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有心无力(三)
何泰之与寿哥聊得热乎,沈瑞看着待寿哥如常的高文虎,小声问道:“寿哥这身衣服是?”
高文虎亦压低了音量道:“寿哥找到他爹了……”
他是天生的大嗓门,即便是小声,可雅间里的几个人也都听见了。
何泰之满脸戏谑地看着寿哥,寿哥则是瞪了沈瑞一眼。
沈瑞摸了摸下巴,很是知趣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之所以一问,不过是看看寿哥跟没跟高文虎透底。若是那边透了,他这里应该也快了。
倒是高文虎,向来实在,开口像沈瑞求助:“沈大哥,老师让背兵书,我就是背不会可怎么好?”
武举要考兵法策论、天文、地理。兵法是限定的几本书。
沈瑞算了下时间,道:“这也三个多月了,一点也没有背会么?”
高文虎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道:“背会了一点点,开头三百余字,过了三百以后,我死活都记不住,也不好去求教老师……”
沈瑞听了,想了想道:“那三百千与四书五经你会不会背?”
高文虎眨了眨眼睛道:“学了好多年,当然会背的,不过有些已经忘记了
寿哥在旁,已经黑了脸。
高文虎脑子虽笨些,可并非是榆木疙瘩,否则也不会将蒙学学完。
要是教导他兵书的老师教导的专心些,怎么会三个半月只让他记住三百余字。不用别的法子,就是三rì背诵三百字,三个半月也是万字下来。
定是用背书糊弄高文虎,听着高文虎的意思,除了背书,那老师也没有教导旁的。
沈瑞也想到这点,好奇地看了寿哥一眼。
寿哥到底将高文虎托付给谁了,对方竟然如此阳奉yīn违?
何泰之已经在旁摇头道:“既然高大哥就能记住三百余字,那将兵书分成一截截的不就能背了?这拜的到底是哪家夫子,这样的法子也想不出,是不是在骗高大哥束惰,没正经教导人的心思?”
高文虎已经听愣了,忙摇头道:“不关老师的事,是我自己个儿笨,几个月下来都背不会。老师说待我背会了,再仔细教导我……”
寿哥在旁,脸sè更黑了。这明显是糊弄之词,只有高文虎才会当真。
何泰之好奇道:“寿哥帮高大哥从哪里寻的老师,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
“亲戚长辈介绍的……”寿哥咬牙回道。
何泰之道:“你也勿恼,是不是束惰给少了?高大哥被嫌弃了?”
沈瑞却是能猜到其中的结症,寿哥在宫外的亲戚,除了国舅府,就是公主府,都是皇亲国戚之门。寿哥随口吩咐一句,以为亲戚长辈自然是好生看顾高文虎。
实际上,高文虎不过是一屠家少年,那些人打听好高文虎的底细好后,说不得就随后吩咐下边人一声。
习武还好说,侍卫护院之类的都能带着,学文的话肯定不会专门给寻老师,多半是随意拉个人糊弄。
想到这里,沈瑞道:“武举策论文章这里考了简单,要不然我给文虎寻个老师如何?”
高文虎闻言,不由自主地望向寿哥。他虽比寿哥大一岁,块头也能顶寿哥两个,可是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习惯由寿哥拿主意。
寿哥脸上yīn晴不定,皱眉道:“你说的是沈家三老爷?”
沈瑞摇头道:“我三叔正准备下一科会试,没时间教导弟子。我想到的是一位族伯,就是全三哥之父,亦是举人功名,因身体不好并未继续应试,不过是客居京城,含饴弄孙,闲暇里教导文虎几页兵书应不是问题……”
寿哥虽受宠溺,有机会出宫,可在宫外认识的人有限。因此即便心中不待见张家,可有事的时候也只能寻张家人开口。
没想到他开口将高文虎托付给建昌伯张延龄,张延龄敢这样糊弄他。
听了沈瑞的话,寿哥不由心动。
沈瑞说的既是沈全之父,那不就是沈瑛之父么?他的家里人自己用用也应该没什么。
要不然再去与张延龄磨牙,他还不乐意呢。
“好,那就给文虎哥换老师,只是束惰不能少,我会使人预备好。不过带文虎哥拜师之事,我怕是赶不上了。”寿哥道。
沈瑞道:“交给我就好,正好我这几rì得空。”
倒不是沈瑞不敬五房长辈,给鸿大老爷找事,而是想要加深一下五房与东宫的渊源。
虽说他如今与寿哥有了私交,可这建立在“不知身份”上,这关系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至于沈大老爷,就没有与寿哥私下交集的可能。
寿哥身为太子,不可能在皇帝健在的情况下,示好朝臣。否则即便是独生子,也容易惹口舌是非。
五房大老爷不是官,而他的长子又偏偏是东宫属官。
寿哥今rì出来,是专门为看沈瑞与何泰之祝贺两人过院试的,因此还预备了礼物,两块一寸见方一寸半高的田黄石印料,一人送了一块。
听闻两人都起了字,寿哥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费事?世情不是称秀才相公,、唤举人‘老爷,么?直接叫沈相公、何相公不是更省事?”
何泰之忙摆手道:“别这样叫,总觉得怪怪的。”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道:“瑞表哥要是后年过了乡试的话,岂不是就可以称‘老爷,了,沈老爷十六岁的沈老爷哈哈,一般人家,说不得十六岁还称小哥儿呢,连一句大爷都称不上。”
寿哥不能在外头逗留太久,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就出了茶楼,分了两处
两家的下人与马车都不在,不过幸好离家不远,两人就步行回家。
路上,何泰之将认识的几位同年点评了一番:“叶科与李治道之前都是跟着家里聘的西席读书,不过听叶科的意思下半年他就要入chūn山书院,以后竟是同窗了……李治道也是要进书院的,不过不是京城的书院,好像是他外家长辈在某处书院做山长。家中人想要让他出门历练历练,就送到外头读书。”
这几个小秀才为何新朋赛旧友似的亲近,聊得还真不少。
何泰之又道:“早先瞧着周然还算凑合,怎么一过院试就换了个嘴脸?就好像是从翰林的侄儿成了翰林似的。他不过是院试第九,瞧着那模样倒是比瑞表哥这个案首还得意……”
沈瑞笑笑道:“不过点头之交,心中有数,以后不深交就是……”
何泰之点头道:“若不是他与全三哥交好,哪个会理他……不过他既要离了书院,往后也就离全三哥远了,要不然还真要想个法子劝劝全三哥……这人如此势力,非良友之选……”
次rì,正好赶上沈大老爷休沐,沈宅就请客摆酒,庆祝沈瑞过院试。
即便是尚书门第,子弟有了功名也是大喜事,少不得请客摆酒,亲朋好友都上门贺喜。
因上了年岁鲜少出来交际的乔老太太,也携乔大太太、乔二太太过来。
亲故女眷凑到一起,少不得就聊起儿女的亲事。虽说沈瑞已经定亲,可还有玉姐在。
待晓得玉姐没有定下人家,就有一个太太打趣,要与徐氏做亲家。
徐氏只笑说玉姐年纪太小,才到了她身边,还不着急。
即便知晓她是托词,可如此婉拒也不算失礼,富贵人家养女儿,及笄才开始提亲事的也大有人在。
玉姐虽十三岁,可议得亲事,可上面有个哥哥在,等到成亲时要是按照长幼分先后的话,可还有好等。那边可是个小嫂子,用此为理由将玉姐多留两年也说得过去。
乔老太太被让到上座,满脸慈爱地听着女眷们说话,
乔大太太却有些坐不住,只觉得脸上臊的慌,方才大喇喇开口问询亲事的太太,是沈乔两家的一门远亲,是出了名的破落户。
那太太满口阿谀奉承,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看上玉姐的嫁妆。只因玉姐如今是徐氏的女儿,而徐氏嫁妆又是出了名的丰厚。
乔家这里,不管换个多体面的说辞,同那太太又有什么区别?
乔大太太看到徐氏,之前生出的想法,有些萎了。
乔老太太也瞧出了,徐氏能拿方才的说辞推旁人,就也能推自己。到底不是自家骨肉,自己这个嫡亲的姨母,从来就没有入过徐氏的眼。
想要促成这门亲事,还得从沈大老爷着手。
有了计较,乔老太太就闭口不提此事,该吃酒吃酒,该看戏看戏。
不过等到筵席终了,客人们相继告辞而去时,乔老太太却不走。
“我昨晚梦见你们老太太,这心里难安生,有些话想要同沧哥说……”乔老太太红着眼圈对徐氏道。
连亡者都抬出来,徐氏这个外甥媳妇能说什么,少不得打发人请沈大老爷过来。
沈大老爷对于这个姨母,这些年并未失恭敬,可要论感情,在沈家因二老爷毁亲被折腾得天翻地覆时,就已经不剩几分。
等到孙太爷暴毙,三太爷与三老太太相继离世,乔老太太不仅不觉得乔家是始作俑者,有丝毫愧疚之意,反而还指使二太太的陪房在沈家搅风搅雨,想要夺徐氏的管家权,沈大老爷对这个姨母就彻底生厌。
只是看在二老爷的面上,总不能与乔家彻底撕破脸,才这样不冷不热地往来着。
乔家被徐氏吃哒了几回,也不敢在往长房凑合。
如今二老爷与乔氏都不在京,乔老太太却来沈家吃酒,使得沈大老爷不得不生出一种“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感觉,不由就生出几分提防之心……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有心无力(四)
“姨母……”沈沧的声音有些冷漠。
乔老太太只觉得心里涩涩的,拉着沈沧袖子,涕然泪下。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只觉得在旁坐不住,今rì是沈家二哥簪花之喜,自家婆母这样哭哭啼啼,实在是败人兴致。
两人不敢去看沈沧,便带了几分为难地看徐氏。
这太失礼了。
徐氏坐在沈沧下首,只做未见。
乔老太太已经凝噎道:“沧哥啊,沧哥……姨母不好啊……”
沈沧心中倒是颇为意外,自家这位姨母,生xìng好强,即便家道中落,倒是也难见低头的时候。若无所求,怎会如此?
“姨母,这是最近身体不舒坦?可请了太医?”沈沧略带几分关切问道。
乔老太太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憋住。
她已经年近古稀,到了避讳谈生死的年岁,可眼前这亲外甥,却是在咒她生病一般。
即便她有心借此说话,可也听不得旁人这样说。
徐氏则在旁接话道:“这可不能讳病忌医,要不然岂不是让两位表弟妹担心?”
她一边说这话,一边扫向乔大太太、乔二太太。
虽说这两位太太都是四十望五的人,可毕竟不是沈家人,两姓女眷,竟不避外男?
明明方才大老爷回来前,徐氏要请乔家两位太太去次间吃茶,却是被乔老太太给拦住。
乔老太太不过是“倚老卖老”,想着在两个儿媳妇面前外甥与外甥媳妇不会打她的脸。
可她要是不要脸,旁人为何还要给乔家脸?
真当他们夫妻两个会任意索求?他们是沈家子、沈家媳,可与乔家不相于
乔大太太只觉得满脸臊的不行,乔二太太并不知情婆婆、长嫂今rì过来的目的,只觉得婆婆有些不寻常,跟唱戏似的,这沈家夫妇态度也太冷淡了些。
乔老太太听出徐氏话中之意,心里骂了徐氏几句,却依旧是看着沈沧叹气道:“人上了年纪,浑身是毛病,这是老病,太医哪里能治得了生死?怪不得姐姐近rì时常入梦……这是要接我来了……”
说到这里,她是真的伤心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她已经老了,重孙子、重孙女都有了几个。可是长子不争气,次子靠不上,三子又在外任上。乔家从昔rì高门,沦为下品官宦之家。
去年“京察”之年,要是沈沧真有心提挈乔家一二,怎么会让乔大老爷依旧在原职?
沈家花团锦簇,连小一辈都开始求功名,乔家六个孙子,却连一个秀才都没出来。
即便五哥、六哥明年能过院试,可看他们院试都这样费劲,那乡试不知还要磋磨多少科,等到能入仕时,说不得还得十年二十年,到时候自己老大、老三都熬致仕了。
乔家青黄不接,只会败落的越快。本抱着联姻的念叨,可因门第所限,几个孙子、孙女的亲事都不甚理想,没有能指望的姻亲。
沈家却不然,下一代人丁虽单薄,堂兄弟年岁也小,可沈家其他几个房头的族兄弟,却都在官场,其中还有个状元郎,等十几年后沈大老爷、沈大二老爷退下来后,那边真是中流砥柱。
乔老太太越想越伤心,沈沧不由动容。
不管乔老太太怎么糊涂,毕竟是自己的亲姨母。夫妻两个近亲些的长辈,也就剩下这一人而已。
沈沧便神sè转缓,道:“这世上耄耋之寿者多了,姨母向来康健,定能长寿百年。”
徐氏夫唱妇随,便也唤婢子上水,为乔老太太净面。
至于乔大太太、乔二太太两个,却只有陪着乔老太太掉眼泪的份。
乔老太太止了泪,净了面,满脸慈爱地看着沈沧道:“这rì子过的真快,我还记得你刚落地的情景,瘦瘦小小的,还不到五斤重……旁人见了,都跟着悬心,只有姐姐见了,只有笑的,将你搂在怀里不撒手……一直到二哥落地,都是姐姐亲力亲为地照看你……”
沈洲落地时,沈沧已经五岁,是能记事的年纪,如何能忘了慈恩?
就是沈洲出生后,三老太太也是更看重沈沧。除了沈沧是长子之外,还因沈沧的身体比沈洲弱,使得三老太太愧疚,觉得是自己怀孕时没养好,又是早产才使得长子孱弱,当成眼珠子似的盯着,调理了十来年,才使得沈沧看起来与寻常孩子差不多。
三老太太虽有些耳根子软,可却是堪为慈母。不仅对自己出的两个儿子如宝似玉,对待庶子庶女也多为关照。
就如三老爷落地时,旁人家的主母,定会想着庶子会分家产心中不喜;三老太太却是欢欢喜喜地记在自己名下,对两个儿子道:“好好对弟弟,以后你们多了条臂膀了……”
三老太太并不是心狠的人,只是太看重儿子。当年她虽立主退亲,可对于孙氏也并非毫无愧疚。当徐氏出京为孙氏送嫁时,三老太太变卖了自己一半嫁妆,换成金银私下里给了徐氏,想要对孙氏弥补一二。
只是徐氏不敢自专,虽没有禀告给三太爷,可是也悄悄与丈夫说了。
沈沧将这笔金银留了下来,并非是舍不得母亲的嫁妆,而是怕三太爷知晓后更恼怒。
那嫁妆是三老太太的私财不假,可沈家在京的产业,却多是孙太爷昔rì帮着置办的。孙家并不缺钱,沈家真要送钱过去,才是真正的伤两家交情。
可是为了让三老太太心安,这笔金银沈沧也没有叫妻子退给她。等到二老爷被分家时,沈沧就将那笔金银私下给了二老爷。
早年的rì子越幸福,对比着以后的rì子就显得越凄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眼前此人。
父母不到花甲之年就离世,连孙子都没看到。
想起往事,沈沧只觉得头疼越裂,眼前一阵阵发黑,抚额站起身道:“甥儿有些不适,让徐氏陪姨母说话……”说罢,不待乔老太太反应,已经起身去了里屋。
乔家婆媳不由傻眼,乔老太太唱念做打半响,一句正经话都没说,看着沈沧的背影,险些呕出半口老血。
徐氏却是不由sè变,忙端了茶,对乔家婆媳道:“姨母、两位表弟妹,我家老爷有恙,我要少陪了……”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自是无话,乔老太太却不肯走。
她拉下脸道:“沧哥既身子不好,还不寻太医来瞧。我是他亲姨母,怎么能这个时候走?”
她只当沈沧是装病,羞恼不已,才要留下“揭穿”。
徐氏已经冷了脸,吩咐婆子去请太医,又叫婢子去请沈瑞。
沈瑞早已送完客,原也要来主院来,听说乔家婆媳在,才没有过来。
乔家人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乔家人,如今已经是相看两厌的模样。
听说沈大老爷身体不好,沈瑞忙急匆匆地过来。
给乔家婆媳匆匆见礼后,沈瑞就去了里间。
沈沧侧身卧在床上,面如苍白,不见半点血sè,眉头紧皱,一手揉着太阳穴,难掩痛苦之sè。
沈瑞心中大骇,忙上前去:“父亲,您这是……”
沈沧缓缓地睁开眼,强笑道:“二哥勿要担心,我就是乏了,先歪一歪…
沈沧有宿疾,年前就病了两回,因上了年岁,即便病好了,jīng神体力也不如先前。
沈瑞带了愧疚道:“定是因儿子的缘故,使得父亲受累了。”
请客吃酒,人情往来,比衙门办公更费心力。
沈沧轻轻地摆摆手,道:“混说什么,今儿我很高兴,二哥是好样的……
沈瑞见他声音勉强,便也不引他说话,只担心地坐在旁边。
听着里屋的说话声,乔老太太望着徐氏,面上带了讥讽。
徐氏心中担忧不已,见乔老太太如此,也生了心火。
是虚应这样的长辈,还是去陪丈夫儿子,这个问题并不难选。
徐氏便起身,吩咐婆子道:“去安排马车,送老太太与两位表叔太太回去
不待乔老太太开口,徐氏已经对乔大太太、乔二太太道:“实无心留客,请两位多担待……”说罢,也跟着去里屋,走到门口时,吩咐身后两个婢子道:“勿要喧嚣,使得老爷不安静”
乔老太太呕的不行,起身就要随徐氏往里屋去。
两个婢子却是守门将军似的,挡在里屋门前。
乔老太太刚要发作,乔大太太已经生前扶住乔老太太的胳膊,低声带了祈求道:“老太太,不宜撕破脸……”
乔老太太的脚步迟疑了。
外甥外甥媳妇这般不给她脸,她还要忍着么?
可是不忍的话,乔沈两家岌岌可危的关系说不得就要彻底破裂,那自家儿孙真么办?
