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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雁九     大明望族txt下载     大明望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久闻大名(五)

    对于大老爷不愿站队的想法,沈瑞能理解。毕竟大老爷与王华还不一样,王华即便中了状元,也不过是乡绅之子,起步虽高,却是没家族可依。

    大老爷是出自仕宦之门,不乏高品的姻亲故旧,真要是叙起父祖家世来,并不亚于谢迁。而他与谢迁年岁相仿,又是同科进士,让他低头去依附谢迁太过为难。

    如今这样,在保持中立的基础上,交好谢派人士,是大老爷的策略么?

    可在外人眼中,这与站队又有什么区别?

    沈瑞见过谢迪、谢丕叔侄后,有些拿不准大老爷的用意。

    沈瑞带了疑惑,回了九如居。

    今天的九如居,与往rì不一样。

    前些rì子生的炭盆都撤了,不过屋子却比之前暖和。方才去正房时,沈瑞也觉得屋子里暖和,只是因与徐氏说话,没想到别的。

    “生地龙了?”沈瑞问道。

    冬喜、柳芽两个正服侍沈瑞更衣,冬喜道:“前几rì就通了灰,将底下的炭灰都清尽了,今早二哥一走,这边就点了火,就怕驱不散cháo气,晚上住不得人……烧了一整rì,开着窗子晾的,这屋子里半点cháo气都没了……”

    柳芽道:“去年就觉得这边屋子好,外头比南北冷,可这屋子里还真暖和呢”

    主仆仨人都是去年年底进的京,在京城过过冬,对于北方的寒冷倒不会一惊一乍。

    沈瑞净了面,想起这一rì来,有些心累。

    他倒是有些羡慕五老爷一家,沈瑛即便散馆,也不过是从六品、七品做起,即便朝廷党争,也轮不到他们做炮灰,正是安安生生往上爬的时候。

    如今已经是弘治十四年,听闻太子今年已经十来岁。他对于弘治、正德这段历史记得并不多,可谁叫正德皇帝“鼎鼎大名”,流传后世的消息不可胜数,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八虎”、“豹房”、“宁王之乱”等。

    “八虎”之首刘瑾,可是被称为“立皇帝”。

    刘瑾当势,王华父子被贬谪,沈大老爷能幸免么?

    怎么才能拦下刘瑾当势?

    冬喜向来心细,见沈瑞闷闷不乐,小声道:“二哥这是怎么了?可是担心王先生?还是鸿大老爷那边有糟心事?”

    沈瑞摇摇头道:“就是有些乏了……”

    冬喜见他不想说,也没多问,让沈瑞歪了身子,拿了美人捶来给他捶肩。

    屋子里暖呼呼的,后背又捶得舒服,沈瑞直觉得眼皮子发沉,侧卧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时,已经睡掌灯时分。

    沈瑞是被冬喜推醒的:“二哥快醒醒,再睡下去晚上走了困……”

    沈瑞翻身坐起,看了看点着的灯,道:“我睡了多久?”

    “将一个时辰了……”冬喜回道。

    柳芽已经提了食盒进屋,正带了chūn燕摆饭,看到沈瑞醒了,冲着他直乐。

    沈瑞被笑得莫名其妙,往脸上摸了两把道:“可是压了印子?”

    柳芽笑道:“二哥方才打鼾了,原只当二哥是个神仙人,这才见接了地气

    沈瑞哭笑不得,冬喜怕他窘,忙道:“可见二哥是真累了……”

    这两人都是在他九岁时就曾服侍过他的,晓得他与寻常孩童不同,并不因他年纪小而失了恭敬。尤其是柳芽,对于沈瑞更是心有畏惧。

    谁家九岁的孩子,能跟沈瑞似的,算计自己老爹与一杆子白胡子老头,而且还能算计成了的?

    而沈瑞在人前孩子气,可在她面前,压根不像个孩子,就跟壳子里头是大人似的。

    旁人不知道沈瑞曾昏迷过数rì未醒,柳芽随着王妈妈看顾沈瑞,却是记得清清楚楚。沈瑞迷迷糊糊中,并不是安安静静的,而是哭闹着叫爹叫娘叫祖母

    王妈妈心肠软,当时就受不住,跟着流泪。后来实是见沈瑞哭的可怜,还曾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哄劝。沈瑞迷迷糊糊的,除了叫人,就是骂人,骂沈瑾骂郑姨娘,看着又淘气又可怜。

    柳芽这里想到自己没了的亲娘,也心里发酸。

    谁会想到沈瑞醒来后,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神sè淡淡的,对于家里的事似乎都迷糊了,还故意与她话家常,从她嘴里套话。

    柳芽只是看着笨拙些,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二岁又是已经懂事的年纪,自然是看出沈瑞蹊跷。

    连柳芽都瞧出来,更不要说活了大半辈子的王妈妈。

    王妈妈私下与她说:“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瑞哥这里是太太保佑,才叫他开了心窍,变了xìng子……要是再像先前一样莽撞天真,在这个家里怕是难立住。这是常有的事,你勿要大惊小怪,咱们好生服侍瑞哥,说不得也沾沾瑞哥的福气……”

    柳芽晓得,这是王妈妈让她闭嘴呢。

    她本也没有要四处吵嚷去,她一个粗使小婢,即便对旁人说瑞哥古怪,旁人也不会信。

    沈瑞拿供她弟弟读书的事来哄她做事,柳芽虽是怕,可还是做了。并非单单是因沈瑞的许诺,还因怜惜他同自己一样,都是个没娘的孩子。

    王妈妈说的话成真,自己确实沾了瑞哥的福气,可王妈妈却没熬过去。

    瑞哥这里也不知晓,有个老妈妈受了老安人几十板子,也没有将他的“古怪”说出来。

    过后她与柳芽被发卖,被沈理安排人买回。

    柳芽只是伤了腿脚,王妈妈却是熬过伤,最后送了命。沈理夫妇怕吓到沈瑞,就瞒得死死的,只说安排王妈妈荣养。

    每想到这里,柳芽心中都不由黯然。

    柳芽虽晓得沈瑞待自己亲近,也晓得自己能有现下的rì子都靠沈瑞,可对沈瑞依旧畏大于敬。

    如今沈瑞也有发愁的时候,睡觉也能跟孩子似的打着小呼噜,柳芽心里的畏惧不由就减了几分。

    沈瑞倒是没有计较柳芽的直言,只是有些纳闷,问道:“我真打鼾了?”

    柳芽笑道:“这也不是甚稀奇事,作甚骗二哥?婢子乏的时候,也常常打鼾呢……”

    沈瑞平素不习惯留人在上房值夜,冬喜、柳芽也不知他晚上睡觉如何。

    见沈瑞有些清减,冬喜心里已经惦记如何去回郭氏,给沈瑞补身了。

    沈瑞伸了个懒腰,要是自己真是十三岁就好了,哪里会惦记这些糟心事?做个纨绔的尚书公子多自在?

    待用罢晚饭,沈瑞就去了书房,却不是温习功课,而是取了一张白纸,画了几个圈,圈里是一寸来高的卡通小人。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阁老,彼此对立,可对外又是统一的。大圈套小圈,他们代表的是文官势力,与他们相对的正是君权,至于外戚、勋贵、武将等几个圈都是在旁边打酱油的。还有有明一来一直参合朝政的阉人,也画了一个小圈。

    文官势力既辅佐君权,又制约君权,眼前正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落在世人眼中,就是君臣相亲、政通人和的景象。

    至于大老爷、王华等“无党派”人士,要是归类,自然也是归在文官势力范围。他们与阁老党人的矛盾,论起来也算是内部矛盾。

    文官集团与君权的圈是等同大小的,外戚、勋贵、武将的圈要小的多,阉人的圈也不大而且依附君权。

    沈瑞画完这张图,又取了一张。

    一方依旧是刘健、李东阳、谢迁代表的文官势力,君权一方的圈却变小了。不过在君权的圈旁边,外戚的圈变大。勋贵与武将的圈没有变,阉人的圈也变大了,并且跑到君权的圈前面,对文官集团的圈对峙。

    在君权旁边,又出现一个新圈。

    画完这张图,沈瑞不由愣住了。

    他并不相信大明朝活的最肆意的皇帝,会真的被宦官cāo纵在手上。

    大明朝的宦官虽与汉、唐一样,名宦辈出,也常参合到朝政中。同汉、唐可废立皇帝的官宦相比,大明朝的宦官更像是寺庙里的菩萨,看似威风八面,实际上却是泥塑木雕。

    大明宦官的威风,都是依附与君权。即便牛叉叉如“九千岁”魏忠贤那样的,也是“狐假虎威”罢了。换个老虎,不待见他了,依旧能“呜嗷”一口吞了他。

    刘瑾是正德皇帝小时身边的大伴太监不假,可皇宫里出生、皇宫里长大的少年天子,真的允许身边的一条狗做“立皇帝”?

    后世历史也好、野史也罢,都过分渲染了刘瑾的嚣张跋扈,可也拉低了正德皇帝的智商。

    沈瑞脑子里似乎找到什么,有些激动,抓了那两张纸,大踏步出了屋子,就往前院书房去。

    这个时候,大老爷通常在前院书房。

    见沈瑞过来,大老爷以为他是要说王家父子的事,并不意外。

    “王伯安状况如何?”大老爷问道。

    沈瑞将王守仁的情况说了,除了咳症复发之外,重点讲了下他的jīng神状态

    大老爷抚着胡须道:“看来王伯安打击不小,这个时候即便没病,他怕是都想要歇一歇……”

    沈瑞闻言,倒是意外。

    实在是王守仁后世名声太大,加上他向来对自己要求严格,沈瑞真的担心他太刚烈,还想着怎么“双管齐下”呢?

    大老爷看着沈瑞神sè,摇头道:“你也太小看你老师了,连你都能看出如今不是硬碰硬的时候,难道他三十来岁,还会一味蛮于不成?”

    沈瑞讪笑两声道:“可是老师去清查旧狱时,不是就没有变通么……”

    大老爷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眼见不平事,还能无动于衷的,就不是王伯安,如今将旧案都捅出来,已经轮不到他决断,他怕是要思量思量这‘圣人,还到底要不要做下去……官场之上可没有‘圣人,……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未雨绸缪(一)

    “这是什么?”大老爷看着沈瑞递上来的两张画纸,颇为好奇地问道。

    沈瑞没有立时回答,只是伸手指了指圈中小人身上的标字。

    大老爷看着看着,神sè开始凝重起来。

    放下第一张时,他看了沈瑞一眼,接着看向第二张。

    那看到第二张中的标注为“上”的那个圈变小,里面的人也矮了半截时,大老爷不由瞪大眼睛,变了脸sè。

    他“腾”的一下起身,皱眉望向沈瑞。

    沈瑞并不觉得自己这么直白的标注能瞒过大老爷,可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大老爷长吁了口气,道:“随我到里面说话……”

    大老爷的书房,分外内外间。外间是书柜书桌,里面是暖阁,并没有明窗,四周墙壁上用的是毡子。这屋子暖和,而且隔音好。

    “好好的,二哥怎么想起琢磨这个?”大老爷与徐氏从不将沈瑞视为孩童,这回便也直接问道。

    沈瑞将谢迪、谢丕叔侄来访的事情说了,而后道:“父亲虽君子不党,可在世人眼中,沈家与谢阁老却是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三位老爷之间内斗,不过是高低争锋,尚且涉及不到生死,沈家勉强可做壁上观,要是有朝一rì,同外边斗起来,孩儿担心沈家受了池鱼之殃……”

    大老爷拿着第二张图纸,沉默了半响,低声道:“二哥怎就想起兴衰之事

    有一句话,大老爷没有直接诉之与口,那就是如今皇帝正值盛年啊。即便是未雨绸缪,也太早了些。

    沈瑞想了想道:“听闻弘治初年,宫中曾驱除僧道这几年却有复起之事……”

    他自然不能说正德皇帝少年即位,只能托词。

    大老爷神sè颇为复杂:“二哥见微知著,能想到此处,旁人如何能想不到呢?只是即便到了那rì,三位阁老也是托孤之臣……”

    沈瑞躬身道:“自古以来,托孤之臣又有几个好下场的……”

    大老爷看着第二张图纸,道:“为何二哥会觉得更替之时,阉宦会兴起?

    沈瑞道:“我朝宫中后妃出自民间,有外戚之名,却无外戚之权,文臣勋贵又向来防范外戚阉宦之流,背靠厂卫,要是在默许之下,却与文臣有一争之力……”

    大老爷皱眉,道:“二哥可再试一图……”

    后续的历史,沈瑞知晓的详情并不多,不过刘瑾下台之事却是记得清楚的。这也并不意外,“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帝王常用手段。先是推出一把刀来,打出个局面来,然后再将这把刀交出去,平息众怒。

    沈瑞就取了纸笔,在炕几上画了第三张图。

    第三张图中,“上”的那个圈变大,没有其他圈能与之比肩,宦官那个圈变小,回到“上”圈身后。代表三阁老的三个圈,都大大缩水,且“刘”圈,“谢”圈离开文臣圈,跑到图纸边上,只剩下“李”在。

    而原本在“上”全身边的“詹”圈,变大,并入文臣圈,与“李”圈对峙

    要说前两张图是沈瑞知晓的朝局,那第三张就是猜测了。

    三阁老之中,要是全部驱逐,朝廷就剩下新人,那变数太大,也无人制衡东宫旧人;要是留下两人,联合起来,就能对峙君权,肯定不是新皇愿意看到的;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驱二留一。

    三位阁老中,刘健年岁最大,又是首辅。新帝要是想要不当傀儡,第一个换的就是他。剩下谢迁与李东阳二人中,根据沈瑞听来的传闻,谢迁方正,李东阳温润。

    真到了刘瑾弄权的时候,谢迁与李东阳中,能退一步的应该只有李东阳。

    如此,等到刘瑾下台,朝局就是新帝乾坤独断,新旧文臣对峙的局面。

    沈瑞的想法并非天马行空,正切合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之意。

    而且他提出的新帝会以阉宦对抗老臣,也早有先例。英宗复辟后,清算景泰旧臣时,用的就是这个手段。就说当今弘治皇帝,刚上台时,也有权阉“弄权”之时。

    先前不过是以为今上xìng子仁和,才会在即位伊始被宦官所欺,如今看来,不过是帝王手段。

    沈大老爷看完这第三张图纸,撂下来,问道:“二哥能想到此处,可想到自保之道?”

    沈瑞指了指那“詹”圈道:“数年之后,能立在堂上的是这些人……儿子觉得,沈家与其亲近谢家,还不若在东宫属臣中,择一人为同盟……”

    大老爷见沈瑞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笑道:“二哥心中可有了人选……”

    “左chūn坊大学士杨廷和……”沈瑞道。

    他晓得言多必失的道理,本不想表现的太jīng怪,可也担心沈大老爷压错宝。詹士府属员众多,多是朝官兼任,可前程最好,贯穿整个正德朝,以首辅之名名传千古的,就是杨廷和了。至于嘉靖朝,那太遥远,暂时不作考虑。

    大老爷自然不会晓得沈瑞是“知古今事”,只当他真的聪敏,欣慰道:“二哥能从几位阁老身上,想到此处,很是不易……

    沈瑞闻言,不动声sè,心中却有些疑惑,待仔细想了想三位阁老的履历,恍然大悟。这三位阁老都是成化年间的东宫旧属,任过詹士府官职,做过弘治皇帝为太子时的东宫讲师。

    大老爷与沈瑞都没有提外放的二老爷,虽说求人不如求己,结好东宫属官,不如成为东宫属官,可二老爷资历太高,去了詹士府,被品级高的官员忌惮,未必是好事,说不得还被东宫属官排挤。

    再说,二老爷已经外放,后悔无益。

    大老爷没有再追问该如何与杨廷和结盟,而是想到沈瑛,道:“明年是会试之年,亦是庶常院散馆之时,瑛哥行事倒是老成稳重……”

    沈瑞问道大喜道:“儿子倒忘了此处……”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了默契。

    沈瑞并没有再多嘴的意思,同大老爷告辞出来,心里踏实许多。

    同大老爷相比,他那点算计实不算什么。如今将大方向点给大老爷,以大老爷入仕三十年的见识来说,当不会让沈家走弯路。

    不过想到王家,沈瑞的脚步就又沉重下来。

    他敢在大老爷面前夸夸其谈,却不敢去王华跟前放肆。

    而且即便他在王华跟前说了同样的话,也未必会改变王华的决断。

    入冬以来,天气一rì冷似一rì。

    沈瑞不放心王守仁那边,就常打发长寿过去。

    没等到十五休息,王守仁尚未病愈,沈全那边就有了消息,沈全的亲事正式定下来。

    沈瑞是从徐氏这里听说的,就是那位苏州翰林的妹子。

    沈瑞闻言,很是为沈全欢喜。

    不过听到徐氏道“这是门好亲事,五房在官场上也多了一门臂助”时,沈瑞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想到王守仁头上。

    王华已经续了第三房妻子,是小官之女,只有借光王家的,不能给王家什么奥援;王守仁如今正是丧妻,并未续娶。

    王守仁姿容俊美,仪表堂堂,二甲进士,如今是正六品官,家里又是侍郎门第,即便是续娶,也可也jīng挑细选。

    沈瑞想的再好,也不能去跟王守仁说“老师,你老爹靠不住了,找个靠谱的岳父”,便凑到徐氏跟前,跟徐氏道:“老师卧病,儿心不安……老师而立之年,孤零零一人,看着委实可怜……”

    徐氏听沈瑞提及王守仁,倒是并不意外,将他叫到跟前,笑着道:“二哥小小的,怎想起这个来?”

    沈瑞道:“老师身边连个近婢都没有,除了粗使婢子,就是小厮,笨手笨脚的,哪里是能服侍人的……”

    徐氏面上笑意更盛,道:“二哥不用担心这个……你们老师的亲事要定下了”

    沈瑞闻言,不由吃惊:“这……这……并不曾听老师提及啊……”

    徐氏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有徐侍郎做主……”

    沈瑞满心好奇:“不知我那师母出自哪一家?”

