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近朱者赤(三)
沈宅,上房。
婢子们摆了饭桌,沈瑞在徐氏下首坐了,陪着徐氏一起用晚饭。玉姐这几rì有“恙”,正卧床休养,没有到上房来。
当然这个有“恙”是官方说法,沈瑞身为堂兄,听说堂妹病了,定要去探
根据沈瑞看来,小姑娘气sè虽有些苍白,可面上带的却是腼腆与羞涩。身边跟着的养娘与婢子不见愁sè,反而都是欢天喜地模样。
就是徐氏,心里也好了几分的模样,叫人给玉姐添衣服首饰。
这哪里是病呢?
沈瑞上辈子有个年纪相仿的姐姐,曾半夜被逼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过护翼小宝贝的,对于这些生理卫生知识自然也懂。
在古代,姑娘初cháo就代表有生育能力,能出门嫁人,自然是喜事。
只是此事长辈们能贺,沈瑞这个做堂兄,却不好去贺,只能做懵懂不知。
徐氏已经与他提了想要过继玉姐到长房之事,如今往江西的信也去了,就当二老爷的回信。
沈瑞自然是无异议,不管是对干玉姐,还是对于沈家,嫡女身份都是好事
真要玉姐身份抬起来,沈瑞心中倒是有个妹婿人选,只是如今二老爷那边还没落定,变数还多,他就也没有说出来。
大老爷今晚有应酬,有个丁忧的同年老友起复,宴请客人,请了大老爷做陪客。
沈瑞得了消息,便过来上房,陪徐氏一起用晚饭。
在这个家里,徐氏里里外外cāo劳,最是辛苦,可也最是孤单。沈瑞就常过来陪徐氏用晚饭,大老爷在的时候还时来时不来,大老爷不在的时候多是要过来。
“这白水羊头虽是外头买来的,可那家是个清真店,收拾的于净,要不我也不会买了家来,母亲尝尝。”见徐氏没甚食yù的模样,沈瑞开口劝道。
旁边叫婢子准备了醋碟,是年前剩下的腊八醋。
用这个沾冷切羊头肉,又酸又辣,却是极开胃。
徐氏上了年岁,嘴里寡淡,过年时又累着,一直没缓过来,如今听了沈瑞的劝,就着羊头肉,多喝了一碗粥,面上也多了几分jīng神头。
等撤了饭桌,上了茶水,徐氏问起沈瑞白rì出门做客的事。
进京一年多,沈瑞本就不是活泼的xìng子,结交的新朋友有限。这次出门开口出门,徐氏颇为关注。
沈瑞道:“喝了蛋茶,还有糜子面的茶汤,早先只是听过,如今才算尝了
徐氏闻言,笑道:“瑞哥这是早上出去空着肚子么?怎么就看着吃的了?那高家长辈可宽和慈爱?高家小哥又是什么人品xìng子?”
“没看到当家人,只见了高家娘子,虽是寒门陋户,生计艰难,却是个安贫乐道的xìng子,待人又心实,要不然也不会养出那么个天真质朴的孩子。”沈瑞想了想高家母子,道。
不说别的,就看高娘子见到小乞丐装扮的寿哥不嫌弃,听闻沈瑞是大官家的儿子也没有巴结,这品xìng就比一般人强出太多。
徐氏道:“既对了眼缘,又是靠谱的人家,往后与那高家小哥就多往来,你这样的年纪,正是当呼朋唤友的时候……”
沈瑞摇头道:“孩儿满脑子都是四月的府试,出去散了半天,已经透了气了,接下来正当读书要紧。”
徐氏叹气道:“叫你别上心,你到底上了心……为了旁人几句闲话,就这样逼自己,可不是聪明人所为”
沈瑞道:“也不单单是为了闲气,只是想着未雨绸缪的好……无风不起浪,现下有chūn闱比着,闹不出动静来,等到什么时候被人翻起来,说不得就生出什么是非来落到老爷身上。口舌能杀人,何况在官场上即便孩儿府试无缘案首,只要名次在前头,也是应对……”
沈理眼看着疏远了,沈家二房青黄不接,大老爷所处又是紧要之所。
杨家虽是姻亲,可那是以后的路,近几年是借不上光的。
沈瑞能想到此处,徐氏只觉得心里酸酸的,道:“想法虽好,却要记得量力而行,要是损了身体,才是得不偿失……”
沈瑞举了举拳头道:“孩儿每早都坚持练拳,母亲且放心……”
沈瑞如此体恤长辈,又如此懂事,徐氏只有欣慰的。
沈瑞并没有将遇到太子的事情告诉徐氏,这件事多说无益,难道他现下还能贴过去巴结太子不成?太子出宫,并非容易之事,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像今rì这样相见有没有下回还是两说,与大老爷、徐氏说了,除了让他们担心之外也没有旁的好处。
虽说对于今rì“偶遇”太子,沈瑞心中是隐隐窃喜,也有心抱一抱未来天子的粗腿,可他也晓得,这不是能“喜形上sè”之事。
就像徐氏会打听他往来朋友的脾气秉xìng,皇宫里那对夫妇会打听的更详细,说不得连沈瑞说什么话,什么表情都会打听得到。
沈瑞只能是“偶遇”太子,且也不应该认出太子身份。否则稍有不慎,就回当成是心思诡异的攀附之辈。
就像今rì沈瑞从高家出来前与高文虎说的那样,未来一个半月他打算闭门读书,即便再同高文虎相见,也是定在府试过后。
沈瑞是这样计划的,整个三月也是按照这个计划实施的。
每天卯初(凌晨五点)起床,作时文一篇,随后练半个时辰形意拳,随后用早饭。
早饭后,去主院请安,送大老爷到大门外,服侍大老爷上轿或上马。
回来后,开始抄写《四书集注》一个时辰,读经史一个时辰。
午饭,饭后小憩半个时辰,下午继续分析前人所做时文两篇,自己做时文一篇,随后继续看《四书集注》。
晚饭时间,多半是在正房,陪徐氏或大老爷说话。
晚饭后,就不再看书,多是默写白rì温习过的功课,一直到子初方安置。
整整三十rì,沈瑞除了初一时去给鸿大太太请了一回安之外,就闭门不出
这份勤勉与自制力,沈家诸人早就看在眼中,并不觉得稀奇。只是徐氏这里,即便晓得沈瑞是懂事的,也心疼他,吩咐着小厨房,各种温补。
可这番辛苦,落在旁人眼中,就只有感叹了。
紫禁城,坤宁宫。
临窗的罗汉榻上,隔着方桌,坐着天下最尊贵的夫妇。
弘治皇帝三十余岁,因身体不好的缘故,看着有些清瘦,脸sè也有些清白
对面坐着的丰腴美妇,就是弘治皇帝的发妻,如今的皇后张娘娘。
“一rì里要读七、八个时辰的书,这孩子恁地刻苦别说是仕宦人家的公子哥,就是寒门子弟,能做到这样的也不容易怨不得能得案首,就这个劲头,要是不得第一也亏了”张娘娘看着手中的折子,感慨道。
弘治皇帝点头道:“到底是沈家,百余年来,进士、举人出了多少个。换做其他人家,出仕几代人,子孙就吃不得这份苦了……”
张娘娘撂下折子,蹙眉道:“寿哥别说七、八个时辰,但凡每rì里肯安静读上一个时辰的书,我就要谢天谢地……”
弘治皇帝听了,心里也发愁,不过嘴上却道:“寿哥正是顽皮的时候,难免贪玩了些……”
张娘娘叹气道:“要是一时贪玩我还不怕什么,可听内官说寿哥如今爱上武事,整rì里在校场开弓shè箭……”
提起唯一的儿子,弘治皇帝心里也发愁。
不过在妻子跟前,他不想表现出来,就做不以为然状:“沈家那个小书呆子每rì抱着书本还不忘记练拳,还不是为的强身健体?寿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去cāo练cāo练,身子骨也结实些……”
张娘娘晓得丈夫有多宠爱长子,想要说他嘴里听一句长子不好,那是想也不用想。
她低下头,笑容有些僵硬。
若是小儿子活着,她哪里会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寿哥身上?
难道是上天注定她只能有一个儿子?
张娘娘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不知是该悔还是该恨……
三月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殿试。
在殿试进行前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沈瑛没有留在翰林院,也没有去六部,而是去了詹士府。
等到殿试完毕,壬戌年的新进士新鲜出炉。
沈瑞既立志科举,当然关注今年chūn闱。会试时有应试者三千七百余人,取中贡士三百人,贡元是湖光景陵县民籍出身的监生鲁铎。
等到殿试结果出来,贡员鲁铎并不在第一甲,不过也在二甲前列上,随后考为庶吉士。
今年第一甲中,状元康海,是陕西武功籍民籍,监生;帮要孙清是北直隶武清籍卫籍,浙江余姚县人,监生;探花李廷相是锦衣卫籍,山东濮州人,顺天府学生。第二甲第一与三甲第一都是南直隶人士,都是监生。
后世的监生泛滥,为读书人所鄙,现下的监生却是金贵,常有人出没鼎甲,今年更是包圆了三鼎甲。
沈瑞看了,对于国子监更是好奇。
等到今年院试完了,他就在仕籍上,可成为官学生。不过瞧着chūn山书院的学长们,多是在官学挂名,继续在chūn山书院读书。
自己到时候去哪里读书,沈瑞心里还没有定下来。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四月份的考试。
沈瑞没有丝毫懈怠,绷着书本,一口气紧绷到四月十五,府试开始……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近朱者赤(四)
因顺天府是京府,顺天府的府试与南直隶院试地点在一处,都是在京城贡院。
这回不用考生自带桌椅,不过顺天府下辖五州二十二县,不仅今年过县试的儒生要应试,往年止步院试的儒生也不少报考的,考生人数就是县试时的数倍,足有七、八百人。
相应的考试程序倒是与县试时差不多,也要“提堂”与“放牌”,只不过是考三场。
四月京城虽已经热了,可还不到暑热时,不过几百人汇集到一起,味道也不好闻。
幸好有“提堂”,沈瑞只在第一场时遭了些罪,剩下两场都十分惬意。
说来也巧,现在这位顺天府尹张宪与大兴县令虽无私交,却都是寒门出身,且有同乡之谊。
自二月末大兴县试完了,大兴县令“徇私媚上”的流言出来,张宪就传了大兴县令。毕竟是他治下,要是真的闹出乱子来,他这个上官少不得也要背个失察之责。
不过要说沈家会为“县试”走关系,张宪也不信。
大兴县令取中沈瑞,确实有几分私心在,可到底也是因沈瑞的才气在。
因此,在应对上官的诘问时,大兴县令也很有底气,当场将沈瑞所做的时文默了两篇。
张京尹看了这文章,虽觉得沈瑞当得起这个“案首”,可心中还是觉得大兴县令行事鲁莽,要是点了第二,哪里会生出这些是非?虽无凭无据,可酸儒们叫起真来也叫人厌烦。
如今虽看似没甚妨碍,可等到什么时候被朝中哪个捡起来说事,沈家树大根深,未必会如何,大兴县令却是跑不掉的。
等到府试时,第一场人头涌动,分辨不出谁是谁。
等到第二场、第三场“提堂”时,总共就十个考生,京尹大人就关注这些
沈瑞因是奔着名次来的,在第一场时就没有隐藏实力,不仅文章做的顺畅,且交卷的时间也早,是头一个交卷的。
卷面于净,文字秀丽,时文言之有物,并非是那种夸夸其谈的堆砌辞藻,京尹大人先入为主也好,还是觉得这卷确实当得第一也罢,反正头一场后,沈瑞之名就排在红榜第一位。
当时成绩出来,除了糊名,京尹晓得第一是沈瑞时,也曾犹豫过,想着是不是将他压到第二,不过犹豫过后还是没有动。
衙门里虽都是他的属下,可府试毕竟不是小事,多少人盯着。他这里变动名次,落在旁人眼中,心中无鬼也有鬼了,还要得罪人。
如今这案首一圈,能保全大兴县令,也能为卖沈家一个好,何乐而不为?
顺天府尹可不是好当的,不是xìng子圆润的人做不稳这个位置,张宪从弘治十年做到十四年,去年“京察”没有升迁,并非是成绩不好,而是资历没到。
既有机会卖沈家一个好,而沈家这个嗣子确实是个有墨水的,卖个人情不过是举手之事。区区府试“案首”,又不是解元状元,一年一个,也不是金贵的头衔。
第二场下来,沈瑞依旧是红榜第一。
等到四月二十一,顺天府府试放榜,沈瑞就将“案首”收入囊中。
府衙报喜的队伍上门时,沈瑞提着的心才放下。两辈子算下来,都没有这两个月这么刻苦,这种强迫症似的读书,让他也有些生厌,他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
可是为了对压下县试“案首”的风波,他只能使劲。
如今有了这个府试案首,总算将前面的是非了了;至于院试时的排名,即便再低,对比他的年纪,都够看了。
徐氏与大老爷这里,也都松了一口气。
看着沈瑞这般刻苦读书,他们夫妻两个也不放心。只因沈瑞xìng子好强,又是个有主意的,夫妻两个都不好拦着。
如今府试过去,成绩令人欣喜,夫妻两个便不约而同地与沈瑞聊起读书与养生的关系来。
沈瑞这一根筋绷了两个月,真是身心俱疲,晓得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道,便痛快地听了徐氏与大老爷的劝,调整自己的读书时间。
见沈瑞没回chūn山书院,何泰之不于了。
他去年过了府试,止步院试,今年还在犹豫是否参加院试。
自打府试放榜,他就等着沈瑞来书院。按照沈瑞现下成绩,再回书院就是丙班,正好是何泰之同窗。
不想等了几rì都不见沈瑞动静,等到五月初一假期,何泰之就冲到沈家来
何泰之先去见了徐氏,随后与沈瑞到前院书房说话。
何泰之直接问道:“瑞表哥怎么还不去书院?叫人等的着急?”
“我怕麻烦,上回请假就直接请到六月底……”沈瑞道。
何泰之道:“在家里未必有在书院里好……去年我就同瑞表哥似的,也是连着请了几个月假,想着一口气过了院试再回书院,结果闭门造车,文章越做越死,整理rì看书脑子也成了浆糊一团。院试到底不比府、县试,几千考生入场,考题也由学政大人出题,并不让乡试什么。瑞表哥这里虽无落第之忧,可名次也至关重要呢……”说到最后,口气中带了沉重。
chūn山书院虽是名扬京城,里面的学生也争气,可院试毕竟是科举之路上第一个关卡,也不是人人能过的。
在chūn山书院中,十几岁过县试、府试,混个童生功名很容易;可卡到院试这里,连年落第的也不乏其人。
因此丙班的同学,年岁差距最大,小的有如何泰之这样十一、二岁的,年长的有沈全那样十八、九的,资质差些的弱冠之年没过院试的也不乏其人。
像沈瑞这样运气好的,得了“案首”,提起来让大家真是羡慕嫉妒恨。
京城之地,百姓教化的好,参加院试的儒生也多,院试竞争也就更加激烈,并不亚于乡试。
看出何泰之神sè有异,沈瑞想起当年被连番落第打击的信心皆无的沈全,道:“表弟今年要参加院试?姨父那里怎么说?”
何泰之蹙眉道:“父亲让我自己拿主意,我还是想要试试……读了这些年书,要是连下场的勇气都没有,岂不是连自己哪里不足都不晓得?”
沈瑞挑眉道:“你入丙班都将近一年,四书五经早深学了一遍,竟还担心自己不足来?那像我这样只在戊班呆过,老师连四书都只是粗讲过,岂不是更没脸下场?你我这样年纪,早一年晚一年怕什么?难道真觉得自己脑子是榆木疙瘩,笨的要死了,才这般患得患失?”
何泰之白了沈瑞一眼,埋怨道:“我早先也是不愁的,可谁让有瑞表哥比着,我都比成了傻蛋了……”
沈瑞的底细,旁人不晓得,何家却是知晓的清楚。
沈瑞接连得县试、府试“案首”,旁人听闻,并不觉得稀奇。毕竟沈家书香望族,子弟在科举成成绩斐然,小小的童子试显不出什么。
可何家这里,晓得沈瑞九岁开蒙,至今读书不过四、五年。
且自打二老爷、二太太出京,何家与沈家走动的也勤了些。
徐氏与小徐氏姊妹数人,相继离世,如今就剩下姊妹三人,其中一个还在苏州老家,京城只有姊妹两个。
小徐氏长媳已经进门,女儿也嫁出去了,正是轻松的时候,姊妹相见的次数就也多些。
妇道人家凑到一处,谈的都是儿女经。
徐氏这里,即便身边教养着玉姐,可最关心的还是沈瑞。为了沈瑞读书刻苦,徐氏同妹子叹了好几回。
小徐氏这里既为姐姐欣慰,可对比着自己儿子,也难免有些泛酸。
何泰之虽年幼,可却是四岁开蒙,读书的年头是沈瑞的小两倍。
等回了家里,小徐氏就在丈夫、儿子跟前念叨了几次。
何泰之顺风顺水地长了这么大,去年院试虽失利,可因他年岁小,也无人指责他什么;对于今年的院试,他原本也抱着可参加可不参加的想法。
如今有沈瑞对比,却是压力倍增。
沈瑞不打算回chūn山书院,即便他有心放缓自己的读书节奏,可对于未来两月的课业安排早已有了规划,并不打算变动。
其实,他在府试之前就已经取巧。
大兴县令芝麻绿豆官,不好打听什么;顺天府府尹却是正三品大员,向上可入阁,外放能封疆的人物。
顺天府府尹张宪何方人士,师从何人,喜欢什么样的文章,都是有迹可循
加上府试年年有,张宪在任上四年,已经主持过两次院试,比对着之前的出题风格,也能看出这位京尹大人到底侧重哪方面的时文。
时文,常见的不过几大类,论政,论民生,论德行cāo守等。
童子试时,题目出的多浅显且保守,很少有论政的。
张宪能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几年,依旧太太平平,是极小心的xìng子,出的题目都是中大平和。沈瑞提前压了好多题,虽一个也没压中,却是有两篇擦边的,修改后也能用,这才在考场上写的又顺又快。
府试时得了好处,院试这里,沈瑞也打算这么做。
眼见何泰之为院试忧心忡忡,沈瑞想着他对自己的亲近,便道:“家里有三叔在,随时能请教,倒是不比在书院差;要不表弟也从书院请假,过来一起备考?如今直隶学政正是翰林院里出来的翰林,咱们请姨父帮忙寻了他的旧文章出来好生琢磨琢磨他的喜好……”
何泰之听了,眼睛立时亮了,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好,那我明儿就去请假……”
紫禁城,乾清宫。
穿着朱sè常服的小少年满脸乖巧,带了几分期盼道:“父皇,就允孩儿出去半rì,沈瑞早就说回请,却一直没空,终于考完府试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近朱者赤(五)
入了五月,不管是官宦人家,还是百姓人家,多开始人情往来,应节应景地准备端午节。
南昌府布政使衙门沈参议宅,二老爷太阳穴凸凸直跳,却是没有半分过节的欢喜,瞪着二太太,咬牙道:“五百两银子,都捐了?”
