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侠骨傲岸
西门庆想起来了,去年在孟州城,义妹铃涵曾经对自己提起过,蔡京府上有一位孙小姐三不知的就把自己给画像了,弄得全天下勾栏行院里到处都是自己的影神图。【/:书孟州城血溅鸳鸯楼之后,官府画了四不像的草图到处捉拿自己,却根本没想到勾栏行院里就有自己的写真。
想到这里,西门庆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如此结果,除了证明天朝百分之九十九的赃官都是蠢货之外,还证明了自己的幸运。
但今天碰上了这位始作画者的孙小姐,对自己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伸头向楼下一,却听燕沥莺语的女孩儿嘲戏声中,有四个丫环怀里抱了胭脂水粉、红绒彩缯等物,笑闹着从“天香楼”里出来,然后敛容到鸾轿前行礼。
轿帘微动,掀开了一条缝儿。从西门庆这个角度,不到轿中人的举止动静,但四个丫环都是连连点头,齐齐躬身后,来到街心里向四面福了一福,齐声道:“各位来往的仁人君子我家小姐采买东西,无意间阻挡了各位的道路,小婢们在这里向各位谢打扰了!”
西门庆慢慢点头道:“如此来,这位孙小姐倒是好家教。”
小二哥便大拇指一翘道:“孙小姐是咱们东京城中,有名的才女,画得一手好画儿,连当今官家见了,都点头称赞呢!”
西门庆点头,心道:“这个何消你说?若画得差了,我那铃涵妹子也不会只是一掠眼,就认出我是三奇公子西门庆了!”
再想到方才背后感应到的那惊鸿一瞥,西门庆暗道:“若是那孙小姐方才一眼又识破了我西门庆的真面目,倒是麻烦!不过这位孙小姐忒也托大了,如今楼上楼下,相距不过三丈。三丈之遥,又算得了什么?我要擒你为质,天下谁能救得了你?嘿嘿!若你识趣,就别来动我的脑筋!”
正想到此处,却听小阁外一声拉长了的吆喝:“来咧!”阁中侍候的小二哥飞身至阁门口,将门脸儿一掀,便见那传菜的小二哥左手杈了三碗菜肴,右臂由手至臂,驮叠有二十余碗,脚步沉稳,直入楼阁。
西门庆大开眼界,心说:“东京这大酒楼训练出来的小二哥,如果转行去了马戏斑,也不愁不是一把好手!”
两个小二哥快手快脚把西门庆点好的菜肴排布到桌子上,计有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只,然后是一坛美酒,拍开泥封,醇香扑鼻,摆列停当,更无差错。行菜的小二哥先点头行礼退出,然后另一小二哥亦躬身道:“先生且慢用。小人就在阁外侍候,若菜有增添,酒有冷热,先生尽管招呼小人。”说着,倒退出阁去了。
西门庆点头,暗暗赞道:“不卑不亢,进退有节,这才是酒楼服务生应有的样子。可笑千年之后,这片故地上的酒楼一味的只追求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却早忘了酒楼文化中真正的jīng髓了!”
转眼向楼下瞄了一眼,却见那孙小姐的轿子还没走,那四个丫环围在轿前,也不知在掇弄些什么。西门庆冷笑一声,自顾自细嚼慢咽地吃喝起来反正今天有事没事,都是要好好饱餐一顿的。至于是闲饭还是战饭,吃完了再说!
正体味着那种从舌尖上荡漾开来的不含化学添加剂的古代美味,却听靴声橐橐,有人直上二楼。西门庆听其人脚步重浊,显然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夯货,便不以为意,只是心中道:“莫要寻趁我最好!”
谁知事与愿违,那脚步声到了西门庆所在的阁门口,有个趾高气扬的声音拖腔拉调地问了阁前侍候的小二哥几句,然后“呼”的一下,闯进一个人来。脸未露而肚先至,好象**内唯他独尊;言未出而指先来,仿佛四海内容他不下。
“你!就是那个测字的?我家孙小姐叫你,快快把自己收拾整齐了,随老爷走一趟!”
侍候的小二哥影在那豪奴的背后,不敢出一声儿,只是杀鸡抹脖子的冲着西门庆猛使眼sè作手势。
西门庆不动声sè,反而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咀嚼着自己嘴里的菜肴,吃干抹净后,又“滋”地灌了自己一杯,摇头晃脑道:“好酒!”
那豪奴平rì里仗着蔡府的势,颐指公卿,奴视将帅,早养成了飞扬跋扈的脾气,潜意识里早忘了自己只是蔡京的奴才,而以为自己是蔡京他爹。此时见西门庆大摇大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大怒起来,喝道:“你这厮,没生耳朵吗?竟敢如此怠慢我家孙小姐,该当何罪?”
西门庆慢慢放下酒杯,慢慢抬眼盯住了面前豪奴的人头。那家伙被西门庆冷眼一睃,顿时全身都如被浸在了冰水里,一时间心惊胆战起来,颤着声音道:“你……你想要干什么?”
咧了咧嘴,西门庆以为自己是在笑,而那豪奴却仿佛到老虎在呲牙一般,更胆寒进了骨髓里去。就听西门庆冷冷地道:“好个瞎了狗眼的奴才!你是甚么东西?竟然敢来打扰你家老爷的酒兴?回去告诉你主子!她再富再贵,也与我无辖,少把荣华富贵使到我的头上来!滚了出去!老爷要叫人来洗地了!”
那豪奴抖抖嗦嗦地举着手指指着西门庆,颤声道:“你……你竟敢不起我?……你这厮如此无礼,分明就是不起孙小姐!就是不起蔡相爷!就是不起当今天子!东京城中,岂容你这等狂徒?且待我回去禀报了孙小姐,一个口信儿,便叫开封府权府尹把你先关进了大狱!你有本事不要走,且等着!”说着,转身就要走。
西门庆冷笑着一伸手,将他耳朵揪住一提,那豪奴便杀猪一般惨叫起来。西门庆笑道:“我让你滚了出去,你没听到吗?这般没个眼力价的奴才,也能在相府上当差?当真是匪夷所思,天下奇闻!狗腿子!滚吧!”
说着闪电般一个耳光,直抽得那狗腿子左脸上入木三分,天旋地转中一跤滚倒,直摔了出去。在楼板上滚了几滚,爬了几爬后,勉强站起来,却犹在眼冒金星,不得不一屁股坐倒,晕晕乎乎地呓语道:“谁能告诉我,北在哪里?”
那小二哥早已吓得呆了,反应过来后,急忙上去扶了那豪奴,直向楼下行去。西门庆淡淡一笑,坐回去继续吃喝,心中盘算着道:“那个孙小姐吃了这一辱,自然是要老羞成怒,身边有什么硬手,必会尽数遣出,上楼来捉拿自己。偏偏我却要从这窗户中跳到下面去,轻轻松松,把这小娘们儿手到擒来,那时有这一张天大的护身符儿,老子哪里去不得?就是有十万追兵,也视同无物!”
正想得高兴,却听脚步声急,早撞进一个人来。此人穿着茧绸的员外袍,圆团团一张胖脸,富富态态,一进小阁就直跪到楼板上,冲着西门庆连连叩头。
西门庆离座避在一旁,心中一动,早明白了一切,当下笑道:“你是酒楼掌柜的吧?小生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连累了你这里便是。不过你若是还敢在这里叩头礼拜惹我心烦,我这就抽身一走,让蔡府找你算账!还不与我站了起来?!”
这声恫吓比甚么都灵,胖掌柜马上爬起来,苦着脸跟西门庆作揖道:“这位先生,您老人家权当可怜小的,且留一留,要甚么好酒好菜,这便送上……”
西门庆大笑:“你打量着,给我吃断头饭吗?”
胖掌柜都要哭了,连称:“不敢!不敢!”
西门庆笑道:“酒菜足矣,不必你再添了!你现在给我退出去,别扫了小生的酒兴!”
胖掌柜唯唯诺诺的退到阁门口,象尊大头娃娃一样杵在那里,再不肯挪开半步,只是可怜巴巴地瞄着西门庆,仿佛象只受了委屈的宠物狗一样。
西门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这胖掌柜也不容易呀!当下不再管他,只是安安稳稳地坐了下去,倒了酒,自斟自饮,壮那胸中杀气。
为怕打草惊蛇,窗口是不去张望了,但西门庆以耳代目,将楼下的动静听了个十之六七。那清醒过来的豪奴如何加油添醋的哭诉,那些一丘之貉的狗腿子们如何义愤填膺的斥喝,还有个叫高安的管家一肩担起了狗奴才们全部的道义,义正辞严的向那个孙小姐报禀,要怎样怎样上楼来捉拿西门庆,捉住后要怎样怎样送官问究……
一片喧嚣中,那孙小姐却是悄然无语。抑或者,是她说了些甚么话,但声音太轻,西门庆听不到。
西门庆无所谓地一展眉,听不到便听不到吧!虽然他的内功修为,还没到那种天耳的地步,但这个世界上如果离了天耳就不能做事,那也未免太好笑了。
终于,楼梯吱呀,一声声轻盈的足音直上,西门庆心道:“来了!”这正是:
无耻豪奴掴颜去,有意红妆抱情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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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章 何计定郎踪?
那足音细碎,直走到西门庆阁外较近处,才停了下来。【/书
然后听到一个女孩子娇俏的声音喝道:“你是何人?站在这里做甚么?”
那掌柜的陪笑道:“禀上姑娘,小的是这家酒楼的掌柜,唯恐小的们怠慢了这位先生,因此亲身在这里伺候……”
那女孩子轻笑了一声,然后俏生生地道:“原来如此,却也难为你了!我家小姐说了,今rì一切,都不关你酒楼的事,你且退下吧!”
酒楼掌柜的一听,如释重负,千恩万谢地退下去了。
那个女孩子来到阁边站定,在帘外恭恭敬敬地道:“小婢红树,奉我家小姐之命,特来求见先生,却不知先生可肯赏赐机会,让小婢得以一晤金面?”
如果这个叫红树的丫环还敢在这里摆出相府的架子来压人,西门庆才懒得理会。但听红树彬彬有礼得甚至到了谦卑的地步,西门庆也不得不心软,只能道:“姑娘请进。”
湘帘一掀,进来一个娇俏可喜的女孩子。西门庆眼前一亮,暗喝一声彩:“好一个清丽佳人!”当下举起酒来,连尽三杯。
红树进阁,说话之前,先朝着西门庆深深一福。西门庆不得不站起来,还了半揖。
却听红树道:“我家小姐,素来心敬名士,今rì一流目于先生,便为先生之雅量高致所动,因此传命于管家,yù请先生一见。谁知下人粗陋,得罪于先生,实令我家小姐生出玉碎珠沉之憾。心迹无以自明,不得不派小婢忍耻前来,只求先生恕罪。”
西门庆坐回椅中,斟酒就口,淡淡地道:“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豪奴无礼,当责府内之男,又关你家小姐何事?姑娘之说,未免令人发笑。既非你家小姐过错,又何来恕罪之说?小姑娘且退,莫扰了我的酒兴!”
红树听了,面上惊惶与愧sè齐飞。东京城中,西门庆掌掴蔡府豪奴倒也罢了,一条狗子,若主家都无意计较,那又算得甚事?但此时西门庆竟然敢直指蔡京御下不严,这是何等胆气?红树脑中有如电闪雷鸣一般,只是想道:“怪不得我家小姐一见此人,便断言他乃是非同小可之人物,又令我必要请他去相见。现在听他言语,未知本事如何,先见风骨出众!此等人物,才算男儿,比起我家门下那些只知唯唯诺诺的相公们来,却是强太多了!”
怔了半天,红树才勉强道:“先生之言,震聋发聩。但我家府上豪奴放纵,非干主人失责,实我相府中管家管教不力之故。先生厉目如电,又交浅言深,以此金玉之言相赠,我家小姐岂可无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之意?便请先生移玉一行,待我家小姐面谢!”
西门庆饮了一杯,挥手道:“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又算得甚么金玉良言?又何须面谢?盛意心领,受之有愧,小姑娘去休去休!”
红树听西门庆言语中虽然显得客气,但却充满了轻视自己之意,小嘴便噘了起来。大眼睛骨碌碌的一转,正到了西门庆身边角落里立着的布招儿,灵机一动,便道:“先生高士,既然挂牌测字,何可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家小姐有心上事,难见分明,还求先生一行,为我家小姐解惑。自古士须敬业,先生既执了测字的布招儿,岂可例外?”
西门庆嘿然一笑,心道:“这小丫头,倒聪明!居然还有这般急智!”
当下睥睨着红树道:“小生如闲云野鹤,随处皆可栖止,天地都与我无拘又无辖,何况相府之家?今rì托言测字,也不过聊以游戏风尘而已。既无干求请托,又非趋炎附势,陡然奉谒,徒伤士品,承你家小姐美意,rì后再相会吧!”
红树听了西门庆言语甚是决绝,便红了眼圈儿,心道:“小姐让我办的事情,我若办不来,怎的好?”
一时徨无计,咬着唇皮儿道:“若这样说,先生竟是决意不肯光顾的了?”
西门庆听她话音中有些凄厉之音,便冷笑道:“若我就是不去,你待怎的?”
谁知红树那小丫环却并没有掷杯为号,廊下就此杀出百八十个刀斧手来,反倒是“咕咚”往楼板上一跪,哽咽着道:“若先生不去,小婢就跪死在这里!”说着,大眼睛定定地住了西门庆,那泪珠儿便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样顺着白玉般的脸庞直滚了下来。
西门庆再也不能安坐饮酒,直跳了起来,伸手虚扶:“红树姑娘,起来说话!”
红树这一下号准了西门庆的脉,哪里肯起来?只是咬着牙着西门庆,摇头不语,那泪花儿却好似滔滔江水之连绵不绝,又好似洗清了的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西门庆长叹了一声,把头垂了下来,衣袖一挥道:“罢了!四海之内,皆朋友也。既然承你家小姐美意,小生何苦做东汉灭剌之井丹?但亦不能做战国自荐之毛遂。小姑娘且退!若你家小姐接以道,延以礼,何求不至?”
西门庆的话说得很隐晦,即使是进过学的秀才,也未必能爽快领会他言中之意。但的本意,只是要难一难这个叫红树的小丫环,她冥思苦想自己话中之意的时候,就顾不上掉金豆儿了,没想到他这边话一出口,那边红树就欢呼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向西门庆深深万福:“小婢明白了!多谢先生成全小婢,不做井大chūn,赏了小婢好大的脸面!”