到底是顾念骨肉,乔老太太憋着满脸通红,又退回座位上。
乔大太太与乔二太太低声劝了好几回,不管沈大老爷是真病假病,既是沈家人这样说了,留在这里揭穿又有什么意思。
乔老太太冷静下来,也明白这个道理,耷拉着脸,扶着两个儿媳妇出门。
不想,刚出二门,就见沈家的婆子带了个太医匆匆地过来。
乔家婆媳见状,不由面露异sè……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有心无力(五)
沈家正房,太医进来时,就问道扑鼻而来的酸腐味。
大老爷因方才呕吐的缘故,面sè越发苍白,却是淡笑着对太医点头致意道:“劳烦了。”
徐氏并未回避,沈瑞站在徐氏身边。
太医上前摸了脉,随后才退到外间。
“太医,我们老爷这是?”徐氏压住心底的焦虑问道。
太医皱眉道:“去岁在下就曾说过,沈司寇受不得累,当好生保养;如今却是疲惫伤身,才引得旧疾复发。”
太医虽提UU小说了方子,不过眉头依旧没有松口,对徐氏道:“夫人还是当好生劝劝沈司寇……”
徐氏点头应了,心中却是无奈至极。
如今已经是六月末,眼看就要是七月,正是刑部公务罪繁忙的时候。
只因国朝惯例,死刑犯要秋后问斩,如今正是复核地方卷宗的时候。
送走了太医,徐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人拿了大老爷的帖子,去衙门告了三rì假。
沈瑞见徐氏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也觉得沉重。
大老爷的身体虽说不好,可在升任刑部尚书前并不明显;升任刑部尚书后,却是跟消耗生命似的,显得病弱起来。
用太医的话就是,耗神伤身之类的结语。但是沈瑞觉得,大老爷就是劳累过度引起的免疫力下降,所以才疾病丛生。要是换个身体健壮的人,或许好生调理就能恢复元气,可大老爷先天不足,且又年过知命,这种亚健康状态就催命了。
乔家,乔老太太房。
“沈沧真病了?”听着下人回禀,乔老太太神sè讪讪。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妯娌两个对视一眼,却是不由不多想。
沈家摆酒,来客者众,乔家婆媳落到后边,乔老太太要见沈沧可并没有瞒着旁人。这要是不知情的人,说不得会将沈大老爷的病与乔家联系起来。
乔大太太则是庆幸不已,幸好自家婆婆唱念做打一番,并未提及五哥的亲事。即便沈家那边不喜老太太,也不会迁怒小一辈身上。
否则,要是老太太提了亲事后,沈大老爷再病倒,乔家就说不清了。
乔老太太则是心中窝火,莫名地也有些心虚。
沈沧那rì待客,看着虽气sè有些黯淡,可也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怎么就倒下了?难道是听自己提及亡母,才心神失守,挺不住了?
乔老太太想着徐氏最后的无礼,对于之前的打算越发没有底气;不过想到沈沧或许因想到亡母才病倒,又觉得希望大增。
沈沧对亡母思念越深,对自己这个亲姨母就当越发孝敬。
乔老太太心头火热,开口道:“准备几只好人参,明rì我去探病”
乔大太太为难道:“老太太,家中只剩下半匣参须了……”
乔老太太皱眉道:“那就打发人去采买。”
乔大太太犹豫了一下,道:“账面上只剩下二百四十两银子,只够这两、三月使的,若是挪用了,田里的租子还没过来,这……”
乔老太太自诩为老封君,早已不管家务多年。
听了儿媳妇的话,老人家叹气道:“万万没想到,家计艰难,竟然到此地步……”
乔大太太默默,婆媳相对无言。
乔二太太素来不管家,看着婆媳二人的模样,只觉得可笑的紧。乔家是家道艰难,可这两人又什么为难呢?没钱的是公中,并不是这两人。
乔老太太本就是仕宦千金,陪嫁即便不是十里红妆,也是庄子铺子俱全;乔大太太这里也不用说,当初乔老太爷在世,且在国子监祭酒位上,品级不高却极清贵,因此长媳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
但凡这婆媳两个将嫁妆抱着不那么紧,乔家的rì子都会好过许多,可这婆媳两个却是一脉相传,且都是爱攒私房的主儿。除了自己的嫁妆不说,想办法变公为私之事也不是没有。
乔二太太早就看不惯,不过被丈夫教训丨了两次。
乔二老爷早就说了,乔家的家底早已所剩无几,且让大房与三房争去。
二房这边,既二老爷cāo持庶务几十年,也不是白给的,早已另外置了产业再外头,不过是等着分家罢了。
沈沧抱病,并未大肆宣扬,不过他是京堂九卿,但凡有点动静,在京城官场上就传开。
更不要说,他年前抱病两次,年后jīng神也略显不足,旁人不会关注,可却是落在刑部两个侍郎眼中。
右侍郎贺东盛贺老爷就心动了。
他因胞弟在松江昔rì所为,对于沈家二房多少有些心结在。没想到机缘巧合,沈大老爷成了他的上司。
贺东盛对于沈家的动态,就格外关注。
后来借着姻亲关系,将沈家宗房拉进李党,也是他有意为之,一是不愿意沈家诸房齐心合力,二是想要看看沈大老爷如何应对,会不会急中有错。
若是沈家诸房头齐心合力,那沈家在松江以后就要压在贺家头上,一枝独秀了。
没想沈家诸房真的关系淡了,不仅宗房与尚书府,还包括沈理与尚书府这里。
如今京城上层都晓得,松江沈族虽子弟成器,可并非铁板一块,在京的几房子弟,就分了几个山头。有亲近谢党的,有亲近李党的,还有中立的。
沈沧在众人眼中,更成了“君子不党”的人物。
贺东盛郁闷的不行,旁人都看着沈沧是中立不党,就没有人觉得他是墙头草么?
沈沧的连襟是刘党,两房族侄一个谢党、一个李党。再往细了究,沈家三老爷与谢阁老之弟之同年好友;沈家二公子与李阁老的弟子杨慎是妹婿与舅哥的关系。
这样的牵扯之下,沈家进可攻、退可守,已然立足不败之地。
贺东盛去了李阁老家递帖子。
李阁老见了贺东盛,只说他太急了。
刑部尚书是九卿之一,即便真的空出来,也不是李阁老可一言决之。还有贺东盛的资历太浅,即便沈沧真的因疾致仕,前面还有个左侍郎在,也没有升迁贺东盛这个右侍郎的道理。
贺东盛怏怏地从李宅出来,却是明白自己的资历浅,不是浅在刑部任职上,而是在李党中人中,自己还资历太浅。
在李阁老眼中,一个侍郎之职已经足可以打发他。
他望向沈宅的方向,并无早先的幸灾乐祸,反而盼着沈大老爷赶紧好起来
要是沈大老爷再坚持几年,贺东盛熟悉了刑部事务,再想法子转左侍郎,说不得真能经营刑部;反之,则没他什么事了。
次rì,乔老太太再次到了沈宅。
不过这回,她连沈大老爷的面都见到。
徐氏说的清楚,这两rì探病客人太多,沈大老爷因病养,实无力待客,还请大家体谅。
乔老太太即便是亲姨母,可姨母是姨母,不是母亲,说到底也是客。
不管旁人怎么想,病休三rì后,沈大老爷再次露面了。
只是在前一rì,徐氏与丈夫做了一番恳谈。
“并非我胡搅蛮缠让老爷因私废公,实是心忧不已。若是老爷这样下去,能不能熬满一任都是难说……当年公公西去,老爷与二叔都已入仕,且有姻亲为助,还那般艰难;如今瑞哥才过了院试,珏哥连童试都没下场,四哥更是襁褓之中,听着三叔的意思,即便瑞哥乡试有几成机会可以侥幸,会试也是万万不及的。我只求老爷爱惜己身,刑部衙门下有郎中、主事,上有侍郎,哪里就需老爷鞠躬尽瘁?老爷权当我是妇人自私,只顾家门,体谅体谅我吧……”徐氏道。
看着老妻鬓间白发,含泪凝噎,沈大老爷心中也多了思量。
正如徐氏所说,沈瑞尚且为长成,这个家里还离不开他。
沈沧并不是偏执之人,否则也不会在丧父后,依旧能将沈家支撑起来,还爬到尚书位上。
再次回到刑部衙门后,刑部司官就发现衙门里的风向变了。
没有人再念叨沈尚书会不会病退,反而都猜测他到底是看重左侍郎,还是看重右侍郎。因为沈尚书近rì甚是器重左侍郎,将公务大多交由左侍郎负责。
只有左侍郎本人,郁闷不已。
连贺东盛那个刚到刑部不满一年的右侍郎都“闻风而动”,惦记沈沧的尚书之位,何况左侍郎这个刑部老人?
要知道,他可是老刑部,从刑部主事熬了几十年升上来的。要是沈沧真的因病不支,那最有可能接人尚书的就是他。
如今他却是于了沈沧的活,为沈沧分了忧。
沈沧年过半百,可这个年纪在九卿之中算是年轻的。要是调理好了,左侍郎想要接任的话,还有的熬。
偏生左侍郎还退却不得,因为后头还有个右侍郎盯着。
沈沧在交了大部分堂务给左侍郎时,也交代给右侍郎一小部分。
要是左侍郎不识时务,不用说贺东盛肯定会被重用。
贺东盛哪里看不出来沈大老爷的利用与制衡?可是身在官场,有事做才会有政绩,沈沧肯将政务都让出来,也是变相地成全了两位侍郎。
如今刑部上下,倒是其乐融融,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沈大老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开始细心地调理起身体来,沈瑞这里,也开始了官学生涯……
第二百七十四章 恩甚怨生(一)
今年院试顺天府籍贯的生员,前二十人入府学,其他生员则是按照籍贯入县学。真要说起来,对于一般人来说,入府学并非是什么好事。
只因顺天府官学的廪生竞争是最激烈的,每三年四十人入府学,三十年就是四百人。这其中通过岁科考试,将生员分为三等,廪生、增生、附生,其中廪生名额只有四十个。
不过因顺天府官学的生员,都是院试时的佼佼者,中举的人数也多。等中举后,新举人就离开官学,使得府学流动比县学流动的快多了。
即便如此,顺天府府学在籍的学生人数也在二、三百人。
这二、三百人中,每三年要经过岁科考试,重新排名次。廪生的竞争比县学要激烈的多。
不过对于沈瑞来说,并未将廪生待遇放在眼中。
籍贯入了京城,有一大好处,就是童子试与岁科考试要比浙江、江西这些文风鼎盛的省份概率高的多。
直隶人口比不上南方诸省,文章教化也比不得江南富庶之地。
可因是京畿的缘故,两京的乡试解额最高,如今已经增至一百三十五人。按照三十取一的概率,有资格参加乡试直隶考试资格的生员就是四千人。
北直隶总人口数三百四十万人,生员在籍人数两万上下,包括老幼病弱。在这些人中,获得乡试考试资格并不算难。
换做在南直隶的话,人口基数是八百万,生员在籍人数翻倍,想要取得乡试资格就要经历一番厮杀。
在府学里,要是并不奔着廪生资格,只惦记岁科考试,压力并不大。毕竟能入府学的生员已经是择优录取,除非发昏了文章做成浆糊,否则并不难过关
新入学的这一批生员中,王鼎、周然都是就相识。不过周然还罢,与沈瑞客客气气的,王鼎那边显然对沈瑞避之不及的模样。
沈瑞见状,倒是并不放在心中。
他入府学,主要是为了淡化chūn山书院读书的痕迹,至于同窗、同年的交往,倒是并在意。
虽说官场之上,“同乡”、“同年”、“同门”都是极重要的关系,可这些关系并不是在生员这个级别论起的。
“金举人”、“银进士”,过了乡试,才算摸着官场的边。
沈瑞开始了府学生活,沈沧的身体经过调理生息也渐好,可乔老太太病倒了。
去年冬开始,直隶地区就连下了几场暴雪,今年开chūn后也一直雨水不断。对于十年九旱的直隶来说,雨水丰盈本是好事。
可是从六月末、七月初开始,yín雨霏霏,持续了小半月,结果使得京畿两处堤坝垮坝,不只淹没良田,还冲毁了两个村落,死伤官民百姓四十余人。
京畿是天子所在,垮坝之事就不是小事,追究起责任来,除了地方之外,还有工部的于系。
乔家势微,乔大老爷又不是科举官,在工部本是无足轻重的人物,这回就被人推出来担了于系。
那两处堤坝之所以垮坝,是因去年冬天修建堤坝时偷工减料的缘故,这其中又关系官银若于两。
乔大老爷并不无辜,当初也参与了分赃;可要说他是主谋,那也是冤枉,只因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乔大老爷是被从工部衙门直接抓走的,随后又有锦衣卫上门,查抄了乔大老爷的书房,里面的片纸都没有留下一张。
乔家立时乱成一团,乔老太太险些昏厥过去。
女眷们虽不知朝政,可也晓得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与“诏狱”,都吓得不行。她们实在想不到,大老爷芝麻绿豆大的官怎么会招来锦衣卫。
乔二老爷虽不在官场,可毕竟是京城人氏,消息还算灵通。打听了一番后,知晓了前因后果,便晓得乔大老爷被推出来顶缸了。
否则一个员外郎,下边有主事,上边有郎中,“主谋”怎么也轮不到他。
二老爷虽对兄长不无怨言,可也晓得其中厉害于系,立时去沈家求助。沈沧是刑部尚书,即便这回不是刑部拿人,也他一个九卿的分量也不是乔家能比的。
沈沧虽不喜乔家人,可是也没有袖手旁观。乔家不单单是他的表亲,还是二老爷的岳家。
要是他真的束手不管的话,说不得旁人就要当成他与二老爷兄弟反目,下一步就要踩外放的二老爷。
天子虽雷霆之怒,动用了锦衣卫,可实际上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毕竟谁都晓得,这种贪污工程银帑不是一个人、两个人都成事的,要是真要细究起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不得牵扯到哪个身上。
沈沧虽出援手,可也无心为乔大老爷张目。
归根结底,乔大老爷也是不清白的。要是想要一点于系都不背,可不是容易的事。
沈沧即便不用顷全部心力,也要耗费颇大,毕竟这个案子已经直通御前,不是小案。
沈沧与乔大老爷虽是姨表兄弟,可道不同不相为谋,并不亲近。
沈沧能做的,就是陪了两份人情出去,送出几份银子,走动了关系,将沈沧从“贪赃”的罪名变成“失察”。
乔老太太虽是将古稀之年,长子遭难,可依旧是强挺着。即便对外是抱病,可实际上并无大碍。
在她看来,既是沈沧顾念两家情分,施以援手,那长子这边定会有惊无险。即便是锦衣卫抓人,可刑部掌刑责,沈沧又是主官。而经过此事,京城高层也会晓得乔家是沈家至亲,是轻易动不得的。
虽说乔家是指望着沈沧,可乔老太太心中对于沈沧不无埋怨。要是沈沧去年肯帮乔家的忙,乔大老爷能升官早离了工部,也不会赶上后边的事。
如今沈沧帮乔家,也算是“将功补过”。
为了这点小心思,也因舍不得私房,在二老爷开口要银钱走关系时,乔老太太就装糊涂哭穷,只掏了五百两银子出来。
二老爷见了那几张庄票,脸sè十分难看。
要知道乔大老爷的案子可是锦衣卫经办,想要活动岂是那么容易的?处处都要银钱开道。
即便这疏通关系,可“保命”与“保官”也不是一个价格,乔家这个时候该做的就是将银钱备的足足的。别说是将家中的银钱能凑的都凑了,就是变卖产业也是应该的。
沈沧肯出面接了这烫手山药,已经是不容易,难道还要沈家那边掏银子?
二老爷跟乔老太太说其中不易,可乔老太太的目光却带了质疑,话里话外就意有所指地说他借着此事从家中捞银子。
在乔老太太眼中,沈沧已经是大九卿,又是刑部掌印,捞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不是说一句话的事,也不会太难。真要送了银子过去,也不过是落在徐氏手中。
反而二老爷这里,这半月借口为打听大老爷消息,从铺子里、账面上支了五百多两银钱出去,如今又要狮子大开口。
为了长兄之事,二老爷在外奔波了半个月,陪了多少小心,身心俱疲,如今在家里却听到如此诛心之言,只觉得心冷无比。
左右有沈沧在,大老爷的xìng命无碍,二老爷便就此松开手,不再cāo这个心
老太太感觉良好,可母子连心,长子迟迟不放出,也跟着悬心,少不得打发二老爷常往沈家催促。
等过了中秋节,垮坝的案子结了,乔大老爷的处分也下来,“罢官、永不录用”,且“罚银三千两”。
乔老太太听闻消息,立时呕了一口血,昏厥过去。
不说乔大老爷还不到五十,就此绝了仕途,就是那罚银三千也对乔家来说也是大数目。
乔大老爷出身官宦之家,打小娇生惯养大,一辈子虽没什么出息,可也顺顺当当。如今却是在大狱里蹲了一个来月,原本肥硕的身材,瘦了一大圈。
乔老太太醒后破口大骂沈沧,心中悔恨交加,又想起二老爷之前的话,心中后悔不已。
她觉得沈沧不经心,且舍不得花银子,才使得大老爷没有保住官职。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乔大老爷的前程彻底断送。
“家里没银子,去跟沈沧借,告诉他要是他不借,我就卖宅子要是他能看着亲姨母流落街头讨饭,他就不要管”乔老太太带了愤怒道。
她是真的怒了。
这一个月来,她在家中提心吊胆,沈沧却连面也不露,只有徐氏过来探了一次病。要是沈沧真有难处,过来明说,她还能为了心疼银钱就放弃儿子的前程?
如今不吭不响的,却是坑了乔家一回。
幸而乔大老爷只是平庸,并不是愚蠢,将乔老太太哄着睡着后,就出来与二老爷商量凑银钱的事。
乔大老爷经历了一次牢狱之灾,对官场早已心生畏惧,对于如今这样的处置结果并无不甘心,反而十分感激沈沧。
劫后余生,他既是官员,也通晓律法,若不是沈沧出面活动,说不得他就在劫难逃,够斩首的罪名了。
如今只是罢官罚银,已经够轻了,否则真要担了刑责,子孙三代不能科举,乔家长房就要沦为庶民。
乔家账面上只余几十两。
“怎么办呢?”乔大老爷苦着脸道:“看来只能卖地了。”
乔家是京城老户,世代为宦,有两处庄子,还有两个铺面。
乔大老爷见识了沈沧的能力,正是指望沈沧继续萌庇乔家,哪里肯如老太太所言去逼迫沈家掏银子?以沈沧与徐氏的脾气,也不是几句话就能平白掏银子出来的。
不过变卖自家产业的话,又担心乔二老爷反对。
他准备了一肚子话,准备劝二老爷点头,不想二老爷听了他的话,痛快地附和道:“是啊,恁大一笔银钱,除了老太太的私房,就只能变卖祖产了”
乔大老爷听了,却是意外道:“老太太的私房还在?那之前跑关系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乔二老爷淡淡道:“我从铺子上挪了三百,从大嫂那边挪了两百,老太太给了五百”
乔大老爷闻言,神sè狰狞,咬牙道:“好,好,原来我这这条烂命在老太太眼中只值五百两银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 恩甚怨生(二)
乔大老爷逃出生天,已经谢天谢地,很是知足。可方才老太太连骂带埋怨的将他没保住官的原因都归为银子花的不够上,使得乔大老爷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异样。
只是晓得亲戚只是亲戚,沈沧肯出面已经是大人情,再说其他就太贪心。
他在老母亲与兄弟家人面前羞愧不已,也是以为因自己的缘故家中浮财散尽,又有三千两的罚银需要在限定时间内凑齐,家中要伤筋动骨。
乔家从乔大老爷曾祖开始出仕,到乔大老爷这辈已经是第四代,只是之前品级都不高,这些年乔家又是下行,也变卖了不少公中产业,剩下的产业有限
没想到他摊上御前官司,xìng命攸关,老太太与大太太都紧握着私房,不肯掏银子。
乔大老爷心中立时窜了火,倒是并没有糊涂到以为散了银子就能保住自己的官,而是想到了乔家没有掏银子,那他能平安出来定是沈家有了花费。
沈家这次援手,是仁至义尽,可以后未必会肯第二回。
乔家这样求人帮忙,实在太过了。沈沧是脾气好的?徐氏是宽和的?经此一事,以后沈家怕是要对乔家避之不及了。
乔大老爷堆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二弟,这便宜占不得
“是啊,除非再也不要指望沈家,否则还是该打听打听,到底用了多少银子,是当给补上。”乔二老爷更通人情道理,当然也想到其中厉害关系,点头附和道。
世态炎凉,乔家既是京城老户,姻亲故旧十几门,可这一个多月来,都是当乔家是瘟疫似的,生怕牵连到他们身上。同他们相比,素来对乔家不冷不热的沈家,就显得太高义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各有思量。
乔二老爷想的是公中产业,变卖就变卖,要不然等了真正分家的时候也不可能是几个房头均分,大半会归为祭田分给长房。
乔大老爷则是想到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的私房上,既然浮财还在,就无需变卖祖产。否则到了地下,他可没脸见乔家列祖列宗。
乔大老爷到底是一家之主,他若是想要做安排,卧病的乔老太太就成了“聋子”、“瞎子”。
又有哪个“忠仆”、“忠婢”敢去多嘴?
