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木落归本(一)
等到三房召沈涌、沈珠叔侄回松江的信送到京城时,已经是六月中旬。
差不多的时间,沈宅这里也得了消息,二房沈洲即将松江返京,同行的还有五房一家。
五房大老爷夫妇禁不住次子沈琦的央磨,终于同意进京了。他们一家四口,正好与沈洲一起北上。
因他们用的是户部进京的官船,路上的时间是固定的,徐氏便估摸着rì子,打发沈瑞、沈珏两个去通州码头等着。
五房那里也得了消息,沈瑛等人自然是雀跃不已。不过因沈瑛不好轻离,就安排沈全从书院里请了假,与两个族弟同去通州码头接人。
这兄弟三个,清早出城,却是心思各异。
沈珏的心情颇为复杂,随着沈洲的归来,他与沈瑞两个户贴也会迁到京城大老爷、二老爷名下,正式入籍成为二房嗣子。虽说这是意料之中事,却依旧带了几分惆怅。
沈瑞则只有欢喜的,倒不是因嗣子之名正言顺之事,而是因五房大老爷一家进京。
郭氏的慈爱,福姐的娇憨,五房大老爷的儒雅温煦,曾经带过给沈瑞许多温暖,是他所思念的。
沈全则是欢喜中带了几分惆怅,父母妹妹进京是好事,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可是对于他来说,也算是喜忧参半。因父母都进京,等到他回乡院试时,就要一个人。
六月京城的天气,十分闷热。
几人到了通州码头后,就寻了个于净的客栈,订了几个客房,以便沈洲等人下船后暂做休整,又打发人去码头盯着,而后兄弟三个去了对面的茶楼,要了一壶茶,吃茶说话。
“三哥到底参加明年的院试还是后年的?”沈珏问道。
要是参加明年的院试,沈全过了年就要南下;后年的话,倒是不用着急了
沈全沉思了片刻道:“后年的……与其一次次可上可下的,心里没底,还不若踏踏实实学两年……”
因明年的院试,不免又提及今年乡试。
“如今已经是六月中,瑾哥该启程去南京了……”沈全道。
沈珏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沈瑾,吃了口茶没说话。
沈瑞点头道:“算算rì子该动身了,他去年岁试考了一等、今年科试也不会差……乡试只要不出大错,当是差不离……”
沈瑾十四岁就过院试,又是中了“小三元”,成绩是府学同窗中的翘楚,搁在后世亦是“学霸”似的人物。
沈瑞虽然与他接触的不多,可是也能瞧出他是打心里喜欢读书的,压根无须长辈督促,全部心思都放在读书上。
如此专心致志,加上资质尚佳,沈瑾成绩自然令人侧目。
要是当年孙氏没有病故,沈瑾参加弘治十一年乡试,也未尝没有一搏的可能;延了一科,榜上有名的希望自然更是大增。
早先沈全对于沈瑾的出sè,心中颇为微妙。作为打小的玩伴与族兄弟,两人在科举仕途上的成绩相差太多。
如今进京,入了有名的翰林院子弟学院,见识了各种课业优异的同窗,沈全反而淡定了:“希望瑾哥顺顺利利,如此年底就能随流大叔他们进京了……
明年是会试之年,地方上的新旧举人年前年后会汇集京城。沈氏族里会进京的举人老爷,也不是一个两个。
沈瑞想到沈琰身上,道:“不知沈先生会如何……”
沈全道:“反正是比不过瑾哥,今年族中能下场应试的有三、四人,瑾哥课业还是排在头里。要是有一人举业,也是瑾哥,其次才轮到旁人……”
沈瑞摇头道:“不是这样论的,考场之上变化莫测,名次也说不好……”
沈全想了想,道:“也是。唐谢元中了南直隶解元,可在礼部会试中却连三甲也没排上蒋学士十四为解元,三次应礼部会试,先前也落第两次……
沈珏好奇道:“唐谢元不是牵扯进舞弊案才被罢落的?”
沈全摇头道:“我原也这般以为,后来进了书院听同窗们提及才晓得并非如此。在舞弊案出来前,先出的皇榜,唐谢元就名落孙山。”
沈珏道:“那可真是倒霉的……都落榜了,还能被咬进舞弊案中,连功名都没保住”
沈瑞临窗坐着,一边听沈全与沈珏说话,一边往街头随意眺望。
就见街头有几个眼熟的人走过来,进了茶楼对面的客栈,正是沈涌、沈珠叔侄与几个小厮、长随,后头跟着一辆马车,上面载了些行李物品,停在客栈跟前。
沈瑞转过头来道:“二房二老爷与沈珠来了,进了对面客栈……”
沈全探身过去,沈涌叔侄已经进了客栈,只有几个面熟的长随、小厮从马车上卸东西。
沈珏没有探身去看,轻哼了一声道:“还真是冤家路窄”
端午节时,沈涌带了沈珠去了沈宅,沈珠也给沈珏端茶赔罪,不过沈珏并不觉得沈珠是真心悔改,不过是碍于沈涌不得不低头罢了。
因此,即便晓得沈涌、沈珠到了,他也不想过去相见。
沈全有些为难,并非因沈珠的缘故,而是有涌二老爷在。
之前在松江时,大家与涌二老爷相处的不多,这半年同在京城,却是见了不少回。
涌二老爷行事虽有些圆滑,不过待族侄们颇为厚道,沈琦长子满月与百岁的时候,涌二老爷都准备了厚礼;就连沈全入学,涌二老爷也不忘准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送过去。
沈械是宗孙,又是三房在京城的靠山,可以对沈涌不假颜sè;五房沈瑛兄弟几个,对于沈涌还是颇为尊敬。
并非是因拿人手短,而是因沈涌为人有值得尊敬之处。
三房从上到下,很多人不讨喜,却不包括这位族叔。
三房四位老爷,除了三老爷是庶子之外,其他三位老爷都是嫡出。
沈涌不上不下,却正经是三房顶梁柱。
沈湖与湖大太太为人实难令人恭维,三房这些年却能蒸蒸rì上,沈涌功劳占了大半。
“瑞哥……”沈全望向沈瑞,有些为难。
沈瑞想了想,道:“他们既然也投到这家客栈,抬头不见低头见,怕是避不开,还是当过去见见……”
沈珏倒是对沈玲印象颇佳,道:“涌二叔他们这是要回松江?没听说玲二哥回来的消息啊,他们怎么这会儿就回去……”
沈全见他态度软了,道:“听说涌二叔在广州那边也有买卖,许是要顾着别处……”
兄弟三个又吃了半壶茶,就下了楼,回了客栈。
跟掌柜的打听了一下,就让小二领着,大家去拜会沈涌。
沈涌见几个族侄过来,非常意外,摸了半把铜子打赏小二后,就笑容满面请大家进了客房。
“你们兄弟三个怎么在这里?这是……来接沧二老爷……”沈涌招呼着大家坐下,笑着问道。
他虽笑容满面,可面sè晦涩,眼底青黑一片,看着十分憔悴。
沈瑞点点头道:“不单单接洲二伯回来,洪大叔与洪大婶子也随着一道进京”
沈涌闻言,望向沈全道:“恭喜全哥心想事成了,瑛哥那边显然定也会极欢喜……一家人在一处,他乡亦是家乡……”说话之间,亦呆了几分唏嘘。
沈瑞与沈涌并不熟,应完那一句便没有再开口。
沈全看着沈涌神sè,有些担心道:“瞧着二叔气sè不大好,这是要回南边?怎么这个时候启程……”
沈涌笑容有些勉强,道:“家里有些事,老太爷叫我与珠哥回去,就赶得有些急……请宗房大哥出面帮寻的官船,明早登船……”说完这一句,就岔开话,提起旁的来。
毕竟是隔着房头,沈涌无心细说,沈全倒也不好追问,只道:“之前不晓得消息,否则总该为涌二叔践行。京城离松江千里之遥,涌二叔下次还不知哪年过来……”
听了这话,沈涌的目光从沈全、沈瑞、沈珏身上依次打量过去,带了几分惆怅,道:“实是归程定的仓促,否则我也当去看看诸位侄儿……全哥还罢,总要回松江,咱们叔侄有相见的时候,瑞哥与珏哥以后却是不好难见了……”
他这般热络,沈瑞与沈珏两个也不好冷淡。
沈瑞道:“玲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沈珏也道:“以后还是玲二哥在京里么?”
沈涌苦笑道:“我原是这般以为的,以后却是有些说不准了……不管是玲哥进京,还是三房其他哥儿进京打理南城铺子,你们兄弟能看顾的就看顾些…
沈珏带了几分不情愿道:“若是玲二哥,我们是认识的,自然都好说;换做旁人,大家又不熟……”
他回答的率直,沈涌却并不恼。
商场之上,尔虞我诈太多,像沈珏这样喜怒随心的xìng子,反倒少见了。
不过沈涌也晓得,这样的脾气容易吃亏,看了沈瑞一眼,他心里庆幸沈珏运气好。即便出继为嗣子,有沈瑞这个xìng子稳重的密友做堂兄,也能多一份依靠。
众人在屋子里说得亲近,门外沈珠站在那里,面sè越来越黑。
这三人即看见沈涌,怎么可能没有看到他?可这进屋说了半天话,却一个人也没有提及他。连远在松江的沈玲都被提及,沈珠的名字一次未见。
同族的兄弟,他们凭甚这般瞧不起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木本归根(二)
小二上来送茶,看到沈珠站在客房门口,躬身道:“这位公子……”
沈珠轻哼一声,推门进了客房。
见沈珠进来,客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沈瑞从座位上起身。沈珏带了几分不情愿,却也跟着起身。
沈珠看也不看沈瑞、沈珏,对沈全道:“全三哥……”
沈全点点头,道:“幸好遇上了,要不还不知你们要回松江……”
沈珠道:“是仓促了,全三哥可要给家里带信?”
沈全摇头道:“不带了……我家老爷太太上京了,随洲二伯同路,我这次随瑞哥、珏哥两个出来,就是来接他们……”
沈涌见沈瑞、沈珏两个守礼,沈珠却如此目中无人,皱眉道:“九哥”
沈珠见他带了恼意,方不情不愿地看着沈瑞、沈珏道:“你们兄弟两个也来了……”
“珠九哥……”沈瑞不冷不热地见了礼。
即便心中不喜,可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守的,否则落在旁人眼中,无礼的就是自己的。
沈珏显然也明白这点,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沈珠看着沈珏这模样,倒是正是几分趣味来,抬了抬眉毛道:“你们叫我九哥,我该叫你们甚?瑞哥、珏哥出继后,爹娘都换了,是不是也该换名字了
他这话加上这yīn阳怪气的口气,就十分惹人厌。
沈瑞神sè冷了几分,沈珏则是怒极而笑,道:“我与瑞二哥以后叫什么名字,这就无须珠九哥cāo心了,毕竟以后能不能再相见都是两说……”
沈珠闻言,不由变了脸sè。
沈珏、沈珏在京,沈珠回松江,大家再次相见的时候,就是沈珠举业后进京应礼部会试。沈珏这话,是诅咒他不能举业?
沈珏已经不看沈珠,对沈全道:“三哥,咱们是不是去码头看看……”
沈全如今与沈珠也不过是面子情,既拜会完沈涌,也无心多留,便起身道:“是该去瞧瞧……”
沈涌见状,跟着起身道:“我也当过去迎迎……”
沈全忙道:“涌二叔且留步,官船什么时候到京还说不好……等那边靠岸了,涌二叔再过去也不迟……”
沈涌知趣,也不勉强,道:“且记得打发人来说一声……”
沈全应了,同沈珠点点头,带了沈瑞、沈珏两个离开。
沈珠没有动地方,沈涌则亲自送到客栈门口,看着沈全等人走远了,方转回客房。
“二叔是长辈,作甚这般殷勤巴结?”沈珠皱眉道。
看着沈珠面上隐露不屑,沈涌想着前天收到的家书,连教导沈珠的意思都没了,只揉了揉额头,道:“我有些乏了,先倒下歪一歪,九哥自便。”说罢,就转入内室。
留下沈珠在当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使劲拄拄脚,甩了门出去。
内室里,沈涌睁开眼睛,脸sè十分难看。
前rì他收到的家书,拢共是三封,一封是老太爷亲笔,一封是四老爷亲笔,一封是沈玲亲笔。
三封家书拼凑到一块,沈涌对于三房变故的前因后果便也知晓的清清楚楚
这几年兄弟之间波澜涌动,早有摩擦,沈涌劝着上边的,安抚下边的,才使得三房没有散了去。
他之前一直担心三老爷会闹出来,毕竟三老爷是庶出,与其他几位老爷隔了肚皮。
没想到这次反目的是大老爷与四老爷,两个同胞兄弟。
沈涌早就晓得这个家维持不了几年,不过因不愿引得老太爷生气,也放心不下兄嫂一家,才上下弥合。
说到底,他也不是圣人,否则就不会同三老爷、四老爷一般,也置了私产
如今这样闹出来,眼看着兄弟成仇,沈涌除了觉得有些丢脸之外,还觉得心寒。
兄嫂一家祖孙三代,都是他们兄弟养活着,却养成了白眼狼。
沈家三房富庶,仆从如云,小大哥又是长房嫡长孙,身边养娘、婢子何曾离开人。要是没有人私下吩咐,她们就敢让小大哥手中拿棒子耍?还眼睁睁地看着他打人?
如今没的是四太太肚子里小的,四老爷都恨成这般模样;要是十五哥真没了,这个仇还能化解么?
十五哥不过两岁大的孩子,做这个局的人心肠该有多狠,才能下的了手?
这哪里是亲人?
想到此处,沈涌闭上眼,心开始硬了。
沈湖两口子眼皮子浅,这把热心费力地想要分家,是惦记公中后添置的那些产业。
想要独吞或是占大头,那是妄想……即便他并不看那些,也不会白白便宜了那白眼狼一家……
码头上,人头涌动。
如今虽不到漕粮进京的时节,可南来北往的官船、商船往来如织。
各种味道混杂在一处,十分难闻。
沈瑞走了几步,就不爱走了,看到远处河边有棵垂柳树,就招呼沈珏、沈全两个过去遮yīn。
沈珏使劲摇着扇子道:“这京城的夏天也太燥热……”
沈全拿着帕子擦了汗道:“我倒是觉得比松江时强,现下是在外头,没得挑了……要是在屋子里,起码还有冰……松江那边,除了每rì里多洗两次澡,可没有降暑的法子……”
沈瑞道:“也不知鸿大叔、鸿大婶子会不会适应京中气候……这个时候赶路有些遭罪,不过也比九月底好,那个时候上京太冷了……”
之前没得到消息前,几个人聊过五房大老爷一家进京的rì子,就猜测不是随沈洲过来,就是同沈流等进京赶考的举人一起。
随着沈洲的话,来京的rì子不会太晚,毕竟沈洲是职官,请假的rì子有限;跟着后者的话,则要等到乡试结束后,那边才会启程进京。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远处过来十几骑,马上人是穿着罩甲,腰挂绣chūn刀,正是锦衣卫的装扮。
“贵人出行,闲人逼退”几个锦衣卫小校高声喊着,驱散道路上的行人
在他们身后,则是穿着圆领罩衫的衙役正用清水净街。
“好大声势啊”沈珏道:“这般声势,难道是藩王进京?”
