以我一直没有要求你做什么,而是希望你自己能转变过来。但你要清楚一件事,感恩和志向从来都不是一回事。我即便走到今天,也从没有说过一句杨家人的坏话,是因为杨家人也对我不薄,这一点无需否认。”

    “李远山不停的再咒骂杨家人,无非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正义些罢了。”

    他将杯子里的凉茶一饮而尽,没理会凉茶比热茶喝起来似乎要苦涩不少:“即便他日我真的走出那一步,我依然不会说杨家人什么坏话。想要什么,堂堂正正去抢就是了,何必诋毁别人拔高自己?”

    “一个人个子矮,不是整天说自己高就真的变高了。”

    “堂堂正正去抢?”

    方解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忽然发现这句话有些可笑了。

    抢,和堂堂正正放在一起,怎么都显得那么别扭。

    罗耀似乎是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下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无论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你都是我罗耀的儿子。即便我不给你这个名分,你依然是。所以我不希望你和我之间因为分歧渐行渐远,有什么事有什么话都可以敞开来说清楚。我知道心里苦楚,但我也知道越是苦楚我便越要将话说明白,任你猜测,你才更苦。”

    “你在雍州的时候,本也有机会向皇帝告密,但你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你心里最终还是念着父子之情。这很好……血脉至亲永远比任何感情都要浓烈,君臣,师徒,兄弟,朋友……在血缘面前,都稀薄的可怜。”

    方解摇了摇头,他想说其实在欲望面前,似乎血缘关系都可以变得稀薄可怜。

    罗耀现在的欲望,已经膨胀到需要整个天下才能装的下。

    “你想去杀人,那就去吧。”

    罗耀在椅子上坐下来,拿起自己读了一半的书:“你感念皇帝对你的知遇之恩,我若是阻止你去做什么,你心里必然愤恨。咱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本来就不牢靠,我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再将沟壑挖的更深。你想杀叛军报答皇帝,那就去。至于是不是会引起叛军反扑,这你不必在意。”

    “我现在也还是大隋的臣子,杨家人当年也对我有知遇之恩。在我举起旗子之前,我也要尽些人臣本分。你若惹恼了殷破山,他敢来,我便敢杀。不过你要记住,十个殷破山,一百个殷破山,二十万叛军,一百万叛军的命加在一起也没你的命分量重,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山字营你自管拉出去,杀些人就回来,不要缠斗……毕竟你初领兵,殷破山好歹也是领兵十几年的人,经验远比你要足。”

    方解机械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我现在想明白了一件事。”

    罗耀看着他的背影淡淡道:“你刚回来的时候,我想把你拴住不要再离去了。但是这几日我也想了很多,我与你之间有父子之情在,就算你走了,还是要回来的……”

    方解的脚步为之一顿,然后大步离去。

    等方解走了之后,一个身穿一件宽大黑袍的人从大帐后面转出来,手里端着一壶热茶为罗耀将茶杯重新倒满。

    黑袍太过宽大,所以看不出来他身形如何。袍子上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而他的脸上还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这张面具造型很诡异,面具上眼睛的位置只有一个孔洞,只露出一只左眼。

    黑色的长袍两只袖口上,分别绣着一团燃烧的烈红色的火焰。

    “大将军不怕他真的走?”

    黑袍人一边倒茶一边问,他说话的嗓音很特别,有些沙哑,但并不难听。

    “总得试试。”

    罗耀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不放他走,他不走心也不在这里。我给他机会走,他若不走我也能松口气。”

    “大将军说的对。”

    黑袍人似乎是笑了笑,没有发出声音,还带着面具,可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笑了笑。

    “与其瞒着,不如开诚布公。毕竟早晚他都是要从大将军手里继承去一切的人。”

    “继承?”

    罗耀眉头微微皱了皱,眼神里有一丝很不一般的含义一闪即逝。

    “这样对他说,他会觉得大将军宽宏。”

    黑袍人走到门口,看着方解的背影:“真是完美……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完美……只是太过单纯了些,他或是真会以为大将军放他去河北,只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大将军要的不只是欣口仓,不只是黄阳道,也不只是西南一隅,所以大将军要的还有民心。和杨彦业闹翻,找借口占据欣口仓黄阳道,这是手段。现在黄阳道基本到手,在黄阳道百姓们愤怒之前将河北的叛军灭了以此安抚,这也是手段。一旦对叛军开战,长安城里的人就真的搞不懂大将军要做什么了,这还是手段。天下民心儿子心,大将军都要,一步棋遍地开花,真妙。”

    罗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清冷的说道:“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黑袍人耸了耸肩膀:“习惯,这么多年一直只会说实话。”

第四百一十一章 跟我杀人去吧

    第四百一十一章跟我杀人去吧

    罗耀似乎并不生气,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略有不敬的口气。在整个左前卫军中,敢用这种方式和罗耀聊天的人似乎也只有这一人罢了。左前卫罗耀之下第一人,罗门十杰之首詹耀在罗耀面前,毕恭毕敬,视罗耀如恩师。文小刀,只有在和罗耀独处的时候才敢撅嘴耍耍小脾气。

    而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罗耀的老朋友。

    但看起来,他们两个又绝不像是朋友。

    “你应该留在雍州。”

    罗耀将视线从黑袍人身上收回来,继续看手里翻了一大半的书。

    “为什么?”

    黑袍人转身看向他问。

    “你留在雍州,缩在你自己那间屋子里随便你鼓捣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不来招惹我,我也懒得理你。你偏偏要随军北上,你就不怕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杀了你?”

    “大将军想杀我又不是一年两年一次两次。”

    黑袍人笑了笑道“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这么多年来跟着大将军的人,只要没死的就得到不少恩惠,比如詹耀比如文小刀,所以我也不能死啊。等到大将军龙登九五坐上那把金灿灿的宽大座椅的时候,我若还没死说不得也能被赏一份大富贵。所以我得等着,我这么贪,怎么舍得死。”

    “我要杀你,还管你舍不舍得?”

    “那大将军舍得?”

    黑袍人紧跟着追问一句,罗耀看了他一眼后没有言语。

    见罗耀不答话,黑袍人似乎也不想再继续招惹他,顿了一下后转开话题:“黄阳道的事还是尽快解决的好,杨彦业虽然解散了民勇但此人在地方上威望极高。若是天长日久难保不会出什么差池,朝廷里虽然有人帮着你,可那人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最是靠不住。”

    “这话你就错了……”

    罗耀淡淡道:“这世间最牢靠的关系从来就不是什么亲情友情,不是什么兄弟情君臣情。而是利益。你认为不牢靠的人,我却认为最是牢靠。因为他很聪明,知道什么事都要做两手准备。在我还兵强马壮的时候,他比任何人对我都忠诚。”

    黑袍人笑了笑道:“这话若是让大将军手下那些亲信将军们听了去,只怕多半会寒了心。”

    他缓步走到罗耀身后,看着那张巨大的地图,伸出手在地图上缓缓的抚摸着:“多少人为了能在这地图上指点江山争的头破血流,多少人为了能一只手将这地图攥住而拼的你死我活。有人说这世间最美的不过美人脸上那一抹胭脂红,但怎么都显得小家子气了些。远看近看凝神看,还都是这壮阔河山最美不过,可说来说去,最美的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权字。”

    “大将军,权力的味道如何?”

    他问的很认真。

    罗耀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他:“你得到你最想得到的东西的时候,就能体会那种感觉。”

    黑袍人幽幽的叹了一句:“我?呵呵……我注定了这辈子也得不到我想得到的。”

    罗耀的脸色微微一变,再次陷入沉默。

    “大将军若是真得拿殷破山开刀,李远山那边怎么说?”

    黑袍人第二次将话题转开,恰到好处。

    “说什么?”

    罗耀微微昂起下颌:“我有必要对他解释?从来都只是他在求着我,而不是我求着他。西北疲敝之地,我没兴趣,他却视如珍玩。一个人的志向如此之小,哪里有资格和我打交道。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值得我说一声佩服,那就是当今大隋的皇帝陛下了……只不过他时运不济而已,若他生于乱世,其成就未必输给大隋太祖太宗。他的心气太大,又太聪明,反而误了自己。”

    “大将军总是喜欢这样为自己的对手定下结局?”

    黑袍人问。

    “我没有对手。”

    罗耀微微叹息一声:“如果皇帝不是重病缠身,像先帝那样长寿的话,我不敢做想做之事。可他偏偏是个命不长久的人了,所以又已经失去了做我对手的资格。他若不是因为自知时日无多,也不会这样急匆匆对蒙元开战。男人心里的梦若是在临死之前都不能实现,那咽气之前得多遗憾?”

    “我从没有觉得皇帝做错了什么……对蒙元的仗虽然打输了,但皇帝心里或许没有什么遗憾,毕竟这一仗,他打了。”

    “你很了解皇帝。”

    黑袍人叹了口气道:“我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没有站在大将军对面去,如果你想做什么,就没人拦得住。如果你想杀谁,同样没谁拦得住。”

    “你?”

    罗耀摇了摇头:“你本就不属于拼争之中,你适合守着你那些东西潜心修行。”

    “那是以前”

    黑袍人语气一转,有些伤感:“现在我守着的,换成别的了……”

    “不说这个!”

    罗耀打断他的话:“你还是应该尽快回雍州去,府里没有一人盯着,我怕出什么事。詹耀是个全才,可他因为对我太过尊敬,所以对我家里的人也一样的尊敬。若是有人乱权,他未必镇的住场面。”

    “你信得过我?”