二太太拿着帕子,抹泪道:“下月是珞哥生祭……”
二老爷揉着额头道:“上个月不是捐了二百两?”
“那是寺庙,这回是道观……”二太太哽咽道。
二老爷冷声道:“所以chūn衫就裁了一半,端午也不过、人情也不走了?”
二太太低着头,道:“不是老爷嘱咐说如今不比京里,要节俭?”
二老爷怒极而笑:“是了,在珏哥与两个侄儿身上节俭,然后都用来烧香拜佛如今真是添了新闻,只收礼不回礼了”
二太太含泪道:“不烧香拜佛做甚?如今老爷拘贼似的拘着我怎就没准备走礼?不是重新拟了礼单了么?”
二老爷看着妻子这般作态,满心怒气忽然消了。
有什么好气的?
这半年来,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出京不久,就要偷着返京;到了松江,倨傲无礼,将宗族女眷得罪一半;到了南京,与舅太太吵闹不休。
种种不妥,看着他心惊,劝了又劝。
结果妻子每次都拿亡子说事,引得他恻隐之心。
到了南昌府后,他虽没指望妻子为自己交际上下级官眷,可也没有在外人面前伤她主母体面,开始慢慢放宽人手,将内宅事务想托,也是想要让她有点事做,不至于愁思百转。晓得她早先不善打理庶务,安排妥当婆子一点点教她
结果半年下来,散了几百两银子出去,博了个“慈悲人”的名号,引得女僧道姑上门求布施之外,家里却越来越乱。
上级女眷不爱见,自陈学不管旁人的谄媚;下级女眷瞧不上,懒得与之应酬。
女僧道姑之流的几句奉承,二太太反而上了心,笃信起今天来世、夙孽果报之类,就变着法子的搂银子,舍布施,积福德。
先是饮食,后是衣衫,如今连人情走礼都糊弄上,将张家的礼,送了李家,半点不添减。要不是沈玲发现不对,沈家就要丢大人了。
二老爷身子有些萎缩,只觉得身心具疲。
看着妻子满脸委屈的模样,二老爷除了叹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从这rì起,原本就因身体不好,不怎么爱出来应酬的沈参议太太继续“病养”。
沈参议家的里外事务,全托给族侄沈玲打理。
只是沈玲能打理外务,可官场女眷往来却是替代不了,沈参议家多有不便。一来二去,就有心思通透的的下属,晓得沈参议太太身体不好,想要巴结上官,有送美婢的,也有中间说话想要帮二老爷置良妾。
二老爷为人虽略刻板,可人品却无暇,并未趁机纳妾置婢,对于送上门的美眷也都婉拒退还。
一时南昌官场的老爷们,不免有人嘲笑二老爷“惧内”,或是假道学;不过南昌府的官眷们,提起沈参议,却只有赞的,只觉得是真正君子。
对于随沈家二老爷到任上的三位沈家少年,之前大家齐齐关注的是嗣子沈珏。随着沈珏入书院读书,并不怎么显露人前,这沈玲出面的时候就越来越多,关注沈玲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因沈玲弱冠之年,尚未婚配,有心与沈家结亲也不是一个两个。不过多是佐官属下家的庶女之流,读书人家嫁女反而挑剔,嫌弃沈玲无功名在身。
沈理央同僚太太帮忙相看,花了近千两银子做聘礼,为族侄沈玲聘娶了一个科举出身的知县家嫡长女,进门打理家务。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且说京中。
礼部的教职考试也考完了,留在京中参加礼部考试的三位沈家族人,都得了可心的职位,离京赴任去了。
沈宅似乎有静寂下来,不过沈家众人的心情只有欢快的。
二老爷的回信已经抵京,关于兄嫂要抬举玉姐之事,二老爷自然是无不应允。大老爷与徐氏这里,便在四月底正式开家祠,将玉姐“过继”到长房名下
沈瑞与玉姐从堂兄妹成为兄妹,玉姐由从四品参议庶长女成为尚书府大小姐。
不仅沈家在京的各房族人齐齐道贺,有交情的人家也颇为关注。
规矩森严的人家,依旧难免有所挑剔,可之前那些开口为旁枝庶子求亲的人都齐齐熄口,不敢再心生妄念。否则的话,就是打沈家的脸了。
虽说门当户对的人家依旧挑玉姐出身,嫌弃这“嫡长女”之名有水分,尚书府子嗣单薄,不过三、四品的人家,则开始有人托人打听。
徐氏这里,反而没那么急迫,打算等院试完了再说。
三房那里,四哥已经八个月,经过大半年的调理,有些肉呼呼的模样,正是开始爱爬的时候。
他是个爱笑的孩子,也不认生,极是可人疼。
三太太便常抱儿子到上房来,陪着徐氏说话。
三老爷则在亲家老太爷的劝说下,经常去了南城书院,结交一些应试举子
沈宅上下,一片温馨祥和。
沈瑞就是在这个时候,禀明了徐氏,邀请高文虎与寿哥到家中作客,又请了沈全、毛迟与何泰之为陪客。
这三人都与沈瑞交好,常来沈家,徐氏是惯相熟的,这rì是早早到了,
知晓沈瑞请的主客是县试时遇到的寒门子弟,徐氏不怕沈瑞会怠慢客人,反而担心何泰之失礼。至于毛迟,虽是状元之子,可家中却是匠籍,出身市井,xìng子极平和。沈全年岁在这里摆着,行事又周全,没什可担心的。
何泰之是亲外甥,也不是外人,徐氏便私下劝诫道:“不可以因出身轻慢客人,既是你表哥看上的人,即便县试没过,人品上也有值当敬重之处。”
何泰之讪讪道:“甥儿已经长大了,怎么还会如此浅薄,以考试成败论英雄”
想着自己当初去松江时因过了县试便沾沾自喜,何泰之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稚嫩的心中生出几分沧桑感。
沈全这里,则是对来客身份满心好奇。
原以为沈瑞会一口气闭门读书到院试完了,没想到现下还有心情请客交友。看来沈瑞知晓读书需松弛有致,并非像外人说的那样冲着“小三元”去的。
能被正式当成客人,又郑重其事地请了大家作陪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至于毛迟,只要能离开书院松口气,就觉得开心快活,对于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没有不在意。
除了“寿哥”的真实身份沈瑞没有直说之外,对于高文虎的出身,与寿哥带侍卫的“伪乞丐”身份,沈瑞都提前与三人交代了。
否则这三人真要有一时不小心,轻慢了那位,说不得就是埋祸。
他特意请三人过来,除了想要添些热闹之外,也为了给三人一个机会,结份善缘。
巳正(上午十点),高文虎带了寿哥,进了仁寿坊。
高文虎后知后觉,终于晓得尚书是了不得的大官,沈瑞是大官家的公子,不过因心宽的缘故,并无生出多少惧怕,手中提着一个提篮盐卤蛋就带了寿哥赴约来了。
寿哥依旧是补丁叠补丁的装扮,手中提着半截竹竿,不过因夏rì天热,用了排汗极好的细棉布做衣裳,白白净净的小脸也没有再抹灰,于于净净地露着,这“乞儿”扮得委实不像。
看着高文虎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寿哥不由撇了撇嘴。
他很是好奇,高文虎的胆子到底有多大,怎么就不晓得怕呢?
知道沈瑞是大官公子也没有疏离的意思,那是不是知晓自己身份也依旧能如过去似的待自己?
寿哥想着,眼睛滴溜溜直转。
两人身后,断断续续缀了十来个人。
实际上锦衣卫今rì派出来拱卫寿哥的人手,不只这十来个人。
自打数rì前,沈瑞的帖子递出去,沈尚书宅外,就有不少眼线盯着。出入沈家的男仆下人,在锦衣卫也有了名单报备,省的有闲杂人等混入。
沈瑞虽没有在如高文虎似的在坊口候客,可也打发长寿、长福在胡同口盯着。
等高文虎带了寿哥走到沈宅门口,正琢磨怎么叫门时,沈瑞已经得了消息,亲自迎了出来。
“沈大哥,恭喜恭喜,又是第一”高文虎看到沈瑞,就咧着嘴笑道。
自打上次见面足有两月没见,高文虎从“魁伟”变成为“黑魁伟”。一张脸不能说炭黑炭黑的,也红着泛着黑,比chūnrì里相见黑了许多。
“怎么晒成这样?这是……练武了?”沈瑞讶然道。
“嗯”高文虎点头道:“寿哥帮我寻了个学武艺的地方,不用教钱,还管一顿饭顶好顶好……”
沈瑞看了眼寿哥,又看了看不远处行迹略显生硬的各sè人等,心道:“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地方……”
明代锦衣卫,臭名昭著又声势显赫。
寿哥见沈瑞看他,扬起下巴,带了几分得意。
沈瑞看了看寿哥的细胳膊、细腿,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在武事上有所长的:“恁好的地方,寿哥怎没去学?”
“学了……”高文虎道。
沈瑞看着寿哥白白净净的小脸,不太相信。
如今已经入夏,rì头正毒辣,要不然也不会短短两高文虎就黑了好几个sè。寿哥脸上,可不像是晒过太阳的。
寿哥皱眉道:“别瞧不起人,我如今都能拉一石弓……我学的地方,与高大哥不在一处……”
第二百五十九章 风云际会(一)
“是么?那一会儿可得看看”沈瑞面带不信,挑眉道。
寿哥磨牙道:“我还扯谎不成?”
沈瑞瞄了一眼他的小胳膊,淡笑不语。
一石弓的拉力可不小,瞧着寿哥这小胳膊小腿的模样,还真不像。
寿哥不忿道:“不信,一会儿就比一比?”
不等沈瑞说话,高文虎已经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不是说拉了一次胳膊疼了三rì?那是拉伤了,可不能逞强再试”
寿哥的小脸,涨的通红,狠狠地瞪了高文虎一眼。
高文虎憨憨一笑,摸着寿哥的头道:“你还小呢,拉半石弓已经很厉害,过两年大了,就能拉满石弓……”
沈瑞看着寿哥满脸黑线的模样,心里笑的不行。
说话的功夫,沈瑞已经带二人进了沈宅。
“先去见见我母亲,随后咱们去花园耍,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给两位介绍几个朋友……”沈瑞道。
高文虎点头应了,神sè上略带拘谨与好奇。他虽对所谓的尚书门第并无畏惧之心,可到底出身平民小户,还是头一回见宅门大院,难免有些不自在。
寿哥则不痛快,道:“你不是请高大哥与我么,怎么还叫了旁人?是顺带着招呼我们不成?”
沈瑞笑道:“怎么会?今rì主客是文虎与寿哥,那三位是我请的陪客。人多,热闹。”
寿哥这才不吭声了,随着沈瑞到了主院。
有个穿绿背心的小婢站在廊下,看到沈瑞过来,忙向里通传。
等沈瑞等到走到廊下,徐氏已经叫进,婢子挑了门帘,柔声道:“二哥快进。”
寿哥倒没什么,高文虎虽xìng格憨实,到底是少年,见这俏生生的婢子立着,香风扑面而来,就臊得不敢抬头,忙闪身避在沈瑞后头。
那绿衣婢子见他这么大的块头,却如此扭捏,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高文虎满脸通红,手脚更是没地方放似的。
寿哥见高文虎这见了女子就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只觉得自己面上也滚烫,即是恨铁不成钢,又怕他被人瞧不起,忙去看沈瑞。
就见沈瑞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望着那绿衣婢子。
那婢子见沈瑞在自己面前停住脚步,霞飞双颊,羞的不敢抬头。
沈瑞则是气个半死。
九如居里冬喜已经配给长寿,就等着沈瑞童子试后出嫁,这在沈家并不是秘密。
剩下的柳芽身体有残,chūn燕相貌平平,就有风声出来,说过一阵子九如居要进人。
沈家是高门大户,除了三老爷因身体不好的缘故,早年没有房里人之外,大老爷、二老爷在成亲前都有屋里人。
如今沈瑞十四岁,虽订了亲,可未来二娘年岁小,过一、两年少不得也要放屋里人。
旁处的人还好,寻常也见不到沈瑞,主院这里的二等、三等小婢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些rì子没少往沈瑞眼前晃荡。
要说徐氏全然不知,沈瑞才不相信。
只是不知徐氏是要磨练沈瑞,还是其他想法,就睁一眼、闭一眼。
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沈瑞平rì也不将这些“暗送秋风”的小把戏放在眼中。
可今rì在外客之前,一个小婢如此轻狂,沈瑞就恼了。
他皱眉道:“你是哪个?”
那婢子先是一喜,抬头见沈瑞神sè不对,又是一惊,忙蹲着身子,小声道:“婢……婢子小月……”
沈瑞没有再说话,进了屋子。
就听到西稍间里一阵笑声,沈瑞神sè也柔和下来,扬声道:“母亲,孩儿的客人到了。”
上房这里虽不是富丽堂皇,也没有什么违制之处,可徐父当年位列首辅,又因军功封候,徐家本家也是苏州士绅大户,徐氏的陪嫁极为丰厚。
一水的苏式黄花梨家具,用了几十年,依旧光亮如新。
因沈瑞说了,今rì来客是两个小朋友,一个十三,一个十来岁,所以徐氏并未出来,就直接在稍间见客。
三太太也在,正坐在炕边,哄着四哥爬。
见沈瑞身后跟进来个魁伟男人进来,三太太忙扭过头,不知是否该退避,小声道:“嫂子……”
徐氏年过五十,已经到了不避外男的年岁;三太太却依旧是青chūn貌美,需要避讳。
徐氏对三太太道:“这就是瑞哥说的客了,比瑞哥还高大半头,怨不得说个子高……”
沈瑞已经带高文虎与寿哥近前,道:“母亲,三婶,这是孩儿二月里结识的两位朋友,高个的是高文虎,比孩儿小一岁,另一个是寿哥……”
高文虎撂下手中的咸蛋,憨声问好道:“沈大娘好,沈三婶子好……”
沈瑞被这称呼雷了一下,虽不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称呼,可还真是头一回听到旁人这样称徐氏。
徐氏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事情多了,并不以为忤,笑着应了。
不过一照面,她就瞧出虽来客是两人,可这高个子是个憨实没心机的孩子;倒是那个小的,装扮得漏洞百出,眼珠子乱转,不能说浑身心眼子,也是个爱耍小聪明的。
徐氏本身就是有城府的,对着寿哥反而露出几分怜悯来,慈爱地笑笑,似乎当成真的小乞丐似的,随即对高文虎道:“既然过来家里做客,就莫要外道,有甚想吃想耍的,尽管与瑞哥说去……除了亲戚同窗,瑞哥平常也没什么小伙伴,如今交了新朋友,你们莫要嫌弃他闷葫芦的xìng子……”
高文虎忙道:“沈大哥心好还仗义,乐意帮人,谁会嫌弃呢……”
寿哥在旁,满心无奈。难道就听不出这是客气话么?还嫌弃不嫌弃的?一个平民小子真的能去挑剔尚书家公子不成?
不过想着徐氏方才的怜悯,寿哥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这身破衣烂衫,心里就多了不自在。
旁人见他这样装扮,多是鄙视厌恶的多,像徐氏这样慈爱的少。
怪不得能将病弱的小叔子当儿子养几十年,用嫁妆出息做家用也毫无怨言,即便膝下无子,在隔房侄儿在世时连也从不提过继之事,这沈家大太太确实是厚道良善的妇人。
虽然徐氏上了年岁,花容绮貌早已不在,鬓角也霜霜点点,可yīn错阳差之下,倒是合了寿哥的眼缘。
世人通病,没有不喜欢旁人夸自己孩子的,徐氏也不例外。
眼见着高文虎话中另外故事,徐氏颇为好奇,道:“瑞哥帮过你?”
高文虎点点头,将那几十文钱的渊源讲了一遍。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道:“我还当是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嘴上这样说,她心里也有些明了沈瑞为何乐意与高文虎继续往来。这孩子xìng子憨,且念恩情,是个值得帮扶的人。
加上沈瑞自己,因少年丧母,早年际遇挫折,也是个敏感多思的xìng子,怕是不乐意与心眼多的人往来。高文虎这样xìng子简单的朋友,轻轻松松相处,对沈瑞来说并不是坏事。
说到底是人老成jīng,不过几句话之下,徐氏不仅探了高文虎的底,连沈瑞的大致想法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至于寿哥,只那细皮嫩肉的模样,就不是百姓人家能养出来的。况且进了尚书府,在自己这二品夫人跟前都只带了好奇,并无惧sè,身份定是不会低了,保不齐是哪个侯门伯府出来的淘气小子。
只是徐氏相信沈瑞,不拘这寿哥是什么身份,都会被瑞哥哄住,欺不到瑞哥头上。
人也见了,该送表礼。
徐氏吩咐人拿了两只荷包出来,道:“本是叫人预备了笔墨等物,不过早上叫瑞哥见了,说你们以后多半要走武科,笔墨等物用不上……只是习武辛苦,你们也多爱惜自己,仔细莫要磕碰到了,省的长辈担心……”
高文虎不好意思收,寿哥则是神sè莫测,上前一步,接了两个荷包。
手中分量不轻,摸着里头硬硬的,寿哥甚是失望,眼神一下子yīn郁起来。
这是瞧不起他们,用银锞子做表礼打发人?
