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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宋西门庆全文阅读

作者:三王柳     霸宋西门庆txt下载     霸宋西门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2 定风波

    阎婆抹着眼泪跑去应门,门一开:“原来是张文远,张三爷。”

    西门庆听得分明,心中想道:“三国名将张辽竟然被这小张三给盗版了,也算是倒尽了霉!”抬眼望去,只见庭中走来一人,但见他: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鼻下虽有胡,全不见庄严气质;胯下纵带把,亦难脱妇女之媚。风月场中,潘驴邓小闲,算他头等;忠良队里,仁义礼智信,笑尔无能;若回了三国,张文远必然怒发冲冠,舍下逍遥津,一剑斩你;待进到地府,阎罗王定会气撞顶门,开了幽冥狱,万苦惩贼。

    那小张三摇摇摆摆,进到客厅中一看,却见西门庆端然高座,也不下来见礼,心中便是一愣,转头问道:“嬷嬷,这是何人?”

    还未等阎婆开口,就听西门庆一阵哈哈大笑:“我的来历,岂是一般人可以说得的?”阎婆一听之下,便闭了嘴。

    笑完之后,西门庆从椅上慵然站起,冲着那小张三一抱拳,悠然道:“在下姓吴,只愿昭明天理于世,所以起了个名字叫吴明世(无名氏),却不知张兄今rì,所为何来?”

    小张三见西门庆风度翩翩,气慨不凡,心中又羡又嫉,便冷着脸道:“却不知吴兄今rì,所为何来?”

    西门庆笑道:“在下来自府城。小可不才,和几位兄弟一起,把持着本府相公案前的词讼。前些rì听说郓城县出了一桩大案,及时雨宋江那黑厮竟然杀了人,所以一时好奇心动,前来探探这其中有何等古怪。”

    小张三眼睛一亮:“这位吴兄原来是讼师行会里的刀笔先生,小的失眼,失敬!却不知先生对宋江这黑厮犯案,有何独到之见?”

    西门庆冷笑一声,半真半假地讥诮道:“甚么及时雨?只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蒙哄世人的骗子而已。”

    阎婆在旁边听了,虽然不知道西门庆为什么隐瞒身份,但这一番话正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感激之下,眼泪又流了下来。小张三亦是大喜,连连叫好道:“吴先生高见,吴先生高见!”

    西门庆笑了笑,稳坐钓鱼台:“因此,在下便来苦主门上问询问询,这件案子,大家是想要办得严一些?还是想办得宽一点儿?”

    小张三道:“却不知甚么是宽?甚么是严?”

    西门庆笑道:“若说宽,大家便两下里丢开手,杀人之事,就此揭过不题,也是个不赶尽杀绝的行善之意;若说严,此事便包在我们兄弟身上,润笔的铜钱过了手,知府相公那边,我们就有绝好的门路,届时只要状纸递上,保证让宋江那黑厮吃不了兜着走,纵然不死,熬出来时,也头白了。怎样?张兄可愿共襄此盛举?”

    小张三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却不知吴先生于此事之上,有几分把握?”

    西门庆大笑:“空口无凭,我们立字据为证,若不能让你们趁心如意,钱财退还如何?”

    小张三沉吟道:“却不知先生那润笔费,却有几何?”

    西门庆揸开五指,正面一晃,反面一晃:“非此数不敢应承!”

    阎婆在旁边不知道西门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此时听到讲价钱,本能地道:“十贯?”

    西门庆变sè道:“此嗟来之食也!若想报仇出气,非一百贯不可!”

    小张三也变sè道:“先生差矣!你这价钱,也太心黑了吧?”

    西门庆款款道:“不黑不黑,黑乎哉?不黑也!张兄请想,那阎家女儿为了张兄,当真是倾心吐胆,最后连自己的一条小命,也交代上去了。这样的女子,实在是红尘中的知己,脂粉里的英雄。但凡能为她洗雪冤仇,区区一百贯又算得了什么?”

    小张三冷笑道:“先生你这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一百贯钱,你只可以在你们那府里州里打算,却不能在我们这县里乡里打算。你可知这一百贯钱,在我们这里能买多少东西。办成多少事情?此事休提!再也休提!”

    西门庆笑道:“就算在下是漫天要价,张兄也可就地还钱,何必一拍两散?”

    小张三嘿然道:“实话说了吧!今天我来,是因为县衙门里有那一干平rì里和宋江好的人,大家你来我往,都是为那宋江来讨情的。我张三却不过众人的面皮,只好先胡乱答允了,这件事也只好罢了!想着那婆惜总算是跟我好了一场,所以才上门来打个招呼,却想不到碰上了先生这般信口开河之人,想钱想得发疯了!一百贯?哼!少陪了!”

    说着,这小张三袖子一甩,扔下西门庆和呆若木鸡的阎婆,扬长而去。

    西门庆心中暗想:“这必是雷都头把钱使到位了,要不然,县衙门里何以这么快就风云反覆?”

    一转头看到脸sè灰败的阎婆,西门庆轻叹一声:“唉!果然是睁开眼睛,两孔障目;迈出腿脚,一吊拴足。平rì里被底枕畔多少恩情,今朝只是区区一百贯,就把原形试出来了!”

    阎婆颓然坐倒在地,放声大哭:“若张三爷不与老身做主时,我女儿的冤屈,何rì能雪?”

    西门庆叹道:“你女儿却是个苦命的。你们一家三口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偏偏又没了男人,只好将女儿嫁人。谁知碰上的郎君却又不是嫁娶,而是包养,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这无名无份的,却让一个女孩儿家心上怎能禁得如此凄凉?”阎婆听了这般同情言语,哭得更加响了。

    西门庆又叹道:“在这种情况下,便是女孩儿家又寻上了那小张三,也不能算是她红杏出墙啊!她本身又没有嫁进宋家门,连个妾的身份都不算,只是那宋江一时xìng起,硬生生包占住了,她想找个终身的结局,又有什么错儿?只可惜啊只可恨,红颜薄命,她看上的小张三,却不是个多情的。而细细想起来,宋江做的也不是好汉的事!”

    阎婆哽咽着道:“星主大官人能如此看觑俺们乐户人家,我那女儿就是死了也闭眼了!说到我女儿的两个男人,我倒不恨那张三爷,毕竟人在人情在,我女儿没了,他的rì子还是要过下去,一百贯钱不是小数,舍不得,也是该的!我只恨那宋江,当rì杀了我女儿,满口只是说:‘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的。’可就在老婆子一错眼间,他就学老母鸡下蛋去了,这样的籽子也能成了好汉,老天爷真是瞎了眼睛!”

    西门庆鼓掌道:“原来,阎婆婆你也是一个极明事理的人。你说的不错,冤有头债有主,你女儿是死在宋江手上的,要问罪也只是问他的罪,一刀也不该砍两颗头,却关那个唐牛儿何事?虽然他那一rì鲁莽了些,从你手里打夺走了宋江,但深想一想,他却也是吃了宋江的亏,被鬼迷了心窝,才犯下这等罪过。”

    阎婆抬起泪眼:“星主大官人的意思是……?”

    西门庆摊手道:“我经过郓城县,听说了这桩事,为你和那唐牛儿抱大不平,因此舍了这张脸,想来替你两家说合说合。宋江那黑厮,自然犯着该死的罪,现在虽然一时捉不着他的马脚,但终有一天,要让他受了那天理昭彰的报应。但唐牛儿这人被当了垫马蹄的卒子,却甚是可怜,因此肯请阎婆婆高高手,就放过他吧!”

    阎婆听了西门庆如此说,一抹眼泪道:“星主大官人如此慈悲,这样给俺乐户人家脸,俺自己要兜着。星主大官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婆子我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兽头,那唐牛儿的事,老婆子今后不再追究便是。”

    西门庆大喜,把那个钱口袋拎过来说道:“如此最好!这里有些钱,阎婆婆莫嫌少,且拿去度rì吧!”

    阎婆摇手道:“这是什么话?星主大官人对俺们乐户人家的一片深心,是人人都称颂的,若是今天收了这些钱,让我今后拿什么脸去见同行的姐妹?老婆子虽然贪财,但什么钱能收,什么钱不能收,心里还是清楚的!”

    西门庆见她心意其诚,暗道:“难得她一个乐户人家,行事竟然还有底线,比较起来,世间那么多衮衮诸公,岂不要愧死?”

    当下正sè道:“阎婆婆,你听我说!你此刻举目无亲,流落在这郓城县里,何时是个了局?现在那宋家,县里州里都使透了钱,你再告一百年,也告不顺遂。若腻烦得那宋家紧了,那宋江在江湖上又是个有手段的,他只需丢一个眼sè儿,就有无数人抢着来替他把你这件事了结了!你一死不打紧,却丢下你女儿的一场沉冤无法昭雪,你于心何忍?”

    阎婆放声痛哭:“这却叫老婆子如何是好?”

    西门庆慨然道:“阎婆婆,你信得过我吗?”

    阎婆连连点头:“信得过!信得过!天下行院乐户人家,都信得过西门大官人!”

    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还成了偶像人物!西门庆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宋江如此可恶,我却是放他不过!我有一位神交已久的朋友鲁智深曾说:‘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今天我既然已经接手管了此事,必然不会半途而废,总有一天,我会还你一个公道!你可信吗?”

    阎婆泪飞如雨,深深拜下:“若有星主大官人替我那苦命的女儿做主,老婆子死亦瞑目!”

    西门庆急忙将阎婆扶起,说道:“好!这些钱你拿去,且在穷苦人家买上一个女儿,却不要再干这等乐户生涯,只做些针线女红,粗茶淡饭平安度rì,也是惜福养命之道。将来再招一个养老女婿,就是你终身的完局。”

    阎婆听了,泪如泉涌,只是哽咽道:“星主大官人金玉良言,老婆子敢不从命?”这正是:

    今rì寒潭惜鹤影,明朝苦海葬孤魂。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73 回清河

    郓城县中,在西门庆、朱仝、雷横的协力主持下,风波已定。阎婆和小张三都不来做冤家,唐牛儿很快就被放了出来,虽然早些rì子过堂的时候屁股上吃了几十板子,但公人们知道他是在宋押司身上立过功的,心中看顾,也没打重。

    这时,西门庆的钱已经使到了州里,郓城县送上去的文书自然没有驳回来。知县也在西门庆身上吃透了钱,喂熟了之后便一力主张,出一千贯赏钱,行移开了一个海捕文书,捉宋江,至于什么时候才能捉到,那就没有人去cāo心了。

    西门庆做妥了这件事,在庆功的酒宴上,朱仝和雷横便不免开口称赞起西门庆的盛德来。西门庆听了,只是叮嘱:“小弟只不过是因人成事而已。一来是财神显灵,孔方吃苦,二来若不是两位哥哥大力维持,这桩事也不能办得如此痛快!不过咱们江湖上的好汉子,义气为先,这件事做了便该忘了,口里心里,都不要提它,才是正理啊!”

    雷横听了,心悦诚服,唯有举杯致敬而已。朱仝却在心里长叹:“功成而身退,不居于荣华之上,这西门庆兄弟真非常人也!果然是天星转世,才能如此不流于凡俗!”从此对西门庆倍加钦敬。

    又住了几天,西门庆、朱仝、雷横彼此兄弟相称,亲密无间,逐rì家喝个酒,较量些枪棒,真是好不悠闲。看看天气转冷,西门庆便想道:“武松也快回来了,我也该回清河去好好准备迎接才是!”因此便向朱仝、雷横辞行。

    朱仝、雷横哪里肯放?又强留着住了两天,才做个送路筵席,送西门庆起身。临行前,西门庆笑着对雷横道:“这几rì,小弟在雷横哥哥家里住着,咱们兄弟之间,倒没什么客气的,只是却让老伯母受了累。若说别的,小弟也不敢保,但那功德炊饼,今后按月给老伯母送过来,也是做晚辈的一点我心意。”

    雷横一听,喜从天降,要知道现在清河二位星主的功德炊饼名震山东,等闲人便是拿着真金白银,也没处买去。西门庆如此敬爱他的母亲,比送他十万贯金珠宝贝还要令他开心。雷横满心里的感激,却是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来,索xìng一下子双膝跪地,西门庆急忙也跪下双手搀起。

    西门庆又向朱仝拱手:“朱仝哥哥,今rì小弟一别,却是贼不走空,那个唐牛儿,小弟却是要顺手牵羊的了。rì后若郓城县里追究起这桩拐带人口的案件来,还得哥哥帮我遮掩一二。”

    朱仝雷横听了,尽皆哈哈大笑。朱仝拈着美髯道:“西门兄弟,这唐牛儿陷了一回牢,弄得家产尽绝,jīng打光的一个人,让他出了监投哪里去?幸亏有兄弟你收留,免了他流离失所,成为游棍刁民,这正是你的一点仁义之心所在啊!都说世上的君子,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这正是兄弟你的写照,好男儿当如是!”

    西门庆赩然道:“朱仝哥哥,你却把小弟拔得太高了,却让小弟如何担当得起?这郓城县中既有公明哥哥在上,仁义二字,再也休提!”

    说笑着,早已送过了十里长亭,西门庆便道:“二位哥哥,送人千里,终有一别,只恐衙门里杂事多,若二位哥哥不回去时,只怕吃那知县相公怪罪。二位哥哥这便请回,rì后若到了清河,却要去小弟家中吃酒,若是敢学那大禹过家门而不入,我可是要打上郓城县来的!”

    朱仝和雷横这才住了脚,看着唐牛儿牵过西门庆的白马,他自己也上了一头蹇驴,两人迤逦着去了。西门庆在马上不时向后挥手,朱仝和雷横直站在高岗上,看得西门庆连影子也不见了,这才怅然而归。

    不管是朱仝还是雷横,此时心中都隐隐约约在想:“若是宋江哥哥做了这桩好事,只怕早已吵得济州府里,人人皆知;而西门庆兄弟却是自甘淡泊,飘然而去。这种磊落的胸襟气度,似乎却要稍稍胜过宋江哥哥了。”

    朱仝和雷横在这边感念西门庆,西门庆也在那边赞叹朱仝和雷横,想到自己已经和水浒三十六天罡里的两位结好了关系,就不由得心中得意到十二万分。唐牛儿在他身侧,见他脸上笑得开心,便问道:“大官人啊,您笑个啥捏?”

    西门庆笑道:“我笑只笑,我一匹马出门,回去时却多了个驴儿,添了头牛儿,岂不好笑?”

    唐牛儿听到西门庆跟自己说笑,眼圈儿便不由得红了,只是哽咽道:“大官人,我唐牛儿百无一能,只是这一百多斤的臭肉,却累得大官人出大价钱把我赎了出来,还对我这般亲切!今生今世,大官人的恩我是报不尽的,只盼来世真的替大官人做牛做驴,来补报大官人您的恩义!”

    西门庆摇头道:“你看你,却又来了!大官人也好,唐牛儿也好,总归都先是一个人,而人命却是无价!能洒把铜钱就将你从狱里捞出来,我已经占了大便宜了!你跟着我回了清河,我替你寻个营生,不负人,不欠税,就是堂堂正正的一条好汉!”