等侍疾的乔大太太察觉到动静时,乔老太太的私房金银还有库房两箱子古董摆件,都已经偷偷地运到正房。
乔大太太急匆匆地回到正房,将婢子婆子都打发下去,方带了几分急切对乔大老爷道:“老爷怎么动了老太太的私房?老太太定要恼的”
乔大老爷冷笑道:“三千罚银,勒令十rì交付,我不凑银子,难道还要再进去蹲大狱不成?”
乔大太太揪着帕子道:“不是可以想法子凑么?也不至于如此。”
“怎么凑?账面上只剩下几十两,难道天上会掉银子?”乔大老爷皱眉道
乔大太太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道:“先四下里挪挪,等三叔那边的银子到了,再还上也不迟。”
自乔大老爷被锦衣卫抓了,乔大太太就叫二老爷给三老爷去信。
乔三老爷在外任,又是能名正言顺地得油水的缺,不过这几年除了年节礼与寿礼,并不见那边往京城送银子。
乔家如今尚没分家,按理来说兄弟收入都应该入了公中,没有私吞的道理。虽说做官的是三老爷,可当初为三老爷跑缺花了却是家里的银子。
借由这场官非,乔大太太正想要从三老爷手中挤些银子出来。
换做往常,乔大太太这般“jīng明”,乔大老爷只有高兴的,毕竟他习惯了做放手掌柜,可眼下只觉得心冷。
“远水解不了近火,且看眼前,这些私房恐怕不够,你那边还有银子么?”乔大老爷冷淡的问道。
乔大太太摇头道:“我那里原有九百两,可端午新添了一间铺面,剩下的两百多两银子,给五哥带走了。”
乔永德院试落第,打击很重。正好今年是三老爷四十整寿,乔永善要南下给父亲拜寿,乔永德就跟着堂弟散心去了。
乔大老爷倒是并不怀疑妻子扯谎,乔大太太名下这些年添置的铺子、私产拢共有好几处,都是这样慢慢添置的。
他耷拉着脸,乔大太太即便有异议,也没有再开口,看着乔大老爷叫了账房,清点了老太太的金银,总共有庄票两千两,现银七百两,金一百三十两。
乔大太太见了,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超了三千之数了。”
乔大老爷摇头道:“不够”说罢,叫人抬了那两箱子古董珍玩出去当了
乔大太太瞧着不解道:“老爷,莫非罚银不止三千两?”
乔大老爷背着手道:“还有沈家那边”
乔大太太不吱声,乔老太太之前没掏银子,丈夫能出来自然是沈家大出血。她虽觉得不妥,可以为丈夫会装糊涂,没想到他会想着还沈家银钱。
她虽心中隐有不舍,可也晓得轻重。
在丈夫罢官后,乔家风雨飘摇,更是离不开沈家庇护。
两箱子古董珍玩,当的是死党,拢共当了两千五百两银子。
如此一来,就凑了六千五百两银子。
其中三千两银子需要留着交付罚银,五百两银子给了二老爷与大太太,补上之前的挪用,剩下三千两银子都换成了庄票。
乔大老爷与乔二老爷商议后,留下其中一千两,以作家中不时之需,带了两千两庄票当天就去了沈家。
对于乔家人上门致谢之事沈沧并不意外,可还真的没想到乔家人会想着还银子。
乔家这些年败落,这些年礼尚往来之间没少占沈家的便宜。
之前乔家那边只有乔二老爷面上羞惭送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过来,随后就没了动静。
可既是通天的官司,上下打点,岂是一千五百两银子就能够解决的?可乔家人装聋作哑,沈沧也不耐烦与他们扯皮,只当吃了个哑巴亏。
没想到,如今有了转折。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两家是表兄弟。
沈沧可不想这边收了银子,那边还要背负“从中侵占”的嫌疑,立时叫了大管家过来。
乔大老爷能从官非脱身,都是大管家拿了沈沧的名帖在外跑的,具体多少花费有账可循。
某rì收乔三老爷庄票一千五百两,某rì开付某衙门几百两,一笔笔地念出来。
乔大老爷听了开头,面露惊讶,望向乔二老爷。
乔二老爷则是在仔细聆听后面的支出,念到七月底的时候就已经开付出去四千两银子。可乔大老爷是中秋后才出来,后边那些rì子也少不了抛费。
大管家还要继续念下去,沈沧道:“就这样,剩下的不要念了。”
乔大老爷还没明白其中关键,只盯着开头那一千五百两,问道:“二弟,怎么是一千五百两?不是说当时家里就凑了一千两?”
乔二老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我又凑了五百两。”
乔大老爷看着弟弟,满眼感激,要不是在沈家,说不得就要眼泪磅礴。
生死关头,生身之母与结发之妻都紧握着私房,庶出弟弟却是能帮着凑五百两银子,对比之下乔大老爷心中感概万千。
对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来说五百两不是大数目,可对于庶出一直被嫡母嫡嫂防备的二老爷来说可不是小数字。
乔二老爷被兄长看的不自在,转向沈沧道:“表兄,还是都算清楚,不够的银子我们回家再凑。”
沈沧摆摆手道:“不必,又不是做买卖,丁是丁卯是卯的,既叫我一声表兄,我花几个银子又怎地?”
乔大老爷这才听明白自己带的银子不够,讪讪道:“家中还有些银子,回头再给表兄送来。”
沈沧之前对这乔大老爷这糊涂混rì子的表弟很是不喜,如今见他晓得感恩,总觉得没有白出力一回。至于便宜表弟乔二老爷,能为嫡兄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
沈家三兄弟感情好,沈沧也乐意看旁人手足亲厚。
乔家不过中等人家,三千两的罚银加上眼前这两千两银子,还有之前的一千五百两加起来就是六千多两银子。即便家中还有银钱,也不富裕。
沈家并不缺钱,这回虽为乔家花费了些,也不是非要乔家砸锅卖铁补齐不可。
沈沧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xìng子,乔家人晓得感恩,他之前的火气就也消的差不多。
因三老太太与乔老太太是同胞姊妹的缘故,加上表兄弟几个年岁相仿,打小也是常作伴玩耍的。不过是后来两家关系疏远了,这三十年来才渐行渐远。
平庸碌碌的乔大老爷罢官成了白衣,沈沧是二品京官,表兄弟两个天壤之别,可莫名地却比过去少了几分疏离。
沈沧看看乔大老爷,恨铁不成钢地道:“以后你也长点心,别再稀里糊涂地过rì子”
虽说乔大老爷的确涉案,可在被侵占的两万六千五百两工程款中乔大老爷只分得了五百两,一个小零头而已,可却背负了大于系,说到底还是被人糊弄了。
乔大老爷羞愧道:“不会了,以后也没有那个机会犯错不是……”
沈沧道:“咱们这样的书香人家,子弟读书是根本,你以后闲下来,就好生督促儿孙读书,别的都不重要”
乔家子侄辈兄弟是七人,长房三个儿子,两嫡一庶;二房一嫡两庶,年长的两个都夭折,只剩一庶子还年幼;三房一个嫡子。
这兄弟几人中,除了乔二老爷的儿子七哥才启蒙,还看出什么来,剩下五人只有五哥、六哥在读书,年长的两个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材料,连县试都没有过就丢开了书本。
如今乔大老爷孙子都有了几个,沈沧同乔大老爷提这个,也是不愿意乔家就此衰败下去。否则子弟不成材,支撑不起门户,以后受累的说不得还是沈洲
乔大老爷却没有想到沈洲身上,只觉得表兄苦口婆心,真心劝诫,十分感激地应道:“我知道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儿孙们却是盼着成才的,等回去就开始督促他们读书,定要将儿孙供出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恩甚怨生(三)
乔家的事情,沈瑞也是尽知。沈沧就此事,也教导了沈瑞一二。
沈瑞算长了几分见识,一是仕途凶险,要是没有靠山或是靠山不硬的话,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推出来顶缸;二是厂卫的权势已经乱了法度,并不遵从三法司制度;三是钱权可通神,这个神就是天子身边近人——掌权的内官。
自司礼监得了批红权,大明朝的政治,实际上就是文官与内官共治。
真要论起来,大太监的权势甚至不亚于阁臣。
沈瑞心中对于宦官倒是并无歧视,只觉得论起学问功课来,那些司礼监内官还真的未必比内阁中书差。
要知道明朝自宣宗皇帝开始设内学,由翰林学士教授小内官功课。
之所以司礼监与内阁共同打理朝政,两下却相辅相成,即便偶有摩擦,也鲜少后斗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就是因这个渊源。
同陌生人入阁相比,司礼监内官自然是更愿意推相熟的师长入阁。
如同一来,大多数阁臣入阁的背后,都有司礼监内官的影子。沈沧虽没有入过翰林,沈洲与何学士却是翰林院老资历,认识几个内监并不稀奇。
想的多了,沈瑞将思绪拉了回来。
乔大老爷的落马,多少有些“杀鸡骇猴”的意思。
乔家虽是门第不高,却是沈家的双重姻亲。沈沧保持中立,不参合几个阁老的纷争。各派系虽没有直接摆明车马对与沈沧为敌,可推波助澜地打击他一下,也是乐意之极。
沈沧能够不声不响地将一件直通御前的案子摆平,乔大老爷也不过是罢官追罚三千两,可见宫中与锦衣卫都是走了关系,这也使得沈瑞刮目相看。
不过仔细想想也并不意外,大明文官虽清高,可要真是目下无尘也做不到高品上。
记得去年正月,沈珠冒犯建昌,沈沧上门赔罪时,就请锦衣卫的人做了中
沈家虽不是京城老户,可从三太爷算起,父子两个做了五、六十多年的京官,也有自己的经营人脉。
沈瑞虽不喜乔家人,可知晓乔大老爷平安出来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旁人想要“杀鸡骇猴”还是“敲山震虎”,也该掂量掂量沈沧的分
到了重阳节,是四哥的生rì,少不得办“抓周宴”。
沈瑞没有去府学,在家里随着三老爷招待客人。
府学那里,除了望朔之rì必须露面之外,每月还有一次月考,每rì的功课倒是并不强制生员去上课。
府学有教授与训丨导,可府学的生员三年两次入学,一茬茬的并不同期。可教学这里,教授的却都是四书集注与五经。
对于生员来说,四书是公共课,五经则是选修课。
府学里的课程表是固定的,在籍生员每月月初领了课程表,就可以按照课程表去上课。至于点名之类的,却是没有的。是在家读书,还是每rì去府学,倒是并无强制。
虽说重阳节这一rì是沈珞的祭rì,可逝者已矣,总要先顾念活着的人。加上三老爷、三太太成亲十几年,年过三十才得了这一子,如珍似宝,也不愿意有半点委屈。
如此一来,沈家的“抓周宴”就办的极为热闹。
四哥不愧为书香子弟,试儿时抓的就是一直毛笔,喜得三老爷眉飞sè舞。
四哥也有了名字,三老爷早就请大老爷起好的,名为“璐”。
璐,美玉,可见大老爷对侄儿的祝福与期待。
乔大太太这些rì子虽与妯娌轮流侍疾,可这样的rì子乔家人却不能不露面,尤其是刚受了沈家大恩的情况下。
要不然落在旁人眼中,就好像乔家要沉底沉寂似的。沈家这个靠山,乔家可不能丢。
不过看着沈家上下的热闹,想着家中的yīn郁气氛,乔大太太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不想就是这一rì,因乔大太太不在家,乔家就出了大乱子。
乔老太太虽逼着儿子往沈家“借银子”,想要赖了那三千罚银,可也晓得未必如意。到底是当娘的,哪里就真的能放着儿子不管。
而沈家是徐氏当家,还真的未必卖她这个姨母的脸面。
不过全部三千两借出来不可能,千八百两银子应该差不多,毕竟是乔家第一回开口,沈沧与徐氏虽对乔家不算亲近,可也并不算小气人。剩下不够的银子,乔老太太打算掏一半,另外的就是乔大太太的事了。
她也是从媳妇做起,晓得管家的猫腻。乔大太太管家这二十多年,名下私产添了好几处,乔老太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肉烂在锅里,虽说占了公中便宜,可也是落在长房手中,并没有便宜了旁人。
不想十rì过去,长子长媳那边毫无动静。
乔老太太这一静心下来,就察觉出其中不对劲,寻了个由子,打发了侍疾的二太太,叫婢子扶着去查看自己的私房。
看到装金银庄票的箱子还在,乔老太太松了一口气。
不过老人家到底觉得不踏实,取了钥匙开了锁,结果里面只有半箱子烂砖
乔老太太急怒攻心,立时气得直了眼。
她本上了年岁,这些rì子因长子官司提心吊胆,身体孱弱,这惊怒之下就受不住。
等到婢子吓得不行,连忙使人去请了在家的大老爷、二太太过来,乔老太太已经到了弥留之时。
乔大老爷吓的不行,他虽一时气恼动了乔老太太的私房,可也没想要将老母亲气死。这些rì子消了气,已经在想着如何将其中的金银补上。
乔二太太则是傻眼,没想到乔家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自家大伯偷起老太太的私房来。
她满心瞧不起,避到一边,打发人去请在外乔大太太与乔二老爷回来。
乔大太太得了消息,也带了惊慌,强做镇定与徐氏辞别。
徐氏瞧出不对,并未挽留,亲自送了出来。
等午饭过后,沈家客人已经散尽,沈瑞刚回到九如居时,就见周妈妈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乔家来报丧了,乔大太太要往乔家吊丧,吩咐沈瑞同去。
以两家的关系,今rì就得过去祭拜。
柳芽、chūn燕在旁听了,忙寻了素服出来,帮沈瑞换上。
沈瑞对于乔老太太没有感情,自然也感觉不到丧亲之痛,只觉得乔家这运气太糟了些。
如今乔大老爷断了前程,乔家小一辈不成器,阖家都靠着乔三老爷。听沈沧的消息,乔三老爷这几年政绩卓显,如今没有升官,不过是年资不够罢了。等熬够了年资,稳稳的升两级,到时候先转南京再回京中,要是赶上出缺,一个小九卿掌印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一“丁内艰”,就要三年,到时候变动的就多了。
到了正房,徐氏也穿了素服,头上只带了两只银簪。
她虽没有落泪,可情绪很是低沉。
沈瑞见状,少不得劝慰道:“母亲,节哀顺变”
徐氏苦笑道:“我倒是没什么,这大半辈子生老病死看的多了,就怕老爷受不住。不管怎么说,到底是血脉长辈。”
沈瑞并不觉得沈沧会那么脆弱,想到三老爷、三太太那边没动静,便问道:“三叔、三婶那边明儿再告诉么?”
徐氏点点头道:“嗯,你三叔待了一rì客,也劳乏了,要是强撑着去了也不好。今儿咱们娘俩先过去。”
母子两人说着话,就有妈妈过来回话,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也有人去刑部衙门传信。
沈瑞扶着徐氏上了马车,自己骑马相随,去了乔家。
乔家大门已经糊白,隐隐地传出哭声。
京城习俗,家中有老人的,寿材都是提前预备好的,乔家的丧事cāo办起来,倒是并不慌乱。只是因乔老太太走的突然,乔大老爷、乔大太太都有心病,一时浑浑噩噩,顾不上的多。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乔家即便是京城老户,可如今已经败相横生,亲戚之间趋吉避凶,即便得了丧信,也多是打发管事下人过来,亲自过来吊祭的,除了沈家,就只有三、两家。
灵棚里,除了乔家自家人,吊客不过坐了两桌,还是因男女分桌的缘故。
徐氏心中暗叹一声,倒是不好意思先走了,就与沈瑞留了下来。
世人重白喜事甚与红喜事,没想到乔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走的如此不体面。
乔大老爷不知是悲是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除了跪着嚎哭,连待客也不能。乔家子侄辈,大哥护送五哥、六哥去了南京,并不在京中,只有二哥、三哥还有年幼的七哥在。不过还有几位年轻nǎinǎi与几个小一辈的稚子稚女,灵堂之上,倒是哭声不断。
沈沧得了消息,从衙门里匆匆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番情景。
人死百了,即便对这姨母有再多埋怨,沈沧也不能见乔老太太的丧礼这般寒酸。
不等他去寻徐氏商议,那边沈家的二管家已经请了僧、道、尼过来,摆开了水陆道场。
徐氏与沈沧做了大半辈子夫妻,怎能知道丈夫所想,已经提前做了安排。
那些早先对乔家避之不及的亲戚人家,见沈沧夫妇亲自出面帮乔老太太料理后事,倒是一窝蜂地凑了上来。尚书沈家,算起来都是亲戚不是。
等到乔老太太出殡,已经入了冬。
乔家三老爷也带了家眷子侄,回到京城……
第二百七十七章 恩甚怨生(四)
这一rì,是十一月初一,沈瑞来府学听讲。
虽说与王鼎、周然等同年往来不密,可沈瑞入学这几个月也交了新朋友,叫秦耀。两人都是习《周易》,课程表能安排在一起,常常约好一起来府学上课。
秦耀十八岁,昌平县人氏,家中良田百顷,耕读传家,是今年的新附生,早先也是南城书院的学生。他与王鼎是同窗,不过却是视同陌路。
待相熟后,论起渊源,沈瑞才知晓两人还有亲。秦耀的母亲是三太太隔房堂姐,论起来与沈瑞也称得上表兄弟。
南城书院的山长是秦耀的堂舅,王鼎是他堂舅的弟子,两人又是同窗,这两人本当亲近才对,怎么视同陌路?