沈瑞摇头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卫,藩王进京应是礼部与宗人府的官员出面……”
随着退避的人群,原本带着几个小厮去码头等着官船的二管家也从码头上退避出来。
看到沈瑞等人在树下,二管家就过来禀道:“瑞少爷、珏少爷、全少爷,昌国太夫人省亲归来,宫中遣使迎候,码头上也撵人呢……”
昌国太夫人,当今圣人之岳母,皇后生母金氏。
向来凡称“夫人”,是夫贵妻显,称“太夫人”,则是母以子贵。如金氏,若是没有加封,诰命本当为昌国公夫人或是寿宁侯太夫人,偏生天子重外戚,弘治十一年加封金氏为“昌国太夫人”,从其夫昌国公峦爵号。
除了这“昌国太夫人”的诰命封号之外,金氏还常驻宫中。如今宫中遣使相迎,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沈瑞他们所在之处,离官道还有一段距离,倒是无须回避。
沈珏皱眉道:“竟是他们家,一介外戚,竟这般声势……”
话未说话,就被沈瑞打断:“珏哥慎言”
沈珏嘀咕道:“就因沧大叔贴了他们家的边,尚书都差点没了……”
因正月里沈沧亲往建昌伯府“赔罪”,等到衙门里开衙后就得了御史弹劾,三月里廷推时,也因此得人非议,差点与刑部尚书之职失之交臂。
沈瑞道:“罪魁祸首是惹事的沈珠”
文官瞧不起外戚勋贵,可真正能爬到高位的文官也得罪不起实权的外戚权
正月里那场事故,沈沧可以清高的不低头,在士林之中是能得清誉,而后就会多了一门仇家,在官场上再难寸进。
本就是小事,沈沧出面,小事化了;沈沧不出面,就是扫张家兄弟的脸,就是小事化大。
沈沧入仕小三十年,当然晓得孰轻孰重。
张家可不是挂名的皇亲国戚,皇后的娘家,太子的外家,别说沈沧当时不过一个三品官,就是阁老大臣与张家对上也没好处?
不远处,昌国太夫人的全副仪仗已经缓缓而来。
沈瑞等人也住了话头,眺望昌国太夫人的仪仗过去。
前后簇拥的除了锦衣卫,还有数名穿红的中官,还有一人,骑马随行在太夫人的车架边,二十出头年纪,穿着莽服。这个打扮,这个年纪,应该就是金氏次子,建昌伯张延龄。
官道两侧的士民百姓,即便无须跪迎,也都屏气凝声,生怕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这时,却是从一侧的人群中突然出来一少年,就要往车架边凑,被随行的锦衣卫给拦下。
“二舅,外祖母……”那少年身着锦衣华服,高声喊道。
不仅拦着他的锦衣卫面露迟疑,就连沈瑞、沈珏这些远处驻足眺望的,听了这一句都惊呆了。
昌国太夫人的外孙,建昌伯的外甥,不正是东宫太子么?
随即觉得不对劲,东宫太子好像只有十来岁,那少年看着有十三、四岁大
那些本来迟疑的锦衣卫们,显然也想到此处,再次将那少年拦住。
因这少年的拦路,昌国太夫人的车架还是停了。
建昌伯张延龄策马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少年。
那少年抬起头,带了几分讨好道:“二舅……”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木落归本(三)
沈瑞、沈珏等人所在位置,距离官道十几丈远,眼见着碰上这般八卦,都不免有些好奇。
与沈珏、沈全两个不同,沈瑞年后曾随王守仁出去交际,对于京城官场上流传的皇家与大臣八卦之类的也听了不少,从这锦衣少年之前的称呼,一下子想到一个人,那就是这次“京察”后告老还乡的礼部尚书徐琼。
徐琼是景泰二年的举人,元顺初年的榜眼,到弘治年已经入仕四十余年,经历三朝。
有传闻,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就是徐琼捅出来的。
大明朝职官志上,虽注明一部尚书只有一人,可实际各部尚书却不止一人
有阁臣的加衔,还有各种恩封,加上南京礼部尚书,最多的时候达六人。
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而阁臣入阁前还要先入礼部。
徐琼的资历,本有机会入阁,却是因为人行事,为文官所鄙。
在京城高层流传范围很广的一则八卦,那就是成化末年,时任南京国子监祭酒的徐琼在回京叙职时,纳一监生之外室女为妾。
此事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监生有一嫡长女被选为太子妃。
虽说这则八卦,徐琼从未公开承认过。昌国公去世前,徐琼也始终在南京为官,并未回京。
不过在昌国公去世后,原本在南京坐了十几年冷板凳的徐琼,确实是青云直上,从侍郎到尚书,加太子少保,俨然要入阁的架势。而且在几次今上加恩外戚张家的封赠上,徐琼都是站在今上这边,支持对张家的重封。
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发生,被弹劾涉案的主考官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受冤入狱,最后落得冤愤而死的下场后,徐琼的圣宠也到头了。
过后有消息传出来,是徐琼暗中指示给事中华昶弹劾主考官科举舞弊。
程敏政亦是榜眼出身,只是比徐琼年青十几岁,在科举仕途上晚了不少科,不过同仕途不顺多年的徐琼相比,虽也沉沉浮浮,不过rì子要风光得意的多
程敏政十三岁以“神童”被荐入朝,奉旨入翰林院读书,十九岁中解元,二十三岁中榜眼,曾直讲东宫,与当今皇帝有师生之缘。
弘治元年,程敏政因xìng格耿直曾被人中伤致仕,弘治五年冤情得雪复官,从此一直是天子近臣。弘治十一年升礼部右侍郎,任《大明会典》副总裁,专掌内阁诰敕,这已经是稳稳要入阁的前奏。
虽说徐琼为尚书,程敏政只是礼部右侍郎,两人中间还夹着一个同样与今上有师生情分的礼部左侍郎王华,不过入阁可不讲究官员品级与先来后到。
按照当时的圣眷,程敏政越过徐琼与王华直接入阁,不无可能。
程敏政出身累世宦门,程敏政出自累世宦门,家族先祖出仕可以追溯到元朝,其父官至尚书,他自己少年进京后又拜在几个大儒名士门下做学生,姻亲故旧不能说满朝,也不是徐琼可比的。
虽说关于徐琼yīn害程敏政之事只是传言,可无风不起浪。加上徐琼素rì为人行事利益为上,没有文人风骨,这件事不管到底是不是他做的,这屎盆子都扣到他身上。
程敏政病故后,今上赠礼部尚书。其长子程瑾本是以祖武功授锦衣卫世袭百户,在其父病故后,藉父遗恩升锦衣卫副千户;幼子程堂,则恩荫入国子监读书。
虽说后来也有传言牵扯到继任的礼部右侍郎傅瀚身上,说是他惦记程敏政的位置,才使人yīn害程敏政,不过谁会信呢?
傅瀚是天子近臣,德行出众,为世人赞誉。即便之前他并未任六部实职,可早就挂了尚书衔,在皇上身边充当顾问。
尚书去惦记侍郎的官职,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等到今年“京察”前,弹劾徐琼的折子就不是一份两份;到了“京察”时,礼部查出来不妥当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
徐琼这个礼部尚书,只能“告老还乡”,接替其尚书职位的,正是傅瀚这个礼部右侍郎。
在皇帝与六部九卿心中,谁忠谁jiān,已经有了评断。
礼部尚书的更替比刑部要晚,是端午节后的事,徐琼应该已经归乡了,只是不知还留没留亲眷在京。
那锦衣少年管建昌伯叫“二舅”,难道真的是徐琼之子?
瞧着建昌伯的模样,显然是认识那少年的,不过却没有好脸sè。
在那少年口呼“二舅”之后,建昌伯举着鞭子,不知说了两句什么,便吩咐左右将那少年拖了下去。
那少年面露惊恐,却因已经被堵了嘴巴,没有继续继续开口。
接下来,昌国太夫人仪仗继续前行,渐行渐远。那拖着少年的几个锦衣卫,则是拿着板子,在路旁“噼里啪啦”地打起了板子。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那些锦衣卫将那少年丢到那里,呼啸而去。
人群也从各退避处出来,指着那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锦衣少年指指点点。
沈全松了一口气,道:“真是吓人一跳,我开始还真以为是太子微服……
沈珏则道:“这建昌伯还真是爱打人板子,上次沈珠是如此,眼下这少年也是如此”
沈全道:“我倒是觉得建昌伯的脾气并非传闻中那样跋扈……即便使人打板子,也没叫人打几下……”说着,冲着官道那边示意。
大家望过去,就见那锦衣少年摇摇晃晃起身,旁边过来几个小厮,将他扶着扶了。
这挨了板子还能起身,可见建昌伯真是手下留情了。
“咦?那不是杨表哥……”沈珏惊诧道。
沈瑞看出来,后出现的一个小胖子不是旁人,正是杨仲言。
之前官道两侧行人多时,他们兄弟站在树下还不显,如今行人散去大半,他们这里也比较显眼。
沈瑞等人认出杨仲言的时候,杨仲言显然也看到他们这边,同那锦衣少年说了两句,就小跑着过来。
沈瑞等人不好于杵着,只好迎了过去。
“是二房三姑父后妻所出次子。”因沈全没见过杨仲言,沈珏便低声告诉了沈全一声。
杨仲言头上汗津津的,却顾不得擦,望着众人面带惊喜道:“瑞表弟、珏表弟”
沈瑞与沈珏两个也口称“表哥”与他见过礼,沈瑞又介绍了沈全。
“原来是全三哥……”杨仲言也不见外,就顺着沈瑞的称呼叫起来。
沈全见他虽不及沈宝那么胖,可也像个大阿福似的笑容可亲,不禁心生好感。
眼见那锦衣少年带了小厮长随在不远处等着,沈瑞便道:“杨表哥是不是有事?有事您先忙,左右我们又不是外人”
杨仲言回头看了那锦衣少年两眼,神情有些纠结,好一会儿方低声解释道:“那是徐五,礼部尚书徐琼幼子。徐尚书致仕,恩荫一子入监,就留了徐五在京。徐家是我家邻居,今rì徐尚书还乡,家父衙门脱不开身,就嘱咐大哥与我过来送行。送了人后,大哥先回城去了,徐五听人提及昌国太夫人的坐船到了,说什么也不肯走,方才一个没留意,就让他跑过去了,真是叫人头疼……闹了这一出,也不好将这麻烦jīng介绍给全三哥与两位表弟认识,我先送他回城,就不随大家一道接二舅,明儿过去给二舅请安时,咱们兄弟再好好说话……
沈瑞等人自然无异议,与杨仲言别过,看着他与那锦衣少年上了马车远去
沈珏奇怪道:“尚书的公子管国舅叫‘二舅,,从哪里能论上?这脑子莫不是坏掉了?”
关于徐琼纳昌国公庶女为妾的传闻,在京城官场流传甚广,沈珏、沈全总有一rì也会听到,沈瑞也没什么瞒的,就将听来的八卦讲了一遍。
沈全诧异道:“真没想到,这一声‘二舅,不是胡乱攀扯,竟然是有缘由的昌国公到底是怎么想的?即便是外室女,也不能送人作妾啊皇后娘家竟然出来做妾的女儿,这叫什么事?”
沈珏也讶然:“皇后娘娘的姊妹,竟然是妾室……”
沈瑞道:“确实是不可思议不过有传闻,昌国太夫人有房夫人之风……
沈珏想了想道:“即便徐尚书当年是纳妾,后来也该正位了……总不能让皇后的亲妹子一直做妾……”
沈全道:“那倒是未必瞧着建昌伯的模样,明显是不认这门亲戚……皇后娘娘是天子正嫡,有个妾扶正的妹子算甚?这是叫天下人尊崇正统,还是怎地?要是这张氏妾一直居侧室,流言只是流言,要是真的扶正了出来交际,姊妹之间难免有相像之处,皇后娘娘与张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沈瑞点点头道:“全哥说的正是。这徐琼虽早在弘治初年就丧了发妻,不过一直没有续娶,也没有扶正……”
沈珏道:“方才那位徐五公子的架势,可是铁了心要认外家的……这样闹腾几回,不知张家人会怎么应对?”
换做庶民百姓,这般挑衅皇亲国戚的权威,说不得一顿板子就送了xìng命。
徐五是尚书公子,又恩荫留京入国子监读书,张家人想要下死手,还真要掂量掂量。
今上是仁君,待张家这般亲厚。要是张家冷血无情、六亲不认,那今上会怎么看待张家?
第二一十四章 木落归本(四)
“呕……呕……”
鸿大老爷一下船,就疾行两步,到了路边柳树下,躬身呕吐起来。
沈琦见状,面上不免带了担忧。
鸿大太太道:“有我在这里看顾老爷,你只管随管家去卸行李,带的东西多,不好全麻烦二房的人,也要小心,莫要胡乱弄丢了……”
鸿大老爷听到妻子说话,也转过头道:“二哥且去,我这里无碍的……”
五房如今举家搬迁,随行下人行李装了半船,如今能出面去照应的只有沈琦,沈琦见鸿大老爷并无大碍,稍稍放心,便带了几个管事去了。
沈瑞等人即便不在码头,也早吩咐人盯着码头这里,这会儿功夫也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鸿大老爷已经吐完,面sè有些苍白。
沈瑞等人上前见了,顾不得叙重逢之喜,就不约而同地担心起鸿大老爷来
五房三兄弟接父母进京,是为了尽孝;要是鸿大老爷因旅途劳乏有个不好,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鸿大老爷面容虽有些憔悴,jīng神头倒是好。
人逢喜事jīng神爽,一家人团圆在即,鸿大老爷自然心里欢喜。
寒暄功夫,沈洲已经与官船随行的户部司官说完话,走了过来。
沈瑞等人少不得上前,见过沈洲。
沈洲伸出胳膊,叫大家起身。
看了看鸿大老爷的脸sè,又抬头看看天sè,沈洲道:“官船将停靠码头前,耽搁了会儿功夫,前面要入码头的船排了两里路出去,如今将申正,回城怕是来不及……”
沈瑞躬身禀道:“侄儿等人在前头客栈订了几间房,原打算给长辈们做暂时休整之用,要不今rì先歇那里?”