说完,红树躬身后退,出了小阁,喜气洋洋地去了。西门庆倒是小吃一惊,心道:“一个小婢,都有如此文采,其主人却又如何?”
当下坐回座中,又喝了几杯,想道:“那蔡府的孙小姐既然费心请我而不是抓我,未必便有恶意,我且去会她一会,这位蔡京宠爱的孙女儿,却又是何等人物!”这正是:
男儿无情如钢铁,红妆有泪似柔丝。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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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章 醉里疏狂笑从容
不说西门庆定了一见蔡小姐的心意,单说红树出了酒楼,来到蔡小姐轿前,深深施礼道:“小姐,小婢回来啦!”
轿中人默然一阵,然后才问道:“……怎样?”
红树便抿嘴一笑,悄悄言道:“小姐慧眼无差,那人傲骨英风,真斯文辈中奇士也!听他的谈吐身份,比起翰林院中的那些吉士公子们也差不了多少,但那番倜傥的气度,却哪里是那些酸文腐醋们所能及万一的?”
轿子一晃,似乎是蔡小姐顿了顿足,声音也显得急了起来:“谁要问你这个了?我要问的是……他可允了吗?”
红树偏过头慧黠地一笑,才正容道:“小姐,那人如天外飞鸿,真瞑瞑之士,不可罗致也!小婢说了半天,都是缘悭一面……”
话未说完,蔡小姐就急恨道:“不中用的小东西……”
红树低声“嘻嘻”笑道:“不中用的小东西没奈何,就跪了下来哭,那人却是见不听女儿泪的,一下子就软了,嘻嘻!然后,他就说,若他随婢子来见小姐,非朋友间交接之道,因此,要小姐接以道,延以礼,那时便无求不至呢!”
轿帘中伸出柄七宝玉如意来,轻轻在红树额头上戳了一下,又迅速收了回去。【/书然后蔡小姐说道:“若说接以道,延以礼,这却有何难?红树,你可替我写一个拜帖,命高管家执了,亲身上楼去请他。态度间务必恭敬,若再有些差池,他随爹爹这些年的脸面就顾不成了!红树,你只管把我这些原话吩咐他便是!”
红树听蔡小姐言语中英气渐盛,再不敢嘻笑以对,便恭恭敬敬地道:“是!”然后退开,在管家高安面前传了话,自去写拜帖去了。
高安听了红树的传语,心中又气又恨,却一时又无可奈何。蔡京府中,有两个管家,大管家翟谦翟云峰,是管蔡京面上的事情的;小管家高安,是管蔡京的大儿子,学士蔡攸面上的事情,二人各有所掌,但论权势,自然是从小就跟着蔡京的翟谦翟云峰大些。高安毕竟是后进,虽然也得意,但见了翟谦,也不得不毕恭毕敬,叔长叔短不离口。
高安是个慕恋权势的,只恨翟谦不死,挡了他相府第一管家的道路,翟谦中年无后,他心上就先第一个乐起。当然,这番私心,高安面子上是绝对不敢也不会露出的,顶多就是在私底下,紧拉拢着相府里的奴才们,叫大家都念他高安的好儿,捧他高安的场。
今天西门庆当着他高安的面儿,打了蔡府奴才的耳光,指痕宛然,惹动了所有豪奴的众怒,若他高安不能替大家出了这一口恶气,这一记耳光简直就是甩在了他高安的脸上,对他的威望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谁知孙小姐却对此人蔑视蔡府的暴行视而不见,不肯追究倒也罢了,反而还撂下重话来,让自家去奴颜卑膝地延请这位刚掴了蔡府豪奴的测字先生!他以为他是谁?是当朝正得宠的林灵素林道爷吗?
可孙小姐既然放了话,这测字先生不是林道爷,也胜似林道爷了。捧了红树写好的拜帖,高安只能打掉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吞,硬憋着一口气步上了酒楼,心中只是咬牙:“今天是有孙小姐护着你!等着,只要你一得罪孙小姐,高老爷就要你的好!”
来到西门庆所在小阁外,高安腹剑归鞘,口上抹蜜道:“蔡相府上管家高安,奉孙小姐之命,前来延请高士,乞请先生赐见!”
西门庆一听此人自称高安,便想起自己这些天在东京城客栈中,到处都听到这高安的恶名,区区一个狗奴才,却比贪官污吏更招人恨,能搏得如此名声,倒也算这厮了不起的本事。
心中着恼,脸上却不动声sè,冷着声音道:“进来!”
帘儿一掀,进来一个二三十岁的清俊男子,着倒是人模人样的很,沐浴在阁中一派红霞般的灯光中,更显得此人一身正气,有凛凛之风。
西门庆点点头,暗道:“果然是学士蔡攸的心腹奴才,先做真奴,再做假官,绝品二亦子!”
高安满面chūn风,亲切地笑道:“小人高安,见过先生!今rì小人前来,特意替我家小姐送上拜帖,便请先生移玉一行,成全我蔡府一点敬贤的薄名。”
西门庆却不伸手去接,只是跷着二郎腿,把玩着满载的酒杯,拖长了声音道:“呈上来!”
高安肚子里磨了磨牙,脸上却笑容不减,曲着身子上前,把那张拜帖递到了西门庆面前。
西门庆随意打开一,却见帖中笔致圆柔,一个个簪花小字灵韵多姿,显然是女子手书,笑了一笑,随手袖了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口酒气直喷到高安脸上去:“罢了!既如此,便随你走一遭儿吧!”
高安生**洁,被西门庆这一喷,争些儿便发作起来。但想到孙小姐的吩咐,赶紧把脸皮一紧,腰弯得更低了三分三,笑容也更媚了。
西门庆都不他一眼,将嗓子扯开了,大叫道:“小二,小二***死哪里去了?**你个先人板板的狗奴才……”
骂不两声,早有酒楼掌柜的引着两个小二哥风驰电掣一般来到阁外伺候。
掌柜的先进来,刚一赔笑,西门庆便把眼睛一瞪,指着他道:“你这厮太胖,与我出去,换个瘦的进来!”
胖掌柜心里嘀咕道:“这先生醉了!”当下唯唯诺诺着退了出去,拣了个刀条身材杨柳腰的小二进来。
西门庆二郎腿一晃一晃,脚尖儿上勾着的鞋也一啪嗒一啪嗒,着那个战战兢兢的小二哥,拉腔撇调地说道:“结帐!该当多少钱?算个明白来!”
高安在一旁闻言笑道:“先生何必客气?这一餐所值几何?且都记在我蔡府的帐上。”
西门庆乜斜着眼道:“放屁!老子吃喝东西,都是给现钱,哪里有记帐一说?你这厮让老爷记帐,分明是想借此机会,败坏我的清誉!老子岂能容你?且吃我一脚!”
叱喝着,二郎腿一抬,那只吊儿啷当的鞋正飞了出来,劈脸拍在高安脸上,pia的一声脆响,就听西门庆大笑着喝彩道:“好一帖老膏药啊!”
胖掌柜和两个小二哥吓得几乎晕去!谁能想到,西门庆刚掌掴了蔡府豪奴,却又得寸进尺,鞋拍起蔡府的管家来了!
高安大怒,正要戟指西门庆大骂,却见眼前一花,风声烈动,原来是西门庆已经抄起了测字的布招儿,那白蜡杆子一晃,杆头儿正戳在高安左右两腿的“膝眼穴”上。高安吃痛之下,哪里还站立得住?“噗嗵”一声,已经跪倒在楼板上。
说时迟那时快,西门庆右腿闪电般一伸,已经飞到了高安脸颊右侧,脚跟在他右脸“颊车穴”上一撞,只撞得高安整张脸捎带着舌头都麻了,嘴巴里的厉言疾语哪里又能吼叫得出来?颊车穴撞毕,西门庆右脚顺势往他右肩“巨骨穴”上重重一顿,高安想要揉脸的右臂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西门庆哈哈大笑:“这边不舒服,且换一边!”腿一收一展,已经从高安右肩来到了左肩,足跟在左肩“肩井穴”上一搁,劲力到处,高安的左手也抬不动了。
酒楼胖掌柜见西门庆举手投足之间,蔡府高安管家就跪了下来,做了他垫脚的垫子,这一下吓得胖掌柜差点儿死过去。自己膝眼儿上虽然没有中招,但还是一出溜跪了下来,哀声道:“先生,您放过小人吧!别在这里折腾了!”
西门庆脸一凶,喝道:“给我站起来!否则我马上杀了这高安!”
胖掌柜一听,马上跳了起来,口口声声只是道:“先生使不得!先生使不得!”
西门庆便恨恨地指着他道:“你一个酒楼掌柜的,连个眼力价都没有!高管家因为说错了话,心中羞愧不过,这才跪下来向我赔罪,这正是做奴才的本份啊!我拿这奴才垫垫脚,正是他的福份这奴才又守本份又有福份,你们却咋唬什么?世上的奴才秧子都是这个样子,你们也想来做?”
胖掌柜等人寒噤无声。
西门庆那只没穿鞋的脚在高安脸畔晃来晃去,异香扑鼻之下,高安几yù作呕,可是颊车穴挨了一击,却又呕不出来。这时他的心里反倒冷静了下来,只是暗暗地道:“此贼醉了!我且顺着他,引他下去冒犯了孙小姐,便是千刀万剐的罪!那时若不将他满门抄斩,也显不出高二爷的手段!”
指着地下的鞋,西门庆笑道:“今rì蔡府孙小姐有请,小生也不能让主人久等。掌柜的,你且把那鞋子给我拾起来穿上,也免了这奴才做我脚踏儿之苦!”
小二哥急忙上前,捡起鞋子,替西门庆穿好了。西门庆哈哈大笑着站起,在高安臀上一踢,将他踢得站了起来,两腿穴道齐活,这才笑道:“这便见你主子去吧!”这正是:
未见兰心通蕙质,且将辣手惩jiān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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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章 内外画阁通
楼下众豪奴,正等得不耐烦,却听得楼上有**笑,然后就见高管家脸上带了个鞋子印,神头鬼眼的从酒楼里钻了出来。【‘/书众人猝不及防之下,都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红树了高安脸上的鞋子印,也自骇然,急忙向蔡小姐轿前禀告了。蔡小姐悄眼了,低笑道:“必是高安言语举动中有甚失当之处,我早吩咐过他的,若他忘记了,惹恼了那人,也算他自己活该!”
红树好奇心大作,暗中思忖道:“得了小姐青眼的那人究竟是谁?竟然能得小姐如此纵容?连高管家被打,都不追究,只是置之一笑?”
正想得出神,却见酒楼中有布招儿迎风一晃,红树连忙禀道:“小姐,那人出来了!”
西门庆手挽测字的布招儿,有意无意地遮着自己的脸,来到轿前略一拱手:“见过小姐!”
高安便喝道:“好胆!见了我家孙小姐,敢不下跪?”
西门庆冷睨他一眼,高安心头一寒,便不敢再多言,把乌龟脖子一缩,藏到了众豪奴身后。周围百姓见了,无不暗暗称快,都想:“高安高老二,原来你也有今天!?”
鸾轿中,蔡小姐清声道:“公子免礼吧!先圣有云:yù见贤而不以其道,犹yù入而闭之门也。公子且随意,不必拘礼!”
西门庆听那蔡小姐清声丽音,心中便暗暗点头:“这蔡府的孙小姐倒是金声玉振的气度。”当下随意四顾,见众豪奴盯着自己,脸上均有不平之sè,便冷眼嗤笑道:“小姐有何事召唤在下前来?便请明言。若小生办得来,自然教小姐如意;若小生办不来,却教你这些尊介们如意。嘿嘿……”
蔡小姐听了,便寒声道:“有我礼敬之言在先,谁敢对公子无礼?”
众豪奴皆噤若寒蝉,以高安为首皆道:“小人不敢!”
西门庆便笑道:“只怕他们不敢对我无礼,却要找这家酒楼的麻烦了!”
蔡小姐淡淡地道:“我有言在先,说不关他家之事,必然护得这一方安全。公子还不信吗?”
西门庆听她言语中颇有生杀决断之意,知道这孙小姐平rì里颐指气使惯了,便笑道:“既如此,寻在下有何事?便请小姐吩咐如何?”
蔡小姐轻笑一声:“此地非讲话之所,请先生移驾一行如何?”
西门庆艺高人胆大,心道:“便是再去一趟蔡京府,却又如何?”便笑道:“便请小姐起轿,在下后随。”
当下有轿夫上来抬起鸾轿,红树和其她三个丫环也上了小轿,前方豪奴开路,一行人直向前方繁华处行去,西门庆便悠然跟在后面。
这时,一个测字先生掌掴宰相府豪奴,靴踢官二代管家的新闻,也自东京城中,悄悄流传开了,与闻者无不拍手称快。
西门庆随了蔡小姐鸾轿,一路转过御街,见两边都是烟月牌,来到中间,见一家外悬青布幕,里挂斑竹帘,两边尽是碧纱窗,外挂两面牌,牌上各有五个字,写道:“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
只一眼,西门庆便知道来到了哪里这里若不是李师师、赵元奴的香闱,却又是哪里?
西门庆心中忍不住暗思忖道:“这蔡府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却跑到烟花勾栏中来做甚么?传出去却不失了蔡府宰相的身份?哈!我却高抬了这些家伙了!连皇帝老儿都不以狎jì为耻,弄了个地道在jì者的下面行走,宰相的孙女来随喜随喜,又算得了甚么?若这孙小姐能多笼络李师师、赵元奴一分,这蔡家便可多安享一分的富贵!”
想得通达处,便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蔡小姐下轿,也不用通报,便推门直进,来这里早来得熟了。西门庆只见大红的绣衣一闪,那蔡小姐的背影便消失在门里,却连她的模样都没清楚。
这时红树来到身边,福道:“先生且随小婢来。”
西门庆便随着红树来到门首,早有人揭开青布幕,掀起斑竹帘,红树前引着西门庆转入中门,却见挂着一碗鸳鸯灯,下面犀皮香桌儿上,放着一个博山古铜香炉,炉内细细喷出香来。两壁上挂着四幅名人山水画,下设四把犀皮一字交椅。再转入天井里面,又是一个大客位,设着三座香楠木雕花玲珑小床,铺着落花流水紫锦褥,悬挂一架玉棚好灯,铺排着各sè异样古董。
红树带西门庆到此间,便抿嘴一笑:“且请公子在这里略歇一歇,小婢待会儿再来有请。”
西门庆点点头,自去左首客席上坐了,便有此间的丫环送上茶来。西门庆端起来一,提鼻子一闻,却是细欺雀舌,香胜龙涎,倒也没有蒙汉药在里面。
当下尖着嘴略品了一口,暗赞道:“好茶!”不用说,这也是御内赏赐的供尖儿了。
茶罢,丫环来收了盏托,便有红树娇笑着出来,西门庆的目光中,颇有些闪烁,来到西门庆面前时,先深深地一福,其弯腰幅度之大,不是杂技伶人根本就完成不了。
西门庆站起身正yù还揖时,红树早已直起腰来,闪在仪门前恭声道:“公子请随小婢来!”