    黑袍人转过头看着罗耀问。

    “信”

    罗耀回答了一个字。

    “我哪儿也不去。”

    黑袍人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我总觉得自己等不到你穿上龙袍那天了,或许我也熬不过这场战争。所以我就留在军中,能看多久看多久。”

    罗耀一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

    ……

    黄牛河北岸,距离叛军大营百里之处。十几艘黄龙快船停在江心,几十条蜈蚣快船来来回回的将黄龙战舰上的士兵-运送到北岸。这些士兵们身上穿着簇新的战服,曾经手里的简陋兵器统一换成了大隋的制式横刀。

    水师将军段争站在大船船头,看着那些因为换了新的衣服新的装备而兴奋不已的士兵们,脸色却有些担忧。

    他身边的副将看着那些士兵,眼神里同样充满了疑惑:“将军,就靠这些人,真的能做到那么大一件事?要知道叛军大营最少有二十万人马,而且其中不乏精锐。殷破山是李远山手下七雄之一,李远山既然将这么大一份产业交给他打理,殷破山肯定不是酒囊饭袋。就凭着这些没经过什么训练的民夫,真能干成?”

    段争摇了摇头:“或许这就是个契机吧……方解当初来找我的时候,我也不认为他能做到。但是看到这些士兵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错了。这些民勇或许不如咱们的士兵会打仗会杀人,不如咱们的士兵好指挥好调度。但他们和咱们的士兵相比,更纯粹……”

    几天前,方解秘密找到他,跟他商议了一件大事。段争刚听方解说完的时候,心里觉着这个少年简直是异想天开。可看到这些血气方刚的民勇,他知道了方解的信心为什么那么充沛。

    “这些士兵,都是黄阳道本地的百姓。说句良心话,咱们这些吃朝廷俸禄的军人,可以接受战败,因为咱们有退路,败了还可以再杀回来。但他们不行,他们败了,他们的家人亲友就会陷入灾难,家园尽毁……”

    副将叹道:“我还是不相信,凭着这几千民勇就能让叛军和罗耀的人打起来?”

    “不管能不能,方解和这些民勇都值得敬佩!”

    段争看着陆续登岸的民勇,语气中充满了敬意:“方解才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但胆魄比你我都要大。这件事不管他做的成还是做不成,他敢去做就比你我也都强。你我都知道罗耀陈兵黄阳道未见得是为了叛军,可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做任何事。如果成了,那么平叛大业就会立刻变得顺风顺水,若是不成,最起码他们争取过。”

    副将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当初刚听说方解这个人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九门优异啊什么天才啊是值得让人尊敬的。现在我知道,为什么陛下如此看重他了。”

    “但愿他能成功吧。”

    段争紧了紧拳头:“咱们水师已经窝囊了这么久,自己不能动,也只能寄希望于方解了。水师要巡游大江,能给他的支持也不多。四千套甲胄兵器我还拿得出来,能给他们多少硬弓连弩就给多少,能给他们多少补给就给多少……这四千人,谁也不知道能活着回家几个。”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段争的语气有些悲凉。

    是啊

    这四千为了守住自己家园而过了河的民勇,为了守土一方这四个字会有多少人死去?河南岸就是他们的家乡,可有多少人会埋骨异乡隔河南望却再也回不去了?

    “兄弟们,一路顺风!”

    段争抱了抱拳,脸色肃穆。

    ……

    ……

    方解回到山字营之后没有耽搁,立刻让陈搬山将山字营集合起来。不管罗耀到底图谋的是什么,他都必须过河。如果罗耀最初本就打算要对叛军动兵,那再好不过。如果罗耀不愿动兵,那自己最起码能离开了。

    在他走出罗耀大帐的时候,罗耀说他即便走了但早晚还是要回去的。可方解从打算走的那刻起,就没没打算再回来。罗耀许给了他很美很美的一个前程,但这样得来的不是方解想要的。

    在罗耀身边,方解总觉得那不是一个慈父而是一头猛虎。这种感觉尤其是在罗耀对他好的时候就越发的清晰浓烈,心底里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着他,不要相信罗耀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罗耀这样的人,难道真的将亲情看的那么重?

    最大的矛盾之处,就是罗武本身。如果罗耀真的如此在意自己的儿子,当初为什么非得亲手杀了他?为了向皇帝表忠心,可以杀了自己的儿子。说白了还不是要保住自己?那以后如果还会有这样的事,罗耀动手杀人难道就会有犹豫?

    而且方解总觉得,罗耀如此执迷的复活罗武肯定还有别的缘故。

    所以他有机会就不会放弃,必须离开。

    如果大隋注定要乱,方解从来就不怕乱。

    山字营一千二百名战兵集合起来,骑着自己的战马在黄牛河南岸列阵。换上了一身铁甲,方解骑着赤红马缓缓的走到队列前面。

    他指了指河北岸朗声问:“敢不敢杀人?!”

    陈搬山带着头大声回答:“敢!”

    整齐的喊声响彻天际,杀气腾腾。这段日子以来,士兵们对方解已经认可。他们知道这个少年将军是个值得追随的人,虽然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没有想到,方解带着他们走的或许是一条没有回路的单行道。

    喊出这个敢字的时候,就注定了一往无前。

    方解点了点头:“那就跟我杀人去吧。”

第四百一十二章 第一个目标

    第四百一十二章第一个目标

    罗耀站在河堤上,看着视线远处方解带着山字营的骑兵经过浮桥缓缓的向河北开拔。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队伍最前面那个挺拔的身影,眼神深处有一种很特别的意思。没有人看到那一闪即逝的光彩,意味很复杂。

    黑袍人站在他身后同样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就好像能直视罗耀的内心一样。在罗耀盯着方解背影的时候,黑袍人面具挡着的脸庞上也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通知北岸段边豹和段边熊兄弟,让他们两个密切盯着山字营的动向。告诉他们两个,若是钦差大人出了什么事,我就摘了他们两个脖子上吃饭的家伙。若是丢了钦差大人,他们两个就自己去挑块坟地。”

    亲兵应了一声,立刻转身离去。

    文小刀站在罗耀身边的另一侧,嘴角挑了挑似乎有些不满。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心里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下意识的往身侧看了一眼,随即看到那个只露出一只眼睛的黑袍人似笑非笑的眼神。文小刀心里一惊,下意识的紧了紧搭在横刀刀柄上的手。

    这个黑袍人,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来头。

    整个左前卫军中,只怕除了罗耀之外谁都不知道他是谁。

    当初黑袍人第一次出现在军中的时候,罗耀介绍说此人姓莫,是他当初从军的挚友。所以左前卫的人都称呼其为莫将军,但没有人见过他的脸。他自己说是当年在战场上毁了容,太过丑陋狰狞所以不愿意让人看到。而之所以常年黑袍遮身,是因为他身上也同样到处都是伤疤。

    罗耀直接从左前卫分了一军人马给他,后来,人们将这个莫将军和其他九个将军统称为罗门十杰,虽然这个莫将军排名在最后一位,但很显然,他的地位比起其他人,甚至比起文小刀还要高些。

    罗耀似乎对这个人的意见很重视,这尤为让人吃惊。要知道罗耀这样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断专行的,很少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改变自己的决定。他习惯了发号施令,而不是让手下人来左右自己的思想。

    文小刀在左前卫中最忌惮的人不是詹耀,而是这个莫将军。

    他总觉得莫将军那只有一只露出来的眼睛带着一股魔力,似乎能穿破一切阻挡直接看穿每个人的内心。每一次和这个莫将军对视,他都感觉自己变得赤-身-裸-体,甚至连灵魂都裸-露了出来,毫无遮拦。

    所以,文小刀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杀了这个人。

    当然,他不敢。

    文小刀崛起的过程和任何一个人都不同,这一点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可这也怪不得他,从小他就没把自己当成男人看。在他看来,所有女人的东西都是极美的。长裙,头饰,这些东西都让他心动,他觉得自己出生的时候老天一定是和自己开了个玩笑。

    他是男人,但这不能阻挡他喜欢男人。

    大隋的上层社会,不少人都不好女色喜好男风。有不少世家子弟,带在身边的清秀小书童其实都是他们发泄-欲望的工具。规模稍微大些的青楼,也会养不少眉清目秀的小公子,价格比起红姑娘来说一点也不低。

    虽然他成为罗门十杰的第二位和他与罗耀之间的秘密不无关系,但文小刀却真的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利用罗耀。其实军中许多人都知道,文小刀看向罗耀的眼神总是那么与众不同。就好像二八怀春的女子,看着自己心爱的情郎。

    也正因为如此,文小刀极反感别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和罗耀的事。一旦被他知道有谁说了,他就会拔了这个人的舌头。

    而这个莫将军,是文小刀不敢针对的人。

    见他视线退缩,莫将军似乎也失去了兴趣。将视线重新回到过河的山字营那边,似乎那边有什么更吸引人的东西。

    他的眼神和罗耀不同。

    他是欣赏,而罗耀是……任何人都看不懂的复杂。

    河对岸

    段边豹站在大营外面,看着对面过来的骑兵队伍忍不住叹了口气:“哥,你说咱们左前卫中爬的最快的是谁?”

    五大三粗的段边熊想都没想就回答道:“肯定是文小刀啊,那个娘娘腔……当然,那个家伙还是有些本事的。我记得有一次他和詹耀比试也没输多少,论杀人似乎还是他杀的多些。纥族人提起文小刀的名字,从骨子里怕也从骨子里恨。”

    段边豹白了他一眼:“白痴!”