    徐氏轻叹了一口气,道:“二哥也见过,就是你何家表姐……”

    沈瑞这回可真是大吃一惊,徐氏口中的“何家表姐”就是何泰之之姊,沈珞的前未婚妻。

    沈珞去世之后,二太太虽去何家大闹一场,可二老爷随后却退还了何家小娘子的庚帖,算是解除了两家婚约。

    徐氏见沈瑞愣神,不由皱眉:“二哥觉得颍之不该再议亲事?”

    沈瑞忙摇头道:“何表姐正值妙龄,谈婚论嫁自是天经地义之事,儿子惊讶只是因之前先何表弟提及何表姐要外嫁,没想到如今在京中议亲……”

    何颍之已经十六岁,如今议亲已经不早了。

    即便沈何两家名义上退了亲事,可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何学士与小徐氏夫妇也默许何颍之为沈珞守一年孝。

    如今沈珞周年已过,何家为何颍之说亲,便也不稀奇。

    想到何学士算是刘阁老一系,沈瑞就觉得嘴巴里直发苦。

    徐氏见沈瑞神sè有异,道:“二哥不看好这门亲事?”

    连徐氏都已经知晓之事,那何王两家差不多都订下来,沈瑞再说旁的又有什么意思?

    他便苦笑道:“表姐要是做了师母,那以后怎么称呼?表弟怕是要得意了

    徐氏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实诚,自然是各论各的……”

    徐氏虽没有追问,可也没有信了沈瑞的说辞,只是心中暗暗生疑。何家与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哪里有不妥当之处让瑞哥不安?

二百二十八章 未雨绸缪(二)

    “母亲。海大伯娘……”

    清脆的童音已经不在,少年的声音有些黯哑。

    宗房大太太坐在那里,只觉得身子已经僵住,这一年多的思念,汹涌而出

    眼前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可是她那十几年做了什么?自怨自艾,因丈夫的变心,迁怒到幼子身上,没有朝打暮骂,可做的比那个还过分。在他小时候闹着要娘时,一次一次地将他推开,直到“娘”变成了“母亲”,“母亲”变成“太太”,直到满眼孺慕成了冷淡疏离。

    对于一个母亲最大的报复,就是儿子在眼前,却已经不属于她。

    “海大伯娘”,这称呼就跟刀子似的,在扎她的心。

    乔氏被丈夫软禁了一路,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对于这种“认亲”意兴阑珊。因想着京城里的四哥,乔氏连丈夫都埋怨上了,对于沈珏也懒得亲近。

    不过见了宗房大太太这反应,乔氏才醒过味来。

    沈珏是出身宗房,眼前这个就是本生母。

    看着宗房大太太红了眼圈,乔氏心中生出几分不屑,真要心疼儿子,怎么舍得给人做嗣子?如今将儿子给人做嗣子了,还这般作态,是想要谋什么好处?只是这样明晃晃的不避人,是不是太过了?她这个嗣母,可就在边上坐着。

    原本看着宗房大太太行事说话与徐氏相类,一看就是脾气不好相与的刻板妇人,乔氏心里就不自在,不愿与之寒暄。

    等沈珞进来请安,宗房大太太如此动容,乔氏隐隐生出几分快意。

    即便是宗妇又如何,即便儿孙满堂又如何,养大的儿子如今不还是归了她

    乔氏望向沈珏,面sè慈爱:“三哥可见了族长太爷与海大老爷?”

    “见过了。”沈珏低声回道。

    乔氏笑道:“那就坐下说话,让你海大伯娘好好看看你……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到底生养了你一场,以后即便再见不着,亦不可忘了生恩……”

    沈珏站在那里,抬头望了宗房大太太一眼,随即就听从乔氏吩咐,在乔氏下首坐了。

    宗房大太太长吁了口气,面sè已经平静下来,对沈珏道:“洲二老爷进士出身,又在翰林多年,珞哥以后当见贤思齐要好生读书……”

    沈珏起身听了,低声应了一声。

    乔氏虽不喜宗房大太太这说教口气,可因她话中赞了自家丈夫,倒是不好说什么,只道:“三哥读书资质甚好,我们老爷也赞过的……南下这一路上,也是我们老爷督促三哥读书……”

    她说话向来柔声细语,这回在“三哥”两个字上却是加了重音,看来是不满宗房大太太对沈珞的称呼。

    沈珏神sè有些木然,没有与亲人久别重逢的欢喜。

    宗房大太太行事向来端庄大气,眼下却有些神思不属。

    乔氏低下头,心中嗤笑一声……

    前院,客厅。

    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沈,父子三代人都在,沈洲是第二次来松江,与宗房诸人都是相熟的,眼下倒是不见陌生。

    宗房大老爷喜形于sè,族长太爷神sè也温煦许多。

    虽说沈洲上半年过来时,说过并不隔绝沈珏与本生家的往来,可好话谁都会说,松江距离京城两千多里,要是宗房长辈专门上京去探看已经出继的子孙,那也太不知趣。

    没想到峰回路转,沈洲会外放出京,沈珏也随之南下。

    族长太爷孙子五个,重孙子也有了,可亲自带大的只有沈珏一个。本以为有生之年见不到小孙子了,如今却是骨肉得以相见,族长太爷如何不欣慰?

    沈身为晚辈,敬陪末座,本没有开口的余地,不过见祖父与父亲,不是问起沈珏,就是提及京城的沈瑞,压根不提别的,心里很是犹豫。

    要是沈琰没中举还罢了,不会去京中碍眼;可如今沈琰已经中举,说不得已经启程进京应礼部试去了,是不是当知会二房一声?

    沈洲看到沈的异样,笑道:“如今秋闱已经过了将两月,还没有问哥,今年族中子弟可有登榜者?”

    这却是将沈问住了。

    这沈琰到底算不算族中子弟?

    沈洲见他没有喜sè,颇为意外:“四房沈瑾岁科考试是一等,秋闱竟然没在榜上?”

    五房进京,会将四房的八卦告诉沈瑞,却不会专程与沈洲讲。

    沈瑾受伤是在沈洲四月里即将离开松江之前,宗房的下人也不像四房的小人那般嘴碎,因此沈洲并不知晓这个消息。

    沈苦笑道:“瑾哥四月里摔伤,错过了这科乡试……虽有四位族叔、叔兄弟下场,结果颗粒无收……”

    他虽想要提一提沈琰,为沈琰兄弟求求情,可在祖父、父亲面前还是不敢放肆。

    沈洲道:“旁的人家,一代能有一、两个读书种子都是好的,我们沈家玉字辈已经出了三个进士,两个举人,生员数人,已经当得起书香门第,不必计较一科两科……”

    沈道:“洲二叔说的是。”

    知子莫若父,儿子吞吞吐吐的,旁人看不出,宗房大老爷哪里还看不出?

    虽说邵氏之事是二房yīn私,可沈琰有了举人功名,除非放弃科举,永远不进京,否则这件事总要再揭开说。

    要说过去宗房大老爷心里同情沈琰、沈兄弟,希望他们能归宗,如今却变了想法。

    二房虽无祖产可争,沈琰、沈兄弟即便归宗,也影响不到沈瑞、沈珏兄弟两个的地位,可谁晓得他们兄弟两个心中对沈家是不是有怨?

    要是他们因父祖飘零在外,怨恨族人的话,那恨意就要落在二房身上。让他们兄弟两个借着沈家的势起来,回头再报复沈家,那可是大笑话。

    到底是将沈琰兄弟用家法族规约束住,还是放任兄弟二人在外,宗房大老爷与沈还专程商量过此事。

    其实,为除后患的话,还是将兄弟两个束缚在族中好。否则的话,虽不会让他们借了沈家的势,同样沈氏宗族也没资格管教约束他们兄弟。

    不过因徐氏去年已经发过话,宗房总不能越过二房代二房做主,至于父子两人还没有章程。

    宗房大老爷想到这里,就打发沈下去预备酒席,随即才对沈洲提了沈琰中举之事。

    沈洲并不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上半年过来时,虽没有见过沈琰兄弟,可也听说过邵氏留下的这一脉子孙。

    “二十岁的举人,算是难得了……”沈洲赞道。

    他对于邵氏子孙,无怨也无憎,实是隔了几代人,恩恩怨怨年代又太久远

    他听着沈琰兄弟的事,与陌生人的事差不多。

    宗房大老爷道:“沈琰虽不在沈家族谱上,可仕籍上依旧标注了已故老太爷之名……”

    沈洲自己是一步一步考出来的,自然晓得怎么回事,摆摆手道:“这也是没法子之事,考生需填三代姓名,曾祖父一栏总不能空着。”

    宗房大老爷犹豫了一下道:“去年大太太来松江省亲时,沈琰胞弟沈请人传话想要以庶支身份归宗,被大太太所拒……如今沈琰这样进京应礼部试,恐大太太听闻不喜……”

    沈洲不以为然道:“家嫂向来宽和,哪里会与一个孩子计较?京城那么大,只要他不往二房身边凑就是了……”

    族长太爷在旁听着,见沈洲如此“大度”,不由皱眉。

    二房昔rì变故,对于宗房大老爷、沈洲来说,太过遥远,族长太爷却是亲身体会。

    当年二房大老爷已经订了亲事,二老爷也十四、五了。兄弟两人要是没有出意外,早就儿孙满堂。

    既然二房老太爷留下话,不许邵氏子归宗,那二房晚辈遵从也是应有之义。徐氏待沈琰兄弟的不假颜sè,才是为人子女的道理;像沈洲这样不痛不痒的,叫人看了有些碍眼。

    要说族长太爷之前对沈琰、沈兄弟有过一丝心软,可在听说沈自诩为“二房嫡裔”时也没了。

    当年的时候,已经过去六、七十年,知情人都死的差不多。

    连水字辈知晓这些事的都不多,更不要说玉字辈。

    沈这“二房嫡裔”的话,总不是一个孩子自己臆测出来的。邵氏子与邵氏孙,要是对于先人过错真有悔过之心,又哪里会这般自诩?

    沈洲脾气这般绵软,看着可不像是当官的料啊?族长太爷莫名了担忧起来

    南京,乔宅。

    “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再不动身,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乔三老爷皱眉道。

    他的面前,站着一儒服青年,回道:“学生多有不足,能入乙榜,已是侥幸,哪里还敢奢望甲榜?与其往返白折腾一趟,还不若安心再读三年书。”

    看着眼前温文儒雅的年轻人,乔三老爷不由生出几分佩服。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自知自明,觉得自己功课尚不足,就放弃一科礼部会试,而且还能放下身段主动去塾学求聘。

    乔三老爷生在官宦之家,即便家道中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往来的朋友也多是官宦人家子弟;即便偶有寒门子弟,也多是清高孤傲。

    沈琰的人品行事,却是从容坦荡,令人欣喜。

    即便沈琰的身份有些尴尬,可乔三老爷还是不想要放弃这个女婿人选,只能在心里盼着姐夫姐夫早rì到南京……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未雨绸缪(三)

    随着沈洲一家抵达松江,二房二老爷外放从四品参议的消息,也立时在族中传开。

    最开心的莫过于四房沈举人,自打乡试结束,他就掐着手指头算教职交替的时间。即便沈洲之前答应的好好的,可他还是忍不住生了小人之心,怕有什么变更。

    没想到,沈洲外放,路过松江。

    沈举人之前也曾两次进京,不过都名落孙山,本绝了仕途之心。如今被勾起来,这股念头却是越烧越旺。

    自打孙氏故去,四房波折不断,沈举人也算见识了世态炎凉。

    即便是族人,为何大家都乐意去奉承二房,不过是“权势”二字。

    贺家人丁本不敌沈家,这些年为何隐隐有与沈家抗衡之意,不过是贺家大老爷中了进士,做了京官;而沈家宗房两位老爷都落第,到了玉字辈才有人出仕。

    沈举人连一天也等不得,得了消息,立时准备了拜帖,前往宗房。

    沈洲虽不喜沈举人,可也没有毁诺之意。见了沈举人之后,对于沈举人得寸进尺想要随他一起动身之事也应了。

    沈举人心里这才踏实了,再三道谢,忙不迭地回家准备行囊去了。

    沈洲毕竟是上任途中,即便路过松江,也不好久留,休整个三、两天后就要再次启程。

    因地方教职考核是按照乡试成绩论的,所以乡试结果出来,各级教职的考评结果也就出来,满九年是升还是降都有了说法,新旧更替时间就在年底。

    沈洲之前给沈举人谋的位置,是扬州府府学教授。那里的教授上了年岁,今年满职要退的,沈洲就拖了乔三老爷“内订”了这个教职。

    在平头百姓眼中,府学教授也是官身,实际上在官场之上,真正有门路的都不稀罕这个。因此,运作起来,十分容易。

    沈举人留心教授的事,如何安排家里的事情,心中早有了决断。

    张老安人行事越老越左xìng,乔氏那般温顺腼腆,她却能狠下心来刁难,闹得家里不安生。即便是生身之母,沈举人心中也只剩下怨愤。

    要是可以选择,他自然想要将张老安人抛在松江,自己也得了清净。不过想着过了半年穷rì子,又开始不安分的张家人,沈举人可不敢将张老安人留在家里。

    否则,她是老主母的身份,行事无人制约,说不得就要将四房都搬回张家去。

    松江这边的事情,可也交给沈瑾。

    沈瑾在先前的岁试、科试上虽是一等,有乡试资格,可到底是错过了。想要参加下一科乡试,就不能离开松江,还要参加每年的岁考科考。

    即便没有岁科考试,沈举人也不打算带沈瑾。

    沈瑾与乔氏两人虽为母子,可年岁相仿,这小半年来因沈瑾居家养病,一个家里住着,总有打照面的时候。

    沈举人自己行事有了参差,看着旁人就也心下存疑,很是防着沈瑾。同时,也是担心与沈瑾这个少年相比,乔氏会嫌弃他老了。

    疑神疑鬼的,沈举人的心火就越来越燥。要不是乔氏温柔小意,沈瑾向来又孝顺恭敬,他早就要发作起来。

    如今能隔开乔氏与沈瑾,沈举人心里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宗房,族长太爷房里。

    与沈洲叙完话,宗房大老爷就来寻族长太爷。

    沈洲提出想要带两个族侄去南昌,请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选两个妥当的

    沈洲外任,除了幕僚管事等人之外,乐意提挈族中晚辈,这对沈家来说也是好处。同样,沈洲此举,也是为二房培养助力。

    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闻言,自然也是愿意。

    族中各房子弟,除了三房从商之外,其他各房头多是读书为业,可科举仕途,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不是谁都能考出来的。

    跟在沈洲身边,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三哥被屈氏娇惯坏了,四哥又太怯懦提不起,宗房这里最妥当的就是二哥。二哥读书虽不成,可接人待物是不差,可偏偏家里离不开他……”宗房大老爷感叹道。

    族长太爷道:“宗房不当参合,没得叫珏哥为难其他房头,科举无望的子弟,可也选两个出来,不怕他笨,本分为上……”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拖家带口的就算了,从没成亲的人里选。”

    宗房大老爷听了这话,心下一思量,就明白族长太爷的用意。

    官场之上,最常见的结盟手段就是结亲。沈洲即便没有带女儿南下,就是摆明了不会将女儿嫁到京外。沈珞只有十三岁,现下议亲还早。要是带两个没定亲的族侄南下,到了地方上,可也借结亲,拉下两个盟友。

    宗房大老爷想了想道:“四房不用说了,如今只剩下沈瑾一个,又是一心科举……五房嫡支都在京城,沈瑛如今前程正好,要是拉扯五房的人,以后多半也会同那边亲近六房向来不顶事,嫡支不行,旁枝子弟也没有出挑;七房、八房家教好,可七房子弟年纪小,八房沈流怕是舍不得儿子们不读书……剩下九房,沈琳倒是个忠厚xìng子,可连县试都过不去,脑子太笨了些……”

    原觉得族中子弟众多,可真挨个房头论起来,宗房大老爷为难了。

    即要跟在沈洲身边,做些跑腿传话的差事,那年岁不能小了。可又要没成亲定亲的,那年纪稍大些的都不行。

    这个年岁,资质稍好些的都会读书。

    数来数去,宗房大老爷竟然挑不出人来了。

    “笨拙不怕,xìng子本分是好事,沈琳算一个,再挑个机灵的与他互补也就够了……”族长太爷想了想,道。

    宗房要避嫌,四房无人,五房如今嫡支兴旺,二房培养助力就要从剩下的房头选。

    “三房……”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三房。

    即便他们对三房老太爷不喜,可大家毕竟是同族,总不能看着三房真的败落下去。的

    前两个月沈涌与沈珠叔侄回乡后,三房已经正式分家。

    三房的产业被分作两份,一份被老太爷归于“祭产”,不可分割,由三房大房继承;另外一份分了五分,三房大老爷一份,三房大哥身为长子嫡孙,又分了一份,剩下三份,三位老爷一人一份。

    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cāo劳了十几二十年,兄弟齐心,为三房赚下万贯家业,结果每家只分得十分之一家产,如何能服?