“我就是看不惯他,难道富者有罪?他要是真清高,就不要受大堂舅的资助。一边白吃白喝,一边还要做出‘盛情难却,的嘴脸,真是可憎”秦耀提及王鼎,就咬牙切齿地道。
沈瑞只从王鼎的穿着打扮看出他不富裕,没想到他还受着田家资助。
“如今有了功名,应该好些吧?”沈瑞问道。
秦耀讥笑道:“不过是附生,还没吃上皇粮如今倒是一门心思奔着廪生去”
沈瑞听了默默,对于寒门儒生来说,官廪生每月领的钱米,确实是一笔大收入。尤其是京府,天子脚下,重视教化,没有人敢从中侵占,都是每月实打实的待遇。
不过这廪生可不是那么好考的,即便是岁科考试第一,也要待廪生出缺才可以补。要是廪生不出缺,岁科考试考的再好也只能是增生。
幸好直隶乡试比南方诸省乡试解额高,顺天府的生员,又是每科院试时排名靠前,生源优质,每科乡试都有十几、二十来人中举,廪生空出来的周期短
“既是不投缘就敬而远之,何必每次提及都自己生一肚子闷气?”见秦耀怒气冲冲的模样,沈瑞劝道。
同顺天府府学其他低头苦读做学问的生员相比,秦耀则属于那种读书有天分的人,并不见他读书刻苦,却是每逢月考都能轻轻松松地考一等。
即便不是官宦子弟,可他家父祖都有功名在,太平士绅人家,使得秦文显养成肆意爽朗的气度。
只是这份肆意爽朗,每逢碰到王鼎时,就要破功,俨然已成心魔。
秦耀苦笑道:“我也不想生气,可委实克制不住。除了与恒云能抱怨几句,当着旁人的面我也不好说什么,否则就成了我嫉妒他。我嫉妒他什么呢?嫉妒他的比我穷么?我只是不忿,这父丧母亡、家无恒产成了体面,父母双全、家境殷实反而成了过错”
说话之间,他怅然若失,面露隐痛。
沈瑞见内有隐情,倒是不好追问了。
等到中午下课,两人从府学出来。
走到府学门口,沈瑞就听到有人高呼:“二哥”
沈瑞正与秦耀说着今rì训丨导的课业,听到这声音只当是叫旁人,连头也没有抬。
还是书童墨书眼尖,看见前面来人,忙提醒沈瑞道:“二哥,是三哥”
沈瑞以为是沈全来了,心中正诧异他为何找到府学来,就见一个咧着嘴笑的素服少年大踏步走到自己跟前来。
沈瑞惊讶道:“珏哥”
一年的时间,对于十三、四岁的少年来说,变化委实巨大。
在沈瑞变音一年多后,沈珏也变声了,略带尖锐的公鸭嗓,沈瑞才没有听出是他来。
“哈哈,二哥我回来了换了儒服真是体面,不愧是我的哥哥”沈珏一把抱住沈瑞,带了几分兴奋说道。
府学门口,出入的都是生员,见这边热闹,不少人侧目。
“这位是?”秦文显带了几分好奇道。
沈瑞拉下沈珏的胳膊,道:“这是我弟弟沈珏,去年随我二叔、二婶去了南昌。”说到这里,才转过身对沈珏道:“这是我的同窗好友秦耀。”
沈珏忙收了笑,作揖道:“见过秦相公。”
秦耀见沈珏风尘仆仆的模样,也听出他是才回京,专门过来接兄长回家,就知趣地先告辞了。
小厮牵马上前,兄弟两个骑马回家。
沈瑞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珏叹气道:“是太太要回京奔丧,老爷不放心,打发我跟着回来。”
沈瑞闻言,皱眉道:“既是如此,二叔怎么不先寄信回来?家里这边也好早作准备,如今已经冬月,这屋子哪里是能立时住人的?”
“老爷在外行事谨慎,不爱用官驿传信,要是打发人送信回来的话,还未必有我们回来的快。”沈珏解释道。
沈瑞苦笑,外放官员通过官驿同京中往来,虽有些公器私用的嫌疑,可早已经是约定俗成的惯例,还真攀扯不到违法乱纪上去,这谨慎也谨慎的过了。
二老爷倒是省事了,不便宜的是乔氏与沈珏,受埋怨的是徐氏。
“你先在九如居安置,等你那边屋子烧几rì去了cháo气再回去”沈瑞道。
沈珏扬眉道:“那是自然,我还会与二哥客气不成?方才在家里,就直接叫人将行李送到二哥那边了”
这虽有先斩后奏的嫌疑,可沈瑞与他相伴几年,感情甚好,哪里会与之计较?
仔细打量沈珏几眼,看着他眼下发青,沈瑞带了几分心疼道:“北运河这段结冰了,这个时候回京还真是遭罪”
沈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我倒是觉得京城还好,在京城过了一次冬,再回到南边反而不习惯。那边外头暖和,可屋子里难捱说起来,比松江还要湿冷几分。”
顺天府府学就在教忠坊,与仁寿坊毗邻,拢共三里路,骑马慢行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门房小厮见两人回来,早已伶俐地拿上前请安问好。
沈瑞先带沈珏回九如居梳洗,又吩咐柳芽、chūn燕找了一套素sè新棉衣给他换上。
沈珏虽也带了冬衣回来,可并不适用京城的气候。
沈瑞自己也换下儒服,穿了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才同沈珏两个一起去了正房。
乔氏并不在,徐氏果然在头疼。
空了一年多的新屋子,虽已经吩咐人打扫,可寒冬时节,不烧个三、两rì的功夫,也不敢让人住进去。
沈珏能住进九如居,毕竟沈瑞没成亲,堂兄弟两个没有需要避讳处,可乔氏却不好住进正院,只能先安置在客房。
明明是归家,却只能住客房,不用乔氏挑理,徐氏自己也不自在。
她心中埋怨二老爷不懂事,这么大的事情连个音信都没有,却不好当着晚辈的面数落,便拉着沈珏问起他的功课。
待晓得二老爷不仅给请了老师教导他与两位族兄读书,平rì里还亲自指点教导,徐氏点头道:“读书是根本,二老爷在翰林院二十来年,这学问是一顶一的”
至于待人接物,为尊者讳,那就不用说了。
徐氏问完功课,又问起他们在南边的生活起居。
沈珏笑道:“去年南下时,老爷在松江携了三房玲二哥与九房琳二哥同往。琳二哥不用说,去年在家里住过一个多月,伯娘也是尽知晓的,是个最憨厚不过的xìng子,肯听吩咐,不是那等偷jiān耍滑的人;玲二哥年纪长几岁,却是打小随着涌二叔走南闯北,有一番见识。这次去南边,虽有同行的幕僚宾客,可到底是外人,哪里能尽心托付?倒是全凭玲二哥里里外外的张罗,没有不周全的地方。这两位哥哥一伶俐一憨厚,倒是成了极好的搭档。后来玲二哥娶了嫂子进门,正经的官家小姐,连内务也有人打理了。”
他一个字也没有点评二老爷,可徐氏却听出来,二老爷依旧是不通庶务,人情往来脚步交付给族侄打理。
虽说这也算是“知人善任”,可徐氏心中却是叹息不已。
要知道沈沧之所以答应让二老爷外放,除了在京城无缺升转之外,主要还是想要二老爷出去历练历练。
二老爷能从松江挑两个族侄做助力,事半功倍,图了轻省,在待人接物却没进益。
还有就是乔氏那边,随着丈夫上任,却连主持中馈都不能,反而要交由侄媳妇掌管,听着也委实不像话。
“先去看看你三婶与璐哥,随后就好好歇一rì,明rì还要去乔家。”徐氏温和道。
沈珏应了,随沈瑞从正房出来,去了东院给三太太请安。
三老爷不在家,去了西山道观访友去了。
五经之中,沈家子弟是习惯是《周易》,三老爷也不例外。久而久之,倒是对道家有了兴致,听闻早年没成亲前,三老爷还曾因生过出家问道之心。
如今虽起了功名心,不过三老爷的道心不减,即便是家中,每月也有辟谷三rì。
沈璐已经一岁零两个月,站的稳稳的,只是走路还不大稳当。已经开始学说话,只是除了叫娘爹,其他的还都不会,让他叫“哥哥”,出来的就是“果果”。
沈瑞这半年不在府学的时候,就过来与三老爷一起读书,也是常来抱小沈璐。
见沈瑞过来,小沈璐就“咯咯”笑着,自己扑过来。
沈珏看着,酸的不行:“我也是哥哥呢”说完,就要去抱。
小沈璐倒是不怕生,任由沈珏抱了,还好奇地拍了怕沈珏的脸。
堂兄弟两个哄着小沈璐玩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九如居。
客房里,乔氏卸了妆容,对着铜镜默默流泪。她这回算是成全了表哥,她这个碍眼的不在,表哥总算能明正言顺地纳宠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恩甚怨生(五)
当晚沈家就摆了家宴,为乔氏与沈珏接风洗尘。家宴摆在正房稍间,屏风隔着分了两桌,徐氏带着乔氏、三太太、玉姐在炕桌上,屏风外是两位老爷带着两位侄子。
乔氏旅途劳乏,加上丧母之痛,兴致不高,出来露了个面,就告罪回去歇息去。
她这般不赏脸,骨肉团聚的气氛,立时冷了下来。不过徐氏倒是不见恼,叫人去了屏风,两桌并做一桌,使得气氛慢慢转圜回来。
用完晚饭后,沈瑞、沈珏就随两位老爷去了书房。三老爷迫不及待,对着沈珏将这一年多的见闻又问了一遍。
沈家几位老爷感情笃深,二老爷出京这一年多虽偶有家书回来,也多是报喜不报忧。两位老爷对于二老爷在南昌府任上的事,颇为关注。
沈珏便将二老爷南下这一年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
二老爷是二甲进士出身,在翰林院熬的资历,这次下去是从四品参议,京城有个刑部尚书胞兄,即便是左右布政使待二老爷也都是客客气气。
倒是同级的参议还有从三品的辅官参政中,有两个xìng子孤拐的,与二老爷偶有摩擦。
三老爷听着,不以为然道:“不过是欺生,二哥虽是好xìng子,可也不是能吃亏的,又有大哥帮挑的幕友在,定是能应付过去。”
大老爷与沈瑞却听出旁的来。
官场上的人,都是人jīng子,若是左右布政使对二老爷真客气,那下边的人怎么敢唱“白脸”?
这些算是“试探”也好,“下马威”也罢,真正做主的都不是跳出来的人
不过大老爷并不担心,只要他这个刑部尚书做的稳当,二老爷在外也稳当。二老爷不过是辅官,身边又有大老爷jīng心挑选的师爷请客,想要出大岔子也难。
至于沈瑞,则是见怪不怪。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真要一团和气,那也就不是官场。
至于二老爷携了两个族侄在任上,并且为沈玲聘了知县家的小姐为侄妇,将庶务托付给沈玲夫妇之事,大老爷、三老爷的看法与徐氏不同。
他们反而觉得二老爷这个决断很好,孤身在外任,要是家反宅乱,就容易让小人有机可乘。二老爷能将家事处置清楚,就不用担心后院失火,可以专心对外。
二太太虽出身官宦人家,可对干她的管家能力,兄弟两个还真的一致不看好。
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可二太太明显称不上“贤”字。
就如这次,乔老太太去世,二太太千里迢迢回家奔丧,将丈夫一个人扔在外头,就不是“为妇之道”。
要是距离近还好,为了发丧老人,应该回京一次,也是尽孝,可这么远的路回来也赶不上出殡,就是穷折腾了……
回到九如居时,已经是戌正(晚上八点)。
沈珏进了屋子,就开口要了茶,连吃了两碗,才觉得嗓子舒服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早知道白rì里就不当同伯娘说那么多,等大伯、三叔回来一起说,还能省一遍口水。”
沈瑞则是好奇沈玲与沈琳两个:“玲二哥看着jīng明能于,是个打理经济的好手,在二叔身边岂不是无用武之地?”
沈玲不到二十岁就能dú lì打理京城布庄,可见在商业上有天分,俨然高级经理人的好苗子,去沈州身边打理庶务、管理家务人情往来有些大材小用。
沈珏笑道:“他可不是二叔挑的,是自己靠上来的。你万猜不到玲二哥是什么打算”
“是……打算为吏员?杂途出仕?”沈瑞想了想,道。
跟着沈洲南下,娶的又是知县家的小姐,虽没有功名,可到底是出自书香门第的沈家,即便不走科举之路,从小吏做起也是一条出路。
沈珏摇头道:“二叔当初也以为是如此,有心在衙门里为他补个吏员,玲二哥婉拒了。他跟在老爷身边,是想要随老爷读书……”
士农工商,放弃商贾手段,想要为士,这也是上进之心。
“那玲二哥读书资质如何?二叔怎么说?”沈瑞道。
沈玲已经年过弱冠,早年不过是启蒙,丢下书本十几年,想要捡起来可不容易。不过一通百通,他要是脑袋笨的,也不会将生意打理的那么好。
沈珏道:“二叔说读书不怕晚,要是认真向学,四、五年下来,一个童生也不怕的。不过南直隶那边,科举路艰,想要功名,除了学问,还要看运气,其他的就不好说。”
说到这里,他脸上带了笑意:“旁人家是慈母教子,咱们沈家如今出来个‘贤妻教夫,。玲二嫂子不仅出身书香门第,自己也是通读经史。玲二哥底子差,常跟不上先生教导,私下里都是二嫂子给他开小灶,温习功课。老爷说,这才是天作之合,就算玲二哥这一代在功名上不得意,娶了这样一位贤妻,好生教导儿孙,总有改换门庭的时候。”
沈瑞对沈玲的印象颇佳,听到这里,倒是真盼着他能早rì心想事成。
沈珏提及“嫂子”,想起沈瑞订婚的事,戏谑道:“倒是忘了祝贺二哥定亲,想着伯娘或许会早点给你说媳妇,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定亲,又是找了个小媳妇。伯娘这到底是着急媳妇进门呢,还是不着急?今年二哥童试三元,,亲家那边定十分引以为豪?”
沈瑞苦笑道:“杨学士十二岁举业,他家大哥子承父业,十二岁过院试。父子两个都是神童出身,我每次过去,被问起功课来都羞愧不已。童子试算什么?在儒生眼中,乡试才是正经考试。眼看还有两年,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虽说如今与杨廷和名义上是翁婿,可沈瑞提及这位大明名相时,依旧觉得高山仰止。
沈珏轻哼道:“神童怎么了?时了了大未必佳,,咱们沈家传承还比不过杨家?二哥是读书时rì短,要是早年没有被耽搁那几年,从五岁起就正经读书,十二岁下场应童子试又有何难?”
沈瑞摇头道:“换了旁人家或许会伤仲永,可杨家诗书传家,甚重举业。杨学士不用说了,杨家大哥却是状元之才。”
与沈瑞这填鸭出来的“伪神童”不同,杨慎是真神童。
沈珏不乐意听沈瑞推崇旁人,岔开话道:“不提这个,有一件事我正为难呢,二哥帮我拿个主意。”
“怎么了?”
“二哥还记得沈琰、沈兄弟么?”
沈瑞点头:“才离开松江两年怎么不记得?不是说沈琰中举了么?是不是沈今年也过院试了?”
沈珏神sè有些古怪:“沈过了院试,他们一家三口与乔家三老爷一路上京了。”
原来乔三老爷原本要年底嫁女,结果赶上丁忧,亲事要延后,不仅自家回来,连带着女婿一家也都带回京城。
沈瑞听了,不由皱眉。
要是乔大老爷没有惹上官非,乔家并不需沈家庇护,那乔家愿意抬举亲近女婿,靠着自家的人脉银钱,也不与沈家相于。
可是乔家两位老爷一个罢官,一个丁忧,正是需要沈家看在亲戚情分上看顾的时候,还将沈琰兄弟带进京,就是想要做什么?总不会是想要让尚书府这边认亲,提挈血脉亲人?
要是乔三老爷真有这个念头,可真是自己找死。
昔rì恩怨,即便过去几十年,可对于二房的影响却延至今rì。
前年冬天徐氏在松江的话,已经表明了二房对于邵氏子孙的态度。
“瞒不住,也不能瞒。明rì就直接告诉长辈,早做准备,也省的一时撞见了致气。当年沈念念不忘归宗,谁晓得他们兄弟如今是何打算。”沈瑞想了想,道。
沈珏道:“沈琰还罢,有了举人功名进京备考也说得过去;沈那里,好生入县学学习,准备岁科考试不是更好?看来也是对两年后的乡试没把握,才这个时候出来。”
沈瑞对于沈琰、沈兄弟的印象并不算坏,这兄弟两个倒都是读书的材料,如今都有了功名,要是离得远远的,沈瑞只有佩服的。
如今与乔家搅合在一处,沈瑞就觉得心烦了。
乔家,客房。
白氏躺在炕上,辗转难免。她是地道的南方人,头一次到京城,很是不适应这边的气候。屋子里虽暖和,也没有炭盆的烟火气,可她只觉得于燥的不行,嗓子响于。
值夜的婢子听到动静,起身问道:“太太可要吃茶?”
白氏“嗯”了一声,翻身坐起。
婢子点了灯,给白氏倒了温茶端过来。
白氏一口一口地吃了半盏,才觉得嗓子松快了。
这一折腾,她却没了睡意。
她坐起身来,看着幔帐,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媳妇还没进门,哪里有拖家带口在亲家寄居的道理?乔家那些仆妇嘴里叫着“亲家太太”,可神态哪里有一丝恭敬?
同高门大户的乔家相比,自家是家底寒薄不假,可论起出身来,却未必低过乔家。
自家长子那般出sè,十九岁就中了举,多少人家主动提亲,难道就非稀罕乔家女儿?即便旁人家门第或许比不上乔家,可是正经的嫡出小姐,乔家这位不过是庶女。
明明是乔家主动要嫁女,却又摆出这样瞧不起人的姿态,将自家琰哥当成管事家人似的支使个没完,不仅在南京时如此,这一路上京也是如此,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乔家没有子侄?怎么不折腾自家子侄去?
自己好好一个儿子,就要被视为赘婿之流?