此时的红树,怎么怎么同一开始有些不同。西门庆心中一动,暗道:“这小丫环从主人那里知道我的身份了?”
不过来了就不怕,怕了就不来,西门庆冲着红树略一点头,便跟在小丫头身后直入后宅,心中暗想:“我倒要,那蔡小姐、李师师能耍出些甚么花样儿!”
穿过了一道抄手游廊,早来到一处小阁,红树伸手将阁门推开,躬身道:“公子请进!”
西门庆昂然直入,却见阁中墙上,迎面挂着一幅jīng品工笔,画上有一青年豪客,剑眉入鬓,星目生光,手挽一口宝刀,yù拔非拔之间,衬着身周嶙峋巨石,扶疏花影,更显傲骨英风。这正是:
鸿飞休言迷离迹,客来且影神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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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黯然销魂银屏后
西门庆见了这张影神图,目光一凝画这张画儿的人果然是好手笔,画中的青年豪客,和一年前的自己确实有七八分相似,恨不得当初义妹铃涵一见,便把自己认了出来。【:/书
不必说,李师师和蔡家孙小姐把这张画儿挂在自己的眼前,摆明了就是无声的宣言我们认出你啦!
但西门庆却轻轻地挑起了嘴角,心中道:“你们只怕认错人啦!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西门庆了!”
确实,现在的西门庆,经过手挽人头的鲜血演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锋利了好些,象平时他扮成个随缘度rì的测字先生时还觉不出什么,此刻当他心生戒备的时候,整个人就象画中那柄刀一样,潜藏着的杀机凌锐。
而且现在的西门庆上梁山后,身先士卒的协助讲武堂练兵,一张脸风吹rì晒,再不复当年玉面红唇的公子容颜。所以,墙上的这张画说像他,确实像他;但说不像他,还真的能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会令蔡小姐拿捏不定,没把西门庆带回蔡府里去。不过蔡小姐人是极聪明的,自己作不了主,便把人带到李师师这里,她相信以李师师那双阅人无数的桃花媚眼,面前这个人肚子里即使真藏着多少牛黄狗宝,也得被李师师如数家珍地掏出来。
若是加上一个赵元奴,就更有把握了。只可惜,赵元奴此时已经被纳入宫中,封为了才人,却是赶不上这场好戏了。若眼前之人真是那位三奇公子,也不知赵才人rì后知道自己错过了会面的机会后,会不会怅然若失呢?
但此时的李师师和蔡小姐,却顾不上多考虑赵元奴rì后如何,眼下“大敌”当前,她们还是思索该怎么样对“敌”才是第一正理。
即使是透过身前的霞影纱屏风,依然可以清清楚楚地到西门庆悠然站在中堂前面,欣赏着壁上的影神图,微笑的脸上古井无波,实难捉摸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严格比较起来,眼前人和画中人还是有区别的。画中人就象一具泥土塑成的粗糙胚胎,而眼前人却象胚胎经火锻炼后,脱胎换骨的jīng致瓷器。虽然他手执布招儿,象个平常的测字先生那样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但那股无意中的雍荣气度,落在李师师、蔡小姐这类见识高人一等女子的眼中,终究难以自掩。
“十有六七,眼前人就是那位三奇分子!”蔡小姐将李师师一拉,用无声胜有声的眼神使了个肯定的信号。去年在蔡府中,她听到这位三奇公子来了,心中怀chūn倾慕之下,便远远地偷瞧着他,最后更把他拔刀那一刻的英姿记了下来,直绘成了心中最宝贵的图卷。今天一见他的背影,便似曾相识,虽然不敢确认,但如此相似的英雄气慨,天下也未必有第二个人了吧?
李师师和蔡小姐对望一眼,彼此点了点头,李师师便扬声道:“公子请坐!”
西门庆早知道右边的主位屏风后,正有两个红妆娇女在那里审视着自己,但前生今世,他的世面早见大了,因此安之若素。听到李师师招呼,便信步来到左方客位,将手中布招儿椅侧一搁,拱手道:“多谢花魁娘子赐座。”
说完了,大大方方往座位上一坐,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右方主位。可惜隔了一架银红的屏风,只能到屏风后影影绰绰地并肩坐着两个窈窕的人影,至于有多窈窕,就只能驰神想像,却不便一窥真容了。
却听蔡家小姐轻笑道:“公子你怎知我家姐姐是花魁娘子?”
西门庆淡然一笑:“在下居城中已有rì尔!岂是那等无耳无目之人?”
李师师叹息一声:“艳名流俗,亵于尊耳。却不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此问一出,李师师和蔡小姐都睁大了流盼的美目,紧紧地盯着西门庆。她们身前的这架霞影纱屏风是件宝物,西门庆那边不到她们,她们这边西门庆却可以得一清二楚。
西门庆悠然道:“在下姓柳,名贺,字庆之,江湖人送绰号三王柳。今rì得蔡相府上孙小姐之提携,得以面见花魁娘子,幸何如之!”
李师师和蔡小姐相视而笑。她们已经认定眼前之人就是三奇公子西门庆,虽然听到他大报假名,但也并不点破,毕竟西门庆现在的身份,还是朝廷出着三千贯赏钱缉捕着的西夏间谍,超级要犯。
向蔡小姐使了个眼sè,蔡小姐伸指在掌心中轻轻一拍,身后侍立的红树便赶紧把一叠薛涛笺和一管湘竹银毫送了上来。李师师笑道:“先生铁口直断,测得jīng准好字,近rì来名震京师。我和蔡家小妹都是闻名久矣,今rì得幸,正要请教高贤呢!”
西门庆听她说甚么“铁口直断”,分明就是信口胡吹,自己在这开封城里行事低调,专业吃饭造谣,业余测字算卦,哪里来的甚么“名震京师”?自己在来历方面满口胡柴,这李师师也学着自己随意扯谎,大家还真是心照不宣啊!
当下摇手道:“花魁娘子高抬了,在下愧不敢当!”
李师师笑道:“公子何必过谦?”见蔡小姐已经磨得墨浓,便伸笔蘸得墨饱,正容道:“小女子和蔡家小妹,心中有事不解,正要请教高明。公子可愿一展胸中所学,为我二人测个分明?”
西门庆抱拳道:“敢不从命?”心中却想道:“这两个女子,却又在捣鼓些甚么?”
李师师向蔡小姐一点头,便先提笔在笺上写了一字;蔡小姐嫣然一笑,伸手接过笔来,又在后面补了一字。红树上前,将这张纸接了过来,送到西门庆面前。
西门庆定睛一,却见纸上赫然写着两个字。一个是瘦金体,想必赵佶那荒唐天子平rì间除了和李师师效鱼水之欢外,也没少谈论书法,李师师要讨官家欢心,这瘦金体自然学得颇见功力;另一个字自成一派,虽然不同于瘦金体,但却同样清巧好,当然是源于蔡京,出自蔡小姐的手笔了。
李师师写的是一个“西”字,蔡小姐补的是一个“门”字,“西门”一出,自己的身份似乎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西门庆却是脸皮都不牵动一下,略一思忖,悠然问道:“却不知二位要问的是甚么?”
屏风后李师师轻笑一声,然后叹息道:“便相问,今生今世的缘分吧!”
西门庆长长吸一口气,向红树一展手:“红树姑娘,借笔一用!”
红树向蔡小姐掠一眼,蔡小姐一点头,红树便把那管湘竹银毫给西门庆送了过去,心中却道:“小姐今rì好大方!她用过的笔,宁可劈碎烧了,也不肯胡乱让别人用,但今rì对着这位三奇公子,却又不同……”
西门庆接笔在手,笔锋微微两颤,已经在纸上加了两画,然后将笔和那张字纸都递回红树手里,道:“若问缘分,其中。”
红树刚刚接在手里,李师师和蔡小姐便异口同声道:“快快拿来我!”红树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转入屏风后去了。
李师师和蔡小姐一人一手将那张薛涛笺拉直了,耳鬓厮磨时,却见纸上“西门”二字,被西门庆各添一画,已经变成了“酉闩”二字。
蔡小姐和李师师对望一眼,李师师便问道:“公子,这二字却是何意?”
西门庆沉声道:“酉者,rì落西山也;闩者,闭门之用也。rì已落,夜已沉,风吹檀板深闭门。门掩好,人归早,多情空被无情恼。”
一言既出,屏风后二女都是半晌无声。
过得良久,才有“仙嗡”、“仙嗡”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李师师随手拨动着身边的琴弦,弦颤如心乱。
是啊!西门庆说得不错,她们两个,一个宠幸于当今天子,一个娇养于相府深闱,跟西门庆,永远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关系。今rì偶然得见,已是天大的缘法,何论其它?
但女孩儿家总是痴心,虽然知道最终无望,但既然知道了他,却叫她们怎能不思?怎能不想?
不约而同的,李师师和蔡小姐心中都恨起西门庆来恨他忒也不解风情!便是最终无缘会好,但何妨甜言蜜语一番?便是给女孩儿家心上留个缥缈的盼头,也是好的啊!
但随即又想道:“他是光明磊落的当世英雄,这等风月场中抚慰女孩子的空言空语,他知道了也不会学,不会说,若他学了说了,他也不是我们心目中的那个三奇公子了!”
李师师和蔡小姐同病相怜之下,再次对望一眼,李师师还好些,蔡小姐眼圈儿却已经红了。
叹口气,李师师轻轻道:“多谢公子解我姐妹二人心头忧疑,小女子便献上一曲,为公子壮行sè。”这正是:
两字分开心中事,一曲惊破情底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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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章 歌中去
纤指轻拨,乐音流动,其九曲回肠处,钓人愁思,启人哀怨,却显得忒也悲了些。【/书
霞影纱屏后,李师师漫声而歌:“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歌至第二遍,蔡小姐轻声而和,两个女子低徘清亮的歌声,衬着这高天丽rì,反而更加令人心碎。
西门庆听着,心底也满不是滋味,莫明其妙的,倒好象他西门庆突然间就欠了这两位美女一大笔债务似的,这种古怪的感觉,当真是从何说起?
“不行!老子得走了!”西门庆暗暗思忖道。可是要如何冠冕堂皇地溜之大吉,却也是有讲究的。
一时间,无数条妙计从西门庆脑海中滑过,有生以来,他的脑细胞还从来没这么勤快过。来,美女确实是催人奋进的动力,尤其是当有两个美女并驾齐驱的时候,这动力来得更是份外的强大!
灵光一闪有了!
当下就着琴声的间隙,西门庆轻声吟哦道:“一屋临朝起……鸾凤抱书来……脉脉幽人意……琴音几度回?”
他开头的声音,吟诵间显得朦胧不清,但几个字后,口齿却又清晰入耳起来,不过好景不长,过得几字,又重归混沌。如此反复之下,屏风后的李师师和蔡小姐听不分明,却又想听得分明,不知不觉间,歌声和琴声都缓缓停了下来。
李师师问道:“公子方才,可是有甚么话想要说吗?”
西门庆听她如怨如诉的声音中更加有一丝期盼,暗感狼狈,心道:“我当然有话说,我想说,我今天被鬼推着进了这座花楼,真***是一个华丽的错误!早知道,我该有多远跑多远才是!只可惜,我不能这么说,否则会被五雷轰顶的!”
当下定定神,站起身来躬身一礼,说道:“得闻花魁娘子和蔡小姐妙音一曲,在下已是神魂俱醉,如此三生有幸,岂能不投桃报李?二位姑娘亦来听我一曲,借曲中言,传我心腹事吧!”
蔡小姐和李师师又是对望一眼。李师师便喜道:“既如此,小女子便为公子拈弦伴唱,却不知公子要唱的,是长调还是短调?却又令入哪一支?”
西门庆心说:“妈的!我在李师师面前学唱歌儿,真好比是孔夫子面前读孝经,鲁班门上弄大斧了!”
当下深吸一口气,用力揉着自己的脸,摩擦生热,热胀冷缩之下,好使脸皮变厚些,然后才正sè道:“在下所唱,无腔无调,只是曾听我家一位前辈唱过,爱其歌中曲调不拘一格,所以记了下来。今rì却要在二位姑娘面前献丑了!”
蔡小姐便催促道:“公子所唱,必是好的,快唱来让小女子听听!”
西门庆暗中道:“旁人都是土遁尿遁,今天老子要玩儿歌遁了!”
即使隔着屏风,也能感觉到李师师和蔡小姐热切的两双妙目。西门庆咳嗽一声,硬着脸皮道:“既如此,在下就唱了。若唱得不好时,两位姑娘休笑!”
这一回,蔡小姐和李师师都不接口,西门庆便深吸一口气,放声而歌:“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chūnsè惹人醉。悄悄问英雄,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女诫班规?只愿天长地亦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爱恋矣,爱恋矣,愿今生长相随。”
西门庆唱的,当然不是时下流行的宋词词牌,而是前世电视连续剧《西游记》里的一首插曲《女儿情》。眼前的两个美眉,让他想起了女儿国王慕恋唐僧,却最终黯然而别的桥段,索xìng便把这首现成的歌儿抓了过来,歌词略改几字,然后顶上去,在李师师和蔡小姐面前敷衍充数就好象小时候考试时,把卷了胡填一气,坐够分钟数,交给监考老师就能闪人了。
坦白的说,西门庆紧张之下,唱得实在不怎么样,或许梁山开联欢会,他凭这首歌拿冠军易如反掌,但在李师师和蔡小姐面前,他的唱功还不够。但这首歌与宋词格律大不相同,又是意中人所唱,两个女孩子再细品歌词中味道,那胆大妄为却又豪放不羁之意,令她们除了心颤神摇惊魂动魄之余,便是如痴如醉,哪里还顾得上计较其它?