    二老爷还在默默,二太太却不于了,联合三老爷、四老爷,求到宗房来,求族中做主。几房的子孙,更是摩擦不断,见面就恨不得问候对方祖宗,却忘了大家都是一个祖宗。

    眼见三房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纷争越来越严重。

    族长太爷无法,只好出面调解。

    三房老太爷虽恨几个孙子忤逆,可对比着三房祖产的单子,也晓得这个分家方式不公。

    可他偏心长孙一系惯了,也不肯答应均分家产。

    在他看来,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既学会了买卖手段,即便少分些家产,以后也能赚回来;大房一系的子孙,多是读书为业,不会商贾事,正需要殷实家业供着读书。

    等到沈珠他们出息了,自然不会忘记其他房头的叔叔们。

    如今几位老爷先是置私产在前,后又闹分家在后,实是太没良心了。

    他将分家的条件定的这般苛刻,未尝没有给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一个台阶下的道理,顶好是不分家。

    三位老爷在生意上jīng明,平素也不是笨的,这些年忍下种种不公,不过是孝顺友恭那套支撑着。他们看出老太爷的手段,就也有了决断。

    家,是一定要分的,可又不想便宜了长房。

    事情就扯皮起来,直到长房小大哥“意外”掉到池子里,差点没送命,随后长房与四房连主子带下人发生械斗,放到了四、五个。

    三房老太爷才终于死心,退了一步,重新分配家产。将其中五成分给大老爷,剩下五成,四成均分给二老爷、四老爷,剩下一成分给三老爷。

    这是他的底线,长房一系的产业不能少于五成。

    三位老爷虽不情不愿,可也没法子。

    三房分家,折腾了大半年,大家都已经身心俱疲。

    三房老太爷偏心长孙,固然被当成老糊涂,可他们这些死活要分家的孙子,名声也落不下好。

    父母早亡,祖父抚养他们兄弟四人长大,闹到如今这样也不是他们心中所愿。

    最后几位老爷点头,答应给大老爷五成家产,不过二老爷与四老爷对剩下五成家产的分配提出异议。那就是要三房均分,并不因嫡庶之分,就让三老爷吃了大亏。

    这场分家之争中,二老爷因之前在京中,不在松江,台面上一直是大老爷与四老爷争斗。同胞兄弟,几成生死仇人的模样,甚至刀锋相见。

    不管是沈家族人,还是其他人家,都在看三房的笑话。

    觉得他们简直不配为读书人家,不仅行商贾事,为了争利,连礼法规矩都不讲了。

    谁会想到,分家争产,分到最后,争到最后,二老爷与四老爷会主动让产

    三老爷当时痛哭流涕,二老爷、四老爷想着兄弟三人几十年的奔波辛苦,却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也是黯然泪下……

第二百三十章 未雨绸缪(四)

    因沈洲一行在松江休整的时间短暂,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商量一番后,就在各房子弟中,拟了个名单出来。

    具体定下哪几个,就请沈洲自己拿主意。

    沈洲看了名单,见了沈琳与沈玲都在上面,心下就有思量。

    二月里回南时,他与沈琳、沈玲两人同行,大家同船共度一个多月,彼此颇为相熟。

    沈琳虽读书笨拙,为人行事也不圆滑,可待人真挚、xìng子质朴,倒是颇对沈洲的脾气。他少年得意,在翰林院混了二十来年,见的多是聪明人,像沈琳这样天真烂漫的人倒是少见。

    还有沈玲,年岁不大,为人行事却极为周全。不仅做人有眼sè,而且还有上进心。

    其他的人名,沈洲看着也略眼熟,当时chūnrì时来松江时曾给他请安见礼过,却没有多大印象。

    在见了几个年轻人后,沈洲还是觉得沈琳、沈玲两个最和眼缘。加上他们与沈珏也相熟,以后族兄弟之间也好相处。

    不过,在做正式决定前,他寻宗房大老爷仔细打听了三房的事。

    三房闹分家,是在他上次来松江时就闹开来的,实在是闹得不像话。

    沈玲是小一辈,分家的事涉及不到他什么,可沈洲还是想要打听打听其父沈涌的人品。

    宗房大老爷叹气道:“三房里,只有老二沈涌是个实在人。上敬兄长,下抚兄弟,不是长兄,胜似长兄……要是没有老二,三房也没有今rì,就是太厚道了,难免自己吃亏,分家的时候,整个三房只有他一个顾及着骨肉之情,不想分家,幸而二太太是个jīng明的,站了出来,要不然说不得分家还有的磨……

    沈洲是见过沈涌的,对这位族弟的印象倒是平平,因沈涌行商贾事,还有些不入眼。

    不过听了宗房大老爷的话,知晓他并不是锱铢必较的xìng子,在分家不公道时,也没有与祖父、长兄闹腾,甚至还将自己稀薄的产业再分给庶弟,沈洲觉得沈涌堪为君子。

    “那沈玲呢?虽是庶出,行事周全却无小家子气,又有上进心,怎就耽搁了读书?”沈洲接着问道。

    宗房大老爷道:“玲哥是涌老二长子,早年涌二太太无子,将他当儿子养在身边的……等到玲哥八、九岁,那边添了嫡子,境遇就变了。换做旁的孩子,这般大起大落,心xìng说不得就歪了,玲哥却是肖父,是个孝顺宽厚的,就听从父母之命去学做买卖。说到底还是被耽搁了,要是碰上孙氏那样的嫡母,说不得早就有了功名。涌老二不是不疼这个长子,只是到底重视嫡子些。”

    沈洲与沈玲同船将两月,也曾指点过他几次,哪里看不出他是爱读书的?

    旁人家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是读书为业,沈玲却十来岁就从族学出来,沈洲不由生出几分同情来。

    “就沈玲与沈琳两个,他们与珏哥相熟,彼此也能做个伴……只是这两人以后婚姻与前程,到底如何安排,是不是需提前说一声?”沈洲道。

    宗房大老爷笑道:“那是自然,这两个孩子是好孩子,可也要防着这两家给洲二弟添麻烦……你带了族侄在身边教导,本是他们的大福运,要是因此多了麻烦也让人恼……”

    由宗房大老爷出面,沈涌这里自然是无二话。

    三房分家后,沈涌一家就搬了出来。分到的那些产业,都被二太太拢在手中。二太太本是商贾出身,在三房忍气吞声了二十年,终于一展所长,自然是攥得死死的。

    沈涌因委屈了妻儿二十来年,对于妻子有愧,倒是无心计较。

    虽晓得妻子此举,未尝没有防着沈玲的缘故,可沈涌想着十来岁大的嫡子,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暗中拿了私房贴补沈玲。

    不过因沈玲已经二十岁,二太太依旧不开口提亲事,沈涌也有些忍不住,正想要求到宗房大老爷处,请宗房大太太帮忙相看媳妇人选。

    如今沈洲能看上沈玲,想要带沈玲赴任,对于沈涌来说真是天降之喜。

    对于宗房大老爷所说,沈玲婚姻前程都归于沈洲安排之事,沈涌更是无异

    沈洲是从四品官,即便沈玲在他身边只是族侄的身份,也足以与官宦人家结亲。说不得历练几年,还能靠着二房安排,补个官。

    因此,沈涌痛快地写了文书,白字黑字的写清楚,将沈玲托付给沈洲,沈玲娶亲、前程等事悉听安排,旁人不得插手。

    到了九房那里,九房太爷则闹起幺蛾子。

    “怎么看中了琳哥?他笨笨蠢蠢的,哪里会服侍人?还是让璐哥去,璐哥老成,又是监生,行事也便宜哩”九房太爷振振有词道。

    宗房大老爷心里冷哼一声,道:“璐哥拖家带口不便宜,洲二弟那边要选没成亲的晚辈……”

    这半年来三房“好戏连台”,九房也有笑话。

    沈琳从京城回来时,带了几口箱子的东西,不仅都被兄嫂占了去,连身上的衣裳也没落下,被改小了穿在侄子身上。旁人问起,璐大nǎinǎi只说是从娘家得来的好料子。

    旁人不知晓,沈琴、沈宝两个见过衣服料子的,却是晓得。

    沈琳都这般老实了,偏生他那侄子是个没规矩的,压根不能这个叔叔当长辈,当面就“傻子”、“傻子”的叫,被沈琴、沈宝碰了正着。

    沈琴抱不平,就嚷了出来,大家才晓得九房得得那些东西都是二房大太太赏给沈琳的,同九房其他人并无于系。

    其实不仅九房,就是沈琴、沈宝两人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两家太太也是看着眼热。

    五个手指头有长有短,当爹娘的心也是偏的。

    七房渫二太太还好,不过与沈琴好商好量,让沈琴匀出些东西给兄弟姊妹;沈琴不是小气人,就也痛快给了。

    八房流大太太,却是直接将沈宝带回来的行李“整理”了一遍,将东西都收刮的差不多。还是八房老太爷出头,将东西讨了回来,可到底伤了母子情分。连带着同母几个嫡出兄弟,对于沈宝都有了埋怨。

    沈宝也不计较,只专心跟在八房老太爷身边读书。

    他不计较,沈琴却替他委屈。只是八房长辈再不妥当,没有他去发话的道理,就在心里憋气。真要闹起来,伤了两家情分,爹娘也饶不得他。

    碰到沈琳这样的事,沈琴就故意大闹了一场,使得人人都晓得九房兄嫂不慈,夺了沈琳的东西;九房小大哥跋扈,待亲叔叔不恭敬。

    九房被闹得灰头土脸,沈琴也没得了好去,到底挨了二十板子。

    旁人不知道沈琴为何这般闹,渫二老爷如何不知道?

    七房、八房两个房头比邻而居,流大太太因夺了沈宝的东西被老太爷夺了管家权,对外人是秘密,对七房来说却不知秘密。

    沈琴闹了这一出,明面上折腾的是九房,实际上也给了流大太太一个耳光

    就连渫二老爷与渫二太太,想着自己也从儿子那里讨了东西,心里也生了不自在。

    要是九房太爷是个明白人,闹出这样笑话,就当好好教训丨沈璐夫妇,好生安抚沈琳才是。偏生他是个糊涂的,不仅不怪沈璐夫妇,反而埋怨到沈琳身上,觉得他是多事,带累了兄嫂与侄儿的名声。

    既是厌恶,怎么会愿意让他跟着沈洲去南昌混前程?

    “若闲璐哥大,还有我们小大哥呢……我们小大哥聪明,以后说不得进士及第,光耀门楣……”九房太爷道。

    宗房大老爷嗤笑道:“叔父莫要闹混了,洲二弟要族侄在跟前跑腿传话,可不是要带孩子?你们小大哥才十来岁,就是跟着做小厮,年岁也小了些……

    九房太爷讪讪道:“小点怎么了?正好与珏哥做个伴,省的珏哥孤单呢…

    宗房大老爷摇头道:“还是算了。你们小大哥可不是一般人,对着亲叔叔能骂傻子,,对着族叔能挥拳头,我可怕珏哥受欺负……”

    九房太爷虽是不甘心,还要磨牙,可宗房大老爷却不耐烦与他再啰嗦,直接提了二房对沈琳馈赠之事:“叔父也想想,要是洲二弟追究此事,可有沈璐两口子的好?”

    九房太爷到底心虚,又有不甘,就挺着脖子道:“若要带走琳哥也行,那琳哥就要放弃这边家产,以后婚娶之事也不碍这边……左右他跟着沈洲吃香的喝辣的,比家里过的好呢……”

    宗房大老爷被气的笑了:“家产一分不给琳哥?”

    九房太爷哭穷道:“九房又不比三房,不过是几亩薄田罢了,家里嚼用都不够,璐哥又是承重孙……”

    宗房大老爷想了想,道:“那就提前分家,将文书立了,以后两下里不相于。”

    九房太爷想要点头,觉得不对,抬了抬眉毛道:“那怎么行?他们爹娘虽没有了,还有我这个祖父在,琳哥总要养我,与我养老送终……”

    宗房大老爷道:“沈璐既是承重孙,又要占全部家产,难道还不给长辈养老?”

    九房太爷厚着面皮道:“我也是古稀之年,等到咽气时,也不能只拖累璐哥一个……”

    宗房大老爷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沈琳还是留在松江……”

    九房太爷只是一时贪心发作,见宗房大老爷如此,反而服了软。

    次rì,沈家九房兄弟分家,沈琳“净身出户”。

    得了消息的人家,没来不及为沈琳抱不平,就得了消息,沈琳与三房沈玲已经离开松江,随二房二老爷赴任去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未雨绸缪(五)

    京城,chūn山书院。

    就在沈瑞同大老爷提过杨廷和不久,还不知大老爷那边与杨廷和是否搭上,这边他就见到了未来的状元,杨廷和的儿子杨慎。

    这个杨慎,除了以状元身份青史留名之外,还有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流传后世,最著名的就是《三国演义》开篇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chūn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不过,此时的杨慎,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他虽是四川人,却是生在京城,之前早有才名,九岁就入了chūn山书院,与毛迟做了两年同窗,彼此交好。弘治十二年丧母,他打击颇大。杨chūn爱重这个孙子,就致仕还乡,想要回乡教导孙子。没想到回乡途中,杨chūn之妻得了疾病故去。

    杨慎就随叔叔杨廷仪回乡守制,如今守制完才回京城。

    只是这次回来,杨慎虽回了chūn山书院,却不在戊班。他去年在四川老家过了院试,如今已经是秀才。只因他年纪小,长辈们觉得他应该继续学习,今年乡试就没有叫他下场,而是让他随叔父杨廷仪进京。

    杨廷仪是弘治十二年二甲进士,与沈瑛是同年,中榜后就赶上母丧,因此并未参加庶常考试,也没有选官。

    杨慎个子不算高,不过容貌清俊,满身书香气,是个儒雅少年。

    听闻他回书院,毛迟就拉了沈瑞去了乙班。

    杨慎迎了出来。

    一个是老友,一个是新朋,毛迟先给二人做了介绍。

    对于沈瑞来说,这真是意外之喜。

    他之前只想着让大老爷去结交杨廷和,压根没有想到杨慎这里。

    在打听过杨廷和家的情况后,他还以为杨慎会留在四川,代父尽孝,等过了乡试才回京,没想到现下就回来了。

    杨慎听了沈瑞身份,倒是还算亲切,不过言谈中可也看得出,他看重的并非是“尚书之子”,而是“状元族弟”,口气之中对于沈家祖上的沈度学士与现下的沈理都极为推崇。

    毛迟道:“眼看到了月底,等到假rì,我与沈二弟做东给你接风洗尘。”

    杨慎这个年岁,也是极看重朋友的,早年是活泼的xìng子,这两年因丧母打击才沉寂下来。

    听毛迟这般说,他便点头应了。

    不过他对于沈瑞这么迟入学,多少有些奇怪,私下里问了毛迟。毛迟与他说了沈瑞的嗣子身份,又提了沈瑞丧母之事,杨慎不免生出几同病相怜来。

    到了十一月初一,chūn山书院假rì。

    就由毛迟与沈瑞做东,在成贤街一个酒楼订了席面,为杨慎接风洗尘。除了杨慎这个主客之外,还拉了沈全与何泰之做陪客。

    杨廷和与何学士是同年,都是成化十四年进士,两家也有往来,因此何泰之与杨慎也认识。

    至于沈全这里,沈瑛与杨廷仪是同年,也能说起渊源。

    这些rì子,沈瑞算是耳濡目染,知晓了些大明朝的官场习俗,那就是想要攀关系的,“同乡”、“同年”、“同窗”这就是结成一个大网。同时,除了姻亲之外,只要是同姓,不拘天南海北,还可也“连宗”。

    松江沈氏出自吴兴沈氏,吴兴沈氏如今也有人出仕,与沈家二房就是连了宗的。不过这倒不是谁攀扯谁,而是论起祖宗来,确实能论上来。

    沈全是初次见杨慎,倒是并不觉得生疏。

    一顿饭吃完,他看了看杨慎,又看了看沈瑞道:“杨世兄与瑞哥倒像是双生兄弟……虽长相不相似,谈吐却仿佛……”

    毛迟看了看二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当初见了沈二弟就觉得亲近不生疏,确实是这个缘故……”

    何泰之轻哼道:“都做大人态倒是真的”

    沈瑞只是浅笑,他是壳子里的魂是大人,是“伪”少年老成;杨慎可不是,他的确比十几岁的少年老成持重。

    杨慎看着面带浅笑也矜持难开怀的沈瑞一眼,却是心有戚戚然。

    他也曾如毛迟、沈全等人似的,活的开心自在,可丧母之后,天却榻了一半。

    如今那个家里,有父亲、有继母、有庶母,有庶出弟弟们,他要是不长大,如何能护住自己与胞妹。

    想到这里,他看了沈瑞一眼,又看了一眼何泰之。

    杨家与旁人家不同,他父母就是定的娃娃亲,他也是周岁就有婚约在身。如今他胞妹虽才九岁,可在他进京前,已经同祖父商议过妹妹的亲事。是将妹妹嫁到京城,还是嫁回四川,祖孙两个都拿不定主意。

    嫁到京中的话,杨家父子总有致仕回乡的时候;嫁回四川的话,要是父兄一直做京官,两下里离的又太远。

    大家吃吃喝喝,年岁又相仿,在书院里赶上大讲时便也凑到一处,彼此倒是越来越熟稔。

    沈瑞是有心交好,杨慎因是少年才子,博览群书,难得碰的一个对脾气的,倒是感情真挚,两人相交倒是有“后来居上”之意,超过了杨慎与毛迟之间的交情。

    毛迟虽在背后与沈瑞抱怨了两句,可到底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会计较这些。只是读书越发勤奋,沈瑞读书的勤勉,都在他眼中,可想而知,等到明年童子试,沈瑞定会一路县试、府试、院试地考下去。

    杨慎有才,沈瑞也不俗,要是自己落后太多,只会被好友落下。

    这边沈瑞与杨慎相交,那边大老爷已经是不动神sè地留心着杨廷和其人。

    随着李东阳收杨慎为学生,使得大老爷拿下了主意,请何学士为媒人,打算为沈瑞聘杨廷和嫡长女杨恬为妻。

    在此之前,徐氏在出门交际时,已经见过杨恬。

    蜀地出美女,杨恬虽只有九岁,可已经是个小美人坯子,不亚于江南闺秀

    别说徐氏受大老爷所托,对杨家长女多有留心;就是小徐氏,也颇喜欢杨恬。只是因杨恬已经失了生母,怕其少了教导,何泰之年纪有小,才没有想到亲事上。

    听到姐姐为沈瑞挑中了杨恬,小徐氏心中也有些泛酸。

    大老爷之所以这么快就有了决断,除了沈瑞之前的话之外,还因李东阳。

    在三位阁老中,李东阳行事最圆滑,连他都不动神sè地拉拢杨廷和,可见沈瑞的目光没错。另外,样李东阳才收了杨慎做学生,这个时候与杨家结亲,在外人眼中,也算是有亲近李派的意思,淡化谢派痕迹,一举双得。

    杨廷和对于沈家的提亲,颇为意外与不解。

    京中官宦人家并不流行娃娃亲,小儿难养,礼法森严,要是对方有了闪失,岂不是耽搁儿女?