    “你干嘛又骂我!”

    段边熊瞪着他问。

    “因为你错了。”

    段边豹看着山字营前面那骑着赤红马的人喃喃道:“文小刀用了七年才爬到今天的位置,而现在走过来的那个家伙,或许用不了一年就能爬到和你我一样的位置上。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年,詹耀都要往后靠了……”

    “我-操!”

    段边熊怒道:“凭什么!”

    段边豹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凭的是什么,如果知道就好了……总觉得这个人将来了不得,你没有注意过他的眼神,偶然流转间,那种冷和大将军如此相似。”

    河堤上

    黑袍人忽然笑了笑:“方将军如此胆魄,将来必成大器。”

    罗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凡大成大就,天人各占一半。他能走到什么地步,终究靠的是他自己,还有运气。”

    黑袍人微笑:“大将军帮他,难道不就是天在帮他?”

    ……

    ……

    山字营共计一千五百人的队伍,但方解将所有辅兵杂役都留在了河南岸。这些辅兵没有战马,都带着只会降低山字营的运动速度。重骑兵追求的是那种能碾压一切的沉重,而轻骑兵,追求的就是风一样的轻灵。

    “将军,咱们的目标什么?”

    陈搬山一边走一边问方解。

    方解似乎是有心事,陈搬山问话的时候他显然愣了一下。

    “先过了河再说。”

    他有些敷衍的回答让陈搬山心里波动了一下,他知道方解绝不是一个没有目标的人。如果真的没有目标就直接过了河,那只能说明是什么事逼着方解不得不离开南岸。他是个从军多年的人,对有些事格外的敏感。

    当初方解过河侦查敌情被困,他跪在文小刀帐外苦求无果。后来他就听说,文小刀之所以不救方解,是因为嫉妒……别人或许会相信方解是第二个文小刀,但陈搬山绝对不信。方解做出来的事,方解的性情风格,绝不是文小刀能比的。

    但他相信文小刀会嫉妒,因为他深知文小刀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忽然想到,方将军过河是不是和文小刀有关?如果是那个贱人逼迫的,方将军不得不率军和叛军交战呢?

    一想到这里,陈搬山心里的怒火就忍不住往上冒。

    “这两天先让斥候把叛军大营附近的情况探探。”

    方解的话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虽然上次我进过叛军大营,但是已经打草惊蛇。如果叛军将军是个稳妥的,只怕如辎重营这样重要的地方都会换位置。渡河过来是我一直想着的事,和叛军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才是军人应该去做的事,但不能贸然。”

    陈搬山连忙应了一声:“过了河我就去安排。”

    “还有,咱们不进河北大营。”

    方解抬起头看了一眼北岸左前卫的营地,摇了摇头:“这次过河任何事都不必知会河北大营的人,咱们自己打自己的,没有必要的话就当做河北大营根本不存在,当然,有必要的话我会派人联络。”

    果然!

    陈搬山心里一怒。

    果然方将军是被排挤了,不然怎么会连河北大营都不进?文小刀这个杂种,老子早晚有一天剁了他!

    虽然不进河北大营,但方解还是必须和段氏兄弟打个招呼。三个人在河岸边上寒暄了片刻随即分开,段边熊只是看着他眼神发寒,段边豹倒是表现的十分热络。方解对这两个人不熟悉,但也看得出来段边熊是个性子直接干脆的家伙,而段边豹灿烂笑容的背后就好像藏着一把刀子。

    段边熊的眼神冷,远不如段边豹的笑容冷。

    段氏兄弟也没有太多挽留,方解带着山字营过大营而不入,擦着大营的边继续向北。

    “我前阵子探查过,往北三十里有个地方适合安营,地势不错,可攻可退。”

    方解拿出自己画的地图,指了指一个地方说道:“伏牛山,山前山后都有路,十几年前山上有个连云寨,是大隋江湖上也颇有名气的山门。后来据说触犯了律法,被山东道总督袁崇武下令剿了。那地方已经废弃,叛军派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驻扎在那里,先派斥候探查清楚,然后想办法将那地方抢过来。”

    “啊?”

    陈搬山愣了一下,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将军……这不妥吧。咱们只有一千二百人马,还都是骑兵,攻山寨本来就不是骑兵擅长的事,而且远离河北大营,一旦叛军反扑,咱们根本就守不住的。距离河北大营超过三十里,段氏兄弟也未见得会及时驰援,万一被困住……后果过不堪设想。”

    虽然陈搬山心里正在胡思乱想,但是立刻就听出方解命令的不妥。骑兵攻山寨,这是第一不妥。深入敌人腹地孤军守城,这是第二不妥。那是山寨虽然地势不陡峭但不利于骑兵施展,这是第三不妥……万一敌人大队人马反扑,再想突围必然损失惨重,这是第四不妥……总之处处都是不妥。

    他实在想不到,方解怎么会下这样一条糊涂军令。

    方解笑了笑道:“叛军大营四周,这样的小寨子足有几十个。每个寨子派兵几十个人到几百个人不等,这个连云寨距离河北大营最近,自然拿他下手。”

    陈搬山知道方解的意思是想让叛军以为是段氏兄弟派兵干的,可这样做还是太冒险了。山字营好不容易训练成了骑兵,都消耗在山地战中那就太可惜了。

    “将军,属下还是觉得太过行险了……”

    “我心里有数。”

    方解笑了笑,云淡风轻。

第四百一十三章 小试牛刀

    第四百一十三章小试牛刀

    连云寨曾经在整个大隋的江湖中都有一定的分量,这里虽然称之为山寨但是个名符其实的宗门。不过这个宗门却不是纯粹的修行之地,有专门的俗家弟子经营着属于山寨的产业,连云寨曾经拥有七家商行数千亩良田。

    连云寨寨主丘燕来虽然不是九品的大修行者,但在江湖上也有很大的名气。此人武艺不算出类拔萃,但人品极好,过往的江湖客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缺了银子,只要登门拜访留下自己的姓名,丘燕来都会送上一笔银子解燃眉之急。

    不过正因为如此,也有不少人来骗吃骗喝。丘燕来也不揭穿,依然好好招待。长此以往,反而让大部分打着来骗银子主意的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连云君子丘燕来之名,在江湖上也就越发的响亮。丘燕来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据说和不少大宗门的掌教交往甚密。所以他虽然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却也没有多少人敢来连云寨闹事。

    丘燕来最大的手笔,就是在十几年前的八月十五他生日的前一天,遍邀亲朋好友到连云寨赏月,吃海鲜席。在沿海各郡,吃海鲜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在西北内陆,要想吃到海鲜可不是件容易事。丘燕来为了显示连云寨的实力,硬是准备了超过三百桌席面。

    据说当时不少江湖豪客应邀而来,在连云寨连饮四天四夜。不少名门大派不是掌门亲至,就是派了得力弟子来。据说那几天聚集在连云寨的江湖客超过了两千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接受过丘燕来接济的江湖客,有人虽然穷苦可哪怕只是带了几个寿桃也不远千里赶来,当时连云寨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可谓一场盛会。

    据说盐城郡郡守都派了人来道贺,当地的县令县丞等官员更是亲自到场贺寿。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宴席将要结束的当天。刚刚上任的山东道总督袁崇武,亲自带着五千郡兵,还向右骁卫李远山借了八百骑兵,将连云寨围了个水泄不通。当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连丘燕来自己都觉着,不过是这位新上任的总督大人要立威,生气于自己没有孝敬。

    所以他也没太在意,备下上万两银子的厚礼,派人给山下的袁崇武送了过去。结果袁崇武下令将送礼的人当场砍了脑袋,然后派人通知丘燕来当日下山投降,不然就将连云寨连根拔掉。

    当时在场的许多江湖客都愤怒了,以为袁崇武是在仗势欺人。

    当时聚集在山上的人总数不下三千,真要是打起来,袁崇武带来的人马未见得能轻易取胜。江湖客伸手不俗,军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各有千秋。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为了丘燕来得罪朝廷。

    丘燕来考虑再三,决定下山投降询问袁崇武到底为何兵围连云寨。

    结果他才下山,就被袁崇武的人直接绑了当场砍了脑袋,连话都没有问一句。然后袁崇武派人上山宣布罪状,说丘燕来阴谋造反。

    这可是重罪,株连九族。

    山上的江湖客立刻就震惊了,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大罪。有人理论,但袁崇武下令凡是为丘燕来说情者皆按同谋论处,连云寨的人总计一千一百人全都被拿下,其中三百多丘燕来的徒子徒孙都被砍了。

    江湖客们再仗义,也不敢和谋逆的人牵扯在一起。只是谁也想不明白,丘燕来一个江湖中人怎么就和谋逆联系到一起了?