沈洲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码头上不是说话的地界,随行物品之类自有管事的照应,沈瑞等人便引着沈洲与沈鸿一家往客栈去,又打发人快马回城去送信。
福姐是弘治十年落地,如今虚岁算五岁,还不到需男女大防的时候,便直接由沈全抱着。
沈瑞与沈洲并肩而行,说了些沈宅这几个月的家事;沈珏则是跟在鸿大老爷身边,问起旅途情形。
之前在松江的时候,福姐同沈全、沈瑞十分亲近。如今半年过去,她将两人忘得差不多,即便不怕生,也带了几分拘谨与腼腆。
沈全见状,不免心中发酸,与郭氏道:“幸好爹娘现下来了,这才半年福姐就差点忘了我这个哥哥……再过两年,更是半点不记得了……”
郭氏横了他一眼:“是不是你撺掇的大哥、二哥?哼,到时候会记得找你算账……”
沈全满脸无辜道:“要接爹娘进京,都是大哥、二哥与两位嫂子的孝心,儿子可不敢居功”
“这是夸你呢?”郭氏哭笑不得,捶了儿子一下。
之前订的客栈,距离码头并不远,大家出了码头,走了一盏茶功夫就到了
等到沈洲与鸿大老爷一家三口梳洗完毕,沈瑞打发人叫的两桌席面也送了过来。
同在一个客栈住着,这边有动静,沈涌那边自然也得了消息。
先前码头迎接的时候差了一步,沈涌正犹豫什么时候过去。怕过去早了,扰了大家休整;去的晚了,又显得怠慢。
不过沈瑞已经同沈洲与鸿大老爷说了他们叔侄在,随后也过去请他们过来
一桌席面直接送到鸿大太太房里,给鸿大太太与福姐用;另外一桌送到沈洲房里,众人也过去,算是为沈洲与鸿大老爷洗尘。
等用了饭,沈涌并没有急着告辞,而是看着沈鸿yù言又止。
沈瑞见长辈们有话说,便随着沈全、沈珏去了郭氏那里说话。
郭氏将沈瑞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半响,方道:“不过半年功夫,这个子长了一寸多了……”
“婶娘……”面对郭氏的慈爱,沈瑞也是动容。
不过这声音一出来,郭氏就皱眉:“方才在外头还没留意,瑞哥这是变嗓子了?这个时候还是少说话,要是坐下公鸭嗓可没地方哭去……”说到这里,又不放心:“当年你几个哥哥变嗓子时,都是每rì里用一盏雪梨燕窝滋养润喉,这嗓子才养护的好好的……瑞哥这里……”
沈瑞道:“婶娘放心,大伯娘每rì也使人炖了补品给我,我能不开口的时候也就不开口……”
郭氏闻言,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就好,且多忍忍,过了这两年就好了…
沈珏坐了旁边,静静地听郭氏与沈瑞说话。
沈全见了,有些不忍心,就道:“娘,您与我爹出来前去过宗房没有?族长太爷身子可还康健?海大伯过些rì子去南京么?”
郭氏看了沈珏一眼,回道:“临行前一rì,老爷与我过去了。族长太爷jīng神抖擞,这些rì子爱上垂钓,入夏以来,每天rì头足前都去坊后的河边钓鱼……宗房大老爷好像没有去南京的意思,听说是吩咐哥带族中秀才去南京应试,算算rì子这个时候也该启程……”
沈珏虽依旧没有吱声,可是耳朵已经支楞起来。
沈全犹豫着要不要再问问宗房大太太,可是宗房大太太待幼子不亲近并不是秘密。沈全怕自己问多了,沈珏面上下不来。
郭氏已经说道:“宗房大太太预备了不少东西,让我捎带过来。如今跟家里行李混在一处,等过两rì行李收拾出来,再给珏哥送过去……”后一句,是冲着沈珏说的。
沈珏神sè有些勉强,道:“谢谢鸿大婶子,叫大婶子费心了……”
郭氏心中叹息一声,柔声道:“我们登船时,宗房大老爷说了,以后会来京城转转……尤其是珏哥举业或是成亲大喜的时候……”
沈珏闻言,难以置信,眼睛闪亮道:“我爹真这么说?”
郭氏点点头,道:“你爹与你鸿大叔说的,婶子亲耳所闻,自然不做假
沈珏面上放光,嘴角已经忍不住往上挑。
天下父母,将儿女视若珍宝,自然也希望儿女孝顺重情。
沈珏身为出继子,这般眷恋本生亲,并不恰当。
郭氏虽欣慰,不过依旧正sè道:“骨肉难断,可毕竟以后名分有别,珏哥将这番念想都搁在心里,莫要挂在脸上,让长辈们为难……”
沈珏小鸡叨米似的点头应了,望向郭氏的目光越发亲近。
郭氏说的话虽硬,却是为了他好,沈珏不是孩子,自然晓得好歹,这就是逆耳忠言了。
沈瑞在旁,眼见沈珏听到家人消息时的眷恋不舍,心中莫名。
四房上下,即便是之前并无冲突的沈瑾,与他来说也不过是比陌生人强一些,还真是没有什么不舍的。
同沈珏这热血少年相比,他可算是冷心冷肺。
换做在旁人面前,他会流出几分“不舍”,表示自己重情重义;可是在郭氏面前,不愿意作伪。
郭氏看着沈瑞,却是露出几分苦笑:“这次我带来的东西,除了宗房大太太给珏哥预备的那一份,还有一份是四房老安人给瑞哥预备的……”
沈瑞听了,很是意外。
宗房大太太不管先前怎么不待见幼子,毕竟十月怀胎,到了生离时,骨肉难舍还说得过去;张老安人那里,先前入嗣之事没影时,就巴巴地盼着他出继,如今哪里会舍不得?
郭氏叹气道:“我也觉得意外,还怕老安人有什么筹算……不过这千里迢迢的,老安人岁数也不是能挪动的,往后能算计你的地方不多,估计是为了沈瑾卖好铺路。沈珏那孩子,不说别的,倒是真孝顺,只是可惜了了……”
沈瑞听她口气感慨颇深,好像沈瑾有什么变动,好奇道:“他怎么了?不是过了科试么?如今也该往南京备考了……”
郭氏摇头道:“今年这科怕是不能了……三月了四月初时,老安人生病卧床,都是沈瑾rì夜侍疾……熬了半个月,沈瑾身虚,白rì里跌了跟头,胳膊折了”
不仅沈瑞惊讶,连沈珏、沈全两个也讶然出声。
“瑾哥摔折了胳膊?”沈全毕竟与沈瑾相伴长大,十数年交情,不免关切,难以置信:“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就能将胳膊摔折了?他素来稳重,竟会出了这么大纰漏?”
沈珏问得更直接:“四房新太太不是已经进门?怎么还是沈瑾侍疾?沈瑾是应试秀才,不是正该读书备考?”
郭氏叹气道:“四房的事,真是没法说……那新太太我也见过,瞧着温顺知礼,并非跋扈xìng子……听说是老安人不喜新太太,不用她侍疾……”
“那源大伯呢?”沈全皱眉道。
郭氏摇头道:“听说那些rì子你源大伯的身子也不好,才让沈瑾代父侍疾
两个“听说”,这沈举人的病就是托词了。
否则以两家的族亲与比邻而居的关系,沈举人真的病了,五房大老爷肯定要去探病。
沈全无奈道:“源大叔他真是……真是……没听说哪家老太太病了,儿子媳妇束手不管,全交给孙子侍奉的……不会是源大伯的偏心病又犯了?早先是偏心瑾哥,视瑞哥为瓦砾;如今偏心新太太,瑾哥就成石头了……”
郭氏闻言,大怒:“闭嘴长辈们如此行事,是你当说的?谁教你的规矩,可以拿长辈说嘴?”
当年之事,即便沈源做的再不公道,郭氏也不想再提及。那是沈瑞之痛,如今出继之事都定了,再去计较本生亲长的不好也没甚意思。
沈全讪讪,忙捂了嘴巴。
沈珏小声道:“全三哥又不是胡说……侄儿倒是觉得是沈瑾的报应到了。当年他受源大叔疼爱的时候,哪里顾及过瑞哥rì子如何?后来是得了便宜卖乖,倒是做起好兄长模样。如今让他尝尝长辈偏心的滋味,倒是也叫人心里爽快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木落归本(五)
从沈洲房间里出来后,沈涌脚步有些沉重。
这叫什么事?小大哥打破了十五哥的头,四老爷就寻了机会棒打了大哥;大老爷不于,就又寻借口打了四老爷长子八哥的板子。
二房与三房也未能幸免,二哥为了护着堂弟八哥,也被大老爷责罚。三老爷同四老爷同气连声,如今与长房一家已经视若仇寇。
沈家三房前些rì子闹出的笑话一出接一出,都传到外头去。
这兄弟反目,叔侄成仇,一家子骨肉恨不得对方yù死,下手一次比一次重
三房老太爷开始还弹压,后来也弹压不住了。
连族长太爷都惊动了,直接开口训丨人。
真要是闹出人命官司,可就不是沈家三房的事。真要是闹出衙门去,沈氏一族的清名都不用要了。
如今三房上下,已经分了灶,只等着沈涌回去,就正式分家。
回到房里,看到沈珠在,沈涌一愣:“九哥不是觉得不舒坦?怎么不在房里歇着?”
方才去见了沈洲、沈鸿之后,沈珠就借口不舒服告辞回来。
沈珠带了几分扭捏道:“我只是懒得搭理那几个……”
沈涌想着方才从沈鸿那里得来的消息,心里直觉得冷飕飕,待沈珠也亲近不起来了,神sè淡淡道:“左右明早咱们就登船,不想见就不见……”
自己这个侄子自私狭隘的xìng子,同他老子一脉相承。沈湖虚张声势、无能了一辈子,沈涌现在也不指望沈珠以后能好到哪里去。
沈珠并未察觉,带了好奇道:“二叔,五房这是要迁到京城来?他们家可是搭上二房了……”
沈涌摇头道:“不过侨居,总要回乡的……”
“沈瑞、沈珏两个都与沈全交好,鸿大太太还真是jīng明人……”沈珠口气中带了几分酸涩道。
这半年来,他即便嘴硬,可心中真的不曾后悔么?
要是他与沈全似的,同沈瑞、沈珏交好,还用这般灰溜溜地回乡?连沈琴、沈宝两个都能得二房提挈教导,可偏偏没有他的份。原因不过是他没有讨好沈瑞、沈珏两个罢了。
沈珠后悔了无数次,可这世上并无后悔药。
想着沈珏诅咒他不得举业的话,沈珠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待到三年后那一科,一定要榜上有名,让那些小瞧他的人好好看看……
一夜无话,次rì一早,沈瑞等人先去码头送了沈涌叔侄上船,随即就开始返程。
中午前后,一于人等进了京城。
沈琦、沈全兄弟奉了父母回了五房大哥在京的宅子,沈瑞、沈珏则随沈洲回了仁寿坊。
听说他们回来了,二太太与三太太夫妇都过来前院相迎,徐氏随后也出来。没有被安排去通州接人的沈琴、沈宝两个,自然也没有落下。
看着二老爷即便面带乏sè,不过总不像先前那般跟个木头人的呆涩,徐氏心中微微放下一口气。
虽说她对二老爷当年行为多有异议,不过到底是亲眼看大的小叔子,也不忍他继续被丧子之痛困扰。如今出去转了数月,能去了心中郁结也是好事。
二太太满脸温柔地望着丈夫,不过心下却越发忐忑。她怀疑自己想多了,否则夫妻小别重逢,丈夫看着自己的目光怎么半分不见眷念亲近,越发冷了?
随着二老爷回京,沈瑞、沈珏两个户贴也从松江转过来,正式入籍在大老爷、二老爷名下。
二老爷回京第三rì,大老爷与徐氏在家里设宴,宴请鸿大老爷一家,同时还请了在京的各房族侄作陪。
在家宴之前,大老爷开了家中祠堂,在众族亲的见证下,将沈瑞、沈珏之名正式记到二房家谱下。
沈瑞与沈珏的名字未变,只是需从已故的沈珞重新序齿,沈瑞依是行二,上下改口称“二哥”,沈珏序齿行三,上下改口称“三哥”。兄弟两个对干二房各长辈的称呼,也都依照各自身份,各自改了。
对于二房来说,这是后继有人的喜事,本当摆酒待客,广而告之。只是大老爷刚进刑部不久,二老爷这里前程未定,就没有大肆声张。
按照大老爷与徐氏的意思,择嗣是沈家之事,如今先自家人订了名分。等到二老爷前程定下后,在一道宴请亲友,宣布此事就是了。
实际上,关注沈家的人家已经得了消息,例如贺家,例如乔家。
贺大老爷吩咐妻子预备重礼,想着要寻个机会,与沈家走动起来。
如今大老爷为刑部尚书,贺大老爷为刑部右侍郎,两人正好是上下级。
贺大老爷背靠李阁老,倒是不畏惧沈沧什么,只是县官不如现管,关系好些总没有坏处。
乔老太太则是生了半天闷气,且不说她是大老爷、二老爷嫡亲姨母,就是乔家是二太太外家,沈家过继嗣子也不该越过乔家去。
如今这算什么?只让沈氏族人见证,难道在沈沧夫妇眼中,出了五服的族人,比两代姻亲的乔家还亲不成?