    唐牛儿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哽咽道:“大官人,我听监牢里的那些牢头禁子们说了,大官人救我的时候,洒出去的可不止是一把铜钱!大官人跟我无牵无涉的,却花了大价钱来救我;我打夺走了那黑宋江,矮贼坯,他却花大价钱来坑陷我!这些我都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大官人,您才是咱山东八府真正的及时雨,宋江那假仁假义的杀材,便是给你提鞋也不配……”

    西门庆一摆手,喝道:“住了!唐牛儿,就算宋家曾经排陷你,但那也只是宋太公和宋清昏了头,才出了贱招,宋江未必知情。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宋江是个主谋,但你开口杀材,闭口贼坯的,却不是自取其祸?要知道那宋江在江湖上结识了多少好汉?听到你这般出口伤犯他,你就是有一百颗头,也不够人家砍的!今后管好了自己的嘴巴,莫要只图一时痛快,就吃了别人的暗算!”

    唐牛儿拭泪道:“大官人的话,都是为我的,牛儿记在心里!”

    西门庆长叹道:“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若那宋江真是个对你不住的,终究有他露出马脚的一天。那时,你要报仇雪恨,却是一点儿也不晚。现在么,还是先老老实实地呆着吧!世间的男子汉大丈夫,快意恩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艰难,就算是我,何尝不是把那血海一样的深仇,此刻只能埋在心里?”

    说着,向天上剜了一眼,又向东京开封府方向剜了一眼,深深叹息了一声。

    唐牛儿见西门庆这一瞬间,眼中都是凶厉之sè,忍不住心里打了个突儿,不敢再追问下去,只是暗暗思量:“却不知大官人这等降世的天星,却又有甚么血海深仇了?”

    一路晓行夜宿,这一rì西门庆和唐牛儿终于回到了清河。一进南城门,就听到前方有一片喧哗之声,中间又有哭声甚是凄惨。这正是:

    世上若无不平事,人间何多切齿人?却不知清河县中又有何事发生,且听下回分解。

1.74 打抱不平

    现在的西门庆,管闲事已经管上了瘾,听到那边哭泣的少年嚎吼得凄惨,便不由得起了个“路不平,旁人铲,事不平,旁人管”的心思。

    说实在的,在这清河县的一亩三分地上,西门大官人想管却管不起的事情,还真不多见。

    当下勒住白马,一耸身站在了马背上,从人群外向圈子里观看,先不由得便笑了:“才说离了郓城县,没想到一回到清河,就碰上了郓哥儿。嘿嘿!这几天和这‘郓’字儿可有缘得紧呐!”

    原来,人圈子里哭泣的少年正是郓哥。这郓哥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他是他老爹在郓州当兵的时候生养的,所以就取名叫做郓哥。这些年他老爹年纪也大了,当兵那些年攒下的暗伤隐疾也一起发作,不能干重活不说,还常年卧床。幸亏这小郓哥生得乖觉,走街串巷的,靠着卖些时新果品谋生。西门庆见他有孝心,时常赍发他些度rì的盘缠,地府还魂后,看觑得这小厮越发好了。

    郓哥一边哭叫着:“两位大爷,还我果子吧!还我果子吧!”一边跪在地下扯住了两个人的衣服不放。那两个人一边嘻笑着,一边抄了郓哥的果篮儿,你一口我一口的啃着篮子里的果子,好吃的,就多咬两口,碰上不对牙口的,随手便扔,只眼见的工夫,郓哥的果子便被他们糟蹋了许多。

    西门庆看那两个人时,一个也不认得,便跳下马背,拉了拉一个踮着脚尖儿往人堆里看的长人的衣袖,问道:“李四哥,那两个欺负郓哥的人是谁?清河县的游手捣子里头,只怕没他们两个的名号吧?”

    那李四哥回头一看,“哎哟”一声,急忙行礼:“我当是谁,原来是星主大官人回来了!大官人您不知道,自您出门游历之后,咱清河县缺了大神坐镇,这外面的孤魂野鬼就都敢晃进来了。其中有两个最强横的,喏——”

    李四哥说着用手分别指点——“那个长瘦些的,叫草里蛇鲁华,那个肥胖些的,叫过街鼠张胜。这两个狗男女,都是好拳棒,就在前些rì子,他们从外地到了咱清河县的南瓦子,一顿打,把咱们本地的游手捣子都打服了,没奈何,只得认他们两个做大哥。这两个贼厮,从此自称是咱们清河县里的甚么‘城管’,整天在街上横行霸道,见吃的就拿,见喝的就抢,大商大铺他们也不敢去侵扰,倒霉的就是象郓哥这样的小本儿买卖了!”

    唐牛儿在旁边听着,愣愣地问了句:“官府也不管?”

    李四哥转眼将他从头到脚一瞄,见他风尘赴赴的,牵着个瘦驴,一副外乡人的傻狍子相,便冷笑道:“官府?那帮狗cāo的早让这鲁华张胜买通了!这两个贼厮抢了东西来,倒有一半儿落进了那些衙役皂隶的口袋,管?你可见世上有谁人自己挡自己财路的吗?”

    正说着,那草里蛇鲁华被郓哥揪衣服揪得腻烦了,丢开了掌中果子,便把手一举:“小杂种!还不放手?”

    西门庆冷眼看着,见这家伙手掌上一层老茧,拳锋都磨平了,倒是个有料的练家子出身,唯恐郓哥在他手上吃了苦头,便大喝一声:“住手!”一个旱地拔葱,跃起有八尺高下,从围观众人的头顶上跳进了圈子里。

    这一下,鲁华、张胜、郓哥,还有围观的人,都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是西门庆时,突然间四下里同声喝彩:“好哇!原来是星主大官人回来了!”

    郓哥更是眼前一亮,放开了鲁华张胜,扑到西门庆身前跪下,哭道:“星主大官人给小人作主,这两个狗贼抢了小人的果子,吃的吃,丢的丢,他们糟蹋的可都是小人用来养赡老爹的命血呀!”

    西门庆一把拉起郓哥,冷笑道:“哭什么哭?跪什么跪?起来说话!象你这样没一点儿刚骨志气只会哭泣跪人的小子,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只是个卖果子、被欺负的命!”

    看着郓哥唯唯诺诺的样子,西门庆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你出自己的力,吃自己的饭,不坑人,不短人,为什么要乖乖低头吃这两只畜生欺负?你身边也常带着削水果皮的锋快刀子一把,刚才有拉扯这两只畜生的工夫,裆底下一人两刀,也对付过他们多时了!还用得着你在我这边掉泪下跪吗?”

    郓哥小脸煞白,嗫嚅着道:“星主大官人,我家里还有老爹,若我杀了人不打紧,老爹谁来养活?”

    西门庆叹道:“我不是教你去杀人,而是让你心底长一点儿志气!要知道,你越是逆来顺受给他们下跪,那些禽兽豺狼就凌逼得你越紧!若你自己给自己心里添些胆勇,便是此刻忍一时之气,但你只须盯它们一眼,也能让这些畜生午夜梦回时,心惊胆落!这一点志气,你可有吗?”

    四下里鸦雀无声。西门庆突然伸手,指着四周围观之人的鼻子,猛喝道:“这一点志气,你们可有吗?让一小撮畜生横行在我清河大地上,大家却眼睁睁地袖手旁观,说来岂不好笑?若大家都有这一点志气,也早扒了这些畜生的皮多时了!”

    在西门庆的指点下,人群瑟缩着,悄悄后退着,但还是有不少汉子把腰直了起来。

    西门庆回身面对着草里蛇鲁华和过街鼠张胜,冷笑道:“大家须记住了——在这个世上活,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杀贼之志不可无!”

    突然间,众人轰雷一样喝了声彩,彩声直冲青霄,响彻行云,人丛中的青草蛇鲁华、过街鼠张胜面如死灰。

    青草蛇鲁华心想:“不能再让这西门庆煽动人心了,否则,到最后哪里还用得着他出手?只是周围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们俩弟兄淹死!”

    心里想着,肩膀微微一斜,碰了过街鼠张胜一记。张胜和鲁华搭档多年,蛇鼠一窝之下心意相通,当场就明白了鲁华的不言之意。他向鲁华点点头,二人同时上前,朝着西门庆深施一礼,鲁华媚笑道:“西门大官人,却不知你身后之人是谁?”

    西门庆闻言一回头。就在这一瞬间,鲁华张胜急扑而上,四臂挂风,直击西门庆肩井两肋。他们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必须在众人面前把西门庆收拾下来,杀鸡儆猴之下,还可以虎威不倒,全身而退,否则要想安出清河,只怕是难如登天。

    因此鲁华张胜四臂齐摇,已经是卯足了全力,在他们这卑鄙无耻的一招“二鬼拍门”之下,曾经伤过江湖上不少成名的英雄好汉。

    西门庆一回头见身后无人,便知中了jiān计。耳听背后恶风不善,想也不想,腾身跃起,一个倒空翻,从扑来的鲁华张胜拳锋上折了过去,反倒落在了二人身后。

    在郓城县这段rì子,西门庆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朱仝、雷横研习武艺,一番砥砺之下,身手反应,均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鲁华张胜之辈哪里能暗算得着他?

    鲁华张胜一击无功,暗暗心惊,转回头又猛扑过来,心中都存了万一的指望:“这西门大官人说不定只是身法了得,真拼起拳头来未必是我们兄弟的对手!”

    见拳头迎面击来,西门庆双手齐出,一把抓住了二人的腕脉,手上借力猛拗,要把这两个家伙拗得自己跪下来。谁知他只顾双管齐下,却忘了力分则弱,鲁华和张胜又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非等闲泼皮无赖可比,一感觉到手上力道不对,二人和身扑上,双手牢牢搬住西门庆单手,三方六臂交加,开始较起力来。

    西门庆暗暗懊悔:“看来我的临敌经验,实在够呛,刚才放着多少克敌制胜的机会,都被我轻轻错过了!”

    就在三人牛一样顶在一起分拆不开的时候,突然人群外边有人一声大喊:“谁敢在西门仙兄面前撒野?”这正是:

    世上沧桑谁做主?人间笑傲我为魁。却不知那打抱不平之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1.75 贼子鼠窜

    听到有人为西门庆助威,周围人群左右一分,现出一人,原来却是武大郎。

    武大郎成为地厨星,已将近一年了。在这段rì子里,他的社会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他挑着炊饼担子走在清河县的大街上,再没有一个人敢下眼觑他,就是连李知县一县之尊见了他,都要下了轿子,招呼一声“武大兄”。

    虽然感觉到自己已经登上了人生的顶峰,但武大郎却是个憨厚的,既不学那些轻狂人家,有了钱就去花天酒地,也不学那些心理变态的,仗着势就去踩人灭人。他还是每天做好自己的炊饼,然后就担起炊饼担子,走在自己已经走了快三十年的清河县道路上。

    每天这个时候,武大郎都要担着自己亲手加料jīng心制作的特供炊饼,去清河南门外玉皇观里给西门庆一家祈福,风雪无阻。人,是不能忘本的!

    今天,今时,又走到熟悉的南门,却看到一圈人围在那里,随意一问,才知道是大恩人西门庆回来了!而且正在为乔郓哥打抱不平!那还有什么犹豫的?武大郎自然要攘臂从之,因此才有了那一声大喝——虽然咱生得矮,但放屁也是添风的!

    人群一分,武大郎挑着炊饼担子直冲进去,一眼看到西门庆正被鲁华张胜扭成一团,心中又惊又怒,大叫一声:“两个狗贼还不放手?”抽出扁担,抡圆了就是劈头一下。

    虽然是以一敌二,但这时的西门庆已经占了上风,他舌抵上牙膛,叫丹田一粒混元气,周身充沛的真力如cháo生云起一般,贯注于双臂之上,那鲁华张胜虽有几分本事,却怎能抵挡得住?再被武大郎的怒喝声在背后一吓,二贼更是心虚胆寒。

    他们虽然在弱者面前装得强凶霸道,但内心深处,他们知道自己是虚弱的,他们最怕周围的弱者团结起来,那时只要众人齐心协力用劲一推,他们这些泥足巨人就得轰然摔倒,被累积在身上的曾经罪孽压得粉碎。

    武大郎的怒吼先声夺人,心一乱,鲁华张胜更是支撑不住西门庆双臂上传来的压力,“扑通扑通”,二人同时被压得跪倒在地。

    西门庆以力碰力,硬生生的挫败了这两个jiān狡之徒,心中正得意间,突然头上“蓬”的一声,已经吃了一扁担。

    原来,鲁华张胜二贼一跪之下不打紧,武大郎那一扁担失了目标,一时间收手不住,反打到处于同一水平的西门庆脑袋上去了。

    虽然万幸武大郎身材短,扁担也是特制的小巧jīng致,再加上西门庆全身上下,真气鼓荡,而且扁担也没有打到百会、上星等要穴,但西门庆还是被这一扁担砸得摇摇yù坠,眼冒金星,只会捧了头念经:“阿弥陀佛啊无量天尊!自汉唐以来,未曾有这一扁担!”

    围观众人先见西门星主做翻了鲁华张胜,正要喝彩时,西门星主却又被武星主一扁担打成了摇摇晃晃的不倒翁,大家这一声彩便喝不出来,哽在嗓子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好不难受。

    鲁华张胜本来已经被西门庆收拾得一败涂地,但突然间形势逆转,西门庆吃了武大郎一扁担,把拗着二贼胳膊的双手松开了。鲁华张胜对望一眼,二贼心意相通,一骨碌身子,连滚带爬的,就朝人群外面溜去。

    围观众人此时都已经被西门庆一番言行激发出了胆勇之气,眼看二贼想溜,一声喝,众志成城之下,声如雷震:“害民贼子哪里走?”

    鲁华张胜只吓得瑟瑟发抖,草里蛇已经成了癞皮蛇,过街鼠真的成了过街鼠,民众觉醒后爆发出的百倍勇气,又岂是他们这些跳梁小丑可以担当的?

    鲁华张胜背靠着背,互相倚仗着,才能直立不倒,若只是一个人,这干sè厉胆薄的贼子早就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叔叔大爷的乱叫饶命了。

    危急时刻,鲁华贼眼一溜,却发现武大郎扶着被扁担砸得头晕眼花的西门庆,正跪在那里哭着喊着:“大官人,你没事吧?千错万错,都是我武大郎的错!我该死!我该死啊!”一边哭骂着,一边连搧自己耳光。

    鲁华心中一动,一个箭步扑上去,如恶狗扑食一般,揪住了武大郎的衣襟,将他高高地举了起来,在身前一挡:“你们谁敢过来?”

    西门庆此刻还在患着扁担后遗症,双眼连焦距都对不准,哪里能阻止这鲁华劫夺人质?武大郎被揪着举在半空,两条小短腿乱踢,更是身不由己。

    旁观者中便有人叫了起来:“使不得!这是武星主!”

    张胜便跳到鲁华身前遮护:“我们弟兄也认得这是武星主!不过今天老爷们被逼得急了,管你什么文星主武星主,谁挡老爷的道路,鲁兄弟你就一把捏死他!”