正好落在徐氏眼中。
徐氏有些明白沈瑞这般仔细待客的缘故了。
这寿哥年岁不大,脾气看来倒是不晓,不是个大度的xìng子。
徐氏笑着对瑞哥道:“全哥他们三个还在花园等着,你带了两个小伙伴过去……”
沈瑞应了,同三太太别了,才带了高文虎与寿哥出来。
高文虎小声道:“怎么好收东西?快还给沈大哥……”
寿哥扔了一个荷包在高文虎身上,没好气道:“长者赐,怎么能不收?喏,这是你的”说完,打开自己那个,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在手心上。
里面是一枚平安无事青玉牌与两对刀剑样式的银锞子。
这样的表礼,别说是对平民小子,就是官宦公子也给的。
寿哥挑了挑眉,原本低沉的心情,莫名地又好起来。
高文虎见状,便也将自己的荷包倒了,里面的东西与寿哥的一模一样。
高文虎忙装回荷包里,递给沈瑞道:“这不能要咧,这银子足有二两,怎么能要得?”
沈瑞推还给他,道:“连寿哥都晓得长者赐不敢辞,文虎就拿着……那平安无事牌是早先是寺里开过光的,带在身上没坏处银锞子拿回去给高婶子,叫高婶子多买肉给你吃。穷文富武,想要练好武艺,可得多吃肉……”
高文虎还要推却,寿哥已经不耐烦,道:“大娘都叫了,侄儿都当了,收个荷包怎么了?难道你不当沈大哥是好朋友么?”
高文虎这才无话了,寿哥捏着荷包,想着徐氏的宽和慈爱,心中的小火苗一窜一窜的,看着沈瑞怎么都不顺眼,轻哼一声道:“看你就是惯在长辈跟前装老实的,明明长了十多个心眼,是个贼jīng贼jīng的人,话多起来又婆妈,长辈却当你腼腆少语,生怕旁人欺负了你去……”
沈瑞听了,暗暗磨牙。
这熊孩子,哄人的时候一口一个“大哥”,损人的时候嘴巴又臭又毒……
第二百六十章 风云际会(二)
寿哥随口将沈瑞损了一顿,心中郁气散了不少,眼见花园在即,想着徐氏方才的怜悯,就随后将手中的半截的竹竿扔了。
今rì是上门做客,又不是上门乞讨,这碍眼的家伙事就扔了。
随后他便昂首挺胸,扬起下巴,立时跟小公鸡似的。
即便三人之中,寿哥身量最小,可这补丁叠补丁的装扮,带上这骄傲神态,倒是比身高魁伟的高文虎更惹眼。
沈全、毛迟与何泰之正坐在花园的亭子里说话,眼见沈瑞带了主客来了,三人便都客气的起身。
见寿哥奇装怪异,沈全与毛迟还罢,两人年纪大些,自有城府,何泰之却是眼睛一亮。
沈瑞已经给众人做了引荐,大家彼此见过,宾主落座。
因高文虎年长,沈瑞招待人时又是以高文虎为主,沈全与毛迟两个就也与高文虎寒暄起来。
待晓得他今年不过十三岁,沈全与毛迟两个则是惊叹不已。
沈瑞长得已经比同龄少年身量高,这个高文虎比沈瑞还高大半头。即便面带稚嫩,可要是不知道的,说是十六、七岁也有人信。
这两人一个处事圆润,一个出身微寒,即便晓得高文虎只是平民小子,也并未有轻鄙之心。反而因是沈瑞的新朋友,两人爱屋及乌的,待高文虎也亲近几分。
高文虎虽xìng子憨实,却是知道好赖,感受到两人的善意,就将身上那点拘谨散尽,露出天真质朴的xìng子。
对比之下,奇装异服、神sè傲慢的寿哥,就显得分外不讨喜。
瞧着沈瑞带他神sè客气疏离,一副彼此不熟的模样,沈全与毛迟两个打了招呼后,便也没再理会寿哥。
寿哥见状,暗暗地瞪沈瑞一眼,觉得他真是小气,自己不过随口说他几句,倒是记仇了似的。
寿哥不过十来岁,哪里就真的一眼将沈瑞看透,评点个一针见血?
不过是他自己待人就是两个模样,心情好的时候,恁般乖巧的模样都做得出;心情不好的时候,是谁也入不得眼的。
不料信口胡诌,却是将沈瑞掩藏的xìng子说个七七八八。
沈瑞虽一时有所触动,倒是没有记仇,只是觉得寿哥这熊孩子蹬鼻子上脸,近之则不逊,还是冷着他点,他反而能装个好孩子模样。
即便是未来天子,能调教的时候也当调教。
眼见众人都围着高文虎说话,并不搭理自己,寿哥就觉得无趣。
他早已察觉何泰之盯着自己狠瞧,只因何泰之并没有露出瞧不起的模样,就没有理会,现下却是满心不顺,便没好气地问道:“你作甚老盯着我?”
何泰之见寿哥开口,眼睛更亮,凑到他跟前来,目光黏在他身上,道:“这是哪里传出来的样子,如今京城流行穿这个样式百衲衣?”说到这里,又低头看他脚下:“哎呦还有配套的鞋子”
两人这一说话,众人便都望向二小。
寿哥觉得被剥了皮,面上滚烫,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看着何泰之眼中闪过的戏谑,恨不得一脚将何泰之踹开。
何泰之已经掉过头去,对沈瑞等人抱怨道:“叫我说,还是书院的规矩太死板,连如何穿衣都有要求,弄得我们这些人都跟不上京中时兴……”
虽不知为何寿哥出门做客这样装扮,可看着他窘迫模样,沈全与毛迟两个就晓得,这身装扮绝不是什么流行。
沈全便对何泰之嗔怪道:“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下场,如今你不想着怎么连阵磨枪,还有心思去琢磨京中时兴什么衣裳?都云近朱者赤,何表弟也学着些瑞哥的专心……”
听提及学习,何泰之忙做了个告饶的姿态,苦着脸道:“求求全三哥且别提读书,我读书都要读得吐了,如今一听就脑袋疼……不是说好今rì有瑞表哥的新朋友过来,大家跟着借光松快一rì么?”
高文虎后知后觉,反应的慢,只当何泰之与沈全等人真是不曾见过这样式的装扮,生怕伤了寿哥的心,憨声道:“这是百姓人家常见的装扮,衣服洗的多就容易破,缝了补丁能再穿一年。就是我在家也常穿的,出门了才换上没补丁的服……”
他正经八百地解说起来,不卑不亢的,沈全还罢,何泰之这个始作俑者难免心虚,讪笑着道:“原来如此,是我见识短了……”
沈瑞之前没并未看到何泰之的神情,听他问话时,只当他真的不曾见过这样的衣服。
现下才反应过来,何泰之老家就是京郊乡下,每年都要回乡祭祖,哪里是养在宅门不知世情辛苦的贵公子?
这孩子是皮痒了,故意逗寿哥。
沈瑞不由暗暗担心,就望向寿哥。
寿哥本觉得何泰之不讨喜,装模作样来呕自己,不过瞧着他一提读书就头疼的模样,倒是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小孩子都爱同大孩子一起玩,寿哥父母都为长,堂亲表亲中他排在第一。堂亲远在外藩,轻易不得见;即便张家那边有几个表弟、表妹,在他眼中都是鼻涕娃,他才懒得理睬。
眼前这几个人,除了何泰之与他同庚,其他人都比他年长。他并未觉得有什么隔阂,反而兴致勃勃地留心起几人来。
沈瑞这个族兄,是个脾气好的,比大家年纪大了一截去,也没有仗着年长就对大家管三管四的,行事说话间颇为照顾人。
毛迟这家伙,看着还真不像是已经十六岁的模样,个子也不高,说话慢声细语的,倒像是南边人的绵软xìng子。
这个何泰之则是“倚小卖小”,一口一个“全三哥”、“表哥”,可却是欠收拾的家伙。
沈瑞见寿哥时,寿哥正对着何泰之磨牙瞪眼。
沈瑞见他恼虽恼,却无怨愤之sè,便将提起的心又放下。
何泰之却是敢作敢当的xìng子,眼见沈瑞、沈全等人都隐带责怪,寿哥的小眼神也不善,晓得自己方才冒昧,便有心化解,坐在寿哥身边,小声道:“方才是我无礼,委实对不住……只是好好的你作甚如此打扮?”
寿哥不由一怔,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低声请教道:“有甚不对?哪里就露了马脚?”
何泰之看了寿哥一眼,带了几分得意道:“整匹马都露出了,还用找马脚?这补丁上的针脚虽粗,可用的却是松江细棉布。这样的布,看着寻常,价格并不比丝绸便宜。要不然也不会曾为贡品。虽说今上仁善,爱惜民生,停了松江贡布,可京城勋贵仕宦人家,用这布的也不少……”
将这布贩到京城的,就是沈家三房。
三房走礼,少不得二房这里。
徐氏见这布用着好,便也常往何家送。
寿哥不服气道:“不都是布么?还真的一眼就能看出区别来?你一个小子,又不是小娘子,怎么还留心起衣服料子?怨不得那个全三哥说你读书不专心,这心分得也太散了”
沈瑞几个年长的,原本担心这两个小的相处不好,即便说着话,也多留心这头,怕这两个吵起来。
没想到这两个小的小脑袋瓜子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倒是热热络络模样。
实际上,何泰之这里已经恼了。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沈全年长,方才又是为他扫尾,说他两句他也听了;眼前这臭小子yīn阳怪气的,嘴巴还真是臭。
只是碍于他是沈瑞的客人,何泰之不愿意与他拌嘴,便按捺住不快,便指了指沈瑞:“谁留心衣服料子?我早先也认不出,不过是瑞表哥不爱穿绸衣,多爱这种细棉布衣裳,连带着我娘也说这料子好,给家兄与我也做了几套……只是我穿不惯,觉得不如绸衣凉快……”
寿哥去看沈瑞的衣裳,的确是布衣,看着不过寻常,与外头读书人的装扮并无什么不同。
他便不再纠结之处,反而想起徐氏方才慈爱略带怜悯的眼神来。
若不是将他当成真乞儿,那为何还带了怜悯?
他还不知道,徐氏虽没有探问到寿哥底细,可对于他的来历也有了猜测。
只当他是哪个勋贵府邸不得志的小公子,丁点儿年纪,眉眼间就带了抑郁,混迹市井也没尊亲长辈管束。
要是有亲娘关爱的孩子,哪里会如此?多半是没了亲娘,亲爹后娶,才会让贵介小公子如此荒唐度rì。
因这般猜测,徐氏才面带怜悯,即便看出寿哥是个不宽和xìng子,也无心阻拦沈瑞交友。
寿哥想不到这些,可也并不觉得徐氏作伪,就是觉得纳闷罢了。
饭时未到,大家总不能于坐着,沈瑞早已准备好了游戏牌子,道:“离吃饭还有些功夫,咱们来顽抓曹cāo,?”
沈全与毛迟点头道好,其余等人却是面面相觑。
“什么是抓曹cāo,?怎么顽?”寿哥问道。
沈瑞道:“原是南边流行的一个小游戏,酒桌上助兴的,简单易懂……我并没顽过,不过是听人提过,觉得现下也能顽……”
所谓“抓曹cāo”,跟后世曾风靡一时的“杀人游戏”有相似之处,论起来当得起“杀人游戏”的始祖。
将预先写好的“诸葛亮”、“曹cāo”、“刘备”、“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等人名写成牌子,放在布袋或者罐子里,然后大家一人抓一张。
“诸葛亮”发令,点某位将军抓“曹cāo”。
被点名的将军报到,对坐上其他人猜抓。抓错了,罚酒一杯;抓到“刘备”,惩罚翻倍,且“刘备”伴饮一杯;一直到抓到“曹cāo”,一局游戏终了。
这是沈瑞在现在世面上各种常见的游戏中jīng挑细选出来的。
若是智能或棋牌类游戏,高文虎的脑子不够用;要是竞技类游戏,沈全、毛迟三个跟不上。
这“抓曹cāo”简单易懂,也好上手,倒是正合适……
第二百六十一章 风云际会(三)
除了沈全见过幼年沈瑞的顽劣,晓得他早先并不是如今这样xìng子;其他的人,对于沈瑞的印象都差不多,就是个诸事不理、专心读书的家伙。
如今沈瑞主动提起游戏来,大家都便都很捧场。
尤其是毛迟与何泰之两个,一年到头到书院里读书,正是想要松快的时候
待沈瑞将“抓曹cāo”的游戏规则说完,何泰之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既是酒桌上的游戏,都是用来罚酒的,如今不在酒桌上吃,用甚做惩罚?”
沈瑞笑道:“以茶代酒……”
除了沈全是抱着陪着弟弟们的心思之外,其他几人都对游戏本身有兴趣,即便觉得这惩罚太轻了些,依旧兴致勃勃。
沈瑞没有用凉亭里的茶,另吩咐小婢端了茶盘过来。茶壶还罢,个头与寻常茶壶差不多,可这茶杯却极为小巧,直径不过一寸,高只有八分,跟酒盅差不多。
何泰之不解道:“作甚上两套茶具,莫非有什么乾坤不成?”
沈瑞道:“表弟不用急,等开局了便晓得了……”
六人团坐,高文虎右手边是寿哥,寿哥往右,依次是何泰之、沈瑞、毛迟、沈全。
因在座总共是六人,除了“诸葛亮”、“曹cāo”、“刘备”必备竹牌之外,里面添了的“关羽”、“张飞”、“赵云”三个武将。
沈瑞取了预备好的抽口锦袋过来,将几个竹牌放进去,让高文虎先摸。
高文虎摸出一张一寸见方的竹牌出来,随即是寿哥、何泰之、沈瑞这样轮过来。
第一局摸到“诸葛亮”的是毛迟。
他就是南边人,对这个游戏正熟,将竹牌亮出来,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道:“孔明点兵,赵云听令,速抓曹cāo,莫待天明……”
沈瑞在旁,也在留意众人神sè。
听到“赵云”名字时,何泰之与高文虎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沈全笑着亮着手中的竹牌,道:“赵云得令”
沈瑞没玩过这游戏,都晓得留心众人表情,沈全是玩惯这个游戏,自然也早就留意。
不用说,何泰之与高文虎已经泄漏身份,这两人就是另外两个将军。那座位上不动声sè的两个,就是“曹cāo”与“刘备”。
沈瑞还罢,幼年经历挫折,xìng情大变,有了城府。早些年还罢,行事之间还能看得透;如今渐大了,即便是年岁了五岁的沈全,有的时候也看不透沈瑞在想什么。
这个寿哥,十来岁年纪,看着是个任xìng肆意的,却也能做到神情莫辨,倒是叫人费思量。
一时之间,沈全倒是对寿哥的身份生出几分好奇。
他的视线在沈瑞与寿哥身上来回转了两圈,依旧看不出端倪来。
何泰之已经催促:“全三哥快些猜,左右猜错了不过罚杯茶……”
沈全笑了笑道:“好,那我就猜是瑞哥……”
沈瑞闻言,眉头却是一蹙,随即立时展开,翻开自己竹牌,上面用隶书写着“刘备”二字。
毛迟笑道:“全三哥不仅抓错人,还抓到丨备,身上,罚茶两杯,刘备陪一杯……”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取了茶杯,倒了三杯茶出来。
茶汤浅碧sè,看着倒是上好茶水。
每杯不过七分满,毛迟挪了两杯放到沈全面前,剩下一杯放到沈瑞面前。
沈瑞却不着急吃茶,笑吟吟地望向沈全。
沈全却是不由多看了沈瑞两眼,慢悠悠的地端起一杯茶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茶水是温的,实闻不出什么。
可沈全晓得,即是作为惩罚用的茶汤,肯定不是寻常东西,否则沈瑞也不会换了小杯子。
一杯不过一口的量,沈全就一口吃尽。
随即沈全眯了眯眼,将另一杯茶也一口咽了,随即去看沈瑞。
沈瑞倒是寻常吃茶的模样,端着小小的茶杯,一口一口,分三口吞咽了事
沈全看着,眼中露出诧异来。
毛迟道:“惩罚茶也吃了,继续猜抓……”
沈全这回没犹豫,直接指了寿哥道:“这是曹cāo”
寿哥本隐带得意,正与何泰之低头说话,结果一下被逮了正着,只好不甘心地翻开眼前的竹牌来,上面正是“曹cāo”二字。
毛迟又倒了一杯茶,传到寿哥手中。
寿哥端着茶杯,却没有着急吃,而是抬头看了沈全与沈瑞一眼,正好这两人也在看他,视线对碰了个正着。
寿哥挑了挑眉,低着头将茶饮尽。
等再抬头时,寿哥脸上却是添了笑,大声道:“再来”
新的一局开始,高文虎是“诸葛亮”。
不过,他亮出竹牌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是好半天不吭声。
寿哥道:“高大哥,你快点兵啊,关羽、张飞、赵云哪个都行……”
高文虎却是摸了摸后脑勺,为难道:“我忘了词了,毛大哥方才说的那些我没记住……”
毛迟温煦道:“那词不是固定的,直接点人名就行……”
高文虎点点头,憨笑道:“那我就点‘关羽,抓‘曹cāo,……”
话音未落,何泰之已经带了几分兴奋举起手中竹牌:“我是关羽关羽得令”
不过将剩下可能是“曹cāo”的四人看了一圈后,何泰之有些懵了。
他使劲地瞪着眼睛,想要从大家脸上看出丝毫线索来,可剩下四人,两人是会玩的,剩下两人是惯会装模作样。
何泰之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也瞧不出哪个像“曹cāo”。
他只能胡乱猜道:“寿哥是‘曹cāo,……”
众人望向寿哥,寿哥嗤笑一声,翻开手中的竹牌,上面书着“张飞”。
“嘻嘻,猜错了,我这就吃茶”何泰之道。
高文虎倒了茶,伸着胳膊递了过来。
何泰之接了,就往嘴里送,随即却是“噗”的一声将半口茶喷了出来。
幸而寿哥往后躲了一步,否则就要被喷个正着。
何泰之的脸挤成一团,伸着舌头道:“这是茶?这么苦?”