    而像沈家这样子嗣艰难,选了嗣子承祧香火的,多半会早婚。沈瑞与杨恬差了四岁,等到杨恬及笄时,沈瑞已经十九岁。

    何学士道:“内大兄最关心的不过是瑞哥的学业,瑞哥虽拜在伯安名下,可伯安身体不好,明年开chūn就要回乡……瑞哥不好另拜他人,内大兄只能为他寻一个岳父以作教导,到底是慈父心肠……”

    杨廷和并不曾见过沈瑞,不过却晓得沈家是沈度学士之后,沈大老爷与已故太爷都是九卿,论起门第来,比杨家高了几头去,能使人向杨家提亲,有些受宠若惊。

    要知道,杨廷和的祖上是赘婿,高祖父、曾祖父都是白身,祖父是贡士,家族才成了读书人家。他自己先与其父中了进士,而后其父中进士,父子出仕,才晋身仕宦人家。

    不过即便受宠若惊,杨廷和也没有一口答应。

    不管沈大老爷官声清正,徐氏如何有贤名,沈瑞到底是嗣子,不是两人亲生子。对于沈瑞的人品,杨廷和还想要“眼见为实”。

    两家做亲,这“相看”也是应有之意。

    何学士传话回沈家,大老爷与徐氏自然无异议。

    等到沈瑞下学回来,被叫到正房,就得了这个消息。

    沈瑞对于沈杨两家结亲并不意外,官场之上最后的结盟手段,就是联姻。只是没想到自己身上,原本以为会是玉姐对杨慎的庶弟。

    毕竟他是承嗣子,多半要早婚,而他的年纪与杨家嫡女的年纪相差又大了

    听说过两rì就要随大太太往杨家赴宴,沈瑞心里直抽抽。

    他是想要借杨家的光,让沈家在正德年间不翻船,可没有打算彻底上杨家的船。

    杨廷和固然做了两朝首辅,可下场并不好,晚景凄凉。

    可是这门亲事,既已经托人传了话,到了“相看”的时候,就轮不到沈瑞再说什么……

    南京,乔宅。

    沈洲一行到了南京,因乔三老爷在南京任上多年,姊弟之年数年未见,少不得也暂留几rì,骨肉团聚。

    乔三老爷因惦记庶长女亲事,就对姐夫提了沈琰之事。

    沈洲这里,因有宗房大老爷曾经说了好话,对于沈琰并无恶感:“祖上的事情都过去数十年了,倒是无人会与之计较。不过因祖父早年有遗命在,不许这一支归宗,我们身为晚辈也不好忤逆……小舅子要是不挑家世,只看人品,定就定下……”

    乔三老爷自己品级不高,长女又是庶出,不管是在江南,还是在京城,庶女都不好寻人家。犹豫了一下,到底看重沈琰人品,加上沈洲话中并无反对之意,还是决定定下这门亲事。

    乔三太太看了便宜外甥沈珏,觉得他xìng子爽朗,相貌也好,比沈珞当年还强一些,就私下与乔三老爷商量,想要亲上加亲。

    乔三老爷道:“还是莫要自取其辱,当年老太太开口,都被姐姐拒了,何必讨这没意思……”

    乔三太太想想大姑子的脾气秉xìng,叹了叹气,就也死了这条心……

第二百三十二章 金风玉露(一)

    两辈子头一回相亲,对方是个九岁的小妹妹?怎么破?

    沈瑞面上做镇定,心中却是哭笑不得,这叫什么?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不指望两情相悦,可的这同预期的婚姻也差太多了。

    可是,对比他现下的岁数,说个小四岁的未婚妻,虽让人觉得有些意外,倒是也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等再次在chūn山书院,见到杨慎时,沈瑞就觉得他眼睛里能shè刀子。

    好友相交没什么,对方的人品这些rì子的往来也是看在眼中的。可两家真要论起亲事来,最挑剔的就是杨慎。

    他盯着沈瑞,只觉得处处不顺眼,恨不得在沈瑞身上挑出十个八个毛病来

    沈瑞之前的长处,如今都成了短处。安静少语成了木讷无趣,博览群书成了读书不专心,待人宽和、喜怒不形于sè成了城府深。

    要是将胞妹嫁到寻常人家,杨家父子总能为其后盾。

    沈家门第高于杨家,沈瑞在读书上又勤勉,科举仕途可期,杨慎便觉得心里没底。

    对于这门亲事,杨慎听父亲提过后,就满心纠结,一边觉得沈瑞在同龄人中算是翘楚,比那些黄口小儿要强上许多;一边又觉得朋友变妹婿不对味,之前他心中虽有过小小念头,可也只是想想罢了。

    他这样七情上面,对沈瑞一下子冷淡下来,毛迟见状,不由疑惑,私下问沈瑞道:“你们这是吵架了,昨rì大讲上不还好好的?”

    沈杨两家亲事还没定下,沈瑞不好多说,便道:“谁晓得,许我无意得罪了他……”

    毛迟xìng子宽厚,少不得还安慰沈瑞道:“或许是有旁人的事情翻新,并非因你之缘故……”

    不管沈瑞心里作何想,终于到了十一月初十,杨廷和休沐之rì。

    徐氏收到的帖子,也正是这一rì。

    这一rì,大老爷也是休沐。只是他如今是堂官身份,不好轻动,杨家才邀请的是徐氏,而不是大老爷。

    不过显然对于嫡长女的亲事,杨廷和并不打算交给继室俞氏,而是要亲自相看,才定在他休沐这一rì让沈瑞过去。

    为了这次“相看”,徐氏提前使人去chūn山书院请了假。

    沈瑞是长房长子,未来的当家人,他的亲事当然不是小事。

    三老爷、三太太都已经听闻,知晓对方是杨家女儿,三老爷倒是觉得还算门当户对,不过听说对方比沈瑞小四岁,则有些不太乐意。

    徐氏年过五十,近年来体力不支,他还盼着侄媳早rì进门,为长嫂分忧。

    只是见徐氏张罗,三老爷不好当面泼冷水,只对妻子抱怨道:“定是大哥那边拿的主意,真是太不体恤大嫂……毛丫头一个,等到能进门,还有那些年,到时候受累的还是大嫂……”

    三太太道:“瞧着二哥的劲头,埋头读书的,或许大伯与嫂子不想让二哥早分心,才定了个年岁小的……”

    三老爷摇头道:“那也小太多,依照我说,小个一两岁正好……谢三郎的独生女比二哥小一岁,要是从谢阁老论起,也算匹配……”

    三太太道:“听说是何学士做媒人,老爷就莫要再开口,省的大嫂为难…

    三老爷看着襁褓中的儿子,两个月的孩子,已经大了一圈。

    白白嫩嫩的,看着结实许多。

    三老爷并不记得自己襁褓时的情景,不过见儿子落地时虽细弱,可两个月来并没有生病,就安心许多。他神sè柔和,轻声道:“如今二哥要说亲,还不知我家四哥以后的娘子落地了没有……”

    九如居中,冬喜已经得了吩咐,为沈瑞提前预备了出去见客的衣裳。

    不像平素上学那样穿的素淡,可也并不是簇新簇新的,八成新的素缎夹丝袍,外头是潞绸面的毛皮大氅,还有一块编了红sè络子的墨玉平安无事牌、一只用银线提花的荷包做配饰。

    沈瑞穿戴上,不显奢华,可也透着几分不俗,趁着他唇红齿白好相貌。

    服侍他收拾完,冬喜赞道:“谁家的小郎君这么俊?别说是学士家的小娘子,就是公侯家的小娘子,这般模样,也匹配得上了。”

    柳芽道:“太太一年四季地给二哥添新衣裳,二哥只捡素淡颜sè的,如今这好颜sè的也衬二哥哩。往后到底当穿一穿……”

    沈瑞看了看冬喜与柳芽,柳芽还罢,只有十六岁,冬喜却已经十九岁。

    虽说在他看来,十九岁还小,可在大明朝这已经是老姑娘。这般一个温温柔柔的妙龄少女在身边服侍,要说心中没有绮念那是假话,不过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他不是真正的毛头小子,冬喜也不是那种轻浮之人,倒是成不了宝玉与袭

    他低头紧了紧腰带,对冬喜道:“今年就剩下一个半月,到底是外聘,还想要留在家里,或是回五房婶子那里去,你心里也要拿个主意。要是这里府里有看上眼的,你也与我说,我为你做主。”

    冬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满脸通红,素来大方爽朗的xìng子,倒是露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柳芽在旁,捂了嘴巴,吃吃地笑。

    沈瑞心中莫名地有些酸,生出几分舍不得。

    他要是个姑娘,冬喜出嫁后已经可以以媳妇子的身份服侍他;可他是少爷,男女有别,冬喜要是嫁人为新妇,就没有继续在他身边服侍的道理。

    冬喜、柳芽两个虽都服侍他,可因年岁的缘故,多半还是冬喜照顾他的时候多。

    不过一个女子的年华有限,冬喜既对他忠心服侍,他也要为冬喜安排给出身。

    他本以为这等婚姻大事,不管是走是留,冬喜总要考虑些rì子,没想到她寻思了没一会儿,就红着脸道:“婢子当年是从牙行卖进五房,并不知晓外头父母亲人,同孤魂野鬼似的没两样。婢子不想外聘,也不想回五房,还想要留在这边服侍二哥……”

    听到这里,沈瑞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不过想想自己的年岁,还有徐氏的心情,自己想要“红袖添香”是做梦。

    就听冬喜接着说道:“旁人婢子也见的少,往常见的不过长寿与柳成两个……柳家小弟不必说,只不知长寿小哥那里……”

    冬喜涨红着脸磕磕绊绊地说完,沈瑞的心里就跟做了过山车似的。

    方才还夸他长得好?怎么就有眼无珠?

    竟然看上了长寿,都没有看上他这个少爷?

    沈瑞不知该松了一口气,还是该恼了,瞥了冬喜一眼道:“要是旁人,我能直接成全了你。长寿到底是老师身边的旧仆,我不好直接为他拿主意,总要他点头……”

    冬喜点头道:“那是自然……”

    她的神sè之间有羞涩,却也忐忑。

    沈瑞莫名地有些意兴阑珊,倒不是真的看上冬喜,而是隐隐地有些失望。原以为冬喜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这个小主人身上,可眼见她神sè,对于长寿并非一厢情愿地事。

    先去书房见了大老爷,随后沈瑞才去了正房,随着徐氏一起出门。

    虽说是寒冬腊月,可他到底年长了一岁,并没有与徐氏坐车,而是骑马,长寿与长福两人也是骑马随行。

    平素看着长寿,觉得他机灵有眼sè,今rì沈瑞却瞧他有些不顺眼。

    原想着长寿与柳芽年岁相仿,平素相处见他也没有嫌弃柳芽坡脚的意思,以后就成全这两人,没想到长寿这猴崽子盯上了冬喜。

    长寿跟在沈瑞身边三年半了,自然一眼就瞧出他脸sè难看,带了几分担忧,就勒马近前小声道:“二哥可是担心杨家小娘子长得丑,且放心,都说蜀中出美女呢……”

    看他满脸关切不作伪,沈瑞倒是不好意思自己的小心眼。

    他斥了一声道:“嚼什么舌头?叫太太知晓,小心板子……”

    长寿讪笑两声,侧身望了眼马车。

    徐氏重规矩,连带着沈瑞都循规蹈矩,他身边的人对于徐氏更是多了敬畏

    见长寿嬉皮笑脸的模样,沈瑞就替冬喜委屈。

    就算这两人看对眼,要是长寿是个有担当的,也当由他来开口,而不是冬

    “等到十五我要去给鸿大婶子请安,到时会问问婶子冬喜的终身怎么安置……”沈瑞道。

    长寿闻言,神sè立时僵住,忙道:“冬喜姐姐的身契鸿大太太不是早给了二哥?怎么还是那边安置冬喜姐姐?”

    沈瑞漫不经心道:“鸿大婶子是旧主,本就是借了人与使,我怎么好越过那边去……”

    长寿面上露出几分急切,沈瑞却无心再说,回头对长福道:“大管家这些rì子好些了没有?”

    沈宅大管家是长福之祖父,是沈大老爷的rǔ兄弟,上个月的中风卧床,如今正在养病中。如今沈家外院琐事,已经交由二管家暂时代理。

    长福面带忧sè道:“倒是能起身了,不过却没好利索,如今半拉身子都是麻的,说话也不利索……”

    沈瑞听了,心中也多了几分沉重。大管家是大老爷的rǔ兄,比大老爷大五、六岁,还不到六十岁。

    徐氏与大老爷年过五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暮年……

第二百三十三章 金风玉露(二)

    杨廷和,十二岁中举人,十九岁中进士,今年四十二岁,正值盛年,现为左chūn坊大学士。

    早在沈瑞随徐氏出门前,沈瑞在心里就将杨廷和的履历记了一遍,却是不能不佩服。虽说如今他还没有下场应童子试,可身边族兄弟多有应试者。沈瑾十四岁过院试,都被族人称赞,被对方学官认为前途可期,杨廷和可是十二岁过的乡试,往前推一年,那就是十一岁过的院试。

    所谓神童,这就这样了。

    成名需趁早,这话就是有道理。

    等杨廷和过礼部会试时,只是在三甲,年纪在十九岁。即便算是少年进士,可多了一个“同”字,含金量就低了。可是因他是明朝开国来最小的举人,早已经在御前备过案的,所以得以以同进士身份入庶常院,而后入翰林。

    有这样的能人比照着,沈瑞就在心里盘算自己应试的时间。

    明年十四岁,应童子试;大后年十六岁应乡试,顺利的话十七岁第一次应会试。

    杨廷和十二岁中举,十九岁却才过会试,可见会试难度之大。

    沈家族人中,水字辈,宗房大老爷、沈举人、五房大老爷、七房二老爷、八房大老爷都是举人,其中沈举人还是少年举人,可是全部都会试落第。

    想想会试的概率问题,沈瑞只觉得头皮发麻,不过身在这个时代,却没有选择的机会。

    杨家坐落在照明坊,离沈宅所在的仁寿坊就隔了一条街。

    杨廷和的继室俞氏,论起来与徐氏还有远亲,只是要拐了几个弯,比较远了。

    到了沈瑞这里,则要称俞氏一声“表姨”。

    因是随徐氏过来做客,又是以俞氏亲戚的缘故,因此到了杨宅后,沈瑞先见到的是俞氏。

    大明朝礼制,父丧母丧都是守三年。

    不过父亲在世的话,母丧只需守一年。

    当年沈瑞在西山寺居三年,前一年曰守孝,后两年对外也称是养生。

    这也是为何杨廷和弘治十二年丧母,不及两年新妇就能进门的原因,因为已经出了服。

    俞氏十七、八岁年纪,进门不足一年,此时还是新妇,言行之间还有些腼腆。

    见了徐氏,她亲近中带了恭敬。倒不是因诰命等级的缘故,而是徐氏虽与她同辈,可年岁应该比她父母还年长。

    沈瑞虽身高不低,可到底是少年身材,面上带了稚嫩,嗓子还没有过变音期。

    俞氏与他对答几句,就去了拘谨,对徐氏道:“瑞哥与我那兄弟年岁差不多,见了他倒是想起我那兄弟来。”

    俞氏之父本是京中小官,今年“京察”评为上等,外放知州了。

    徐氏笑着道:“他们甥舅年岁相仿,往后总有亲近的时候……”

    俞氏笑道:“表姐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难得表姐过来,我家那几个姐儿、哥儿也该过来与表姐请安……”说罢,便吩咐婢子去传人。

    稍一时,就随婢子进来几个孩子,年岁从三、四岁到十二、三岁不等。

    令沈瑞意外的是,杨慎也是其中。

    两人对视一眼,都瞪圆了眼睛,随即立时移开视线。

    从高到矮六个萝卜头,除了先太太所出的长子杨慎,长女杨恬之外,剩下杨家二哥、三哥、四哥与二姐儿都是杨廷和侧室蒋氏所出。

    这个时代,士大夫有妻有妾算不得什么,只是让沈瑞觉得不自在的是杨二虽也是九岁,可年纪比杨恬大半岁。

    虽说现下见礼,杨二老老实实地管沈瑞叫“沈表哥”;可要是两家亲事真成了,这就是他的内兄了。

    徐氏依次给了几个孩子见面礼,不得不说,杨家这几个孩子长得十分体面,尤其是蒋氏所出的四兄弟,容貌比杨慎、杨恬兄妹更胜一筹。由子及母,可见其生母的相貌定是不俗。

    杨廷和先头太太黄氏除了嫡长子、嫡长女之外,再无所出,剩下的孩子由侧室包圆了。即便没有“宠妾灭妻”的风声传出去,可谁也不是傻子,这几个萝卜头就是证据。

    想到这点,徐氏对于杨廷和难免腹诽,对于杨慎、杨恬兄妹就生出几分怜惜。

    徐氏是为了杨恬来的,自然将杨恬拉到跟前,仔细问起平素喜好。

    杨恬虽父母都是蜀中人氏,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倒是一口官话,应答起来脆生生的,是个极爽利的小姑娘,并无扭捏之态。

    虽说她的相貌,比不上庶出妹妹,可也比寻常人强出许多。

    何太太赞她水秀,比美江南闺秀,不无道理。

    徐氏自己就是端庄大气的xìng子,自然见不得那种羞羞答答的小娘子。杨恬这xìng子,倒是正合了她的胃口。

    加上杨恬虽才九岁,可是底子好,头发如墨,趁着皮肤雪白,鹅蛋脸,柳叶眉,已经是小美人坯子。徐氏虽是盼着沈瑞早rì成亲,不乐意给他定个小媳妇,可既是丈夫交代了,便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沈瑞在旁,只能无语了。