    鲁华狞笑一声,把手伸到武大郎脖子上只一叉,武大郎的舌头便吊了出来。

    围观众人纷纷指着鲁华张胜痛骂,但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鲁华和张胜耀武扬威地提了武大郎,在人丛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波分浪裂。大家虽然恨苦了这两个贼子,但武星主既然落在了他们手中,却都是投鼠忌器。

    西门庆捧着还在作疼的脑袋,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身边天花落不尽,处处鸟衔飞,不得不又把眼睛闭上了。他一推身边的唐牛儿,低声吩咐道:“让那两个狗贼放了人,咱们就放他们走路!”

    唐牛儿便叫道:“你们两个狗贼听了,西门大官人有言在此,只要你们放了武星主,我家大官人就放你们走路!”

    张胜知道武大郎是清河县里的名流,若真的绑了他去,必有天大的后患。听到西门庆做出了承诺,便低声问鲁华道:“兄弟,你看如何?”

    鲁华眼珠一转:“大哥,此事必有蹊跷。那西门大官人只应许了他放咱们走路,却没说旁人如何。若是周围这些杀千刀的老百姓不放,那又有个屁用?所以这武大郎可是咱们兄弟的护身符儿,在离了这清河之前,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张胜恍然大悟,点头道:“这西门庆真是狡诈!若不是兄弟jīng明,咱们都得上了他的大当!”

    两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贼子,提着武大郎,一步一步退向清河南门,人群在后面一步一步逼着,口口声声只是让两个贼子放人。就在这时,却听南门外一声大喝:“两个恶贼,还不给我放手?”这正是:

    莫道世上多歧事,谁言人间少英雄?却不知来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1.76 又一条好汉

    “两个恶贼,还不给我放手?”

    这一声突如其来,借着城门洞的回音,如雷动于九天之上,几有震惊百里之势。草里蛇鲁华全部心神都贯注在步步紧逼过来的民众身上,背后突然响起的这一声大喝,几乎把他唬死。身子一颤,手指一松,手里揪着的武大郎已经落地。

    过街鼠张胜同样吓得心胆俱裂,猛一回头,却见身后黑黝黝好一条大汉,因城门洞里光线太暗,也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

    张胜壮着胆子大叫一声:“你是何人?”

    那人冷笑一声:“是你老爷!看拳!”说着,闪电般伸左手一领过街鼠张胜的眼神,张胜急忙伸双手在上三路一格,中路却露出了好大破绽,那那汉子抢上一拳,正打在肚子上,只打得张胜向后飞了出去,一张嘴“哇”的一声,什么牛黄狗宝都吐到青草蛇鲁华的脸上了。

    鲁华大吃一惊,一边抹脸一边道:“你端的是哪个?为何不问缘由,上来就动手打人?”

    那汉子两臂合抱于胸,冷笑道:“哼!老爷是中山府人氏,祖上赶大车的出身,只会打牲口,哪里会打人?”

    鲁华大怒,两臂齐摇,双手上恶心巴拉的就朝那汉子脸面上抹去。城门洞里虽黑,但那人也闻到了味道不正,向后跳开,怒道:“你这厮无礼!也好,老爷刚才不巧踩了泡狗屎,就拿你来蹭蹭鞋底儿吧!”

    话音未落,那汉子早飞起一脚,鲁华再想躲开势比登天,被一鞋底儿踹在胸口上,身不由己的向后直摔了出去。那张胜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没想到又有鲁华祸从天降,“扑通”一声,二人你头撞我头,又跌成了蛇鼠一窝,“哎唷妈呀”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那汉子早已上前一把拉起了武大郎,粗声粗气地问道:“喂!这小厮!你没伤着吧?”武大郎脱了险境,只顾发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那汉子飞起两脚,把鲁华张胜二贼直从城门洞里又踢了出来,清河县人哄然叫好,更有那苦大仇深的如郓哥等人,冲上去在这两只落水狗身上拳打脚踢,不一会儿就打得二贼身上开满了绸缎铺,一片五颜六sè。

    早有人上前,向城门洞里拱手:“却不知好汉是哪个?便请出来一见如何?”

    城门洞里寂然半晌,才有一个声音郁闷地回答道:“我若是出来,你们却休要吃惊!”说着,那汉子拉着武大郎的手,从城门洞里走了出来。

    一出城门洞,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清河县人都吓了一跳——原来这汉子人倒是长得有点英气,但架不住他一双眉毛斜斜下垂,鼻子两侧有两条八字纹斜往下拉,两个嘴角也斜撇向下,弄得一副面相变得极为诡异,看着就让人觉得晦气到了极点。

    那汉子借着阳光,也看清楚了手里牵着的武大郎的模样,心头一震,急忙撒开了手,叫道:“我只说是个小孩子,原来却连胡子都生这么长了,竟是个大人!”

    旁边早有几人吆喝起来:“大胆!竟然敢对我们清河的武星主如此无礼?!”

    武大郎这时已经回过神来,急忙摇手止住众人,向着那汉子深深躬身行礼:“多谢壮士搭救之恩!小可武植,排行第一,所以又称武大郎,却不敢请教壮士高姓大名?”

    那汉子本来看着挑理的众人,正撇着嘴冷笑,听到武大郎说得谦恭,面sè这才缓了下来,只不过他面sè虽缓,但那眉毛、鼻纹、嘴纹三位一体起来,看着还是让人觉得别扭。

    却见这汉子向武大郎回了个礼,说道:“原来阁下就是清河的地厨星武星主,小可焦挺失敬了……”

    话音未落,就听旁边一声大叫:“原来你就是焦挺?”说着,早扑上一个人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肩膀。

    焦挺感觉到那人一揪之下,手掌上的力道竟然大得出奇,心中大惊:“莫非此人要对我不利?”念头一转,“嘭”的一下,已经反握住了那人的手腕子。

    谁知转眼到来人脸上一看,只见他紧闭着眼睛,前额上新被敲出一个大红疙瘩,显得头角极是峥嵘,虽然这个不合时宜的疙瘩疼得此人呲牙咧嘴,但这人面庞上却满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惊喜笑容。尽管他的手揪住了自己的肩膀来回的摇晃,却实无半分恶意。焦挺不由得心下嘀咕:“这清河县人怎么都是这等古怪?这一回来这里,可来对了吗?”

    这扑上来的人,自然是西门庆了。他一听来人报名焦挺,马上想起水浒传中焦挺一出世,就打得黑旋风李逵想要落荒而走,梁山好汉里有这般大本事的,能有几人?没想到今天,他居然跑到清河县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来了!若不好好结交,还有天理吗?

    焦挺见西门庆紧闭着眼睛,笑得合不拢嘴的白痴样子,心里有些发毛,便厉声道:“本人正是焦挺,你是谁?还不放手?拉坏了我衣服,你赔得起吗?”

    武大郎一听焦挺言语中对西门庆有些冲犯,心中就不快起来,当下便道:“焦挺壮士,我这位仙兄,在我清河县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就是天星降世,济民苦难,文武兼资,德才并备的西门庆西门大官人!”

    那汉子斜睨着西门庆,“哼”了一声道:“西门大官人又怎的?西门大官人就能抓着别人的肩膀头不放吗?”口里虽如此说,他自己先把西门庆的手腕子松开了。

    西门庆也按捺住自己心头的欢喜,试着睁了睁眼睛,虽然天花不落了,但泪花却是盈眶,看东西模糊一片,只好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他定定神,松开了抓着焦挺肩膀的手,双手抱拳,向焦挺深深一揖:“焦挺兄弟,我西门庆早听说过你的大名,知道你行侠仗义,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因此今rì一见之下,惊喜交集,不由得失了礼数,还请焦挺兄弟不要见怪才是。”

    他这一改容相谢,倒教焦挺不好意思起来,急忙也抱拳还礼道:“不敢不敢!小可在山东河北路上,也多闻清河西门庆是个有善心的大官人,倒是西门大官人,小可刚刚离了家乡中山府,闯荡江湖没几天,野鸡没名草鞋没号的,您怎么就听说过我的名字?”

    西门庆正sè道:“名满天下,不在闯荡江湖的时间长短,而是看其人行事如何!焦挺兄弟你刚才救助我家武道兄,我尽皆听在耳中,果然是行侠仗义的好男子!那些江湖上的闲汉都起哄说你是‘没面目’,实在是他们瞎了眼睛!”

    焦挺一听西门庆连自己“没面目”的绰号都说了出来,又惊又喜,心道:“这位西门大官人果然听说过我的名字,却不是信口胡诌来蒙混我。而且他虽然知道了我‘没面目’的诨名,却并不歧视于我,看来我焦挺这一次来清河,却是来对了!”

    当下恭恭敬敬地向西门庆重新施礼:“小弟焦挺,方才鲁莽,得罪了西门庆哥哥,这里向哥哥赔罪了!”

    西门庆笑得见牙不见眼,急忙伸手相搀,连连道:“什么话!什么话!今rì咱们兄弟一见如故,就由我西门庆做东,到清河第一楼里喝上三杯如何?”

    焦挺连rì间赶路辛苦,嘴里早淡出个鸟来,闻言大喜:“既然如此,小弟也不客气,就叨扰西门庆哥哥了!”

    武大郎见自己的两位大小恩人和睦相处,心中亦替他们高兴,突然想起一事,指着被众人痛扁的鲁华张胜问道:“西门仙兄,这二人却要如何处置?”

    众人一听,都停了手,看着西门庆等他的示下。

    西门庆这时再睁开眼睛,虽然额头上被扁担敲出来的疙瘩还在一抽一抽的痛,但视线终于恢复了正常。他今rì结交了焦挺,正是满心欢喜,见鲁华张胜那蛇脱鳞鼠落尾的可怜样子,便大度的挥挥手:“今天若不是你们这两个狗贼,也不会引出焦挺兄弟,算来还算你们有些微功,大官人我就网开一面,不送你们进提刑衙门里吃夹棍了!若你们今天之后还敢在清河大地为非作歹,看我西门庆不把你们的狗腿子撩折了,现在夹了尾巴,给我滚!”

    在众百姓的哄笑声中,鲁华张胜抱头鼠窜而去。这正是:

    只待身周遭报应,方知头上有青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震撼和悲恸:14rì,河南光山县23位小学生砍伤。同rì,美国康州20名小学生被枪杀。谴责凶手,保护孩子!为受伤和遇难的孩子们祈福。

    有个名词叫临界,不论是物质世界、生物世界还是jīng神世界,它都存在,它决定了事物的本质。超导,有个临界温度,存在于物质世界;白蚁,三只以上就能搭出美丽的住宅,否则跑来跑去一事无成。这个临界数目,存在于生物世界;而每个人心里,都有个临界压力,当这个压力达到上限后,人xìng就会崩溃。

    玛雅预言马上就到验证的时间了。我相信,灾难不会让人类毁灭,能毁灭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所以,把握住自己的人xìng,不要让它崩溃,在几天后,一起去迎接灾难的壮美,或者,感叹预言的拙劣。)

1.77 焦挺归心

    草里蛇鲁华、过街鼠张胜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若漏网之鱼,跑出南城门,到了背人处,这才互相检点身上的伤势,幸好都是皮肉小伤,两人又生得粗糙,因此没什么大碍。

    正在那里咬牙切齿地怨恨西门庆,却听路旁有人“咦”了一声,然后便招呼:“这不是鲁华、张胜二位兄弟吗?”

    鲁华张胜转头一看,只是那边长长短短站着三个人,认得其中一个是曾经在县衙门里勾当的皂隶李外传,鲁华张胜就是由其人牵线,才和清河县衙门里的一伙害民贼勾搭上的,此刻见到,急忙呲牙咧嘴地上前行礼:“李大哥安好!”

    李外传光着眼睛,指着他们两个:“你们这是……?”

    张胜苦笑道:“吃人打了!”鲁华在旁边狗咬一口,入骨三分地恨道:“西门庆那狗贼,总有一天,要他不得好死!”

    却听李外传身边一人叹道:“原来西门庆那狗贼又回来了清河!这厮一回来就欺侮英雄,真叫人怒不可遏,忍无可忍!”

    张胜鲁华一听此人之言,尽皆大喜。张胜向李外传问道:“李大哥,这位是……?”

    李外传便笑道:“让我来做曹邱。这一位,乃是清河县中的应伯爵应公子,表字光侯;这一位是秀才水兴,表字杨花,都是兄弟斩颈沥血的好朋友。”

    鲁华张胜纷纷唱喏见礼,应伯爵便邀请道:“久闻外传兄说起鲁、张二位兄弟的大名,小可早思一见,今rì既然有缘,怎能错过?小可家中离此不远,便请鲁、张二位兄弟移驾一行,咱们好好喝几杯,虽然没有小娘儿陪酒,但兄弟们谈谈说说,亦是一乐。”

    张胜鲁华听到有酒喝,便兴头起来,扬扬喝喝地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去来去来!”五人并作一路,转身去了。

    清河南门里,西门庆也正拉了焦挺,招呼武大郎:“武道兄,清河第一楼,一起去来去来!”

    武大郎径自挑起自己的炊饼担子,笑道:“西门仙兄且和焦挺兄弟前去,待我玉皇观中送了上供的炊饼,再去和大家相会。”说着,担了炊饼担子,扬长自去。

    西门庆便拉了焦挺,招呼了唐牛儿,一起往城中走去。到了清河第一楼,早有小二哥出来牵走牲口,殷勤招呼东家入楼。唐牛儿见楼宇壮丽,出入者尽皆衣冠楚楚,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便想找个借口在外边伺候。西门庆哪里肯依?一手拉了焦挺,一手拉了忸忸怩怩的唐牛儿,直接进了个齐楚阁儿坐定。

    焦挺早已冷眼旁观多时,见唐牛儿畏畏缩缩,不是个慷慨人物,兼之步伐虚浮,是个笨家,心中不免先存了几分轻视之意。

    将二人安顿在座位上,西门庆见焦挺面向唐牛儿时,眼中有些轻薄之sè,略一思忖,便开口道:“焦挺兄弟,这位唐牛儿兄弟,虽然周身上下没半分武艺,但满怀的义气,比我等江湖好汉也差不到哪里。他是郓城县人,正碰上及时雨宋江哥哥犯事,因为感念公明哥哥平rì的恩情,奋不顾身,上前打夺了公明哥哥,让公明哥哥走路,自己却甘愿下狱,以身抵罪!这样的好汉子,今rì陪着兄弟坐一坐,可辱没了你吗?”

    焦挺一听,肃然起敬,急忙站起身来,向唐牛儿深深抱拳为礼:“焦挺不知唐牛儿哥哥如此高义,方才失礼,还请唐家哥哥恕罪!”

    唐牛儿早慌了手脚,一迭连声地道:“不罪不罪……”

    西门庆长笑道:“这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岂可这么轻易地饶让了他?拿酒来!”

    早有小二哥抱了几坛好酒送上。西门庆拍开泥封,吩咐道:“酒杯不中使,换大碗来!”然后满满地倒了三碗,往焦挺面前一推,笑道:“今rì先罚兄弟三碗!若不爽快干了,捏着鼻子硬灌莫怪!”