    直到几天之后,左候卫在万里之外的江都城动手,一口气屠了三个世家,人们得知消息之后才恍然大悟。

    丘燕来……出自江都丘家。

    就这样,曾经显赫一时的连云寨彻底烟消云散。当年的寨子一直荒废着,年久失修也大部分都破败了。叛军在黄牛河北岸建立大营之后,殷破山派人在大营四周建了几十个小寨子,以为哨所。

    连云寨因为占地极大,又在高处视线良好,所以殷破山派了一团三百名士兵驻守,站在山上最高处用千里眼观察,三十几里外的左前卫大营若有兵马调动也尽在眼底。按照道理,段边豹早就应该派人这里拔了,不然大营只要有兵马调动就会被人先看了去。但左前卫显然没打算和叛军交战,所以哪怕是双方的斥候擦肩而过也是谁也不理谁。

    山字营的人马过了河之后,找了处林子进去休息,两天没有动。

    这期间,方解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出去探查,将连云寨附近的地势摸了个清楚。这是山字营过河后的第一战,大部分士兵才不会去考虑主将的命令是对是错,他们只等着拿刀子杀人,一个个摩拳擦掌。

    陈搬山虽然担心,可看着方解云淡风轻的样子就知道他必然成竹在胸。问了几次,方解只说动手的时候就会告诉他,他也不好继续再问。

    到了山字营过河后的第三天,方解派大犬带着人出去了一趟,半日之后才回来,和方解低语了很久。

    当夜,方解将手下校尉以上的军官都召集了起来。

    “今夜咱们突袭伏牛山连云寨。”

    方解直截了当的开口,虽然军官们都知道了消息,但每个人心里还是忍不住紧了一下,有兴奋也有担忧。

    “陈搬山”

    方解看了陈搬山一眼,陈搬山连忙出列:“属下在。”

    “今夜你带山字营在伏牛山下十里处候着,见我信号行事。若没有信号,不许轻举妄动。”

    “将军……你要亲自上山?”

    方解点了点头:“夜里突袭,骑兵的用处不大。若是一不小心,还会损失了人马。所以山字营大部分人都只在我制定的地方候着,我自带精锐上山。”

    “将军,带多少人?”

    陈搬山急切问道。

    “我身边十个亲卫,再加上二三十精锐悍卒就够了。”

    麒麟现在是方解的亲兵队正,他看了陈搬山一眼道:“陈将军不必担心,我自会带着亲兵护着将军。”

    陈搬山还是不放心:“不如我上山攻打连云寨,将军带兵接应!”

    方解笑着摆了摆手:“这种仗打起来,你不如我擅长。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特别训练了那五十个亲兵,为的就是这种小规模的仗。你无需担心,不只是山字营,我还有别的后手,所以此战万无一失。你们切记,没有我的信号,只管在十里外等着。”

    “喏”

    陈搬山应了一声,还是觉着只带几十个人上山太过冒险了。

    ……

    ……

    伏牛山地势并不如何陡峭,当初丘燕来选在这里建立山寨,是因为这里距离黄牛河不远,山下就是官道,水路陆路都畅通。当初建造山寨的目的,也本就不是将这里建成什么坚不可摧的堡垒。

    从整体来看,这山寨更像是一座大庄园。

    山寨的木墙已经简单的修理过,将箭楼瞭望塔都重新立了起来。叛军一个团三百名士兵在此驻守,整日也都无所事事。自从左前卫的人马过了河,这里的士兵们才算有些事可做。每天白天,站在瞭望塔上观察左前卫大营的动静。

    可左前卫的人马已经过河了这么多天,从来就没有大队人马调动过。叛军们私下里也都议论,据说是大将军殷破山和罗耀之间有什么协议,并不会真的打起来。本来左前卫大军开到,四十万人马浩浩荡荡遮天蔽日,叛军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发颤,唯恐号称罗屠夫罗蛮子的罗耀带兵过河。

    可是这段日子过来,双方相安无事让叛军士兵们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木墙上当值的士兵有二十几个,两个箭楼里也有四个人,最高的瞭望塔上有两个人,其他人来回巡视。不过因为没有战事,士兵们也都懒散了。箭楼和瞭望塔里的人习惯了上来就睡,负责来回巡视的士兵也都懒得动弹。

    月光如水般洒下来,难得一个月明星稀的好天气。

    叛军们已经安逸了太久,谁也没有想到一群杀神正在悄悄靠近。方解带着给事营的十个人站在山林暗影处看着,脸色平静。麒麟带着三十个亲兵站在一侧,方解伸手往前指了指,麒麟随即点头,转身打了个手势。

    他身后的三十个亲兵立刻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长刀一柄,短刀一柄,三棱钢刺一柄,连弩,绳索,信号烟花,毒药,铁爪这些东西每个人都配备的很齐全。

    二十秒钟之后,麒麟猫着腰率先冲了出去。月色下草丛里,三十一个人分成六队迅速的靠近连云寨。草丛里一阵波动,就好像游龙在海中留下的波纹一样。但这些人脚底下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麒麟带着六个人到了木墙外面,其他五组亲兵在十几米外蹲下来候着。麒麟往上指了指,然后双手搭扣扎下马步蹲好。一个亲兵抬脚踩在麒麟的双手上,麒麟猛的往上一松,那士兵身子轻如鹞鹰一般掠了上去,半空中双手在木墙上一按,落地无声。

    他将背后的绳索摘下绑好顺了下去,下面的其他人开始攀着绳索陆续爬上来。麒麟最后一个登上木墙,看了看几处亮着灯火的地方,打了几个手势,六个手下亲兵立刻分散着跑出去。

    两个亲兵顺着箭楼的梯子慢慢往上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到了箭楼上发现四个叛军弓箭手睡的正香甜,没有一点反应。两个亲兵从最近处动手,握着睡着了的士兵口鼻,然后用短刀将脖子切开。两个人杀掉四个弓箭手,前后没用两分钟。

    两个箭楼上的弓箭手在极短的时间内清理掉,这时瞭望塔上也有黑影站直了身子摆了摆手,示意上面的两个叛军也已经料理掉。

    六个亲兵杀人之后,重新回到麒麟身边。麒麟指了指寨门,六个人从里面顺着梯子下去,悄悄将寨门打开。外面候着的五组亲兵立刻进来,就如同一群猎豹一样,悄无声息中带着冷冽的杀气。

    方解在林子里站着,默默的计算着时间。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远处有黑影快速的奔了过来,一个身穿黑衣的亲兵单膝跪倒,用沾满了鲜血的双手抱拳:“将军,清理干净了!”

    方解微微皱眉,看起来竟是不太满意。

    “用的时间稍微久了些,下次再这么慢每个人自己领十军棍。”

    那亲兵面有愧色:“属下谨记!”

    方解往前指了指道:“走,咱们进去。去个人告诉陈搬山,事情做完了。”

    他说话的语气如此平淡,心里却十分高兴。这几个月来的训练没有白费,这五十个亲兵特种作战的第一次战绩其实让他很满意。三十一个人,杀了包括杂役伙夫在内三百多人,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平均每个人要杀十个人以上。

    最让方解满意的是,这些士兵们不骄不躁,还有提升的余地!

第四百一十四章 人上人

    第四百一十四章人上人

    三百多具尸体堆积起来有两三米高,若是没有经历过杀戮的人见到这个场面说不定会吓得手足无措。方解进了寨子之后让人将尸体处理掉,似乎对这寨子本身没有什么兴趣。不多时,陈搬山带着人马上山,进门之后看到一兵未损脸上都是不相信。

    三百多个叛军,就算赤手空拳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杀干净的。他猜想,一定是将军带着身边的高手亲自出了手,他知道方解身边有一群修为很吓人的江湖中人,还有十个身穿那种他没见过的坚固铠甲的壮士。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招招手将陈孝儒叫了过来。

    “给你个任务,九死一生那种的。”

    陈孝儒吓了一跳,指了指燕狂:“给他行不?”

    燕狂往前凑了凑:“给我给我”

    方解白了陈孝儒一眼,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陈孝儒听完之后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看着方解有些委屈的说道:“大人你这就不对了,明明这是十死无生的事干嘛说是九死一生……”

    方解拍了拍陈孝儒的肩膀说道:“我信得过你!”

    陈孝儒道:“您这是让我安心的去吗?”

    “滚”

    方解骂了一句,陈孝儒转身离开:“要是我回不来,麻烦大人给我烧几个美人儿。京城有家铺子糊纸人挺好,画师笔工很出彩,以前画过春-宫。大人要是不嫌麻烦,就给我烧三十一个,一天一个……”

    方解把手扶在刀柄上,陈孝儒一转身跑了。

    叛军大营

    殷破山站在地图前面眉头锁的很深,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没有战事,但他心里一点儿也不轻松。对罗耀,他信不过。虽然很久之前定西王就和罗耀不断有书信来往,而且罗耀应允了绝不率军渡过黄牛河,可现在的局势似乎并不乐观。

    他麾下有二十几万大军,这曾经是让殷破山兴奋到难以入眠的事。在右骁卫的时候他是个将军,可手下只有几千战兵。李远山晋位定西王,封他为大将军,冠军侯,拨了这么多人马给他,那个时候殷破山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权利大的能捅破天。

    可是现在,左前卫来了。

    超过三十万战兵,根本就不是他的士兵能相比的。罗耀的左前卫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每个营该配备的武器装备一样都不差,武侯车,床子弩,这些战场上的大杀器一应俱全。而自己手下呢,二十几万人马,一大半都是被裹带来的老百姓,手里的兵器乱七八糟,身上连件像样的皮甲都没有。

    当初铁矿准备多年所打造的铠甲兵器,还有从西北行宫里抢出来的装备,都被李远山分配给了直系战兵,他的队伍里一件都没分到。面对左前卫,他曾经的豪气早就被压到脚底板子下面了。

    前阵子有人进大营偷走了那个北辽地的美人儿,这事让殷破山大为光火。那女子美如天仙,就为了能要来一些盔甲器械他忍着自己的欲望硬是憋着没碰她,准备献给李远山换来一些补给。

    可竟然被人家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出去,在二十万大军之中行窃都显得如此壮阔!而且偷走的可是一个大活人,由此可见营防是多么的脆弱。殷破山一怒之下将当日在营门当值的士兵都砍了,几十颗人头挂在旗杆上示众。先是派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去追,他心里愤恨,又亲自带兵追出去。

    结果呢。

    眼睁睁看着对方十几个人,硬是扛着一千多人的围攻而丝毫不惧。那一战虽然规模很小,可却折了数百人马,一个折冲营还没怎么打就被河对岸的床子弩吓破了胆子。他恼火于罗耀出尔反尔,何尝不也恼火于那十几个隋军身上令人艳羡的盔甲?所以特意下令将十几个隋军抓住,结果大队人马刚封住河道,大隋的水师又来了,万箭齐发,损了近千人!