    徐氏看杨恬是丽质天生,沈瑞看她则是大号娃娃。

    九岁的未婚妻,只要想想,就觉得一阵恶寒。

    孩子们都在跟前,徐氏虽亲近杨恬,可也没有冷落其他人,对待杨恬的胞兄杨慎,尤为关注几分。

    待听说杨慎已经过了院试,如今也在chūn山书院,徐氏的笑容就更真挚几分:“我家二哥也在那里读书,往后在课业上遇到难处,倒是可以请教他表兄。

    这也能看出徐氏的豁达,换做其他人家,一辈子没儿子,选了嗣子定要当成眼珠子似的盯着。

    加上沈瑞身边的两个小厮,其中长福正是沈家家生子。要是徐氏想要知晓沈瑞在书院的往来与交友情况,并非难事,可是徐氏却从不如此。

    她虽也过问沈瑞的交友情况,可并不将沈瑞拴在眼跟前,因此还不知沈瑞刚交了新朋友。

    沈瑞满心不自在,杨慎也不好受。

    他今rì是主动留在家里的,即便妹妹的亲事他不能做主,可是他还是不放心。慈母故去,如今他们兄妹相依为命,是最亲的人。

    之前他知晓这门亲事后,对沈瑞虽不假颜sè,可心中也是隐隐窃喜。

    毕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换做妹妹许了旁人家,他还要担心妹婿人品;到了沈瑞这里,起码心就放下一半。

    他留在家里,并不是等着见沈瑞的,而是为了见见徐氏。

    徐氏是沈瑞嗣母,非亲生母亲,要是脾气不好,往后做了亲家,相处起来更是轻不得重不得叫人为难。

    待见了徐氏,杨慎就彻底心安了。

    相由心生,徐氏说话爽利,目光清正,面上也端庄,并未尖刻之气。

    俞氏对杨慎这个才归家不久的继子,心中颇为在意。

    对于这门亲事,她心中并不乐意。她知晓自己身份,小户人家出来的继妻,前面有发妻留下的嫡子女,后边有宠妾的四个庶子女,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就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并无心插手继子女婚配。

    左右都交给自己老爷做主,好坏也怨不到她身上。

    谁想到,如今谈婚论嫁的,却是她这边的远亲。

    以后要是有个不好,阖家都要埋怨到她头上。

    可是如今何学士为媒,老爷这里没摇头,两家开始相看上,俞氏就只能盼着结果好了。

    眼见杨慎神sè稍缓,对这门亲事没有抵触之意,俞氏不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道:“正巧我们老爷今rì休沐,瑞哥就随我们大哥去见见我们老爷……”

    徐氏点头道:“正该如此呢……”

    俞氏就嘱咐杨慎带沈瑞去前院书房,而后又吩咐养娘带了其他孩子下去。

    待屋子里清净了,俞氏紧绷着的神sè才松弛下来。

    后娘难为,徐氏见她如此,也不禁怜惜道:“这样的人家,你爹娘也是心狠的……”

    俞氏轻声道:“是我命薄,本以为要青灯古佛一世,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不敢想了……”

    她同何家小娘子一样,都是早年订了亲,未等成亲就死了未婚妻。等到再说人家,就难说门当户对的亲事,除了远嫁,就只能给人做继妻。

    徐氏想到自家外甥女,虽也是与人做继室,可同俞氏跟前这儿女成行相比,到底算是好些……

    沈瑞与杨慎出了正院,杨慎就哼了一声,狠瞪了沈瑞一眼。

    沈瑞面上讪讪,心里羞愧。要不是他跟大老爷说那些话,又点出杨廷和,大老爷也不会想到联姻上。自己活了两辈子,还要借着那点“先知”,用婚姻为手段来巴结未来的权贵,这不能说是正道。

    要是杨廷和的女儿,如今是个妙龄少女,那沈瑞即便心中羞愧,也是乐意顺水推舟。

    可面对的对象,是个九岁女童,沈瑞只觉得难堪。

    杨慎本想刺沈瑞几句,不过见沈瑞神sè有异,就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与沈瑞同龄,又因聪敏的缘故,从不将自己当孩子看。如今十三岁,虽专心读书,可也不是木头疙瘩,对于男女之事多少晓得些,将心比心地想一想,自己会看上一个九岁的孩子么?答案是否。

    这般想着,杨慎心中反而生出几分忐忑。

    他沉默了一会儿,便别别扭扭对沈瑞说起杨廷和的喜好来。

    沈瑞见杨慎“放水”,心中大奇,不过也仔细听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金风玉露(三)

    就凭杨家那几个孩子,杨廷和的长相也不会是歪瓜裂枣。沈瑞在见到真人前,由子推父也猜测过杨廷和的外貌,不过见到真人的时候,依旧是大吃一惊。

    有王华、王守仁父子的儒雅俊秀在前,杨廷和的外貌再好,也不至于让沈瑞吃惊的地步。他吃惊的是,这未来的权臣,周身气质让人熟稔,就像是他大学时的班导。

    杨廷和已经年过不惑,不过看着如同三十来许人。要不是留着短须,将他与王守仁放在一处,说年纪相仿也差不离,可实际上两人差了一旬。

    这种年轻,不单单是相貌的年轻,而是给人的感觉。

    久在官场的人,身上总是不自觉地带了官威与yīn郁,然而杨廷和身上尽显温文儒雅。

    他穿着半新不旧的儒衫,看上去像个夫子,而不像是官员,这种感觉十分温煦可亲。

    王华、王守仁父子气度也儒雅,可却有高山白雪的感觉,让人仰视,同杨廷和这种邻家夫子的感觉截然不同。

    沈瑞在观察杨廷和的时候,杨廷和也望着眼前少年。他尽管面上如沐chūn风,可双眼烁烁,心中也有了计较。

    作为十一岁过院试、十二岁举与乡的牛人,杨廷和的少年时期就不同与常人。因此,对于沈瑞的内敛与稳重,杨廷和丝毫不觉得不妥,反而觉得此子行事不轻浮。

    不用与旁人比较,只同自己儿子在一处,就将傲气难掩的杨慎超了一头去。

    杨廷和心里虽有些不是滋味,可也不得不承认,与沈瑞的内敛相比,自家长子尽管也绷着脸,可像个装大人的孩子

    沈瑞这样内敛xìng情,颇对杨廷和的胃口,可杨廷和自身才学不俗,待与沈瑞彼此见过后第一件事便也是考校沈瑞的学问。

    沈瑞重生大明已经整四年,除了守灵的那一个多月,其他时间全部心思都在四书五经上,自然不会被杨廷和问住。

    不过这些四书五经里死记硬背的东西,实不算什么。杨廷和就指了指书案,随口出了一个题目,让沈瑞写一首试帖诗。

    沈瑞面上不动声sè,嘴里却有些发苦。

    这几年他在时文上使劲,算是摸清了八股的规律,不管是要花团锦簇的,还是要平时有务的,都能提笔而就。可是试帖诗这里,只能说勉强,却说不上好了。毕竟作诗需要灵气,沈瑞只能算是个读书人,并不是诗人。

    他自己动手磨了墨,沉思了一盏茶的功夫,而后提笔请了一首五言试帖诗,而后撂下毛笔,对杨廷和躬身,面带羞愧道:“小子露怯,先姨父教正。”

    杨廷和接了诗稿,入眼便是笔走龙蛇,只觉得是一手好字,不过再品内容,就有些面上发僵。

    这试帖诗的内容,只能算是平平。或许对于一个十三岁少年来说,一刻钟一首试帖诗,这样的急才算是不俗,可沈瑞不是一般人,他有个名誉京城的老师。

    就算他学文时间短,比不得王守仁,可就诗才来说,比杨慎还差了一等,就有些说不过去。

    杨廷和心中,隐隐地有些失望。

    沈瑞知晓自己不足之处,见了杨廷和如此反应,就有些讪讪。

    杨慎满心好奇,挪到杨廷和身后,去探看诗稿上的内容

    杨廷和已是神sè恢复如常,将诗稿撂下,道:“文字用的正,字甚雅!”

    对于诗文内容,他却没有评判,而是问道:“听何学士云,你师从王伯安,何时入王伯安门下?”

    沈瑞老实回道:“小子弘治十年腊月,拜在老师门下,与老师读书。”

    王守仁是弘治十二年进士,杨廷和在心中算了算时间,沈瑞同王守仁学习的时间,最多大半年,就心下稍安。

    王守仁少年时,就因才学卓越誉满京城,只是因xìng子轻浮狂妄,才在仕途上不如意。如今沈瑞言行稳重,杨廷和倒不怕他步其师后尘,就怕其读书资质不足。

    杨廷和自己科举出身,如今兄弟子侄都是读书为业,他自然也希望以后的女婿走科举仕途。

    毕竟在读书人眼中,科举入仕才是正途。

    杨廷和之所以考虑这门亲事,不单单因沈瑞是尚书之子,还因他是王华的徒孙。

    杨廷和年岁虽比王华小,可实际上比他还先入仕,只是一个是同进士,一个是状元,境遇不同。

    与朝中阁老对王华的忌惮与压制不同,杨廷和本人是极敬重王华。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在读书人眼中,能中状元的人,还是有才学过人之处。

    杨廷和在这里与沈瑞闲话家常,杨慎在旁边,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书案上,看着看着眉头紧锁。

    沈瑞这试帖诗,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都觉得平平,并无出彩处。

    名师高徒,沈瑞平素言行亦不俗,为何做了这勉强尚可的诗文?

    是一时文思不畅,还是故意中庸?

    杨慎心中不由生出怒意,望向沈瑞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以为他是因不满意这门亲事才如此。

    即便有了功名,到底年岁在这里,才有这样的猜测。

    婚姻结两姓之好,即便两家还没有正式过帖,可既已经到了“相看”的时候,哪里是小儿一句话就能否了的。

    杨廷和那里,已经聊到弘治十二年chūn闱之事。话里话外,不过是想要知道王守仁既在京城,那尚未进京的沈瑞随谁读书?

    杨廷和虽没有表现出来,不过沈瑞也感觉到了他对于读书举业的重视。

    不管沈瑞是谁家公子、是谁的学生,要是科举无望的话,这门亲事应该都会不了了之。

    谁让大明官场之上,勋贵荫官都是摆设,只有正牌子科举出身的,才能青云直上。杨廷和这也是爱女之心,看得不是当下。

    沈瑞虽对着九岁的杨恬儿会觉得恶寒,可心里却是乐意结这门亲的。

    说现实也好,识实务也好,与杨家结亲,使得沈家站在东宫党人这一边,未来二十年无忧。至于二十年后,沈瑞正值壮年,就不会像现下这样被动。

    因此,沈瑞就没有谦虚,直接将沈理搬了出来。

    要说杨廷和给人感觉温煦平和,那沈瑞的假面就是“少年持重”、“质朴纯良”。

    沈瑞带了几分腼腆道:“小子幼时顽劣,九岁始读书,有幸拜在老师门下……老师当年返乡后,小子从六族兄习文,而后三年。只是小子资质鲁钝,不及六族兄万一……”

    杨廷和听到这里,心下一动:“你口中六族兄,可是前几年丁内艰的沈学士?”

    沈瑞点头道:“正是六族兄……”

    杨慎在旁听着,心中酸的直冒泡了。

    杨廷和望向沈瑞的神sè柔和下来,他与初见沈瑞时的毛澄一样,在失望过后又觉得惊讶。

    读书人家子弟,三、四岁启蒙都有的,读书十年应童子试是寻常。可沈瑞九岁开始读书,四年的时间有如今这样的成绩,足以证明读书资质远超常人。

    就是杨廷和自己,要是也同沈瑞这样只读四年书,也不能说自己会比沈瑞强。

    对于沈瑞的科举仕途,杨廷和不再担心。

    沈家大老爷、二老爷都是进士,沈瑞的族兄是状元、师公是状元,这样群策群力之下,还供不出一个进士来?

    只是既然有沈理的教导在前,沈家之前提前的理由就有些站不住脚。

    杨廷和能历经四朝、为两朝首辅,自然是比干心窍。

    稍一思量,他便悟出沈尚书不yù嗣子继续从沈理读书的缘由,不过是避讳谢阁老。

    他望向沈瑞,目光中到了多了几份趣味。

    都说名师出高徒,沈瑞有那样的老师、那样的堂兄,会走到哪一步,他心中也有些好奇。

    他又看了眼杨慎,决定以后对长子的课业督促的更严些。虽说现下杨慎先一步过了院试,可再过几年乡试上未必能强过沈瑞去……

    沈瑞与徐氏用了午饭才从杨家回来,大老爷已经等得有些急了。

    虽说他有心结亲,可也晓得“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的道理,对于未来儿媳妇的品格,大老爷还是颇为关注。

    沈瑞先对大老爷、徐氏回禀了与杨廷和对答的细节,随即就回九如院去了。

    这次与杨廷和的见面,他面上没什么,可还是很伤自尊。之前的毛澄,现下的杨廷和,都是如此。

    现下沈瑞年岁还小,还能用读书时间短来应付旁人,也能用这个借口自欺欺人,再过两年可没脸再用读书时间短来遮羞。

    拿着《四书集注》,沈瑞咬牙切齿。

    对于后世应试教育小二十年熬出来的人,沈瑞对于自己的科举之路计划的好好的。十五岁之前应童子试,二十岁之前中举人,三十岁之前,中二甲进士入仕途。

    可是现下,顶着个名师弟子的名头,压力很大。要是他这样按部就班走下去,在旁人眼中就沦为庸才了……

    沈瑞终于明白毛迟的感觉……

    正房,大老爷迫不及待地问道:“杨家大娘子人才如何?”

    “十分相貌,言谈也爽利,是个大方的小娘子,配得起二哥……”说到这里,徐氏有些踌躇:“只是杨家庶子女太多,三子一女都是同母所出,其中庶次子比杨家大娘子还年长半岁。”

    大老爷皱眉想了想:“杨介夫行事周全,不会乱了嫡庶,即便有内宠,也不过是小节。”

    徐氏道:“杨家大哥带了傲气,不过十三岁能过院试,足以自傲……”

    大老爷淡笑道:“其他人家要是有这样出sè子弟,早已宣扬开来,杨家老大却是外头不显,杨介夫是个明白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金风玉露(四)

    沈瑞重新做了一张科举计较表,明年应童子试,参加岁考、科考,取得乡试资格,参加乡试。乡试不像会试鼎甲、二甲、三甲功名有天差地别,只要榜上有名,即便是最后一名也是成功。

    二房三太爷当年十五岁中举,二老爷是十六岁中举,沈珞也是十六岁中举,祖孙三代都是少年举人。

    沈瑞十五岁那年可下场,即便落第一次也不怕,留出一科余地。

    要是运气好,十八岁中举,那就停一科,参加四年后的会试,二十二岁。到时就看功课扎实与否,还有主考官的“脉络”能不能摸准,要是心中有底就下场,否则就再等一科到二十五岁下场。

    弘治十四年就要过去,剩下十一年。

    沈瑞做完计划表,心中哀叹一声,可也无可奈何。自己之前想的太简单,不说旁的,就是大老爷的年纪在这里摆着,也不容他慢腾腾的。

    大明朝官场之上,可不兴那种七、八十岁还恋着权利不放,除了被圣人倚重的阁臣之外,其他官员多是在六十岁就有致仕的。

    沈瑞要是入仕晚,借不上大老爷的光,在官场上就要艰难。

    今是请了一天假,如今还有小半rì空闲,沈瑞就去上房打了招呼,带了长寿、长福去了王家。

    王守仁从江北回来后,在刑部交接完差事就告了“病养

    按照规矩,官员生病,可以请病假三月,三月满了需要再请,否则的话职位就要出缺。王守仁这里,并不是请假三月,而是直接因病出缺。

    王守仁的确是大病了一场,不过没有外人猜测的那般严重。只是他在江北查旧狱,一下子得罪太多人,朝堂上风声有些不对,如此退避一步,也是为了保全父子两个。

    只是有些委屈何颍之,因订婚仓促,婚期又在腊月里,倒是被不少人看成是王家在“冲喜”。

    其实婚期之所以定的仓促,是因王守仁年后就要回乡“养病”。

    沈瑞到的时候,王守仁正临窗而坐,手中握着一卷书。经过将两月的休养,他早已病体痊愈,只是因之前生病掉的分量一直没回来。加上这些rì子不怎么出屋子,皮肤有些泛白,看着就有些单薄。

    沈瑞没有换衣裳,依旧是早上那身外出做客的装扮,王守仁撂下手中书,招呼他近前坐了,笑道:“收拾得这般郑重,这是往杨家去了?”

    沈杨两家联姻的事,即便没有宣扬开来,可王守仁是知晓的。

    对于这门亲事,他也是颇为赞同。

    杨家书香门第,与沈家算是门当户对。

    要知道现下三位阁老,当年都是在詹士府任职过,是今上任太子时的故人。

    如今朝中三阁老互相别苗头,沈大老爷身为尚书,无论倾斜哪一方都不妥当。沈瑞的亲事,一个不妥当,就会将沈家拉入党争。如今跳出三党外,即便杨家根基薄些,也不无好处。杨廷和出身虽不是三鼎甲,可也是翰林院出身,又是东宫任上,以后入阁可期。

    沈瑞想到上午杨廷和那隐带失望的眼神,讪讪道:“弟子又给老师丢人了。”

    王守仁坐直了身子,道:“怎么回事?”