说完这一句,他反应过来不对劲来,先看了看那壶茶水,随即看了看沈全、沈瑞,又看身边寿哥,哭笑不得道:“苦成这样,你们几个也受了,还装成寻常样子,还真是厉害”
寿哥眉眼弯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沈全笑道:“这是苦丁茶,清心败火的好东西,我家也有,早年吃过几回,不过今rì这壶茶汤得浓,一时没瞧出来……”说到这里,望向沈瑞道:“倒是瑞哥,记得是不吃苦的,没想到今儿弄出这茶来……”
沈瑞摊手道:“母亲近rì给我准备的,我同寿哥想的一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拿出来与大家、享,”
何泰之不解道:“好好的,姨母让瑞表哥吃这个作甚?你不是连苦瓜都不吃么,受得了这个苦?”
沈瑞摸了摸额头上的红疙瘩,讪笑两声,道:“最近天热,有点上火……
沈全望向沈瑞,似笑非笑的,看的沈瑞直发毛。
寿哥嗤笑道:“还说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白了就是自己难受见不得旁人好,旁人难受了你心里便也舒坦了,这叫损人不利己,……”
沈瑞忍不住又磨牙了。
这般jīng挑细选,连惩罚的东西都不敢用白开水,怕白开水喝多了也伤身,用了这养生保健的苦丁茶,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眼前这熊孩子。
有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在,沈瑞并不觉得今rì沈家这小聚会的细节会满了宫里。
又自然,又要稳妥,他容易么?
至于恶趣味的想要看看大家喝苦丁茶的笑话,那不过一丁点儿的心思。
说了这些话,喷出半口茶,可何泰之剩下的处罚还是免不了,那半杯茶还需吃。
看着还剩下大半杯的茶汤,何泰之苦着脸,后悔不已。
早知这茶汤这样苦,他就不该学沈瑞吃茶时的儒雅模样,应该一口折进嘴里才对,那样一口都喷出来,也省的再遭罪一回。
寿哥见他这般模样,却是开怀,眉开眼笑道:“方才你老催促旁人,如今怎磨磨蹭蹭起来?快些吃了,还得继续抓呢……”
何泰之晓得是避不开的,满脸苦大仇深,将剩下的茶一仰脖倒进嘴里,使劲地咽下去。满嘴苦涩,苦得他咧着嘴,眼泪花花的。
毛迟见了不忍,忙到了一杯正常的茶水递过去。
何泰之满脸感激地接过,大口大口吃了满杯,嘴巴里的苦涩才去了些。
遭了这大罪,何泰之继续猜抓时,哪里还敢信口胡说?他面上就带了郑重,目光在沈全、毛迟、沈瑞三人脸上转来转去。
剩下那三个,即晓得游戏规则,如何会在脸上露出来?
何泰之并不是笨人,虽第二局还没完了,可对于这游戏的关键也看出个七七八八,明白过来为何上一局时沈全只在寿哥与沈瑞两个之间选“曹cāo”,对于他与高文虎看也不看一眼,定是因他们两个的神情泄漏了身份。
“寿哥,求援手”何泰之眼睛眨了眨,看了一圈后,立时有了定夺,转身对寿哥道。
寿哥本幸灾乐祸,眼见何泰之要拖自己下水,诧异道:“咦?还待求援的
这句话却是看着沈全问的。
毕竟沈瑞方才说过,他没有玩过这个游戏;毛迟年纪不大,看着又是xìng子乖顺的那种老实孩子;沈全年纪最长,到了参加酒局聚会的年纪。
沈全点头道:“倒是并无不可,不过许不许求援,需要剩下的人定夺,只要有一人反对就不行。若是许了求援,要是援军认错了人,将军就要惩罚翻倍……同理,要是‘曹cāo,被援军抓了,也要惩罚翻倍……”
何泰之闻言,立时望向毛迟与沈瑞,目光烁烁,道:“有人反对么?”
沈
第二百六十二章 风云际会(四)
何泰之这点小聪明,大家哪里看不出?不就是想要让大家自己露马脚。
毛迟与沈瑞两人相视笑,齐齐点头道:“许求援手”
剩下的沈全,当然也不会反对。
何泰之从三人面上看不出什么,有些怏怏地去看寿哥。
寿哥来了兴致,摸着下巴,打量沈全等三人,可实看不出什么。寿哥也浑不在意,反正沈全也没说“外援”要陪着受处罚,便随后指了指毛迟。
毛迟笑吟吟地翻开眼前竹牌,上面写着“赵云”二字。
何泰之的眉毛立时耷拉下来,觉得嘴巴里苦苦的。
毛迟却是笑呵呵地取了茶壶,给何泰之倒了两杯茶。
眼见众人都瞅着,又有新朋友在,何泰之咬着牙,将两杯茶都吃了。
寿哥本以为自己猜错人,何泰之会嗔怪自己,正准备如何反击,没想到何泰之痛快认罚,丝毫没有怪罪之意。
他自己倒是不好意思了,将旁边的果盘送到何泰之跟前,道:“快吃几粒樱桃压压……”
何泰之苦着脸道了谢,抓了半把樱桃塞到嘴里。
看着沈全与沈瑞,寿哥有些为难了。
这两人一个是“曹cāo”,一个是“刘备”,抓到“曹cāo”还好说,抓到“刘备”何泰之这小子就要吃四杯苦茶。
并非是他心疼何泰之,只是不愿意显得自己太笨,连个猜抓都抓不准。
他正迟疑间,就见沈全对自己眨了下眼睛。
寿哥还当自己看错了,又望向沈全,就见沈全仿佛不在意似的伸出手指,抚了抚自己的额头。
寿哥飞快地瞟了沈瑞一样,见沈瑞正侧身与旁边的毛迟说话,并未看到沈全的小动作,嘴角不由弯了弯,开口道:“沈三哥是‘曹cāo,”
“哎呀,被抓着了”沈全亮出自己的竹牌来。
他暗中示意,倒不是为了去讨好寿哥,只是见何泰之一口气吃了四杯苦丁茶,有点不忍心这孩子继续吃下去了。
大家认识几年,何泰之年纪最小,即便是游戏之中,沈全也忍不住想要呵护一二。
至于自己,虽不像是沈瑞那样拱火拱到脸上,可年轻气壮,也正是火力壮的时候,多吃两杯苦丁茶也没什么。
何泰之在旁,已经拍手道:“寿哥真厉害,这回抓到了……若是让我抓,多半还要抓瑞表哥……”
沈全只当寻常吃茶似的,吃了两杯苦丁茶。
何泰之看着他如此轻松的模样,想着自己方才“yù仙yù死”的模样,就有些不平衡,盼着其他没尝过苦丁茶的几位也都尝尝。
又是几局游戏下来,座上诸人,一个都没落下,或多或少都吃了几杯茶下来。
只因越到后来,大家花样越多,有故作破绽骗人,有被求援后专门歪着点人的。嘻嘻哈哈之间,大家伙倒是没有开始的生疏,都熟稔起来。
寿哥与何泰之这两个小的,也成了好伙伴。
这两人都是心智早熟的孩子,寻常都是同年长的人相处,同龄的朋友还真是没有。
两人又都是爱顽的年纪,说起吃喝玩乐来,是各种兴致盎然。
大家嬉闹的功夫,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沈瑞并未让厨房预备席面,而是吩咐人腌制了各sè肉类,做了肉串与蔬菜串。
又寻了两块凹形槽铁代替烤炉,从库房里找出去年剩下的松木炭,准备花园烧烤。
不过考虑到大家都是初次动手,动手能力不熟,沈瑞还是吩咐人准备了几盘凉拌小菜与几盘子点心面食。
至于喝的么?考虑到大家的年纪,酒是没有的,只有新压的樱桃汁。
等长寿、长福带了小厮将一应东西送到花园,不仅寿哥与何泰之带了雀跃,连沈全、毛迟等人都觉得新奇有趣。
看来大家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吃法。
寿哥与何泰之不用人让,就已经抢着要自己动手。
沈全与毛迟年纪大了,带了几分矜持,在旁看着。
沈瑞则是不放心寿哥与何泰之两个的手艺,自己用另外一个烤炉给二人做示范。
结果寿哥与何泰之毛手毛脚的模样,看的大家心惊胆颤,倒不是怕两人糟蹋东西,而是怕他们烫着自己个。
沈瑞见状,忙请沈全上前帮寿哥,毛迟上前帮何泰之,自己招呼了高文虎,最后大家一起动手起来。
寿哥与何泰之两个却不肯闲着,围着大家,一会儿张罗洒盐,一会儿张罗花椒粉,也忙活得热闹。
说起来,对于烧烤这件事,沈瑞也是“纸上谈兵”。
他这“示范”都没做好,何况其他新学者?
结果大家兴奋了半天,烤出来的东西还是受热不均匀,卖相委实不佳。幸而食材新鲜,肉类也腌制进盐津,味道倒是不错。
大家自己动手烤出来,挑剔就少了,觉得还美味。
等到烤好第二盘时,看着就有些样子了。
到了第三盘时,沈瑞就叫挑拣起来,吩咐人分了一份,一份送到上房,一份送到玉姐处。
上房里,四哥已经睡了。
三太太正陪着徐氏用午饭,见沈瑞送来吃食,不由笑道:“二哥还真是孝顺……”
徐氏笑道:“吃食还是小事,二哥是真心疼玉姐呢……”
三太太好奇道:“又给玉姐打首饰了?”
徐氏笑着摇摇头,道:“早上随全哥过来的毛家小哥,弟妹瞧着如何?”
三太太道:“身量不高,不过瞧着谈吐,倒是个斯文守礼的孩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是二哥的朋友,那定是错不了……”
徐氏道:“那是翰林院毛状元的长子,昆山人士,今年十六,尚未婚配。
三太太笑道:“这可不是顶好的女婿人选,这回大嫂也不用为玉姐的亲事发愁了。”
徐氏笑着点头,心中却也没有十分把握。
论起家世来,两家做得亲事。即便毛澄是状元,前程似锦,可家里是匠籍,祖上无功名,并不算什么高门。玉姐虽是嗣女,却是大老爷的亲侄女,嫁过去算不得高攀状元门第。
没有女方上门提亲的道理。
可这样好的女婿人选,错过了就不好找了。
花园中,一片狼藉,大家吃了个肚圆。
沈瑞倒是没有撑着,不过见寿哥与何泰之两个腆着肚子,也怕两人吃多了肉积食不克化,就带着大家投壶。
说起来,沈家也有小校场,就在中路一个跨院,里面也有靶子、石墩子之类的东西。这是去年沈珏他们随三老爷读书时,大老爷叫人收拾出来的,让他们在读书的同时,也锻炼锻炼身子骨。
不过想着寿哥逞强好胜的xìng子,沈瑞可不敢将人往那边领。
若是寿哥非要拉一石弓,伤了胳膊,说不得宫里那位就要将自己列入黑名单。要不是想要让大家在最短的时间内彼此相熟起来,就是这顿饭沈瑞也不会安排的这么出格。
既知晓寿哥是个爱玩的,最好的抱大腿方法就是跟着一起玩。
消了一会儿食,沈全与毛迟先走了。
半月才休一rì,他们还有其他安排。
在走之前,沈全将沈瑞拉到一旁,小声道:“大伯娘让你败火,是为你好。你才十四,可不好过早接触房事,要不伤身……等过两年,大伯娘肯定会有安排,你别着急……”
沈瑞闻言,哭笑不得,讪笑两声,道:“我晓得了,不用三哥劝我,我一点也不急……”
沈全只当他臊了,拍着他的肩道:“都是男人,有甚不好意思开口?长大了都晓得想女人,又不是过错?你不同我说,还能同谁说去?”
听沈全提及这个,沈瑞倒是有些好奇。
他对冬喜并无男女之情,不过是意yín过两回,都有些舍不得冬喜嫁人;沈全那个屋里人,可服侍他小两年,难道真舍得放出去?
“三哥的屋子人真要在成亲前打发了去?到底是服侍了三哥一场?”沈瑞带了几分好奇道。
沈全闻言,面上添了几分不自在。
沈瑞见状,不由后悔,忙道:“我多嘴了”
郭氏立下这样的规矩,对于五房的儿媳妇们是好事,对于家宅安定也有益处。总是听到旁人家婆媳纷争,就是四房当年婆媳也是一场官司,可五房那里,婆媳却不见龌蹉,相处得亲亲热热的,真要说起来,同郭氏对媳妇们的维护也不无关系。
只是人心肉长,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难免怜惜。沈全未必就舍得将屋子里放出去,自己直接问出来,有点不知趣。
沈全神sè黯然,道:“翠羽已经配人了……”
翠羽就是沈全前年收的屋里人,并不是他身边的婢子,是郭氏房里的二等婢子,相貌娇美,人也温顺,沈瑞也是见过的。
沈瑞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沈全虽然已经定亲,婚期定在明年。现下遣翠羽出去,沈全即便心中不舍,一年半载也忘得差不多。
没想到不是送回松江,而是直接在京城配人。
看着神sè黯然的沈全,沈瑞明白郭氏此举的用意。
沈全看似通透世故,可实际上是心肠极软的xìng子,翠羽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又陪他从消沉中走过来,由怜生情也是并不意外。
倒是郭氏的手段,这般于脆利落,丝毫没有因沈全是幼子就多怜爱几分。
沈瑞怕沈全心中生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归根结底,婶娘还是为了三哥好……”
沈全苦笑道:“放心吧,我还能狼心狗肺地怨到父母身上?我只是后悔了……早知今rì,当初就不该……”
沈瑞虽看起来老成持重,可毕竟年岁在这里摆着,沈全也不好太细说,带了几分怅然走了。
看的沈瑞心中也有几分抑郁。
因这几个月备考辛苦的缘故,徐氏担心他身体亏虚,各sè补汤补着,结果就是补得他“上火”。
晨勃之类的不用说,还梦遗了两回。
待看到徐氏身边的妙龄婢子时,沈瑞的视线也偶尔被牵引,是身体里面觉醒的雄xìng本能。
不过是既成道德观约束,使得他对于美婢的“暗送秋波”面上都无动于衷,不过偶尔还是有心跳加速的时候。
经历了第二回青chūn期的沈瑞晓得,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沈瑞并不是禁yù之人,不过让他仗着身份对身边的婢子动手,他又舍不下那个脸。
只有懊悔自己有个年幼的未婚妻,怎么就小了四岁?要是大四岁,说不定现下他就能准备成亲了……
〖
第二百六十三章 风云际会(五)
沈全与毛迟走了一会儿,高文虎与寿哥也该走了。
沈瑞这里还罢,知晓寿哥身份,晓得是轻易见不着的。自己三月之内见了两遭,虽结了缘分,可福祸不定,以后见不见的并不强求。
何泰之这里,难得遇到投契的玩伴,对着寿哥恋恋不舍起来:“你我虽只见了一遭,可既做了朋友,往后还是当常来常往的好。什么时候再见呢?”
寿哥得了新朋友,不无欢喜,可行动之间不得zì yóu。这次来沈家,还是央求了许久的结果。
何泰之见他迟疑,只当他家里管束的严,道:“是不是为了准备童子试的缘故,你家里勒令你闭门读书?你是明年下场?”
寿哥苦着脸,点了点头。
左右都是读书,虽说不是为了科举,可也足以⊥寿哥拘的慌。
何泰之眼睛一亮,指了指沈瑞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则黑,有个县府两试的‘案首,摆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只管与家中长辈说去,说不得尊亲还巴不得咱们在一道读书呢?我原也读书读得燥,心烦的时候捧着书本半rì功夫也瞧不进去一个字去,随着瑞表哥一道读书后,学习的时间虽比自己在的时候长了,却不觉得累,反而学进去了。”
寿哥眨了眨眼,道:“这是尚书府邸,你与沈家是表亲,往来自是无碍的……寻常外人,沈尚书与沈夫人怎会允许他扰了沈大哥学习……”
听他这样一说话,何泰之也不好自说自话。
沈瑞允他过来一起备考,对他也多有提点之处,自己已经占用了他的时间,再来一个沈瑞还真的未必乐意。
何泰之不由讪讪,望向旁边的沈瑞。
沈瑞只当没听见,正同高文虎说起武举的事:“武举也要考策论,是避不过去的,不过到底不比文科费事,拢共就几本书,你一年啃一本下来,有个六、七年的功夫也差不多。”
高文虎苦着脸道:“沈大哥,我真不是读书材料,兵书也是书,我认识字就是看不懂……”
沈瑞道:“寿哥怎么说?”
高文虎耷拉着脑袋:“寿哥说让我尽力,实在读不进去也没法子……”
沈瑞安慰道:“你才十三岁,也不用太着急,先学两年看……”
寿哥见沈瑞只留心高文虎,不怎么搭理自己,就不乐意了,想着何泰之方才的话,便笑嘻嘻道:“沈大哥,以后我能不能过来寻你一块读书?”
他想要看沈瑞怎么推托,不想沈瑞却是点头道:“欢迎之至”
寿哥一愣,挑眉道:“你也不问问我是哪家的?就敢让我随意出入沈宅?
“那你是哪家的?”沈瑞从谏如流地问道。
寿哥卡壳了,吱吱呜呜说不出来。
何泰之却是不于了,埋怨道:“你这人恁地不实在这样的装扮,又隐姓藏名的,哪里有这样交朋友的?”
寿哥被指责得满脸涨红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是长辈们管的严厉……”
何泰之不以为然,撂下脸道:“我们是街头的地痞流氓,还是见不得人的狐朋狗友?就算你是公侯府邸出来的小公子,难道身份就比大家尊贵了去?我们这些人,竟还不配做你的朋友了?”
寿哥今rì欢欢喜喜地大家顽了半rì,正是满心舍不得的时候,就被何泰之这样连番指责,不免心中委屈,圆圆的眼镜瞪着沈瑞,里面带了几分恳求。
在他看来,沈瑞虽有些装模作样,可行事算是大度洒脱。二月里在羊汤铺那回,即便晓得他身边带了随从侍卫暗中跟随,过后也没有多啰嗦一句。
何泰之这样的xìng子,就有些咄咄逼人。
并不是他不实在,而是他真要将身份亮出来,别了尊卑,还怎么做朋友?