    溃不成军!

    这样的军队,怎么和大隋的百战精锐交手?

    越是想到这个,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罗耀不讲信用,定西王只重用李家的人,好东西都分给了他兄弟子侄率领的队伍,当初的老部下虽然看起来也都受到重用,七虎将人人都封了侯,可分过来的队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黄牛河北岸大营,多重要的地方!

    一旦罗耀真的存心北上,殷破山不觉得自己有把握能挡得住人家。虽然后来有罗耀亲笔信过来,告诉他当日的局面实属无奈,因为被困在河北岸的人是朝廷钦差,恰好水师又巡游至此,找不到不进兵的借口。殷破山不知道罗耀信里内容的真假,所以一直派人提防着左前卫的河北大营。

    幸好,这么长日子左前卫似乎真没有动兵的意思。

    他的视线停留在地图上,可心思全然没在上面。就在这时候,忽然外面有人快步走进来:“大将军,紧急军情!”

    听到这四个字,殷破山心里顿时一紧。

    “说!”

    ……

    ……

    崔牛儿曾是殷破山的亲兵队正,土生土长的山东道人。他家距离大营其实并不远,也就是一天的脚程。但是自从大军驻扎在这里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大将军说过,既然从军就要有个军人的样子。当年某个大将军率军南征的时候三次过家门不入,这才是军人应该有的表现。

    崔牛儿没记住那大将军的名字,但他记住了殷破山的话。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和纪律,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从小最爱听的就是关于李啸的故事,太宗年间,李啸带着大隋的百战雄师不断的征讨,不断的为帝国扩充地盘。这样的故事总是会让每一个心怀将军梦的汉子热血沸腾,崔牛儿自然也不例外。

    后来他也从了军,虽然他家里不是军户,但当他爹问他想选个什么行当的时候,他自己枯坐在房间里想了整整一天一夜,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当兵。于是他收拾了东西,告别双亲,毅然跋涉不远千里找到了右骁卫。

    他被守门的士兵拦在门外,还被踹了好几脚。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必须让人看到自己的诚意。于是他在营门外下跪,跪了两天。

    恰好殷破山带兵出去训练回来看到,询问之下很喜欢崔牛儿耿直认死理的性子,便收为亲兵,殷破山告诉他,给我做亲兵,就要时刻准备着为我而死。崔牛儿记住了这句话,穿上簇新的右骁卫战袍的那一刻,他兴奋的手舞足蹈。

    他一直等着为殷破山挡住箭雨挡住长槊横刀的日子,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等来的是一场叛乱。

    而右骁卫,没有站在朝廷那边。

    从那一天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变了。他曾经靠着自己的执着为家人换来一个军户的户籍,让父母双亲不必再向官府缴纳税赋。这曾是他最骄傲的事,村子里的乡亲们也一直拿他当英雄。

    可是一转眼,身份变了。

    从朝廷的战兵,变成了叛军。

    崔牛儿想了很久也没转过来这个弯,他甚至想脱了这身战袍回家种地去。可他的同袍告诉他,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你脱了这身衣服就是逃兵,你知道逃兵的下场吗?非但自己要死,还要连累家人。想到自己的爹娘,崔牛儿咽了口吐沫将回家的心思收回来。

    他忍不住去找殷破山,问他现在到底算什么?

    出乎预料的,殷破山没有发怒也没有让人将他就地正-法。殷破山告诉他,男人当有梦,不管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但你的梦想变了吗?没有!你想做将军,想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现在不是有个更好的机会吗?只要定西王成为皇帝,你就是从龙之臣,你会封侯拜将,成为人上人。

    崔牛儿被殷破山说的热血沸腾,他告诉自己大将军说的没错,我现在不还是个军人吗?不还是可以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将军吗?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崔牛儿总觉得殷破山的话不对,可他绞尽脑汁的去想,也想不到那话里不对的地方在哪儿。

    他知道自己没读过书脑子笨,想不明白的事索性就不再去想。

    现在,他已经是四品将军了。虽然在叛军之中,四品将军多如村中走狗。

    他手下有一支三千六百人的队伍,短短两年,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大军南下的时候,他特意请了几天假带着自己的亲兵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许多礼物回到村子里,他想让乡亲们看看自己威风的模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人对他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白眼相加,已经九十几岁的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啐了他一脸浓痰。

    崔牛儿觉得自己就像个贼一样从村子里逃出来,狼狈不堪。

    他爹说你以后不要再回来了,咱家人在村子里已经抬不起头,你再回来,我会被人戳脊梁骨直接戳死。他娘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说不出来话。崔牛儿问,爹,功名但在马上取不对吗?我想做大将军不对吗?我想光耀门楣不对吗?我甚至想开创一个世家这不对吗?他爹无言以对,只是一声长叹。

    所以崔牛儿不回家,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没办法回去了。

    崔牛儿看着手下的队伍集合起来,心里忽然有些不踏实。

    又要开战了,这次的对手是罗耀的左前卫,号称天下致锐的左前卫。

    但崔牛儿不怕,他觉得自己坚持的梦想没错。

    “咱们走!”

    他用力的挥了挥手:“功名但在马上取!你们既然从了军就要有这个志气!我也是从当兵开始的,但我现在身上有一身铁甲!你们要想成为人上人,就把敌人踩在脚下狠狠的踩!踩烂为止!好男儿志在沙场,百战不死就是人中豪杰!”

    他大声的喊着,却发现手下的士兵们脸色都有茫然。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是些没读过书的人,肯定不理解自己那么高深的话,那些话,是殷破山曾经对他说过的,他一字不落的记了下来。

    他觉得这些士兵不懂自己的话真是悲哀,他觉得自己懂了。

    他正了正铁盔,握紧了腰畔的横刀。

    “连云寨丢了,咱们去夺回来!是大将军亲自点名让咱们出战的,别给老子丢了人!”

    他喊着,给士兵们打气,也给自己。

    不能输不能死!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做人上人!

第四百一十五章 香喷喷的一块诱饵

    第四百一十五章香喷喷的一块诱饵

    崔牛儿带着三千六百名叛军,出大营之后就开始加速,朝着伏牛山连云寨扑了过去。叛军大营距离连云寨的距离不算太远,一个时辰就能赶到。士兵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战争来的有些突然,他们都没有做好杀人或是被杀的准备。

    崔牛儿看了看身边这个身上满是污泥的叛军士兵,这个连云寨唯一逃出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崔牛儿总觉得这个人之前说的话不怎么可信。

    “你说实话,左前卫到底出动了多少人马夜袭连云寨?”

    或许是因为受了惊吓,这个士兵脸色有些发白。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不确定的回答:“应该不超过五百人。”

    “你确定?”

    崔牛儿问。

    “我……我也记不清楚了。”

    士兵垂下头,说话吞吞吐吐。

    “如果你不说清楚,我现在就带着人马回去,然后把你交给大将军处置,就说你是个逃兵!你应该知道大将军治军之严,你能有什么下场?是五马分尸,还是乱棍打死?”

    “不要!”

    士兵连忙摇头:“其实……其实左前卫夜袭连云寨的人,应该不超过一百人……我是怕被大将军责骂才说是至少五百人的。当时大伙都睡了,根本就没有人设防,箭楼和瞭望塔上的守兵睡着的时候就被人割破了喉咙,我是恰好起来去厕所,看见有黑影闪动,本打算是要喊人的……可是,可是那些左前卫的人已经进了院子,我要是喊,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你这个懦夫!”

    崔牛儿忍不住怒骂道:“就因为你贪生拍死自己躲起来来,你三百多个同袍全都被人杀了!你还有什么脸回来?有什么脸活下去!”

    士兵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崔牛儿说道:“我已经想好了,这次杀回去,我就冲在第一个,能杀几个敌人就杀几个,如果一个都杀不了就死了是我倒霉,如果多杀几个算我为兄弟们报仇了。要是我战死,我也有脸在地下和他们见面,要是我没死,我也会在战后给自己一刀。”

    这话让崔牛儿楞了一下,他看着那个士兵道:“这才是汉子,你能这么想就不错,既然活下来了也别想着寻死,多杀敌人为兄弟们报仇就是了!”

    士兵使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崔牛儿觉得心里堵了什么东西,不舒服。

    “一百敌兵就敢偷连云寨,由此可见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探查的一清二楚!敌人知道你们夜里根本就懒得巡逻,这才敢派兵突袭!说起来……你那些兄弟死的也不能说冤枉,如果保持着戒备,敌人能杀上来?!”

    士兵垂着头说道:“这么久了没有开战,大家想着也打不起来……”

    “唉!”

    崔牛儿重重的叹了口气:“长点记性吧!”