只听西门庆唱了一遍,李师师便记得牢了,当下指调宫商,将琴弦校得准了,便叮叮咚咚地拨了起来,自己则和蔡小姐应弦而歌,曲尽缠绵之意。
二女歌声一起,西门庆便汗颜无地,心说:“果然!这首《女儿情》是只适合女孩子来唱的,非如此不能道尽女儿国国王朱琳心中那不尽之情意。我一个大老爷们来唱,真的是自不量力了!”
听屏风后两个女孩儿琴声弹得婉转,歌声唱得醉人,已然沉浸于艺术氛围中无以自拔,西门庆便暗暗道:“吾计成矣!二位美眉,你们盛情心领,但我们本非一路人,还是就此别过吧!”
当下伸手抄起布招儿,借着蔡小姐和李师师歌声略一间断的时候,西门庆再次放声高歌:“离别时易相见难,和风无力百花残。莫把东君怨,只因天道还,chūn回待来年。洞仙歌道达珍重,水龙吟祝福平安,世间事岂是常能随人愿,悲欢离合明月几回圆?远去矣,远去矣,愿千里共婵娟……”
这一曲,虽然仍是《女儿情》的调子,但西门庆仓促之下把歌词改了,借用了东坡居士一缕“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味道,倒也唱得豪放。
歌声中,西门庆扯开大步,穿楼出阁,直上通衢大道,摩肩接踵于人群中,渐行渐远……
花楼之中,李师师和蔡小姐手不掇弦,口不停歌,似乎在以歌声来为西门庆送行。两个女孩儿对望处,李师师还好,但蔡小姐眼中波光闪动,一泓清泪还是流了下来……
这正是:
玉筝斜飞一三雁,锦瑟横折五十弦。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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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章 虎窥帘栊
出了东京城,西门庆走在路上,一路想着两个女孩儿对自己那奇妙的感情,也忍不住摇头。【/书
这些锦衣玉食的女孩儿,整天吃金饱了没事做,便听风就是雨,开始琢磨自己这一类朦胧的风影了。对于这些生活宛如一潭死水的千金贵女们,自己这种杀人挂血的凶徒反倒更比那些在她们眼下晃荡的公子哥儿们正具吸引力,更能令她们梦萦魂牵。
做做梦当然是可以的,只盼那两位千万别把梦带进现实里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一路慨叹着,西门庆转路往十字坡来。他虽然知道曾思齐无意出世,也不想学吴用那样,使个绝户计将人赚上山来,但终究还是不死心,有机会就去跑两趟,万一碰上个缝儿,不就可以上劲儿了吗?
二来,他也记挂着施恩和义妹铃涵。但如果到孟州去他们,只怕被人认了出来,干连了他们两个。因此还是先到十字坡,然后由张青出面,请施恩铃涵来十字坡相见,就稳妥了许多。
一路行来,距离十字坡还远时,西门庆就见前方烟柱升起,样子却不是炊烟袅袅,倒象是火烬后的余烟一样。西门庆心中猛的一动,暗想道:“这烟有古怪!”
当下避开大路,只在山岩峭壁间前行,沿路果见有官兵来往盘查,到十字坡附近远望时,只见那里早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西门庆想了想,绕开封山的官兵,循记忆中的旧路潜入深山,直奔曾家村。
眼村口高大的石屏风在望,离得还远,就觉得四下里突然静了下来,周围自然的虫鸣蛩唱都被无形的一重幕布隔绝开了,那层幕布,叫杀气!
西门庆心中一跳,丢下布招儿,一把拽开背上包裹,“呛啷啷”一声响亮,rì月双刀已经出鞘,“当当当”双刀在头顶上互撞,其声清越。
如果包围者是敌非友,那自然不用多说,手底下见真章便是;如果曾家村无恙,那些村民就算不认识自己了,还不认识自己手中的rì月双宝刀吗?
刀光映着rì光,明如秋水,夺人双睛,就听头顶的陡崖上有人惊喜地道:“底下来人,莫非是三奇公子吗?”
西门庆松了一口气,还刀入鞘,抱拳向上拱手:“老钱你好,西门庆有礼了!”
山崖上扔下一根长藤,老钱攀藤附葛,捷若猿猴一样从山崖上爬了下来,跟西门庆见礼,笑道:“才半年多不见,三奇公子就变模样了。若不是这两口刀实在眼熟,咱老钱还真认不出来了呢!”
西门庆见老钱言笑自若,轻松潇洒,早把心放下了一大半,因为若张青孙二娘有事,老钱哪里还能笑得出来?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老钱,山脚下的店子……?”
“公子且进村!山脚下的店子,唉,说来话长啊!”老钱一边带着西门庆往村庄方向走,一边摇头叹气道,“这世道,但凡露点儿头脸的人,都没法儿活了!”
西门庆有心再问,但脚下路险,曾家村的村民们更是在路上布下了多少重险恶的机关,得西门庆直冒冷汗,若不是有老钱领着,自己一头撞进来,非吃大亏不可,平常人那就死得透了。
来到村口时,曾思齐和孙天锦二人在那里迎接。对于这两口子如此迅捷便知道自己前来的事情,西门庆早已有了对惊奇的免疫力,以曾思齐的博学神通,从哨探之人那里得知自己前来这些须小事,自然易如反掌。
孙天锦还是老样子,一见西门庆,便嘲戏道:“帅哥公子,多半年不见,你居然变黑啦?是去烧窑了还是去卖炭了?这黑得可俏皮啊!”
听到孙天锦还有闲心开玩笑,西门庆早把对张青孙二娘那时的担心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当下便拱手长揖:“若天锦姑娘也顶着五月的大太阳跑上个几百里路,曾兄也肯定要夸你黑得俏皮呢!曾兄别来可好,西门庆这厢有礼了!”
曾思齐笑道:“西门兄忒多礼了,且到寒舍一叙!”
老钱则一躬身:“庄主,我自回去了!”曾思齐一点头,老钱却不依旧路,“嗖”的一下,蹿上山去了。
西门庆一边往曾思齐家的方向迈步,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我一路走过来,发现村子的哨探范围不但宽了小十里地,连村路上都设置了那么多陷阱。要是不知道的人进来,是会死人滴!”
孙天锦笑道:“不管!反正只要不是帅哥,死了就死了不心疼!”
西门庆摇头道:“好吧!你不心疼。那张青天绣姑娘他们的酒店被烧了,你总该心疼一下了吧?他们人呢?”
曾思齐说道:“若道起二妹他们,说来话长!”
西门庆便不再问,只是心里道:“原来老钱那说来话长的语气身份,又是跟你这老教头学的!”
这时已来到曾家门前,孙天锦躬身一福,甘言道:“三奇公子请进!”西门庆“哦”了一声,随手一推曾家的门,拔脚便往里闯。谁知脚边却猛耸起一条黑影来,两只大爪子直搭到了西门庆的肩膀上,一双碧油油的大眼睛直盯住了西门庆的脸,喉咙里“呜呜”发威。
西门庆伸手搔了搔面前白虎的耳朵,轻描淡写道:“小白,你好重啊!才半年多不见,你又长胖了。再不放下你的小爪子,我把你大背胯扔到山后面去你信不信?”
小白当然不说话,只是伸舌头来tian西门庆的脸,西门庆赶紧伸手搬住了老虎头,骂道:“你没刷牙知道吗?再敢跟我脸上凑,我吐你一嘴花露水!”
孙天锦在旁边一声唿哨,小白依依不舍地把爪子从西门庆肩头收了回去,跳到一旁蹲踞在那里,大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西门庆,到西门庆没给它带来山鸡野兔做见面礼,失望得把尾巴甩过来甩过去,抽得竹篱笆啪啪响。
孙天锦同样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问西门庆道:“我说,你怎么就不怕呢?装着吃一惊也是好的啊?”
西门庆笑道:“我跟蔡京都肩并肩走过路了,小白比起蔡京来,那要可爱多了!”
听着西门庆那似是而非的解释,曾思齐、孙天锦为他绝倒。
一进屋,西门庆往椅子上懒懒散散的一坐,叹息道:“哎哟!可算到家了!二位,在下饿了一天,是来蹭饭的,天锦姑娘,你不做菜上来,我饿急了,就先把小白吃了!”
小白听到西门庆说它名字,马上跑过来蹲踞在桌子边,这家伙现在个头儿大长,蹲着都比西门庆坐着高。
孙天锦冷笑一声:“想吃我们家小白,也不怕嘣了你的牙?罢了!你可怜,给你们弄点儿小菜吃!”
西门庆心满意足地冲曾思齐呲牙一乐:“有菜吃了!还要喝酒!”
曾思齐微微一笑:“得陇望蜀吗?”
西门庆悠然道:“这就是世上的人心写照啊!”
两人齐声大笑。曾思齐便从桌下抱上一坛酒来,斟得满了,二人对饮。
西门庆呷了一口酒,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啦!现在曾兄前番的长话,可以慢慢说了!”
原来,这半年多时间,孟州道上又发生了许多事。
铃涵和施恩两情相悦,又得西门庆主婚,老管营那边自然更是千妥万妥,谁知成婚的那天,又惹出一场风波来。
因为铃涵无父无母,义兄西门庆又不能出面,张青孙二娘义不容辞,在铃涵发嫁那一天,就充当了她的娘家人。送亲到了安平寨,二人坐席喝喜酒,谁知那孟州知府在酒宴上一眼到了孙二娘后,当下就失了魂魄,害起相思来。
自有那心腹的师爷们知情识趣,在背地里帮着自家老爷出谋划策。详细打听之下,原来张青孙二娘和老管营施家根本就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不知道怎么被他们攀龙附凤,勾挂上了老管营家的儿媳妇,这才有了去施家坐席的机会,否则凭一个开酒店的,岂能上得了官家的台面?
搞清楚了之后,或者说是自以为搞清楚了之后,几位师父一商议,献上了上中下三条妙计。下计当然就是派一伙儿人乔装改扮,去十字坡把孙二娘抢了就走,谅他家一个开酒店的,能有多少胆量阻挡?不过万一风声败露,知府大人虽说马上就要转任,但那时临走时的万民伞、护民旗就收不得了。
中计就是把张青抓起来,硬讹他欠了官银,孟州府上下这么多官吏,还怕算不出来天价吗?那时张青被逼无奈,只好卖妻出监,知府大人那时体贴下情,便收下这个可怜的小女子,也是一段佳话。
不过上计就更胜一筹。几位师爷计算着将张青请来,甘言美语,诱他卖妻以搏荣华富贵。这一来,不但得了美人,还可以防万一,免伤了同老管营施家那边的和气,实乃一举两得的美事。这正是:
莫道安民无本事,且玩美有良谋。却不知三计中哪一枝独秀,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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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章 计沮深谋
知府大人见到手下心腹们献上的计策,心头大悦,知府大人当然不是强抢民女的恶棍所能望其项背的,所以一言而决,采纳了上计。【/书
师爷们自然是大赞大人高见,因为大家推己及人,都觉得如果老婆能被知府大人上,那当真是天上飞来的一件大喜事,被窝里做梦都要笑醒的。如此福运临头,张青若再不依,那根本就不值得众人生气,而应该觉得其人可怜。
当然,对可怜人,知府大人不说话,大家也是要真心挽救的。因此众师爷安排下了如狼似虎的差役,如果张青敢牙嘣半个不字,上计就自动转为中计。兵法上都说过的,能因敌而变化者,是为神。
于是乎,某师爷来到十字坡,借口说张青店里的酱牛肉腌得入味,他要做长久主顾,就此付了二十贯钱的定金,让张青明天进孟州城,跟他签契约去。
当然,今天这卖酱牛肉的二十贯定金,如果张青明天签了那张卖妻契,就成了卖老婆的定金;万一张青竟然不依,转为中计后,这二十贯就是知府大人下聘的聘金了。
张青不知是计,答应了,第二天一早,还真挑上酱牛肉担子进孟州城了。到了知府衙门,几位师爷便把张青安排管待起来,一边共享着张青挑来的酱牛肉,一边灌张青酒,谈笑风生中,以很委婉的语气,将知府大人的意思说了一遍。
张青虽然是孙二娘家属,但一听这话题,情绪依然相当稳定,只见他睁大了眼睛,连连追问道:“知府大人是甚么眼光?能上我那浑家?诸位先生如果是咱庄户人家人老实,善意取笑,早早说明,也免得俺空欢喜一场。”
众人一听,有门儿啊!这张青真上道儿,省了大家多少麻烦,说不定此人将来还能在知府大人手下混个管家一类的肥缺当当,现在不妨好好笼络。因此众人便花言巧语,跟张青套起近乎来,当然,话语中更重申了知府大人慕恋别人的妻子的相如之渴,那是非文君不能解的,希望张青能服从朝廷的需要,合理统筹安排稀缺资源,牺牲局部利益,换取整体发展,从此与时共进,达到双赢的局面。
张青听得喜上眉梢,直问若这件事办成了,小人能有多少好处?能不能从城外迁进城里?在知府大人手下谋个牵马坠镫的差事?从此过上不劳而获的幸福生活?
众师爷象练金钟罩铁布衫一样,把胸脯拍得山响,张青的前程,就此全包到了他们的身上。于是张青满脸感激之sè,说既然是众位知书达理的先生抬举小人,小人虽然是粗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今天两手空空而来,不能重谢各位,只好以酒相待,请各位先生多喝一杯。如果事成,那时还有重谢!
张青如此爽快,众师爷无不大喜。于是开怀畅饮,又引来知府大人府上的管家,把出早已撰好的卖妻契来。
张青丢开卖妻契,只是拉住了管家大人的手,说管家大人今天给小人指明了一条青云直上的大道,这深恩是非谢不可的。不敬几杯,他张青今天就算喝醉了,也必然愧疚得睡不着觉!
管家知道这位就是新姨娘的前夫,以他只要顶子红,不管帽子绿的本xìng,将来如果得了新姨娘的提携,在大人面前必然也是一尊神道。因此不肯怠慢,和张青兄弟相称,互相推杯换盏起来。
张青着前仰后合的小人风范,他就是不醉倒在地;旁人着一个个都是潇洒儒雅的君子模样,可一个个最后都出溜到了桌子底下,哪里还能寻得出半丝残存的文人风骨来?