就是高文虎这里,能将尚书公子当成新朋友,也未必敢将自己当朋友。
沈瑞见何泰之越说越恼的模样,皱眉道:“寿哥即不说,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好朋友只当互相体恤,斤斤计较不是为友之道”
何泰之被说的抹不开脸来,嘟囔道:“我还不是为了瑞表哥抱不平瑞表哥读书这么紧,还抽出一rì功夫请客,又专门找了我们来当陪客,这般看重新朋友。可寿哥这样装扮上门不说,连身份也遮遮掩掩的”
沈瑞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刨根揭底?难道寿哥是公侯公子,就要趋而奉之;寿哥是寒门丐户,就避而远之?表弟向来不是那等挑剔门第的势利人,寿哥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有何要紧?”
何泰之被说的讪讪,对寿哥作揖道:“是我言语刻薄,给寿哥赔不是”
寿哥带了几分不自在,小声道:“没事,我不怪你我也有不厚道之处。
何泰之脑补一番,带了几分怜悯道:“你家尊长定是拘你拘的紧了,使得你正大光明交朋友都不敢……不过没关系,咱们私下里交好…等过几年大了,大人们就不会这样约束人……”
寿哥忙不迭点头道:“好,好,以后得了功夫,可要常在一起顽……”
这两个孩子,说话之间变脸,说话之间又好了。
沈瑞在旁看着直乐,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少年。若是让他像何泰之这样天xìng自然地寿哥凑到一处,他还真的做不到。
不过寿哥虽将何泰之当成小伙伴,可对自己也多了亲近、信赖之意,这就是沈瑞的收获了。
出了仁寿坊,看着高文虎与寿哥去了,沈瑞与何泰之方回转沈宅。
“瑞表哥,寿哥到底是哪家的?”何泰之忍不住问道。
沈瑞摇头道:“不晓得,观其气度,门第不会太低。我来京城的时间不长,表弟对于京城的公侯府邸知晓的多么?”
“勋贵与文官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有名望的几家时常传出些消息之外,其他人家外人知晓的并不多……”何泰之道。
何泰之也不过是一时好奇,即便勋贵与文官不是一路人,可大家眼下还小,并没有入朝,做朋友也没有什么可避讳处。
“是我鲁莽了,幸好他没答应过来沈家读书。这半rì功夫,哪里听他提过读书?看来是不爱学习的,勋贵有恩荫,并需要走科举之路,一处顽还罢了,一块读书的话,未必能学到一起去。”何泰之后知后觉道。
沈瑞没有在意,要是寿哥能将沈家当成“学堂”,时常过来读书,他是乐观其成的。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寿哥偶尔出宫放风有可能,时常出来的话不可能。作为大明帝国唯一的皇子与储君,一身关系到社稷江山,行动之间岂可轻便?
何泰之直接回家去了,沈瑞则是去了上房。
三太太已经带了四哥回去了,徐氏正笑吟吟地与一个婆子说话。
见沈瑞进来,那婆子忙从杌子上起身道:“见过表少爷……”
沈瑞听着这称呼,看着也面善,便道:“是姨母叫妈妈来接何表弟?何表弟方才家去了……”
那婆子堆着笑道:“我们太太打发老奴来向姨太太报喜,我们姑爷打发人进京报喜来了……”
沈瑞一时没反应过来,徐氏已经问道:“你们太太可说什么时候打发人南下?”
那婆子欢喜道:“今儿上午接到信,太太就开始张罗,人手已经安排妥当,只等亲家老爷那边的消息,两家管事要结伴出京……”
徐氏点头道:“我晓得了,明儿过去给你们太太贺喜……你先忙去吧,我不虚留你……”又叫婢子赏了荷包。
那婆子乐呵呵地告辞了。
沈瑞才回过神:“母亲,是何表姐有身孕了?”
徐氏笑着点头道:“听说出了京就开始害喜,算下来正好是月里的孩儿,这是难得的福气。幸好她身体结实,走的又是水路,总算太太平平回乡,如今算下来已经五个月了……”
对于这个外甥女,徐氏始终有牵挂着。怕她念着前情,不能全心全意地服侍丈夫,夫妻之间生了嫌隙。如今有了孩子,徐氏的心里总算踏实下来。
沈瑞也跟着欢喜不已,却是站在王守仁的立场。
王守仁年过而立,而未有嗣,外头早有闲话。他发妻在时,还有人说他是惧内,才没有纳侧延续血脉;等到发妻故去,闲话就难听起来,不乏有质疑王守仁不行的。
如今何氏有妊,不管是男是女,之前的流言蜚语都不攻自破。
紫禁城,乾清宫。
寿哥早已换下那身百衲衣、那双百衲鞋,换了朱sè常服,眉飞sè舞地讲述着这半rì见闻。
弘治皇帝笑着听了。
在开国历代帝王中,他子嗣最少,除了夭折的一子一女外,就只剩下眼前这一根独苗。
从襁褓中开始,太子就被他安置跟前,亲自教养大。
儿子天资聪敏,做老子的也与有荣焉。不管多么疼宠这个孩儿,他都心甘情愿。若是可以的话,他愿意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可是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
他晓得这半年来,儿子被拘束得狠了,才对读书越来越反感。
因此,对于儿子偷跑出皇宫,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寿哥滔滔不绝地讲道:“沈家可真是读书的人家,那个沈全兄弟三人,都走科举仕途,老大三月里才从翰林院散馆,如今就在詹士府,之前孩儿都没留意,老二是举人,他自己明年也要回乡去考秀才;毛迟是状元的儿子,一提科举他就头疼,生怕考的不好了,被人笑话‘子不肖父,;何泰之与孩儿同庚,已经过了府试,如今跟在沈瑞身边,准备六月里的院试呢……”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天威莫测(一)
寿哥将今天见过的朋友点评了一番,又将新尝的吃食说了一遍,弘治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心中纳罕不已。
寿哥这两年最讨厌读书,对于入宫直学的翰林们都是满心不耐烦,今rì却能与几个读书种子谈天说地。还有那吃食,寿哥向来挑食,豆腐类的菜肴是向来不吃的,方才还夸起豆腐于烤着吃好吃。
寿哥一口气说完,小脸上就露出几分恳求。
弘治皇帝看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才回来,就惦记下次出去玩了。
“认识的新朋友既是书院读书的学生,那也不是rìrì得空的,就算你想出去寻他们玩,他们也没空。”弘治皇帝温和地说道。
寿哥眼睛一亮,道:“父皇,他们那边望朔rì休假,那等到十五孩儿再去寻他们耍?”
弘治皇帝摸了摸他的头道:“你不是说沈瑞与何泰之要参加院试,在考试之前他们应是没空呼朋唤友?”
寿哥闻言,意兴阑珊:“是了,倒忘了这个了……何泰之还念了一句想要下次再见,沈瑞那家伙却是提也没提,定是怕我寻他玩,耽搁了他读书……”
沈瑞从出生到现下的详细底细,早已写的详详细细,在皇帝案桌上放着。
弘治皇帝没有拦着儿子与其再次交往,也是看在沈瑞勤奋好学上。希望寿哥能受到影响,不再那么厌学。
加上方才寿哥提及的几个新朋友,沈全倒是寻常,何泰之与毛迟的老爹,一个常入宫直讲,一个是弘治钦点的状元,提起职位人名来,皇帝哪里会不知晓?
虽没有见过那几个孩子,不过能同沈瑞交好的,定是也好学向上。
弘治皇帝心中生出几分希望,道:“今rì里他们可是提及科考之事了?他们几个的功课如何?”
寿哥想了想,道:“也提了几句,听着他们说话的意思,沈瑞已经是‘案首,,院试定过的;何泰之那里,倒不像是十分把握,好像过于不过两可之间。毛迟中秋后回原籍备考,沈全好像也要回松江呢。”
其他人都比寿哥年长,倒是何泰之令弘治皇帝颇为意外:“何泰之与寿哥同庚,要是能过院试,可就是小秀才……”
寿哥不服气道:“不过是秀才,有何了不起?杨学士十二岁举与乡,中秀才的时候不是更小?杨家长子杨慎也是十二岁过的院试,听说他家老二年纪不大,也开始做时文了……”
听着这话,弘治皇帝有些酸意。
詹士府众属官中,寿哥对杨廷和多为敬重。
在东宫任直讲的几位先生中,杨廷和的课风趣易懂,确实比其他夫子讲的jīng心。
要不是有杨廷和这样的先生在,怕是寿哥对于学习就越发厌倦。
弘治皇帝既觉得杨廷和不错,备课用心,又不愿意他影响儿子太多。
他心中叹了口气,摸了摸寿哥的头,道:“是啊,不过是秀才,又有何了不起?即便以后他们中了进士,也不过是寿哥的臣子……”
寿哥一愣,抓住弘治皇帝的大手,满脸顽皮道:“让他们做父皇的臣子,孩儿悄悄地与他们做朋友,等到他们以后晓得孩儿身份,定会吓一跳……”
弘治皇帝想着自己的身体,越发心酸,抬头望向远处,目光有几分迷茫道:“都是父皇不好,没有给寿哥添几个弟弟妹妹,让寿哥孤单了。若是你二弟没有夭折就好了,你也能多个臂膀……”
寿哥闻言,后背一僵,眼中露出几分惊骇与痛苦。
衣袖里的拳头紧紧地握着,他挑了挑嘴角,心中冷笑不已。
若是他那个好二弟没有夭折,那他这个太子还能平安长成么?
若不是那位存了旁的念头,怎么会故意安排小内侍在他身边引得他淘气?若不是父皇真心疼爱,加上只有这一个儿子,怕是早就厌了他。
老天有眼,二皇子夭折,再落地的是公主,也没有站住。这紫禁城内外,依旧只有他一个皇子。
不管那人心中做何想,人前人后却必须摆出慈母的模样。
不过对于那人的私心与变脸,父皇显然已经有所察觉,将他身边的侍从都换了一遍,父子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也多了……
仁寿坊,沈宅。
大老爷从衙门回来,徐氏便对他说起今rì沈瑞花园待客之事,重点提了毛迟。
“我原本还琢磨瑞哥怎么好好地想起在家招待朋友,见了毛家小哥才有些明白过来论起年岁与门第来,毛家小哥可不是个顶好的人选?比玉姐大三岁,xìng格看着温和……”徐氏道。
对于状元毛迟,沈大老爷自然晓得其人。
“既是十六了,怎么连童子试都没过?”大老爷关心的还是本人的读书资质。父母在好,本人不争气也没用。
“听瑞哥的意思,是毛家不打算寄籍,所以去年才没回原籍,定好的是今年年底回去,明年童子试、后年乡试一口气地考下来。他是瑞哥的同桌,瑞哥说他的功课比瑞哥还好三分,童子试无碍的,就是乡试说不得也可期……”徐氏道。
既是状元之子,学问上又是沈瑞认可的,大老爷便点点头。
至于毛家祖上是匠籍之事,大老爷倒是并无挑剔。即便是匠籍又如何?从毛澄考上状元开始,毛家就已经改换门庭。毛迟本人又是读书种子,毛家只有一代比一代好的。
至于这媒人之事,大老爷倒是并不愁。
王守仁虽不在,王华可是在京。实在不行,还可以再请何学士帮一次。
至于女方主动提及亲事,并不是丢脸之事。婚姻本为结两姓之好,即是觉得女婿好人选,就没有必要端着架子,平白错过。
只要娘家父兄靠得住,嫁妆体面,毛家还会慢待玉姐不成?
自己觉得人丁单薄,担心瑞哥以后在官场上助力不足;毛家还不如沈家,不是更需要助力?
“沈瑞,你来陪孤玩”一身金黄蟒服的小少年趾高气扬道:“孤一个人孤零零的,身边连个小伙伴都没有,好不容易认识了你,咱们在一处……”
沈瑞站在少年对面,面上似是受宠若惊,心中却隐隐得意。
就听那小少年道:“你进宫陪孤,还是先净身……”
旁边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呼啦啦的上前,制住了沈瑞。
沈瑞想要挥拳,可架不住锦衣卫人多,被死死地按住地上。旁边几个面上无须的宦官手中拿着八寸长的剃刀,“咯咯”地笑着,冲着沈瑞过来……
“不要”沈瑞浑身冷汗,从噩梦中惊醒。他忍不住往胯下望去,小兄弟虽是蔫头蔫脑的,却是完完整整地在。
沈瑞不由失笑,好好地怎么做起这样的梦来?
都云“伴君如伴虎”,看来自己在面对寿哥时表现得淡定从容,可心中不无担忧,生怕有半点不妥当脱离自己的掌握。
如今是皇权至上的时代,寿哥又是历史上有名的任xìng皇帝,毕竟不是寻常少年。要是寿哥任xìng起来,岂是他能兜得住的?要是真的宫外惹出是非来,说不得自己就要顶缸。
如今有了这样的渊源,以后做了君臣,也有一份旧情在,就已经比旁人强出许多,自己要是再谋算其他,才是贪心不足。
即便寿哥年幼,可宫廷里那位九五之尊可不是能算计的。
自己那点心眼子,还是隐起来的好。
反正自己已经成了杨家女婿,未来正德朝都有了靠山,还是勿要再想着投机取巧的好。要不然不小心落了痕迹,就不是福,而是祸了。
想到这里,沈瑞松了一口气。
这一rì待客下来,他身心俱疲,就是因有yù求、患得患失的缘故。
这都不像自己了。
沈瑞既有了决定,对于高文虎与寿哥就渐少提及,又开始了抱书苦读的rì子。
何泰之本有几分淘气,可被沈瑞带的也起了好胜心,每rì在沈家读书不说,即便回到家里,也要读书到三更。
小徐氏见状,心疼不已,劝了两回,哪里是劝得住的?
“瑞表哥得了县府试案首,院试准过的,还手不释卷,一刻不敢松懈;孩儿这里心里还没底呢,哪里敢偷懒?”何泰之振振有词道。
小徐氏既是欣慰幼子懂事,又是心疼他刻苦,对丈夫抱怨道:“他才十二呢,哪里就这样着急了?老爷也不劝劝。”
何学士摇头道:“这才是正经读书的样子。外头的寒门士子,哪个不是如此刻苦?小二占着有点小聪明,以往不过是取巧罢了,读书并不专心。如今有瑞哥在旁,见贤思齐,这才有了开始用功起来,我们不说鼓励,怎么能拦着?
小徐氏担心道:“这伤了身子骨了怎么好?”
何学士道:“无需担心,不过这一、两个月。以小二如今的课业,即便侥幸过了院试,岁科考试也是过不了,乡试要过几年。知子莫若母,小二的脾气你这当娘的还不知道?不是个有长劲的,如今不过是一口气抻着,过了院试自己个儿就泄了。”
小徐氏想想幼子的脾气秉xìng,确实如丈夫所说,就不再啰嗦此事,只是盼着院试早点过去。
到了六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三年两次的院试也临近。
杨廷和虽早就考校过沈瑞的学问,不过临了临了,还是在休沐rì将他叫到家中。
虽说在科举仕途上童子试不过是起步,实不算什么,可杨廷和还是希望沈瑞能取得一个好成绩。要是沈瑞得中“小三元”,岁科考试也就不担心了,说不得明年就可以参加乡试。
乡试不比会试,不拘名次先后,只要过了就是好事。
反而是会试,因进士与同进士之间天差地别,要是没有十全的把握,还是等两科再下场较好……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威难测(二)
院试只考两场,分“正场”与“覆试”,考试完三、五天内,就正式出榜
顺天府院试,实际上是直隶一地的院试,共有府八,直隶州二,属州十七,县一百余的童生齐聚京城。
参加人数,比顺天府乡试与会试的人还多。
院试考场就是府试考场所在,只是同上回相比,这次考场布置比上次更为紧密,考生的座位缩到两尺一位,要是两个胖子相邻,就要伸不开胳膊了。
幸而府县试前十的考生,要“提堂”考试,不必在外头的考棚中。
坏处就是学政官与知县、知府不同,县试、府试时的主考多是露个面,安排人手盯着考堂就下去了,学政官却是坐得住的,从头到尾地盯着堂上诸生。
如今顺天府学政,乃去年从翰林院里出来的翰林官,是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庶吉士散馆后留在翰林院。
这是他主持的第一次院试,沈瑞并没有什么考试的机巧可投。不过何学士曾将此人的文章整理过两份,给沈瑞与何泰之看了。
此人做了十多年翰林官,行文风格已经是标准的馆阁模式,做出的时文也都是一个套路。
这样的文章,对于沈瑞来说并不难。
另外此人xìng情中庸,xìng子老成低调,是个不爱张扬的人。
沈瑞思量一番,就没有头一个交卷,而是等三人交卷后方起身,依旧是“头牌”出考场。
院试参加的考生多,“正场”结果就要五天后才能出来。“覆试”则是在“正场”结果出来后,“正场”取中的童生,才能参加“覆试”。
“覆试”时除非表现的不好,否则差不多都会过了,出来的排名就是本直省生员排名。
“正场”结果出来,并不是报差报喜,而是街头识字的闲汉小跑着报喜领
沈瑞这里,因是县府试“案首”的缘故,并不担心落榜,对于“正场”的报喜,也就没有什么好激动的。
等到六月二十二,“覆试”第三天,披红的报差敲着铜锣,举着大红报单来到沈宅时,沈瑞的脸上才露出笑意。
皇天不负有心人,手不释卷两月,体重都熬瘦了小十斤,院试“案首”终于到手了。
大管家早已准备了两筐炮竹,报差一来,就点起了炮竹。
徐氏早已叫针线上准备了簇新的儒衫儒帽官靴,送到九如居。
接了喜报,冬喜、柳芽等人就服侍沈瑞换装。
管家早已打发管事、小厮往亲戚家报喜,沈瑞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秀才装扮,由三老爷陪着,先去上房给徐氏叩头报喜。
徐氏满脸欣慰,三太太与玉姐也都是欢喜不已。
沈瑞虽才十四岁,还不是成丁,可今rì得了功名,就不会再被视为孩童。
自打二月县试完了,徐氏与三老爷等人就晓得秀才功名到手,可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争气,苦读两月,真的拼了个院试“案首”回来。
毕竟沈瑞平rì所显露的不过是读书踏实勤勉,同当年才华横溢的沈珞不能相比。
没想到在继沈珞后,沈瑞也得了个院试“案首”回来,连同县试、府试,就是一个“小三元”。
以沈瑞读书的时间与年纪看,实是难得。
“这下踏实了,可当要好好歇几rì,要不我可不依”徐氏扶起沈瑞,看着他的黑眼圈,带了几分心疼道。
沈瑞好强,徐氏既欣慰又心疼。要不是沈瑞依旧坚持练拳,在勤勉刻苦的同时作息也能自制,徐氏早就要拦着了。
她虽因大老爷身子不好心中焦急,可也不愿沈瑞因苦读损了身体。沈家二房几位老爷已经吃够了身子不好的苦,难得沈瑞、沈珏两个结结实实的,要是因读书伤了身体才是得不偿失。
沈瑞带了赧然道:“是儿子定力不够,患得患失,要不然出了考场后就该放下。”
徐氏摇头道:“你这般辛苦地读书,到了出结果的时候要是无动于衷那不叫有定力,那成了木头人了。”
三老爷也笑道:“这回终于说了实话,看起你这两rì云淡风轻的,还当你不在意。这样才正常,你又不是老头子,如何能心如止水?”