白氏心酸难耐,眼泪簌簌落下。
归根结底,还是因自家没有根基的缘故,被当成寒门小户,才会如此轻慢
京城,沈家二房,尚书府。白氏握着手帕子,不由地痴了……
第二百七十八 双桂联芳(一)
外头蒙蒙亮,零散雪花飘落,远处有炊烟缓缓升起,又是一rì之晨。
沈瑞穿着薄棉短打衣裳,在院子里练拳,只觉得浑身热腾腾的,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冷。
chūn燕打着哈欠,挑了厢房的门帘出来。
堂屋已经点灯,柳芽在上房,两个粗使婢子在小厨房烧水。
看到chūn燕,沈瑞收了拳:“去正房那边问太太一声,我想要带三哥过去与老爷、太太用朝食便宜不便宜?”
chūn燕福身应了一声,离了九如居。
两个粗婢端了热水出来,沈瑞回正房洗漱。
柳芽早已准备好一叠衣裳出来,沈瑞望了卧房一眼,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沈瑞站在卧房门口招呼了一声,里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不过直到沈瑞梳洗完毕,换好衣裳,还是不见里头有动静。
昨rì沈珏非要抵足而眠,拉着沈瑞聊到后半夜,这会儿还没起来。
chūn燕已经从正房回来:“二哥,太太说便宜呢,已经吩咐人去厨房传话,叫直接将例菜送去,还特意叫人加了桂花糖年糕同鸡肉紫菜粥。”
要赶在大老爷上衙前过去,总不能叫长辈们等着,沈瑞就投湿了一块毛巾,直接去了卧室。
沈珏侧身躺着,打着小呼噜,睡的正香。
沈瑞虽有一丝丝不忍,可还是想到做到,将湿毛巾盖在沈珏脸上。
沈珏怪叫一声,挣开眼睛,鼓着腮帮子瞪着沈瑞。
“快起,咱们去上房用朝食。”
“二哥也太坏了,慢慢叫人不成么?”沈珏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着。
沈瑞翻了个白眼,能叫起来才怪。
这种湿毛巾叫起**,还是自己上辈子遭遇过的。
沈瑞有些恍然,自己是五年前的冬天来到大明朝,不过五年时间,却像是过了好久似的,上辈子的事情竟有些模糊起来。
两人收拾整齐,到了上房时,天sè已经大亮。
沈沧穿着冬官服、朝靴,坐在稍间榻上与徐氏在说话。见两人进来,徐氏就吩咐婢子摆饭。
沈瑞与沈珏请了安后,婢子也摆好了饭。沈瑞跟前是鸡肉紫菜粥,沈珏眼前则是桂花糖年糕,这两样都是他们两个爱吃的,大家“食不言”地用了朝食
等撤了碟碗,沈沧并未着急走。
沈瑞虽平素也偶尔过来陪沈沧夫妇用朝食,可多是在沈沧休沐rì,今rì突然过来当是有事要说。
沈瑞见时间不早,也不耽搁沈沧上衙,便就沈琰、沈兄弟随着乔三老爷进京的事情说了。
沈沧面上看不出喜怒,徐氏却是有了恼sè。
沈沧仔细问了沈珏两句,听闻沈琰、沈兄弟一个举人、一个秀才,不禁摇头道:“既已得了功名,就当脚踏实地,未必不能成才。齐大非偶,借婚姻攀附乔家,未必是福。”
徐氏的恼,不是见不得沈琰兄弟上京,而是觉得乔三老爷处置不当。
近之不逊,乔家还真是亲近不得。要是沈琰兄弟自己过自己的还罢,从前年那次传话看他们依旧是念念不忘归宗之事。乔家将他们带到京中,说不得就是给这边找麻烦。
沈珏犹豫了一下道:“侄儿瞧着乔三老爷似极看重沈琰,言下之意携他回京是想要为其寻名师教导,倒是没听乔三老爷说有让他们兄弟来寻亲的意思。
沈琰不过弱冠之年,就有了举人功名,即便学问不足,埋头读几年书,再赴礼部会试也不晚。
乔家小一辈到目前为止连个秀才也没有,乔三老爷想要提挈姑爷也是意料之中。
金举人,银进士。
秀才考举人,需要先参加岁科考试取得应试资格,随后按照三十取一、三十五取一的概率才能中举。等举人参加会试时,比例却增加到十五取一到十取
即便考不上进士,也可以花银子补缺。
沈沧闻言,眉头微微舒展,道:“不过两个不相于小辈,无需如临大敌。只要不来招惹沈家,由他们去。”说到这里,看了看沈瑞、沈珏道:“不管他们兄弟两人心中对二房有没有怨恨,有你们两个兄弟在,我不信你们会那么没出息被他们欺负了去”
沈瑞心中也不怕,脸上笃定;沈珏听着这话,也颇有斗志的模样。
时间差不多,沈沧没有再耽搁,穿戴好官帽,往衙门去了。
沈瑞与沈珏两个,则是被徐氏留下说话。
将婢子养娘都打发出去后,徐氏说的却不是沈琰兄弟,而是对沈珏正sè道:“三哥既为二房之子,乔家就是你正经外家,那是你‘三舅,,怎么能一口一个‘乔三老爷,?叫人听了不像”
沈珏起身听了,面sè讪讪道:“是侄儿不好,只是心中对那边实亲近不起来”
徐氏皱眉道:“三哥不是孩子,不管心中作何想,该有的礼数也要顾及到,否则落到外人眼中就是你的错处。不会有人去计较乔家长辈是否可亲可敬,只会觉得你xìng子孤拐,不亲近外家。二太太那边亦是,该尽的孝心定要尽到。世人重孝道,名声万万要紧,当谨之慎之”
徐氏说的郑重,沈珏也正sè听了,带了感激道:“侄儿谨记伯娘教导,以后再也不任xìng了……”
因乔氏今rì要回娘家,沈珏要随之同去,沈瑞则是代表沈家过去给乔三老爷问好。
虽说乔氏是乔三老爷胞妹,哥哥带了出嫁的妹子与外甥同行本是便宜事,可乔氏毕竟是沈家妇、沈珏是沈家子,沈家这边也要人出面领这份人情。
要是大老爷、三老爷出面,未免过于隆重,沈瑞这个小辈出面刚刚好。
昨rì乔氏进城前就同乔三老爷说了今rì回娘家之事,沈家这边只要准备马车就好。
乔氏一身素服,发髻上只别了两根白玉钗,脸sè苍白。
她本来面嫩又爱惜容貌,原本看着不过三十来许人的模样,不知是旅途劳乏还是丧母之痛,或是在外这一年cāo心事说,看起来老了好几岁,眼角都是细密鱼尾纹。不过说话依旧慢声细语,行动之间也是风摆杨柳似的。
同去年出京的风韵犹存相比,乔氏如今看着就显得不庄重,即便打扮的跟少年妇人似的,年纪也是骗不了人的。
沈瑞、沈珏两个都上了马,策马慢行,随着马车到了乔家。
乔家这里,没有骨肉团聚之喜。
前院书房,乔家几位老爷都在,乔大老爷与乔三老爷之间正是箭弩拔张,眼看就要动手。
乔二老爷满脸羞愧地站在旁边,拉着三老爷的胳膊道:“三弟,莫要听风就是雨,大哥最是孝顺老太太不过……”
三老爷一把抽出胳膊,瞪着乔二老爷道:“二哥敢发誓我说的是假话?”
乔二老爷卡壳了。
乔大老爷暴躁道:“老三你别yīn阳怪气,有火冲我来我晓得你埋怨老太太走的不是时候,耽搁了你的前程,这喊打喊杀的,你到底要作甚?我与老二不是你的弟弟,是你的两个哥哥,你这般没上没下到底想要作甚?”
家丑不可外扬,外头不知晓乔老太太的死因。
乔三老爷也不知情,只当因家中的官非与大老爷的罢官之事,使得老太太伤心不支才就此去了。
昨rì兄弟相见,不管是乔大老爷也好,还是乔二老爷也好,都没有提这个话茬。
乔二老爷行事厚道,乔二太太却是心中不忿。
二房嫡子夭折,只有一年幼庶子养在她身边,也不甚亲近,乔二太太怕无人养老,唯一在意的就是钱财。
乔老太太的嫁妆与私房,那是要传嫡子的,与二房并不相于,乔二太太也不惦记;可乔家公中产业,却是有二房的一份。
如今乔老太太已经去世,乔三老爷回京,乔家眼看到了分家的时候。
要是正常情况下,肯定是长房占大头,余下小部分是二房、三房的;如今却是大老爷有了过失,独占了乔老太太的私房不说,还生生气死了乔老太太,哪里有脸在家产上占大头?
乔二老爷不想争,乔二太太却不甘心,就安排人往三房传了闲话。
乔三老爷昨晚歇的早,乔三太太没来得及说,朝食时才对丈夫提起,结果三老爷立时恼了,赶到乔大老爷这边来求证,与乔大老爷呛呛起来。
书房的小厮见两位老爷要动手,忙去请乔大太太。
乔大太太出来劝了两句,两人依旧是乌鸡眼似的,就见使人请了乔二老爷救火。
按照她的意思,婆母去世的详情本就瞒不住,当早rì告知三老爷,好好解释解释,省的平地生波。
当时情况紧急,罚银要十rì交付,乔大老爷固然有错,也是情有可原。要是三老爷能早些送些银子到京,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自七月初锦衣卫抓人,乔大太太就安排家仆快马往南京送信,可是乔三老爷的回信却是九月初才到京,也没有送银子回来。
乔大老爷心虚,想要瞒着胞弟,结果兄弟之间嫌隙越深。
乔大太太避到厢房,听着正房的动静,面露冷笑。
乔大老爷出狱将两个月来,不仅心中埋怨乔老太太,将她这个结发之妻也埋怨上了。
借着守孝之名,乔大老爷搬到前院书房,夫妻两个三、五rì见不到一次面
对着乔二老爷,乔大老爷却是满心感激,当成同胞兄弟似的,越来越亲近
因沈沧曾劝他重视子孙读书,不要断了书香门第的传承,乔大老爷就专心关注起二房侄儿的功课来,嫡亲长孙因长得有几分像乔大太太,引得乔大老爷“恨屋及乌”,反而亲近不起来。
乔大太太低声下气地过来哄了几回,乔大老爷依旧心意不改。
乔大太太也恼了,只觉得自己儿孙俱全,已经到享儿孙福的时候,就懒得再搭理乔大老爷,只冷眼看着丈夫被二老爷哄得团团转。
今早这一出,都不用去追查,她也能晓得是二房两口子在中间搞风搞雨…
第二百八十章 双桂联芳(二)
门房打开门,听说是姑太太与沈家两位少爷来了,神sè就有些古怪。换做其他客人登门,可以⊥其在门房稍等,留下通传时间,姑太太回门,怎么能拒之门外?
可几位老爷还在前院吵着,这一放人进门就瞒不住了。
沈瑞、沈珏已经下马,沈瑞五感比较敏锐,已经隐隐地听到吵杂声。
门房忙转过头,扒拉一个小厮,示意他往里通报,自己则站在门口,强笑道:“是姑太太来了……”
沈珏见他迎大家进门,反而挡路的模样,挑了挑眉,开口就要讥讽两句,不过想到徐氏教导,就又咽了下去。
乔氏见门车停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动静,挑了帘子,见门口冷冷清清的,门没有开,兄嫂都没有露面,只有个门房嬉皮笑脸地堵在那里,心里便不自在,蹙眉道:“怎么还不开门?”
大太太已经得了消息,知晓小姑子回来,只觉得头皮发麻,急匆匆赶到书房,高声道:“姑太太来了,还带了沈家两位少爷……”
不管是面红耳赤的大老爷,还是急赤白脸的三老爷,都立时熄了声。
“大哥,三弟,可否缓缓再说此事……”乔二老爷满脸恳切道。
乔大老爷轻哼一声,抬头望向房梁。
乔三老爷心中恨恨,却也晓得眼下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家丑不可外扬,要是传到沈家那边,丢脸的不单单是乔大老爷一个,整个乔家的名声会玷污。
兄弟几个木偶似的不动,乔大太太没法子,自己扶了婢子,到大门外出迎
乔三老爷守制后能起复,乔二老爷也有自己的私房买卖,只有大老彻底没了前程,长房一系子孙,以后需要沈家庇护的地方还多。
这个小姑子再不懂事,也是乔家人,更何况沈二老爷是心软的。就是有朝一rì沈沧夫妇撇开乔家,沈洲顾念夫妻情分,也不会置乔家于不顾。
乔氏已经在下了马车,见乔大太太一个人出来,虽是恼火,可也不好在门口发作,冷冷淡淡地叫了一声“大嫂”,就随着乔大太太进了大门。
乔大太太慈爱地招呼了沈瑞、沈珏一声,随后犹豫了一下,道:“小姑,是不是先去拜老太太……”
乔家墓地在房山,不过家中供奉有神主。
乔氏本神sè怏怏,闻言眼圈一红,眼泪已经簌簌落下:“娘,我去看娘…
这会儿功夫,乔家几位老爷已经从书房出来。
“侄儿见过大表叔、二表叔、三表叔。”
“外甥见过大舅、二舅、三舅。”
虽来的只是沈家两个小辈,可有沈瑞这个长房长子在,几位老爷便都客客气气的。
沈珏随着乔氏去给老太太神主上香,沈瑞则被几位老爷迎进客厅寒暄。
即便是晚辈,只有十四岁,可沈瑞如今已经有了功名,不能当成孩子看了
瞧着乔三老爷要拉着沈瑞长谈的模样,乔大老爷满心不耐烦,脸sè就有些僵硬,起身寻了个由子出去了。
乔二老爷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下去。
乔三老爷看着沈瑞道:“早闻瑞哥之名,这回还是头一回见。不愧为沈家子弟,十四岁就过了院试,还是三元,。”
沈瑞谦道:“不算什么,不过运气,不敢当三表叔盛赞。”
乔三老爷摇头道:“哪里有这样好的运气?瑞哥莫要过谦了……说到底还是天资出众,听闻你异母兄长当年童试也是三元,。你要是在南京应考,也称得上一段佳话。”
沈源不过是个举人,可生的这两个孩子,却是乔三老爷看着眼馋。想想自家独子,也是打小读书,已经十六岁,却连院试也过不了。
沈瑾虽因病错过了去年乡试,可如今还不到及冠之年,下一科及第依旧是少年举人,前程似锦。眼前的沈瑞更不用说了,嗣父、老师、岳父都是进士,多方提点,加上自身资质,早晚要出头。
沈瑞已经出继为嗣子,乔三老爷说的是本生家,在名分上沈瑾已经是沈瑞的族兄。
乔三老爷这样的说法,就不大妥当,沈瑞不好接话,就淡笑不语。
乔三老爷说完,也察觉到失言,清咳了一声,道:“听说瑞哥童试前在chūn山书院读书,如今怎么不去了?”
沈瑞道:“府学里功课多些,余下时间还同家叔父读书,就没有再去书院
乔三老爷闻言,有些迟疑道:“瑞哥过了童试的同窗们,也都去了官学么
“除了进京府学的几个,其他同窗继续在书院读书的多。”沈瑞晓得乔三老爷打听这些,是为沈琰、沈兄弟,不过依旧是实话实说道。
人人都晓得京城众书院中chūn山书院最好,可乔家想要送沈琰兄弟进去读书却不是容易事。
若是那么好进,chūn山书院早已人满为患。
即便乔家俯身去求沈沧,也未必会如意。
要不然,乔家早就央求沈家将乔永德、乔永善兄弟两个送进去了。
乔家兄弟在城北另外一家书院读书,那家书院也是小有名气。不过这兄弟两个接连落第,乔三老爷显然没看上,否则也不会打听旁的地方。
乔三老爷迟疑了一下,道:“瑞哥府学同窗中,出身南城书院的人多否?
沈瑞想了想道:“往年入学师兄们不大清楚,今年入学同窗中有四人出自南城书院。”
乔三老爷感概道:“真是没想到,田家能将一寻常书院做到如今这个地步
同chūn山书院这种翰林院子弟学校相比,南城书院不过是田家家学基础上发展的私家书院,里面的老师都是田家子弟或田家姻亲门生。
如今南城书院即便不能与chūn山书院比肩,也名声在外。若不是南城书院限制学生人数,一直不肯扩大,说不得声势早已不亚于chūn山书院。
对于这两处书院,乔三老爷都很意动。
专门问询沈瑞,却是周公之意不在酒。
不过沈瑞不动声sè,乔三老爷实看不出什么。
沈家那边,到底能不能容下沈琰、沈兄弟两个?能容到什么地步?
乔老太太神主前,乔氏已经“嘤嘤”哭倒在地。
沈珏跪在乔氏身后,也跟着红了眼圈,却不是感怀乔老太太,而是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族长太爷。
去年秋随沈洲南下时,沈珏曾到过松江,见过族长太爷。
同本生父母相比,一手教养他长大的祖父,更让他舍不得。
原以为沈洲三年任满,回京时或许依旧是途径松江,祖孙有再见之时,没想到这次仓促回京。
来京前沈洲已经交代,让他不要再南下,留在京城好生读书。
如此一来,祖孙两个还不知有没有缘分再见,毕竟族长太爷已经是年近八旬的人。
乔二太太、乔三太太得了消息,也匆匆地赶来,劝着乔氏起身,姑嫂妯娌说话去了。
沈珏见过两位舅母后,就由婢子引着去了前院客厅。
眼见乔大老爷、乔二老爷都不在,只有乔三老爷与沈瑞说话,沈珏心中纳罕不已。
说起来,乔大老爷、乔二老爷与沈瑞还算相熟,这乔三老爷初次见沈瑞,有什么话说?
小辈过来,乔家几位老爷不是该叫子侄出来陪客么?怎么乔家小一辈一个没见?
乔三老爷见沈珏过来,脸上带了亲近,招呼着他坐了。
乔三老爷看了眼沈珏,又看沈瑞,不信沈珏没提沈琰兄弟进京之事。
沈洲去年路过南京时,知晓沈琰兄弟之事,即便无恶评,可也没有亲近之意;这还是向来和气的沈洲,沈沧夫妇的xìng子,可比不上沈洲好说话。
乔三老爷嘴里有些发苦。
可是他能如何?乔家子弟不成材,眼看后继无人,沈琰兄弟两个读书资质好,扶持起来,正好给乔家做助力。
兄弟两人无亲族再测,乔家也不用担心给旁人做嫁衣裳。
至于沈琰父祖念念不忘的归宗之事,乔三老爷本觉得顺其自然就好。
若是能得了二房的谅解,回归沈家,不是坏事,与沈家多一层渊源;若是回归不了沈家,也无所谓。
即便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沈琰为长女婿。
没想到赶上丁忧,这么快就进京,如今只是盼着沈家那边能大度些,莫要再纠缠宿怨,与小一辈计较。
在正式去拜访沈沧之前,乔三老爷想要探探沈家那边的意思。
看着面上一片平和却始终看不透的沈瑞,乔三老爷转头望向沈珏:“听说沈琰早年曾在沈氏族学做夫子,你们既有师生情分,以后同在京城也当多亲近
看着乔三老爷笑吟吟模样,沈珏不由一阵心火。
要说师生缘分,沈瑞也有,乔三老爷为何不敢对着沈瑞说?
他叫一声“舅舅”,乔三老爷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大辈?
他挑了挑眉,道:“虽说沈夫子确实在沈家族学教过书,只是甥儿怕是不敢亲近。”
乔三老爷笑容有些勉强:“这叫怎么话说?你们年纪相差不了几岁,又同为……松江人氏……况且一rì为师终生为父,不说多敬重亲近,怎好就白白疏离了?”