老太太同乔大老爷抱怨了几rì,乔大老爷被念叨得头疼,却是不敢去找表兄沈沧,就去翰林院衙门外堵了沈洲,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顿。
沈洲心中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家大舅子,道:“珏哥已经来京半年,亲戚之间也都见过,改rì莲娘回娘家,让她带珏哥去给外家长辈请安……”
乔大老爷听了,只当沈洲服软,带了几分得意点头道:“本当如此……这事可拖不得,莫要惹恼了老太太……”
沈洲点点头,他这般应下不是畏惧岳母什么,而是不想给乔家人上门的机
上次宴客时,乔家五哥对沈瑞、沈珏兄弟不善之事,他已经听闻。
虽说沈珞出事,只是意外,并不于乔五什么事,二老爷面上也没有迁怒到内侄身上,可心中难免膈应。
对于乔家上下,沈洲早存了疏远的心思。
不过沈家其他人都能避开乔家,他与沈珏两个因二太太的缘故,到底避不开,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仁寿坊,沈家东宅。
看着簇新的课堂,不仅沈瑞、沈珏等人觉得空旷,连带着三老爷也觉得有些眼前学生少了。
东宅修缮了半年,先前就收拾的差不多,只是二老爷没到家,三房才没有搬。等到二老爷回来,三房也正式搬到东宅。
如今三太太已经是六个多月的身孕,要是再不搬家,就要等到生产后。
三房空出来两进院,徐氏与二老爷、二太太商议,想要收拾出来给沈珏住
二太太虽也使人收拾了二房的屋子,不过因之前二老爷不在,沈珏依旧住在客院。他已经十三岁,没几年就要成亲生子,到时候与二老爷夫妇在一处住得也拥挤。
沈宅如今是三路五进大宅,最不缺的就是屋子。
二老爷闻言,有些犹豫。
二太太这里,已经开口道谢了。
在她看来,本当如此。仔细论起来,三房住了东路,已经是不合规矩。长房住在中路,这没有什么可争的,毕竟中路是老宅正房;东路与西路的话,位置上来说自然以东路为尊。
可是大老爷、大太太向来偏心三房,连长幼尊卑都不顾,让三老爷夫妇迁到那边,还专门修建了花园子。
如今腾出来的西路院子,要是不给二房也说不过去。
二老爷见事已至此,便也点了头。
他倒不是想着哪房的屋子多,哪房的屋子少,而是想着小一辈只有沈瑞、沈珏兄弟两个,又都是嗣子,并非一爷公孙,这样住在一处往后情分自然也就越来越深,倒是比分开两处要好。
三老爷之前的院子,因一直住着人,养护的极好,倒是无需大变动,不过是清扫屋子,粉刷门窗这些。
过了半月,就收拾得焕然一新。
沈珏见了,倒是有些不安。只因这院子比沈瑞的九如居宽敞,屋子也要多几间。
他不好与沈瑞说这个,就私下与二老爷提了:“父亲,二哥是哥哥,我是弟弟,要不这院子还是给二哥住……”
二太太或许忘了这里是尚书府,沈珏却记得清楚。
小二房与小三房都是依附长房而居,没有“客大欺主”的道理。
二老爷颇为欣慰地看着沈珏道:“是你伯娘安排你住的,你尽管安心搬过去……二哥那里不会少了住的地方,等以后他要成亲前,会扩了住处……”
沈珏这才放下心,欢欢喜喜地搬了家。
因沈瑞的九如居是大老爷提名,二老爷便也在书房里想了半天,为沈珏住所起了个“松柏居”的名字。
沈珏得了新院名,面上自是恭恭敬敬地谢了二老爷,私下里却与沈瑞唏嘘道:“旁人家的父亲,都是望子成龙……如今大伯与父亲却只盼着咱们两个平安康泰,这叫人心里发酸呢……”
沈瑞想着因近rì搬家的事,沈珏在读书上的心思又有些散漫,就轻哼了一声,道:“即便长辈们没有殷勤期盼,你就想要偷懒不成?”
沈珏讪笑道:“不过就歇几rì……”
沈瑞摇头道:“何表弟都过了府试,珏哥再不急,明年二月要是过不了县试时可别对着我哭”
沈珏“嘿嘿”笑了两声,心中也带了几分紧迫。
他可是比何泰之大两岁,本来下场年岁就大了,要是再止步县试,那可真的没脸见人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木落归本(六)
前院,书房。
二老爷从大老爷手中接过一张纸,看着上面列着的几个从四品到正四品的地方官职,半响无语。
“你在侍讲学士的位上,已经满了九年。如今格局,且不说新学士已经上任,就算新学士过两年升转,你后边那三个都不是吃素的。何苦留在方寸之地,争得大家撕破脸?”沈大老爷道。
翰林院如今四个从五品侍读、侍讲学士中,二老爷是资历最深,可也因沈家兄弟至今中立的缘故,成了靠山最弱的。
那三位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阁臣的影子。二老爷继续在翰林院熬下去,等到大学士再换人时,也未必能争过那几个。
“大哥意思呢?是赞成我出京?”二老爷沉思了片刻,抬头问道。
二老爷的资历,轶满九年晋升两级无异议,那就是从四品位上。可京官的职位中,从四品只有国子监祭酒一个缺。
国子监祭酒是“小九卿”之一,是极清贵的官缺。早在“京察”开始不久,就有不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国子监祭酒一职,从弘治十二年因上任祭酒因“不职”被免官后,开始出缺。李东阳向今上举荐弘治四年因疾致仕的前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继任国子监祭酒,不少言官也纷纷举荐谢铎。
弘治十二年八月,朝廷提升谢铎为吏部右侍郎掌国子监祭酒,开部堂官兼国子监祭酒之先河。
不过谢铎无心出山,多次上折请辞,迟迟不肯动身赴京。直到弘治十三年四月,今上派了钦差过去谢铎家乡,谢铎才开始启程赴京,走到途中因卧病,就以病为由,托地方官向朝廷递辞呈,病势稍起后返乡。今上爱惜人才,不准辞呈,再次下旨相召。
谢铎只得再次离乡,十一月抵京。
今年“京察”后,谢铎再次上折子乞老。
盯着谢铎位置的不是一个两个,可最后还是希望落空,今上依旧是不准辞
二老爷在翰林院资历有了,却没有能越级提拔的政绩。想要继续留京的话,只能往正五品的职缺上看。
沈家亦是累世宦门,大老爷如今在九卿位上,想要给二老爷谋一京缺不是难事。
可是去做正五品的京官,还不如现下从五品的学士清贵。
大老爷道:“要是想升转,京缺不能了,外放的话,从四品的布政司参议、盐运司同知可补,正四品的按察司副使也可勉力一试……”
说到这里,他犹豫一下道:“要是想留在京中,也不是不可,詹士府右谕德有缺……”
詹士府虽是炙手可热的衙门,可右谕德只是从五品。二老爷现下过去熬,等到太子登基,就能混个太子近臣的身份,不过想要出头也不容易,上面压着好多人。
外放地方,即便不是掌印官,可有大老爷这个尚书胞兄在京城为奥援,二老爷也不会被欺负了去。
要是按照大老爷的意思,自然希望二老爷选择外放。
二老爷也是奔五十的人,继续在从五品的位上熬rì子,说不得就止步正五品。趁着外放的时候放出去,品级升上来,以后再回京,就可谋小九卿之位。
不过二老爷自打入仕,就在翰林院,并不曾出京。大老爷这个当哥哥的,还真有些不放心他外放。
二老爷听了兄长的话,耳边响起一句话:“做官就是做人,你不会做人,也做不好官,不过翰林院又添一酸儒亦是天下之幸,使你不得负君负民”
二十余年的蹉跎,已经印证了三太爷当初这句话如此准确犀利。
二老爷只觉得心里一揪,沉默了好半响道:“大哥,我想要出京……”
三老爷身体不好,到了三伏天上下都jīng心看护着,倒是没出问题;没想到伏天过了,秋风乍起时,三老爷贪凉吹了夜风,就开始发起烧来,随即诱发宿疾,没过几rì就卧床不起。
三太太已经将八个月,肚子显怀,为了三老爷的病,差点动了胎气,被徐氏下令卧床养胎。
大老爷、二老爷都有职在身,轻易脱不开身。三太太重身不便,徐氏又要忙着里里外外的事,侍疾的差事就最后就交给沈瑞与沈珏两个。
沈瑞自然是无话,虽说在三太太有身孕后,大老爷夫妇没有再提过让他兼祧两房的话,不过身为长房嗣子,为徐氏分忧,给叔叔侍疾也是尽孝。
他进京半年,已经瞧出来大老爷夫妇对三老爷完全是养儿子没模式。或许三房没选嗣子,也是大老爷夫妇不放心将三老爷交给旁人照顾。
至于沈珏,这半年与沈瑞同出同进的已经成为习惯。即便在侍疾过程中略显笨拙,看到三老爷咳出黄绿sè浓痰时面上有些僵硬,不过总的表现依旧是可圈可点。
三老爷每年都要病个一两回,之前除了兄嫂探问,就是三太太jīng心服侍。如今换了晚辈在身边侍疾,对于三老爷是个新奇的经历。
沈瑞、沈珏侍疾没两rì,沈琴、沈宝两个也主动请缨。
客居半年,三老爷待他们两个教导的用心,他们心里也念三老爷的好。开始时候,两人没好意思主动请命,是因徐氏只安排了沈瑞、沈珏两个侍疾,没有吩咐他们俩。
他们两个一个有学生之名,一个有学生之实,其实主动请命侍疾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三老爷至今未定嗣子,他们怕有嫌隙,才畏缩不前。
不过他们两个坐了两rì,到底心下不安,就坐不住了……
如此一来,三老爷跟前就换成四人侍疾,分作两班。沈瑞与沈琴一班,沈珏与沈宝一班。
沈瑞之前对沈琴的印象并不算好,沈琴即便没有什么坏心,不过嘴巴很坏,常犯“无心之过”。
不过经过这半年接触,沈瑞也看出沈琴的变化。
沈琴已经在尽量克制自己的冲动,行事稳重许多。只是他毕竟只有十四岁,言谈行事已经能看出几分略带稚气的急公好义。
这rì下午,轮到沈瑞与沈琴侍疾。
服侍三老爷用了药,安置他睡下后,沈瑞与沈琴两个就退到西稍间。
炕几上有一本《四书集注》,还有一本上一科会试的时文汇编,前者是沈琴的书,后者是沈瑞的。
这也是徐氏对他们的要求,让他们几个在侍疾的时候也要温习功课。
学习向来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不是看他们几个自律,徐氏早就另请先生,暂代三老爷授课,不会让他们放羊似的,毕竟读书是大事。
沈瑞洗了手,坐在炕边开始看了起来;沈琴却是面带踌躇,一眼又一眼地望向沈瑞,yù言又止。
沈瑞抬起头:“琴二哥有事?”
沈琴犹豫了一下,道:“瑞哥,我与宝哥是不是该告辞了?”
沈瑞讶然,撂下手中书卷:“不是要等族中长辈进京,过了明年chūn闺才回去么?琴二哥怎么说起这个来?可是下人有所怠慢?”
沈琰与其他族中秀才能不能举业后上京,如今还不好说,可是八房沈流是早就定下今年进京赴考的。
沈琴连忙摇头:“大伯娘治家有方,哪里会有那样的事?”
沈瑞挑眉道:“那是为甚想要离开?”
沈琴神sè有些黯然:“三叔耗了jīng神,大夫不是说宜静养么?”
沈瑞沉吟不语,关于三老爷的病,他与徐氏之前也谈起过。
徐氏那里,就是否让三老爷继续教导他们四个族兄弟之事,也在犹豫。
之前本是计划让三老爷教导他们一年,后来三老爷兴起办学的念头,徐氏与大老爷夫妇两个不忍拦着,不过也提心吊胆。
如今三老爷一病,他们身为兄嫂难安心,也想到此处。除了担心三老爷的身体受不住之外,也担心沈瑞等人会耽搁学业。
毕竟在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夫子教导,整rì学习的年纪,总不好让他们拿前途来迁就三老爷。
见沈瑞不说话,沈琴又道:“洲二伯要外放为官,要是派了南边的差事,我与宝哥两个正好无需劳师动众,直接顺路回家……”
沈洲要外放的消息,在沈宅已经不是秘密。
为了此事,二太太还哭闹了一场,闹到最后惊动乔家,连乔老太太都亲自登门,与大老爷夫妇不欢而散。
如今二老爷的名字已经在吏部排着,就等着栓选。
以沈家大老爷如今的身份,与二老爷老翰林的资历,不会派到穷乡僻壤去,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山东、闽浙、湖广这些富庶省份。
沈琴单单是为了三老爷“耗神”,起了早离的念头?
望着那已经翻出毛边的《四书集注》,沈瑞皱眉道:“琴二哥是想要参加明年县试?”
沈琴听了,身子一僵,随即苦笑道:“瑞哥果然是聪明人……”
明年会试在二月,殿试在三月,京城落第举子回乡早说也要在二月末,那样的话,回到松江就是四、五月份,可是县试时间在二月。
“连先前最执着考试的全三哥都耐心xìng子,越过明年院试,琴二哥怎么突然急切起来?”沈瑞不解道。
沈琴倒是实话实说道:“如今三叔教导我们的,都是简单的东西,族学里的夫子也能教导,何苦还非要留在京城,还累了三叔?再说,瑞哥与珏哥明年定是要下场的,我与宝哥也不想落的太远……”
沈瑞眉头微蹙:“这也是宝四哥的意思?”
沈琴点点头:“只是怕三叔多想,也因松江路远,不想要麻烦长辈们费心,才一直没说……如今要是洲二伯派了南边的差事,我与宝哥两个顺路回去,也能省了麻烦……”
第二百一十七章 贞元会合(一)
不管沈琴、沈宝两个是顾及三老爷的身体,还是真的不想错过明年县试,既能对沈瑞将这话说了出来,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希望沈瑞往徐氏那边透个话。
要是他们两个过去说,倒像是嫌二房待客不妥当似的。
沈瑞想了想道:“要是二叔选的不是南边的缺呢?”
沈琴道:“那能不能看看松江会馆那边的人,要是有人回乡,顺路就回了
他与沈宝两个十四岁,想要单独上路,二房长辈也不会放心。二千里路,不是二百里,路上最快也要一个多月。
沈瑞见他连这个都想到了便道:“且看看长辈安排,二叔那里的消息也差不多该下来……”
等到徐氏跟前,沈瑞转达了沈琴、沈宝想要归乡之意。
徐氏闻言,亦是犹豫。她的心里还是赞成三老爷静养的,不过对于沈琴、沈宝提出的想要随同乡南下的事却不赞成。
族侄是随着她这个族伯母进京的,即便要回去,也当二房安排人手妥妥当当送回去。
此事就耽搁下来,只等二老爷的外放结果。
等到中秋节后,三老爷终于痊愈。人清减了不少,面上更是瘦的双眼都洼陷进去,看得沈瑞、沈珏等人都胆战心惊,
倒是几位老爷、太太,见怪不怪,反而觉得三老爷这两年已经不错,早先每逢换季时总要病一病的,可打去年冬里到今年秋,就只病了这一次。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五,吏部双月大选,二老爷的补缺也正式下来。
洪武间,定南北更调之制,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其后官制渐定,自学官外,不得官本省,亦不限南北。
若非如此,二老爷原籍在南直隶,现籍在北直隶,要是南北都规避的话,就只能选两京任职与西北、西南任职了。
二老爷由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升调从四品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
在亲朋好友眼中,二老爷京官转外官,算不得喜事。
不过,江西行省地处江南,百姓富庶、文风鼎盛之地,不管是大老爷、还是二老爷对于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二老爷这里,也开始准备离京。原本九月初就有宜动身的吉rì,不过因沈珞祭rì在重阳节,就定了九月十一启程。
二太太先前还闹,如今已经有了结果,知晓再闹无用,便也安静下来。
如今二房需要考虑的,就是带不带沈珏与玉姐南下。
至于二太太,那不用说,自然要跟在二老爷身边的。
沈家没有公婆需要媳妇进孝,二太太即便觉得京外穷困,也不想离开丈夫,孤零零一个人留京。
沈珏才正式过继到二老爷夫妇名下,正是当相处生情分的时候,两下分离难免感情生疏;玉姐十二岁,却到了该教导规矩、相看人家的岁数。要是随着父母南下,说不得亲事就要被耽搁。
大老爷与二老爷兄弟两个商议一番后,定下沈珏南下、玉姐留京的决定。
除了舍不得将玉姐嫁出京外,兄弟两人也不相信二太太会教养女儿,还是决定将玉姐留给徐氏教养。
对于玉姐这个庶女,二太太这十来年,虽没有磋磨,可也没有上心过的时候,不过是无视。
只因沈家嗣子少,玉姐即便是庶出,也是三房唯一的小娘子,徐氏这个当家人又公正,才没有下人敢怠慢欺负玉姐。
至于沈珏,读书资质甚好,xìng子散漫无恒心,二老爷想要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长辈们的决定一出来,沈珏就有些傻眼。忐忑中又带了几分期待,因为二老爷南下时会先送沈琴、沈宝回松江,再逆江而上到江西。
就为了这个,面对长辈们的盘问时,沈珏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表示自己乐意随嗣父母南下。
等回过神来,沈珏心中不知是酸是涩。
跑到九如居来,他看着沈瑞,颇为愧疚:“方才脑子一热,倒是忘了二哥……我们都走了,岂不是就剩下二哥一个人在京里?”