有了功名,哪怕是最低等级的秀才,也是光宗耀祖之事。只因从此步入仕籍,不算民人,可以见官不跪。
因此,沈瑞见过众长辈后,就又被众人簇拥去了祠堂上香,告慰祖上。
同一时间,何学士宅邸,也是差不多的情景。
只是同沈瑞的镇定相比,何泰之则是欢喜得手舞足蹈,难免带了几分自得
虽说“正场”过了时“覆试”就多半没问题,可到底让人悬心,直到今rì放榜才真的让人踏实下来。
小徐氏亦是喜出望外,她是内宅妇人,儿子向来都交由丈夫管教,对干幼子的功课并不知晓太多,不过也听丈夫提及儿子的文章还差火候,今年院试多半没戏,再学习一年明年差不多。
没想到幼子勤奋刻苦两月,竟然是过了院试。
这边她正要打发让往沈宅报喜,就见沈宅报喜的人过来。
听闻沈瑞得了院试“案首”,小徐氏倒是并不意外,反觉得本该如此。
想起丈夫说过儿子文章还欠火候的话,小徐氏心中对沈瑞满是感激。这两个月,幼子可是将“瑞表哥”挂在嘴上,对上沈瑞在应试上的指点,也同父母兄长提过。
那些应试的技巧,并非是沈瑞独创,有些是沈家的传承。
书香门第,都有差不多的传承。
何家出仕才两代,祖上贫寒,差的就是传承。
沈瑞能不藏私,教导给何泰之,足以令小徐氏感激不已。
就是何学士也曾跟妻子赞过:“有大毅力者多有大志向,沈家后继有人矣若有次女,当抢来做女婿,可叹可惜了”
小徐氏都能看到沈瑞对何泰之的帮助,更何况何泰之本人。
“若是没有瑞表哥这两月指点,儿子肯定过不了,这回瑞表哥又是三元,,娘可要准备份厚礼贺喜答谢”何泰之穿着小号版的儒服,凑到小徐氏跟前道。
小徐氏笑道:“还用你交代,我早就准备好了。改rì老爷休沐,咱们请你姨母一家过来吃酒。”
何泰之扶了扶自己的儒巾,带了几分迫不及待,道:“不知瑞表哥穿儒服装什么样,儿子先过去瞧瞧,也问问簪花宴的事”
看着他满脸雀跃的模样,小徐氏不愿扫儿子的兴,便道:“去,顺便问问你姨母哪一rì摆酒。两家里错开来,省的碰上。”
何泰之忙不迭点头应了,唤了两个小厮去了沈家。
看着何泰之穿着儒衫来了,徐氏只觉得喜上加喜,三老爷、三太太则是不免在心里将他与沈瑞比了一比。
三太太娘家家规始然,即便是耕读传家,可子弟下场都比较晚,只觉得十四岁中秀才难得,像何泰之这样十二岁的可称为“小才子”。何泰之当年九岁就过了县试,如今名次虽比不得沈瑞,可年纪又小了两岁,倒是不能分高低,到底是学士之子。
三老爷却是不以为然,这两个月他多指点沈瑞与何泰之的功课,对于两人的点滴进步都记在心上。
要是没有沈瑞分享笔记给何泰之,还有每rì两篇时文的强训丨何泰之想要过院试怕是还差火候。
如今何泰之名次虽是靠后,可到底过了院试,一个秀才功名到手。
至于岁科考试,何泰之年纪在这里,倒是无需着急,过几年参加乡试也不晚。
何泰之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其实就是想要问一问沈瑞考试后的安排。
以沈瑞的名字,既排在院试“案首”,过些rì子的岁试是不怕的,肯定是一二等,顺天府府学的廪生。至于何泰之这里,则是心里没底,不管是入府学还是入县学,估计是要是附生。想要更进一步,一两年之内没希望。
与其在府学与县学做个挂名的附生,还不若继续在chūn山书院读书。不少chūn山书院的学生,就是这样做的。不仅是附生如此,就是廪生也多半如此。
同县学、府学的教授、教谕相比,chūn山书院乙班的夫子可都是致仕翰林。
“瑞表哥,你也别去府学,还是回chūn山书院?书院里丙、丁、戊班都是散养的,到了乙班老师教导的才多些。要是去了外头,倒是怪可惜的。”何泰之带了几分期盼道。
沈瑞不否认chūn山书院的先生教导水平高,可是也发现了一个弊端。那就是chūn山书院的学生太过于排外,翰林院子弟自己成一家。
如今虽没有形成“chūn山书院”党,可等chūn山书院里的学子入了官场,十几二十年后,说不得就是隐形的党派。
大明朝文官治国,翰林院的这些人又是文官中的顶尖人群,这些人的子弟在科举仕途上,就比寻常士子起点要高的多。
现下或许没有人留心,可等到被人注意时,就是chūn山书院闭院之时。
沈瑞对于仕途有自己的规划,无心结党或是打上某党的印记。
“有个三元,的名头在,岁时之时肯定被人盯着,要是真的考砸了,保不齐外头又有什么话?若是过了一等、二等,不去官学的话,又未免显得狂妄,多半还是要去那边。”沈瑞想了想,道。
何泰之闻言,眉头挤成一团:“那以后怎么办?要不我也想法子去顺天府官学?我不想离了瑞表哥……”
“同窗”、“同年”、“同乡”是官场必不可少的人脉之一。同顺天府官学相比,荟萃翰林院子弟的chūn山书院同窗质量更高。如此看来,留在那里,也是有利有弊。
沈瑞便不肯替何泰之拿主意,只道:“这不是小事,且听听姨父怎么说
何泰之虽有了功名,可与沈瑞又不同。
沈瑞xìng子就老成持重,大老爷与徐氏会将沈瑞看成是大人,凡事也能尊重他的决定。何泰之是幼子,上面有父兄庇护,又得小徐氏溺爱,即便穿着儒服,也未必能做的了自己的主。
何泰之也想到这一点,叹了一口气道:“要是我早点使劲读书就好了,要是名次也在前头,自然就跟瑞表哥在一处,也就不用这样难定夺……”
皇城,清宁宫正殿。
寿哥看着手中的纸卷,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沈瑞真的得了院试‘案首,,没白让孤在父皇面前赞了一回,何泰之也是榜上有名,这倒是意外之喜……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威难测(三)
同沈家与何家两家的欢天喜地相比,乔家的气氛则yīn郁得怕人。
乔老太太面上恍惚,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没有,一个也没中?别是看错了吧?你五哥的先生不是说他火候十足了么?当年府试时可是考了第十五名”
乔永善满脸愧疚,站在一旁,低声道:“确实榜上无名,许是五哥一时没考好,孙儿这里也不争气,让老太太失望了。”
乔家毕竟是仕宦人家,翰墨之族。老爷辈的不用说,好歹出来一个二甲进士,第三代却只有长房幼子乔永德、三房长子乔永善两个读书种子。
乔老太太当成眼珠子似的盯着,掏了大钱为两个孙子延请名师,前年堂兄弟两个下场,双双过了府试,卡在院试上。当时兄弟两个才十四岁,十四岁的童生也算体面,没想到过了两年,依旧是双双落第。
寻常人家,十六岁卡在院试这里并不算什么。院试三年两考,努力学习几年,再考也不算晚。
乔家原本也不着急,可谁让沈家过继来个沈瑞。
自打二月里沈瑞中了县试“案首”,乔永德就来了狠劲,摩拳擦掌,不甘人后。连带着乔永善也被堂兄带的紧张起来,正经苦读了几个月。两兄弟的老师都对弟子褒赞不已,只说乔永德火候够了,乔永善要看运气。
今rì院试放榜,乔永善因老师的话本有些惴惴,却被意气风发的堂兄拉着去看榜。
没想到不仅他自己榜上无名,乔永德也名落孙山。乔永德看完榜单就寒了脸,立时甩了袖子气鼓鼓地走了。
乔永善追不上,晓得家中长辈在等消息,就含羞带愧地回到禀告。
乔老太太还在叹气,旁边站着的乔大太太已是带了急sè:“五哥可说去哪里了?”
“没说,不过两个长随都跟着。”乔永善道。
乔大太太虽担心幼子,可也晓得怪不得侄子头上。知子莫若母,幼子被老太太打小溺爱,最是任xìng,就算是兄长们说话也不会听,何况是堂弟。
乔老太太长吁了口气,道:“有长随跟着就好。五哥辛苦了半年却是这么个结果,孩子心里憋屈呢。”
乔永善耷拉着脑袋,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心里极不好受。
他也苦读了半年,今rì亦是落榜,可父母不在跟前,祖母、伯娘只会顾着堂兄,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他却是不知道,对于他的落第,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是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乔永德生xìng好强,比不过表弟心里会难过,要是被堂弟超过去会更不痛快。倒不是她们不希望乔永善有功名,而是希望他晚一些,别超了乔永德去。
乔老太太是因偏心的缘故,五孙子打落地养在身边,自然是更看重些;乔大太太则是不希望三房压过长房去。
乔大老爷与乔三老爷如今都在仕途,乔大老爷是工部挂闲差,估计难再进一步,毕竟是恩荫补的官,不是正途官;三老爷那里却是不同,二甲进士出身,又在南直隶,任满升到京城并不是难事。
乔三老爷在官场上后劲已经比乔大老爷足,要是三房永善再先长房永德一步得功名,那三房势态更盛。
“苦了五哥,若不是沈家那孩子比着,哪里会将好好的孩子逼到这个地步?”乔老太太带了不忿道:“到底是乡下来的,念了几rì书骨头就轻了起来,毛还没成全呢就贪功名”
乔大太太唯有苦笑,自家孩子不争气,还能怪到旁人家去?说到底还是儿子眼高手低,之前仗着有几分聪明在读书上不刻苦,如今临阵磨枪几个月也不顶用。
倒是沈家那个,既是从一族子弟中被挑选出来的嗣子,定是在读书上有所长,否则沈大老爷夫妇也不会挑中他。
乔永善随着堂兄去看榜,除了寻找自己的名字,也记住其他几个人名,其中就包括沈瑞。实在是沈瑞的榜首位置太显眼,压根就不用留心查看。
“沈家二哥中了三元,,亦是难得体面,多半会摆酒,到时是不是当问问玉姐的事?”乔大太太问道。
乔老太太耷拉个脸,道:“徐氏惯是jiān猾,要是真有心抬举侄女,早十几年想什么来着?如今你妹妹将庶女养到十几岁,倒叫她占了个便宜……到底是小娘养的,不过是换了个名分,恁地金贵起来……”
瞧着乔老太太不情不愿的模样,乔大太太只有叹气。
玉姐如今是沈家长房记名嫡女,或许门当户对的人家会挑剔玉姐的出身,可乔家有什么资格挑剔玉姐?
乔大太太自玉姐过继长房,也有自知之明,并未想着高攀,还是被婆婆念叨的心中生了念头。盼着幼子今年过院试,也有这件事的缘故,觉得幼子要是争气,这门亲事也并不是不能提。
乔老太太在媳妇跟前端架子,可想到大外甥媳妇徐氏心里也没底。
要是玉姐还是二房庶女,乔家想要求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乔老太太之前也有过这种想法。不过没想过嫡孙,想要说给庶出的孙子,结果没等开口沈珞夭了,老太太心中便另有盘算。
沈家兄弟三人,当时只剩下玉姐这一点血脉,即便是庶出也比寻常人家嫡出的小姐尊贵,嫁妆是少不了的,说不得还有可能会召赘。
不想沈家随后过继了两房嗣子,沈三老爷又添了嫡子,玉姐的行情急转直下。
加上沈瑞、沈珏两个嗣子都未婚配,更是比玉姐引人关注。
没想到乔老太太这里尚无计较,沈家二老爷外放出京,沈瑞那里又是急促定了亲事。
乔老太太的心思,只能放在沈珏那边。当年乔氏看不上娘家侄女,不肯与娘家结亲,那是因沈珞是她亲生子,想要给儿子找个有助力的岳家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沈珏却是嗣子,乔氏从娘家选嗣媳妇,以后婆媳相处也能亲近,添了嗣孙也有自家血脉。
乔老太太连着给女儿去了两封信,结果那边的回信上却压根不接这话。
乔老太太呕个半死,却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等到玉姐过继长房,乔老太太就又舍不得玉姐这头。
谁不晓得徐氏出身高门,嫁妆丰厚,玉姐成了徐氏的女儿,这嫁妆定是少不了。其次作为沈家小一辈唯一的女孩,她即便不是大老爷夫妇亲生,却是亲侄女,大老爷夫妇既肯抬举侄女到长房,玉姐的地位就不会低于嗣兄沈瑞去。
乔永德是乔大老爷嫡幼子,上面胞兄、庶兄都有。乔家本就成了空架子,等到几位老爷分家时,各房家底就更薄了,轮到乔永德头上更是所剩无几。
乔老太太之前并不着急乔永德的亲事,是早已打算将自己的私房留给这个孙子。可儿孙不争气,老太太的私房也有数。
玉姐如今名分高,嫁妆也会丰厚,倒是顶好的人选。
可有个徐氏在,乔老太太晓得自己想要顺心如意,还需细细盘算……
刑部衙门。
面对着同僚下属各种恭喜声,刑部尚书沈沧也难得地露了笑模样。到底是“小三元”,沈瑞的辛苦有了回报,在士林中也初露头角,有了体面。
并不是沈沧打发人去看榜,而是有个主事的儿子也参加今年院试,早早打发在去看榜,结果自己儿子榜上有名不说,榜首更是熟悉的名字。
这样报喜的事难得遇到,这主事如何肯错过,自是立时在衙门里声张开来
本部尚书家的嗣子得了府县试“案首”的消息,在刑部衙门早已不是秘密,盯着沈家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留心主官家的各种八卦,这也是官场规则之一,因为该送礼的时候需送礼
宁可多送,不可漏送,否则谁晓得什么时候穿小鞋。
随着沈沧前后脚到刑部任侍郎的贺东盛也听闻这个消息,满脸诚挚地对沈沧贺喜,心中却是后悔不已。
早知沈瑞这么有出息,当初就应该通过沈家宗房那边“亲上加亲”。
不过有贺家与沈家四房的联姻在,沈举人这个“本生父”成了贺家女婿,总算两家算不得结仇。
沈沧在欣慰自家后继有人的同时,难免想起沈珞来。
当年沈珞虽读书上有天分,可丝毫不懈怠,十分勤勉,才能下场时一口气过了童子试,次年又过了乡试。若不是自己担心他落到同进士上,压着他不让下场,说不得chūn闱有望。
叹了口气后,沈沧摇了摇头,逝者已矣。
沈珞当年就是在有了功名后开始出去交际,是沈沧给侄儿起的字;如今沈瑞有了功名,也要开始结交朋友,虽不到及冠之年,却是该取字了。
沈沧琢磨了一下午,写了满满一张纸出来,可都觉得不满意。实际上,他心中莫名地存了惧怕。
沈珞之夭对他打击甚大,如今在沈瑞身上,沈沧难免杞人忧天起来,有些不敢敢嗣子起字。
等到落衙回家,他也与沈瑞提及此事。
有资格为沈瑞取字的人,除了沈沧本人之外,其实还有沈瑞的老师王守仁。只是王守仁不在京城,信件往来需要数月,沈瑞“簪花宴”在即,需要一个字出去应酬。
沈沧沉思了一下,有了定夺:“去寻你岳父,请他帮你取字……”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威难测(四)
“瑞也,玉为信为瑞,吉之兆为瑞,字可称‘恒云,”杨廷和摸着短须,微笑颔首道。
沈瑞垂手听着,却是稀里糊涂。
名字名字,字多为名的补充,他自己名“瑞”,字不应该是“景星”、“庆云”、“凤仪”之类的么?若是从美玉从璧,为“昆山”、“连城”之类的
这“恒云”从哪里来的?
不过糊涂归糊涂,他却不愿意在未来泰山面前露怯,恭恭敬敬道:“谢岳父赐字”
妻子虽还没娶进门,不过从过帖开始,沈瑞已经换了称呼,礼数上更是当成亲爹似的恭敬。用姻亲血脉为纽带抱的大腿,心中踏实。
“戒骄戒躁”杨廷和看着沈瑞,欣慰之余,不免劝诫道。
沈瑞忙应了,杨慎在旁笑吟吟道:“看来以后称不了瑞哥,要叫恒云了
沈瑞笑着看了杨慎一眼,想到杨慎的字“用修”,很为杨廷和的起字水平着急。这慎与修也是不搭界,自己这“恒云”天马行空也就不稀奇了。
不过“恒云”也好,听着不拗口不张扬,平平常常。否则要是真起了“凤仪”、“连城”之类的字,可太招摇了些。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对于沈瑞这个女婿,不管是家世,还是人品,杨廷和都甚为满意。加上女儿年岁还小,离及笄还有好几年,杨廷和没有嫁女之忧,便也不排斥沈瑞上门
起字这样的大事,沈瑞能执了沈大老爷的手书过来,请自己起字,这其中也有沈大老爷对杨家的看重。
眼见长子在旁等了半天,杨廷和便也不罗嗦,道:“你不是得了好茶,带恒云下去吃茶去吧……”
杨慎应了,带沈瑞从杨家大书房出来,去了自己的院子。
吃茶是托词,询问消息是真。
“恒云可有了定夺,是回书院读书还是去官学?”杨慎道。
沈瑞道:“想要去官学。”
杨慎皱眉道:“官学教授教谕哪里比得上书院老师?岂不是得不偿失?”