    沈瑞苦笑着将上午试帖诗的事情说了,王守仁摇头道:“那是你的弱处,我早嘱咐你除了读诗词选集,还要勤作诗……这两个月我这里事情多,你那边书院课业又重,倒是忘了这一茬……”说到这里,面上带了几分遗憾道:“杨大学士不知你有急才,否则考一篇时文,即便得不了褒奖,也能上了台面。”

    沈瑞道:“之前弟子并不着急,即便知晓自己所短,也想着循序渐进,如今却是有些急了……想要在此处有进步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离明年县试就剩下几个月,弟子真有些摸不准。”

    并非是担心童子试过不去,而是怕成绩太低,叫杨家人轻视。

    杨家父子搁在后世,就是学霸类型的人物,沈瑞不想差不多。

    王守仁想了想,道:“只要走科举仕途,试帖诗就绕不过去,从童试开始,入了翰林也要照旧。你若是不将此处补足,院试还罢,乡试、会试都希望飘渺。”

    沈瑞听了,只觉得头疼。

    时文是定式文章,大家水平高低,除了自身解题的水准之外,还取决于主考官的喜好,可以有迹可循;试帖诗文字更少,可要求更高,一不小心就流俗。

    沈瑞目前不是做不出,而是没灵气。在低等考试时,可也勉强过关;到了乡试、会试,同其他人一比,就成了不足

    王守仁看着弟子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一笑:“你也是呆了,先前学时文时的机灵劲都哪里去了?说到底,试帖诗同时文,都是限定题目,限定格式,只是字数多寡不同罢了。只要你能做出花团锦簇模样,谁会去与你扣字眼,领会诗意?”

    沈瑞听了,眼睛一亮:“老师的意思是,弟子之前那种‘总结试’的法子,也可以应用到试帖诗上?”

    王守仁点头道:“有何不可?你要是哪一rì做试帖诗,也同做时文一样花团锦簇,那也就能蒙人……”

    沈瑞之前一叶障目,总觉得诗词好坏需要诗才,如今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为了应试,并不是为了在士林扬名,只针对考官就是了。

    他站起身来,对王守仁躬身道:“谢老师指点。”

    王守仁无奈道:“不过是取巧,到底不是好事……你既在这里是短处,就要扬长补短,否则即便科举顺利,以后士林交友难免为人所轻。诗画不分家,有沈家三老爷在,你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每rì再加练十张大字,丹青这里闲暇也用用心,只要有所展长,旁处短处便也能掩了……”

    认识四年,王守仁也看出,自己这个弟子即便读书勤勉,天资出众,可也做不了文魁。

    沈瑞垂手听了,老实应了。

    想着王守仁明年就要返乡,沈瑞带了遗憾道:“可惜弟子明年要应童子试,不能随侍老师身边……”

    王守仁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不回京,作甚小儿女态?等过两年,一切安生,我会奉祖母进京……”

    沈家与杨家既已经“相看”过来,两家有了默契,沈瑞要订婚的消息就也在亲族中传开来。

    即便沈大老爷与徐氏是嗣父母,完全可以做主,却也不好略过对沈瑞关爱有佳的沈理与郭氏去。沈理那里,就由沈大老爷告知;郭氏这里,徐氏则使人送了帖子,亲自过去走一趟。

    郭氏闻言沈瑞议亲,并不意外。

    毕竟沈瑞是嗣子,传承香火为要,现下议亲,明年定亲,十五、六成亲也不算早。

    不过听闻对方只有九岁时,且只是五品官家的小姐时,郭氏面上没露什么,心中却是吃惊的。

    毕竟女子与男子还不一样,男子十三、四岁能知人事,女子年纪太小不能产育。她本以为,二房即着急为沈瑞说亲,就算不找个比沈瑞大的媳妇,也是年岁与沈瑞差不多的,没想到竟然小上这许多。

    另外就是这杨家只是五品官,同沈家大老爷相差太多,即便是“低门娶妇”,以沈大老爷如今的二品官身,选择的余地也很多。

    不过徐氏与沈大老爷就沈杨联姻之事,早已统一说辞,那就是为了沈瑞的学业。

    郭氏听了这话,倒是没有生疑,且暗暗为沈瑞欢喜。

    不以子嗣传承为念,一心只顾沈瑞学业,联姻也是也是以沈瑞前程为重,就是亲生爹娘,也就如此了。

    等徐氏离开,郭氏与鸿大老爷提及这门亲事时,依旧是感概不已,只说大老爷与徐氏厚道。

    鸿大老爷到底是男子,眼界宽些,道:“沧大哥上了年岁,开始为瑞哥铺后路了……”

    倒是沈全,从父母口中得知此消息,意外之后多了不愤道:“这个瑞哥,倒是嘴巴严,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露……”

    次rì到了书院里,沈全寻了沈瑞,拉到无人处,劈头盖脸地训了一段。

    沈瑞连连告饶道:“三哥就饶了我这一遭,倒不是成心瞒着三哥,只是之前还没准信,不好声张……”

    沈全嗤道:“尽是哄我!杨家又不是显贵人家,难道还会挑剔你不成?”

    沈全向来护短,沈瑞也不好说自己被杨廷和挑剔功课,只道:“一家女、百家求,选女婿的人家总要慎重……”

    沈全自己才订婚不久,立时反应过来:“前几rì你请假那rì,是去‘相看’了?”

    沈瑞点头,沈全想着自己“相看”前也没有大肆声张,轻哼了一声,算是饶过沈瑞一遭。

    倒是毛迟,见杨慎依旧对沈瑞不给好脸sè,沈瑞这里却一味容让,难免不平。他先前已经劝了两回,杨慎却我行我素模样。

    毛迟忍无可忍,对杨慎抱怨道:“要是实是脾气不相投,就不要往一堆凑,何苦这样没意思。沈瑞到底犯了过错,使得你这般不待见?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介绍你们做朋友……又不是小孩子,说翻脸就翻脸……”

    杨慎没有应答,不知是不是听见去了,不再往戊班来。

    毛迟反而有些不忍心,对沈瑞道:“是不是我先前的话说过了?”

    毛迟一心为友,沈瑞不好再瞒他,就说了两家议亲之事

第二百三十六章 金风玉露(五)

    郭氏这里,感念大老爷与徐氏的厚道;沈理这里,得知二房的议亲对象,为沈瑞高兴的同时,也暗暗感叹不已。

    身在官场,他如何看不出沈大老爷的避讳之处?

    只是谢迁是他老师,又是他岳父,他年纪轻轻跃居高位,都是因谢家婿的身份。他即便晓得几位阁老如今风头太盛,却也无可奈何。

    幸而当今圣人仁厚,几位阁老都是真正的栋梁之才,并不因明争暗斗影响国事。同成化年间动则抄家流放的阁臣之争,如今几位阁老这些争斗堪为“君子”。

    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等三位阁老权势越来越大,说不得倾轧也跟着升级。

    这次的“京察”就出来多少纷争,沈理身在局中,看着也胆颤心惊。

    沈家二房抽身事外,沈理心中虽有些别扭,可还是理解大老爷的做法。

    如今沈家二房是松江沈氏在官场的主心骨,没有必要让沈家成为谢家的附庸。

    只是看明白大老爷的决心,沈理晓得自己这里也要有决断。即便他真心亲近沈瑞,以后族兄弟之间也不好往来过密

    沈瑞是尚书府嗣子,一言一行并不单单代表自己,自己这个铁杆“谢党”与他亲近,对他并无好处。

    不过在疏远之前,他还是想要为沈瑞做点什么。

    他在书房坐了半响,俯身拉开抽屉的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匣子来,转身离了书房。

    内宅,上房,灯火通明。

    谢氏梳洗完毕,放下央发,歪坐在稍间炕上,看着手中请帖,面上带了不忿,对身边婢子抱怨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前些rì子才透了话过去,那边就定了旁人家?”

    那婢子道:“或许那边早就有了打算。”

    “这般匆匆忙忙定亲,还以为高攀了什么人家,不过是五品官之女……到底不是亲生的,门当户对的媳妇不要,非要说个低门的,不过是怕嗣子媳妇以后不服帖,弹压不住,却连沈瑞的前程都不顾……”谢氏将帖子往炕桌上一摔,道

    婢子道:“到底辜负了太太的好心。尚书府的小姐,别说是许到那边,就是公侯人家也嫁得了。”

    谢氏蹙眉道:“没个得力姻亲,往后那边不还是得靠我们老爷,真是没完没了,偏我们老爷厚道,几两银子的人情,念了这些年……”

    话音未落,就见帘子挑开,沈理大步进来。

    谢氏面上一僵,连忙起身迎上前,一边弹落沈理肩膀雪花,一边娇嗔道:“外头落雪呢,老爷也不披个斗篷,就这么回来……”

    沈理道:“不过几步路,懒得费事……”

    那婢子乖觉,晓得老爷在时谢氏不爱她们在上前服侍,忙退到一边。

    谢氏瞟了一眼,依旧觉得碍眼,道:“还不去热了姜茶来……”

    那婢子应声退下,沈理在炕边坐了,将手中匣子放在炕桌上道:“明rì你往沧大叔那边走冇一遭,将这个给大婶子送去……”

    谢氏给丈夫奉了茶,坐到炕桌另一侧。

    请贴上的rì子是五rì后,作甚明rì还要专门前往?

    谢氏带了几分好奇,笑着拿了匣子道:“这是什么?”

    说话间,她手中已经抽了匣子,里面只有几张房契、地契。

    房子是内城的房子,在京城西南,与沈瑛家不远,是一个三进院,是官府登记过的红契,上面直接用的是沈瑞的名字。另有一张地契,同样是记的沈瑞之名,是通州的一处小庄,八十亩地。

    谢氏只觉得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心里的火苗直蹿腾,勉强道:“老爷,这……这……”

    沈理虽是出身松江大户的沈家,可只是九房旁枝,并无什么祖产。入仕十来年,除了回乡丁内艰那三年,一直在翰林院任职。

    翰林院虽清贵,可到底不像六部衙门那样热门,能得的冰炭敬也少。

    沈理除了俸禄之外,其他所得也不过是松江籍外官进京时的“乡仪”,与一些润笔之资。其中一部分交到谢氏手中,一部分留在书房小账上,沈理有时爱买些文玩古玉,就用这笔银子。

    今年“京察”,不少京官落马,变卖京中产业。

    谢氏早已使人盯着,趁机置办了几处产业,沈理前些rì子从账房支用了一大笔银子之事,她是知晓的,本还当丈夫淘换了什么金贵东西,小账房的银子不够。如今看了这几张地契、房契,哪里不晓得缘故?

    这是给沈瑞置产去了。

    这恩情要还到什么时候?难道自己儿女长大要喝西北风去?

    且不说孙氏留下的半幅嫁妆,就是尚书府那里,只有沈瑞这一个嗣子,往后还能亏了他去?

    谢氏咬着牙根,只觉得眼睛里要冒出火来。

    沈理端起茶盏,吃了一口,淡淡道:“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五岁丧父,叔祖父以我们这支没有成丁为由,将家中几十亩地占了去,舅家又没有人出面做主……鸿大婶子心慈,知晓此事,每月三两银子一石米的救济,直到我中举,又送银子叫我上京……或许在娘子眼中,这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人情,与我却是再生之恩,万不敢忘……”

    谢氏哪里还坐得住,涨红了脸,起身惴惴道:“老爷,我……我不是忘了婶娘恩德……”

    沈理轻嗤道:“我晓得,你不过是见不得我对瑞哥好……”

    谢氏忙摇头道:“老爷误会我了……”

    沈理抬起头,望向妻子,眼神冰冷。

    谢氏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道:“我只是为林哥委屈……老爷教导瑞哥比林哥还jīng心……”

    沈理定定地看了妻子半响,道:“是我的错。我承的恩,当我来还情,不该拖了你……”

    听了这话,谢氏心中只剩下惊慌,哪里还顾得上去恼火,连声道:“我是一时犯了小心眼,老爷莫要恼我,你我夫妻一体,我心里也是感念婶娘恩德……”

    尚书府与这边这一年的疏离,不单单是因谢阁老的缘故。沈瑞进京将一年,沈理这边也尚书府也走动,可谢氏却是越来越应付。沈理念叨了两遭,谢氏都是应得好好的,回头依旧是不冷不热地对沈瑞。

    这一处宅子,一处小庄,沈理不是没想过私下给沈瑞,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当过了明路。

    他虽是状元,如今又是侍读学士位上,可家底寒薄。除了新置办的这两处产业之外,也不过早年置的一处小庄与一处宅子。其他家中产业,不是谢氏嫁妆,就是谢氏用嫁产出息后添置的产业。

    可以说这一宅一庄,占了沈理真正家底的一半。对于沈瑞来说,这虽不过是“锦上添花”,对于沈理来说,却是倾力而为。

    这么一大笔银钱开支,谢氏总要问的,与其让她过后心里不痛快,沈理还是想要提前告知,没想到却听到了了妻子的“真心话”。

    见丈夫冷着脸,谢氏急的眼泪都出来了:“老爷……”

    沈理叹了一口气道:“莫要哭了,只这一回,等瑞哥订了亲,往后那边就不要走动……平素应酬,能推就推了吧……”

    谢氏听得愣住:“这是什么话……”

    “只当寻常族亲吧……”沈理垂下眼帘道。

    谢氏用帕子拭了泪,心中不知是该快慰,还是该疑惑,小声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冇让外人看了,还以为老爷忘恩负义……”

    “与我有恩的是鸿大婶子,不是沧大叔、沧大婶子,以后瑞哥由那边教养,我再多事反而不知趣……”沈理道。

    恩情不用挂着嘴上,等到沈瑞需要他时,他自然会为沈瑞出头。只是这些无需告知谢氏,她一个后宅女子,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有这个小家。

    谢氏心中稍安,之前的不舍都抛到脑后。

    倒不是她黑心肝,忘恩负义,只是头上顶着天大的恩情,看着丈夫对沈瑞比自家骨肉还亲,她委实大度不起来。

    要是用银钱能偿还恩情,她早就掏银钱了。

    如今即便送了房产小庄,可能买丈夫心安,谢氏就没有之前的舍不得,反而觉得有些拿不出手,道:“是不是太薄了?前一阵子叫管家添的庄子也有一处在通州,一百五十亩,要不将那处也添上?”

    沈理摇头道:“不必。这样就行……”

    沈宅,九如居,书房。

    即便书房的烛台同时点了五根蜡,沈瑞也不敢太费眼睛。这个时候没有近视镜,与其弄出近视眼后四处寻水晶磨镜片,还不如好好养护眼睛。

    读书不是朝夕之事,因此到了晚上沈瑞就不看书,除了练大字之外,就默写白rì背过的文章。

    直到今rì课业都写完,大字也写满二十张,沈瑞才吹了蜡,离了书房。

    冬喜与柳芽听到动静,忙叫了热水,服侍沈瑞梳洗。

    书院里到底不比自家暖和,因此沈瑞每晚都要用高腰木盆泡脚。

    等他净了面上后,就坐了炕边泡脚。

    柳芽笑道:“二哥,过几rì太太去杨家插戴,能不能带了冬喜姐姐?”

    沈瑞睁开眼睛,望向冬喜,见她面上也是意外神sè,便晓得是柳芽自作主张。只是柳芽因腿疾的缘故,并不爱出去,才将冬喜推出来。

    沈瑞不与她计较,点头道:“好,明rì我与太太说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金风玉露(六)

    订婚虽比不得结婚,可也不是小事,即便不如结婚那样大张旗鼓地cāo办,也要设宴,至亲好友还是要通知到的。

    郭氏欣慰,谢氏不忿,到了乔老太太这里,则是恼羞成怒。

    偏生沈二太太如今离京,徐氏这个外甥媳妇与乔家向来不亲近,乔老太太除了自己憋气,也别无法子。

    不早不晚,就在收到沈家请帖次rì,乔三老爷的家书到京,其中说了庶长女定亲之事。

    乔老太太知晓,又是一阵气闷。

    之前不好端着长辈架子,直接与沈沧与徐氏提联姻的事,就是因三房嫡孙女上边还有个未议亲的庶姐。再看信中人选,只是新举人,并非官宦人家,乔老太太与乔大老爷对这门亲事就没了兴致。

    乔大老爷这里,对弟弟还生了不满:“老三真是读书读迂了,即便侄女是庶出,也不当这样草率…真是不识好人心,我之前寻的那两家人家哪里就差了”

    乔老太太白了儿子一眼,没有接那个话茬。

    乔大老爷自己品级就不高,能给庶出侄女寻什么妥当亲事?除了鳏夫续弦,就身体有残不好说人家的亲事。

    他不疼侄女,乔三老爷却是个疼女儿的。

    乔三老爷将儿子留京,带了该说亲的女儿去任上,就是表明不愿让兄长插手儿女亲事。

    乔老太太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发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自家家道中落,偏生儿子们还不能齐心。就算沈沧两口子不给她这姨母脸面,为了儿孙以后前程,她也不能远了那边……

    沈洲的家书,与乔家家书差不多同时到京。

    虽说沈沧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可看了二老爷的来信,还是不由皱眉。

    沈琰,沈清之子,邵氏子之孙,邵氏曾孙,今科乡试中举,被乔三老爷择为庶长女之婿。

    去年徐氏从松江回来,曾对丈夫提过沈琰兄弟。虽说徐氏没有亲自见沈琰兄弟,可能得宗房大老爷看重并说情,这兄弟两也有可取的地方。

    当年邵氏虽作恶,可沈琰兄弟到底留着沈家的血,宗房大老爷有心说和,也并不令人意外。

    只是有二房老太爷当年遗命在,二房不点头让沈琰一支归宗,其他房头也没资格多说。

    要是沈珞依在,沈琰兄弟人品无暇的话,以庶支归宗,对于嫡支也无妨碍;如今嫡支小一辈,两个是别房头过来的嗣子,一个襁褓中又体弱,就不宜再多事端。否则的话,等到老一辈过去,说不得又起纷争。

    即便无心让沈琰兄弟归宗,沈沧也做不到去伸手打压,不过是两下里不相于罢了。

    可偏生沈琰过了乡试,又成了乔家女婿,即便今年没有进京,也总要进京应试。

    沈沧不由有些恼,并非恼乔家。两家即便是亲戚,可到底是两家人,没有乔家人择女婿还要沈家人点头的道理;他恼的是二老爷,既然这门冇亲事乔三老爷问了二老爷,有顾及沈家之意,二老爷就不该点头。

    如此一来,倒像是沈家认可了乔三老爷所为,以后说不得要眼见心烦。

    大老爷心里烦闷,就回了后院,将二老爷的家书给了徐氏。

    徐氏看了家书,也是摇头:“二叔向来心肠软,怕是生了不忍之心。”