旁人不知道沈珏,沈瑞还能不知道?
每当沈珏脸上露出这样挣扎复杂的模样,定是又想起本生家来。
与沈瑞这个伪少年不同,沈珏是真正的十三岁,遭逢骨肉生离,想念那边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他私下里与沈瑞也埋怨那边,如今肯定在相见或不见中犹豫了。
沈瑞道:“你以为你会去多久?三年后二叔即便不调回来,你也会被送回来应童子试。不过几年的功夫,一眨眼就过去,好好收收心安心听二叔教导
沈珏轻哼了一声,看着沈瑞道:“我满心舍不得二哥,二哥倒是心狠……
沈瑞笑道:“那我说舍不得,珏哥就留京不走了?”
沈珏翻了个白眼,抱胸道:“想的美眼气去,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我可是要去见世面去了……”
东宅里,三老爷书房。
沈琴、沈宝已经定下随二老爷南下,过来与三老爷致歉。三老爷不仅是族叔,还是教导他们兄弟两个的师长,他们越过三老爷就议返乡之事,也是不对
三老爷面上露出几分不舍,可想着长兄、长嫂的劝告,也晓得其中道理。
自己即便有心开书院教学,也不是一撮而就之事,需要慢慢筹划,可沈琴、沈宝年岁却是耽搁不得,正是该勤勉苦读的时候。
如今兄嫂并不拦着他办书院,可也不希望他“纸上谈兵”,希望他好好去其他书院考察一番,看夫子怎么授课,如何引导学生之类。将这些都摸清了,再开始招学生,省的浪费自己jīng力,还耽搁了学生功课。
三老爷心里虽觉得有些挫败,可也晓得兄嫂说的有道理。
只是如今三太太临盆在即,他又才痊愈不久,倒是不急cāo心办学之事。对于沈琴、沈宝的离去,即便觉得不舍,他也能平静地接受了。
“琴哥是急xìng子,只是读书之事不是心急就可的,需循序渐进……明年要是想下场也不是不行,只是胜败需从容……”三老爷先对沈琴教诲道。
沈琴恭敬应了,三老爷又望向沈宝:“只是宝哥这里,这一南下,要与你老师岔开了……”
祝允明是举人,今年年底会随着新举人进京应会试。
沈宝抬头道:“过几年侄儿与琴二哥再来京里,总有再听先生与三叔教导的时候……”
祝允明与他有师生之名,三老爷与他却有师生之实。在沈宝心中,同只相处了几rì的祝允明相比,三老爷更亲近,眼中就带了不舍。
小家塾开设这半年来,三老爷除了教导四人四书五经,私下每rì还抽出半个时辰,指点沈宝书法技艺。
虽说半年的时间,沈宝的字画还不到改头换面的地步,不过进益也颇深。
到了重阳节这rì,是沈珞周年祭,沈珏正式除服。在此之前,沈瑞身为堂弟,已经服完九月大功。
因沈珞去世时年纪小,家中长辈都在,烧周并没有大张旗鼓做法事,只在京城几处寺院里舍了钱米,为他做了几处供奉。
沈家这里,自打进了九月气氛就开始凝重;到了正rì子这天,沈大老爷从衙门告了假,带了三老爷、沈瑞、沈琴、沈宝几个,随着二老爷一家去了昌平,给沈珞烧周年。
只徐氏留在家里,照看快要足月的三太太。
等到rì暮归家的时候,就见门外管事都是神sè激动地上前报喜。
今rì中午三太太开始发动,用了一个半时辰,申正生下一个小少爷,母子均安。
几位老爷都欣喜不已,二太太听到这个消息,眼泪立时出来。
“我的珞哥回来了……”她在心底喃喃自语,心里又酸又软。
东宅产房外间,徐氏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心里担忧不已。孩子虽是将足月生产,可体重还不到五斤,又瘦又小。
徐氏虽没有生产过,可却是看着沈珞与玉姐落地的。沈珞生下来五斤八两,玉姐则过了六斤。同别人家的孩子相比,并不算大。
眼前这小婴儿,同当年的沈珞与玉姐相比,还要小了一圈,小胳膊小腿细弱的吓人。
待婢子进来禀告,几位老爷与二太太、少爷们回府,如今正往这边来,徐氏忙收敛不安焦虑的神sè,露出几分喜意,迎了出去。
三老爷强自镇定,可面上依旧是带了兴奋的cháo红,喘息也加重。
大老爷、二老爷无法,只好强拉着他,让他走的慢些。
“我有儿子了,大哥、二哥,我有儿子了……”从在大门口得了消息,三老爷嘴里这来这一句,现下手舞足蹈地念叨起来:“哈哈,我有儿子了”
大老爷含笑颔首:“晓得了,晓得了……”
二老爷亦笑着,心里除了欢喜还有些茫然。
何谓生,何谓死?
一年前的今rì,珞哥身故;一年后的今rì,新生儿落地。
若是人死后能转世投胎,那珞哥是不是也该进了轮回,再生人世?
二老爷并非佛教徒,不过在妻子的念叨下,也开始惦记起生死轮回来。倒不是像二太太那样,神神叨叨地觉得沈珞再次投胎沈家,而是希望儿子能转世投胎再入人间,娶亲生子,将上辈子没经历的都经历了,好好过一辈子。
沈瑞等人,跟在几位老爷身后,自然也为三老爷欢喜。
三老爷在几位老爷中虽算年轻的,可也三十好几的人,旁人这个年纪都快抱孙子,三老爷这才有了头生子。
只是这落地的rì子,有点不赶巧,正赶上沈珞祭rì。
想着二太太的脾气,众人不由都望向二太太的背影。
二太太早已拭了眼泪,不过目光依旧湿润着,在婆子的搀扶下,脚步中了几分急促……
第二百一十八章 贞元会合(二)
待看到襁褓中的新生儿后,大老爷、二老爷便心下一沉。三老爷直愣愣地看着,欢喜中带了几分忐忑:“大嫂,这是哥儿不是姐儿么?怎么这么小?
徐氏笑道:“这是疼娘的孩子,要是哥儿胖了,当娘的可要遭大罪。弟妹今儿午时发动,两个时辰就生下哥儿……旁人家的孩子,哪里有生的这么顺当的?现下小不怕,到底是将足月而生,只要rǔ母nǎi好,等到百岁的时候照样是大胖小子……”
三老爷听了,这才安心,却是死活不敢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伤了这小婴
沈珏、沈琴、沈宝几个家中都有弟妹或侄儿、侄女,只有沈瑞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回见刚落地的新生儿。
看着那红红皱皱的小脸,稀稀落落贴着几根头发,沈瑞实是不能在这小婴儿脸上看出“头发浓密”、“眉眼俊俏”来。
可瞧着徐氏笑呵呵的模样,又不像是扯谎。
二太太站在徐氏跟前,看着徐氏怀里的襁褓,眼睛直勾勾的移不开。
徐氏察觉出她的异样,侧身将襁褓交给rǔ母,吩咐rǔ母带下去,随即对众人道:“也看了小侄儿来,大家还是先回去梳洗……”
二太太醒过神来,一把拉住rǔ母:“珞哥……珞哥……”
那rǔ母吓了一跳,胳膊也一抖,差点惊醒襁褓中的婴儿。
徐氏见状,忙拉下二太太的手:“二婶出去一rì也乏了,还是先回去歇歇
几位老爷脸sè都有些不好看,二太太并不是会掩藏心事的人,这大半年二房里关于“珞哥投胎”的话也传出来过。
虽说沈珞也是他们心疼的子侄,却不会听信二太太的疯话,将三房新落地的孩子当成是沈珞转世。
二太太眼泪簌簌落下,望着徐氏恳求道:“大嫂,真的是珞哥回来了……不仅生在这个rì子,长得也与珞哥当年一般无二……”
徐氏本就心里担心才落地的侄儿,怕惊到三老爷,强忍了不安强颜欢笑,二太太这里却又给添乱,很是不耐烦。
不过见二太太满脸流泪,心中叹息一声,她便只有忍了恼怒,道:“二婶想左了,孩子落地不都是一个模样?珞哥要是转世投胎,如今都要百岁了,这rì子也对不上……”
二太太“呜呜”哭泣,还要再说,二老爷已经上前,扶了她的肩膀道:“你太累了,回去歇歇……”说罢,连搀带扶地将二太太带了下去。
三老爷脸sè带了愤怒,之前二太太私下念叨那是自己犯病,如今到大家跟前来哭求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要夺了他的儿子过去?
里面三太太刚生产完,二太太这个做嫂子的问也不问一句,还惦记起他们的孩子,这是想要作甚?
“大哥、大嫂”三老爷越想越恼:“四哥是我的儿子,谁要也不行”
大老爷皱眉道:“她糊涂,旁人也没糊涂,你计较个甚?左右你二哥明rì就带她走了,你生气也是白生气……”
徐氏亦劝道:“今rì这rì子,她心里难受,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三老爷听着兄嫂的劝,依旧不放心,冷哼了两声道:“今晚这院子可要多安排人手,要是她起了坏心偷了四哥去呢?”
大老爷瞪了他一眼,道:“浑说什么?你侄儿们还在呢,莫要叫孩子们笑话……”
三老爷这才闭嘴,不过神sè之间,依旧带了几分不安。
大老爷见状,心下一软,道:“且放心,我去与你二哥说,定不会让她再闹什么幺蛾子……”
二房,上房。
二太太拉着二老爷,泪如雨下,道:“老爷,那真是珞哥啊,老爷认不出么?”
二老爷轻叹道:“珞哥已经走了,莫要让儿子走的不安生……”
二太太哽咽道:“老爷,我心里难受,那是我们的儿子回来了……是珞哥回来了……”
二老爷见她反复就这一句,神sè之间已经有几分癫狂,心下一惊,带了几分试探道:“珞哥回来了?”
二太太猛地抬起头,看着丈夫,使劲点头道:“老爷,真的是珞哥回来了,我梦到珞哥了,他说要再给我们当儿子,才托生在三婶的肚子里……要不然三叔三婶成亲十几年,一直没动静,怎么珞哥走了就有了动静?”
二老爷皱眉道:“就算是珞哥回来了,如今已经成了三弟的儿子……”
二太太眼中露出疯狂,双眼放光道:“老爷,那是珞哥,我们的儿子……明早我们偷偷带珞哥走,我们一家人口不分开……”
看着二太太面上的兴奋,二老爷只觉得心里发寒。
且不说三老爷的身体,受不受得住儿子被“偷”的打击;就是四哥刚落地的孱弱模样,哪里禁得住这样折腾?
二老爷想着自己刚才本要甩袖而去,就一阵后怕。
真要明早让二太太折腾这一出,那后果不堪设想,不说三老爷、三太太会恨他们一辈子,大老爷与大太太那里也不会再原谅他们。
原本对妻子的那点怜惜,已是半点不剩。三十年了,她心里依旧只有她自己,何曾考虑过旁人。
二老爷强忍下愤怒,安抚道:“好,好……你先歇一歇jīng神,我来想法子
二太太今rì去祭亡子,本就心力交瘁,又大喜大悲哭了这一场,在丈夫的安抚下沉沉睡下。
等二老爷皱眉出了屋子,大老爷也过来。
“三弟吓坏了,生怕二太太要去偷孩子,你仔细盯着她些……”大老爷开门见山道。
二老爷满脸羞愧道:“给大哥大嫂添乱了,我会看着她,不会让她再胡闹
大老爷点点头,叹气道:“我晓得你也不容易,只是我与你大嫂都老了,这个家里,再也禁不住折腾……”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庆幸二老爷之前的选择。
若是二老爷留京,二太太还不知会怎么闹腾。除非狠心将她拘起来,否则又要闹得上下不安生。
大老爷从不插手二老爷房里事,此时也忍不住道:“你大嫂已经后悔了,后悔二太太进门后没有好好教导她……你纵容了她半辈子,难道还要纵容一辈子?以后当管也要管束些,要是她再这样糊涂下去,以后珏哥也难做……”
二老爷低头道:“大哥放心,我不会再纵着她……”
二老爷明rì就要启程离京,大老爷也不好再多说,叹了叹气,就离开了。
今rì三太太生产,本是大喜事,可前有沈珞祭rì,后有二太太闹这一出,将这喜意也冲淡了几分。
九如居里,沈瑞换下素服,叫了热水。
如今重阳节,秋高气爽,不过一早就出城,也野外吃了半天沙子,感觉身上灰蒙蒙的。
等到洗完澡,就见沈珏做在外间椅子上,看着窗外发愣,不知再想什么。
看着他头发湿漉漉的,也是才沐浴更衣的模样,沈瑞皱眉道:“这都深秋了,你也敢顶着湿头发出来……”
沈珏转过头来,带了笑道:“我方才带了帽子……”
明rì就要离京,沈珏期待中带了几分惶恐:“这一别就要三年呢……”
沈瑞吩咐冬喜取了两块毛巾,扔给沈珏一条:“先擦于了头发再说话……
京城习俗,十月初一才烧地龙。
如今屋子里虽不算冷,可到了傍晚也有些yīn凉。
沈珏接了头巾,心不在焉地擦了头发。
沈瑞看出他心里不安,可有些事他早已劝过,再啰嗦也没意思,就岔开话道:“初三是寅rì、初五是辰rì,乡试该放榜了……”
乡试榜单又叫“龙虎榜”,惯例选在寅rì或辰rì放榜。
“不知沈琰考的如何?”沈珏听了,道:“他年后带了老娘与兄弟去南京,要是中了举人,不知会不会带老娘与兄弟来京城……”
沈瑞道:“可惜沈瑾,预备了三年,还是错过了这一科……”
沈瑞心里是真的希望沈瑾早rì举业,支撑起四房,要不然四房笑话越来越多,即便牵扯不到他身上,听了也叫人心烦。
沈珏轻哼道:“十八岁的举人金贵,二十一岁的举人就常见了……当年过了院试就跟中了状元似的翘尾巴,活该眼下丢人现眼……”
沈瑞皱眉道:“嘴下留德,你也不小,以后说话也别这样肆无忌惮……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随二叔南下,以后少不得随二叔往来应酬,还是需谨言慎行……”
沈珏忙告饶道:“晓得了,晓得了……这半月来,二哥都念叨几遭了,难道我就是那祸头子?”