    “对了,你下山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敌人的援兵?”

    “没有!”

    士兵摇了摇头:“我在林子里藏了好一会儿才敢冲出来,没看到敌人再有人马上去。他们一定以为人都杀绝了,没想到还有人能逃出来。敌军占了连云寨,估摸着心思和咱们一样,那里地势高,用千里眼能看到咱们大营里一举一动!”

    “必须抢回来啊!”

    崔牛儿喃喃一句后回身骂道:“都他娘的给老子走快点!磨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一个个脚脖子上好像拴着娘们的裤腰带,吃饭喝酒聊女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蔫!”

    队伍再次加速,虽然距离不远,可这些士兵有一半是没怎么训练过的百姓,一小半是郡兵,大部分跑到半路就已经气喘吁吁。为了让士兵保持体力战斗,崔牛儿不得不又下令将速度放下来。

    就这样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伏牛山脚下。

    那士兵指了指:“将军你看,咱们的旗子都没换,敌人是想蒙混过去。”

    “嗯”

    崔牛儿想了想吩咐手下副将:“你带着大队人马在山下找隐秘地方等着,我带一百个人上去,就说是巡逻过来查看的,左前卫的人为了不暴露,见我带的人少,说不定就会开门,我们进去之后突然发难,控制住寨门后发信号,你带着人立刻往上冲,听清楚了吗!”

    那报信的士兵连忙道:“那些敌兵很厉害,将军只带一百人太少了!”

    崔牛儿摆了摆手:“无妨,若是带的太多他们就不敢开寨门了。记住,看见信号立刻就往上冲。三百多个兄弟的血仇,今天如论如何也要报了!”

    副将应了一声,带着大队人马在山下藏起来。

    崔牛儿带着那报信的士兵和自己的亲兵队上去,到了寨门外面,见箭楼和木墙上的士兵穿着的果然是自己人的服饰,只是仔细看的话,能看到有些人衣服上还带着血迹。他对守门的人说自己是巡逻的将军,奉命检查连云寨,让领兵校尉出来开门。

    崔牛儿仔细看了看,见木墙上的士兵手里握着硬弓一直瞄准着这边,从这一点就知道确实不是自己人。叛军这支队伍里,即便是弓箭手也做不到人手一把大隋的制式硬弓。那弓太金贵,大营里的弓箭手用的大部分是制作简陋的竹片弓。

    “开门!”

    他朝着木墙上喊了一句,等了一会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个校尉服饰的人带着几个人一脸笑意的走出来。

    就在那校尉走到身前的时候,崔牛儿猛的将刀子抽了出来:“动手!”

    噗的一声,他的动作僵硬在半空。

    崔牛儿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只见那个报信的士兵手里握着的刀子,已经戳进了自己腰眼里。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士兵,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来一个字。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里瞬间变得白茫茫一片,手里的刀子当的一声掉落在地。

    他倒下去的那一刻,脑海里就有一句话清晰的回荡着。

    功名但在马上取!

    他想到了自己的爹娘临别时痛苦纠结的表情,想到了那个朝自己脸上啐了一口浓痰的老太太,想到了乡亲们的白眼,然后想到了殷破山和自己面对面交谈说的那些话。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还是一个军人不是么。只要是个军人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身上穿着铁甲,在敌人中往来冲杀,等到打败了所有敌人的那一天,你就再也不是一个贫苦出身的泥腿子。你是人人敬仰的冠军侯,你的家族都因为你而荣耀。你会成为一个传奇,成为整个山东道的骄傲。”

    这话,如此清晰。

    崔牛儿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画面,是他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大街上,乡亲们热烈的欢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家的老房子换成了占地几十亩的大院子,门楣上烫着金字的匾额在太阳照耀下下闪闪发光。

    崔牛儿已经坚信自己不是个普通人了,他觉得梦想正在一步步实现。现在自己已经是四品将军,是村子里几百上千年也没出现过的大人物。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开创一个世家,就好像大隋太宗年间的大将军李啸那样,青史留名。

    梦做了这么多年,一步步的在靠近。

    可梦碎,为什么这么突然这么轻易?

    他想不通,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了才对。他觉得自己才是人生的主角,自己才是最终成为人上人的那个。在自己的幻想中,他会得到一个军人最终能得到的一切。还会有一个世家的千金成为自己的妻子,千娇百媚,为自己生儿育女。

    每次幻想中,那女子的面容都那么的美。

    他渐渐的闭上眼,力气迅速的从伤口里流逝。

    这是梦吧?

    这是梦吧!

    崔牛儿临死前嘴角上勾出一抹笑意,他最后的念头是……那就睡一会儿吧,梦醒了就好,一切就都好了。

    ……

    ……

    那报信的士兵将刀子抽出来,一脚将崔牛儿踹翻在地。然后挥刀将身边来不及反应的叛军士兵接连斩杀了四五个,那些叛军惊愕的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木墙上的士兵松开了弓弦,羽箭精准的钻进叛军士兵的身体里。这些训练有素的山字营精锐,下手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林子里冲出来早就埋伏好的山字营士兵,手里的连弩不断的发威,一百名叛军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就被屠尽,尸体七零八落的躺了一地。

    方解从寨门后面走出来,对装扮成报信叛军的陈孝儒摆了摆手,陈孝儒点头,然后转身跑了回去。

    连云寨四周,至少四千名黄阳道郡兵已经埋伏好,只等着叛军大队人马上山。方解看了看那些尸体,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大犬,骑上马从后山下去,按我交待好的做。”

    大犬应了一声,跃上战马从后山下去。谁也不知道,方解到底安排他去干什么了。

    “去告诉陈搬山,让他带着人兜到叛军后面去!”

    一个亲兵领命,也骑马从后山下去。

    “准备好吧。”

    方解将手举起来大声道:“让叛军尝尝你们羽箭和横刀的味道!”

    山下,陈孝儒一脸惊慌的跑回来,结结巴巴的对那个叛军副将说崔牛儿被左前卫的人识破了,正在山上厮杀眼看就快支持不住。那叛军副将来不及多想,立刻让人吹响了号角。三千多名叛军知道厮杀的时刻终于来了,虽然害怕,但还是握紧了自己的兵器跟着军官们往山上冲。

    那个叛军副将没有注意,陈孝儒在报告完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叛军们顺着山道密密麻麻的往上冲,伏牛山并不太高,山坡又缓,所以他们向前的速度并不慢。只是因为没有什么训练的缘故,队形很散乱。叛军的副将远远的就听见前面有喊杀声,心里急切,不断的催促着士兵们往前冲。

    连云寨这边,方解的亲兵们用刀子互相碰撞然后呐喊着,就好像一块香喷喷的肉饼一样,引诱着饥饿难耐的叛军往这边跑。

    三千多名叛军谁都不会想到,自己已经钻进了一个巨大的口袋里。

    从一开始,胜负其实就已经注定。

    今天,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个和崔牛儿一样的怀揣着将军梦的汉子们死在这里。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本来就不愿意打仗不愿意杀人的百姓会命丧黄泉。连云寨就是方解挖出来的一个大坑,等着他们自己往里面跳。

    在前面对他们招手的不是功名利禄,是数千恨他们入骨的黄阳道民勇。

    还有方解的一颗冷硬如万年寒冰的心。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临兵斗者

    第四百一十六章临兵斗者

    叛军的队伍顺着山坡往上走,当连云寨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叛军副将心里一沉。之前听到的喊杀声已经不见,他能远远的模糊的看到山寨大门口地上躺着的尸体。

    “为崔将军报仇!”

    待副将看清了连云寨木墙上并不密集的士兵之后立刻大喊一声,此时的他还没有觉悟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陈孝儒的谎话说的极好,他之前对叛军副将说崔牛儿被识破在寨门外厮杀,而不是已经被杀。如果他说崔牛儿已经死了的话,叛军副将未必就会带着人继续往前冲。

    或许会陈兵不动,派人打探清楚之后再动兵。

    此时叛军到了连云寨外面,已经晚了。

    他们已经掉进了坑里,等待着他们的是敌人用铁锹往他们身上埋土。

    “攻破连云寨!”