    乔三老爷既然打听到两家恩怨,又主动问二老爷,那就是将这门亲事的选择权交给了沈家。要是二老爷反对,乔三老爷绝对不会接这门亲,否则就是与沈家二房生嫌隙了。

    二老爷要是明白人,就不该点头,给自家找麻烦。

    毕竟乔家是几位老爷的姨母家,母族长辈在京的只有这一家,平素里是避不开的。

    二老爷点头的同时,也是变相地对沈琰兄弟的接纳。

    要是沈琰兄弟以后借着这门亲戚关系,顺杆儿爬,膈应的还是这边。

    不过这都是小事,除非沈琰有惊天之才,否则别说中了举人,即便现下进士及第也有得熬,还没资格让大老爷与徐氏忌惮。

    见微知著,大老爷与徐氏担心的,根本不是沈琰兄弟,而是二老爷的xìng情

    “哎,我也不知点头让他外放是对是错…原以为他能主动要求出京,就是懂事了,没想到处事还是这般优柔寡断,这点小事都应对不好……”大老爷叹气道。

    即便大老爷与二老爷兄弟年纪只差五岁,可长兄如父,大老爷对于这个弟弟即便多有不满,可到底还是牵挂。

    徐氏知晓丈夫心忧,劝慰道:“二叔是辅官,又有老爷在京,出不了什么篓子。真要是官场上的事,不是还有老爷给寻的两个师爷在……”

    大老爷道:“现下人都过去,后悔也晚了,且看看吧,要是还这样不争气,三年后就想法调他回来……就算在京里混年岁,只要安安生生的,也能少叫人cāo心……”

    之前对弟弟抱了多少期望,眼下大老爷就生出多少失望。

    想着沈瑞、沈珏的年纪,再想想襁褓中的四哥,大老爷叹气道:“是我奢望了,老二已经四十望五的年岁,我还指望他改了xìng子,不是白rì做梦是什么

    几rì匆匆而过,转眼到了十一月三十,次rì就是沈杨两家文定的rì子。

    沈氏族人,乔、何等几家姻亲都收了帖子,也给了回复,明rì会过来吃酒

    杨慎这里,在两家亲事尘埃落定后,也终于回复了正常,不在yīn阳怪气地对沈瑞,倒是比之前还要亲近几分。

    要说毛迟之前还曾不忿过这两人的亲近,如今也没话说了,毕竟这两人成了大舅子与妹婿。他只能感叹,自己没个妹子,要不然沈瑞这样的品格,确实是令人放心的。

    沈瑞记得柳芽先前提的事,之前一直没顾得上提起,从书院回来后就直接去了正房。

    三太太也在,正在与徐氏商量次rì摆酒的事。

    见沈瑞过来,三太太笑道:“二哥明rì就要定亲了,欢喜不欢喜?”

    徐氏在旁,亦是笑眯眯地看着沈瑞,似是在等他回答。

    沈瑞看着徐氏面上隐带乏sè,点了点头道:“欢喜。”

    只是杨家大姐年岁太小了,要是十五、六就好了,进门就能协理家务,沈瑞倒是不怕“早婚”。

    他一本正经的应答,三太太倒是不好再逗他,只掩口而笑。

    见他连衣服都没换就过来,显然是有事,三太太便起身告了辞。

    沈瑞亲自将三太太送到门口,方转身回来,与徐氏说道:“母亲明rì过去,能不能带了冬喜过去,让她与红云姐姐她们一道……”

    徐氏挑眉道:“是她与你说的,想要跟着去杨家?”

    沈瑞摇头道:“冬喜是鸿大婶子调教出来的,最重规矩,哪里会提这个?是我想要她跟过去瞧瞧。兼听则明,除了在客人跟前之外,也想要打听打听下人这边的口碑……要是有所不妥处,总要露了行迹在外头……”

    徐氏闻言一愣,随即苦笑道:“你这般谨慎虽不是坏事,可这个时候才想起这茬来也未免太晚了……明rì就要定亲,就是发现了不是处,还能反悔不成

    沈瑞讪讪道:“倒是没想过反悔的事,不过是想要心中有数。若是那边真有不足之处,还有这好几年,能想法子补全了自然是好的,省的以后劳烦母亲跟着cāo心……”

    听沈瑞这样说,冇徐氏也跟着担心起来。

    杨恬看着爽利,可生母已故,继母又年轻,到底少了管教。

    只是这些话,不好在沈瑞跟前说,否则在他心中留了不足,以后也影响小两口感情。

    徐氏便道:“这些都有我呢,哪里用得着二哥cāo心?你这两rì脸sè不大好,是不是读书太辛苦?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上进是好事,也当爱惜身体。”

    沈瑞道:“之前孩儿之前读书太懈怠。杨慎与我同庚,已经过了院试……

    徐氏见他好强,倒是不拦着他,只道:“科举这条路长着,你心里要有成算,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因沈瑞提及冬喜,徐氏道:“冬喜那丫头转年就二十,她既服侍你jīng心,又是你鸿大婶子给的人,你当好生安置……”

    长寿那里,沈瑞已经问过,瞧着那模样,对冬喜也是有意的。

    沈瑞已经决定成全他们两个,原本打算忙过这段再同徐氏说,话赶话说到这里,就道:“我身边的长寿十六,在我身边三、四年了,我想着等过了年,就将冬喜配了他。”

    徐氏听了,面上带了不赞同:“你能想到他们的亲事是好事,可不当这样胡乱配……他们是你身边的近身人,管事们都盯着,要是分别指了更妥当……

    就像官场上需要联姻一样,家生子中也要需要联姻。

    长寿与柳芽两个,虽是外头来的,且无父无母孤身一个在沈宅,可如今却是下人眼中的“新贵”。一个是沈瑞身边得用小厮,一个是沈瑞院子里的掌事姑娘。

    两人又到了婚配年纪,内外多少管事盯着,早有人求到徐氏跟前。

    徐氏晓得沈瑞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便不想插手管这些事。如今看来,沈瑞聪明是聪明,可年岁在这里,又是男子,想事情到底不周全。

    沈瑞听出徐氏话中未尽之意,可却不想改变主意,只是有些懊悔,自己不该越过徐氏去。幸而徐氏是大度的人,否则自己这样直接做主,也太不讨喜。

    沈瑞便道:“是我想的不周全,只是想着冬喜照看人jīng心,长寿是老师给的,前几年在禅院时是他陪着我,以后得了冬喜做媳妇,也是他的大福气……

    依旧没有改口,徐氏有些意外,看了沈瑞一眼,却也松了一口气,不是担心沈瑞去“收服”家中管事,而是担心他身不得冬喜嫁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天作之合(一)

    同沈宅三路五进相比,杨宅要小的多,不过是四进院。

    说起来,杨家根基浅,算上杨廷和家族中兴不过是两代为官,沈家从沈度兄弟算起来,已经六代累世出仕,到底不一样。

    朝中文官中,南人占主流,北人稍弱之,出身蜀地的并不多。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蜀地出身的官员“乡谊”更加深厚,在京的蜀籍官员更加抱团,蜀地官员彼此结亲的也多。

    想要与杨家结亲的人家不是一个两个,今rì到杨宅来吃酒的人家,就有杨家姻亲。盯着杨家长女,想要亲上加亲的,不是一家两家。

    只是因杨恬年纪又小,前几年杨家又没有主母,加上大家品级都不高,才没有人开口。没想到,杨家会同沈家联姻。

    即便有人不忿,也不得不承认,杨家这门亲事极好,不是他们能比得上的。

    这rì,是沈杨两家定亲的rì子,杨宅里热闹非常。

    京城是“首善之地”,定婚彩礼的多寡,都是持之以礼,并不像江南地区那样“彩礼”变“财礼”,双方还需要讨价还价,财礼的轻重都成为议亲的条件甚至首要条件。

    不过彩礼是放大定的时候过,定亲的时候是放小定,主要是互换“龙凤贴”。

    出面去杨家给杨恬插戴的是徐氏,随之过来的女眷是郭氏与瑛大nǎinǎi、珹大nǎinǎi;过来换帖的男xìng尊亲是三老爷与杨镇。

    冬喜穿着与红云同样式的青sè小袄,手中托了锦盒,随侍在徐氏身后。

    一干人等到了沈家,三老爷与杨镇被迎到前厅,女眷则都迎到二门。

    俞氏带了几个妇人,亲自在二门相迎,将徐氏等人迎进内宅。

    到了上房,俞氏便给大家做了介绍。杨廷和虽兄弟侄儿不少,可都在蜀地读书,在京的只有弘治十二年中进士的杨廷仪一家。今rì过来的女眷,就有杨廷仪之妻,还有俞氏的娘家亲眷,剩下就是近亲的“同乡”、“同年”家的女眷,品级都不算高。

    徐氏是尚书夫人,身份最高,又是杨恬的准婆婆,被请到上座,大家自然众星捧月一般。

    徐氏客客气气地应对了一会儿,就到了吉时,穿戴一新的杨恬被养娘、婢子簇拥出来。

    又有婢子出来,在徐氏面前摆了锦垫。

    俞氏起身,迎上前去,亲自扶了杨恬过来。

    杨恬对着徐氏行了叩拜之礼,徐氏含笑受了,起身扶了杨恬起身。

    冬喜在旁开了锦盒,里面是今rì“插戴”用的首饰,共有四样,衔珠钗一对,金镶羊脂玉手镯一对,掐丝金白玉葫芦耳坠一对,同心金指环一对。

    冬喜神sè不变地侍立在旁,看着徐氏给杨恬插戴,心中却是惊讶不已。

    杨恬身量不高,看着更像是七、八岁大的女童。

    虽说之前冬喜就晓得杨家小娘子比自家二哥要小四岁,可也没想到她会长得这么小。不说同京中少女相比,就是与同龄的江南女子相比,杨家小娘子都要显得秀气。

    跟个孩子似的。

    冬喜心中,隐隐地有些失望。

    沈瑞已经跟她透了话,让她开始预备嫁妆,年后就寻个好rì子,让她与长寿成亲。到时她就卸了九如居的差事,去徐氏身边做管事媳妇。

    冬喜本以为沈瑞同意柳芽的胡闹,是因上次来杨家没看到杨恬,借着她的眼睛仔细看看的。

    她本想着杨恬即便年岁小,可身为长女,肯定与同自家二哥似的“少年老成”,可这看起来与寻常女童并无什么不同。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眼徐氏。

    在她心中,最佩服的人本是郭氏,后来进京,就成了徐氏。她本以为徐氏亲自挑的媳妇,肯定品格也像徐氏,可这看起来却不像,真让人不放心……

    *****

    沈宅,客厅。

    大老爷是职官,即便是今rì这样的好rì子,需要去衙门点了卯再回来。三老爷又去了杨家,现下随沈瑞招呼客人的是几位族兄,除了随三老爷去了杨家的沈瑛,沈珹与沈琦、沈全都在。

    沈理虽也携妻而至,却只是坐在客人堆里,没有同沈瑞一道待客。

    沈瑞穿着新衣服,接受着众人的恭喜,心里却半点不欢喜。

    虽说对于二房与沈理“分道扬镳”之事,他早有准备,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而且又是沈理一方主动提及。

    他进京之前,虽受沈理与郭氏照顾,可因守孝的缘故,实际上还是在沈理身边的时间长。

    因他壳子里是chéng rén,对于沈理这位族兄做不得敬若“父兄”;可实际上,沈理对他是掏心窝子的好,当成亲弟弟似的待,关爱教导起来,连亲生骨肉都靠后。

    若非如此,也不会引得谢氏不满。

    沈瑞受了谢氏的脸sè,却没有想着还回去,也是因这个缘故。对于沈理对他的关爱,他在享受的同时,也觉得心虚。

    对于那一庄一宅,沈瑞心里并不打算要,可还是收下来,并非是因贪财,而是想要让沈理心安些。

    沈家几房出仕子弟,除了沈理之外,都以二房为主心骨。

    沈理决定疏远二房,以后与其他房头也不会再亲近,说不得还要被人误解。就是御史,闻风而动,说不得也会盯上沈理。等到各位阁老争斗升级时,说不得沈理与沈瑞的关系还要被人拿出来说嘴。

    沈瑞收下这份“重礼”,沈理身上也就扯不到“忘恩负义”之类的话。

    到了巳时(上午十点),大老爷从衙门回来,换了官服,就来前厅陪客。

    沈全同沈瑞最熟,跟在沈瑞身边一早上,虽不晓得沈理为何摆出“客人”模样,却察觉到沈瑞情绪低沉。

    见大老爷回来,沈全便悄悄对沈瑞道:“瑞哥有没有空?陪三哥去吃杯茶去吧,站了一早上,腿都直了。”

    他年纪最小,沈珹与沈琦在客厅陪客,他却要随着沈瑞迎来送往。

    沈瑞笑了一上午,也觉得脸上发僵,就去大老爷身边告诉了一声,带了沈全去偏厅小歇。

    “瑞哥,六族兄怎么了?今儿怎么瞧着怪怪的?”沈全进了屋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沈瑞叹了一口气,将谢氏前几rì过来送“贺礼”的事情说了。

    沈全听完,面上带了疑惑:“他这是什么意思?谁稀罕他的东西不成?要是舍不得就别送,送了又撂脸子算什么?”

    “偿还了恩情,以后要远了。毕竟论起来,两下里都出了五服,如今往来也太密。六哥是谢门女婿,有自己的立场,父亲这里却是不打算站队的。再继续往来下去,两下里都为难,这样分开也好。”沈瑞道。

    沈全虽没出仕,可到底十八岁,常与同窗论时政,对于时事并非完全不晓得。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瑞哥,前几rì我听大哥说,珹大哥那边,如今与贺家走动越来越亲近。”

    沈瑞皱眉道:“真不知他想什么,他能居郎中位,已经是机缘巧合,总要熬上几年才有资历再升迁,如今这般迫不及待……”

    沈珹之前面上站在二房这边,并没有借着贺家投靠到李阁老门下;不过等今年“京察”后,沈珹与贺家的往来就多了起来。他虽没有表现出来对二房的不满,可对于自己无缘升迁还是有所怨愤,却不想想他的资历在那里摆着,之前已经是幸进,哪里能每次好事都赶上。

    说到这里,沈瑞与沈全对视一眼,都觉得无奈。

    随着沈家小一辈族兄弟在仕途上越走越远,沈家不再是铁板一块,家族分崩离析之rì不远。

    大老爷虽摆出要“中立”的姿态,可其他子侄都有自己的盘算。能跟在二房身后不变的,也只有在官场上别无牵扯的五房。

    *****

    内宅花厅,因徐氏往杨家下定,就由三太太带了琦二nǎinǎi招待各女眷。

    沈理在前厅神sè冷淡,谢氏的笑容却比每次都来的真诚,神态上也颇为殷勤。

    虽说前几rì她遵从丈夫的意思,过来送了“贺礼”,二房这里也接了礼过去,可她欣喜之余更多的是不安。

    想着丈夫这几rì郁郁寡欢模样,谢氏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悔。

    只做寻常族亲?就这样让丈夫与族人远了,好么?

    沈家族人可不是打秋风的穷亲戚,二房有尚书,宗房、五房有进士,说出去谁不说沈家书香望族,不愧为沈度学士后裔。子孙如此成器。

    她记得清楚,丈夫早年与沈氏族人鲜少往来,即便中了状元,可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乡下小子。就是她娘家的亲戚中,也不乏有说酸话的。

    直到丈夫与族人开始往来,这几年沈家各房在京的人越来越多,提起沈理来,除了状元身份外,旁人也会想到“松江沈氏”。

    就是她的几个儿女,论起家族来,也是与有荣焉。

    自己之前的小肚鸡肠,是不是错了?