到了晚饭时候,因要给二老爷一家与沈琴、沈宝兄弟践行,徐氏在正房设宴。
沈瑞与沈珏结伴过去,除了刚生产的三太太之外,旁人都过来了,只有二太太不在。
二老爷与大老爷夫妇告了罪,只说二太太乏了,先歇下。
大老爷夫妇没有多问,三老爷暗暗松了口气。
即便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可是二太太一副要夺子的架势,三老爷很难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嫂子。
没有二太太这个捣乱的在,晚饭气氛很好。
对于沈家二房来说,三房添丁是大喜事。
即便小长房与小二房都有了嗣子,可这个侄子来的也不晚。
只有徐氏,想着四哥的孱弱,心情复杂。
现下孩子还小,看不出什么;只要稍大些,才能看出好坏。
要是如三老爷这样的身体,还不如生个女孩,不过是娇养十几年;要是个男孩,就要拖累沈瑞一辈子。
并非徐氏冷心肠,不心疼这个侄儿,实是她身为长嫂,jīng心照看三老爷三十多年,知晓其中辛苦。
等用了晚饭,沈珏舍不得沈瑞,就跟着沈瑞回了九如居,兄弟两个同榻而眠。
将婢子都打发下去,兄弟两个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不少,迷迷糊糊中,沈瑞就听到沈珏道:“四哥看着病弱,以后不晓得能不能离四哥远点,莫要担了嫌疑……”
第二百一十九章 贞元会合(三)
次rì,九月初十。
因二老爷明rì就要离京南下,亲朋好友就在这一rì上门践行。
虽说在外人眼中,二老爷出京并不是光彩事,可有大老爷这个尚书在,也没人觉得二老爷以后会回不来,倒是没人会避之如蛇蝎。
乔老太太这次倒是没来,只打发儿子媳妇过来。因外放之事,乔老太太对于二老爷这个姑爷意见颇深,连大老爷都埋怨上。
大老爷罢了,她这个姨母向来管不住;二老爷这个姑爷这次一意孤行,引得老太太是真恼了。
在她看来,自然是大老爷只想着自己的富贵,对于二老爷这个弟弟不尽心,否则就不会在“京察”的关键时刻,让二老爷为庶务离京。
否则以二老爷的资历,即便升转不到詹士府这样的热门衙门,升转到小九卿衙门做副手也不成问题,哪里到了需离京的地步。
偏生她跟二老爷抱怨几句,二老爷只一味为大老爷说好话,倒好像她这个老婆子在挑唆他们兄弟感情似的。
乔老太太气的不行,最后也懒得管了。
二太太这rì并没有出来待客,旁人问起时,徐氏面露为难道:“昨rì伤心了,jīng神有些不足,就没有出来,还请大家体谅……”
亲朋故旧,多晓得昨rì是沈珞祭rì,倒是不好多问。
乔大太太这个娘家嫂子却是不好不去探看的,徐氏就让人引她到二房,她本以为小姑子因丈夫外放心中不自在耍脾气,正想怎么规劝一二,没想到到了二房却看到二太太睡得正香,压根都没有起身。
外头一堆客人,可是为了二老爷夫妇一来,她这个正主却是是睡觉?
乔大太太气了个半死,可也没法子。
二太太四十多岁的人,连徐氏这个厉害的婆家大嫂都管不了她,自己说多了里外不是人。
等回到家里,乔老太太问起时,乔大太太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否则以老太太的脾气,就要怪她这个大嫂不懂事,不去劝小姑子了。
她便只说起二太太昨rì乏了,今rì没jīng神,没怎么出来待客。
乔老太太晓得女儿脾气,只当她还在与丈夫呕气,叹了两口气,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吏部行文都下来了,这个时候即便再恼,还能抗旨不尊?
到了九月十一,沈瑞带了管家随从等人,将二房一家与沈琴、沈宝送到通州码头。过来送行的,还有身上没有官职的乔二老爷与沈琦。
至于三老爷,原本也想要跟着出来,却被大老爷夫妇借口四哥“洗三”给留下,没敢让他再奔波。
三老爷的身体,做怕喜怒,这几rì却是心绪波动颇大。
直到登船,乔二老爷也没有见到姐姐的面。
他没想太多,只同二老爷与沈珏说话。
乔老太太与乔大老爷脾气又臭又硬,乔二老爷倒是个识趣的人,对待沈珏也是真心亲近。
沈珏的xìng子,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见了乔二老爷几次,对于这个便宜舅舅,倒是觉得投契。若不是这次要随嗣父母南下,说不得舅甥两个还真的能乐呵到一块去。
来码头的时候,沈瑞身边带着长寿与柳成两个,等回京时只剩下长寿。柳成被沈瑞托付给沈珏,带回松江去了。
与长寿不同,去年沈瑞虽与柳成家签了契书,却不是死契,柳成并未入奴籍。
之前在松江时,沈瑞将柳成带在身边,是想要回报柳芽当年的援手之义。如今沈瑞定居京城,却不得不考虑柳成读书的事。
先前三老爷授课时,允许书童旁听,以后沈瑞出去读书,柳成想要借光读书可就没有那么便利。书童毕竟不是陪读,尊卑有别。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柳成回乡读书。
至于柳芽,沈瑞也仔细问过。
柳芽看重柳成这个弟弟,不过这世上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加上她虽相貌清秀,可到底身体有残,晓得即便回家除了被爹娘再卖一次,也说不到好人家,就决定留在沈瑞身边服侍。
沈宅三路五进大宅,呼啦啦走了一半人,一下子冷清下来。
徐氏不放心玉姐一个人住在西路,已经将她挪到正院跨院。
玉姐与沈珏一样,要为沈珞服一年孝,如今除服,可以随徐氏出来交际。十二岁的姑娘,想要寻一门妥当的亲事,总要看个一两年。
玉姐虽是庶出,可是沈家三房唯一的女儿,倒是不愁嫁。只是想要寻个合心的,也不容易。到底是庶出,即便生母是良妾,门当户对的人家总会挑剔;低一些的人家,又是多为攀附来的。
每每想起玉姐的亲事,徐氏也是发愁。
不过同玉姐的亲事相比,眼前最重要的却是沈瑞读书的事。
如今沈珏、沈琴、沈宝几个都走了,三老爷又刚得了儿子,兴奋的紧,也无心教书,可沈瑞总不能在家里自学。
原本带沈瑞上京时,关于学校的事情,徐氏与大老爷就有安排,那就是chūn山书院。不过后来被三老爷一打岔,沈瑞就同族兄弟们留在沈家,没有送到书院去。
虽相信三老爷的学问,不过对于这样的安排,大老爷与徐氏心中并不情愿
要知道在人际往来中,同窗是重要的人脉。少年时大家xìng子天真浪漫,喜恶出于本心,最容易结交下真正的友谊;等以后到了,晓得计较得失,这情分就杂了。
只是三老打小被兄嫂护着好,不通世情,才会一时兴起留了侄儿在家读书
大老爷与徐氏不愿扫他的兴致,想着左右就一年功夫,大不了晚一年送沈瑞去书院。
没想到小家塾没坚持一年就散了,送沈瑞入chūn山书院的事情就又列入rì程
偏生二老爷离了翰林院,要不然就是一封荐书的书。
因chūn山书院名声在外,想要往那里送子弟入学的京官不是一个两个,所以那里入学也卡的最严。
需是翰林院子弟或亲属,要有荐书,还要有入学考试,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二老爷已经离了翰林院,沈瑞想要入学,只能寻何学士与沈理要荐书。
徐氏与大老爷商议一番后,还是决定请沈理帮忙。
要是论起来,何家是大老爷连襟,沈理只是族侄,何家与沈家的关系,未必比族人远了;不过沈理到底对沈瑞不同,要是略过沈理,回头说不得他心里还难受。
正好十一这rì是四哥“洗三”,亲朋好友也过来贺喜。
沈理从翰林院当值出来,也专门过来贺喜。他与三老爷年纪相仿,名为叔侄,实际上更像是好友。对于三老爷添了一子之事,到底是喜大于忧。喜的是三老爷终于有后,忧的是大老爷夫妇向来疼宠三老爷这个幼弟,如今有了嫡亲侄儿,不知会不会越过瑞哥这个嗣子去。
即便从法理上说,沈瑞是大老爷夫妇的儿子,是比侄子亲的;可人情是人情,要是大老爷夫妇不重视血脉,当年也不会多年不过继嗣子,想要让沈珞兼祧。
等沈瑞等人从通州回来,徐氏正与沈理商量沈瑞读书的事。
沈理道:“婶娘只管交给侄儿,待侄儿周旋好了,安排瑞哥过去考试就是
chūn山书院每年二月新生入学,沈瑞现下过去,算是“插班生”。
“如今这个时候入学,会不会让六哥为难?实在不行,等到明年二月也没什么。”徐氏道。
沈理回道:“之前也有半路入学的,就是入院考试单出,比平素要难些。不过也就是县试水平,瑞哥这里是不怕考的,婶娘尽管放心。”
徐氏担心的,哪里是沈瑞的成绩,不过是怕太麻烦沈理,引得谢氏不高兴
沈理固然全心全意为沈瑞打算,可后头还有个谢氏。
虽说同为相府出来的娘子,可徐氏与谢氏不同。
徐氏小时候,徐父就已经被除官免职,经历人情冷暖;要不是三太爷为人方正,顾念与徐家的旧情,也不会给长子定下徐氏为妇。
等到徐氏嫁入沈家没几年,三太爷夫妇相继离世,然后就是六年孝期。
要不是大老爷任职勤勉,徐沈两家又有几门姻亲在官场为助力,沈家说不得就要彻底沉寂下去。
沉沉浮浮的,也就养成徐氏从容豁达的xìng子。
谢氏身为状元之女,后为状元之妻,父亲又入成阁臣,却是未经挫折,一rì比一rì风光。
沈理与九房堂亲关系疏远,自婆母故去后,谢氏就越发自在,无人辖制。即便在京中,同二房与其他族兄弟有往来,也是君子之交。
只有沈瑞这里,因是“恩亲”之子,沈理对沈瑞极为看重,视若手足兄弟。谢氏也跟多了个小叔子似的,难免不自在。
谢氏在丈夫跟前待沈瑞殷勤,过后瞧着就有些勉强。自从沈瑞来京后,她往二房应酬的次数多,笑容也越来越浅。
偏生沈理粗心,察觉不到妻子的小心眼。
沈瑞知趣,就借口读书,鲜少往沈理身边凑。
徐氏恼谢氏的小家子气,可也不愿挑开来让沈理难堪。毕竟沈理入仕十来年,能到今rì,多赖岳家提挈。
“你家二哥也八岁了,如今送瑞哥过去chūn山书院,会不会耽搁了你家二哥以后上学?”徐氏想了想,还是问道。
问出这一句,她已经有了后悔。
要是直接请何学士帮忙,哪里用得着顾忌这些?