此时更漏已深了,张青推开门,侧耳听了听四下里的动静。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帮闲篾片们还唯恐张青不依,在两边房里埋伏了捆绑手,后来得张青笑逐颜开的应承了,那些严阵以待的打手们扫了兴,早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回到屋中,张青着满屋子的醉鬼冷笑几声,撕开窗帘子把这些人都螃蟹般捆成了一串儿,堵上嘴巴后,直摸进知府后宅来。
知府大人这边还给管家留着门儿呢!没想到管家没回来,张青却进来了。二话不说,张青就往灯火明亮处踅去,结果在书房那里,将知府大人一堵一个准!
此刻的知府大人,正一脸正气的在那里夜赏chūn宫。对知府大人来说,每临大事有静气是当官的必然修养,虽然管家已经去了半天,但知府大人还是不急不躁,稳坐钓鱼台如果因一个美女就动摇了道心,那怎么能修炼好房中术呢?
知府大人一边欣赏着栩栩如生的图文读本,一边克制着自己的心猿意马,来磨炼自身强韧的意志力。正磨到如火如荼的关键时刻,门一开,有人进来了。
不用抬头,知府大人就知道是自己的管家,因为除了心腹,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不敲门就进入这个地方。知府大人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声调压抑得平和些,以很庄严的音腔问道:“大事可成乎?”
然后他听到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嗯?”知府大人眉头一皱,抬眼一望,马上吓得软了下来,“你……你是何人?”
灯光之下,桌前站着好一条大汉,虽然空着两手,但他身上的那股寒气,却比刀子更要锋利。
张青微笑着一抱拳:“在下就是张青,拙荆承蒙大人见爱,因此冒昧前来,送大人一物。”
知府大人满脸堆笑:“好汉莫要说笑了。我是朝廷命官,哪里会知法犯法,夺平民百姓的妻子?或者是帐下的幕客们,背着我胡行,也是有的!我定然好好查处,狠狠惩治,否则地方风俗,必然败坏在这些鼠辈的手里!”
张青便点头道:“大人既有此雄心壮志,在下便送大人一物,为大人增光添彩!”这正是:
为取娇姿困猛虎,因谋大计妆委蛇。却不知张青yù送知府大人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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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章 刀割龟首
知府大人听张青上赶着要送自己东西,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便颤声道:“却不知好汉要送下官何物?”
张青将手掌一展:“金枪不倒丸!”
知府大人定睛一,却见张青手掌心里托着一个布条儿卷巴出來的布团子,正一怔间,张青闪电般伸出手來,起手将知府大人一拖,将他从书桌后拖出,如提婴儿。
知府大人岂是等闲之辈?值此紧要关头,闪电般哀求了一声:“好汉爷爷饶命!”倒叫张青吃了一惊,暗想道:“我还说我这一记擒拿,快如星火,这狗官必然沒个呼救的空儿。沒想到他反应神速,竟然还能迸出六个字來!可见拙于为国为民之jiān贼,必然jīng于欺下媚上!”
心里想着,手下也不慢,一捏知府大人的下巴颏儿,捏得知府大人的嘴巴都变形了,顺手将那个布团子直塞进去,将知府大人的讨饶和呜咽都噎回了嗓子眼儿里。
着张青,知府大人眼中露出了惊骇yù绝的神sè,顾盼之间,不知有多少话儿yù说还休。这时的知府大人,只恨自己的眼睛沒办法通情达意,若能长着个狗尾巴摇上两下,必然能增强无数倍眼神所表达不出的效果。
张青一手按着知府大人,一手拖过灯架來,从腰后掣出一口割牛肉的刀子,在那烛火苗子上细细地烘烤那刀刃。知府大人喉咙里“咿咿唔唔”的告饶,却哪里有半丝效果?
直等到半柄刀子烧红,张青才笑着将知府大人掠了一眼,将他仰面朝天摁在桌上,掐住脖子道:“这世道,咱们老百姓沒地方和勾结起來的权钱讲道理,说不得,就只好挥刀一割!就算一人势弱,但千人万人亮剑而起时,却当如何?张青不才,yù在其中凑个数目,今rì便來牛刀小试,给大人脑袋上开只天眼。”
淡淡地说着,淡淡地将炽热的刀锋往知府大人眉心间一搁,也不必挥刀痛宰,知府大人吃烫之下,整张脸都扭曲了,两只手伸上來,扭住了张青掐着他喉咙的手,便如将溺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一般。
“滋滋”有声中,张青的脸隐藏在冒起的青烟后面,他的声音显得非常的缥缈悠远:“妙极!大人可知道,甚么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吗?”
尖刀闪电般自知府大人额头上缩回,刀光一敛,已经隐入了知府大人无遮无拦的下体,将知府大人身上的银样蜡枪头给整条割了下來。
剧痛临头之下,知府大人对下身的异变还懵然不知,直到张青松开掐他脖子的手,拍了拍他满是湿汗的脸颊,笑道:“大人保重,今rì之后是死是活,就全凭你的运气喽!”----这时候,知府大人才感觉到两腿之间又祸起萧墙,惊怒恐惧之下,一声惨嘶,却更被嘴里的那粒金枪不倒丸给堵了回去。知府大人两眼一翻白,就此晕了过去,在梦境的原野上,仿佛到一匹被骟的牲口,却还在留恋着种马的梦想。
张青故技重施,将憧憬着做种马的知府大人捆绑结束好了,扔在书房中的大床上,再呵护上被子,就好象大人夜赏chūn宫后,过于困倦,所以就因地制宜地安睡了。摆布停当,一刀扎起地下的那团赘肉,轻轻闪出书房去了。
回到原先同众帮闲篾片们喝酒的这间屋子,这时已经有人略略酒醒了,正软在那里有一下沒一下的挣扎着,见到张青进來,虽然嘴堵着,还是都露出赔告的神sè來。
张青把桌子上未尽的菜肴都搬开了,将桌面上的汤汤水水都收拾干净,然后把扎着那条烂肉的刀子插在桌子zhōng yāng,翻回身冲着这些一条绳子上的蚱蜢笑道:“按理说,首恶都饶了,胁从也应该不计才对。但话又说回來,纵然有个骷髅jīng,若沒有你们这些血肉皮毛去丰满他,他也沒办法人五人六的披上了人皮,盘踞在公堂上作威作福了!”
说着,张青伸手往绑腿里一摸,“嗖”的掣出一口真正雪亮锋快的解腕尖刀來。感受到张青身上森冷的杀气,醉着的蚱蜢们继续醉,醒着的则开始拼命挣扎。
张青冷笑道:“为虎作伥,这伥却比虎更可恨些!虎本xìng也是怕人的,隐在深山不出,伤人也有限,但有了你们这些伥鬼后,勾搭着它rìrì食人,你们也吸吮残脂残膏以自肥----说不得,对你们这些伥鬼,也只好一割而已!”说着,便把尖刀往人堆最上面的管家颈上平平一搁。
管家有如神力加身一般,剧烈地扭曲蠕动起來。
张青笑道:“莫怕!等割下來,就不痛了!”
说着,刀锋一立,左手揪了管家的头,右手轻轻巧巧自管家右耳下方的骨窍处进刀,伶伶俐俐将一颗人头旋了下來,身上滴血不染。无它,平rì里解割野味喂人熊次数多了,唯手熟尔。
刀不略停,一连将四只伥鬼的人头割下,分四方面朝里摆布在桌上,嘴对嘴拥卫在知府大人那砣臭肉周围。张青笑道:“舔吧!非如此无以自洁!”
揩干刀上血迹,张青把坛中的剩酒,就着屋中的血腥气都一气饮干了,这才闩上了门,然后从窗户里灵猫小鼠一样钻了出去,出了知府衙门,又翻出孟州城墙,到安平寨通知了老管营、施恩、铃涵等人提防,这才连夜回十字坡去了。
知府大人却是个命大的,他的原配夫人记挂着他独自歇卧在书房,唯恐他孤衾寂寞时被哪个狐狸jīng趁虚而入,就带了丫环抱了衾枕跑來自荐。沒想到书房门闩得死紧,百敲不开,知府却在里面哼哼叽叽,仿佛大快活,又似大苦楚,知府第一夫人听得分明,越想越歪之下,几乎气炸了天灵,便纠集來自己亲信的一帮大脚媳妇,吩咐道:“给我砸门!”
这帮娘子军人人都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沒一个是省油的灯,有了知府第一夫人仗腰子,大家奋勇争先,抡圆了擀面杖当攻城锤使唤,七手八脚一顿乱敲,把书房们掀倒,然后簇拥着知府第一夫人一拥而入。
知府第一夫人鼓荡余勇,掀开知府被子一,却见知府大人脑门上被烫出个大疤,着就象是年画上雕坏了版的三眼二郎神一样,这第三只眼不甚光洁倒是小事,下半身满身是血却着实令人受不得!
这时再听知府大人的哼哼叽叽,分明只有大苦楚,哪里來的大快活?知府第一夫人临危不惧,抱起昏迷不醒的知府大人,大喝一声:“快传太医!”太医來了一,用很委婉的语气启禀知府第一夫人,通俗的说,就是受了伤的知府大人因发现得早,抢救及时,xìng命是足以无碍的。而知府第一夫人这“第一”二字从此大可省去,永永远远,都是板上钉钉的知府夫人了!
虽然知府大人从今以后不得不从一而终了,但喜从天降的知府夫人却沒半分高兴。母老虎大发雌威,在知府衙门里搜來索去,又翻出四具身首分离的尸骨出來,桌子上更有四颗人头众星拱月一样簇拥着知府大人那一坨腥臊臭肉----这新闻一时间轰动了整座孟州城。不到一年,孟州城的兵马都监、团练使被人割了头,今天知府大人又被人净身成了太监,还有二十余颗人脑袋作添头,白送!这孟州城,咋就这么热闹呢?
沧海横流,不但方显英雄本sè,更显英雌本sè!知府第一夫人蜕变成知府夫人后,仿佛浴火重生一般,展现出雷厉风行的本xìng來。知府夫人第一大索家人,五刑并作之下,知情的众家人谁敢隐瞒,先把知府大人觊觎张青家娘子的事情交代了出來,又把张青与老管营的关系说了。
知府夫人听了,给丈夫和自己下半生与下半身的幸福报仇心切,点起一二百家人,拿刀弄杖,去平安寨去找施家拼命。老管营早有准备,聚起百十余囚徒一冲,把那些乌合之众冲了个稀烂,打死打伤二三十号人。
老管营知道既然发生了这场祸事,孟州城是再住不得的了,遂和妻子、儿子、媳妇收拾了家中浮财,聚起了寨中囚徒,也不用多说,只说老子先得罪了兵马都监,现在又得罪了知府,文武两路俱绝。你们想活的,都跟老子走;想死的就留在这寨里,等知府那里來迁怒于人。
众囚徒听了,都攘臂而从,七八百人砸了安平寨,投十字坡方向去了。
快活林中的众商户们,听说最后的倚仗小施公子家也已经破家而遁,对这世道彻底灰了心,纷纷卷包各奔前程。
有那xìng子烈的,走之前,便在自家心血置办的产业上放一把无情火,宁可祭献了火神,也不便宜了赃官。众人纷纷仿效,快活林火焰飞腾,烧成了一片白地,这浮华过尽的废墟,从此在凄风中默默地诉说着从前的故事……这正是:
只因世事多腐朽,却令人情少团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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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章 慷慨卷长风
知府夫人派家人去平安寨施家仗势欺人,谁知却死伤了一堆回來,把夫人气了个倒仰。
大恨之下,夫人便想了起來,这孟州城按照大宋职官志的惯例,是由知府兼任兵马都监的。谁知从前有张蒙方仗着上头有人,硬插进來一杠子,做了本城兵马都监,把丈夫手中权力分了一半儿去。后來他被西门庆、武松杀了,丈夫便重金买上,将兵马都监的位置又重新霸回了自家的怀里。
翻开柜子,捧出兵马都监调兵的印信,知府夫人yīn森森地狠狠一笑。
一封封盖了知府大印和都监大印的调兵令被四面八方地送了出去,信中说,安平寨的囚徒们聚众作乱,毁安平寨,烧快活林,扰攘孟州城百姓无数。接信后,各处的厢军统领不敢怠慢,纷纷向孟州集结。
拼攒出一两千人马后,知府夫人大赏三军----反正不用她掏一文钱,命令人马往十字坡扫荡,务要捉拿住贼首老管营、张青等人,给她家丈夫公公报仇。
统兵的将领们乱糟糟到了十字坡一,却见这里早已人去店空,安平寨的七八百囚徒也早已进了山,这山高林密的,一两千人撞进去,就跟一把尘土撒进大江大河里一样,哪里是个柳暗花明处?
刚开始,盖着知府大印和都监大印的催战公文一封接一封,大家还不敢怠慢,派出斥侯队进山搜索。但一天天过去了,传闻终于传到了统军将校的耳朵里,大家这才知道,原來知府大人成了太监,还在昏迷不醒呢!现在抓着印把子的,是个女人在那里狐假虎威!
岂有此理之下,众人的心都懒了!接着,入山的探子们纷纷逃回,一个个面无人sè,说山中有人熊吃人,不少兄弟被这些畜牲象啃甘蔗一样,嘁哩咔嚓地啃着吃了。
众人大惊之下,退兵十里,重新下寨,免得有人熊跑出山劫寨來,反应不及。
领军众将校便一齐商量了,一边派人往孟州,到知府衙门里催大军的盐菜钱,定要加倍;一边商量着怎么写送呈上宪的公文。
群策群力、集思广益之下,终于撰出了一份四平八稳的折子來。首先,从前所有吃空饷的名额,都在这一役里报了阵亡,不用说,那后面的抚恤金必然是一注跑不了的横财。
我军既然“伤亡惨重”,那敌军自然理当全军覆沒才是正理。于是派出一队人马分兵去了安平寨,把留在寨里的囚徒刀刀斩尽,刃刃诛绝,割下人头报功。可怜那些老实安分的囚徒们还以为自己不肯附逆,朝廷纵然沒有恩赏,也必然亏待不了自己,到现在白刃临头时,后悔也已经迟了。
砍下的囚徒人头虽然不少,但还不够数目,大家再一商量,一不做二不休,索xìng便把十字坡附近的几个村堡给屠了,既犒赏了三军,大家快活,又见了血练了兵,再把村舍中jīng壮后生们的脑袋归整归整,这战绩也就差不多够数了。
于是孟州城外,烽烟四起,有孟州囚徒四下里杀人放火,劫掠民财,声威浩大,几成燎原之势。幸有我大宋救苦救难的天兵,解民倒悬,扶危济困,百姓仰之,如大旱之盼云霓。十字坡一战,更是军民戮力同心,将顽匪歼灭于此,匪首尽皆乱箭shè死,马踏身亡,尸首模糊,不可辨认。唯余一小撮老弱病残,隐入深山云深不知处,但山高林密,猛兽横行,其众必然自遭天谴。
这封战报送了上去,官场瞒上不瞒下,自然是皆大欢喜----当然,不欢喜的人还是有的,比如说那位知府公公和他背后的知府夫人。估计这二位,今生今世,是永远都欢喜不起來了。
听曾思齐说完了,西门庆点点头道:“怪不得我一路行來,却见如篦如洗,民不聊生,原來还有这典故!”