    焦挺大喜,心道:“这西门庆哥哥倒真是个妙人儿!这一番赔罪喝酒两不误,正合我意!”当下端起酒碗来,向唐牛儿点头示意:“小弟焦挺,向唐家哥哥赔罪了!”说着举碗就口,如长鲸吸水,一饮而尽,随后翻过空碗来,向西门庆和唐牛儿一照。

    “好!”西门庆喝彩声中,焦挺又是连尽两碗,面不改sè,唐牛儿只看得暗暗叫苦:“今天碰上了这位好汉爷,看来我唐牛儿是非醉死在这里不可了!”

    醉死倒也未必,但醉倒却很容易,在三人的高呼酣饮之下,不多时唐牛儿便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平rì里他只恨酒少,今天却愁酒太多。

    西门庆和焦挺都是哈哈大笑。喝酒最有趣的就是把人灌倒,虽然恶作剧和低俗了些,但不可否认,在这种共同使坏的氛围下,确实很容易拉近彼此的关系。

    西门庆吩咐小二哥,将唐牛儿扶进后房,好生安置,这才举碗向焦挺敬酒:“我听得兄弟你只是在河北路上勾当,没想到今rì到我山东清河来了,真是万千之喜呀!来!咱哥俩都端起来,走一个!”

    焦挺陪了一碗,感慨道:“西门庆哥哥不知,兄弟我父母早亡,家里穷得jīng打光,没奈何,出了老家中山府,闯荡在江湖上。谁知人离乡贱,有那算命的先生给我批了命,说我这个相,是败主之相,除了死过一世的人,否则是沾谁谁倒霉!就因为这个,我在江湖上千里投名万里投主的,也没个人待见我,都怕我往他身边一站,却把他的运气都败坏没了,我那个‘没面目’的诨名,就是这么来的!”

    说到这里,焦挺的眼角却是两点晶莹,他抬头炯炯地盯着西门庆的眼睛,沉声道:“西门庆哥哥,我焦挺却是个爽快人,不晓得藏着掖着。哥哥今rì待我焦挺这般亲切,我焦挺就得把话说明白了!兄弟这个相,是个倒运的,若西门庆哥嫌弃我时,兄弟我转头就走,再不敢给哥哥添麻烦!”

    话音未落,就见西门庆大大的往地上“呸”了一口,骂道:“甚么倒运旺财的鬼话,如何信得?焦挺兄弟,哥哥我就是死过一世的人,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我顾忌?你尽管在哥哥这里定心住了,该吃吃,该喝喝,有我西门庆一碗干饭,就有你的半碗;有我西门庆一勺凉水,就有你的半勺!兄弟你今rì仗义出手,救了武道兄,就冲这份儿人品,哥哥我就敬你一世!”

    焦挺怔怔地听着,眼角上两点晶莹终于化作两行热泪,直直地流了下来。他翻掌将泪水狠狠地揩去,但脸颊上的肌肤牵动之下,眼泪流得更多了。

    西门庆端着酒碗向焦挺一照:“焦挺兄弟,人都说我是转世天星,那么有些话今天跟你说了,也不怕泄露天机。你要切记——相由心生,命从心定!兄弟你游剑江湖,多苦少乐,因此经rì间板着个脸,这才把自己一张脸上的格局给弄坏了。哥哥只盼你今后rì子过得开心,多笑一笑,把脸上的愁纹儿扯开了,就是你改命的良机!”

    焦挺泪流满面,起身离椅,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朝着西门庆大礼叩拜下去:“小弟焦挺,愿为西门庆哥哥牵马坠镫!”这正是:

    三年愁怀生何趣?一朝知心死也甘!yù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78 英雄醉

    西门庆见焦挺跪倒,急忙上前一把拉起,沉声道:“焦挺兄弟,你却要记得——我西门庆结交的,都是敢做敢当、侠骨豪情的好汉,却不是唯唯诺诺、俯首帖耳的奴才!甚么牵马坠镫?此等言语,再也休提!你我兄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并肩携手的在这世上好好做一番大事才对!”

    焦挺用力点头:“西门庆哥哥说得好痛快!”端起一碗酒来,“咕咚咚”饮下,然后用力一掷,将酒碗砸得粉碎,豪气干云地道:“小弟在江湖上这些年,处处遭人白眼被人嫌,却从来没尝到过一丝儿温暖,哥哥今rì这般看觑焦挺,小弟别的都不说,尽都在酒里了!若说小弟言语不真,就让小弟同这酒碗一样!”

    突然间,小二哥向里一伸头,踌躇道:“星主大官人,这里需要小的侍候吗?”原来他在楼下听到这阁子里“咣啷”一声响,放心不下,因此踅过来看看。

    西门庆笑道:“怎的?你还怕有人乘我醉,打劫了我不成?不过你来得正好,先给我们送个新碗来,再把这满地的碎瓷收拾一下。”小二哥点头去了。

    焦挺讪讪地道:“倒是小弟的不是了,只顾发疯,却打碎了哥哥这里的家伙……”

    西门庆挥手大笑:“一个酒碗便换来一个同气连枝的好兄弟,这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若不是全大宋只有一个焦挺,我西门庆便在路上摆开了碗,天天盼着人来砸,倒也是一件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二人相对哈哈大笑。这时那小二哥飞一样拿了新酒碗来了,又快手快脚将屋子里收拾得利落干净,当他要退下时,西门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二哥急忙躬身道:“回禀星主大官人,小的姓李,叫李小二。”西门庆点点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李小二下去了。

    西门庆对焦挺道:“来来来,咱们兄弟继续喝酒!哥哥这里还有一件心腹事,想要委托兄弟去做!”

    焦挺拍着胸膛慨然应诺:“哥哥有什么疑难事情,都交待在小弟身上,粉身碎骨,方是称愿!”

    西门庆乜斜着眼睛,骂道:“我cāo!让兄弟们去粉身碎骨,自己坐享其成,算他妈的什么义气了?这种屁话,以后少说!”

    焦挺被西门庆骂了一句,反而笑了:“哥哥若不把焦挺当亲近兄弟,也不会骂我了!那种屁话,以后小弟不放便是!倒是哥哥要小弟做甚么事?这便吩咐了吧!”

    西门庆便道:“兄弟你可能也听说了,哥哥在清河县里开着个药棚,今天那两个叫甚么青草蛇鲁华和过街鼠张胜的贼子,倒提醒了我,万一有这等jiān狡小人乘我不备时,到我到药棚里sāo扰,却如何是好?因此便想偏劳兄弟,帮哥哥在那里坐镇着,若有那等泼皮无赖敢上门薅恼,兄弟伸出一根小指头,就把他们全打发了!却不知兄弟可愿不愿意?”

    焦挺又干了一碗酒,叫道:“小弟早听说哥哥在清河县里舍粮舍药的,这是个大功德事,小弟能在其中出些力气,正是求之不得的,将来便是九泉之下见了爹娘,也走的是正道,脸上无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哥哥让小弟几时上工,小弟就几时去那里替哥哥出力!”

    西门庆大喜,端起酒碗来,笑道:“兄弟痛快!来!走一个先!”

    其实,西门庆药棚那里并不缺人,他的大名威震清河,又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到星主大官人的头上去动土?但今天既然留下了焦挺,就得给人家找个正经的营生,免得落一个施舍的感觉,伤了人家的自尊心——这是西门庆想得周到的地方。

    一边喝酒,一边谈谈说说,较量些武棒武艺,正说得入港的时候,门帘儿一掀,武大郎进来了。西门庆一见,便拉武大郎上座,焦挺久走江湖,因为面相不好,多被人冷眼讥嘲,见了武大郎这样的人,不但不小看,反而觉得亲切。三人酒碗一端,几句言语应和,便彼此知心了起来。

    喝到酣处,西门庆便拉着武大郎问道:“武道兄,咱们这清河第一楼里,有个叫李小二的,你可知道吗?”

    武大郎连连点头说道:“这李小二,却是东京开封府人氏,今年三月间带着妻子流落到咱清河,正好咱们这清河第一楼开张,那人便来这里做了小二。因为他在东京大酒店里上过手,安排得好菜蔬,调和得好汁水,来吃的人都喝彩,因此兄弟我抬举他,给他开的是上等份儿的工钱。说起这个人来,有眼sè,又勤谨,难得的是沉默寡言的,也不招揽是非,倒是个得用之人。”

    西门庆轻轻一拍桌子,笑道:“武道兄之言,正合我意啊!刚才那李小二听到这阁子里响了一声,不眨眼的工夫他就进来看视了,这等自动自发的做事态度,万中无一。武道兄你再好好的观察观察他,此等人物,应该大力提拔!教育得好了,将来说不定就是你的左膀右臂!”

    三人说得高兴,那酒喝得象流水一样。喝到最后,除了武大郎,西门庆和焦挺都醉得不成样子了。

    焦挺连rì走路行苦,喝醉了酒之后,倒在椅子上,就打起鼾来,倒也省事。西门庆却是定着眼珠子,手指想住武大郎的鼻子上指,谁知眼发花,手发滑,却跟那坏了的罗盘一样,半天定不准地方,口里只好嘟嘟囔囔:“你们兄弟俩一个德xìng,都是灌不满,灌不满……”

    武大郎知道西门庆醉了,也不跟他计较,只是心里暗暗奇怪:“西门仙兄又没见过我家兄弟武松,怎能知道他酒量了得?哦!必然是因他天星转世,才动了这等未卜先知的念头。唉!说到我那兄弟,却不知他现在流落在哪里……”

    想着久别的兄弟武松,武大郎酒后的眼睛禁不住有些湿润了。晃了晃头,武大郎指挥着楼里的小二们先把焦挺送进后面的客房,然后又雇了一顶轿子,武大郎亲自押送着,把西门庆送回了家去。

    西门庆回到清河,当街惩戒青草蛇鲁华和过街鼠张胜的事早就象脱了缰的野狗,在清河县里窜了个到处都是,玳安小厮是个乖觉的,第一时间听到了,马上就回来告诉了小玉,小玉又汇报给月娘。月娘一听夫君回来了,喜从天降,谁知西门庆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已经醉得昏沉了。

    家里人把西门庆从轿子里扶出来,月娘定睛一看,只见西门庆脑袋上长了一个包,象只独角兽似的;两只眼睛醉得直往两岔里分,象个比目鱼似的,心里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怜惜,赶紧把他安顿到自己屋子里,悉心服侍。

    西门庆在酒醉的朦胧中,感觉到好象有人在拿蘸湿的温热毛巾给他擦脸,有人给他解开了胸口上绷得死紧的扣子,有人把手搭在他额头上,轻声呢喃着又象歌儿又象安抚的美妙语言……本来,他那被酒jīng灼烧得坑坑洼洼的身体几乎等同于破抹布,但现在,这块破抹布正在逐渐被温暖的贴心熨斗熨平。

    听着那熟悉的衣裙綷縩声,闻着那熟悉的美人儿香气,西门庆觉得自己被世界上最大的温馨包围了,他心满意足地微微叹息了一声,打起了幸福的鼾。

    这是一个纯粹、无梦、清澈、美妙无比偏偏却显得短暂的睡眠。

    一觉醒来,阳光满眼,西门庆眼看着床顶,真不知自己是活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幻里。这正是:

    王霸图中英雄醉,蝴蝶梦里美人迷。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79 安排与等待

    西门庆刚刚起床,饭还没吃几口,来爵又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原来山东巡按监察御史宋乔年又来了。

    宋乔年进了客厅,先摒退左右,便喜笑颜开地向西门庆深深作下揖去。西门庆急忙双手相搀,笑道:“御史大人红光满面,必然今早喜上梅梢。”

    宋乔年抬起头,笑得嘴都合不拢来。

    原来自从西门庆给他退送了“凶星”之后,宋乔年就一直躲在自己的行辕衙门里,杜门谢客,除此之外就是给恩相蔡京写信表忠心。到了今年六月甲寅,朝堂风云再变,有诏复蔡京为太子少师;八月乙未,又复蔡京为太子太师,正如西门庆所言,蔡京又要被起复了。

    宋乔年资质不佳,在蔡京一党中原本也算不得甚么一流人物,一向有些不入蔡京眼的。但这回蔡京罢相,门前寥落之时,却有宋乔年驰书输寒送暖,不由得蔡京不对他刮目相看。这回旱龙得雨后,马上给他来了一封书信,信中对他温勉有加,并说朝中虽有人诋毁于你,但天子圣观决断,必然明察秋毫,让他不必挂怀在意。

    看了此信,宋乔年心中好不畅快,想起自己能有今天,都是受了西门庆星主的荫庇,因此上赶着打发人前来送礼,并准备亲来拜谢。谁知第一次来的时候,西门庆出门学艺去了,扑空;后来听到西门庆回来了,急忙再让人送信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西门庆又出门游历去了,不甘心的宋御史便发了狠,派了家人长住在了清河县的客店里,随时关注西门府上的情况。

    昨rì西门庆一回家,宋御史马上得报,顾不上别的,今天就来三顾华庐了。

    分宾主落座后,宋乔年迫不及待地道:“今rì一切,果然尽如星主所算,下官托了星主福荫,亦在其中受惠甚多。却不知rì后前程如何,还望星主大发慈悲,再玉成下官一回吧!”

    西门庆摇头道:“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既然事关天下气运,却也说不得只好再破一例了。御史大人稍安勿躁,待某家细细算来。”说着,把眼一闭,入定去了。

    钓了宋乔年半天,西门庆这才睁开眼睛,满面笑容道:“大喜!大喜!我有四句话,御史大人且记了——壬辰之年,龙兔亥子。楚国重游,京师赐第。御史大人得了这个喜信儿,这便速速回去在道祖前上香吧!”

    宋乔年瞠目道:“却不知星主此言何意?”

    西门庆摇手道:“此时不言,到时自现。时分未到,不可强作解人。送客送客!”

    宋乔年虽然莫明其妙,但毕竟知道了这是个喜信儿,虽然自己解释不来,倒也无妨,因此赶紧告辞,回到行辕后,写了一封长信,将西门庆四句谶语附在其后,连夜送上东京开封府,请蔡京过目。

    西门庆打发走了宋乔年,西门庆心中暗笑一声:“再这样下去,老子真的要变成西门神棍了,那时再碰上叶道兄,却不让他笑我,说我是商鞅变法,百金立木?哈哈!哈哈!”自己先大笑几声,出门朝清河第一楼而去。

    到那里会了武大郎、焦挺、唐牛儿三人,西门庆便安排唐牛儿在清河第一楼,还是做他祖传糟腌的买卖,也算是给清河第一楼添些别样的风味了。然后便带了焦挺,去了生药铺外的药棚。

    药棚外的众人见西门庆来了,无不恭敬施礼,发自内心的尊称一声“西门大官人”,只有寥寥无几象何老人一类年高德昭的耄耋,才抱拳招呼一声“四泉兄”。

    西门庆一一还礼。焦挺在身后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中感叹:“男子汉大丈夫活这一世,就当象西门哥哥一样,做些正事,人生留名,豹死留皮,这才是正理啊!”