之前只想着不让沈理难做,可这事交给他,说不得谢氏心里就又不自在。
沈理失笑道:“婶子怎么会问起这个?二哥还有三年呢,又不是每家只能送一个子弟过去……”
沈理毕竟是翰林院仅次于掌院学士的侍讲学士,没过几rì就打发安排妥当,打发人过来传话,让沈瑞准备准备,十六rì去chūn山书院参加入学考试……
第二百二十章 贞元会合(四)(第一更)
chūn山书院的入学考试,与县试水平等同,并不是说笑。
九月十六这rì,沈瑞就在三老爷的带领下,来chūn山书院参加了入学考试。
虽说对于这种考试模式有些好奇,不过经历过上辈子的应试教育,等沈瑞拿到考卷后,就进入了应答模式。
看得监考的山长与几位夫子暗暗赞叹,要知道这样在几位师长的注目下答题,不是哪个都能同沈瑞这样从容自若。
chūn山书院用这种法子,震慑了不少学子,推掉了不少走后门的学生家长。
否则的话,官宦人家子弟,只要在读书上用心,资质不是木头,学习五、六年应对县试水品的考卷应该多能过关。真有笨的,家长也不会丢丑往这边送
沈瑞出自沈家,是沈洲的嗣侄,沈理的族弟,与翰林院有香火情。
虽说官场上向来人走茶凉,可沈洲才走半月,chūn山书院这里也不至于就故意为难他的侄儿。不过是例行如此,大家没有特意为难沈瑞,也没有放水就是
chūn山书院为何在京中能占有一席之地,那就是“严进严出”,保证学子水平。
chūn山书院的山长,与沈瑞印象中的枯瘦老翰林不同,是个略有些富态的七旬老翁。他望向沈瑞的目光有审视,不过等到看着沈瑞的试卷,老人家的目光就带了赞叹。
对于读书人来说,一手毛笔字就是第二张脸,沈瑞的“第二张脸”并不难看。
即便在四书五经上他才认证学了三、四年,可这一手字却不是三、四年的水平。加上他年纪在这里,旁人不知的,难免就想着他是打小苦读出来的,对于他的学习水平也就高看一眼。
凭借着一手好字,还有圆圆满满的答卷,沈瑞通过了chūn山书院的考试。
他不知道,眼前这些胡子都白了的老翰林之间也爱八卦。
加上沈家独子去年死于意外之事,在翰林中本不是秘密。沈瑞离开书院后,几位夫子便开始八卦。
“要是不知沈尚书家事,倒是看不出像嗣子,瞧着倒是不比沈珞差……”一个夫子道。
另一位老翰林摸着胡子道:“沈尚书这一房虽人丁凋零,松江沈家却是大姓,选出来的嗣子,自然不会是庸才……”
总的来说,老师们对沈瑞的印象不错。
柳成已经离京,长寿的年纪大了,徐氏就让周妈妈从家生子中择了几个少年出来,让沈瑞从中选书童小厮。
沈瑞并没有直接选人,而是跟周妈妈询问了各家长辈的脾气秉xìng。
在沈宅大半年,对于沈家前后宅的管事、内管事之类,沈瑞也都认识了。
如今有资格往他身边送子弟的,都是下人中数得上的人物。沈瑞身为小主人,没有借着书童名额去拉拢收服下人的意思,不过是想着“龙生龙凤生凤”,从父母家人秉xìng来挑人手。
毕竟他身边的书童,以后就是他能倚重的心腹,要是选了不合意的,以后换起来也麻烦。最后择了两人,一个老实本分,一个机灵活络。两人都是阿毛、二狗之类上不得台面的小名,实不文雅,沈瑞就改为白砚与墨书。
至于身边的长随,除了长寿之外,徐氏早就又给了他一个,是大管家的长孙。对着长寿的名字,被徐氏改名为长福。
沈瑞在南边时,乘马车上学,那是因年纪尚小,又是寒冬腊月。在京中出行,车马多是路远或女眷与孩童乘坐,沈瑞这个年纪该骑马出行了。
对于沈瑞来说,这也不是难事。
他上辈子本就会骑马,这辈子也在半年前就学会了。
书包已经准备好,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就等着次rì上学。
当天晚饭后,沈全与何泰之都过来了。
因他们早就关注沈瑞进学之事,晓得他今rì参加入学考试。
对于沈瑞的成绩,他们倒是不担心,转成过来,是为了同沈瑞将chūn山书院再次仔细介绍了一遍。
chūn山书院里面的班级,仿国子监,有等级制,并不以年龄划分,而是以功名分,倒是与沈家族学类似。不过不是分成三个班,而是分成五个,甲乙丙丁戊。没有功名者入戊班,过了县试入丁班,过了府试入丙班,过院试入乙班,过了乡试入甲班。
沈全与何泰之两人如今都过过了院试,在丙班,做了同窗,沈瑞是白身只能入戊班,并不与两人做同窗,这两人才担心他。
沈瑞总算晓得毛迟为何郁闷,因没回原籍参加童子试,毛迟是白身,一直卡在戊班。而沈全之前对于chūn山书院的事情不愿多提,想来也是因卡在丙班的缘故。
因chūn山书院鼓励学生早应童子试,入学的学生,多是当年或次年就参加县试,如此一来戊班就是流水的营盘,多是刚入学的十一岁少年或是籍贯在外地的学生。毛迟的年岁,坐在一堆孩子中间,不仅自己难受,夫子也会觉得碍眼
“这样说来,小林哥现下在丁班?”沈瑞问道。
何泰之讪讪道:“正是如此,四月府试前,我们还做了两月同窗……”
别看何泰之去年还在沈家子弟跟前得意过,不过回了chūn山书院后,就将尾巴都收了,真的得意不起来。
chūn山书院里,十岁出头的童生,十四、五岁的生员,弱冠之年的举人,都是寻常。一茬茬都是优秀学子,除非过了会试,否则谁也不能说自己就比旁人强些。
听着沈全与何泰之的介绍,沈瑞对chūn山书院又多了几分好奇。
次rì是沈瑞头一rì入学,倒是无需长辈们再出面。
大老爷对沈瑞告诫几句,无非是勤勉读书、勿骄勿躁之类;徐氏这里,则是劝他多与同窗交流往来,莫要只捧着书本做书呆子。
去年沈瑞有过入族学的经验,今rì进了书院,就直接在秦先生门外等了。
秦先生是昨rì入学考试的“监考”老师之一,也是戊班的夫子。昨rì沈瑞离开前,三老爷就带着沈瑞见过秦先生。
秦先生五十来岁,倒是比其他露面的几个先生年轻许多。
这个年纪,怎么看也不像是到了致仕的年龄。听三老爷私下告知,沈瑞才晓得他确实是翰林出身,还是成化年间的翰林,早年因得罪权阉被罢官免职。等到弘治年间,被朝廷平反后,秦先生并没有重新入仕,而是选择到chūn山书院做了先生。
chūn山书院虽是翰林院子弟学校,可学费上并不低,反而因给先生们的束惰高,这里的学费是其他书院的两、三倍。沈瑞这样刚入学的学生学费最低,每月也要五两银子。一般人家,也承担不了这么高的学费。
与一般书院的书声琅琅不同,chūn山书院给人的印象就是安静。
进了chūn山书院所在的胡同,就不闻烟火气似的,让人也不由自主的屏气凝神。
昨rì三老爷介绍过,这是因为这个胡同里除了chūn山书院之外,其他几处宅子也是归属翰林院,是翰林院一处编书所在。因这个缘故,胡同里并无住户,胡同里也常有人驻守,所以格外安静。
至于chūn山书院里,因不收蒙童,就免了朗诵背书那些。即便是戊班学生,也是从四书集注与解题开始讲起。
如同沈全、何泰之所说的,戊班的学生很少,只有十来人,看着都是十来岁年纪。沈瑞因个子高挑,不像十三、四,倒像是十五、六的少年,随秦先生进了课堂,引得大家侧目。
不过还好,有个熟人毛迟在,沈瑞不至于太尴尬。
毛迟坐在最后一排,看到沈瑞,先是目瞪口呆,随即露出惊喜来。
秦先生看了下沈瑞身量,就指了毛迟身边的座位。
等秦先生离开,毛迟侧身过来,带了几分不解,低声道:“不是说明年来书院么?怎么这个时候插班进来?”
如今已经九月下旬,距离年底放假就剩下三个月。书院里虽每年也有插班生,可也多在上半年。
沈瑞低声讲了沈珏等人随二老爷南下之事,毛迟感叹道:“我竟不知此事,否则也当过去送行。”
沈瑞道:“连全三哥与何表弟都没送,谁不晓得你们书院除了应试时候松些,平素都不好请假,珏哥哪里会与你计较这个?”
欢喜过后,毛迟看着前面一排小萝卜头,感叹道:“总算有人与我做伴,之前就我一个在这里杵着,知道的人还罢,晓得我离原籍所在远,不知道的还只当我是蠢蛋……”
沈瑞低声道:“令尊怎么没想着寄籍?”
翰林院里的翰林,籍贯来自全国各地,这些学生的原籍肯定也并非都在京中。
毛迟打量了沈瑞一眼,老气横秋道:“沈小弟还小,不知世情,‘京城居,大不易,,哪里是那么好寄籍的?翰林院又是清水衙门,除非到了侍读、侍讲学士,否则能在京里买得起房、置得起产的有几个?多是赁屋而居。”
“寄籍”的先决条件,就是买房置地。
不是所有京官都有资格“寄籍”,否则京城中的考生就太多了,对于顺天府本地学子不公。再说即便可以“寄籍”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在京城应童子试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贞元会合(五)(第二更)
同地方上相比,京城应试读书人更多,竞争更激烈。
毛迟之前就与沈瑞提过,打算明年年底回乡,参加后年的童子试。
沈瑞看了看前面的萝卜头,迟疑道:“即是这里按照学生功名分班,那先生在这里讲授的会不会太浅显,世兄也不怕被耽搁了?”
毛迟笑道:“院试与乡试有什么区别呢?会试与乡试也是,考的都是四书集注与时文,不过是考试地方不同,主考不同……相对于其他班,这里讲的四书是浅白些,时文的破题也是刚入门,不过等到逢十rì驻讲,大课堂讲课,不拘班级,可以去旁听……”
沈瑞听了,默然,莫名地觉得熟悉,这就是公共课呀……
运河上,某渡口。
看着二老爷满脸铁青地看着自己,二太太不由哆嗦了一下,随即却是直了直腰,面带恳求道:“老爷,就让妾身回京?”
二老爷冷着脸道:“我早就对你说过,死了那个心思。四哥是三弟的儿子,你这样闹腾是要害死三弟么?”
二太太含泪道:“老爷即便不信我的话,不当那个孩子是珞哥,那也是老爷亲侄儿……是义庆堂的嫡支血脉,我只是想要回京,多看看那孩子……”
二老爷摇头道:“侄儿就是侄儿,太太有那心思,多关心关心三哥。”
二太太眼睛闪了闪,犹豫了一下道:“当初过继嗣子,是因义庆堂血脉断绝,如今三叔有了四哥,为何不能跟当初珞哥在时似的兼祧三房……”
不待她说完,二老爷已经皱眉:“兴灭继绝是何等大事?岂有反复的道理?别说三弟这一房得了儿子,即便是大哥、大嫂添了儿子,也没有这样行事的道理”
二太太还要再说,二老爷已经不耐烦,站起身道:“这样的心思赶紧灭了,要是在三哥跟前露出一星半点,母子生嫌,那也没人再为你周转”
二太太在出京当rì醒过来后,就一直闹着要下船。
这几天来,要不然二老爷始终叫人盯着,说不得真就让她在码头下了船。
二老爷该说的也说了,该劝的也劝了,二太太却依旧自说自话。
曾经二老爷是极喜欢妻子这天真烂漫的xìng子,只觉得xìng子真、不作伪,如今却是瞧出来。二太太的“天真”,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思“天真”,这种“天真”有的时候对于旁人则十分残忍。
二老爷对二太太耐心用尽,可不敢再放任,只能安排人狠盯着。
之前二老爷还盼着出京后,二太太会与沈珏相处出情分来,毕竟以后小二房要依靠沈珏。三太爷不到花甲之年就没了,他们三兄弟之中,他身体虽比大老爷、三老爷强些,可也并不觉得自己能高寿。
即便二太太有再多不足,到底做了他三十年的妻子,他希望二太太老有所依。先前在京中,这嗣母子两个相处的太客气了,不像是一家人。
如今二太太既起了后悔过继的心思,即便她主动往沈珏身边凑,二老爷也不放心了。
他只觉得心中憋闷的不行,一刻也待不下去,大踏步地出了舱室,对门外侍立的两个仆妇正sè道:“好生训芋太太,要是再让太太有个疏忽,就不是一顿板子了事”
二太太身边老人,之前被徐氏发落过一些;这次出京,二老爷将其他人送到庄子上,一个也没留。就是晓得妻子耳根子软,怕被撺掇了闹事。
出京后二太太身边服侍的人,都是二老爷安排的。不过被二太太连哄带吓的,还是服了软,给二太太提供便宜。要不是二老爷另安排人盯着二太太这边,说不得真让二太太下了船。
二老爷气的不行,直接叫人打了板子。
门口这两个仆妇战战兢兢应了,心中都觉得稀奇。
虽早听过各种“宠妾灭妻”的传闻,可沈家家教严,几位老爷重规矩,没有那种尊卑不分的时候。
瞧着二老爷软禁二太太的模样,不像是恩爱夫妻的模样。可随行各sè人等中,并无姨娘,这两口子反目是为了哪般?
他们乘坐的这艘官船是大船,除了二老爷夫妻之外,沈珏与沈琴、沈宝等人也在这船上。
刚离京时,沈珏是忐忑中带了激动,船行数rì后则平静下来。
这离松江还有一个多月的水路,现下激动也太早了。
如今秋高气爽,他又不是头一回坐船,倒是比去年上京时要自在许多。
想着沈瑞、沈琴等人都是明年参加童子试,只有自己是三年后,沈珏也不敢再懈怠,很自觉地拿了书本看。
只是行船上看书,到底费眼,沈珏就常跑到甲板上,坐在条凳上眺望江景
这rì,沈琴、沈宝两个也是在甲板上找到他。
看着他怡然自得的模样,沈琴带了担心道:“二伯娘可是‘病,了这几rì,珏哥这样不管不顾的好么?”
沈珏让出大半拉条凳,请沈琴、沈宝坐了,道:“我也想去‘侍疾,,老爷不是没让么……”
沈琴犹豫了一下,道:“二伯娘一直没露面,到底是不是真病了?今儿在码头上可是有些乱,洲二伯向来好脾气,这次还罚了人……”
沈珏白了他一眼道:“我都不cāo心这个,琴二哥也忒爱cāo心……”
沈琴气结,捶了他一拳道:“你这没良心的家伙,我这般cāo心是为了谁?先前在京里是沧大伯娘当家,洲二伯娘这里你不过是客客气气请个安就完事;到了外头,你可是要在洲二伯娘手下生活……你这样不管不顾的,以后吃了亏怎好?”
沈珏虽嘴硬,心里却是领沈琴的情的,笑嘻嘻道:“即便到了外头,家主也是老爷,不是太太,我心里有数,琴二哥就放心……”
沈琴摇头道:“男主外,女主内。京里也是沧大伯是当家人,可平素里主持家务的不还是沧大伯娘?”
沈珏想了想,道:“在外头还真不一定是太太当家,太太身边的老人一个没带出来,老爷那边想必早有安排。”
沈琴在沈宅住了大半年,对于各房体面婢子婆子也多见过,只是先前没往这方面想。
听了沈珏的话,他瞪大了眼睛,道:“还真是如此,那几个紫字辈的大姐竟是一个没见……”说到这里,带了几分好奇道:“到底因何缘故,珏哥这里可晓得?”
沈珏迟疑道:“不晓得。不过太太是打重阳节后开始‘告病,的……”
沈宝听了这一会儿,见两人要细究此事,觉得不妥,开口道:“长辈行事,那里是我等晚辈能说嘴的?琴二哥与珏哥还是换了话,莫要再继续说这个…
沈琴讪笑两声道:“那说甚哩?涌二叔与珠九哥六月末走的,中秋前就该到松江了,不知三房分家分好了没有……”
沈珏撇撇嘴道:“好好的,提那一房作甚,没得败兴?倒是南京那边,龙虎榜出了有些rì子,什么酒宴也都吃的差不多,新举人是不是该启程进京了?