    叛军副将大声吼了一句,然后将手里的横刀往前一指。

    叛军的弓箭手们立刻向前,在七八十步外列阵向木墙上倾泻羽箭。他们大部分人手里拿着的是竹片弓,力度有限,虽然能将羽箭送出去百步左右可已经没了杀伤力。要想杀人,必须靠近在七十步之内发箭。

    而木墙上方解亲兵们手里的两石硬弓,在一百二十步外就能杀人了。

    不少叛军弓箭手在向前冲的时候就被羽箭放翻,方解身边的亲兵是山字营这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现在连云寨城墙上总数也就七八十个人,但他们造成的杀伤是精准的,几乎没有浪费一支羽箭。

    方解的手里是一支三石半的硬弓,这已经是在军中能找来的最强的弓。

    他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破破甲锥,将硬弓微微举高。

    叛军的副将距离连云寨木墙最少一百二十步,这是这个副将认为安全的区域。事实上,这个距离也确实够安全了。他从军以来,还没有见过一个人能精准射中一百二十步外目标的人。他也没见过一个能拉开三石半弓的人,虽然据说大将军殷破山可以做到但他一直持怀疑态度。

    叛军之中,即便那些名气不俗的将军们也没人有这个实力。

    破甲锥锋利的箭簇斜指着天空,方解微微眯着眼看着远处的目标。他的双臂缓缓拉开,弓如满月。这样的硬弓,放眼左前卫能如这样缓缓拉开的人也没有多少。方解拉开硬弓的时候双臂稳定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能拉开弓和能稳住弓是两码事,天差地别。

    他不是猛的一下将弓拉开,而是缓缓拉开,这更需要强大的臂力才能做到。

    远处的叛军副将还在大声的命令着什么,丝毫也没有注意到死神已经悄无声息的盯上了他。

    方解松手,嗡的一声轻响后破甲锥离弦而去。

    羽箭在半空中急速飞过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先是拔高然后俯冲。

    叛军副将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了,刚命令抬着梯子的士兵往前冲,一回头,噗的一声那破甲锥就从他的脖子里钻了进去。箭簇穿过脖子的同时割破了他的大动脉,血立刻喷泉一样向外喷了出来。阳光下,血雾的颜色格外的鲜艳夺目。

    他抬起手下意识的抓着箭杆,嗓子里发出几声咔咔的轻响后一头从战马上跌了下去。

    一百二十步外一箭射死敌将,木墙上的守军立刻发出一声欢呼。眼看着挤到连云寨外面不远处的叛军有些乱了,方解将硬弓放下后淡淡的吩咐道:“发信号吧。”

    一个亲兵将早就准备好的烟花点上,砰地一声,一大团火焰在天空中燃烧起来。

    这火焰爆开的那一瞬,战场上都为之安静了一下。

    叛军们抬起头迷茫的看着那烟花,每个人心里都不由自主的一紧。

    就在这个时候,喊杀声四起!

    从两边的林子里杀出来无数的伏兵,身穿精甲,一冲出来就用手里的连弩硬弓来了一轮屠杀。大隋的制式连弩可以连续击发十二支弩箭,在三十步左右这个距离内,连弩几乎是没有东西可以匹敌的杀人利器。

    最外面的叛军淬不及防之下,立刻被黄阳道的郡兵抹掉了一层。羽箭倾泻-出去,叛军就好像被镰刀放倒下的麦子一样,一层一层的往下倒。已经蓄势待发的黄阳道郡兵们,用他们手里的新装备肆无忌惮的收割着生命。

    这是他们第一次过河主动对叛军发动进攻,两年来的压抑和心里的仇恨全都爆发了出来。他们呐喊着,疯了一样的扣动着连弩的机括,等弩匣射空之后就拔出横刀,狼群一样往前冲。

    陆封侯冲在第一个!

    他一刀将面前叛军半边脑壳削掉,再一刀将另一个叛军的心口戳穿。刀子冰冷无情,他的心也一样的冰冷无情。在他的认知中,叛军根本就不是人,不需要同情。

    当叛军们看到数不清的甲士冲出来的时候,还没有反抗其实心里的防线就已经崩溃了。主将身死,副将身死,失去指挥的士兵们就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后队开始掉头往山下跑,丢掉了手里的兵器只顾着抱着头逃命。

    黄阳道的民勇们第一次如此酣畅淋漓的杀人,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站在木墙上的方解眼神里却没有一丝兴奋和高兴,有的只是微微的失望。这些黄阳道的民勇们足够凶狠强悍,但他们就好像一群没有头狼的野狼。现在占尽优势,杀起人来显得砍瓜切菜一样轻易简单。可一旦遇到危险,身处逆境,这些没有经过什么正规训练的民勇或许瞬间就能崩溃。如果和叛军易地而处,这些民勇或许比叛军一点也不强。

    这样的队伍,打起顺风仗来个个都是好样的。人人争先,奋勇向前。可在逆境中,未必就还有这样的斗志。

    以后要想靠着这些民勇安身立命,方解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

    兵败如山倒,叛军士兵们潮水一样往山下跑。

    “咱们中埋伏了,快跑啊!”

    “妈呀……我不想死啊!”

    凄凉悲哀的喊声此起彼伏,士兵们恨不得肋生双翅飞离这里。后队的士兵们此时都心里不由得舒了口气,心说幸好是在最后面,不然也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左前卫士兵吞了。可他们哪里知道,山上有一群狼在追杀,而山下,还有一群蓄势待发的猛虎。

    ……

    ……

    叛军们顺着山坡往下跑,丢盔弃甲。

    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埋伏着,当然也不可能知道杀出来的人马根本不是左前卫的精锐。如果这个时候还有人能保持冷静,一定会看出什么端倪。埋伏着的隋军虽然凶悍,但冲杀的毫无章法可言,完全仗着的是一腔血气,比起真正的大隋战兵来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如果是真正的左前卫精锐埋伏,绝不会冲的这样散乱。

    黄阳道的郡兵因为杀红了眼睛追在叛军后面只顾着挥刀,无意间形成了倒卷珠帘之势可这根本就不是方解想要的。方解布置的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他需要的是这场仗拖延一段时间。

    可陆封侯已经像个疯子一样,浑身是血的依然在杀人,哪里还记得方解之前的交待,再说就算他记得,也未必约束的住一群已经杀出了兽性的汉子。

    幸好。

    方解在山下布置了山字营骑兵。

    号角声已经响了两遍,但黄阳道的民勇们完全没有听到。之前说好的布置,这会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方解的脸色开始发寒,纵身跃上赤红马冲了出去。

    十个给事营的精锐也立刻上马,十一骑顺着人组成的河流乘风破浪。在人群中,方解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别将铠甲的陆封侯还在玩命似的劈砍着。跟在他身后的亲兵扛着将旗,陆封侯到哪儿那大旗就在哪儿。

    方解皱眉,催马冲了过去。

    “春姑,将旗子下了。”

    他纵马中喊了一声,春姑应了一声得令,在那亲兵身边掠过的时候一把将大旗夺了过来,然后勒住战马来回晃动着旗帜。后面的民勇们见旗子停了下来,下意识的也跟着停了下来。那个扛旗的亲兵茫然的看着春姑,然后才感觉到手心里火辣辣的疼。

    低头看时,手心里被磨掉了一层皮,那是春姑夺旗的时候太快,旗杆在他手心里摩擦留下的痕迹。

    方解从战马上俯身抓着陆封侯后背的袢甲绦,将他提起来往后面丢了出去。这个疯子,半空中还在啊啊的喊着胡乱劈砍。

    “血气冲了心!”

    春姑有些担忧的说道。

    方解点了点头,从战马上跃下来大步迎着陆封侯走了过去。陆封侯眼睛里都是血光,哪里还看得出来谁是谁。看见有人朝着自己过来,想都没想一刀就斩了下去。他的刀子才还没到方解的头顶,方解的脚后发先至,一脚踹在他小腹上将他踹得往后倒飞了出去。

    陆封侯身子落地,手里的横刀掉在一边。

    方解走过去抬脚踩着他的胸口,低头看着陆封侯的眼睛。

    陆封侯被踩着抽不出来身子,手和脚却还在胡乱踢打。方解俯身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啪的一声格外的响亮,陆封侯的半边脸立刻就红了。这一下打的陆封侯有些发懵,但是很快就清醒过来。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捂着脸,然后看到了方解清冷的眼神。

    “将……将军……”

    “绑了,先押回去,回头军法处置!”

    方解吩咐了一声扭头就走,给事营的书生和屠户从马背上下来,拽了绳子三下五除二将陆封侯绑起来。

    叛军冲到山下的时候,看到平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前面尘烟就飘了起来,他们下意识的收住脚步,没等多一会儿烟尘里就冲出来大队的骑兵,手里的长槊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光泽。

    骑兵出现的那一刻,叛军士兵们的心都停止跳动了一样。

    前后左右都是敌人,他们这次真的是完了。

    “放下兵器,跪下投降者不杀!”

    陈搬山让士兵们大喊,这喊声就如同为叛军打开了一条生门。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扑通一声跪下来,后面跟着就跪倒了一片。被约束住的黄阳道民勇也围了上来,上前将硬弓拉开了弓弦,所有的叛军都不得不跪了下去。

    民勇扑上去将叛军的武器都缴了,收拾完也没收拢多少,还不如在半路上捡的多。

    看着局势已经控制住,方解回头吩咐道:“让这些人全都在山下平坦的地方站好,面对叛军大营的方向,列防御方阵,叛军中的弓箭手都到前面去。把竹片弓还给他们,黄阳道的民勇在叛军后面列阵!”

    “陈搬山,带你的骑兵出去迎敌,记住,让叛军看到你们就往回撤!”

    “喏!”

    陈搬山应了一声,带着山字营的骑兵风一样旋了出去。

    方解的手扶着朝露刀的刀柄,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

第四百一十七章 果然是圈套

    第四百一十七章果然是圈套

    陈孝儒都觉得自己是个人才了,第一次来叛军大营骗了三千多叛军去送死。第二次来叛军大营,有可能坑上数万人。在连云寨门外他一刀捅死了怀揣开创世家梦的崔牛儿,然后返回叛军队伍里,骗了叛军副将率军攻上去,说完之后他就钻进叛军人群里,水滴汇入大河一样再也不见了踪迹。

    从队伍里出来,他找了一匹马骑上快速的叛军大营方向冲。

    纵马飞驰了不到半个时辰,叛军大营已经出现在面前。离着很远木墙上的哨兵就开始发响箭警告,陈孝儒从战马上跳下来,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急切喊道:“快去禀告大将军,连云寨根本就是个阴谋,至少有一万左前卫精锐埋伏在那里,咱们的人马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听到这句话,木墙上的卫兵愣了一下,连忙打开寨门将陈孝儒放了进去。上次陈孝儒是见了一位据说是三品将军的人,然后那人又去找殷破山汇报。这次,陈孝儒直接被带到了殷破山面前。

    “大将军!”