两家虽同行北上,可水路时并不是乘一坐船,陆路时又埋头赶来,沈珏不喜乔家人,连乔永德、乔永善兄弟几个都不亲近,更不要说沈琰这个乔家未婚女婿。
乔三老爷有些忐忑,怕沈沧夫妇两个真的厌憎沈琰兄弟,将沈琰与沈瑞兄弟两个师生渊源提出来,也是想要提醒沈家投鼠忌器。
沈珏嗤笑道:“天地君亲师是不假,可亲排在师前头。早年沈夫子的兄弟在松江时曾冒认族亲,为伯娘不喜。外甥总不好逆了长辈……”
乔三老爷的笑容绷不住了,带了探寻的目光望向沈瑞。
沈瑞毫不掩饰,神sè转冷。
这个乔三老爷还真是拎不清的,他以为沈家是仇人,还威胁上了?
即便沈琰给他们上过课又如何?世人眼中认可的老师,包括蒙师、授业师、座师,沈琰可是一项都沾不上,这师生名分束缚不了沈瑞与沈珏。
乔三老爷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要不是沈家长辈厌恶沈琰兄弟,眼前这兄弟两个怎么能这样不念旧情?
客院,厢房。
沈满脸兴奋,脸上带了几分好奇,道:“大哥,你说乔三老爷与乔大老爷会不会动手?”
沈琰见他一副唯恐天下不乱模样,拍了他脑门一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做客在外,去听了主人家的闲话已是不应该,还诉之与口么?”
沈揉了揉自己的脑门道:“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那个乔大老爷一副眼高于顶模样,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卑劣的人……”
“还说?”沈琰皱眉道。
沈忙捂了嘴,道:“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这不是担心?要是乔家门风如此不堪,以后嫂子进门不孝可怎么办?娘的xìng子大哥又不是不知,棉花团似的,又是悲chūn伤秋的xìng子,要是被媳妇欺负了,还不得哭死。”
沈琰这回是真怒了,一下子从座位上起身,喝斥道:“闭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过下人几句闲话,你就学妇人嚼起舌头来?你说的是谁?那是你的生身之母、还有你没过门的嫂子”
沈向来对胞兄又敬又怕,站起身来,白了脸,讪讪道:“大哥,我错了
沈琰道:“你哪里觉得你错了?你心里定觉得我小题大做,想着你是弟弟,挨训丨就挨训丨就不同我计较了吧。”
沈被揭破心思,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
沈琰长吁了一口气道:“乔家五哥、六哥官宦子弟与你同龄,却卡在院试,你参加一次就过了,是不是很得意?却不知越是得意时越当自省,要不然得意忘形,露了丑态,只会让人笑话轻浮无知”
沈眼神有些漂移:“也不是很得意,到了乡试才是正经考试,生员算什么?”
沈琰欣慰道:“你记得这点就好,你比我聪明,在科举仕途上,大哥还盼着你能早rì出人头地……”
说得沈也带了斗志,将乔家的事情丢在脑后。
沈琰欣慰的笑着,心中却是晓得自己本事。
能过乡试,已经是运气,会试时就要看天意,他是一成把握也没有的。
虽说乔三老爷要扶持他,以他的年纪落第一科、两科也不算晚,可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家人,说不得在科举仕途上,沈琰走得比他更快更远…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双桂联芳(三)
内院上房,乔氏被嫂子、弟媳们劝止了眼泪,问起乔老太太的后事。
乔大太太满脸感激道:“当时家里乱糟糟的,你大哥刚罢了官,亲戚们都冷了下来,生怕拖累了他们似的,不过打发管事下人来吊孝。幸好你们家大伯两口子过来,又出人又出力撑场面,僧道尼都请全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总算让老太太走的风风光光。”
乔氏听着,却是蹙眉。
这些年乔家本就rì落西山,不如沈家,如今更是境况不堪。
出京这一年,她好像不认识了丈夫一般。她被丈夫软禁了一年,出入不得zì yóu,却连个抱委屈的人都没有。
以前娘家还有个老太太在,多少能做她的倚靠;如今老太太去了,乔家上下要巴结沈家,连个护着她的人都没了。
这般想着,她眼泪又下来了。
乔二太太与乔三太太对视一眼,都带了不快。
乔二太太是为丈夫抱屈,老太太停灵时,乔大老爷抱病,诸事不理,里里外外都是乔二老爷张罗,过后还病了一场,如今倒全成沈家的功劳?
乔三太太则是想到昨晚听到的传言,乔老太太的私房被大房偷占了,老太太正是发现才是才被气死了。
即便晓得乔老太太偏疼亲自抚养大的孙子五哥,以后老人家分私房大房肯定要占大头,可三老爷也是她亲生子,难道就半点不分?
大老爷气死了老太太,断送了三老爷的前程,如今还跟没事人似的,怎么能这样无耻?
妯娌几个心思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在乔氏跟前瞒下此事。
不管是后嫁进来的乔三太太,还是早先进门的乔大太太、乔二太太,都晓得自家这位姑nǎinǎi看着柔柔弱弱、细声细语,可并不是知情达理、晓得轻重的
真要让她晓得老太太去世隐情,说不得就要不管不顾闹起来。
一上午的功夫,乔氏断断续续的哭了好几次。
乔大太太还有耐心,每次都是软言温语地相劝,乔二太太与乔三太太心里惦记着分家的事,神sè上带出几分不耐出来。
落在乔氏眼中,越发觉得心凉。
前院客厅,因“话不投机”,沈瑞就少了言辞。沈珏行动之间观望堂兄脸sè,应答也含糊起来。
沈三老爷从官场才下来,还带了几分官威,自觉得如此客气应付两个晚辈子侄,已经十分客气。
沈瑞却是听到沈琰兄弟就在长辈面前撂脸子,委实不知礼;还有沈珏,平素带了清高,目中无人,在堂兄面前却如此服帖,丝毫没有因乔家是外家,就帮着乔家说话,远近亲疏可见一斑。
沈三老爷心中也恼了,神sè淡了下来,吩咐人去叫了子侄过来陪客,自己回房去了。
乔家大哥出去访友,这个时候不在家;二哥是庶出,xìng子怯懦上不得台面;七哥年幼,被叫出来陪客的就是五哥乔永德与六哥乔永善。
乔永德出京游历数月,自觉得长了见识城府,见到沈家兄弟,倒是没有再跟早先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即便依旧有些冷淡,可是礼数还算周道。
乔永善则同沈瑞、沈珏兄弟熟悉的多,言谈之间带了真心亲近。
他已经听人提过沈家这几个月帮扶乔家的事,对于沈家人也是感激的。即便他不忿祖母偏心堂兄,可这只是小心思,对于祖母去世依旧哀痛。
不过顾及到乔永德,怕触了他的逆鳞,乔永善还是避开科举,只提些长辈可安好、四哥抓周抓的什么之类的家常话。
沈瑞能察觉到乔永善的亲近,一一地回了,对于乔永善倒是多看了两眼。
与乔永德相比,乔永善为人处世要懂事的多,听说读书也算不错。乔家小一辈,说不得以后就要看此人成就。
沈瑞的想法与沈沧一样,并不希望乔家从此一蹶不振,那样的话说不得会成为二房的负担。乔家自己能立起来,是最好不过。
乔大老爷、乔二老爷两人,这两年亲戚往来,沈瑞见过多次,乔大老爷不过是大号纨绔,喜欢享乐,却平庸无才;乔二老爷有几分算计,可无心仕途。
乔三老爷今rì初见,到底是孔孟门生,乐意同人讲道理,行事却不干脆,首尾两端。想要面面俱到,去是顾此失彼。
乔永善聊完几句家常,想到沈琰、沈兄弟。
乔三老爷并没有跟家里人提沈琰、沈兄弟与松江沈氏的渊源,不过兄弟两个是松江府人氏,名字又是从玉字,使得乔永善、乔永德等人也好打听他们兄弟是否出身松江沈氏。
乔三老爷否了此事,只说是同姓。
乔永善没有多想,只是想着沈年纪与沈瑞、沈琰相仿,就道:“都说江南人杰地灵,苏松之地文风荟萃,果然不假。你们沈家各房头士人辈出不说,连寒门小姓也是读书种子频出……我家姐夫的兄弟沈,今年十六岁,早先也在松江府居住,你们听起来倒像是一族的,可认识?”
沈瑞想了想,点头道:“倒是认识,只是不熟。”
沈珏打趣道:“表姐还没出门,怎么现下就叫起姐夫来了?听说沈过了院试,不好生在南边参加岁科试,跑到京城作甚?功名不要了?”
乔永善道:“婚期本定在这个月,六礼都走了大半,因赶上祖母西去才耽搁了。我之前也疑惑来着,听说是大姐夫的意思。大姐夫说沈学的功课不扎实,沉淀沉淀,踏实在京城学几年,等着五年后再下场也不迟。”
沈珏挑眉道:“这番见识,倒是同我家五房大族兄的意思差不多。全三哥也在京中游学,明年才回去应院试。虽说岁科考试是今年算起,不过想要乡试,错过岁科试,乡试之前还有次补考,也不是只有参加岁科考试一条路。”
乔永善犹豫了一下道:“全三哥不是比我们都要年长么?这明年才参加院试,他家里没觉得他晚?”
沈珏道:“晚么?他们家大族兄当年早些,二族兄好像也都是二十来岁过的院试。”
不仅乔永善暗暗松了一口,连乔永德心中也安定几分。
实在是知晓的沈家人太过妖孽,沈珞当年十四岁过院试,十六岁中举;沈瑞十四岁过院试;沈家大老爷、二老爷当年也都是少年秀才、举人;沈家的状元公是弱冠之年中进士。
就是沈琰、沈兄弟两个,虽不是沈氏族人,可沾了个“沈”字,也都是不俗,一个二十岁中举,一个十六岁过院试。往上论起来,已故祖父生员,已故父亲举人,也是拿得出手的书香子弟。
即便xìng子高傲的乔永德,想到沈家人时,也隐隐地自惭形愧。
实际上,十六岁能成为童生,还算是体面,不过是与沈家对比之下,相差太多,且两兄弟之前将目标定的太高,才使得堂兄弟两个失了平常心。
厅上气氛的微妙变化,沈瑞有些察觉,微微挑了挑嘴角。
乔永德年长一岁,学会克制,不错不错。
毕竟是亲戚家,要是乔永德撕还是摆出熊孩子嘴脸,连面上情都不愿维持,那沈瑞也不会受着。那样的话,说不得会让沈珏为难。
姑太太回门,沈瑞又是过来送谢礼,还有沈珏这个便宜“外甥”过来,乔家这边自然留饭。中午准备了丰厚席面,只是因孝期的缘故,没有上酒。
内宅不必说,几位太太心中再是不乐意,也只能捏着鼻子好生哄着乔氏。
患难见人心,不管分不分家,沈家这个靠山可不能丢了。
前院这里,乔大老爷没有出面,乔二老爷出去应酬去了,乔三老爷倒是出来,带着两个子侄怕陪沈瑞兄弟用饭。
客院,北房。
白氏辗转一夜,没有睡好,jīng神就有些不足,只是想着客中,保不齐乔家几位太太有请,就早早起了。
至于客居不安之事,沈琰倒是安抚了她一顿,只说是找个合适的书院后,会就近赁房而居,搬出乔家。
白氏的心事去了一半,总算觉得松快许多。她拿了自己的首饰匣子,在里面挑拣了一番。
昨rì到乔家,因乔三老爷夫妇苦祭伤心,加上旅途劳乏,乔家并未举行接风宴。
白氏母子,除了乔大老爷夫妇、乔二老爷夫妇之外,在京的其他的小辈都没有正式相见,到时候少不得要预备表礼。
在来京途中,白氏就跟乔家的婆子打听清楚了各房头的人口,心中有数。
东西都准备好,白氏自己也拾掇得清清爽爽,可直到中午,婆子们送来席面,却也没有提主家相互请给他们母子接风之事。
怠慢到这个地步,白氏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可当着儿子的面,她却一个字都不敢说,怕说了使得儿子伤心。
沈琰倒是没有多想,他之所以没有现下就出去找房子,就是想着乔三老爷刚回京,总要忙上几rì,自家就不去捣乱了。
至于沈,想着早上无意在书房外头听到的那一耳朵,对于乔家今rì没个正经主人待客便也以为晓得内情。
虽是满心好奇乔家几位老爷的纷争后续,可因沈琰教导在前,沈就也熄了八卦之心,一家三口用了饭后,就自觉地读书去了。
虽说他如今算是游历在京,并不打算参加下一科的乡试,可如此一来,五年后那一科自然是更要有把握一些才好。
沈不再是昔rì那个在乎祖宗姓氏、满心怨愤的鲁莽少年,而是晓得功名仕途的重要。
松江沈氏的发迹,源自于祖宗沈度、沈粲兄弟双学士,沈家二房如今在沈家九房中独占鳌头,源自于二房已故三太爷与两位老爷父子三进士。
身为旁枝的沈理,早年连吃饭都要族亲接济,一朝成为状元,就能娶高门之女,入翰林为官。
看着兄弟如此勤奋自觉,沈琰的脸上满是欣慰。
少年丧父,沈琰亦父亦兄的地兄弟教导大,原还怕他xìng子倔、死钻牛角尖、偏了xìng情,如今看着他周身yīn郁散尽,xìng子也越发开朗,沈琰也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科举功名,都是以后的事,眼前却是要好生规划京中生活。
他们母子三人离开松江时,家底积蓄就用的差不多,还是得了董夫子馈赠,在南京时才得以安顿下来。
不过银钱有数,沈要上学,沈也要投文会友,为了防止坐吃山空,沈便给房东家的监生少爷做了帮闲,时而代笔润文之类。
那房东家是商户人家,前头生了五、六个姑娘,人到中年才生了这一儿子,自是百般溺爱,身边请的伴当也都是顶着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沈琰颇得看重,每月也能有几两银子进账。
乡试时沈琰不过是抱着试试想法,没想到运气来了,出的题目正好是他之前曾做过的,顺顺当当地过了乡试。
至于房东夫妇,见沈中了举人,则厚赠了一笔银子。
等到沈琰与乔家长女的亲事定下,那房东更是拉着儿子,说什么也要让儿子拜在沈琰名下做弟子。
说起来,那监生少爷不过比沈琰小三岁,不能说不学无术,可也不像是能走科举仕途的模样。
沈琰自然不肯收,无奈房东却是心诚,两口子轮番上门,礼物一次比一次丰厚。
沈琰被纠缠的实在无法,加上母子三人在南京这大半年多受这户人家照顾,说起来对方也有援手之恩,便勉勉强强地认了学生。
这家的“拜师礼”倒是大方,除去贡院附近一座两进宅子外,还有白银五百两。
沈琰推却几番,只得收了,却是心下难安,对于那便宜学生倒是生出几分认真来。想着总要教导处点成sè来,也不枉师生一场。
不过这边刚严厉管教半月,那边学生家长上门。
两口子也知晓儿子的德行,实不是读书材料,并不勉强。就是两口子眼下这一摊商铺买卖,以后也没打算让儿子接手,已经买了几处庄子,只想要让儿子改换门庭,做个太平乡绅。
夫妻两个死皮赖脸先前非要让儿子拜在沈琰门下,是想要求沈琰以后对自家儿子庇护一二。
商户下贱,即便有几门姻亲,也都是看银钱办事。不防他们侵产就差不多了,遇到事情哪里能指得上?
之所以如此信任沈琰,这是沈琰的行事为人都在夫妻两个眼中。
身为儿子,侍母以孝;身为长兄,待兄弟耐心友爱;即便是读书人,也没有那些穷酸气,待他们商户人家也能客客气气的。接了他们家的聘请,陪着他们家儿子,不像旁的帮闲那些撺掇他们家儿子胡吃海喝、花天酒地,糊弄几个银钱,反而还有几次暗中提醒他们夫妻两个。
这样的人品,就让夫妻两个生了指望。
沈琰听了夫妻两个初衷,心下难安,自己不过是小小举人,庇护自身犹不足,哪里有能力庇护旁人?
可是在房东夫妇眼中,举人就已经是官身,何况是做了提学女婿的少年举人?那定是如同旁人说的,前程锦绣,早晚进士及第。
沈琰与他们说不通,只能苦笑,不过从此倒是不再勉强那监生少爷读书。
反而在与家中南京的几个同年交际时,他都懈了这便宜弟子在侧,使得其与几位同年都混了个眼熟,师伯、师叔地认了好几个。
这次沈琰随乔家人上京,房东夫妇又准备了丰厚的仪程,那便宜学生雇了船,送到了百里外,嚎啕相送,倒是真情实意地舍不得。
这家的几次馈赠,加上沈琰跟在乔三老爷身边得的一些人情往来,一起也将千两银子。北上时,除了留下一百两花销外,其他的都让他换成了金子,便宜携带。
除了需要赁房子之外,他们兄弟两个要需要预备束惰。
他已经及冠之年,乔家娘子也十六岁,等一年孝满后,就该cāo办亲事,还是一笔开销。
都说京城居、大不易,即便眼下有余钱,沈琰也不敢安心,乔父去世后,他们母子三人过了几年窘迫rì子,他倒是不觉什么,可舍不得母亲与兄弟吃苦,已经再盘算有什么法子钱生钱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双桂联芳(四)
直到下午,乔氏带了沈瑞、沈珏离开,沈琰才知晓乔家今rì有客至,而且还不是别人,正是沈家二太太与沈家两位少爷沈瑞、沈珏。
他怔了一会儿,脑海出现两个少年的影子。
将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少年人来说变化十分明显。
就像沈珏,就比前年族学时高了大半头。只是这一路北上,偶尔两次照面,沈珏的冷淡疏离挂在脸上,早已不是当年族学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族中骄子。
他缄默了许多,站在窗前看了眼正专心致志读书的沈,觉得与故人就这样断了往来也没什么不好。
回到沈家,乔氏就带了疲sè回了客房,沈珏随沈瑞去了正房。
“伯娘,听着乔……三舅父的意思,是想要我们同沈琰兄弟多亲近呢,连师生之谊都抬出来了”沈珏带了几分抱怨道:“等过两rì上门时,说不得就要为了沈琰兄弟开口央求大伯了。”
沈琰是在沈氏族学里做过夫子不假,可其他有功名的族亲或姻亲也多带过chūn耕班、夏耘班的课,难道都要论师生辈分?