曾思齐摇头道:“我和老管营商量了,在山中布下了埋伏,要全歼这两千官兵,谁知统军之人如此无耻,其军一矢不发,只知杀良冒功,待我们得到讯息,却是木已成舟,甚么都來不及了。”
二人都是默然半晌,西门庆才问道:“那些匪兵呢?”
曾思齐道:“经此大乱后,驻扎到了孟州。”
西门庆又问道:“张青、天绣姑娘、老管营、我义妹、施恩他们呢?”
曾思齐道:“他们带了人,早几天便投二龙山去了。”
西门庆问道:“你怎么沒去?”
曾思齐道:“一是故土难离;二來,我还得照应这里的人熊。”
西门庆再不说话,只是默默喝酒,不多时孙天锦端上菜肴,他也是吃得心不在焉,味同嚼蜡一般。孙天锦了便大不高兴,就想同西门庆计较起來,却被曾思齐一个眼sè劝止住了。
吃饱喝足,西门庆行尸走肉一般道:“我要好好睡一觉!”然后便一头倒进客房里的床上去了。
第二天,老钱來报,西门庆骑了小白,穿山跳涧,跑得踪影不见。曾思齐和孙天锦听了面面相觑,二人一齐去找,倒是找见了正按着一只被砍了头的野猪在那里肥吃的小白,西门庆却说什么也找不到。
孙天锦便怒发冲冠道:“老娘从來沒见过这等不省心的客人!突如其來,吃干抹净后,却跟主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下次再见,我先打断他的腿!”
说到气恨处,孙天锦飞起一脚,正吃得眉开眼笑的小白替西门庆受了委屈。
曾思齐望着远方孟州方向,摇头轻叹:“只怕又是一场风云变幻啊!”
过得几rì,孟州城中又起轩然大波。有驻孟州两支厢军统军将领的小舅子和侄儿,在piáo赌场上争风计较起來,也不知是哪一个,突然就拔刀乱杀,最后小舅子和侄儿都死在乱刀之下。
听到噩耗,两支厢军将领各统兵马,就在孟州城外火并起來,两边各有亲近好友帮兵助拳,最后又不知是谁在大营中放起火來,所有人索xìng炸营乱斗,一两千人马百不存一。
劫后余生者來寻太监知府大人为自家做主,这时才愕然发现,知府大人和知府夫人,都被割了头去了。全城大索,最后才发现那两颗人头被钉在城中最高的旗杆上,向着十字坡方向,仿佛是用生命在做最后的谢罪。
曾家村里,西门庆灰头土脸的推开了曾家门,行尸走肉一般道:“我要好好睡一觉!”然后便一头倒进客房里的床上去了。这正是:
浊世波间谁做主?光明队里我为魁。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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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机妙策把酒听
孟州城中,城外驻扎的厢兵火并得稀烂,知府大人又被人割了头,后來有验尸的仵作在钉着人头的旗杆顶上,又发现了一行血字----屠狗者清河西门庆!一时间孟州官场大地震,可是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虽然再一次折腾得天翻地覆,但又能拿西门庆怎样?
此时的西门庆,早已别过曾思齐、孙天锦二人,还是执了他那个测字算命的布招儿,悠哉悠哉的直向梁山而行。官司纵然疾如星火,但谁來顾得上瞧这个落魄卖卜的穷先生一眼呢?
一路穿州过府,梁山已经在望,此时正是六月初天气,西门庆长吁一口气,心中想到了阔别两个月的妻子女儿,一时间牵挂之心大起,同时又想道:“也不知宋江那黑厮做了反诗,戴宗梁山报了信沒有?”
心下一路嘀咕着來到山前朱贵酒店,门口的小二一见西门庆,愣了一愣后,马上认了出來,欢天喜地地跳了过來,大叫一声:“西门头领,您回來啦?!”不等西门庆作答,便扯起嗓子朝后喊道:“兄弟们,西门头领回來啦!”
“轰”的一声,酒店里七长八短,早涌出十來个店小二來,喜笑颜开的向西门庆乱纷纷剪拂在地,都叫:“西门头领一路辛苦,小的们有礼了!”
“托众家弟兄们的福,事情办得一帆风顺啊!”西门庆笑着向大家还揖,然后拣了个座头坐下,问道:“朱贵哥哥怎的不见?”
小二们有的往后面水亭去shè哨箭,有的给西门庆端酒润喉,有口齿伶俐的便回禀道:“西门头领有所不知。昨天咱们山寨又添了两个头领上山入伙,朱头领现在正在聚义厅赴宴席呢!”
西门庆喝了一口酒,问道:“不知两位新头领是哪里的好汉?”
小二说道:“就是咱们济州本处人,一个唤作圣手书生萧让,一个唤作玉臂匠金大坚,都是被吴军师用计赚上山來的。吴军师说了,这两人除了自身的本事外,还可以帮他在厘定过往商税上做个臂膀。”
西门庆笑道:“來这些天來,大家发财!”
小二们都笑:“可不是咋的?托了西门头领妙计的福,四面的商人们拉來了山一般的粮食,这四下里的道路也比从前热闹了十倍,带挈着小人们这个酒店都跟着发财,却比从前拦路劫财要轻省得多了!山寨中的弟兄,个个感念西门头领恩情不尽呢!”
西门庆一笑,又听小二绘声绘sè道:“吴军师已经准备按照象西门头领所说的那样,设立咱们梁山自己的货栈发局呢!只可惜选來选去,沒个得心应手信得过的会计!希望昨天上山的萧让、金大坚两位头领,能帮得上忙吧!”
闻言西门庆一笑,喝了口酒,心道:“这可未必!萧让虽是圣手书生,金大坚虽是玉臂匠,但要让他们做会计,那不是逼着老虎上树吗?”
正这时,有小二抱着一张弓进來了,笑道:“西门头领,快船來了。聚义厅里正在因新头领上山设筵席做庆,这回
您一回來,可就十全喽!”
西门庆便起身道:“正好,会一会新來的两位弟兄!”
船轻水急,早过了水泊,到了金沙滩。西门庆直上三关时,已有晁盖听到西门庆回山的消息,带了梁山弟兄,全伙前來迎接。陈小飞轻功了得,第一个如飞而到,扑翻身便拜:“见过西门庆哥哥!”接着便是焦挺、吕方、郭盛飞奔而來,一个个笑逐颜开,拜倒在地。
西门庆急忙将众弟兄拉起,这时,晁盖引着大家已经來到面前,荫影地里一对对讲礼毕,晁盖便拉了西门庆,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后,笑道:“一别两月,四泉兄弟倒晒黑了好些!不过听到兄弟你二入孟州,施妙计灭了害民的两千官兵,又斩了不贤的孟州知府,英名震动天下,大长我梁山泊的威风,哥哥心中实在替兄弟高兴!今rì兄弟载誉而回,众兄弟别无相贺,就请四泉兄弟披红簪花,直上聚义厅如何?”
话音刚落,梁山众好汉轰雷般喝一声彩,不容西门庆分说,便乱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帮他脱下那风尘赴赴的旧衣,换上新袍子,把那大红绸子十字披红,胸前结一颗斗大的红花,开得灿烂的山花,林林总总插了一头。西门庆双拳难敌四手,只好任由他们撮弄了。大家摆布停当后,大叫一声:“去來!”架人轿抬起了西门庆,直上聚义厅。
进到聚义厅,阮氏三雄,刘唐这才将西门庆放下,西门庆这才拱手道:“众家兄弟,你们抬举我西门庆,也已经够了。在山下时,我听小喽罗们说,咱们山上又新添了二位英雄头领,却不知是哪两位?在下西门庆先有礼了!”
吴用笑道:“到底是四泉兄弟,礼数周到,不会冷了天下贤士的心。來來來!萧兄弟,金兄弟,上前和三奇公子见礼!”
西门庆身边的人丛左右一分,走上两上人來,身西门庆长揖,口称:“见过西门兄!”
西门庆定睛时,左首一人,青衫乌帽,做秀才打扮,眉目棱棱,文气甚深,便还揖道:“在下清河西门庆,字四泉,江湖朋友抬爱,都叫在下三奇公子----却不敢请教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那秀才急忙道:“小生姓箫名让,字公让,祖居萧山县人氏,后來搬到济州城中居住。因小生善能摹写本朝诸家字体----苏东坡酝藉、黄鲁直流丽、米元章峭拔、蔡元长浑厚----因此四下里众人口顺,赏小生一个诨名儿,叫做圣手书生。今rì能见到名震咱们山东八府的三奇公子,真邀天之幸也!”
右首一人,生得眉目不凡,资质秀丽,此时也上前深深作揖道:“小可姓金,双名大坚,生平开得好石碑文,雕得好玉石印记,所以人都叫小可玉臂匠。今rì得见三奇公子西门庆,幸何如之!”
西门庆忙躬身回礼道:“原來是金兄大坚!在下早听说金兄所镌玉石,乃中原一绝。只可惜治印一职,为官府所垄断,致使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大坚兄空怀绝艺,却泯然于世人,实令人可深发一叹!今rì既上得咱们梁山,兵符印信大坚兄一展身手之余,正好可以做几件传世之宝器,让世人都知道玉臂匠之手段!”
金大坚听了大喜,暗道:“我只恨平生无知音,原來知音却在这里!”当下深深拜倒,亢声道:“若诚能如四泉兄所言,大坚死亦无恨!”
西门庆急忙拽起金大坚,又向萧让笑道:“公让兄,本朝四家字体,你既然临摹已熟,何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别出机杼,自成一派,兄弟我翘首以待呢!”
此言一出,正挠到了圣手书生的痒处,萧让听了亦大喜,心道:“这位三奇公子果然是一品非俗!怎知我这几年來正潜心揣摩,苦思冥想要在本朝四绝之外,更创一路书法流派出來?只可惜困于家贫,整rì家忙于生计还來不及,怎有暇忘情于书道?或许今rì上得梁山,得遇这位三奇公子,正是我萧让的机缘,亦说不定!”
想到这里,萧让亦深深而拜,西门庆又将萧让拉起,大笑道:“今rì在下回山,正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赶上了两位先生的接风筵席,且让在下來敬二位先生一杯!”
大家说笑着归座,饮了数杯后,西门庆便问道:“却不知公让兄和大坚兄是因何而上我梁山?”
“这个……”萧让和金大坚对望一眼,脸上都有尴尬之sè。吴用便笑道:“四泉兄弟不知,这其中却有个缘故。”
西门庆便笑着向吴用举杯道:“假亮先生,愿闻其详。”
吴用拈须道:“要说起來,四泉兄弟流言惑敌的本事,真乃是得了孙武子用间篇之jīng要!就在五月间,你那‘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祸乱梁山泊,扰攘在山东’这几句谶语,就由东京传进了江州知府的耳朵里,又正赶上公明哥哥在浔阳楼上吃醉了,題了反诗,因此两下里发作,公明哥哥现在已经被下在江州牢狱里了!”
西门庆一听,便把酒杯一掷,直跳了起來,大声道:“这还了得?公明哥哥身陷监牢,众兄弟还有心思喝酒吗?若不早做良图,公明哥哥休矣!”
聚义厅中众好汉见了西门庆那发急的模样,无不哈哈大笑。公孙胜大笑之余,便道:“四泉兄弟有所不知,加亮先生早已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宋公明之事,早已安排得妥妥贴贴了!”
西门庆一听此言,腹中暗暗冷笑,脸上又惊又喜,向无用吴假亮抱拳拱手道:“原來假亮先生早已有成竹在胸,小弟愚钝,还求军师哥哥指点!”这正是:
窥破枢机惊水浒,掀翻yīn阳闹江州。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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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滩头老龙犹未醒
此时的吴用,摇着折迭扇,把着酒杯,飘飘然有天外飞仙之形状,笑着谦道:“小生之计,实小术尔,说来不堪一笑。【,书呵呵!呵呵!”
西门庆便上前替吴用斟酒,巴结道:“便请假亮先生将妙策好生道来,也教兄弟一个乖如何?”
众好汉的笑声中,吴用怡然道:“四泉兄弟何必过谦?你心机灵动,亦有武侯遗风,只须再磨练数年,必可成山寨谋主,不在我吴加亮之下了!哈哈!哈哈!”
西门庆笑道:“小弟只盼如此!还请假亮先生指点。”
吴用拿足了身份,便摇头晃脑道:“前rì时,有小生的至爱相识,江州神行太保戴宗前来梁山报讯,说公明哥哥在江州浔阳楼上吃醉了,题了反诗,被陷在了牢狱之中受苦。晁天王一听,便要点齐了兵马,下山去打那江州城池,救公明哥哥出来!”
西门庆听了摇头道:“天王哥哥虽然是义气为先,但这千里用兵,实非必胜之道,纵然杀败了沿途州县的官军,但未免敲山震虎,若惹得那江州城中惊恐起来,先斩了公明哥哥,岂不是竹篮打水?咱们弟兄好心办坏事,反倒要内疚一世!”
晁盖便把大腿一拍,喝彩道:“正是如此说!四泉兄弟见事,和军师当rì亦不相上下!”
吴用摇着扇子道:“这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了!当rì我便劝阻晁盖哥哥道,这一件事,不可力敌,只可智取,因此便请戴宗戴院长出马,请了萧让、金大坚两位兄弟上山,同聚大义。”
西门庆听了,一脸欣羡兼遗憾之神sè,向萧让和金大坚拱手道:“小弟闻神行太保戴宗之名久矣,只恨不得一见!想不到公让兄和大坚兄却是戴宗戴院长之知己,戴院长一下说词,二位便上梁山聚义。若rì后再见到戴院长时,还请公让兄和大坚兄替小弟引见!”