    陈孝儒单膝跪倒,一脸焦急的说道:“崔将军的人马才到伏牛山下面就被左前卫的人马围住了,卑职奉命冲出来求援,请大将军速派援兵!再耽搁,只怕崔将军他们就扛不住了……”

    他演的极逼真,装作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你说仔细!”

    殷破山脸色阴沉的说道。

    “崔将军带着我们到了山脚下,然后派斥候上去查看,斥候回来说,连云寨木墙上的守军不多,穿着咱们的号衣,墙上的旗子都没换。崔将军就想了个办法,让副将带着人马在山下埋伏,他自己带一百人打算骗开寨门,然后突然发难强占了门口,再发信号让大队人马上山。”

    “可崔将军被敌人识破,在连云寨门口打了起来,崔将军让人发信号,我们就都杀了上去。才冲到半路,两侧林子里杀出数不清的左前卫人马来,我们的人抵挡不住,崔将军只好带着人退回到山下,卑职冲出来的时候,我们……我们的人已经损失近一半了。”

    “罗耀卑鄙无耻!”

    一个叛军将军大骂道:“竟然设了圈套,既然他想打,难道咱们还怕他不成?!”

    殷破山皱眉,摆了摆手:“你说林子里埋伏的都是左前卫的人马?你如何分辨的?”

    “穿着的是隋军的号衣,都是新的。”

    殷破山嗯一声,沉思了一会儿又问:“可曾看到是什么人的旗号?”

    “没有旗号!”

    陈孝儒道:“敌军就藏在林子里,是从连云寨里里打上天一个烟花,然后伏兵就都杀了出来。没有看到打着什么人的旗号,或许……或许是卑职没看清。”

    殷破山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自有定夺。”

    “卑职还要回去!”

    陈孝儒抬起头大声道:“卑职的兄弟们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卑职没脸活着,我要回去,若是战死了也好到下面和兄弟们团聚,若是不死,能杀几个就杀几个!”

    “倒是个有胆魄的!”

    殷破山沉思了一会儿:“你去外面等着吧,我自会派人马接应崔牛儿。”

    陈孝儒躬着身子退出来,其实心里根本就无法保持平静。不过幸好,他要装作的就是有些惊慌失措,所以脸上的不自然倒是也不会轻易被人看破。

    “大将军,咱们不能就这么吃亏吧!”

    一个叛军将军怒道:“左前卫的人马过河咱们都忍了,这次设了圈套让咱们的人往里跳,难道还要忍了吗?!”

    殷破山摇了摇头:“罗耀用兵不会眼界这么小,即便是他打算动手了,也不会这样小打小闹,坑咱们三千多士兵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是个做事就直指根本的人,怎么可能设这样一个小局?”

    “将军的意思是?”

    殷破山想了想道:“就算那是个圈套,也绝不仅仅是想坑了崔牛儿三千多人马的圈套,罗耀用兵阴狠,我在想……这应该是个连环计。”

    他扫视了一眼说道:“先派人夺了连云寨,然后引咱们的援兵去救。先是让咱们错觉他只有几百人在连云寨,然后突然杀出来万人,将崔牛儿的人马围了。若是咱们派兵去救援……说不得,还会有个更大的局。连云寨是诱饵,崔牛儿的人马何尝不是诱饵?”

    “大将军的意思是,罗耀的目的是咱们这次要派的援兵!”

    “嗯”

    殷破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以我对罗耀的了解,他布局不会布的那般小。所以,他的目标是这次咱们要派的援兵,至少算计咱们几万人,才是罗耀的性子。”

    “那咱们怎么办?”

    “吹角,下令全军集结!”

    殷破山站起来,语气很慢但掷地有声的说道:“我倒是看看,既然罗蛮子要开战,他这个局,能不能把我二十几万大军都坑进去!”

    叛军将军们脸色一变,随即同时抱拳:“遵命!”

    陈孝儒在大帐外面等着,心中忐忑,这大营里有超过二十万人马,万一被识破他就是想跑都跑不了。到时候一阵箭雨下来自己立刻就会变成刺猬,死的要多惨有多惨。可他心里又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没有被识破,不知道这次回坑了多少叛军。

    打死他也没有想到,叛军竟然会倾巢而出!

    ……

    ……

    二十几万大军集结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所以殷破山派手下得力大将李海先带三万精兵先赶赴伏牛山。他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出了大营,铺天盖地一般朝着连云寨的方向杀了过去。除去留守的几万人马之外,二十万大军向前进发的时候就好像在大地上满满的铺了一层。若是从天空中看下来,那场面必然蔚为壮观。

    殷破山的大队人马走的并不急,他虽然有所猜测但其实并不敢确定。万一伏牛山上没有什么大圈套,那自己这样兴师动众只怕会被罗耀讥讽。走到半路的时候他忽然又想到一个可能,又立刻下令后队八万人马即刻赶回大营去。

    他担心中了罗耀的调虎离山之计,万一大军全都杀本伏牛山,罗耀的目标是兵力空虚的大营,那自己再回援的话说不得就要面对腹背受敌的局面。左前卫的兵力比他要多,而且罗耀用兵想来让人捉摸不透,他一想到这个可能就立刻分兵回去。

    幸好伏牛山到大营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万一有事的话,分回去八万人马,也不可能扛不到自己率军驰援。

    一路上殷破山的脑子里不断的转着,不时去想罗耀为什么突然开战了?是因为大隋朝廷派人去督促了,还是罗耀从一开始就想打这一仗给自己写信就不过是掩人耳目?他的脑子里太乱,各种可能在脑子里不断的盘旋着。越是去想,越觉得今天这事很蹊跷。

    一个只派了三百多人马驻守的连云寨,怎么就触动了一场动用几十万人马的大战?

    若是自己的判断失误,那么罗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自始至终也不曾想到,这一切根本就和罗耀没有任何关系。而他亲率大军往伏牛山而来也出乎了方解的预料,方解本以为殷破山这次会派得力大将率军几万人来,谁知道是十几万大军漫无边际的杀了过来。

    就在殷破山的大军距离伏牛山不过十几里的时候,忽然前面有人回来禀报:“大将军,前面李将军的人马停住了,说是看到有左前卫的骑兵出现,才列阵准备迎敌,敌人的骑兵又退回去了!李将军唯恐左前卫有诈,所以派人回来请示。”

    “多少骑兵?”

    “看的不是很清楚,李将军的人说最少也有两三千骑。”

    “这么多骑兵……不战而退……”

    一个叛军将军皱眉道:“大将军,会不会是左前卫的诱敌之计?”

    “按照左前卫的兵力配备,一军一万两千战兵,都调不出两三千骑兵……除非是罗耀的亲兵营,据说罗耀手下有一支上万人的轻骑兵,还有一支重骑……”

    “难道罗耀过河了?”

    他手下另一个将军沉思了一会儿道:“不可能吧,咱们的人日日盯着,没见有大队人马过河。”

    “是了!”

    殷破山眼神一亮:“罗耀没有过河,想来是伏牛山上的敌军将领发现咱们大军到来,他的兵力不足以应付,所以才将所有骑兵集合起来,故作疑兵,为的就是让我以为伏牛山上有大队人马,其实他是怕了,所以让骑兵来露一面就撤。我若惊疑不定,必然下令大军停下来。伏牛山上的敌军为的就是让我停住,他们好趁机撤走。敌军将领没有想到,我会亲率大军而来!”

    “让李海加速向前!”

    殷破山挥了挥手道:“左前卫的人吞了我三千多人马,今天我就吞掉他来伏牛山的队伍!”

    随着他的号令,叛军立刻加速向前。

    “报!”

    一个骑兵快速的回来,对殷破山抱了抱拳:“大将军,敌军在伏牛山脚下列阵,看样子不足万人。以咱们的俘虏为人质,都压在最前面了!”

    “就知道是虚张声势!”

    殷破山一笑:“若是真有大队人马,何必将咱们的人摆在阵前?这个领兵的将领虽然有些心思,但已经露了怯,传令,大军进攻!”

    伏牛山下,方解看了看对面连绵不尽的叛军队伍忍不住倒吸了扣冷气。这次玩的稍微有些大了,没想到叛军竟然会来这么多人马!

    “大犬回来了没有?”

    他回头问,语气有些急切。

    “还没有!”

    春姑回答,她第一次看到方解的脸上出现这样的担忧。

    就在这时候,叛军那边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方解的脸色一变,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刚要下令撤兵,就看见远处有一骑飞快而来。

    “我回来了!”

    大犬离着很远就开始呼喊,方解听到他的声音心都提了起来。

    “怎么样?”

    方解等大犬到了近前之后问道。

    大犬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咧开嘴笑了笑:“成了!”

    方解跑到高处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只见左前卫河北大营那边烟尘尽起。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格外的畅然。

    叛军中,有斥候飞骑回来对殷破山禀告,左前卫河北大营那边人马尽起,已经奔着侧翼杀了过来。殷破山脸色一变,忍不住心里一沉:“果然是圈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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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霸天下介绍:
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只有两个,钱和刀。攀爬向上没有捷径,如果有也只属于准备更充分的人。太平盛世中方解想做一个富家翁,可惜失败了。乱世之中方解想做一个太平翁,可惜他又失败了。所以,他争霸天下。争霸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争霸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争霸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