那样的话,岂不是说沈琰的身份要凌驾于当年chūn耕班、夏耘班的所有学生之上?师生名分,可是比族兄弟名分要重的多。以后遇到,就要恭恭敬敬的,否则就要引人诟病。
徐氏不以为然道:“不用放在心上,乔三老爷不过是想要试探咱们家的底线,不会真的那样不懂事。”
沈珏不解道:“瞧着他的意思,可是很看重沈琰。沈琰兄弟又是为了求学才进京,乔家这个时候找不到旁人帮忙,说不得他真想要央求大伯帮忙寻访名师。”
徐氏摇头道:“不会。女婿毕竟是女婿,要是沈琰是他儿子,他或许会厚着面皮开口。既是女婿,试探试探,晓得咱们家无心亲近,就会止步于此。”
沈珏虽依旧有些不解,可见沈瑞在旁点头附和,显然心中有数,就没有再追问。
等兄弟两个回到九如居,沈珏就问起此事:“乔三老爷既是要提挈沈琰做乔家助力,难道还不将他当成自己人?沈琰虽不是赘婿,可孤儿寡母,又无亲族倚靠,在乔家人眼中与无入赘也差不离了。”
沈瑞也没卖官司:“虽说沈瑞两家是亲戚,可到底是两姓旁人,难道沈家会任由乔家索求不成?之前乔大老爷官非,是老爷出钱出力托的关系;乔老太太后事,又是这边帮忙张罗。这两份大人情,乔家还没有还上,如何敢轻易开口再求其他?更不要说,乔三老爷守制结束,起复时要指望的还是沈家……”
沈珏嗤笑道:“原以为乔三老爷是真的看重沈琰,看来也不过如此。怪不得先前觉得怪异,沈琰少年举人,正是当一心备考准备chūn闺。即便今年会试落第,也是能得经验教训丨沈琰却连京城也没来,反而被乔三老爷留在身边打理庶务。换做是乔家子侄,只会被供起来读书,哪里舍得耽搁时光?还有这次打着求学的名号,携沈家兄弟上京,也是委实可笑。京城虽荟萃不少名儒,可南京也是学风鼎盛之地,怎么就不能好生学习?这是既想要提挈沈琰、沈兄弟两个,又生怕这两人出了掌控,才这般安排。”
沈瑞并不觉得沈琰是个没有主意、全凭未来岳家摆布的人。
大明重视读书人,举人身份已经是晋身士绅阶层。也就是沈琰在中举后滞留南京,没有回乡,否则四方来投,一下子就能从家无恒产,变身富裕地主。
沈珏这样说,显然是不喜乔三老爷午饭前那似带威胁的口气,对其存了偏见,才将乔三老爷对沈琰兄弟的提挈看成是私心。
沈瑞无心为乔三老爷分辨,以乔三老爷爱说教、爱用名分说事的xìng子,沈珏做个面上恭敬、心中有思量的外甥,总比被洗脑后做个真正服顺的晚辈要好
等到用晚饭时,沈珏四下里望了望,察觉到不对来:“怎么就是这两个丫头服侍,冬喜呢?”
沈瑞手中的筷子顿了顿,觉得眼前这道炸rǔ鸽没有那么诱人了。
他将口中的饭菜吞咽尽,道:“八月初时嫁人给长寿了,如今两口子在后街住着。”
沈珏听了,十分意外,看了眼侍立在旁的柳芽与chūn燕,yù言又止。
沈瑞指了指他面前的盘子:“这道菜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沈珏面前的白磁碟盘子中,金黄sè的菱形方块上裹着糖稀。旁边放了一个小碗,装的清水。
沈瑞夹了一筷子,在清水里沾了下,给沈珏做了示范。
沈珏的注意力转移了,顾不得问,照猫画虎地跟着尝了一口,立时眉开眼笑起来。
一口气吃了半盘子,剩下的因凉了多黏在一起,沈珏才撂了筷子。
“这是什么?这算点心,还算是菜?家里来新厨子了?”沈珏眼睛闪光道
“拔丝白果,算是菜中甜品吧。”沈瑞道。
这道菜是他写了菜谱,专门吩咐厨房那边做的。虽说各处都送了,但是主要是为了沈珏。
沈珏回京这两rì,看似活泼依旧,可不时流露出迷茫感伤之意。沈瑞有些心疼,就想了这道后世常见的甜品来哄他。
“白果?”沈珏听了,又夹了一块,细细地品了品道:“这是磨成粉了么?怎么一点也吃不出白果的味道,倒是有一股蛋香。”
“真是馋人好舌头,这就是蛋皮做的,名为白果,实际同白果不相于。我从一本杂书上看的食谱,想着你估摸爱吃,就叫人试做了,味道倒是凑合。”沈瑞道。
沈珏欢喜道:“哈哈,那以后不是能天天叫这道菜了……”
沈瑞白了他一眼:“隔三差五尝一尝也就罢了,天天吃这个,你牙还要不要?真是不长记xìng,又忘了牙疼时遭的罪了……”
沈珏左手摸了摸腮帮子,“嘿嘿”笑了两声。
等兄弟两个撂下筷子,柳芽与chūn燕撤了桌子,屋子里只剩下兄弟两个,沈珏又想起冬喜,挤眉弄眼,俯身过来,道:“二哥怎么舍得将冬喜嫁出去?不说别的,就是二哥身边这几个婢子,柳芽不用说,算是清秀,可到底身体有残;那个chūn燕,手脚虽麻利,可长得也太寻常;倒是只有冬喜是个好颜sè的。平素二哥不是最倚重她,怎么说放就放出去了?”
沈瑞握拳,捶了他一下:“好好说话跟谁学的这般油嘴滑舌?”说到这里,上下打量他几眼道:“是你身边婢子淘气,引得你学坏了?”
沈珏轻哼一声道:“行了,二哥别一脸说教,我就不信二哥没想过开荤…
沈瑞皱眉道:“你真的收了通房?胡闹jīng血早泄,不利生长,小心你以后长不高”
沈珏虽比去年走时高了小半头,可还是属于晚长那种,比同龄少年要略矮
想着乔氏迎风流泪的小白花模样,真不像是能管教少年嗣子的慈母。江南又是富庶繁华之地,沈珏在那边是官家少爷,相貌又好,沈瑞是真有些不放心了。
沈珏见沈瑞恼了,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这么一提罢了。玲二哥也告诫过我,说不宜早近女sè,最少也要等到二八年岁”
沈瑞点头道:“玲二哥说的对,女子二七天葵至,丈夫二八肾气盛。鸿大婶子给全三哥通房时,全三哥已经十七岁。阳气憋着不好,散了早了也不好。
这里就涉及道家养生论,沈瑞觉得其中不少言之有物。
沈珏本想要打趣堂兄几句,没想到听到这番一杯正经的说教,使劲揉了揉耳朵,嘟囔道:“二哥到底是不是少年?这口气同几位老爷都一般无二了”
沈珏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此事,想着他的公鸭嗓,还有脑门上鼓出的两个火疖子,这孩子多半是有了遗jīng,开始二次发育,才对男女之事好奇起来。
后世这个年岁的少年,多半开始对着岛国偶像“自力更生”;如今大明朝,“教育”虽不如五百年后,可架不住人物分了等级尊卑,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身边都是妙龄婢子服侍,想要“学而时习之”极为便宜。
“二婶是个不爱cāo心的,明儿我会同太太说,将你身边婢子都理一理。轻浮不懂事的,都换出去,省的带坏了你。”沈瑞皱眉道。
沈珏瞪大了眼睛,忙恳求道:“二哥,千万别伯娘听了还以为我要使坏呢……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傻子,就算有婢子想要引诱我,我就上钩不成?这哪里是能摆在台面上说的事?二哥就给弟弟留几分颜面……”
沈瑞想了想,沈珏说的也有道理,便点头应了,也趁机教导他道:“食sèxìng也。人长大了,对于鱼水之欢好奇向往,这是天xìng。就跟饿了就想吃饭,是一个道理。只是吃饭有个章程,鱼水之欢便也有规矩。克己复礼,方是君子。
沈珏做头疼状:“我的二哥是圣人了”
沈瑞白了他一眼,道:“以后你要走科举仕途,名声顶顶要紧,好sè贪欢是好名声么?”
沈珏叹气道:“有二哥您这位圣人模范在跟前,弟弟想要好sè也难。”说到这里,带了沮丧:“不过一年功夫,二哥像是长成了大人似的,倒趁着我像是孩子了。”
沈瑞摇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珏哥往返京城到南昌府一趟,行程数千里,比我多了一年的见识与阅历,这点我不如珏哥。”
沈珏犹豫道:“二哥,既是回京了,明年我参加童试可好?”
沈瑞笑道:“自然是好,你功课比我扎实,要是没出京,今年考也是差不离的,还犹豫什么?”
沈珏这才笑了,道:“反正试试吧,总不能继续白身。连何泰之都是生员了,我怎么也要先混个童生……”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双桂联芳(五)
沈珏既要留京,少不得要找地方读书。
按照沈沧之意,依旧是打算从翰林院那边寻关系,送沈珏去chūn山书院。
不过沈瑞并不觉得沈珏现下应该去书院,眼下已经是冬月,离明年二月童子试就剩下四个月,中间还隔着一个除夕,即便是去了书院,也不过是三、四个月的功夫。
就跟他似的,去年九月入学,今年二月应童子试,在书院读书的只有半年,可入学时沈家却欠了几处人情。
能用银子办的事都是小事,偏偏chūn山书院的门路不是用银子就能撬开的。人情是负累,能少欠一份就是一份。
加上沈瑞是主动离开chūn山书院,不要在自己身上打上书院印记,沈珏这里从一开始就不入也是好事。
“父亲,还是等珏哥参加完童试再做打算。要是过了院试,就能直接进官学;要是卡在院试,再去书院好生读两年书也不迟。”沈瑞听闻沈沧的打算,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
沈沧听了,觉得沈瑞说的也有道理,可又怕二老爷夫妇多心,沈珏与沈瑞是堂兄弟,没有堂兄去得,堂弟去不得的道理。
沈瑞道:“这是珏哥自己的前程,要不先问问珏哥?”
沈沧问了沈珏,沈珏早先虽对chūn山书院有些兴趣,可那是因沈全、沈瑞、何泰之等人都在那里读书的缘故。如今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他倒是无所谓。
沈瑞今年才参加完童子试,对于县府院三试流程依旧记忆犹新。他便将自己的笔记功课都整理出来,整整有四大箱子文稿。
“我去年就是在家备考,珏哥都这些先看一遍,再给自己定个章程,在家努力几个月。”沈瑞劝勉道。
沈珏咋舌道:“这么多稿子?这手腕不得累个好歹……早晓得二哥勤勉,没想到竟到了这个地步,看来这‘案首,真是不能靠运气来……”
沈瑞能安静下来,沈珏却是爱动的xìng子,想着自己要闭门苦读,脸上不由露出烦cāo,迟疑道:“要不就再等两年?反正现下二哥也得了功名,我早几年晚几年也没事。”
沈瑞挑眉道:“是苦读四个月,拿个秀才功名出来,被当成大人,痛快肆意地游乐;还是磨磨唧唧地再读三年书,十七、八岁依旧被当成孩子管东管西的,你自己看着办。”
一边是四个月,一边是三年,这还用选么?
再加上今rì乔家几位老爷对沈瑞与沈珏的区别对别,是个人都晓得有个功名的好处。
沈珏来了斗志,右手握拳,击打左掌道:“当然要选前者不过是四个月,又有何难?”
沈瑞笑着点头,这般有朝气,这才是真正的少年。
他没有提醒沈珏,这四个月是开始,正经要拿到秀才功名,需要熬到六月中旬,那就是八个月,哈哈……
过了几rì,沈沧休沐。
乔三老爷早已打听出来,提前递了帖子过来,这rì就登门“致谢”。
为人子女者,孝道是天大的事。且不说乔家惹上官非时沈沧的援手,就是沈沧夫妇帮忙发送乔老太太,乔三老爷也当感激涕零。
正如徐氏所说,乔三老爷敢在沈瑞、沈珏面前试探,在沈沧这个向来严肃的大表哥面前却是老老实实的,从头到尾提也没有提沈琰、沈兄弟。
沈沧便也只做不知。
宗法姻亲向来以族亲为重,外亲次之,妻族最轻。
乔家诸人,真正与沈家几位老爷有服的只有已故乔老太太与三位老爷。
两下论起来是“从母之子”,两姨表兄弟,正服缌麻。
到了沈瑞、沈珏兄弟这一辈,沈乔两家就是无服的远亲。
沈沧看在亡母面上,虽不会对乔家人素手不理,可也要乔家人知趣。他本就上了年岁,能扶持沈瑞的时rì有限,决不会因一时心软,给沈瑞留下什么负累。
乔家兄弟之间闹了两回,乔三老爷知晓了当初隐情,对于胞兄埋怨中带了愤恨。不过也就如此了,家丑不可外扬,乔三老爷以后要继续走仕途,真要家中闹出忤逆案来,自己也要受到影响。
不过因这个缘故,乔三老爷回京没几rì,兄弟几个就分了家。
乔家虽已经败落,几位老爷人前也不会少了教养,倒是做不出兄弟争产的嘴脸。请了几家族亲姻亲、各房太太的娘家做了见证,痛痛快快地分了家。
只是如今在百rì热孝中,加上寒冬腊月搬家不方便,几位老爷就分产不分居,议定好年后再搬家。
乔三老爷料理完家事,便想起沈琰兄弟上学的事。之前他已经打听了一圈,最好的选择就是chūn山书院与南城书院,其他的书院就要次一等。
chūn山书院需要的关系人情就大了,还是南城书院容易些。
乔三老爷打算将沈琰、沈、乔永善三人都送到南城书院去,就给书院的老山长田老太爷下了拜帖,这一rì要带几个孩子过去拜见。
乔三老爷的授业恩师与田老太爷有旧,乔三老爷早年也常随恩师出入田家
乔永德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三叔,也带了侄儿去……”
乔三老爷听了皱眉,之前没有将乔永德算在内,本是故意如此。
乔大老爷偷拿私房,乔大太太分家前旁敲侧击三房家底,这兄嫂两人的贪婪嘴脸,已经使得乔三老爷不耐烦。
乔永德这个侄子,仗着是长房幼子,打小被长辈们娇惯,行事也不像话。真要论起长幼来,他比乔永善还要大半岁,可说话行事没有半点让着堂弟的地方;对于二房庶出的七哥,更是鼻孔朝天,没有半点友爱。
与兄长们在一起,乔永德要求哥哥们“兄友”;与堂弟们在一起,又要求堂弟们“弟恭”。他自己则是处处抢在头里,好像小一辈只显着他一个。
乔三老爷看不惯侄儿的为人行事,怕将自己儿子拐带坏了,是打定主意要将两人分开。
“我是去拜见长辈,不是去游玩,怎么好临时加人?五哥想要出去玩,去找大哥、二哥去”乔三老爷板着脸不客气地说道。
乔永德满面赤红,望向乔永善的目光带了祈求。
乔永善犹豫了一下,小声对三老爷道:“爹……”
看在乔三老爷眼中,就是儿子没有主见,唯堂兄眼sè事从。
他神sè更冷,只当没听见,招呼沈琰、沈一声,大踏步出门而去。
见着乔永德失魂落魄模样,乔永善虽有些不忍,可也不敢忤逆父亲,跟在后边走了。
到了田家,田家太爷jīng神矍铄,待晚辈们也温和。
待乔三老爷表明来意,想要送几个少年来南城书院读书,田太爷却道:“老了,老了,如今那边都是老大在打理,你且与他说去……”
田山长并未一口回绝,可也露了为难。南城书院毕竟是私家书院,课舍规模有限,学生人数都有限制。如今年底,又不是招生的时候。
乔三老爷晓得这办书院的最爱才,就将沈琰、沈兄弟夸了又夸。这兄弟两个一个少年举人,一个少年秀才,确实拿得出手。加上这兄弟两人虽父祖早逝,无亲族倚靠,可却是书香子弟,父、祖、曾族三代都有功名,是科举考试时的“热籍”。
田山长听了,亲自考校一番,倒是有几分意动,就打算收下这兄弟二人。至于乔永善,少不得做个搭头。不过听闻这兄弟两个是“松江府人氏”,嘴边的话就又咽下去,只说自己想想法子,请乔三老爷过几rì听消息。
对于这个结果,乔三老爷虽有些不高兴,可也晓得如今是有求于人,只能按照这边的规矩来。
能在京城书院做山长,且将书院发展的蒸蒸rì上,田山长可不是不通世事的腐儒。
乔三老爷一行走后,田山长就打发人去请了妹婿沈三老爷过来。
“这是你们哪一房的子弟?如今到了京中,怎么不是你们这些族亲照拂,反而投了岳家?”田山长直接说了沈琰、沈兄弟的事,问道。
世人眼中,最重宗族。越是读书人,越是爱追根溯源。
不管搁在什么人家,这少年举人、少年秀才都为族人看重。即便本是偏房庶支,这个时候也当开始好生关爱教养。要是一直不接纳,除非是父祖有过失,不为亲族相容。
沈琰、沈兄弟的事,沈沧夫妇知晓,沈瑞兄弟知晓,可三老爷偏偏不晓得。
他摇头道:“还是真没听过此人。老家那边有八个房头,嫡支小辈就有数十人,旁支庶房更是数以百计,谁能记得清都有哪个?”
田山长虽起了爱才之心,可是又担心这沈琰、沈的来历不清白。
沈三老爷道:“我虽不晓得,珏哥当是知道的。”
沈珏本是族长之孙,宗子之子,打小在松江长大,这次又是同乔家三老爷一道上京,对于乔家三老爷这“女婿”应该也知晓。
沈瑞去了官学,沈珏被叫到田家,听说问的是沈琰兄弟的事,就有些傻眼
二房出妇是沈家祖辈yīn私,不足为外人道。
他就含糊道:“听说他们祖上是外室子,祖辈、父辈都不在松江居住,沈琰他们兄弟也是丧父后才回松江,一直没有上族谱。”
田山长听了,倒是觉得与自己猜测的差不多。
沈家是书香望族,不能上族谱的子孙,多半生母身份不体面。不过这都几代人过去,沈琰父祖两代都有功名,就说明这身份不碍律法。
田山长放心了,觉得可以收学生。
沈三老爷却是不好糊弄,叔侄两个离开田家,就问道:“方才问他们兄弟是哪个房头下的子弟,珏哥怎么避而不答?莫非是宗房或二房的庶支?”
为尊者讳,能让沈珏为难的也只有这两个房头的事。
沈珏就将沈琰兄弟的身份说了,听得沈三老爷睁目结舌。
三太爷早年移了户籍、孤身进京之事,沈三老爷当然知晓。不管是与本家几十年不往来,还是三太爷对于孙太爷的感激,都是此事的后续。
惊讶过后,沈三老爷就添了忧心。
那兄弟俩本就比沈瑞、沈珏兄弟年长,如今又都有了功名,要是因祖辈之事敌视二房,也不无可能。
田家收了他们做学生,定会用心教导,那不是给沈瑞、沈珏兄弟培养仇人
沈三老爷道:“你大伯怎么说?”