吴用听了大笑道:“四泉兄弟差矣!公让兄和大坚兄,与神行太保亦是初会。却是小生使计,只说泰安州岳庙里要写镌一道碑文,请他二人前去。待从梁山前经过时,却使王矮虎、郑天寿、杜迁、宋万这四位弟兄将他二人‘请’上山来,又派小喽罗抬了轿子接了两位兄弟家眷,只推他们在半路上中了暑风,要急急赶去救。这一赶,便赶上咱们梁山泊来了!哈哈哈哈”
众人听了,都笑。西门庆便满斟了两杯酒,向萧让、金大坚道:“公让兄,大坚兄,假亮先生一心请二位上山,非为一己之私,乃求同聚大义,还请两位兄长莫怪!”
萧让和金大坚都摇头道:“岂敢!岂敢!”大家把酒满饮了,都是哈哈一笑。
吴用继续道:“既得公让兄、大坚兄归心,我吴加亮胸中的妙计,自可一展宏图!那江州知府不是写了一封书信,要戴宗兄弟送上东京,讨如何处置公明哥哥的示下吗?咱们正好将计就计,便请公让兄做一封假回书,大坚兄刻一道假印章,让戴宗兄弟带回,只推是蔡京亲笔!”
西门庆大喜道:“假亮先生妙计!”
吴用拈须颔首道:“这假回书中自然要说:‘逆犯宋江,切不可江州施行,须当解赴东京,问明备细,于秋后菜市口当众明正典刑,以绝谣传。’如此一来,只要公明哥哥的囚车一出江州,就等于是已经送上咱们梁山泊来了!”
西门庆大声喝彩:“妙!妙!咱们梁山只须调动小股jīng锐兵马,于半路上劫夺了公明哥哥,再于宋家村接宋老太公上山,那时岂不是花好月圆?假亮先生,果然是智多星!”
吴用满面红光,外谦内傲地道:“哪里哪里!四泉兄弟谬赞了!”
西门庆此时已高高掣起酒杯,叫道:“兄弟们,为假亮先生安天下的妙计,走一个!”
聚义厅中众好汉轰然呼应,一齐干了这一杯。
西门庆放下酒杯,转头向萧让和金大坚道:“公让兄,大坚兄,那书信的草稿儿可在?祈请赐小弟一观。”
萧让便从袖中摸出一篇字稿儿来,往西门庆手中一递,笑道:“四泉兄要便,何必说得这般客气?”
西门庆展开只一,便叫起好来:“果然书是蟠飞螭走,印是凤篆龙章,圣手书生和玉臂匠,当真是名不虚传!假亮先生此计若无二位帮衬着,却哪里能生出这等光辉来?”
聚义厅中众好汉听了,纷纷举杯,为吴用、萧让、金大坚三人作庆。吴用只是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口地道:“雕虫小技而已,众家兄弟过誉了!过誉了!”
萧让、金大坚本来满怀高兴,却被吴用一揽子都打进了“雕虫小技”的十八层地狱,均是心中不喜。
西门庆冷眼旁观,见吴用已经被众人捧上了云端,这才清了清嗓子,用唱昆曲的腔调大惊了一声:“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一下卖唱突如其来,正红火热闹的聚义厅中,顿时被惊得鸦雀无声。众好汉纷纷转过头来,却见西门庆把着那封书信草稿儿,眉头皱得几乎要发出铜锁上锁时的那“咯嗒”一响,真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真实版写照也!
众好汉面面相觑中,吴用便皱起眉头道:“四泉兄弟,今rì众兄弟高乐,你何苦做这悲戚之容?”
西门庆晃动着手中草稿儿,苦笑道:“并非兄弟危言耸听,只是到这封书信中,有一个好大的脱卯处,足以令假亮先生妙计,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但救不得公明哥哥,反而要连累戴宗戴院长一条xìng命!”
此言一出,群相耸动。萧让和金大坚对望一眼,二人便齐齐上前。萧让道:“四泉兄,小生信中字体,和蔡京字体一般,语句又不曾差了。却敢问四泉兄,这脱卯又在何处?”
金大坚亦道:“小可雕的印鉴,非是自夸,实无纤毫差错之处。四泉兄这脱卯之言,又当从何说起?”
面对两位较真儿的艺术家,西门庆叹口气,觑着吴用,说出一番话来。这正是:
鼠质狐皮功不就,凤毛鸡胆计难成。却不知西门庆所说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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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男儿义气家不回
当下西门庆举起那个草稿儿来,指着上面鲜明的“翰林蔡京”印章,满面凝重地向吴用摇了摇头。【/书
吴用早已“唉呀”一声,大跳了起来,将手中折迭扇象戒尺一样在手心中重重一击,“咔吧”一声响,扇骨都击得折了。吴用掷开破扇,只叫“苦也”。
这一下惹得聚义厅中众好汉都问,吴用便哭丧着脸道:“是我吴用无用,弄了这么个假书出来,却最终害了公明哥哥和戴院长的xìng命!众家兄弟请想,如今江州知府蔡得章,是蔡京的干儿子,所以都叫他蔡九知府。世上安有父亲写信给儿子,却盖一个姓名讳字印章的道理?教明眼人一,这不就是白rì做贼,招摇过市吗?”
众人有些见识的听了,一时无不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原来,在古时礼仪最繁。传统人际往来称呼,对上级、长辈才用自己的姓名,上级、长辈亦可直呼小辈、下级以姓名,但同辈、朋友之间相互称呼,都会称呼字号,不能提及对方的姓名。这是社会间上中层与文人之间往来的常识,千百年来约定俗成,不得乖舛,否则便为失礼。
今天吴用让戴宗带回的那封假书中,当爹的蔡京却用了一个“翰林蔡京”的图章,这一下弄得爹不是爹,儿子不是儿子,萧让笔迹临摹得再象,金大坚印章雕刻得再好,又有何用?
聚义厅中众头领,纵是粗鲁之辈,但在讲武堂中喝了这几个月的磨刀水,终究有些秀(锈)气在内,听明白人略一解说便省悟了。当下便一个个大叫起来:“这还了得?这一封假信送上江州,分明是垂死簿上勾销名字的催命符儿!还不派人追赶了戴院长去?”
陈小飞便挺身而出道:“小弟不才,且追戴宗哥哥回来!”
吴用用力打了自己脸两下,嘎声道:“小飞兄弟,不是哥哥小你,你轻功虽高,但戴院长那神行太保的绰号儿又岂是白叫的?他作起甲马神行法来,现在早到了二三百里之外!你就是累吐了血,也追不上他呀!”
晁盖便把酒杯在桌子上重重一顿:“这下可如何是好!都说军师军师,有事先知,若不先知,还叫甚么军师?一清先生是出家人,一意超凡,忽略了这些世俗事,也是有的!可加亮先生你是智多星呐!今rì却……!”
天王一声压满了火的长叹之下,不由得吴用吴学究不满面通红,只可恨扇子已经坏了,再遮不得那张老脸。
聚义厅中众好汉见晁盖生了抱怨,一时间鸦雀无声。公孙胜起身避席而立,满脸都是惭愧之sè,吴用的脸更是变作了成jīng的冬瓜,青一道儿红一道儿。
林冲起身劝晁盖道:“天王哥哥休怒!恁大的山寨,都是两位军师cāo那琐碎心,智者千虑,也有一失啊!今rì已是火烧眉毛,咱们闲话休题,且先商量怎生应变才是!”
此言一出,聚义厅中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转到了西门庆的身上。
却见西门庆坐在桌前,面前摊开了那张草稿儿,端了杯酒,正得目不转睛,方才聚义厅中虽然扰攘,他却是充耳不闻一般。见到西门庆这般神sè,聚义厅中陡然一静,众好汉的目光都凝在了他的眉峰嘴角上。
人心正辗转于那无声之处,却见西门庆眉峰一展,嘴角一翘,聚义厅中众好汉面上都露出喜sè来,花荣便抢上前来摇晃着西门庆的臂膀道:“四泉哥哥!四泉哥哥!哥哥必然是有了妙计,可救得公明哥哥xìng命了吧?”
西门庆便站了起来,先抱拳向晁盖拱手:“事急矣!小弟方才却临时想了个法子出来,也不知成与不成,此刻说了出来,听凭众家兄弟裁夺!”
众好汉听了大喜,都道:“四泉兄弟想出来的妙计,定然是好的!这便说来,咱们无不奉令!”
西门庆便拍着桌上的那张草稿儿道:“这封假书,若不撞破还则罢了。若撞破了,等着公明哥哥和戴宗哥哥的,就是一场滔天大祸!咱们却不可把他二人的生死,都赌在那三不知的运气上面。此时行事,须往最坏里打算!因此小弟斗胆,要请各位弟兄往江州一行,也会一会那蔡京的干儿子,瞧瞧那狗官是何等人物!”
“好!”晁盖一拍桌子,长身而起,须髯皆竖,“宋三郎于我有救命之恩,当年若非他驰马报信,我晁盖尸骨早已朽了,今rì江州一行,正是晁盖报恩的机会有哪几位兄弟,愿随我前去?”
就听聚义厅中衣襟挂风,众好汉尽皆涌身而立,抱拳齐声道:“愿随天王哥哥一行!”
晁盖又是大喝一声“好”,然后向着西门庆道:“四泉兄弟,江州之行,却不知要调动多少兵马?”
西门庆却摇手道:“天王哥哥,假亮先生也说了,若带的兵马多了,反倒是保佑公明哥哥早死。因此小弟决定了,且留林冲哥哥镇守山寨,秦明哥哥为副,再加上假亮先生和一清道长出谋划策,公让兄和大坚兄参赞军机,并雕刻兵符印信,必能保咱们梁山后路无忧。”
晁盖点头道:“四泉贤弟说的是,咱们不能为求棋胜,却不顾家。林冲贤弟,这梁山山寨,小兄我就交给你了,秦明兄弟多帮衬着,两位军师照应山前山后的过路商税,新上山的两位头领也莫推cāo劳,先辛苦几天待从江州救回宋三郎来,大家作庆!”
林冲知道自己肩上职责极重,更不推辞,只是起身抱拳施礼,沉声道:“接令!”秦明听到西门庆把自己安排在山寨留守,心中暗暗感激,随在林冲后面,默不作声地向着西门庆的方向深施一礼。
吴用、公孙胜二人都是满面愧sè,自然不会多嘴些甚么,萧让、金大坚就更不用说了。
西门庆见晁盖分拟留守已定,又把目光转回了自己这边,便单脚往椅子上一踏,挥手向聚义厅中众好汉左右一分,朗声道:“昔年三国张辽八百破十万,威震逍遥津。今rì咱们梁山这些如狼似虎的弟兄们,便只带讲武堂的jīng锐参阵,二百人闯一闯那江州且是三国英雄厉害,还是我水浒好汉了得!”
聚义厅中众好汉们听了,无不热血沸腾,暴雷般应喏了一声。
西门庆见士气可用,便笑道:“众家兄弟,若大家就这么杀气腾腾的上路,只怕下山走不上五十里,就要被官府给截住了,若纠缠起来,甚么时候才能到得了江州?因此,咱们这二百人且分作十几队,乔装改扮了,分路上江州。江州浔阳江边,却有个揭阳镇,离江州城甚近,行事方便,咱们便在揭阳镇上取齐,救得公明哥哥后,便从那里安排船只接应。退入江中后,便有追兵十万,却哪里奈何得了咱们?”
众多好汉便都悄悄瞥了吴用一眼后,尽皆大声道:“西门庆哥哥好算计,果然是天星转世!”
西门庆伸手压住了众人嘈杂的口声,正sè道:“众家兄弟,今rì之事,一切都以拯救公明哥哥xìng命为第一要务。一路之上,切莫节外生枝。若碰上外路好汉要甚么买路钱,咱们给了走路就是,梁山的威风,不在这一时一事上面,切不可自恃勇武,再生出别的风波来;还有,酒要少吃,事要多知,救回公明哥哥,山寨作庆,吃得醉死,我也不管。若在这一路之上吃起酒来,却误了大事,那时禀过天王哥哥,莫怪军法无情!”
晁盖大叫一声:“好!”又跳起来喝道:“四泉兄弟让大家忍辱负重,不可贪杯误事,众兄弟可依得吗?”
众人齐声道:“依得!依得!”
西门庆便拱手道:“既如此,救人如救火,小弟这便告辞下山,也给众位哥哥兄弟做个开道先锋,逢山探路,遇水搭桥,众家兄弟们渐次前来吧!焦挺、吕方、郭盛、陈小飞,你们且与我作第一路!”
焦挺、吕方、郭盛、陈小飞都是越众而出,叉手不离方寸:“谨遵哥哥将令!”
晁盖急忙劝阻道:“四泉兄弟,你还没回家呢!且先回家一你媳妇,再动身不迟!”
西门庆早带队跨过了聚义厅门槛,闻言回头道:“天王哥哥,戴院长神行术展开,急如星火,他和公明哥哥的xìng命,就在这指顾之间,哪里还有回家和媳妇叙话的工夫?待救了公明哥哥和戴院长xìng命回山,有多少话说不得?此时,却休怪小弟忍心了!”说罢一回头,转身就走。
背后聚义厅中“噼啪”声大作,却是众好汉以掌击桌,尽皆鼓噪:“恁地好男子!”
人丛中早跳起阮氏三雄来,异口同声道:“我们去给西门庆哥哥驶船!”
吴用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阮家二哥,论年甲你还长过四泉兄弟,怎能管他叫哥哥?”
阮小二头也不回地道:“西门庆哥哥义气如山,我阮小二敬他不过,此后自当以亲兄长来待他!”
聚义厅中,便有不少人喝起彩来:“阮家二哥说得好!”这正是:
别有妙计出机杼,更多义气照梁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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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黄门径
阮氏三雄抢出聚义厅,向西门庆一行人直追上去时,却见西门庆身边多了一人,却是小厮玳安。【/,书
玳安早守在聚义厅边等着西门庆回家。却不料自家公子才从东京回来,足不旋踵,又要往江州去了,真是做梦也料不到的事情。情急之下,急忙跟了上去,西门庆却是步走如飞,若没有陈小飞拉着他,这小厮早跟不上了。
却听西门庆一边吩咐玳安别后的话,一边解下身上的包裹交代给玳安,让他将这些礼物转交给月娘,叮咛再三,话短意长。阮氏三雄得清楚,听得明白,心中更增钦佩:“西门庆哥哥却不是无情人,实在是多情公子。可为了兄弟义气上头,却把这多情都不顾了。这般英雄男子,就是宋江哥哥在此,也要逊他一筹啊!”
西门庆打发走玳安,又问阮氏三雄道:“二哥,五哥,小七兄弟,你们跑这么快,却是为何?”