    带着焦挺进了生药铺,西门庆把傅二叔和这边主事的几个家人都叫过来,指着焦挺道:“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新结识的好兄弟焦挺。从今rì起,他负责药棚这边的一切事宜,你们都好好辅佐他。最后我特别声明一句啊!哪一个敢暗地里跟他作对的,就是和我西门庆过不去!”

    听到西门庆口气严厉,这些家人伙计都是心下一凛,赶紧上前跟焦挺参见了,焦挺一边回礼,一边心下暗暗感激西门庆哥哥的知遇之恩,同时心中咬牙发誓,自己决不能辜负了西门庆哥哥的这一番信任。

    药棚这边交待清楚了,西门庆又带了焦挺回家,先安顿他在西厢房歇息,又引着他让众家人都进见了,皆称呼“焦二爷”而不名,便如亲兄弟一般看待。到了此时,焦挺反倒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了,只是眼中那一片竖毅之sè,实胜过千言万语。

    忙活完了一天,西门庆回到后宅,月娘迎上来问道:“你今天又引回来了一个焦兄弟?”

    西门庆点头道:“正是!此人却是个值得掏心掏肺的好汉子,我西门庆无兄无弟,他正好给我做个臂膀!明天还是什么得闲的时候,你盛妆好了,我带他进来,让他拜拜嫂子,你却要象亲兄弟一般相待。”

    月娘乖巧地点头答应了。西门庆忍不住把她轻轻搂在怀里,抚着她的长发温存道:“昨天晚上我吃醉了酒,却带你受累了。今天晚上,就让我来好好服侍你吧!”

    听着他调笑的话儿,月娘红着脸躲在他怀里抱紧了他,哪敢稍动?西门庆搂着她温软的身子,闭上了眼睛闻着那淡淡的女儿香,心中一片平安喜乐。

    又过了几天,已是十月后旬,天气越发的冷了,唐牛儿和焦挺的身上,也都换了新袄子。西门庆天天都去清河第一楼,和武大郎会酒的同时翘首以盼——武松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有时候心头也不免忐忑,毕竟他来到了这个北宋世界后,已经把一些事情给弄乱了,武松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他还真没底。别的不说,如果武松回清河,不走陆路走水路的话,依靠运河的便利,那景阳岗的老虎就打不成了。这正是:

    胡为预言难见问,谁是英雄未可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80 打虎英雄

    十月后旬的一天,西门庆正和武大郎、焦挺在清河第一楼里饮酒说话,忽听隔壁雅座里进来一伙儿人,吆吆喝喝的上了酒菜,三数杯之后,话声便往高里拔了起来。

    西门庆一听时,里面却有一个是老熟人,正是清河县的县丞乐和安。只听他急切地问道:“狄兄,如你路上所言,那景阳岗上的大虫,真被人打死了吗?”

    这一问,不但那边雅座里一时间鸦雀无声,连西门庆他们这边也放下了筷子,竖起了耳朵。

    只听一人“嘿嘿”笑了几声,却不开言,只是传来“嗞”的一声吸酒声,然后就是他津津有味的咂酒声,不用看,就能想像出其人跷起了二爷腿,怡然自得其乐的样子。

    “狄兄!”这回说话的换成了西门庆的另一个熟人,清河县的主簿任良贵,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肯求之意,“好我的狄兄欸!现在菜也齐了,酒也上了,狄兄你就大发慈悲,将你们阳谷县那打虎之事详细说来吧!”

    跟着就听一阵七嘴八舌,原来还有典史夏恭基,司吏钱劳等人,都是西门庆的熟人。

    那狄兄一来众意难却,二来已经端足了架子,于是再灌了自己一杯酒,借机收篷道:“嘿嘿,既然众位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小弟也就不能不识抬举了。来来来,大家都把酒杯端起来,古人以汉书下酒,今rì大家便以这打虎事迹下酒,那可是连古人都要羡慕的啊!”

    原来,隔壁好个“狄兄”正是阳谷县县丞狄斯彬,此人籍贯河南舞阳人氏,为人刚而且方,不要钱,只可惜问事糊突,人都号他做狄混。今天因了一件公事来清河县,更加带来了一件骇人听闻的私事——前些rì子景阳岗上那只猛恶的大虫,已经被人打死了!

    就听那狄混声音里满是兴奋,即使隔了一层板壁,也仿佛能看到他那眉飞sè舞的样子:“那一rì天还未明,就有景阳岗下村庄的里正上户,派家人来县衙门上送信,说景阳岗上那只为祸乡间的大虫,已经吃一个顶天立地的壮士给打死了!当时我们知县相公就吃了一惊,便问道,甚么人能把那只大虫打死?谁知那报信的庄丁就是个糊涂蛋,咿咿唔唔的什么都说不清楚!”

    “却不急煞人也!”那边就有人长叹起来,西门庆他们这边也是对望一眼,觉得此言深知我心。

    狄混拍桌道:“是极是极!那rì我家知县相公等不得了,便派了小弟带着几个人连跑三十里,去景阳岗下村庄迎接打虎英雄。小弟进了村,听说英雄正在用早饭,因此不敢惊扰,先去看那死虎,却见好一条长大的锦布袋儿,瞑目拢身在那虎床之上。哎呀呀!都说是虎死不倒威,这话果然不掺假,小弟我一见之下,只觉得一股恶气扑面而来,顿时唬得腿脚都软麻了!”

    又是一阵鸦雀无声,半晌后才人感叹道:“如此猛虎!……却不知那位打虎英雄,却又是何等人物?”

    在那边狄混连连干杯,似乎要借美酒三升,壮壮胸中被死虎吓倒的胆气,听人问起打虎英雄,jīng神一振,便道:“不多时,那打虎英雄酒足饭饱,也出到庄前。我上前见礼,只这么一相,就由不得让我心下不钦敬。这位英雄堂堂一表,凛凛一躯,两膀摇开,有千百斤的力气,那是不消说了,最难得的,是那一分为人的谦恭!那时庄前庄后,有多少张嘴在奉承他为乡间除害,乃大恩德人?可那打虎英雄却只是谢道——非小子之能,托赖众长上福荫——这等居功而不自傲的人物,古往今来,你我却见过几个?”

    众人无不啧啧称赞,这一个“谢道”,出在平常人言语里,只不过是一句客套罢了,但出于刚刚打死猛虎的壮士口中,却不见客套,只见其人的忠厚诚信!若非心地纯笃者,何能如此?

    这边厢,武大郎、焦挺、西门庆六眼互望,均是暗暗点头。

    只听那狄混又道:“那时小弟指挥着,请打虎英雄披了花红缎匹,坐上了一乘凉轿,由四个庄客抬了,便往阳谷县里去,另挑几个胆气壮的,扛了那死虎,在前面开路。一时间,早哄动了整个县治,就见那亚肩叠背,闹闹穰穰,屯街塞巷,都来看迎大虫。哎呀呀!就是年节里赛神,都没那rì那般热闹!”

    便有人拍着大腿喜气洋洋地叫好:“如此万人钦敬,却也不枉活了一世!”

    那狄混却是“嘿嘿”冷笑:“想不到老兄眼皮子原来这般浅,只是一个万人空巷,便将你受活住了?那rì小弟在打虎英雄身边鞍前马后的伺候,留心看他面上神sè——虽然容耀当前,却通不见一丝儿轻狂的喜意!大家请想,死了人能耐得住哭,虽然难得,却也算不得甚么本事;但打了虎后能耐得住笑,那才见得是真正的胸襟广阔、英雄了得!”

    这边厢那边厢所有的人,都有声无声的点头称是。

    狄混又喝了两杯,突然问道:“各位,在下我为人如何?”

    众人均是一愣,半天后任良贵便道:“狄大哥的人品,自然是高明的,就是太过端方了些,喜欢将送上门来的铜钱双手推出去。天下有了个孔圣人,已经够多的了,难道狄大哥还想再当一个狄圣人不成?”

    在大家的笑声中,狄混把酒杯在桌上一顿,叹道:“我狄斯彬虽然生得糊涂,但在钱上还算是个明白的,但我那点儿明白,跟人家打虎英雄比起来,却压根儿不值一个响屁!当rì小弟直把打虎英雄迎到了县衙门口,我家知县相公已经在厅上专等。英雄下了轿,上了堂,相公问了几句打虎话,把大家都听得呆了。最后赐了几杯酒,便把出县里上户们凑出的打虎赏赐钱来。众位可知有多少吗?一千贯!”

    众人都惊叹:“好大数目!”又有人道:“打虎英雄舍身破命的,为来往行人除了这么一个大害,便是得上一注再大的财喜,也是该的!”

    那狄混冷笑道:“这话正见得你我眼界浅了!当rì那打虎英雄见了这一千贯钱,却禀道:‘小人托赖相公的福荫,偶然侥幸打死了这个大虫,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赏赐?小人闻知这众猎户,因这个大虫受了相公贡罚,何不就把这一千贯给散与众人去用?’各位扪心自问,换了你我,手里把着应得的一千贯钱,却舍得将这钱再散出去吗?”

    焦挺只听得热血如沸,端起了一坛酒,一仰脖喝了个涓滴无存,非如此不能抒尽胸中义烈之豪兴。

    西门庆也是心中感慨——这才是武松啊!如果他只是一味的勇武,也不过只是一介匹夫罢了。但正因为他于勇武之外,还有仁,还有义,还有悌,还有德,还有诚信,还有忠厚,才能成就其名垂千古,化身为水浒英雄中第一流的灵魂人物。

    却听狄混叹道:“如此忠厚仁德的英雄人物,谁人见了不爱?我家知县相公见他如此仗义疏财,几有咱们山东好汉及时雨宋江宋公明的风采,便动了个抬举他的念头,于是当rì便叫值衙的押司立了文案,参他做了我们阳谷县的步兵都头!嘿嘿嘿嘿!这一位英雄了得的人物,如今已经是我们阳谷县的人,旁人是想抢都抢不去的了!”

    听到狄混笑得古怪,便有县丞乐和安疑惑不解地说道:“狄兄,你突然间笑得这般yīn险,却与你平时为人不符啊!任兄,你怎么看?”

    主簿任良贵便道:“乐兄,此事必有蹊跷!狄兄,你还不从实招来?”

    那狄混却突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众人面面相觑时,他才收声拭着笑出来的眼泪,故作神秘地问道:“各位,你们可知这位打虎英雄是哪里人?”

    座中有那反应快的,已经一跃而起:“莫非……你说的这位打虎英雄,竟然是我们清河县人不成?”

    狄混拍着手大笑道:“然也!然也!哈哈哈……”

    乐和安大怒,指着狄斯彬的鼻子骂道:“好你个狄混!贼厮鸟!合着我们清河县万年才出一个的打虎英雄,居然被你们阳谷县诱拐了不算,你今rì还哄骗着我们来买酒请你,气我们!这等猖狂,今rì岂能容你?众家兄弟!”

    大家都齐和一声:“有!”

    乐和安便恨恨地道:“这含鸟猢狲忒也无礼!咱们也不跟他多说,这就都尿遁了吧!这一桌子酒菜,就让他狄混自掏腰包便是!”

    那狄混急了:“各位哥哥,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那位武都头是我家知县相公参的,却关小弟甚事?今天你们说好请我一席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说了不算?”

    乐和安、任良贵们见狄混急了,越发来劲儿,都吆五喝六地嘈杂起来:“走!走!扔下这厮,让他当裤衩去吧!”

    正嚷乱间,却听一人大声喝道:“各位且休要吵闹!今天这一顿酒席,我清河第一楼请了!”

    乐和安、任良贵他们立即安静下来,向屋门前躬身道:“见过武星主!”

    武大郎顾不上回礼,先冲进屋中拉住了那狄混,急切地问道:“这位狄先生,却不知你说的那位武都头,他叫甚么名字?”

    那狄混听到今天这顿酒菜可以白吃,早已抱起酒坛子,一通猛灌。听到武大郎问他,便圆翻起两只怪眼,大笑道:“若想知打虎英雄名字?哈哈!再上两坛美酒,我便细细道来!”这正是:

    道破真相风云变,说出高名鬼神钦!我知道你们已经都知道了打虎英雄是谁,可那样你们也须得听我下回分解:)

1.81 武松归来

    “我兄弟武松要回来了!”

    送走了狄斯彬一干人,武大郎就显得神不守舍起来,坐在位子上两眼发直,手脚都仿佛没地方安放。还好今天的功德炊饼都已经做完了,否则看他现在那个样子,误事是必然的了。

    “打虎英雄武松是地厨星大哥的亲兄弟?”焦挺看着武大郎那一米二二的五尺身高,喃喃自语,他实在难以想像,武大郎的兄弟究竟要有怎样的奇遇,才能打死一只猛虎。

    “西门庆哥哥,你说,打虎英雄不会是和武星主的兄弟同名同姓吧?”背着武大郎,焦挺偷偷跟西门庆说道。

    西门庆哑然失笑:“世上焉有两个同名同姓之人同处一县却不为众人所知的道理?打虎英雄必然是武道兄的兄弟!反正阳谷离清河只有二百里出头,我敢说,不出三rì,咱们就可亲眼看到那位打虎英雄。那时,必然让你大吃一惊!”

    焦挺抓抓头:“小弟现在就已经大吃一惊了!”

    接下来的rì子,武大郎每天的第一件事还是兢兢业业地做他的功德炊饼,这一点很让西门庆敬佩,这种不因外物而分心的敬业态度,实在难能可贵。所以在每天的功德炊饼做完之后,他总是陪着武大郎去清河县南门外,希冀一个不期而遇的邂逅发生。武大郎伸长了脖子向阳谷方向延颈鹤望了三天,西门庆惊讶地发现,他的身高居然就长了三厘米。

    现在西门庆倒不希望武松赶快回来了,他真的很想知道,武大郎在盼望兄弟归来的rì子里,到底能二次发育多少。

    可惜天不从人愿,今天西门庆和武大郎刚刚来到南门外,脚步还未站稳,就听一声惊喜交加的大叫:“阿呀!你如何却在这里?”

    话音未落,道路上人流中早抢出一条一米九六的八尺大汉,也不管地下灰土泥尘,向着武大郎扑翻身便拜。武大郎将手在那人肩上一扶,只叫了一声“兄弟”,那眼泪就象溃了堤一样直淌下来。

    青天白rì之下,一条彪形大汉向一个面目丑陋的侏儒低头叩拜,实在显得极其诡异与不和谐,道路上众人,尽皆看得呆了。

    西门庆默默站在一边,感慨万千。今rì的武松是谁?阳谷县的都头,吃了财政的国家公务员,自身还是名震山东八府的打虎英雄;武大郎又是谁?清河县一个卖炊饼的,长得又是身刚满五尺一米二二,面目丑陋,头脑可笑,曾被万人视作“三寸丁谷树皮”的——虽然身份悬殊、人品悬殊,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但武松还是扑翻身便拜,那一腔对自家哥哥的真情挚意,足以感撼天地!