沈珏道:“大伯说无须如临大敌,只要不招惹沈家,且谁他们去”
沈三老爷听了,晓得大哥用意,这是要留沈琰兄弟做沈瑞、沈珏的磨刀石
他不由羞愧,方才想到沈琰兄弟或许会对自己有敌意时,他想的是遏制兄弟两个的发展,这点就比不上兄长了。
他看了眼沈珏,决定对这个侄儿教导的更用心些。有备无患,同为沈家子弟,总不能让沈瑞一个人支撑沈家……
第二百八十四章 较长絜短(一)(第一更)
没几rì,南城书院的田山长派人给乔家送了手书过去,上面只有几句话,赞了沈琰兄弟资质颇佳,对于他们入学书院之事荣幸之至。
至于南城书院束惰几何、生员是走读还是住宿之类,乔家这边早就使人打听好了。
读书的地方有了着落,沈琰就同乔三老爷提了出去典屋而居之事。
乔三老爷倒是没有拦着,沈琰要在京备考,沈要求学,明年老太太周年后,两家还要办亲事,即便现下不寻屋子,明年等三房搬出去也得与三房分开住。乔家是嫁女,不是招赘,没有留女婿在家住的道理。
乔三老爷便应了,打发管事去南城寻空宅院,那边出城近,往来书院也便宜些。
南城书院并不在城里,而是在南边城下坊。那边街坊住宅价格虽比城中要便宜一半,可没有城墙围护,住的人鱼龙混杂,并不宜长期居住。
沈家若是只有兄弟两个,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如今带了寡母在身边,明年还要娶亲,当然要门户严谨的地方。
因到年根底,离京归乡的人多,空宅院还算比较好打听,乔家管事出去打听两rì,便寻了个妥当牙行,挑出三、四处空宅院出来。
其中三处是三进院,只有一处是两进院。
这管事既得乔三老爷看重,自然也全心为主家思量。
沈家母子三人,带了几个下人,拢共不到十口人,按理来说,两进小院就能住的极宽敞。可是家里小姐明年年底就要嫁过去,要是只有两进院,这住着就不便宜了。
不仅需要跟婆婆挤在一个院子里,还同将成年的小叔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未免委屈。
因此管事叫牙行寻宅子时,就提了要三进的宅子,至于那进两进院并不在南城,而是在东南方向,与乔三老爷名下一处宅子在一个胡同里,且不是典租而是对外出售,管事的才多问了两句。
等到明年年初,乔三老爷一家要搬的新居就是那边。要是沈家能在一个胡同里住着,两家也有了照应。
不想沈琰问了问典房价格,却是一处都没有看上,原因无他就是京城的房价太贵了了,以他的家底委实典不起。
现下想要搬家,可以选择买房、租房、典房。京城房价畸高,就是低品级的京官也多是租房、典房的人多;租房的话,还要去打听房东家的人品底细,否则就容易纠缠不清,房屋损毁修缮之类也容易扯皮;同买房、租房相比,典房就省事的多,约定好期限,拿出“典金”来,住起来也稳定。
乔家管事寻的那几处三进宅子,都在南城,比东城、西城的房价要低的多,不过因是三进宅院,最小的一处也要值七、八百两银子,其他两处房舍稍多些的,则都是房价在千两银子以上。典房的话,即便不用拿出全部房款,按约定俗成的规矩也要拿出六成以上。
沈琰要是拿出这些“典金”,手中虽还剩下些,以后的rì子就要拮据。
三进宅子他是考虑也不考虑的,只能考虑二进小院。而管事提及的那处二进小院,因是出售,不是典屋,需要全价买下,加上位置好,就要六百两银子,已经超了沈琰预算。
乔家管事傻眼了,他晓得未来的大姑爷是寒门子弟,家无恒产,不过是有了功名后才有几个积蓄。
不过自己老爷吩咐找房时,只让找大的,他本没想着沈琰会自己“典房”,才寻的都是三进大宅。
乔管事没法子,只能去寻乔三老爷拿主意。
乔家分家各房头虽没分多少银钱产业,可三老爷在江南任官多年,手中不乏积蓄,千把来两银子实不算什么。
乔三老爷的本意,寻到合适的宅子,或典或买,都是他这边出钱。毕竟女婿是随他到京,他花钱帮着安顿也是应有之义。要是能买下,明年就直接给女儿做嫁妆。即便女婿以后有了官身要外放,京城的宅子也是不怕空着,或典或租都是贴补。
如今沈琰却是要“自力更生”,乔三老爷想了想,倒是没有去勉强沈琰接受乔家的好意,而是叫管事随沈琰吩咐。
他虽有心提挈女婿,愿意对沈琰好些,可也要沈琰乐意领情。否则就不是施恩,而是挟恩了。
年轻人都有好胜之心,让沈琰自己“扑腾”、“扑腾”也好,知晓了世道的艰难,才能更晓得有一门好姻亲的益处,知道好赖;否则“升米恩、斗米仇”,不是养助力,而是就养白眼狼了。
管事无法,只好再去寻沈琰,细问典屋的条件。
沈琰看来心中也早有打算,想了想,便道:“房舍无需太多,内外院分别就行,典银不超过三百两,典屋年限在三年以上。需僻静,不能离坊市太近。
管事听得木了脸,沈琰却是只能心中叹气。
他并不道京城的房价,可在南京时却打听过南京的房价。听说早年秦淮河畔一间屋子不过几十两银子,不过近几十年来,翻了十几倍,已经六百两一间。不过这是特例,不能算是常态,不过南京房间之高,也可见一斑,二进、三进的院子,稍好一些,价值千八百两都是寻常。
要知道在松江府,五进大宅也不过一千二、三百两银子。
就算是南直隶的官员,除非做到堂官,否则也没有几个能买得起宅子的,多是典房或租公房。
南京尚且如此,京城即便繁华比不上南京,可到底是天子行在。
即晓得京城居、大不易,沈琰就没想过打肿脸充胖子。
虽说他现下的银钱,也能典一处大房住,可那样的话以后怎么办?明年没钱预备聘礼,以后的rì常开销也不是小数目。
他要是想要生活奢华,那接下来的rì子就要为银钱发愁,哪里能安心读书
是生活安逸重要,还是读书重要,这压根无需取舍。
要不是明年要成亲,年轻叔嫂需避讳,沈琰连两进宅院都不会找,找个四合院就心满意足。
沈琰拿出个二两小元宝,递给那管事道:“家资寒薄,只能请管事费心了
那管事拿人手短,加上到底顾及沈琰的举人身份,不敢摆脸sè,谢了赏,继续找房宅去了。
过了三、五rì,这管事还真的寻了两处二进小院,都在靠近崇文门的明时坊。
一处在坊北,因空置了半年,有些破败,院落也小,不过因离贡院近,附近住的读书人多,价格居高不小,典房价格正好是三百两;另外一处则是在坊南,刚腾出屋子,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带了九成新的家具陈设,房舍厢房也多,典银二百六十两,不过就是附近住的都是商贾百姓,邻里杂乱了些。
沈琰听了介绍,就已经有了倾向,亲自随着管事去转了一圈,就选择了与贡院一街之隔宅院。
对于乔三老爷挑的这个女婿,各房本说什么话的都有。
有瞧不起他们,觉得是外地乡巴佬,厚脸皮攀权乔家;也有觉得沈家兄弟年纪轻轻就有功名,前程可期。
不过听说沈家连房子也买不起,只能典屋而居,轻鄙的就多了。
举人是体面,可穷举人就谈不上体面了。不管沈家兄弟以后前程会如何,明年小乔氏嫁过去吃苦却是一定的。
“怨不得说穷酸,就爱讲究那虚头巴脑的骨气。亲戚里外的,住就住了,非要着急忙慌地寻房搬家。搬了这里,靠的就不是乔家了不成?”乔大老爷私下跟乔二老爷抱怨道。
乔二老爷道:“上面无父祖可依,支撑门户的长子长兄,到底比旁人想的多些。年轻人吃点苦,不是坏事。”
乔大老爷叹气道:“老三也算有先见之明,儿子不争气,女婿找补……”
到底是羡慕的,长房年长的女孩们都嫁到官宦人家,嫁妆也咬牙预备的体面,可婆家多是势利人家,遇到事了都跑得远远的,压根靠不上。若是跟三老爷似的,当年也寻两个举人中女婿,施了恩义,还能多两门助力,嫁妆也能硬撑了。
乔二老爷心细如发,早在沈琰、沈兄弟到京,听到这兄弟名字就觉得古怪,就悄悄叫人打听了兄弟两个的底细,即便不知他们是二房没上族谱的血脉,可也晓得他们就是松江人氏,心下就狐疑不定。
等到沈瑞、沈珏兄弟陪着乔氏过来时,乔二老爷虽后来出去了,可还是叫人盯着客院那边。等到晚上回来,知晓乔三老爷只叫乔永德兄弟出来陪客,沈琰兄弟提也没提,乔二老爷就晓得这其中说头。
他虽有些好奇,可也没有细究,却是悄悄吩咐妻子对于白氏母子敬而远之,无需亲近。
对于丈夫的吩咐,乔二太太倒是没有多想。见过白氏一面,瞧她言行做派与自家小姑差不多,乔二太太心中就腻歪的不行,巴不得不去应酬。
乔家人都以为沈琰这样仓促找宅子,如今既找到定会迫不及待地搬走。
不想这回沈琰倒是不着急,拿了银子雇人将那边里外收拾了半月,处处齐全了,才别了乔三老爷一家,母子三人带了几个下人搬了过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较长絜短(二)(第二更)
在搬进新居之前,沈琰、沈兄弟俩也开始南城书院求学生涯。
说起求学,也不算全对。因为听说南城书院有了功名的学生可以兼职做讲师或是带师弟上小课,沈琰就将自家兄弟俩报了名。
讲师按照讲课多少,书院这里有银钱薪酬;带学弟的话,收入能更高,不过需要双向选择。师弟选择师兄,师兄也选择师弟。课业的内容,也可以双方协商议定。
南城书院之所以能留住不少寒门出身的举人与秀才,继续在这边求学,全赖这条规定。
沈琰本就担心坐吃山空,早已打算搬完家后就想法子看能不能有赚钱的门路,让手中的银钱动起来,如今晓得书院这里可以兼职自然欣喜不已。
至于沈,对于兄长的决定毫无异议。
他虽没有赚过银钱,可并非是不知世事的富贵少爷。要是沈琰这几年不出去寻活儿,兄弟俩都闭门读书,一家人早就饿死了。
大哥能做的,他这个当弟弟的怎么就做不得?
等到他们兄弟搬家时,沈琰、沈已经在南城书院半工半读有阵rì子,师兄、师弟们对这兄弟两个也渐熟起来。
少年举人、少年秀才到哪里能会被人看重,听了兄弟俩几堂大课后,就有几个出身富裕的士绅子弟,报名了兄弟俩的小课……
尚书府这边,沈沧也好,沈瑞也好,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早已经沈琰兄弟抛之脑后。
倒是沈三老爷,因晓得沈琰兄弟就在南城书院,有意无意的就想要多打听打听兄弟两个的消息,想要看看兄弟两个品xìng如何。
兄长豁达,沈瑞这个侄儿虽有功名,可年纪稚嫩,人心莫测,沈三老爷虽接触的yīn谋诡计少,可奈何书中常见。
待晓得兄弟两个已经搬出乔家,且在南城书院也是半工半读,甚至为了给学弟多上“小课”,时而留宿城外,读书也勤勉,沈三老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假若没有祖辈恩怨,大家都是近支堂亲,除了自家人是最亲的血脉。
假若沈琰兄弟的祖父是真正的庶支或外室子,那二房这边为了沈瑞、沈珏兄弟多一份助力,别说是答应他们兄弟归宗,就是提挈资助他们兄弟读书也是乐不得。
可惜了。
不管他们兄弟多优秀,同二房也终不是也不能做一路人了。
不知是为沈琰兄弟出现的缘故,还是因沈沧这两年的身体状况,沈三老爷不能再跟以前似的只拘在壳子里,生出几分忧患之心。
沈珏的rì子,可是“水深火热”。
他是真正的十四岁少年,哪里有沈瑞的自制力?即便按照沈瑞教导的给自己弄了个读书计划表,可还是得需要人看着,否则能偷懒就偷懒。
刚好沈三老爷被沈琰兄弟刺激到了,打定主要好生“敦促”沈珏,就开始盯着沈珏功课。
不管是沈沧夫妇,还是三太太,本都担心沈三老爷因备考伤神,对于他重捡书本之事都是心情复杂。能求功名固然是好事,可身体却是顶顶要紧。否则功名到手了,人没了,才是得不偿失。
沈三老爷为了儿子奋起,大家不好泼冷水,只能叮嘱再叮嘱,关切再关切
如今沈三老爷自愿接手沈珏的功课,却是大家都巴不得的。大家并不怕教导沈珏会耽搁沈三老爷用功,反而觉得算是调节,让沈三老爷“劳逸结合”。
至于二太太乔氏,从客房搬回西院后就告了病,闭门不出。
徐氏请了太医过来,问诊以后,倒不是急症,不过是yīn虚、血气不足、心思过滤等弱症,便开了滋补的方子,人参、燕窝不断顿的滋补。
能用银钱解决的从不是问题,虽说从根本说两家早已分家,没有长房继续供着二房的道理,可徐氏却不会为这几个银钱计较。
不过乔氏依旧是迅速地消瘦下去,茶不思饭不想,经常一顿饭一口也不动就撤了桌,jīng神也越来越不好。
徐氏虽不喜乔氏,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妯娌有个三长两短,就过去开解:“二婶是不是放心不下二叔那边?要是实在不放心,等来年二月天气暖和了,就叫二哥送你去南昌府。”
乔氏闻言,先是眼睛一亮,随即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光彩又慢慢地湮灭。
她神sè哀婉,拉着徐氏的胳膊,露出几分恳求道:“大嫂,我不去南昌府,我就留在京里……我……我只是太想珞哥了,rìrì夜夜的想,想的心都碎了。珞哥这辈子是看不着了,我能偶尔见见璐哥么?璐哥长得同珞哥小时一般无二,恁地惹人心疼。弟妹却防我同防贼,多看一眼都不能我只是想要多看看璐哥,解解心里的念想……”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乔氏虽不说实话,可徐氏做了三十多年的长嫂,怎么不晓得沈洲的脾气。多情是他,无情也是他。
风花雪月抵不过财迷油盐,这夫妻两个早就从“相敬如宾”到“相敬如冰
不过早年有珞哥在,两人又是表兄妹,二、三十年的夫妻情分,前人后依旧是恩爱夫妻模样。
自打珞哥去世,乔氏癫狂,沈洲也彻底冷了脸,夫妻两个连面上情也淡了
要是乔氏是个懂事的,用心笼络,夫妻感情未必不能回转;可乔氏这些年只长了岁数,说话行事越来越没无理可笑,这夫妻两个也难说到一块。
要是乔氏提的是别的事,徐氏为了开解她,多半会成全,可听提及三太太与沈璐,徐氏不由皱眉。
沈璐才多大点儿孩子,小孩子魂魄都不稳,最是需小心的时候。乔氏见了沈璐却跟老鼠见了蜜糖似的,搂在怀里就不撒手,嘴里神神叨叨,又哭又笑。
沈璐虽是个大方不挑人的孩子,可也受不了乔氏这一惊一乍的,吓得也抽抽泣泣。三太太视儿子如命根子,虽没有明着埋怨乔氏,却尽量避免带沈璐到乔氏跟前。
“二婶这样说,置珏哥与何地?珞哥已经没了两年多,你这样自毁伤身,只会让孩子在地下也跟着不安生。若是真疼他,就不要再扰了他。如今珏哥也是你的儿子,以后要给你养老送终。你要是稀罕小孩子,那也不难,珏哥转年就十五,这娶妻生子不过是一眨眼的事。等生了孙子孙女出来,你想要不抱都不行。”徐氏按捺住不快,劝慰道。
乔氏放下徐氏的胳膊,眼皮耷拉下来:“大嫂没开过怀,不晓得做娘的心……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那是身上肉、骨中血,哪里是能说替就替?旁人的孩子再好,我也不稀罕,我只想我的珞哥”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徐氏本是好意过来开解,现下却被乔氏噎得胸口疼。
乔氏又摆出这幅姿态,徐氏还能说什么?
这乔氏挺脖子冷笑,虽说像是与谁置气似的,不过到底添了活气,添了jīng神,不再跟之前似的心灰意冷模样。
徐氏气恼虽气恼,却也不再担心乔氏的“病”。
直到回到正院,徐氏才开始发愁。
沈珏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乔氏却不是个好嗣母,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当多cāo点心,多看顾沈珏。
沈珏本是宗房嫡孙,不低的身份,能过继到二房承嗣,就是二房的功臣,可不能委屈了孩子,叫他冷了心。
“去厨房要道甜羹给三哥送过去,顺便看看三哥在做什么。要是读书读累了,就叫他歇一歇。”徐氏想到做到,吩咐红云道。
红云应声去了,却是扑了个空。
沈珏并不在自己房里,沈瑞回来了,沈珏去了九如居。
九如居中,沈珏举着铜镜,摸着自己的下巴,唉声叹气:“这下巴尖的都能扎人了……”
沈瑞闻言失笑:“真是夸张,不过是刚没了双下巴。”
沈珏面带愁苦道:“二哥只顾着准备岁考,也不关心关心弟弟三叔最近是不是疯魔了?要我一rì做三篇时文”
沈瑞轻哼道:“没大没小,什么话都敢说三叔要不是疼你这个侄儿,用得着这般整rì督促?我备考时不是也一rì三篇时文?你就自觉些,做个孝顺的好侄儿,别累着三叔跟着费jīng神”
沈珏想到三老爷,面sè带了古怪道:“我在寻思三叔是不是靠训丨斥我下饭?这一个月下来,我每天被三叔念叨两回,弄得吃什么都不香,瘦了十来斤,三叔的脸盘子却大了一圈似的。”
沈瑞是走读,每rì都回家,与家人中rìrì见。沈珏不提没留意三老爷的变化,这么一提却是有些个意思。
三老爷因身体不好,体态一直比较清瘦,脸颊也于枯无肉,这些rì子脸上看着是圆润了些。
三老爷是长辈,沈瑞总不能跟着沈珏一道浑说,摇头道:“这都哪儿跟哪儿?不过是因寒冬时节大家不爱动,身上长了肉膘。”
沈珏丢开手中铜镜,往榻上一歪:“不管怎地,三叔jīng神渐好了是真,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二哥就帮我同长辈们求求情,放我两rì假……再这样绷下去,我看到书就要吐了……”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眼见沈珏的耐xìng差不多到头,沈瑞也怕适得其反,便道:“等我考完岁试正好得闲,要不就请几个朋友到家里玩?何表弟、杨表哥他们也有些rì子没见了。”
沈珏听了,立时添了鲜活,坐直了身子:“二哥,叫人在花园泼冰,咱们到时候玩冰?”
前年没到京城前,沈珏就听何泰之说过京城冬rì冰嬉。不过yīn错阳差的,沈珏一直没机会见识,这会儿读书读的狠了,不爱在屋子里闷着,只想要在屋外玩耍,就想起这个来。
已经进了腊月,正是一年之中最冷时节,外头呵气成霜。
泼水结冰本是容易事,沈珏又如此兴致勃勃的,沈瑞便点头道:“那就冰嬉,一会儿就跟母亲说去。到时再弄个汤锅,咱们刷羊肉吃……”
“嗯,嗯”沈珏只想着,就笑得裂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