阮小二正sè道:“今天山寨里必有一场大调动,小弟便要去金沙滩上,监管着使船。渡人渡物,疏忽不得啊!”
西门庆亦拱手道:“有劳二哥了!”
阮氏三雄更不多言,行过礼后,抢过西门庆头前,早跑得远了。
西门庆望着阮氏三雄的背影,心中突然一呆:“刚才阮二哥,为何对我自称小弟?方才走得急,却没注意到,此时想起,真叫个古怪!”
不多时,早到金沙滩,讲武堂众学兵,早已接了晁盖将令,火急带上了马匹军器,全伙都到。西门庆了忍不住点头,自己只不过是提出了一个军校的想法,却有林冲等人却渐渐把这想法丰满成了现实,可见智慧本无分古今上下,谁想得早了,谁占便宜。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讲武堂众学兵得了自己现代人文jīng神的略微启蒙,整个面目风貌,已和传统意义上的喽罗兵大不相同,他们这些人未来能成长到何等地步,实在是难以忖度,即使是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也无法给他们定以限量。
变革既然发生,就不是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扼杀得了的。
西门庆暗暗颔首,对身边吕方、郭盛道:“二位贤弟,讲武堂练兵果然得法!”吕方郭盛相视一笑,能得西门庆如此一赞,平rì所受的诸般辛苦,尽都不枉了。
众人从众学兵中点了十人,牵了二十余匹马,带了些朴刀杆棒,直上大船。阮氏三雄早已安排妥当,棹歌声响亮,离了金沙滩,直驶过水泊。
西门庆和焦挺、吕方、郭盛、陈小飞等人牵马上岸,回头向船上的阮氏三雄拱手道:“众位哥哥兄弟,小弟先行,咱们江州揭阳镇再见!”
阮氏三雄齐齐躬身行礼:“恭送西门庆哥哥!”
西门庆一点头,翻身上马,一骑当先直驰了出去,飞奔二十里后突然省悟,诧异道:“小七兄弟叫我哥哥倒也罢了,为何二哥、五哥也跟着叫我哥哥?”
身边焦挺、吕方、郭盛、陈小飞互相了几眼,焦挺便道:“我怎么觉得,阮氏三雄这哥哥二字,并没叫错?”
陈小飞正sè道:“哥哥二字,西门庆哥哥当之无愧!”
吕方郭盛也道:“我们也觉得很自然啊!”
西门庆摇摇头,便道:“罢了!赶路要紧,这些字头儿上的意思,懒得想它了!”
一行人晓行夜宿,换马不换人,连rì飞驰,一路留下通行暗记,给后来的梁山人马指路。这一rì,早来到一座大山之前,西门庆见山势怪恶,便放缓了马速,对身旁众人道:“这山生得险峻,兄弟们小心了!”
吕方、郭盛扎住马,打着凉篷向山上了半晌,也道:“哥哥说得不错!山林之中,不时有鸟儿无故惊飞,莫非其中有大伙在内?”
焦挺便遮到西门庆身前护卫。西门庆吩咐众人道:“大家小心冷箭,兵刃都准备到最顺手的位置,慢慢前进!能花钱解决的事,就让孔方兄去吃苦好了!”
大家闻言一笑,紧张的心也略放松了些,一行人收敛紧了马匹,顺着道路缓缓而行。
到了一个大拐弯儿处,众人目光都是一凝,只见当路已经放倒了好几株大树,树后林林总总站了二三十条壮汉,一个五短身材黑面皮的汉子,正坐在当先第一株放倒了的树身上,着这边冷笑。
这黑矮汉子侧旁远处,另有一人,斜倚着一株枯树,正在那里摩弄着手中的一枝横笛。笛生七孔,长一尺四寸,盎然有古意,持笛人生得面容古怪,清矍如画上瘦骨棱棱的神仙一般,背后却不背宝剑,只有赤铜刀两口。
西门庆一见,心中顿时恍然大悟:“不用问,此处便是黄门山了。这两个领头的人,若不是铁笛仙马麟和九尾龟陶宗旺,却又是哪个?摩云金翅欧鹏呢?嘿嘿!神算子蒋敬呢?我西门庆来了!”
在他做梦娶媳妇正想美事的时候,就见那坐在树身上的五短身材黑面皮汉子大声道:“兀那几个客人!咱们黄门山的大王,你们想必也听说了!只要钱,不要命!晓事的,乖乖把包裹打开,让老爷我验,按规矩,值百抽十,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若是真心实诚的穷苦人,不但不收买路钱,还有路费相赠。可若是哪一个杀千刀的敢在老爷眼下弄虚作假,抖了出来,咱们三刀六洞,莫怪手下无情!”
西门庆低喝一声:“下马!”便当先下马,先解下背后的rì月双刀,故意往旁边的石上一倚,先示以无恶意,这才上前道:“久闻黄门山四位英雄好汉之名,对面那位,可是光州人氏,江湖人称九尾龟陶宗旺的吗?”
那黑矮汉子一跃而起,大声道:“这位公子却是甚么来路?竟然如此好眼力,识得我陶某人的根底?莫非,你是官府的走狗不成?”
说着一挥手,四下里刀光闪亮,耀人眼目。这正是:
仿佛当年鸿门会,依稀往rì赤壁危。却不知西门庆如何应付,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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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英雄兴
黄门山众喽罗一亮兵器,焦挺、吕方、郭盛、陈小飞和带着的讲武堂学兵们也把兵刃都拽了出來,倚马而列阵。
西门庆着双方剑拔弩张,蓦然间仰天长笑。
九尾龟陶宗旺手中此时也抄起了一柄铁锹,严阵以待。却见西门庆大笑,不由得与斜刺里铁笛仙马麟对视了一眼,喝道:“兀那汉子,你笑个甚么?”
西门庆笑道:“我笑只笑,黄门山四位头领何等英雄,怎的见风就是雨,还沒分出个青红皂白,就摆出这么恁大的阵仗來了?”
陶宗旺闻言涨红了脸,喝道:“你这厮……”
话未说完,那边铁笛仙马麟咳嗽一声,打断了陶宗旺的喝斥,缓缓步上前笑道:“这位兄台,谈吐不俗,却不知是该如何称呼?”
西门庆拱手道:“江湖后进,无名小卒,薄名不敢有辱铁笛仙尊耳。今rì小子们身有要事,借路宝山,不敢违了道上的规矩,该多少买路钱,就此献纳,可若说小子们是那等官府的走狗,却不敢应承。”
马麟听了眼前一亮,上上下下打量了西门庆几眼,沉吟道:“听兄台这么一说,必然也是线上的朋友了?却不知老大在哪里开山立柜?便请明言,说不准还是一脉的香火。”
西门庆笑道:“微名不足挂齿。小子们身有急事,还请马头领准许我们弟兄交钱走路。”
马麟哈哈一笑,把眼睛转到了西门庆身旁的rì月双刀上面,将手一伸道:“可否借兵刃一?”
西门庆慨然道:“自当奉命。”说着双手捧起宝刀,倒转刀柄,向马麟递了过去。
马麟接在手中,左手拇指一按绷簧,“呛啷啷”双刀出鞘,山道上顿时亮起一道电闪來,首当其冲的马麟和旁边的陶宗旺都是吃了一惊,猛喝一声彩:“好宝刀!”
陶宗旺倒拖铁锹,走过來和马麟细细刀。马麟心中暗想道:“江湖上使双刀的好汉倒也不少,却从來沒听说过有哪一个如此这般的青年英雄的!此人到底是谁?陷我黄门山重围之中,竟然还是谈笑自若,如此英雄了得?”
马麟这里思忖,那里陶宗旺却是越越爱,便向马麟说道:“三哥,这两柄双刀,真是宝器。依兄弟说,不如便收來了当买路钱,三哥你背上这两口赤铜刀,也该换换啦!”
一听此言,焦挺、吕方众人都是愤然变sè。
马麟哈哈一笑,将rì月双刀还鞘,悠然道:“四弟,咱们黄门山在这里设卡子收买路钱,天公地道。可若是见宝眼开,却收缴起江湖上朋友的兵器來,那成个甚么话?哥哥我虽然也是使双刀的,但比起这两口宝刀來,我更爱的是江湖上的义气,可不能让江湖上的朋友们都说,咱们黄门山眼皮子浅,沒的把大哥二哥的名号都玷辱了!”
陶宗旺听了,黑脸上漾出羞红來,抛开手中铁锹,向马麟拜倒:“三哥教训得是,方才是兄弟我莽撞了!”
这边马麟急忙将陶宗旺扶起,那边西门庆却是暗暗点头,心道:“宝货在前而不动心,來黄门山四杰果然不是那等浅陋的人物,这四位英雄好汉,大可交交!”
马麟扶起了陶宗旺,手指一拨,刀柄在前,将rì月双刀还了回來,笑道:“來是马麟孤陋寡闻了,竟然无法从兵刃上出这位兄弟的來路,惭愧啊惭愧!”
西门庆背好了刀,拱手道:“今rì实在是失礼了,待在下身上事过后,必然重上黄门山,向各位好汉赔罪。”
见西门庆始终不说出名字,马麟心下越來越是好奇,一边派手下的小喽罗上去揣摸这行人行李肥瘦,一边同西门庆搭话道:“却不知兄台风风火火,意yù何往?”
西门庆道:“江州城中,在下们身有要事,不得不火速赶路,既蒙马头领放行,足感厚意。”
说着话,揣油水的小喽罗已经估算完毕,一头钻进旁边的树林子里去了。
过不多时,小喽罗又一头钻了出來,站到一块大青石上吆喝道:“过路的客人听真了!我家大王根据你们带的银钱财物,头口马匹,把那买路钱掐去零碎,许你们用实物相折抵,这匹,这匹,还有这匹----且留三匹马下來吧!”
大宋缺马,因此马价居高不下。说实在的,这黄门山的帐算得确实丝丝入扣,以西门庆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价算,取三匹马折抵买路钱确实不算过份,还算是在江湖同道面子上,给了大优惠呢!
问題是,这黄门山相马的眼光忒也毒了些,他们中的马,却是西门庆、吕方、郭盛的坐骑,两白一红,都是他们骑惯了的,却叫他们怎舍得放手?
吕方、郭盛都把眼來西门庆,西门庆便向马麟拱手道:“马头领,不是咱们弟兄小气,这回去江州,我们是马不停蹄的星夜赶路,带的马虽多,却要轮流乘换,即使是这样,还唯恐误了大事----不如这样,今次我们厚纳买路钱,待回來的时候,再送马三匹,却不知意下如何?”
马麟踌躇道:“这位兄弟,你不知道,我家大哥是军官出身,最是个爱好马的,你这里这些马匹从他眼下过,他不全留下你的,已是了江湖上朋友的义气了!现在你还要推三阻四的,却不是惹他生气吗?”
陶宗旺在旁边也是连连摇头,说道:“你们恁多人,恁多财物,咱们黄门山只要三匹马,我家二哥已经算得忒便宜了!你们若再讲价钱时,只怕我大哥把脸子一摔,叫你们光着脚板过这黄门山!”
西门庆皱眉道:“在下们确实是有急事在身,赶路程!若是平时,几匹马又算得了甚么?好汉们义气相投时,便是全留下,也等闲事尔!可这回确实是十万火急,有这些马,还恐误了大事,若无马时……”
马麟见西门庆眼光急切,便摇手道:“罢罢罢!都是使双刀的,我这便去大哥那边替你说个方便,我家大哥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若你能住进他的心里,莫说是这三匹马,便是骅骝绿耳,紫电超尘,他也忍痛割爱了!”
西门庆便深深躬身道:“多谢马头领了!”
马麟转身进了背后的树林子,大步來到两个人面前,抱拳道:“大哥,二哥!”
林中二人正是摩云金翅欧鹏和神算子蒋敬,这是绿林好汉剪径时的规矩,有明有暗,因此他们二人隐在林中不出,为马麟和陶宗旺二人的后殿。见到马麟进了树林,都推开手边的棋枰,笑吟吟地从树桩上站了起來,抱拳道:“三弟,那些人可留下马匹过去了吗?”
马麟道:“大哥,二哥,那为首的客人,口口声声说他们有急事,无马不成行,小弟心软,因此进來向大哥二哥讨个情,这回且容他们去吧!”
蒋敬听了大笑道:“三弟素來眼高于顶,今rì怎的替不相干的人求起情來?”
马麟眼着欧鹏道:“小弟观那领头之人,其人气势谈吐见识,皆非等闲之辈。因此小弟心上爱敬他,便想着宁可不做这单买卖,也要交他这个朋友!只是不敢自专,便进來请大哥二哥的示下!”
“哦?!”欧鹏和蒋敬对望了一眼,欧鹏便点头道:“是何等人?竟然能得三弟如此青目?说不得,此人我还须一见,倒要,是甚么英雄好汉,能令人如此心折?”
蒋敬便道:“去來去來!若真是英雄好汉,哪里还收甚么买路钱?我等兄弟理当各出梯己,送他盘缠上路才对!”
欧鹏和马麟都笑,皆道:“理当如此!”说着,三人并肩而出,來到大路前。
西门庆眼见马麟身后跟出來两人,为首一条大汉,身高腿长,两眼如电,披着一领大披风,举步处威风凛凛,意气昂昂,西门庆一见便喜,知道此人必是摩云金翅欧鹏;后面一人生得高额尖峰,满脸jīng悍之气,腰间插着几筒削尖了的竹算筹,不是神算子蒋敬又是哪个?
一目之下,西门庆便忍不住心中欢悦之情,暗中思忖道:“哈哈!今后梁山货物堆栈的统筹安排,可就有了主儿了!”想到得意处,真是chūn喜上眉梢啊!
当下抢步上前见礼:“见过欧头领,蒋头领!”
欧鹏、蒋敬急忙还礼,再西门庆时,却见他一派英风锐气,两目湛然生光,身后相跟的伴当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一般。欧鹏、蒋敬心头都是暗惊,均想道:“俺们黄门山是小地方,哪里能承望今rì竟然來了这么多豪杰?怪不得三弟如此敬重于他,此人确非池中之物!”
当下欧鹏再不敢怠慢,拱手道:“这位兄弟今rì到我黄门山,我们四兄弟敬重阁下是条好汉,买路钱甚么的,再也休提!咱们绿林中人,讲究个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还请好汉赏下名号!”
西门庆微微一笑,这才亮出姓名。却正是:
道破大姓知天幸,说出高名见月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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