“旁人都是这样过来,到时且看看,若是官学老师有真才实学,就在官学;否则再说其他。”沈瑞道。
他既有了主意,便也同沈大老爷说过chūn山书院的弊端。
沈大老爷很惊讶沈瑞的防患于未然,可也晓得按照chūn山书院现下的势头发展,沈瑞所说的并不是妄想。
三年一科,一科三百进士。
只要一科出来一、两个chūn山书院的学生,几十年下来也是个惊人的数字。若是出来个有心人,将这书院同窗汇合起来,未必不能成势。
换做其他人,发现这一点,说不定就要生出野心来;沈瑞却能不受诱惑,反而避之不及,这也符合沈家历代为官不党的传统。
或许少了这份投机,沈瑞的仕途走的比旁人要慢些,可无疑会更平稳。
身为沈家二房未来的当家人,沈大老爷觉得沈瑞这样求稳的xìng子很好。
杨慎听了沈瑞的话,却是不以为然,道:“若有真才实学也不会落到官学去……恒云莫要抱太大希望……”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道:“你有没有想过出京游学?”
沈瑞道:“大兄想要出京?”
杨慎点头道:“确有此念,可是家父不允!”
要是允了才怪,杨慎是家中长子,又是神童,杨家长辈肯定以功名为重。加上他还没成丁,怎么会放心他一个人出京?
眼见杨慎目光烁烁地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期待,沈瑞只能抱歉道:“大兄,我打算参加岁试……”
杨慎诧异道:“你是要参加后年的乡试不成?”
沈瑞点点头,道:“虽有不足,可也想要试试”
杨慎不解道:“作甚如此着急,多读几年书不好么?乡试不比童试,多准备几年没有坏处。”
生员想要参加乡试,就要考岁试科试,过了岁科考试,位列前等,可以取得乡试下场资格,这个获得资格的人数与录取人数是三十比一。
顺天府乡试每科取的人数是固定的,每科一百三十五人,如此一来有资格报名乡试的人数就在四千余人。
即便每科有过了岁科试的生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放弃乡试,可每科参加人数也有三千来人,想要考中举人谈何容易?
沈瑞叹气道:“家父已过知天命之年……”
杨慎听了,知晓沈瑞的难处了。
两家既结姻亲,有了往来,他也见过沈大老爷两回,沈大老爷年过半百,看着身子骨不像结实的模样。沈瑞身为嗣子,要支撑门户,功名自然是越早越
“你也不容易……”杨慎感慨道。
沈瑞则是有些失望,他原以为杨慎专门拉了自己过来,另有其他“安排”,没想到还真是为了说话。
杨慎不提,沈瑞就只能厚着面皮开口了:“恬姐可喜欢那套哈,?
还是在玉姐过继前,沈瑞上街给玉姐买礼物,结果看到一套羊骨的哈,,是从关外传进来的闺阁玩具。
这东西蒙古人那边或许寻常,京城却是少见。不过作为闺阁玩具,羊骨太粗糙,鹿骨的又少见。
沈瑞就送到银楼,按照羊骨的样式,定制了两套小号玉质的,一套八只,一套给了玉姐,一套送到杨家给小未婚妻杨恬。
杨慎没有作答,看着沈瑞面sè有些古怪。
沈瑞被盯的不自在,道:“大兄怎么了?”
杨慎数着手指头,道:“打去年你们定亲到现下不过七、八个月的功夫,你都送了几回东西了?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冬天送jīng巧手炉,随身的熏香球;过年送小狗样式的金银锞子,金银项圈;chūnrì里送蜀锦松江布,入夏后送扇子,前些rì子又送小玩意儿……”
沈瑞讪笑道:“这不是想到恬姐了么……”
杨恬这里投桃报李,也回送了自己歙砚、笔洗、荷包之类的。
沈瑞现在挂腰间挂着的青缎如意纹的荷包,就是杨恬的回礼之一。
如此礼送往来,并未是男女情炙,而是沈瑞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说句实在话,要是可以,他也想要试试“养成”,可惜礼法所限,只是奢望。除非是穷的过不下去的人家,没有嫁妆,才会将女儿送人做童养媳。
杨慎虽高兴沈瑞对胞妹的看重,可对于他这种“儿女情长”也有些看不过眼。
“这也太频繁,年节还罢,非年非节的,让亲家老爷、亲家太太怎么看?”杨慎摇头道。
沈瑞笑道:“大兄不用担心,家父家母那里都晓得……”
杨慎想到胞妹收到礼物时的欢喜模样,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他也是有未婚妻之人,满周岁就订亲,如今已经十几年,可每年王家走礼都是长辈准备,他从没有想过给未婚妻预备一份礼。
同沈瑞相比,他这个未婚夫是不是太粗心了?
杨慎想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训丨沈瑞了。
沈瑞带了几分好奇道:“恬姐个子高些没有?”
杨慎虽是少年才子,却不是刻板之人,闻言一笑,叫来一个婢子吩咐道:“去禀告太太瑞哥来了,一会儿随我过去给太太请安……”
婢子应声下去。
沈瑞带了几分失望道:“不能请恬姐过来吃茶?”
这大半年他来杨家,倒是见过杨恬两次,每次都是在俞氏房里。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单独说一句话也没机会。
即便惦记一个十岁的小萝莉太过禽兽,可那是自己的未婚妻,见证她的成长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不是么?
杨慎横了沈瑞一眼,道:“大家闺秀哪个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恬姐也不是孩子,怎么能随便跑到前院来见客?”
两人年纪相仿,沈瑞便直言道:“可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到底是不足
杨慎失笑道:“恒云想要同恬姐说甚?谁拦着你说话了不成?”
沈瑞笑笑,没有应答。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去内院的婢子回来,杨慎便起身带沈瑞去了正院。
俞氏对于杨沈两家的亲事,虽最初心里有些不喜欢,可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就任之由之。
这大半年下来,两家走动的勤快,她与徐氏、小徐氏表姊妹之间走动的也频繁起来。对于娘家不显的俞氏来说,多了两门贵亲,绝不是坏事。
沈瑞这个女婿,这半年来送给杨恬各sè礼物,俞氏最初还有些多心,怕沈家怀疑自己对继女不好才送这送那,使得她自省不已,在徐氏跟前也陪了小心
还是徐氏开解,劝她不用多想,两家依旧亲近,俞氏心里才踏实。
沈瑞并不缺钱,又是个知礼的,每次送东西,并不单单送杨恬一个,旁人也多有准备。
俞氏身为长辈,也得了不少孝敬。
身为继母,能被如此尊重,俞氏投桃报李,对杨恬也多了几分真心亲近,将杨恬带在身边,教导她家事。杨慎、杨恬兄妹感念继母之恩,倒是多了几分敬重。
杨家内宅本是“三足鼎立”的格局,如今yīn错阳差之下,成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对于俞氏来说,身为继室,前面有发妻嫡子嫡女,又有宠妾出的庶子女,本是极尴尬的身份,借着此事却是得以立足,正式掌家。
得了杨慎的消息,俞氏也知趣,吩咐人去请恬姐,自己也换了待客的衣裳
杨恬则是意外之喜,一时之间只觉得怎么打扮都不合适,在养娘的催促下,才整理一新,带了几分忐忑到上房来……
〖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威难测(五)
十岁的小姑娘,带了几分羞涩站在自己面前,沈瑞心中也软乎乎的,不过还生出几分道不明的尴尬。
天府之国,人杰地灵,即便到了五百年后,川妹子的相貌也是屈指可数的。曾经有外国的选美机构,评点过各省美女资质,川籍排在第一位。
沈瑞定亲前虽就见过杨恬,可当时守礼,不过看一眼,只晓得是个白白净净爱笑的小姑娘。
定亲之后见的两回,也是客客气气地见个礼罢了。
对于自己这个小未婚妻,沈瑞的印象颇佳。
脸上总挂着笑模样,看着也比较讨喜。虽说现下还没张开,可眉眼之间已见秀丽。
丧母嫡长女,上面又是继母、又是得宠的庶母,杨恬却能保持开心爽朗的xìng子,实是不容易。又能站在俞氏身边,得了俞氏教导,这其中固然有她成了徐氏未来媳妇的缘故,也说明这小姑娘是个机灵的。否则要是端着原配嫡长女的身份,对继母“相敬如冰”,那吃亏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想着杨家后院的格局,沈瑞对眼前的小未婚妻倒是多了几分心疼。他虽不会那么禽兽,对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产生yù念,可却因姻缘已定的缘故,将杨恬看成自己人,当然乐意护着几分。
“妹妹看着倒是清减,这是苦夏,坏了胃口?”沈瑞与杨恬见过后,看着她缩了一圈的苹果脸,带了几分关切问道。
杨恬白嫩的脸上,立时晕染上桃花粉,小声道:“不是苦夏,是长个子了,比chūnrì时长了一寸……”
只不过是她年幼,身量原本就娇小,即便长了一寸,也比沈瑞矮了一头半,所以不明显。
沈瑞看了旁边的杨慎一样,对于杨恬的身高实在有些忧心。
杨廷和与杨慎父子身量都不算高,只能说勉强不算矮子,中等偏下。可见杨恬即便长大后,身量也高不到哪里去。
不过她现下才十岁,离及笄出嫁还有好几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能高些,对于下一代也是好事。
对于这个小姑娘想到优生优育上,沈瑞心中暗骂自己一口,有些讪讪。
落到俞氏与杨慎眼中,就是这未婚夫妻两个相对害羞无言。
想着沈瑞这大半年的用心,杨慎就有心成全,可顾及俞氏,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俞氏抿嘴一笑道:“后院的杏子熟了,到底是自家的,大哥带了恬姐、瑞哥去摘杏子,只是不许多吃……”
杨慎笑着应了,带了几分戏谑望向沈瑞。
沈瑞是个厚脸皮的,不过还是在未来岳母与大舅哥跟前还是露出几分“腼腆”来。
俞氏只当他臊了,反而不好意思打趣。
杨恬站在杨慎身边,偷偷地伸着胳膊,轻轻地拉了拉杨慎的后衣襟。
杨慎翻了个白眼,心中嘀咕一句“女生外向”,带了杨恬与沈瑞从正房出来。
大家闺秀,无不是“一脚出、八脚迈”。
杨恬身后,还跟出来一个养娘,一个年岁稍长的婢子,两个小婢。
杨慎虽觉得人多,可规矩礼法如此,便也没有说什么。
换做其他人,这么多碍眼的跟着,哪里好意思说话?
沈瑞却是因心怀坦荡的缘故,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
“过两rì家里要摆酒,你也随岳母来。”沈瑞道。
杨恬闻言先是一喜,随后迟疑道:“怕是不便宜……”
按照时下规矩,女子订婚后就该在家里绣嫁妆,贞静不出,不再参加社交往来。
可杨恬才十岁,因早早订婚的缘故,杜绝一切社交往来,就这样关在家里,看着也可怜,沈瑞也有心让她与玉姐多往来往来,才这样提议。
“我一会儿走时同岳母说……”沈瑞道。
杨恬眼睛亮亮的,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软软糯糯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苹果脸变着的包子脸也想要让人捏一下。沈瑞这样想的,鬼使神差也这样做的。
杨恬显然是受了惊吓,呆呆地怔住。
杨慎在旁,则是气炸了肺,一巴掌将沈瑞的胳膊打下来。
杨恬也醒过神来,满脸绯红,不敢抬头看沈瑞与兄长,扶着养娘的手,落荒而逃。
“沈瑞,你方才是作甚?”杨慎怒视沈瑞,一副问罪的模样。
男女授受不亲,可不是说着玩的。即便是订了亲事,在洞房花烛之前,即便能见面,也是克制守礼。否则男子还好,不过一句“年少风流”;落到女子身上,就是轻浮不自重。
沈瑞方才,显然是失礼。
沈瑞满脸羞愧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恬姐可爱捏了一下,这实是太失礼了……”
他若是狡辩,说不得杨慎就会觉得他xìng子轻浮;可这样羞愧难安地认罪,杨慎恼虽恼,气却散了大半。
在他心中,胞妹自是千好百好,沈瑞“情难自已”也说得过去。
他却是不知道,沈瑞羞愧是羞愧,却不是为了捏杨恬一下,而是在心里算着杨恬的生rì,算了下她及笄的倒计时。
实际上,即便是五年后的杨恬,也不过是个大孩子。沈瑞却是雄xìng激素分泌使然,幻想起杨恬十五岁时的模样,盼着早成亲罢了。
既是借口摘杏子出来,杨慎依旧带沈瑞到了花园,不过因方才的事情,两人都没有摘杏子的兴致,便招呼一个婆子拿着杆子打杏子。
如今杏子才熟,只有在阳面数枝上才泛着点点金黄,挂着成熟的xìng子,yīn面树枝上则依旧是青青的。
沈瑞抬头看着,莫名地想起一句诗来“花褪残红青杏小”。
随即,他又在心里唾了自己一口。真是魔怔了,满脑子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看来每天的补药得彻底停了,要不然说不得就要出“事故”。
杨慎看他满脸晦涩,有心放过他一马,不过想到胞妹,又狠心道:“过两rì你家请客,我们老爷、太太自然会过去,恬姐却是不宜过去,恒云你也别为难太太……”
沈瑞转过头,道:“大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恬姐出去散散心…
杨慎满脸不赞同道:“你虽是好意,可到底不好坏了规矩……”
沈瑞见他防贼似的目光,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不过想着杨恬方才退场的时候,因走的飞快扬起了裙角,沈瑞的脸就僵了
再想想家里的徐氏、三太太、玉姐,沈瑞只觉得心里乱。
这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身边总是养娘婢子跟着,是不是因她们“不良于行”?
在沈宅时,除了二太太在时,露了娇弱之态,愿意扶着婢子走路之外,徐氏与三太太都没有那个习惯,沈瑞身为晚辈,也没有盯着长辈脚看的道理,而且因裙角遮住的缘故也看不到。
方才杨恬退场时,身子颤悠悠的,就像走不稳的模样,鞋子也极为袖珍。
想到这里,沈瑞怏怏。
杨慎只当他不高兴了,讲了一堆闺阁礼法出来。
他虽愿意让未来的妹婿与妹妹亲近,可也不愿意让妹妹担了轻浮之名,被看轻了。
沈瑞强笑着听了,带了一提篮新杏从杨家出来。
从杨家回来这一路上,沈瑞骑在马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街头上抛头露面的妇人身上,主要的目标是脚下。
也有晃晃悠悠走路的小脚妇人,可到大多数还是天足。
不过他依旧是神sè一黯,百姓家的女儿可以不缠足,士人家的小姐却没有不缠足的,也是风气如此。
等沈瑞到沈宅时,大老爷还没有落衙回来,沈瑞便去了正房见徐氏,告之杨廷和给自己起的字。
“恒云,极好”徐氏倒是极高兴这个字。
沈瑞不解道:“孩儿怎么不明白‘恒,字何来?”
徐氏笑道:“恒也,德之固,又是《周易》中的吉卦,用来取字,很好很吉利。”
沈瑞还是觉得这个字不够大气,听着更像是名字,不算文雅。不过徐氏满意,沈大老爷那边估计也会满意。
沈瑞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今rì过去见到恬姐,她正长个子,走路似也不稳……母亲,女子非要缠足么?若是放了缠足,行不行?”
徐氏面上带了郑重,目光深邃道:“可是恬姐抱怨了?”
沈瑞摇头道:“她哪里会说这个?是我瞧着不明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好的缠足做甚?”
徐氏叹气道:“我年幼被缠足之痛折磨时,也曾问过rǔ母同样话,可世道如此……儿女都是娘身上落下的肉,有心疼女儿不给缠足的,可说不得以后还要得了埋怨……别说是仕宦人家的小姐,就是百姓人家,稍富足些也会给女儿缠足……孝慈皇后贵为开国之后,却因天足被民间说道几十年……瑞哥,我晓得你是好意,不愿恬姐受缠足之苦,可你是你,代替不了她……她如今十岁,缠足也有六、七年,这些年的罪都受过来了,还是坚持到底得好,要不然以后交际说不得就要因此被人瞧不起……”
沈瑞皱眉道:“可为了迎合世道,生生地将好好的脚弄的残疾了,从此‘不良于行,真的是好事?”
徐氏闻言,却是一愣,道:“怎么就是残疾了?”
沈瑞的身份压根没有机会看到真正的缠足,所有的了解都是后世看过的资料。想着那四根脚趾头折在脚心中,只留下一个大脚趾的“三寸金莲”,沈瑞只觉得恶心。
“二婶走路不是扶着人么?今rì恬姐也扶着?”沈瑞道。
徐氏笑道:“恬姐这是因长身体的时候,脚下遭罪呢,才一时走不稳……等年岁大些,骨头长成了就好了,玉姐也缠足,也没见老扶人……”
至于乔氏那个风摆杨柳似的美人灯做派,徐氏不好在晚辈面前点评,就略过不提。
徐氏虽豁达,可也不愿意与沈瑞继续探讨缠足的话题,就岔开话去……
紫禁城,乾清宫。
听闻寿哥今rì又从皇后宫气呼呼地出来,弘治皇帝不由抚额。
自己是不是错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有心无力(一)
回到九如居,沈瑞还有些闷闷的。
听徐氏的意思,缠足并不是让脚骨致残。平素里看她与三太太行走之间,也确实没有不便之处。至于玉姐,不知私下里如何,在沈瑞面前也没有扶人走路的习惯。
想想杨恬,要不是羞臊了跑步也不会去扶养娘。
这缠足真不碍行走?