    这才是武松啊!没有这份兄弟间的义气,他就是再打上十只猛虎麒麟,在西门庆心里,也只不过是一堆百十来斤的好肉而已。

    却听武大郎流泪道:“二哥,你去了许多时,如何不寄封书来与我?我又怨你,又想你。”

    武松亦流泪道:“哥哥如何是怨我,想我?”

    武大郎叹道:“我怨你,是因为当初你这孽障在清河县里,总是要吃酒带醉,和人打架斗殴,家里少饭吃你就去吃官司,倒教我炊饼也没得做,时时随衙听候,不曾有一个月净办,常教我受苦,这个便是怨你处;想你时,是因为哥哥近来遇上了命中的贵人,家中一切,治办得应有尽有,可是你不在家,哥哥便是发上天大的财,又有何趣味?因此是rìrì悬心,只盼你能赶紧回家,哥哥作主,给你说上一门好亲事,也免了九泉之下爹娘的悬望,这个便是想你处!”

    武松这时拭去眼泪,仔细定睛一看,只见哥哥身上衣服虽然式样平常,但用料考究,做工jīng细,却是质朴而慧中的好手艺,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武松心下欢喜,便问道:“哥哥说遇上了贵人,却不知是哪个?”

    武大郎用力拉扯武松:“兄弟且先起来,哥哥给你引见咱们清河县的第一位英雄人物!”

    西门庆知道是该自己出场了,虽然早有准备,但心里还是免不了“咚咚”直跳。这可是武松啊!千百年来,自己一直敬仰的英雄人物!虽然从来没追过星,但现在无师自通,也知道这追星是什么滋味了!

    这时武大郎早引着武松来到了西门庆身前,先指着武松道:“西门仙兄,这一个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兄弟武松,离家许多时,今rì总算回来了!”

    西门庆抱拳行礼,大声道:“江湖上多闻灌口二郎神名誉,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激动之下,声音都颤了。

    武松拱手还礼,闻言浓眉一轩:“原来西门大官人也知道武二江湖上的名号?”

    西门庆深深点头:“小弟师门,便是临清龙潭寺,也是出于江湖一脉。”

    “哦!原来如此!”武松恍然大悟,“龙潭寺首座弟子无嗔大和尚,江湖人称‘毒手药王’,山东绿林道上,提起来赫赫有名,都说大师好手段。”

    西门庆急忙道:“无嗔正是我家大师兄,小弟亦有个法名儿,叫做‘无sè’。”

    武松略笑了笑,西门庆心下一翻个,却觉得武松那一笑中,似乎带着几分轻蔑之意,不由得心中便打起鼓来。

    这时武大郎又拉着武松,兄弟俩站成了一排,然后才指着西门庆正sè道:“兄弟,这一位便是你哥哥命中的贵人,他就是咱们清河县的西门庆、西门大官人!西门仙兄是天星降世,曾经地府还魂,又抬举你哥哥我成了地厨星,莫看哥哥我今rì已经发家立业,若没有西门仙兄看觑着,焉有我的今rì?你我兄弟如今重逢,多的没有,便是一个头儿,也叩一个吧!”说着用力将武松一扯,弟兄二人双双跪了下去。

    “使不得!”西门庆一看武松给自己跪了,他急了,赶忙也跪下相搀,“武道兄,你这么一来,岂不枉折了我三年的道行?”这正是:

    三人互对安投趣,两心相向可知音?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82 不兼容

    七手八脚拉起武大郎和武松,西门庆便埋怨道:“武道兄,你我相交,贵在知心,行这虚礼,却是忒也见外了。”

    武大郎涨红了脸,半晌后方才期期艾艾地道:“这个……我也知道,西门仙兄不是在乎这些的……但是,咱心里就是下不去呀!说不得,也让俺任xìng一回……”

    这时,武松在旁边道:“西门大官人,大哥,小弟这里有一言,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西门庆赶紧道:“二哥哪里的话?有甚么话,且请说来。”

    武松便叉手道:“西门大官人和我大哥话说得稠密,我本来是不敢插口的,但小弟我外面游荡了两年,今rì既有命回到故乡,只恨不得马上就到家中,收拾一桌供菜,去父母坟上,拜扫拜扫,也算是他们生养我武二一场。”

    这话一说出来,武大郎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重逢的眼泪未干,又添上了感慨的眼泪。他欢喜的是,兄弟终于长大,悟得了做人的道理;悲伤的是,虽然自己兄弟都成了器,但父母爹娘却是再不能亲眼看一看了。

    西门庆听武松说得正大有理,急忙叉手道:“哎呀!这却是我西门庆的不是了!武道兄和武二哥兄弟重逢,也不知有多少事要办,有多少话要说,我怎能梗于其中,误了你们的家事?武道兄,武二哥,小可这便告辞了!”

    武大郎忙道:“西门仙兄,你且放心,我武家家事再多,也误不了明天的功德炊饼。我武大郎百无一能,唯这个‘信’字,却还是要遵守的。待明天诸般俗事了结,我再来带我家兄弟,请西门仙兄吃酒。”

    武松也道:“武二生平,素来口直,若有得罪之处,还祈请西门大官人见谅。”

    西门庆谦道:“哪里哪里!武道兄,武二哥,咱们就此别过,明rì再见!”

    武大郎便道:“既如此,我这就领兄弟回家!”

    武松一边问:“咱家还是住城里紫石街吗?”,一边替武大郎担了那副砣不离秤、秤不离砣的炊饼担子,朝西门庆一点头,兄弟二人相跟着去了。

    西门庆望着武松一手扶着炊饼担子,一手拉着哥哥武大郎的高大背影,心中感叹:“这就是阳谷县的公安局长,这就是堂堂的打虎英雄!”

    一边感慨着武松的孝悌忠厚,一边自己也慢慢地往回走。这一路上欣羡武大郎不尽,倒不是羡慕他骨骼凛冽,相貌清奇,而是羡慕他有那么一个好弟弟。

    突然想起提到自己时,武松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屑的神sè,西门庆心中禁不住便有些愀然不乐。暗中思忖,自己来到北宋的世界后,一直行得正走得端,叶道兄传授的九字真经无rì或忘,大是大非上更是从未行止踏错过一步——自己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为何武松却还是对自己隐隐有些轻视的意味?

    只说是厚结武大郎,武松回乡之后,感念自己在他哥哥身上的深恩,必然是扑倒在地,纳头便拜,口称“愿为西门庆哥哥效力”,那时岂不是皆大欢喜?谁知算盘珠儿拨来拨去,今rì里全然落空。

    突然胡思乱想的一念游丝,居然落到了焦挺身上:“莫非焦兄弟真是坏事的母子,倒霉的扫把?”但随后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哭笑不得。唉!这人啊!碰上事情,不是从自己骨子里找原因,却只是在旁人身上觅过错。如果这种惰xìng不改,甚么雄图壮志,都是他妈的一枕黄粱大梦!

    为什么武松对我的态度如此冷淡呢?西门庆把自己扒了皮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分析,但其中的关节窍要之处,却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清河县另一边,武大郎也在问武松:“兄弟,我看你刚才,对西门仙兄似乎有不恭之意,却是为何?”

    武松笑道:“哥哥想得多了,西门大官人对哥哥的一片厚恩,兄弟便是在阳谷县,也早听说了,对他兄弟心中只有感激,若说不恭,却是说得重了!”

    武大郎叹道:“兄弟,哥哥从小受人白眼,若不懂得看人的眼sè,哪能活到今天?再说你是我兄弟,打小时起,你甚么事情能瞒得过我去?若你心中真对西门仙兄有甚么不满处,早说出来,愚兄也能替你排解排解!”

    听武大郎说得真挚,武松握着哥哥的手紧了紧:“哥哥既然如此说,兄弟我便实话实说了吧!对那西门大官人,兄弟我谈不上不恭,却也说不上尊敬。他对哥哥有大恩,兄弟嘴上不言,心上是感激的,若他有用咱们兄弟处,兄弟便是粉身碎骨,也不皱一皱眉头!可要说让我对他恭恭敬敬,心悦诚服,却是万万不能!”

    武大郎奇道:“这却又作怪!兄弟你这到底是个甚么想头?”

    武松慨然道:“哥哥,小弟我听说了,那西门大官人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直弄到当街痛哭,还写了一幅恁长的挽联,最后还把那女子的灵位娶回家中去了,这事可是有的?”

    武大郎道:“确有此事!清河县中,谁不说西门仙兄情深意重,义薄云天?这是万众亲眼所见,你难道以为是说书人编出来的不成?”

    武松“哼”了一声,硬硬地道:“就是因为这事情是个真的,兄弟我心里才觉得别扭!好好的男子汉大丈夫,却沉湎于女sè,把英雄气概都把来玷污了!兄弟的眼里,却容不得这等人!所以说,他自去爱他的美人,我自冷眼旁观,我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哥哥也不必费心了!”

    武大郎愣了半刻,哑然失笑:“兄弟欸!哥哥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西门仙兄这等重情守义的人,却被你视作了沉湎女sè?唉!等你娶了媳妇,你便知道!现在便是跟你说破了天,你也不懂!”

    武松冷笑道:“甚么重情守义?这世上重情守义的人,也未免太多了吧?哥哥休怪兄弟说,说到重情守义,兄弟眼中见过的人,没一个及得上宋江宋公明哥哥的!”

    武大郎眼前一亮:“兄弟说的宋江宋公明,莫非便是咱们山东郓城县,人称‘及时雨’的宋押司?”

    武松笑逐颜开:“正是!原来哥哥也听说过公明哥哥的名头!”

    武大郎点头道:“咱们山东八府,到处传说及时雨宋江宋公明的仁义,哥哥虽然只是个卖炊饼的,但耳中也听得多了!但是兄弟,以哥哥眼中所见,西门仙兄的所做所为,比起那及时雨宋押司来,也未必便差了多少!”

    武松浓眉一轩,正准备反驳些什么时,却早已经转入了紫石街。他从小在这条街上生,在这条街上长,撵猫打狗,无所不为,是人人都认得的,一见他挑着担子来了,众街坊便都围了上来,喜笑道:“原来是武家二哥回来了!”

    武松打虎英雄的大名,早已随着县丞乐和安、主簿任良贵一干人的宣扬传遍了清河县。清河县人听说本县出了打虎英雄,先是欢天喜地,再听说自家的打虎英雄居然被阳谷县给挖了墙角,无不捶胸顿足,如丧考妣,把阳谷县的知县相公,问候了个一钱不值。

    而清河县紫石街的街坊邻居,听说打虎英雄居然就是从小调皮捣蛋,长大惹是生非的武松,先是吃惊,后来则恍然大悟——怪不得武松从小就勇烈异于常人,想来他是地厨星的弟弟,必然也是甚么星宿下凡,兄弟二人都是一会中人,否则焉能打得景阳岗上的猛虎?

    今天看到武松回来了,众街坊邻居无不与有荣焉,一个个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抢着和武松打招呼。

    武松见其中有不少皓首白头的老邻家竟然也在向自己行礼,急忙歇下了肩头的炊饼担子,还礼不迭。武大郎在旁边看着兄弟行动之间沉稳厚重了许多,再不是当初那个飞扬勇决、不识礼仪的懵懂少年,心中又是得意,又感辛酸。

    正扰攘间,却听武大郎家阁楼上“啪嗒”一响,窗儿推开,一个娇嫩的响喉咙儿唤道:“大哥,街上这般吵嚷,可是咱家二叔回来了吗?”

    众人抬头看时,却见阁楼之上,有一红妆娇女,螓首云鬓,脸上罩了一幅轻纱,飘飘然于阁楼风影里,真如天外飞仙一般。

    武大郎抬头喜洋洋地道:“大嫂猜得不错,正是我兄弟武松回来了!”

    那妇人“啊”了一声,阁楼上窗户急急关上,想来是准备迎接叔叔大驾的了。

    武松目瞪口呆,半天后才道:“哥哥,原来……原来这些年不见,你竟然连嫂嫂都娶回来了?”

    武大郎哈哈一笑,拉了武松的手:“来来来!哥哥这便引你回家,见过你嫂嫂!各位高邻,请了!请了!”

    左邻右舍四下散开,武松向大家抱个罗圈揖,再次挑起炊饼担子,来到祖屋门前时,那门儿“吱呀”一声开了。绣帘起处,那个轻纱罩面的妇人出到帘子下深深万福道:“叔叔请进!”这正是:

    百年情仇顾盼内,千古风流谈笑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83 兄弟情深

    武大郎带着武松进了家门,紫石街上的左邻右舍们也都散了,谁也没有注意到,街边的拐角处,有几双yīn毒的眼睛正看着武松高大的背影,冷冷地笑了笑。

    一进到祖宅里,武松见入眼处皆收拾得井井有条,心中思忖道:“嫂嫂却是个jīng细人。”暗中先替哥哥欢喜。

    武大郎对潘金莲喜笑道:“大嫂,这几rì间嚷动咱们清河县的打虎英雄,正是我这兄弟武松了!”

    潘金莲便叉手上前万福道:“果然是哥哥不凡,弟弟英雄。叔叔受礼!”

    武松忙道:“哥哥快扶嫂嫂坐!”说着,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纳头便拜。潘金莲急上前扶住武松道:“叔叔,折杀奴家了!”武松朗声道:“父母见背之后,自当是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嫂嫂受之无妨!”

    潘金莲心道:“这个二叔从小由哥哥养大,对大郎亲之,近之,爱之,皆出乎天xìng,自是不足为奇。我这个嫂嫂对他却无半点儿恩惠,以他打虎英雄之荣,阳谷县都头之身,却依然向我大礼参拜,可见这份诚心,实是真挚!”

    心中感动之下,便道:“且请叔叔到楼上去坐。”

    三人同到楼上主客席里坐地,潘金莲便对武大郎道:“大哥,你陪侍着叔叔说话,我去安排些酒食来,管待叔叔。”武大郎喜道:“如此最好!”武松欠身拱手:“却是生受了嫂嫂!”潘金莲一笑:“自家兄弟,有甚么生受不生受的?叔叔且和大郎宽坐,奴家去去便来。”说着,潘金莲自下楼整顿酒食去了。

    武大郎早已迫不及待地问道:“兄弟,分开这些年,你却到哪里去了?”

    武松面有愧sè,低头道:“好教哥哥得知,两年前兄弟不争气,吃酒醉了和本处机密相争,一拳将那厮打得昏沉。兄弟只道他死了,因此连夜脱逃,投奔至河北沧州横海郡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庄上躲避。直在那里住了一年有余,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兄弟也饱尝了好些,因此悟出了多少为人处世的道理。”

    只是淡淡的几句话,便听得武大郎心上发酸,目中流泪,只是哽咽道:“兄弟,你却是受苦了!”

    武松亦是虎目含泪:“兄弟受苦,也只不过是皮肉上受些风霜雨雪;为了我这个不省事的,哥哥却在家中受着那心上的苦楚,这才是真苦啊!”

    武大郎拭泪欣慰道:“兄弟,你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舞拳弄棒,打抱不平的憨小厮了!”

    武松扬眉道:“兄弟能有今天,多亏了公明哥哥的指点!”

    武大郎一愣道:“公明哥哥?及时雨宋江宋公明?”