    谢氏越来越后悔,今rì这般殷勤,也有想要弥补关系之意。

    三太太与琦二nǎinǎi虽觉得谢氏反常,不过却也没有多想,只当她自己想明白了。

    谢氏之前对丈夫的族亲端着架子,对沈瑞不冷不热的,本就不妥当。没有当年孙氏恩惠,就没有状元沈理,最应该感激孙氏的就是谢氏。要是聪明人,早当“爱屋及乌”好生笼着沈瑞,也能得丈夫一份感激,她却犯了女子左xìng,对沈瑞不冷不热的,沈理能高兴才怪。

    只是她端着“阁老之女”的身份,与大家都是面上情,大家即便看出她行事不妥当,也没有人“忠言逆耳”……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天作之合(二)

    长女“文定”之礼,杨廷和这个当家人自然也不会缺席,在詹士府打了个照面回来后,他带了三弟杨廷仪与长子杨慎招待客人。

    说起来也巧,杨镇虽比杨廷和年长,不过两人是同年举人;沈三老爷与杨廷仪同年举人,沈瑛与杨廷仪是弘治十二年的同年进士。

    宾客之间过去虽无什么往来,可眼下叙起关系来,倒是去了生疏,多了几分亲近。

    沈三老爷虽是沈瑞亲叔,可杨镇这个“姑父”年长,且位尊,今rì就做了主宾。身为大媒的何学士因这几rì犯了旧疾,在家养病,并没有过来。

    沈家姑nǎinǎi虽病逝,可杨镇这姑父依旧当的理直气壮,待晓得何学士生病之事,替内侄来过婚书之事便当仁不让地抢了过来。

    杨廷和与杨慎虽是同姓,可一个在京城人士,一个来自蜀地新都,倒是八竿子扯不上关系。不过到底同朝为官,两人也认识,便在一处说话。

    杨廷仪带了侄儿杨慎在旁招待沈三老爷与沈瑛。

    杨廷仪对沈瑛笑道:“看来以后要占玉华便宜,当一回世叔了。”

    两人因是同年,本是平辈论交。不过如今结了亲,就差了辈分。

    沈瑛道:“既为婚姻,本当如此。”说罢,就重新给杨廷仪见礼。

    杨廷仪连忙扶起,对沈三老爷道:“真是羡慕姻兄,有这样出sè的侄儿…

    杨家这几代人丁也稠密,杨廷仪的同母兄弟就有十人、庶弟两人,其中序齿六人。如今除了杨廷和与杨廷仪已出仕外,序齿第四的杨廷宣是今年乡试新科举人。

    在新都一地,杨门父子三进士,已成美名。

    不过同沈家这样累世宦门的人家相比,就有些不够看。

    杨家父子杨chūn是在正五品上致仕,杨廷和现在是正五品,杨家的姻亲品级也不高。

    可沈家这里,除了当家人是二品尚书之外,连姻亲都是九卿,剩下族中子弟在京做官的好几个,还出过状元。

    杨廷仪年岁与三老爷年纪相仿,未及而立之年的沈瑛同他们相比,则是“年轻有为”。在官场上,沈瑛也算是“少进士”,又是庶吉士出身,以后的前程也比旁人容易的走的多。

    沈三老爷指了指旁边的杨慎,赞道:“舞勺之年既为新秀才,有这样侄儿在,三老爷何须羡慕旁人……”

    杨廷仪谦道:“不过是早下场的缘故,我已经听家兄说了,瑞哥学问也不差,明年童子试应无碍的……”

    沈三老爷道:“不过是勤勉,论起天分来,到底不比世侄。”

    杨廷和与杨镇这会儿已经寒暄完,正一边吃茶,一边听厅上其他人说话。

    杨镇看着少年儒雅的杨慎,再想想沈家的沈瑞、沈珏兄弟,对比自家只晓得淘气的小儿子,真是羡慕嫉妒恨。要是能选择,他宁愿小儿子是个闺女,嫁回沈家,亲上加亲。

    谁让次子是个小子,家中虽有闺女,却是庶出。他即便有心与沈家亲近,也没脸用庶女提亲。

    杨廷和却是在关注沈瑛,二甲进士出身,又能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是弘治十二年进士中的出sè人物。

    再有几个月,这科庶吉士就要散馆,最好的出路当然是“留馆”。可对于沈瑛来说,留在翰林院却未必是好事。

    谁让翰林院有个沈理在,族兄弟两个年岁相差不过几岁。以沈理的资历与年岁,极可能就是下一任翰林学士,为了避嫌,倒是不好提拔沈瑛。

    沈瑛随着三老爷过来下礼,并没有想自己的前程。

    他更多的是感叹杨家父子的不俗,十二岁举人,十二岁过院试,这父子足以令大多数读书人羞愧。

    再想想杨家老太爷与大老爷、三老爷三进士,沈家即便传承几代人,也只有二房一家达到这个地步。

    如今已经是十二月,外地举人已经陆续抵京,准备明年礼部会试。

    沈琦也会参加下一科,不过却是心里没底。沈琦读书资质中平,乡试时成绩就不高,会试这里更是没底。

    按照沈瑛的打算,沈琦毕竟年轻,考个三、四科下来,也不过三十来岁。到时实在不行,再另选出路。

    沈琦这里,却是不想继续考下去,已经有了主意,要是今科依旧落第,就去考教职。

    后院徐氏“插戴”完,前院杨镇看着时间,打算要正式过贴。

    这时,就见管家匆匆而来,在杨廷和身边低声禀了一句。

    杨廷和闻言,眉头蹙起,连忙起身,对众人道:“家中有急事,先容我告退下,稍后就回来”说罢,又吩咐杨廷仪好生待客,就大踏步随管家下去。

    客厅上其余人等,都是面面相觑。

    如今已经是腊月,杨廷和却觉得额头渗出汗来。

    转过影壁,就见一着狐皮大氅小少年站在那里,正满脸兴致勃勃地看着影壁上的图案。旁边侍立一白面无须的中年男仆,后边还站了几个健壮侍卫。

    看到杨廷和过来,那小少年露出一白牙:“先生”

    杨廷和疾行了几步,就要屈身下拜。

    小少年忙扶了杨廷和的胳膊道:“先生莫要多礼,孤不告而来,做了不速之客,还请先生勿怪

    杨廷和见他白龙鱼服,不由心忧,小声道:“殿下怎么出宫了?”

    “听闻师妹今rì‘文定,,孤便过来讨先生一杯酒吃”少年含笑道。

    杨廷和却丝毫不觉欣喜,侍奉这位殿下几年,对于这位殿下脾气秉xìng他也知晓。眼前这人虽挂着笑模样,可眉眼间满是yīn郁。瞧着这样子,心里是带了

    杨廷和暗暗头疼,生怕这位小祖宗闹出点什么事来,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恭恭敬敬道:“能得殿下亲至,臣不胜欣喜,外头天寒,还请殿下移步。

    少年见他并不啰嗦“千金之子做不垂堂”这些话,面上就好看几分,带了几分好奇道:“瞧着前头停了不少马车,这是沈尚书家的人?今rì来的大媒是哪个?”

    杨廷和今rì早退,为的是长女“文定”之事,少年自然也得了消息,晓得杨沈两家联姻之事,才这样问。

    “今rì过来送帖大媒人是沈尚书妹婿杨镇杨大人……”杨廷和道。

    “杨镇……孤听着倒是耳熟……”小少年沉吟着道。

    那白面无须的内侍近前道:“是今年才上来的大理寺卿。”

    “原来是他呀,他家那个胖儿子,孤前些rì子见过,与张家那个外孙交好,倒是个有趣的”小少年嘻嘻笑了两声,道。

    说话功夫,杨廷和已经引着少年到前院书房。

    小少年却停下脚步,四下里望了望道:“宾客在哪儿?先生今rì是主家,也不好轻离,孤还是随先生过去那边。”

    杨廷和露出几分不赞同:“殿下……”

    小少年扬了扬下巴道:“先生,今rì来的是上门给先生贺喜的学生,哪里有什么殿下?”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孤……我……姓朱名寿,学生就是朱寿”

    外人不知晓,当今太子rǔ名“寿哥”。

    眼前这小少年,正是当今皇上嫡长子,二岁被立为东宫的太子殿下。

    杨廷和还要劝阻,太子的眼风已经扫过来。即便面上依旧带了笑意,可眼神却yīn沉的怕人。

    宫廷之中,又哪里有真正的孩子。

    杨廷和晓得太子的脾气,真要在自家发作起来,自己可吃不起。到时候皇上与娘娘才不会去想谁是谁非,落不是的还是他这个臣子。

    他便在心中哀叹一声,道:“既是如此,寿哥就随我去客厅上见客。”

    太子见他知趣,连称呼都换了,笑着点头道:“好,正也要见见老师家人

    他因好武事,看着倒是比同龄的孩子身量高些,可到底只有十岁,不过到杨廷和胸前,随着杨廷和进客厅,引得大家不由侧目。

    大家虽猜测杨廷和匆匆出去或许是有客至,可没想到客人是个孩子。

    旁人还在疑惑,杨镇却是坐不住,“腾”地一下子起身。

    杨廷和虽将太子带过来,可到底不敢真的将太子当成晚辈,否则传到宫里去,可都是他的不是。

    因此,他便先对太子一一介绍众人身份。

    按照规矩,要介绍人时,像位尊者先介绍。他这样一来,众人哪里还能不晓得眼前这小少年不是一般人。

    加上杨镇之前的反应,大家便也不由自主地带了恭敬。

    太子向来被恭敬惯了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虽口中依旧自称“学生”,可却大喇喇地坐了上座。

    其实,杨廷仪与沈瑛也参加过大朝会,可因位卑,远远地站在后头。对于曾出现在大朝上的太子,即便见过,也瞧不真切。

    不过京城的权贵虽多,能对杨廷和称“先生”,让杨镇诚惶诚恐的,又是这个年纪,还有能哪个?

    杨廷仪是提心吊胆,太子微服,来的又是杨家,要是有半点闪失,杨家老少都是死罪。

    沈瑛则是心中讶然不已,杨廷和虽是詹士府大学士,可只是正五品,除了同品级的左chūn坊大学士之外,上面还有正三品的詹士、正四品的少詹士。看着眼前少年对杨廷和,却很是礼遇与信赖。

    二房沧大伯给沈瑞挑了这门亲事,单单是让沈瑞拜在杨廷和门下学习么?

第二百四十章 天作之合(三)

    虽说对于杨家“文定”之喜带了几分好奇,不过太子也是三纲五常教导出来的,并没有冒昧地要提提见见“小师妹”之类的话,反而对旁边的少年颇为关注。

    杨慎长相与杨廷和肖似,太子便道:“这位就是前些rì子从四川回来的师兄?”

    不得不说,杨慎的卖相极为讨喜,相貌俊秀,看着就是那种乖乖好孩子的模样。又因读书多的缘故,更添儒雅。

    十来岁的少年,都爱同大孩子玩。

    今上后宫只有皇后,还有几个没有封号的夫人,是皇后入宫前就在的宫女子,没有册封嫔妃。龙子龙女,都是中宫皇后所出。太子本有一同胞弟弟、一同胞妹,不过却是幼殇。如今宫中,天家只有太子这一血脉。

    要是杨慎是寻常少年,不知太子身份还能随意些;如今既猜到太子身份,一时不免有些拘谨,应对之间守了尊卑之礼,显得生疏不亲近。

    太子轻哼一声,露出几分不满,立时对杨慎没了兴趣,对杨廷和道:“先生有几子?”

    杨廷和道:“有四子。”

    太子眼睛一亮:“那其他人呢?”

    杨廷和忙目视杨廷仪,杨廷仪下去,少一时领了几个孩子进来。

    这是杨廷和庶出的三个儿子,年纪最大的二郎杨悍九岁,三郎杨忱七岁,四郎杨恒三岁。

    太子站起身来,打量了几个孩子一眼,回头对杨廷和道:“先生,这三个都是师弟……”

    杨廷和听了这话,加上太子方才的反应,只能硬着头皮吩咐几个孩子道:“这是你们师兄,快上前见过。”

    方才带几个孩子出来前,杨廷仪已经嘱咐他们要规矩老实。可他不敢对几个孩子说出太子身份,几个孩子便也没有对皇权的畏惧,除了年岁尚小的四郎之外,二郎、三郎眼中只有好奇与隐隐地亲近。

    多了一个师兄?哪里来的?

    这般天真烂漫模样,反而得了太子的心。

    太子“哈哈”笑了两声道:“既是初次见几个师弟,总要与份见面礼”说罢,便目视旁边侍立的白面中年内侍。

    那内侍乖觉,立时从袖子里摸出两个荷包来,双手奉上。

    太子笑嘻嘻接了,扫了杨家几兄弟一眼,也从自己身上拽下个荷包来,不过低头看了一眼,上面金线绣龙纹的图案若隐若现,怏怏地收回,又去看那内侍。

    那内侍陪着笑,咬着牙根在袖子里摸出枚一寸直径的碧玉环来,打着大红sè络子。

    太子将那两个荷包给了三郎、四郎,将玉环给了二郎。

    几个孩子开始都不敢接,都是等到杨廷和点头后,才接了,跟着谢了“师兄”。

    几个孩子脆生生的话出来,即便没有多言,屋子里也一下子像是添了生气

    太子眉眼间yīn郁散了些,不过看着旁边空着手的杨慎,想了想就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羊脂玉平安如意牌来,递给杨慎道:“到底是初次见师兄,小小表记,还请师兄勿嫌轻薄。”

    太子的随身配饰赐下来,这是多么大的脸面。

    杨慎这里本当跪下谢恩,可既是太子不愿表明身份,便双手接过,道:“荣幸之至……”

    不过太子既摆着“师兄弟”的身份,杨慎这里也不好空手,就从荷包中取了一方田黄石印料,道:“我比师弟大,本当为师弟准备表礼,如今只能算是回礼……”

    他本比寻常少年聪敏,已经看出眼前太子不愿守“君臣之份”,有心与杨家亲近。自己最初的应对,是在规矩之内,却是违了太子的心意。

    方才太子给二郎兄弟“见面礼”时,杨慎心中也带了几分紧张。

    杨家内宅虽不至于嫡庶混乱、尊卑不分,可想到亡母郁郁而终,同父亲宠爱侧室不无关系,他对几个异母弟弟却真的亲近不起来。

    要是这几个弟弟入了太子的眼,杨慎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嫉妒。他想要自己保有君子德行,可也是寻常人,难免有心生怨愤之时。

    太子手中把玩着黄田石印料,面上笑容更盛三分:“谢谢师兄,小弟却之不恭了……”

    这还是他平生收到的第一份“回礼”。

    杨慎本就是xìng情率真,去了最初的拘谨,与太子应答也随意起来。

    太子就将几个小的撇在一边,只与杨慎说话,“师兄在哪里读书”、“学院里有武事么”、“cāo练什么拳脚功夫”。

    太子问题一个接一个,看得出来言谈之中比较爱武事,杨慎却是地道书生,应答起来就带了一个人出来:“父亲虽早就教导过我劳逸结合,可我染了读书人不爱动的习惯,还是听了毛迟的劝,方开始练习起拳来。”

    太子好奇道:“毛迟是哪个?他拳脚很好么?”

    “是我昔rì同窗,他身体不好,沈瑞就将一套养生拳法教给了他,前些rì子他又交给我……”杨慎道。

    这套拳法,毛迟倒不是私自做主,在传给杨慎时也是经过沈瑞同意的。当初的目的,是想要用这个来拉近杨慎与沈瑞的关系,不想要两人继续僵持下去

    太子听闻是“养生拳法”,带了几分不以为然:“不会是花拳绣腿的架子货?”

    虽说因沈瑞来“相看”时表现的不怎地,引得杨慎少年多有不满,可如今联姻之事尘埃落定,在杨慎心中,沈瑞这个未来妹婿就是亲人。甚至真要在心中论起亲疏来,因“爱屋及乌”的原因,沈瑞还要排在几个异母弟妹头里。

    杨慎带出拳法来,就是为了引出沈瑞,就道:“书生练起来或许是花拳绣腿,可沈瑞练起来可不是……他那老师就是文武双全之人,他身上功夫也不差

    太子聪敏好学,在朝野并不是新闻。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rì听太子说话,倒像是更偏爱武事一些。

    在武事上,杨慎无长处,就想到沈瑞,就拐了个弯带出沈瑞来。

    他只当自己“婉转”,推荐人不着痕迹,可客厅上众长辈哪里看不出来,不免神sè各异。

    “沈瑞?沈尚书之子?那岂不是我的小师妹……婿……”太子反应过来,越发好奇,四下里望了望道:“今rì不是他与小师妹‘文定,之礼,他怎么不在?”

    杨慎道:“今rì来过帖的是亲家尊亲长辈,并不用沈瑞出面。”

    太子有些泄气道:“还想要与他比比拳脚,看来要等下一回……”

    太子随侍来的内侍与近卫等,都在心里盼着这小祖宗早些回宫,不过却没人敢开口催促,只能用眼神示意杨廷和。

    杨廷和今rì做了太子“先生”,已经是出了大风头。

    太子身边多少人盯着,什么风吹草动,或许能瞒住外朝,可宫中与詹士府是瞒不住的。

    想着宫中帝后将太子当成眼珠子似的,杨廷和便只能硬着头皮道:“天sè不早,家中长辈要惦记,寿哥当回去了……”

    太子眉头一拧,瞪向杨廷和,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道:“如此,我就不再继续打扰先生……”说罢,也不同众人告辞,甩袖就走。

    杨廷和忙与众人告了声罪,带了杨廷仪、杨慎亲自送了出去。

    杨镇与沈三老爷对视一眼,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沈瑛则是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心。开始猜测到太子身份时,他虽有些紧张却无惧怕;不过待杨慎拐弯抹角地对太子提及沈瑞时,却惊出一身汗来。

    杨慎或许是无意,或许是好心,可“伴君如伴虎”,即便是储君也是小老虎。

    沈瑞虽比寻常孩子稳重些,可到底年岁阅历在这里摆着,提前在太子跟前挂号不知是福是祸。

    杨宅门口,太子正拉着杨慎,道:“这次没见着沈瑞,这次孤出来,师兄可要帮孤寻了来……”

    没有外人在,太子便也混着叫起来。

    杨慎不敢应,否则担了勾引太子出宫的嫌疑,传到宫中去可落不下好,便含糊道:“等有机会,定会带他给殿下请安……”

    旁边杨廷和已经暗暗扣了荷包,塞到那中年内侍手中,低声道:“那碧玉环定是刘中官心爱之物,本当归还,只是殿下既赐下,不好不恭,倒是叫刘中官破费……”

    那内侍捏了捏荷包,觉得轻飘飘的,面上带了笑道:“杨大人莫要嫌弃是杂家身上的就好,虽不算什么稀罕物,也是早年殿下赐下。”

    杨廷和小声道:“如今已经进了三九,寒冬腊月,殿下怎么会出宫来?”

    那内侍拿人手短,不好做蚌壳嘴,便微微一笑,低声道:“殿下今rì心里不痛快,非要出宫来散散郁气。旁的地方杂家也不放心让殿下去,正好听闻杨大人家今rì宴客,就只能叨扰杨大人,杨大人不会埋怨杂家多事?”

    杨廷和心中咒骂一声,面上却不动神sè道:“殿下亲至,蓬户生晖,倒是借了刘中官的光……”

    太子骑马而来,除了方才跟着进宅的内侍与几个近身侍卫之外,门厅这里还停着十余人。

    待侍从将太子的马牵过来,那中年内侍亲自将太子扶上马,带了一于侍卫,簇拥着少年离开。

    杨廷和如何能放心,就吩咐杨廷仪带了几个长随,尾随而去。

    杨家所在坊街与皇城不远,直到目送太子一行人等进了皇城门,杨廷仪方回来。

    杨廷和这才将提了的心放下,回到客厅继续进行下一步,与杨镇两人交换了“龙凤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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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介绍:
谚云:天下沈氏出吴兴,吴兴沈氏与汝南周氏、会稽顾氏、陇西李氏、东海陈氏、中山张氏并称中国六大世家。 大明中叶,世家郡望早已凋零,沈氏分支立足松江,名声鹊起,为当世显赫望族。 只因一现代灵魂,回到至五百年前,重生到祖宗身上,混个了风生水起。大明望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望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望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