沈瑞总觉得雾里看花似的,之所以念念不忘此事,一是觉得杨恬小姑娘没必要吃这个苦头,而是怕以后看到一双惊悚的“金莲”。看明清话本,都将“金莲”做为xìng器,助闺房之乐,后世之人只能理解不能。
可徐氏说的清楚,世情如此,除了寒门百姓人家之外,仕宦人家女眷都缠足。
世人眼中,“小脚是娘,大脚是婢”。谁家有放脚的女孩儿,以后说亲时会被挑剔,成亲后会被嫌弃,不管是婆家人还是外人。
沈瑞即便看不惯,也没法同整个社会制度抗衡,写了二十张大字,将纷乱的心情平复一二,决定以后对杨恬与玉姐更好些。大明朝闺秀的成长历程,委实太不容易。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八rì。
沈瑞早早起了,换上儒服儒巾,足上穿着官靴,一副新秀才装扮。今rì学政在衙门为新秀才设宴饮酒,行簪花礼,拜孔子。今年的新秀才,过了今天,才正式成为孔子门生。
刚摆上早饭,何泰之便来了。
看着饭桌上摆着的包子与牛舌饼,还有沈瑞跟前的豆花,何泰之不客气地要了一碗豆花,也跟着吃起来。
沈瑞笑道:“不会是为了等着中午吃席,空着肚子来?”
何泰之打了个哈欠:“昨晚翻来覆去四更天才睡,早起就没胃口,胡乱吃了两口粥……”
何泰之如今正是抽条的时候,分量大增。沈瑞见状,少不得叫人去厨房又取了两盘点心。
用完早饭,两人去了主院。
大老爷还没有去衙门,见两个新秀才过来,少不得又鼓励两句。
徐氏则是预备了两个荷包,一人给了一个,道:“簪花宴后,说不得还有私下应酬。身为地主,勿要吝惜银钱。只是不许去肮脏地界,茶馆酒楼也要去挑于净人家,如今在夏rì里,外食可要仔细,莫要坏了肠胃……”
何泰之摆手道:“姨母给瑞表哥准备一份就行,我娘给我带银子了……”
徐氏笑道:“你娘是你娘的,姨母是姨母的,几个零花钱姨母还给不得?
何泰之这才双手接过。
徐氏道:“对了,你父亲给你起了字没有?”
何泰之道:“起了,字仲安,。”
沈瑞在旁听了,觉得何泰之的字起的不错,通俗易懂,还点名了排行。
徐氏点点头道:“往后不是孩子了,往来交际也要多几分稳重。”
何泰之恭敬听了,徐氏吩咐沈瑞道:“今rì人多,你多看顾你表弟一些。
沈瑞应了,带何泰之沈宅出来。
何泰之没有骑马,而是乘马车来的,沈瑞就直接同乘。
到了官署就近,马路上行走已经是年纪不等的新秀才。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道路局促起来。两人就下了车,打发车夫随从们回去。
似乎人人脸上都带了欢喜,沈瑞的心情也飞扬了几分。
从弘治十年至今,已经将五年,收获的喜悦确实甘甜。
沈瑞年纪虽不大,可因身量高,看着同十六、七岁的少年无差,在诸多新秀才中并不显眼。何泰之身量不足,满脸稚嫩,穿着簇新的儒服就分外惹眼,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何泰之开始还不知,带了好奇,四下眺望。
待发现不少人盯着自己时,他难免惴惴,往沈瑞身边躲了躲,小声道:“瑞表哥,他们作甚都瞅我?”
同那些胡子一把一辈子功名都止步生员的老秀才相比,何泰之这年岁实在太令人羡慕。
何泰之问完,自己也反应不过,倒是不见得意,只怏怏道:“十二岁中生员又有甚了不起?只chūn山书院里的学生,年年就都有十一、二岁过童子试的,还真是少见多怪。”
他已经同父亲问过是入官学还是继续在chūn山书院读书,何学士的意思是让他继续在chūn山书院读书。
顺天府是京府,大兴县是京县,这两处的学宫学官应该都差不了。可是以何泰之现下的成绩,岁考考试进不了一等二等,廪生无望,不过是附生身份,学官也不会看重。还若是踏踏实实在chūn山书院再等几年,等成绩好了,想要过岁科考试也不难。否则在学宫里混rì子,卡在岁科考试这里,以后想要下乡试也没资格。
何泰之心中,隐隐地失望,还生出几分后悔来。
他是四岁启蒙,至今读书八年,资质也不差,可院试却提心吊胆,差点名落孙山,想要随着沈瑞入学宫,却连廪生、增生也混不上,归根结底还是之前读书不努力的缘故。
今年chūn山书院参加院试的学生有二十多人,过了的有十人。其中有四个籍贯是京县,其他是北直其他府县。
在官署门外,还没有到进场的时候,大家少不得聚到一块。
其中有戊字班的学生三个,丁字班的学生三人,丙字班的的学生六人。
戊字班的学生是沈瑞的同窗,丙字班的同学是何泰之的同窗。至于丁字班的学生,则有的是沈瑞的同窗二月里初升上去的,有的是何泰之先前的同窗。
如此一来,大家都认识。
论起年纪来,众人中小的不过十一、二岁,大的不过十六、七。
又因是官家子弟,收拾得白白净净,身上穿着样式差不多的儒服、儒巾,可是也能瞧出衣服料子质地更好。
十个少年秀才站在这里,恁地惹眼。
唯一与之能抗衡的,就是另外一队年轻秀才。
也有七、八个人,虽说年纪长几岁,身上穿戴也不如chūn山书院这边的好,可都是浑身儒雅、cháo气蓬勃的模样。
其中有一人,不时地望向沈瑞,目光中隐有晦涩。
沈瑞有所察觉,回望过去,认出那人那是县试时的前两场第一的那个考生,便点头致意。在剩下的南城书院秀才中也多看了两眼,那个姓王的山长弟子倒是并不在其中,应该是止步院试。
那人愣了一下,也颔首回礼。
何泰之见状,带了好奇问道:“那好像是南城书院的新秀才,瑞表哥认识
沈瑞点头道:“县试提堂时挨着不远……”
虽没有刻意留意,不过沈瑞对这个考生还真的很有印象。
童子试时县试第二,府试时第二,院试第二。
县城成绩出来时,沈瑞虽窃喜,也有些不自在,就是因为此人。
南城书院的学生都是平民子弟,功名对于他们来说甚为重要。要是县令按照考试惯例的话,这第一场的第一就应该取为“案首”,而不是选沈瑞。
沈瑞一场比一场用心,对于县试“案首”拿的并不心虚,不过想到第一场、第二场的第一名不是自己,多少会生出抢了旁人“第一”的感觉。
不过这种不自在,在府试结果出来时就没了。
因为府试成绩,依旧是沈瑞第一,那个人第二。
这说明那人的文章还是有不如沈瑞的地方,否则县令或许会因私心取了沈瑞为“案首”,府试时却是糊名的。这个人要是真的比沈瑞文章做得好,也不会被埋没。
等到院试结果出来,此人依旧是第二名时,沈瑞只能叹这个人运气不好了
要是没有沈瑞,这个人岂不是妥妥的“小三元”?
少一时,官署大门缓缓推开,出来几个青衣吏员,其中一人拿着卷抽,在门口唱名,新秀才依次进入学宫。
沈瑞排在第一位,随后就是那第二人,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官署。
官署院子里,放眼望去都是十人大圆桌,足摆了百十来桌。桌子上已经放了看碟与冷盘,还有两壶酒。
有人领着,引众人入座。院试榜单的前十人,就在第一排正中间的圆桌入座。
十人中,除了第二那个人,第九沈瑞也认识。正是chūn山书院丙字班的学生,与沈全关系不错,沈瑞也算相熟。只是两人座位隔得远,说话不便宜,便相视一笑,听旁人说话。
其中第三那人,二十五、六岁年纪,倒是个能说会道的,对着说都称“兄”,一番恭维。其中主要的对象,就是沈瑞这个“案首”与那个第二名。
沈瑞既打算入官学,座上众人若是籍贯在顺天府的说不得就要做同窗,便应答的十分客气谦逊。
他身量高,说话又沉着稳重,虽是“案首”却无清高倨傲之态,一时之间,桌上诸人倒是对他好感大增。
不过待叙了年齿,晓得他只有十四岁时,大家的笑容中就又添了些别的意味。
沈瑞只做未见,要是因他年幼就记恨,那委实没有必要。
说到底科举之路还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童子试不算什么,到了乡试的环节才是竞争惨烈。
约莫过了将一个时辰,千余名新秀才都入了场。
沈瑞回头眺望,在倒数第二桌找到何泰之。因距离太远,看的不真切,只因沈瑞知道他的名字,加上他身量小,才能辨别出与旁人不同来。
这也是何泰之过了院试,欣喜之余还难掩难过的缘故,那就是因名次实在太低了,离“孙山”不远……
第二百七十章 有心无力(二)
学政官是三年一任,任期是乡试结束后到下一次乡试结束。
如此一来,今年的新秀才就是学政到任后取的第一批生员。对于“案首”沈瑞,既是学政自己取中的,自然也就有印象。
表面上看来,这人与沈家以及沈瑞是八竿子扯不上关系,实际上人在官场,处处是人脉,又哪里能真的毫无于系?
这人与已故前礼部主事王溥是同乡,还有些远亲,王溥是左chūn坊大学士杨廷和的同年,两人当年为杨家长子杨慎与王家长女王研定了娃娃亲。
只是京中知晓杨王两家渊源的并不多,只因王溥身体不好,当年考中进士入六部没几年就病故,妻子携儿女回了原籍。
学政取沈瑞为“案首”,确实有与杨家结一份渊源的用意。
要不然,院试红榜前十的文章,各有所长,沈瑞并不是一枝独秀。
学政虽有私心在,可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沈瑞论私情,一副敦厚长者的模样,看着几个文吏为新生员簪花。
如今虽是夏末时节,繁花似锦,可簪花所用的并不是应时花卉,而是红sè绢花。
由文吏举着红sè托盘,新生员一人一支绢花,簪在儒巾一侧。
说是簪花宴,可更多的是仪试,桌子上的看碟与冷拼也是花sè好看罢了,想要吃饱那是不容易。
虽说其他桌上的生员,也有不顾面皮,举着筷子舞动八方的,不过头桌这里的十人显然都斯文克制,不过是举着筷子意思一下。
对于桌上的酒,除了开始的一人一杯之外,也无人贪杯。
随同学政露面的,还有北直隶各府州县的教授、教谕,他们是来接新弟子的。簪花宴后,各地生员会拜见老师,随着学官回原籍入学。
等到酒宴完了,后边还有正戏,学政带着所以新生员拜孔子。
所有的新秀才,起步都是“附生”,他们按照原籍的不同,会挂在各府州县的官学,通过岁试再划分为廪生、增生与附生各等级。
时下虽不流行“榜下捉婿”,可新生员的簪花宴还是会引得地方百姓关注,小门小户家的女眷,也会含羞带怯地出来看年轻秀才。
热热闹闹的,前后几个时辰,弄得大家灰头土脸的,各种仪式才结束。
作为顺天府人氏的沈瑞,院试名次又是第一名,直接入顺天府官学为“附生”。名次靠后的何泰之则是挂在大兴县官学名下。
半天的功夫,不仅沈瑞与同桌的几个人熟悉了,就连何泰之也结识了两个新朋友。
两伙人凑到一起,就去了学宫不远处的一家酒楼。
沈瑞这里,剩下的同年是生员第二的南城书院学子王鼎、第三的霸州胡chūn芳、第九的chūn山书院学长周然。前三人为顺天府人氏,后一人是寄籍大兴县,都入顺天府官学为新附生,以后就是府学同窗了。
胡chūn芳不肯让众人走,非要拉着大家吃茶,也是为了早rì培养同窗情谊。
何泰之那里,结识的两个新朋友,都不是大兴县的,而是宛平县两个小秀才,十三岁的叶科,十一岁的李治道。瞧着两人穿着打扮,倒不像是平民子弟
沈瑞自不放心何泰之一个人,何泰之也拉了新朋友来给沈瑞看,就凑到一
两伙七人,上了茶楼,要了个雅间,叙了庚齿入座。
胡chūn芳二十五被推了首座,王鼎十六岁次座,周然十五岁再次之,随后是沈瑞、叶科、何泰之、李治道。
虽说这七人众,四人为前十,三个小秀才都是榜尾,可年岁在这里,真要是论起才学潜力,还真就未必比年长的几人差。
胡chūn芳虽年纪比大家都大了一截,可也没有“倚老卖老”,对大家都十分热络。
倒是何泰之听说周然也要入官学读书,有些意外,问道:“师兄不回书院读书了么?”
周然道:“我想要参加岁试,在官学里便宜一些。”
他这样一说,王鼎与胡chūn芳两人都望向他。
胡chūn芳眼睛眨了眨,道:“这是打算参加后年乡试?”
周然点点头道:“虽多有不足,却想要试试。”
他虽嘴上谦虚,可年轻气盛,到底带出几分得意来。
几个小秀才,望向周然的目光就带了敬仰羡慕。
王鼎捏着茶杯,没有言语。
胡chūn芳脸上笑容更盛:“那以后可要多与周兄共勉……”
在座众人中,他年纪最长,不想继续耽搁,要参加下一科乡试也是意料之中。
何泰之原本有些沮丧,不过心里算了时间,周然即便能参加下一科乡试,也是在十七岁时;自己即便参加下下科乡试,也是同为十七岁。若是从时间算,比大家晚了三年;从年龄看的话,大家都是差不多。
他便心下稍安,看了一眼淡笑着听大家说话的沈瑞。
周然不过院试第九,就将举人功名当成是唾手可得之物;瑞表哥院试“案首”,提及下一科乡试依旧如履薄冰,功课不敢丝毫懈怠。
这个周然平素看着是好的,同瑞表哥比起来,就显得轻浮可笑。
何泰之心中将沈瑞与周然对比,王鼎与胡chūn芳两人自然也少不得比一比,心中各有思量。
周然并未察觉座位上气氛变化,反而主动与沈瑞说起沈全来。
胡chūn芳瞧出周然的区别待人,待沈瑞、何泰之比旁人热络,待两个小秀才稍差,对于胡chūn芳与王鼎则是爱答不理。
胡chūn芳暗中嗤笑一声,不过是个穷翰林的侄儿,就自觉金贵起来,委实可笑。旁边的尚书公子尚且没发话,他就等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什么阿物?
胡chūn芳家是霸州乡绅之首,家中良田万顷,即便不是官家子弟,可族亲姻眷之中,不乏出仕为官之人。一个翰林官,还真没有放在眼中。
茶桌上的气氛,就没了先时的融洽,一时有些冷场。
沈瑞觉得无趣,有心想要提前退场,不过见何泰之兴致勃勃地两个新朋友说话,不想扫他的兴致。
这时,就听到门口有喧嚣声。
众人都望向门口,就见雅间门口被推开,露出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来。
何泰之站起身来,带了惊喜道:“寿哥,高大哥”
沈瑞也望向门口。
与前两回露面的时候不同,寿哥不再是乞儿装扮,而是穿着红sè潞绸衣服,手中拿着一把白玉折扇,腰间悬着羊脂玉平安牌,一副富贵小公子的模样。
高文虎倒是依旧是布衣短打,看着比两月前更黑了。
寿哥笑吟吟地进了雅间,看着茶桌上放着的红sè绢花,将手中的折扇合了,道:“来晚了一步,没有看到沈大哥与泰之簪花的风采……”
说话间,他又打量其他座上客,看到年幼的叶科与李治道时就多看了两眼
他的目光几近无礼,可是他长得好,眉清目秀的小少年,脸上又带了笑,让人难生恶感。
胡chūn芳就带了几分好奇道:“恒云,这两位是?”
沈瑞看着寿哥略带戏谑的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给众人介绍了寿哥与高文虎,只说起自己的朋友。
周然本还十分留心寿哥,实在是寿哥虽年幼,可举手投足之带了威仪,不似寻常人。加上他腰间玉佩、手中折扇,看着都不是俗物。一般富贵人家,也不会拿出这样的东西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使,要是丢了岂不可惜?
不过见沈瑞做介绍时,先向大家介绍,而不是先对来人介绍大家,他便心中有数,这“寿哥哥”多半只是沈瑞认识的官宦子弟,当没有什么尊贵身份,否则不是这个介绍法。
他却是只按照富贵尊卑论人,却忘了从礼数上论起,沈瑞将老朋友先介绍给新朋友,本就应该亲疏有别。对着生疏的新朋友先介绍人,也是客气。
他是翰林之侄,出身书香翰墨之家,对于富贵纨绔素来轻鄙。
两下见礼时,周然就下巴扬起,并未因对方是沈瑞的朋友,就多给面子。
寿哥素来傲慢,向来只有他挑剔鄙视旁人的,如今受了这样的目光,倒是并不觉得恼怒,只觉得稀奇。
王鼎本是被胡chūn芳硬拉了来的,私心里也有想要多了解沈瑞一些的想法。眼见如今几个生员话不投机,沈瑞这里又来了朋友,他便起身告辞。
周然倒是一副要与王鼎做朋友的模样,也跟着走了。叶科与李治道两人见状,迟疑了几下,也同大家告辞。
他们两人年幼,家中人不放心,安排了不少人随侍,也吩咐他们早些回家
一转眼之间,新朋友就只剩下胡chūn芳一人。
他虽没有什么事,可倒是知趣,便与沈瑞约好了拜访教授的时间,寻了个托词走了。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先结清了茶钱,又吩咐小二给沈瑞所在雅间换了新茶。
包厢里,只剩下旧友四人。
何泰之使劲捶了寿哥一拳,道:“恁地不够义气之前你不是说会再来姨母家寻表哥同我玩?结果这么多天没动静,连个消息也没有……”
寿哥亮着一口小白牙道:“这不是怕耽搁你们读书院试将近,我要是那么不知趣,扰了你们用功,下回徐夫人就要将我拒之门外……”
何泰之翻了个白眼,道:“都是借口,定是你前些rì子玩闹的狠了,被长辈拘起来读书了吧?”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是不是因你上回穿百衲衣出门做客的缘故?那般作怪,那要是被逮住了,关了你两个月是轻的”
寿哥依旧笑着,可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添了冷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