    武松点头:“正是!前些rì子兄弟得了讯息,说被兄弟打了的那家伙却不曾死,救得活了,因此便想要回乡来寻哥哥。不想却患上了虐疾,走不得远路。这也正是天缘,若非如此,怎能见得公明哥哥?”

    武大郎面有忧sè:“兄弟的虐疾,可好了吗?”

    武松笑着一拍胸脯:“连景阳岗上的大虫都吃兄弟打了,哥哥却说我这虐疾好了没有?”

    武大郎一拍自己的腿:“嗐!却是我糊涂了!”

    武松笑道:“当rì兄弟虐疾发作,当不得那冷,因此撮了一火锨炭火,在廊下烤着,结果公明哥哥一步过来,踏在火锨柄上,那火锨里炭火,都向兄弟脸上泼过来,吃了这一吓,惊出一身冷汗,那虐疾就这么好了!”

    武大郎听了便念佛道:“阿弥陀佛!果然是救人苦难的及时雨!哥哥我心上也感念他不尽!”

    武松点头道:“误打误撞治好了兄弟的病,倒也算不得什么。但后来十余rì,公明哥哥都留兄弟在他身边相伴,rìrì夜夜,将那做人的道理讲给兄弟听。闻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兄弟这才猛醒,过去那些年,武二就是个浑浑噩噩、稀里糊涂的莽汉;想到从前做了那么多让哥哥烦恼的事,兄弟就无地自容。哥哥,且受做兄弟的一拜,看在故去爹娘的面上,恕我吧!”

    说着,武松早推开面前桌儿,向武大郎深深叩拜。

    武大郎急忙将武松搀起,抚着他的肩背说道:“我那西门仙兄有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苦海回头,善莫大焉!兄弟你有了这番心,哥哥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怪你?来来来!你我兄弟且坐好了说话。”

    兄弟二人坐好后,武大郎便问道:“兄弟,我听清河第一楼里来往的客人说,沧州直南为阳谷,两地相距约有四百里;沧州南偏西为清河,两地相距约二百里,阳谷又在清河东偏南二百里处。且沦州南下清河,本可凭借运河便利,兄弟你为何却从河南方向来,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武松笑道:“若不舍近求远,怎能打得景阳岗上大虫?哥哥却不知,这其中有个原故。”

    武大郎好奇心起,追问道:“甚么原故?”

    武松道:“兄弟回清河时,感念公明哥哥不尽,因此拜了他四拜,认作了义兄。谁知一路上从江湖朋友口中又听到了另一个喜信儿,说教兄弟武艺的授业恩师老侠周侗,正在河南相州汤yīn县永和乡居住。师傅之恩,兄弟怎敢有忘?因此半路折向了河南相州,去拜见师傅。”

    武大郎恭恭敬敬地问道:“周老侠可好?”

    武松点头道:“师傅一切安好,而且在汤yīn县永和乡又收了个徒弟,我这个小师弟姓岳名飞,字鹏举,虽然年仅八岁,却是好一个学武的美质良材,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

    却听背后有人笑道:“这个我却不信,叔叔连猛虎都打了,还有甚么英雄好汉,能强过打虎英雄的?”

    转头看时,却见潘金莲捧着个盘子,里面都是安排端正的菜肴,正颤巍巍走上楼来。兄弟二人忙打帮着接了,摆在桌子上,武松留意看时,却见菜肴收拾得jīng洁丰美,便感叹道:“哥哥这两年来,rì子过得倒也富足。”

    潘金莲笑道:“你哥哥虽然样子不俊,却也是个转世的天星,一朝得志,又能差到哪里去?”

    武大郎急忙摇手道:“大嫂快休如此说!若非西门仙兄看觑得好,哪儿有我武植的今天?”

    一边说,一边安排席位。武大郎坐了主位,潘金莲对席相陪,武松打横。三人坐定后,武大郎便端起酒来,说道:“今rì我武家一门团聚,却是大大的喜事。从今之后,咱们兄弟好好将门庭整顿起来,让祖先也光辉光辉。来!这便都喝一口吧!”

    三人干了,武松便叹道:“只可惜小弟现今在阳谷县做了都头,隔着二百里路,却不得和哥哥常常相聚。”

    武大郎摇头道:“这却不然。若是头些年,兄弟你年轻气盛,处世不明,纵然拴在哥哥身边,哥哥也还是放心你不下;但现在,你已经历练出来了,便是走到天涯海角,哥哥我也放心,何况阳谷县同清河县也不甚远,明rì哥哥去集上买匹驴子,给兄弟做脚力……”

    潘金莲截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叔叔这般英雄,怎能骑驴子?岂不让人笑掉了大牙?”

    武大郎苦笑道:“咱大宋缺马,便是拿着现银钱,一匹驮得起我兄弟的好马,也没处买去……”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健马长嘶,一人大叫道:“武星主可在吗?小的给您送马来了!”这正是:

    挂剑英雄数季子,赠马好汉看西门。却不知来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1.84 阴谋(改)

    武大郎急忙带着武松接出来一看,却见玳安手里牵着缰绳,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陡然见了武松,那小厮顿时唬了一跳,呆着眼道:“我的天!原来这位就是咱们清河县的打虎英雄?若黑天站在街上,不知道时一头撞上去,脑袋上也吃撞一个大疙瘩!”

    武大郎一眼看到玳安手里牵着的,正是西门庆自己骑的那匹白马,心中便是一怔:“玳安,你怎的把西门仙兄的座骑给牵来啦?”

    玳安道:“是我家公子让我把白马送过来的!”

    武大郎见西门庆送来的是他惯骑的白马,早把脑袋摇得跟拨郎鼓一样,口口声声说“收不得”。

    玳安急忙舌灿莲花:“我家公子说了,送出了白马,俺家还有黄马,足可代步。而武二爷骑了白马,每快上一刻从阳谷到了清河,亲人相聚的时间就多了一刻,岂不是好?”

    武大郎和武松听了面面相觑,武大郎沉吟不语,心上便有几分允意。

    武松虽然见了白马神骏,心上不由得喜爱,但他却是个义烈汉子,只是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我武二和西门大官人并没多大的交情,若贸然收了这匹马,却叫人心上怎能过意得去?”

    玳安急了,来时西门庆千叮咛万嘱咐,若武松不收马,就不把小玉许配给自己了。一时间急中生智,对武大郎道:“若武二爷心里过意不去,那这匹马就送给武星主吧!若武星主心里也过意不去时,便在明后天的功德炊饼拍卖钱里,把出几百贯来,就当是买马的钱,岂不两便?”

    武大郎一听觉得有理,便点头道:“我看可行!”

    玳安一听,如释重负,急忙把缰绳往武大郎手里一递,念佛道:“哎哟哟!小人的终身大事,这回可算是妥妥的了!武星主您老人家是个积德行善的,我来给您叩个头儿!”

    说着,这小厮就直撅撅地拜了下去,慌得武大郎急忙搀扶。

    玳安趴起后,便笑道:“武星主,这马现在已经是你的了,你想送谁,便送谁去吧!”唯恐武家兄弟反悔一样,这小厮说完了撒腿就跑,那金命水命、走投无命的样子,反倒惹得武家兄弟一阵好笑。

    有了白马代步,接下来的rì子,武松从阳谷到清河也走得勤了,到后来清河县人一听到白马清脆的蹄声,就知道是打虎英雄来了。玳安只要一听到打虎英雄来了,就会拿上一口袋料豆去武星主那边看白马,武松有时便问他一些有关西门庆的闲事,玳安随口答着,武松低头沉思。

    岁月如流,不觉早进了腊月。阳谷县知县自到任二年半已来,刮了好些钱,想要派人送上东京亲眷处,跑官使用,又怕半路上被人劫了去。现在这些强盗,连蔡太师的生辰纲都劫了一年又一年,何况是自己这个小小的知县?

    猛然间想起武松,财物若有打虎英雄押送,自然是千妥万妥了。于是使唤武松到衙内商议一番,决定明rì早行。

    这一去,来来往往,就走了有两个月。等回来时,已是政和二年三月出头了。武松先去知县面前交纳了回书,知县大喜,颁了赏赐,不在话下。

    武松出了县衙,便进了县衙附近的一座酒肆,坐在座头上时,心中暗想:“为了这一趟勾当,没能同哥哥一起过年。三月十二却是哥哥的生rì,这一回却是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了!”

    正自斟自饮盘算着买什么礼物时,酒肆外又进来一人,打扮得象个商旅的模样,就在武松旁边的桌子上坐了,叫酒叫菜,吃喝起来。

    门帘一掀,又有两个人进来,一见那个买卖人,眼前一亮,便往那人左右两边一坐,笑道:“李外传大哥,一个人吃酒,却是好兴致!”

    那买卖人打扮的一抬头,便“呵呀”一声:“原来是鲁华、张胜两位兄弟!”忙招呼着酒肆里小二哥添菜添酒,又送上两副杯筷来。

    鲁华问道:“一年多没见李大哥,却不知又到了哪里发财?”

    李外传笑道:“我过了年,刚到东阿贩了些驴胶,听到这几rì咱山东八府传一句话,叫做‘东阿驴胶,阳谷虎皮’,因此便来阳谷县开开眼界,若有福能见上那打虎英雄一面,回了清河,也能在亲戚朋友面前砍砍大嘴。”

    酒肆里小二哥听着,便含笑向武松这边看了一眼,却被武松伸手一摇,小二哥便吐了吐舌头,不敢多嘴了。

    却听那李外传又问道:“倒是你们两个,一直在清河厮混,今天怎么跑到这阳谷县来了?”

    鲁华便支吾道:“嘿嘿,若不来阳谷,怎能碰上李大哥?来来来!小弟借花献佛,敬李大哥一杯!”

    那张胜却是叹一口气:“李大哥又不是外人,鲁兄有什么好隐瞒的?不瞒李大哥说,我们兄弟之所以离了清河,是吃人给打了!”

    李外传便奇道:“两位兄弟都是好拳棒,不去扫惹别人已是万幸,别人谁来敢撩拨你们?莫不是冲撞了本县的知县相公,才在屁股上吃了杀威棒?”

    武松听到“好拳棒”三字,便斜了眼打量一下,却见那鲁华张胜二人,果然都是练家子出身,不过却也高不到哪里去,便转过身,继续喝自己的酒。

    耳中只听鲁华“呸”了一声,喃喃骂道:“我们兄弟都是知机的,怎么会招惹知县相公?”

    李外传便道:“这却作怪!若不是知县相公,谁又能给二位兄弟气受了?”

    张胜叹道:“李大哥你有所不知,是小弟二人走了背运,不合撞破了一个人的隐秘事,因此才吃他打了一顿。要不是咱们弟兄腿脚灵便跑得快,只怕坟头上的草,也长出来多时了!”

    李外传先“呸呸”连声:“刚过了年,说甚么倒运话!”又说道:“我不信清河县有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然逮着了人,往死里打的!二位兄弟之言,未免太过!”

    鲁华冷笑道:“李大哥莫非忘了那个号称‘岗上老虎,岗下西门’的西门庆?”

    李外传“哦”了一声,举杯就口,一时却不说话了。

    武松听着心中一动,思忖道:“又是这个西门庆!”他这时酒意已有了三分,便留意起那三人的言语来。

    喝了三杯,李外传忍不住问道:“我这两年来,听说那西门大官人自地府还魂后,改过向善,舍粮舍药的,已经做了个好人。想必是二位兄弟把那无赖手段,使到了他的身上去,因此才惹他生了无明,动了愤怒,以致于出手教训了两位兄弟,是也不是?”

    鲁华乜斜着眼睛,把玩着酒杯,冷冷地道:“李大哥,酒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我兄弟两个虽然不成器,但那泼皮无赖的勾当,也早悔过多时了,你这么说,是何道理?”

    李外传讪笑道:“是做哥哥的失言了,自罚三杯!”

    张胜便道:“我们兄弟这些年改邪归正,是李大哥你亲见的;那西门庆改过向善,李大哥你亲眼见到了没有?”

    李外传把酒杯一放,叹道:“人家是转世天星,我哪有那个结交的福份?”

    鲁华便“哼”了一声:“那等外君子内小人的jiān诈之徒,不结交才是李大哥你的福份!”

    李外传“咦”了一声:“兄弟,你这话里却有古怪!今rì无事,何不便来仔细说道说道?”

    鲁华嘟囔道:“我兄弟两个是无赖手段出身,嘴里能有甚么实话出来?若惹得李大哥生了无明,动了愤怒,再把我们兄弟打一顿,那岂不是才离清河虎口,又进阳谷狼窝,罗锅仰天摔一跤——两头都不着实了吗?”

    李外传便一抖手,向张胜道:“张兄弟你看看,这鲁兄弟心眼最小,只是抓着我一句错话儿,就演义出这一堆无赖泥腿的市侩言语来——难道非要哥哥给你下跪不成?罢了!罢了!——小二哥,再打三角酒,铺排些好菜来!”

    酒菜送上,这鲁华面上才有了些笑模样,当下便不管不顾,和张胜埋头大吃二喝起来。武松也叫了两角酒,一盘熟牛肉,慢慢地咀嚼着。

    李外传等鲁、张二人吃得差不多了,才笑道:“二位兄弟,现在可以说了吧?那西门大官人是怎么个外君子内小人的样范儿?你们又撞破了他的甚么隐事?”

    鲁华一抹嘴,说出一番话来,武松听在耳中,却由不得浓眉倒竖,虎目圆翻,却让清河县里,起一缕冲天杀气;鲍应村中,添几条入地游魂!这正是:

    三寸舌牵生死索,一张口陷是非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85 毒计

    却听那鲁华把酒杯一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李大哥说,我初听闻那西门庆怜贫惜苦,仗义疏财时,也以为他是同郓城及时雨那样的一条好汉。谁知来了清河冷眼一看,才发现,这条好汉身上有大大的毛病——好sè!咱们做汉子的,全身上下哪里松了都不打紧,就是这裤腰带松不得,若裤腰带一松,凭你天大的好汉,也不过是一条鸟汉罢了!”

    张胜和李外传都哄笑起来,三人举杯灌酒。武松也慢慢喝了一口,心下暗道:“这厮虽然说得粗,但道理却正。”

    又听那鲁华道:“那西门庆在清河,花街柳巷,三瓦两舍,哪里不窜到?搂着粉头吃得醉了,便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却不道天地尚有yīn阳,男女自然配合。今生偷情的、苟合的,都是前生分定,姻缘簿上注名,却失了机缘,所以今生来还债的。再说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yīn司十殿,也免不了些冥钞营求。我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算凌逼了嫦娥,糟蹋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李大哥你听听,这是甚么混帐话儿?!”

    李外传却笑着说道:“这虽是西门大官人醉后所言,但仔细想想,却也有几分道理。普天下的男人,若有了几分财势,谁不爱这个调调儿?只是口里不说心里的话罢了!鲁兄弟、张兄弟,你们扪心自问,敢说自己没这个野心?只不过是时运不到,没这个机缘罢了!”鲁华、张胜二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只是借酒遮口。

    武松听着,把酒杯往桌上一搁,心中只是冷笑。

    却听那张胜又灌了口酒,嘿然道:“李大哥你真以为,西门庆那厮说的是醉话?嘿嘿,那厮却是说得出,做得到,不但泡着行院里的粉头,更连良家妇女也要勾搭,却是最可恨不过!”

    李外传jīng神一振,涎着脸问道:“却不知那西门大官人刮上了谁家妇女?望兄弟有以教我!”

    鲁华拍着桌儿道:“西门庆那厮,就是一个yín棍,年前为他上了吊的那个李娇儿就不说了,就说近几个月吧!勾栏院里,什么韩金钏、郑爱香、董薇仙、吴银儿等等等等,这西门庆却是满场飞,哪一家不照顾到?”

    张胜也啐道:“要说那良家妇女,我和鲁兄跑出清河的时候,也听说有个有钱的寡妇,叫做孟玉楼的,也在托了媒婆和那西门庆牵三扯四,想要嫁进西门府做小妾呢!”

    李外传便yīn笑道:“二位兄弟说吃那西门庆打了,莫非就是从这孟玉楼床上勾起的因头?”

    鲁华大恨了一声,张胜却道:“李大哥扯什么蛋!若说起那个害我们挨打的人,她的来头,却不知要比那孟玉楼高上多少倍呢!”

    李外传嗤笑了一声:“我却不信清河县有这等出挑的婆娘!”说着突然吓了一跳:“你们不会想要告诉我说,是西门庆把咱们知县相公的外宅给睡了吧?”

    鲁华冷笑道:“区区一个知县的外宅又算得了甚么?若知县相公丢开了手,也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小粉头罢了!她也配算良家妇女?”

    李外传便作揖道:“两位兄弟行行好,便痛痛快快给哥哥交个底儿吧!这般说一句瞒三句的,让哥哥心上的馋虫儿怎能按捺得住?”

    鲁华便顿了顿身前空了的杯盅,笑道:“哥哥心上有馋虫儿,兄弟肚子里却也有酒虫儿在作怪呢!”

    “这个容易!”李外传说着,便大叫道,“小二哥,再打三角酒来!”鲁华张胜相视而笑。

    酒烫好送上,二人又尽力灌了三杯,张胜便开口道:“好教李大哥得知,那rì小弟从紫石街过,走到一户人家门前时,那阁楼上正好掉下一根叉帘子的叉竿儿来,恰恰打在小弟的头上。小弟骂骂咧咧一抬头,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响,争些儿便酥倒在那里。李大哥你可知,小弟看到了甚么?”

    李外传便嘻笑着骂道:“你这牲口除了铜钱和女人,还有甚么东西能入你的眼?”

    张胜便拍腿叫道:“李大哥神机妙算!小弟当时,正看到了一个妖娆的妇人,虽然脸上蒙了面纱,但只看那袅袅娜娜的身段儿,就足以把人的魂魄都勾走了!小弟当时正心诚意,拾了那叉竿儿,便去敲门,心里歪念头是不敢有的,只盼着能面对面说句话儿,就是我的福分。”

    李外传笑道:“难得兄弟这般正经!”

    张胜背对着武松挤了挤眼,笑道:“由不得我不正经啊!我刚刚敲了两下门,那门吱呀一声就开了。我定睛一看,里面站着的却不是仙子,而是公子!李大哥你再猜猜,小弟看到了谁?”

    李外传瞠目道:“莫非,便是那西门大官人?”

    张胜又拍腿道:“李大哥果然是神机妙算!那西门庆不认得小弟,小弟却是认得他的。他问我何事?我便把那根叉竿儿一亮,那厮伸手接过去,也不容我往里多看一眼,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旁边的座头上,武松慢慢地端起酒壶,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心下暗自思忖道:“哥哥曾说,那西门庆虽是转世天星,却生平见不得‘紫’字——他那rì却跑到紫石街哥哥家里去做甚么了?”

    却听李外传“啊哈”一声,笑道:“我知那仙子是谁了!清河武星主娶着个花朵儿一般的浑家,在咱们清河县是出了名的!必然是西门大官人到武星主家摆茶会酒去了!”

    “摆茶会酒?”鲁华冷笑道,“却也未必!”

    张胜便道:“李大哥却把人想得也忒善了!那rì小弟是先从清河第一楼前看了那拍卖功德炊饼的热闹后,然后才随意路过紫石街的。当时武星主正在清河第一楼里监着拍卖事宜,这时候那西门庆去武星主家里摆甚么茶?会甚么酒?”

    李外传瞪大了眼睛和嘴巴,脸上似笑非笑的,只是道:“难道、难道……”

    鲁华“嘿嘿”一笑,低声道:“这外面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处,咱们拣个僻静些的齐楚阁儿,李大哥再做个小东,请我们兄弟一请,我们说着也有力气。”

    李外传便扶着醉意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拉着鲁华张胜上了二楼,武松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也随后跟了上去。

    那李外传三人早拣了个最容易被偷听的雅阁坐了,鲁华张胜便吆喝着要酒要菜,趁这嚷乱的时候,武松早在另一边的雅座里隐了。虽有伙计感到奇怪,但见武都头拿出办案的腰牌来,又有谁敢多管闲事了?

    武松倚在板壁上侧耳听时,却听那张胜道:“小弟当rì回到栖身的土地庙,跟鲁大哥一说,鲁大哥当时便猜出这事情不尴尬,因此我二人便留上了心,每天在那西门庆的粥棚里吃饱喝足了,便暗中盯那厮的梢。”

    李外传叹道:“你们吃着人家西门大官人的,喝着人家西门大官人的,却还要盯人家的梢,简直是岂有此理!”

    鲁华冷笑道:“李大哥,我知道你也是清河人,清河人护清河人,所以你今rì的言语中,总是在替西门庆那厮遮掩一二。可是说句凭良心话,那西门庆干的,可是正事?我兄弟二人哪里是岂有此理?我们这是大义灭亲!”

    李外传忿道:“甚么狗屁大义灭亲?西门大官人干了甚么坏事,是你们亲眼见来?!”

    鲁华便道:“若不是亲眼见来,我们也不用吃那厮打了!也不必从清河连夜脱逃了!李大哥,经此一事,我这爱重英雄好汉的心,也从此死了!谁能想到,那西门庆和武星主号称是天上的星宿临凡,平rì里把那生生世世的好兄弟不绝于口,一回头却又去勾搭自家兄弟的老婆?难道真如世人所言——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那张胜也道:“李大哥,那西门庆却是个情长的,你见李娇儿死时,他哭的那个样儿。这人在女sè上面,甚是舍得下本钱,我看呐!他那所谓天星降世的名头,十成里有九成九都是假的!他为了刮上武大的老婆,所以才编出了那一套谎言,演出了那一回地府还魂的戏码,到现在财sè兼收,还有旁的多少好处!啧啧!这人的心机,深啊!”

    李外传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

    那鲁华叹了口气:“李大哥,我不管你信不信,但这件事,你回了清河却需守口如瓶,否则一个泄漏出去,也不必那西门庆动手,受过他恩的人成千成万,只出一个愤头青,领着人一哄而上把你打死了,也寻不出替你抵命的人来!”

    张胜也道:“我们兄弟就是怕了这一点,才赶着从清河逃了出来。李大哥若不信时,回了清河,自己暗中留意一两个月,那西门庆恋jiān情热之下,有多少马脚也露出来了。”

    鲁华道:“我只替那武大郎担心,若那西门庆觉得功德炊饼已经替他捞够了钱,他只须替那武大郎安排一个意外,就可以流着眼泪接收武大郎的遗孀了,那时人财两得,武大郎却到了九泉之下,还要感激他!”

    张胜急道:“罢哟!鲁兄!你莫担心那武大郎,还是先担心咱们这李大哥吧!李大哥,这酒你可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非醉不可!”

    鲁华却道:“让他喝!不醉一场,他也不会从西门庆那厮的虚情假意中醒悟。依我看,全清河的人都要大醉一场,醉眼朦胧之时,心上没有得失利害计较着,说不定还能把那西门大官人的假面具撕下来!”

    这边嚷乱着,那边武松已经悄悄地算了酒帐,离了这座酒肆。回到阳谷县衙里自己的下处,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睛时,却是思cháo翻涌,哪里能睡得着了?

    脑子里眼睛直睁了一夜。第二天武松起来,身边藏了一把尖长柄短背厚刃薄的解腕刀,然后向知县告了假,说要回清河探望哥哥,从车马店里牵出寄养的白马,飞身跨上,直奔清河。

    武松却不知,当他出了阳谷北门后,北门外的树林里有三个人影闪了出来,看着他一骑绝尘的背影,面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狞笑。这正是:

    鬼蜮含沙擅shè影,英雄挟忿可回头?却不知武松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86 连环套

    清河县南门处,应伯爵和水秀才正倚门向南而望。

    水秀才在chūn风中缩了缩身子,说道:“应二哥,咱们天天来这里打照着,也太辛苦了吧?”

    应伯爵头也不回地说:“要报大仇,就得受些儿辛苦!我估摸着那武松这几天也应该出公差回来了,李外传、鲁华、张胜他们那里,黑帖子应该也递上去了,那武二是个xìng情暴躁的,他若一头撞进城门去找西门庆的麻烦那是最好不过,若他心上还留着三分疑惑,却须得兄弟你推他一把。”

    此时的武松,心上确实还留着三分疑惑。

    离清河越近,他的心上越是忐忑,暗中思忖道:“若阳谷县那三人说得是个真的,我自然不能轻放了西门庆那厮;可若其中有些出入,却不是误伤了好人?在柴大官人庄上时,公明哥哥苦口婆心,叮咛我要戒急戒怒,遇事三思而行,今rì之事,我倒是想三思而后行,但这事关切到我哥哥嫂嫂名誉,却又让我跟谁打探去?”

    不知不觉,已经是马到清河南门,武松宛如近乡情怯一样,带马在南门旁边,一时踌躇难进。

    正在那心上插刀的时候,突然听到路边有人招呼:“这不是武二哥吗?”

    武松回头一看,却认不得,急下马拱手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上前作揖:“小生水兴,字杨花,是本县秀才。贸然上前,只想跟武二哥说几句要紧话。”

    武松心中一动,便问道:“你有何要紧话说?”

    水秀才道:“武二哥如今已是打虎英雄,又是阳谷县的都头,也是功成名就,何不便将哥哥嫂嫂接到阳谷县住?兄弟二人朝夕相见,岂不美哉?言尽于此,小生告辞了!”

    武松听了心头更疑,忙招呼道:“水兄且住!却不知你话中何意?还请详细道来。”

    水秀才向四下里看看:“此间人多,不是个说话去处,寒舍离此不远,便请武二哥一行。”

    当下水秀才前行带路,武松随后跟来,进了水秀才家门,却见满屋子的书,武松心中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

    水秀才掩了门,这才向武松说道:“武二哥,有些话,不是我这陌生人可以说的,但我受过大郎的恩惠,受人点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因此虽然交浅言深,也是要说的。”

    武松问道:“我哥哥于阁下有何恩惠?”

    水秀才指着家中四壁,慨然道:“小生是个不第的秀才,家中穷得只是书,若不是大郎看觑我,我也早饿死多时了。别人是三文钱一个炊饼,我却是三文钱两个炊饼,这情份,小生死也记得!”

    武松点点头:“我哥哥是个心善人!”

    水秀才叹口气:“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自从大郎娶了个貌美的妻子后,生出多少事来。有一帮jiān诈的浮浪子弟,不时间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小生听了气炸胸膛,只恨手无缚鸡之力,和他们争竞不得,也只能在心上自己打两拳罢了!”

    武松听着,想到水秀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陌生人,却还存着替哥哥出头之心,自己这个亲弟弟,空有两膀打虎之力,难道就白白看着哥哥受瞒受辱不成?想到激烈处,拳头便捏得格格直响。

    水秀才心中暗喜,口中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了却不要气苦。这两年大郎交好了一个西门大官人,在清河县中身价陡长,我也替他欢喜。可渐渐冷眼旁观,却发现不对了。那西门庆蓄意结交了大郎,将他绊在清河第一楼里做买卖,他自己却溜去紫石街,进了大郎家,便一两个时辰不出来。小生是个读书人,也不敢猜测他在里面做什么。因此,今天跟武二哥打个招呼,还是速速将令兄令嫂,接到阳谷县去住吧!否则rì久,必然生出事来!”

    武松听了,两条忿气从脚底涌泉穴直冲到头顶百会穴,心中只是道:“昨rì阳谷县那三人如此说,今rì清河县这水秀才也这般说,看来此事是个真的了!”

    当下向水秀才深深一揖:“多谢水兄告诉我心腹之事,这里有几串钱,便请水兄拿去,买些书看。”

    水秀才推脱道:“这如何使得?我是读书人,安能收受人家财物!”

    武松昂然站起,身上一股猛恶之气冲来,只吓得水秀才心胆俱寒。四肢颤栗,却听武松温言道:“些须财物,水兄不必挂怀,武松少时也跟着老师识过几字,知道古人亦有献缟投纻之礼,水兄便收了何妨?”

    水秀才这时舌头都吓硬了,哪里说得出话来?

    武松大踏步推门而出,向清河第一楼方向望了两眼,手指在衣下刀柄上抚过,那刀锋贴肉,都已经熨得烫了。

    武松前脚出门,那应伯爵便后脚溜进门来,喜笑道:“大事成矣!”

    水秀才这时才回过魂来,人已经哆嗦成了一团,只是道:“应二哥,你果然是好兄弟!这等担惊受怕的事,便推我们上前,你却躲在后面,稳坐钓鱼台!我看那武松,又要把出他那打老虎的本事来了,若激出人命,该当如何是好?”

    应伯爵哈哈笑道:“正要他做出事来!若能撒开手将那西门庆满门都杀了,更趁我愿!”

    看那水秀才体若筛糠的怂样儿,应伯爵摇头笑道:“水兄弟,那武二此去,必然见红见喜!你有那发抖的工夫,还不如赶紧收拾家中要紧东西,去我那里暂避一时,也免得将来官司勾取!”

    水秀才嘴里连珠价般叫苦:“都是应二哥你连累了我!”

    应伯爵笑道:“甚么话?若不如此,怎能报得了你我大仇?”

    水秀才胡乱打包了些衣物,当然更忘不了武松留下的那几串钱,锁了门,一边同应伯爵出城,一边惶恐不安地问道:“应二哥,你那鲍应村里的产业,可真的妥当吗?”

    应伯爵舒心大笑道:“兄弟放心,鲍应村外山坡上的那份产业,是我多年前就置下的,清河县中无人得知,你我兄弟躲在那里,任它天网恢恢,也罩不到咱们头上!哈哈哈哈……”

    应伯爵大笑着走远,却不知身后的墙角处转出郓哥,这小厮挎着果篮,望着应伯爵的背影,喃喃自语:“鲍应村外山坡上?这应花子又搞甚么古怪了?”

    就在郓哥疑惑的时候,武松已经寄顿了白马,扯开了大步,直奔西门庆府上而来。这正是:

    誓将降龙伏虎力,翻作尸山血海人。却不知西门庆xìng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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