沈琴不由自主地想起沈琰、沈兄弟,一时之间说不好是希望沈琰榜上有名,早rì进京;还是希望沈琰落第,远离京城。
沈宝脸上的笑容则是浅了,袖子里的拳头握着紧紧的。
他父亲是老举人,落第数次也依旧每科上京。想到每次沈流看着他时眼中的嫌弃,沈宝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这个时候出京真是太好了。
即便在运河上相遇,也不过是擦船而过,不用打照面。
南京,乔宅。
乔三老爷看着眼前的新举人,满意地点点头。
他只是学政,并非乡试主考,可却主持过院试。年初科试时,他还曾到过松江府。对于松江府的年轻生员,他早就留意,只因松江大姓沈家,是他姐夫沈洲的本家。
三月里沈洲南下祭祖,还曾绕道南京,姐夫与小舅子两个见过面。
松江沈家,对于京城权贵来说,不过是乡下土财主似的人物,可只有乔三老爷这样的学政官,才能看出沈家的底蕴与不凡来。
老爷一辈还罢,并不明显,除了京城二房外,本家只有几个举人,并无什么出sè人物;到了小一辈,却是了不得,进士、举人、生员加起来十来个。
书香望族,不外如是。
想着乔家后继无人,沈家却满地读书种子,乔三老爷十分羡慕。
只是读书人清高,前两年连京城沈家与本家都鲜少往来,他这个姻亲自然也没有主动凑过去的道理。
如今却是不同,京城沈家从松江本家过继嗣子,恢复了往来,乔三老爷便也可以将沈家当成姻亲走动。
他之前看重的人,并不是眼前的沈琰,而是弘治十年的“小三元”沈瑾。沈瑾读书资质高,xìng子纯良,乔三老爷有一庶女,已到及笄之年,在亲事上高不成低不就,先前就相中了沈瑾,有心等着今年乡试后择婿。之前痛快地答应姐夫保举沈举人为教授,也是因这个缘故。
没想到沈瑾没有参加这一科乡试,而且在嫡出兄弟出继之外,身份也从记名嫡子成为家中的支撑门户的独子。
乡试之前,沈举人曾拿着沈洲的名帖来拜见乔三老爷,乔三老爷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再想想之前听过的那些沈家四房“宠妾灭妻”的传闻,乔三老爷就熄了与他做亲家的心思。
反而是沈琰,先前连廪生都不是,如今乡试却是榜上有名,乔三老爷对他印象甚好……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久闻大名(一)
因之前留意的是沈瑾,并不是沈琰,所以乔三老爷对于沈琰知晓的并不多,只晓得他早年失父,之前在松江,今年乡试前带了寡母与胞弟寓居南京。
今rì,他将沈琰叫过来,就是想要问问沈琰到底是沈家哪个房头的。
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白氏寡居,乔家不好直接与白氏提此事,就想要从沈家找个能做主的族亲长辈出来。
至于沈琰不是沈家族人之事,乔三老爷想也没有想过,毕竟沈琰的仕籍上,写了曾、祖、父三代,曾祖年岁太久远不好说,这祖父从名字上却是与乔三老爷的姨父同辈,父沈清又与沈沧、沈洲兄弟一样从水字旁,沈琰与他弟弟沈则是与沈珞一样从斜王旁。即便是巧合,也不可能三代人都巧合。
“听闻松江沈氏分了九房,不知松贞所在是第几房?”乔三老爷开门见山问道。
至于沈琰尚未婚配之事,他早已经打听清楚。即便看重沈琰,也是在沈琰没有婚约的情况下。
这本不是什么yīn私话题,可对于沈琰来说,还真是不好回答。
他要考科举,学籍上就要注明祖上三代。可是他曾祖父当年发话,不许他们这一支子弟入族谱。
他迟疑了一下,答道:“学生虽姓沈,确实是沈大学士五世孙,可是学生祖父这一支没有入族谱……”
乔三老爷闻言,不由皱眉。
他想过沈琰可能是沈家的偏支庶房,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他之前想要择沈琰为婿,除了沈琰人品资质不错之外,只要也是看沈琰出自沈家,是书香门第。
沈琰的学籍上,父为举人,祖父为生员,曾祖父亦为举人。即便没有一个出仕做官的,可也不是百姓人家。
没有入族谱,用途入了族谱再除族还不同。
入了族谱再除族,那肯定有犯了族规家法的地方,被家族所弃;没有入族谱,多半是出身有瑕。
可沈家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沈琰这一支几代人都是读书为业,这般有上进心的族人,为何不让回归家族?
不过想着在乡试前,沈家宗房派了沈琦来南京,曾带了几个生员过来拜访他,其中并没有沈琰。
之前乔三老爷还以为是沈琰如今住在南京的缘故,现下看来这其中还有说法。
“沈家那里,可提了你们这一支归宗之事?”乔三老爷问道。
沈琰摇摇头,不想说太多。
他并不知乔三老爷与沈家二房的渊源,对于学政大人关心自家事,心中颇为古怪。隐隐察觉到什么,可想到自己**之事,也欢喜不起来。
乔三老爷好奇的不行,沈琰祖上到底是什么出身?不过这其中定有不好对人言处,乔三老爷见沈琰不愿意提,也不会直接问起,就问了沈琰几句进京的事,就叫人上了汤。
待沈琰离开后,乔三老爷吩咐人传了管家过来,打发他去打听沈琰的身世
松江是大府,松江来参加乡试的学子如今还有不少滞留南京。沈家是松江望族,说不得有什么蛛丝马迹打听出来。
乔三老爷即便晓得沈琰身世有异,依旧没有死心。
在他看来,沈家不许沈琰祖父入籍,多半沈琰祖父是外室子。沈琰的曾祖母是再醮之妇或是jì子,不为书香门第入接纳,连带着儿孙也都上不了族谱。
自打宋后,儒家信奉程朱理学,对于女子贞洁要求尤为苛刻,不许纳jì或是再醮妇进门的人家,并不是一个两个。
即便不被宗族接纳,沈琰的祖父依旧读书为业,有了功名;沈琰之父这里,又更进一步;再看沈琰的为人行事,家教这里是无需担心的。
乔三老爷的庶长女,不过是婢生女,才在亲事上被人百般挑剔,高不成低不就。因此对于沈琰的出身,乔三老爷并不是很挑剔,只是想要弄个明白罢了
等到管家打探一圈,得到的消息,却是令乔三老爷拿不定主意。
沈琰来南京之前在松江沈家族学任教,其胞弟也在沈家族学读书,沈琰家在松江时住在沈家坊。这明显是被沈家接纳的意思,那为何沈琦来南京没有带沈琰在身边交际?而沈琰这里,提及松江沈家时,也没有想要归宗的意思。
南京距离松江并不算近,不过乔三老爷还是打发人前往松江打听。至于沈琰这里,瞧着他有为尊者讳的意思。沈琰的胞弟,年岁不大,未必晓得家族私密,唯一能打听的就是沈琰之母白氏。
乔三老爷就与妻子说了,让她寻个由子见见白氏。
乔三太太有个嫡女今年十二岁,巴不得将前头的庶女早嫁了,好专心为女儿准备嫁妆,对于丈夫的吩咐就痛快应了。
白氏是举人之妻、举人之母,并非寻常民妇,乔三太太给她下帖子,也不算太**份。
白氏收到学政太太的请帖,真是又惊又喜。不过她一个内宅妇人,倒是不敢自专,就叫来长子商量。
沈琰看着帖子,想起前两rì在学政家的对话,若有所悟,道:“即请了娘去,娘就去……要是学政太太问及曾祖母之事,也不必瞒着……”
白氏惊恐道:“她作甚要问及这个?莫不是发现大哥学籍不妥?还是沈家人要害了大哥?”
沈族并不认下沈琰这一支,可沈琰既要进学,学籍上曾祖父之名总不能空着,添的还是二房老太爷的名字。真要计较起来,这样并不妥当。要是沈氏族人到学政处上告,就能告沈琰一个“伪籍”。
白氏对沈家再不满,也不敢闹事,顾及的就是沈琰的学籍。
沈琰忙道:“娘别担心了,不于学籍之事,多半是要问儿的亲事……”
白氏闻言,立时转惊为喜:“阿弥陀佛,真是老天开眼,莫不是学政大人要招大哥为婿?”
沈琰摇头道:“或许是为了旁人家保媒,除了说亲之外,也没有什么可探问到祖上的道理。”
白氏犹豫道:“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事实话实说好么?要不先看看那边人选如何?要是人选好,是不是当瞒一瞒?”
沈琰皱眉道:“不可婚姻结两姓之好,要是有所隐瞒,那不成了骗婚?娘还是实话实说。不管学政大人为何人保媒,门第当在我家之上,要是因此得罪人,反而给儿子平添一个仇人。”
白氏恨恨道:“都怪二房大太太,恁地心狠的女人……要不然去年归了宗,也不会让我儿到了现下这般尴尬境地……”
沈琰忙道:“这般抱怨的话,娘在家里说说就罢,到了外人跟前可莫要提起……二房大老爷升了尚书,要是娘在外头也这般抱怨,让人误以为我兄弟两人对二房心存怨尤,不用二房嫡支发话,就有人为了巴结二房大老爷发作我们,说不得前程就要断送了……”
倒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是世情如此。只是未必就这么严重,沈琰晓得母亲秉xìng,不愿她在外头乱说,才故意说的严重几分。
白氏白了脸,忙捂了嘴道:“这也未免太霸道,连抱怨两句都不行么?”
沈琰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嫡支这些年没有寻祖父与父亲不是,多少也因离的远的缘故。如今儿子就要上京,若是纠缠当年往事,惹恼了那边,儿子可是扛不住……”
被沈琰连吓带哄了一顿,白氏去赴乔三太太的约时,就谨言慎行起来。
乔三太太看到她这般容貌,心中讶然不已。要不是她之前见过沈琰,这母子两个容貌确实有相似的地方,她都要怀疑白氏是不是后母了。
不过论起年齿,晓得白氏比自己还年长一岁,乔三太太就只有羡慕白氏保养好的。
白氏到底是士子之妻、士人之母,言谈中即便带了几分小家子气,也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乔三太太看出她的软糯脾气,不是难相处的,对于这门亲事就更热络几分
她素来想的开,不怕庶女嫁的好,只怕庶女嫁的不好。乔三老爷心肠软,要是晓得庶女嫁的不好,往后怕是多有cāo心的地方。
乔三太太对白氏满意了,就旁敲侧击问起沈琰兄弟的身世。
白氏因得了长子吩咐,并无隐瞒的,倒是痛痛快快说了。又因长子的jǐng告,白氏一句抱怨沈家人的话都没提。
乔三太太闻言,沈琰的祖父竟是出自沈家二房,不由有些傻眼。沈琰这身世,可是比他们夫妻两个之前想的截然不同,倒是说不好是更好还是更坏。
不过因白氏这般坦荡,她对白氏的好感就又升了几分,言谈上依旧亲切,并无变化。
白氏眼见乔三太太并不因自家是出妇子后代就生鄙视,倒是十分感动。
等到乔三太太叫人上汤时,白氏已经当乔三太太是个贴心人了。
乔三太太这里送了客,却是收了笑。
等乔三老爷回来,乔三太太就将白氏那里打听的消息说了。
乔三老爷闻言,亦是讶然:“竟然不是外室子,而是嫡支……”
乔三太太皱眉道:“老爷可莫要这样说,姐夫家才是沈家二房嫡支……”
乔三老爷叹气道:“要我说,姨父的xìng情实是太刚烈……换做旁人家,即便后母不贤,也没有不认弟弟的道理,竟任由血亲遗留在家族之外……”
乔三太太犹豫道:“老爷,这门亲事还是罢了……沈琰是不错,可沈家那边在择嗣的时候都没认回他们,想来也无心让他们归宗……”
乔三老爷想了半响,道:“前些rì子看邸报,姐夫外放江西,倒是说不得会路过南京,且看看姐夫怎么说……”
第二百二十三章 久闻大名(二)
第二百二十三章久闻大名(二)
京城,chūn山书院。
夫子留下一篇时文题目,就吩咐学生们散学。
饶是两世为人,想到明rì就是望朔假期,沈瑞心中都生出几分欢喜。
不是他想要偷懒,实在是chūn山书院的课时安排太密集了,卯正(早上六点)开始,到酉正(下午六点)结束,每天在学堂里六个时辰。
真是起早赶晚的,怪不得沈全与何泰之开学会都鲜少见人影。
每个月只初一十五才能休息,自然是人人盼着。
不管沈瑞之前在松江族学,还是在沈家三老爷的小私塾里,课程安排都没有这么紧,一时还真有些适应不良。
待出了课堂,就见沈全在外头站着。
“三哥在等我?”沈瑞迎上前去。
沈全看了看沈瑞身边的毛迟,还有随后出来的一堆小少年,扶着沈瑞肩膀小声道:“是不是幸好有毛贤弟在?”
沈瑞左右看了两眼,已经淡定。之前同窗们看他是比较侧目,不过待晓得他年纪只有十三岁后,隔膜也就没那么深。毕竟他们的年纪十一、二岁,与沈瑞也小不到哪里去。而且因沈瑞身量高挑的缘故,他们还十分羡慕。
倒是沈瑞,入学院小半月,熟悉了这里的升级机制与学习氛围,有些担心道:“我还好,三哥那里呢?”
这书院里十来岁的学生,夫子就撵着下童子试,十六、七时大多数院试都过了。沈全的年纪,已经十八岁,就是搁在丙班,也不算小了。
沈全笑道:“不过是开始时被当成不开窍的傻瓜,格外‘关照,了些时rì,不过对我来说到底是有好处;即便是族学时,也没得过师长这般重视。”
沈瑞见他眼神清澈,面上并无yīn霾,可见是真的适应了chūn山书院的教学节奏,这才放下心来。
毛迟本与沈瑞结伴而行,眼见沈全过来寻沈瑞,就先带了书童离去。
沈全道:“自打瑞哥上学,我娘就开始念叨,不放心你呢……明rì休沐,瑞哥可有什么安排?要是得空,就过去坐坐。”
沈瑞点头道:“当然有空,我本也要过去给婶子请安的。”
沈全笑道:“那明天我可能借瑞哥的光打吃好的,前几rì松江那边来人,送了不少食材过来。我娘留了大半,就惦记叫瑞哥过去。”
至于送到尚书府,以郭氏素来行事,是不会那么做的。尽管沈瑞与她亲近,她也是真心疼沈瑞,不过这份亲近却不在人前显露。
以前沈瑞是娘不在爹不疼的可怜孩子,她这个婶子愿意将沈瑞拉倒五房羽翼下,护着他疼他。如今沈瑞已经是二房嗣子,她要是再摆出只有婶子最疼你的姿态,只会让沈瑞难做。
就是之前帮沈瑞料理的庄田账册,郭氏进京后,也痛痛快快地交到徐氏手中。
沈瑞笑道:“那感情好,倒是惦记南边的吃食了。”
族兄弟两人说笑着出了书院,到了仁寿坊两人就作别,沈瑞进了胡同,沈全继续回家之路。不过在临别前,两人约好,明rì沈瑞过去探望郭氏与福姐。
回到尚书宅,沈瑞先回九如居换了家常衣裳,并没有直接叫晚饭,而是先去正房。
大老爷也在,与大太太之前不知在说什么,夫妻两个面sè都有些沉重。
沈瑞先给二人请了安,随即说了明rì想要去沈瑛家探望五房长辈之事。
徐氏在心里算了算rì子,点头道:“二哥也有些rì子没过去,是当过去请个安。”又道:“你鸿大叔、鸿大婶子是头一年在京城过冬,怕是受不得这边的寒,福姐年纪又幼小,正好这几rì家里收拾皮子,我叫人挑几块出来,明rì二哥带过去。”
沈瑞应了,就听大老爷道:“打发人去瑛哥那里一趟,将拜会的时间改成下午……王伯安回京了,身子不大好,你当先去那边问疾。”
倒不是王守仁这个老师当排在前面,而是探病避讳下午过去,多在中午之
王守仁如今是刑部主事,二月里出京去安徽清查旧狱,算下来出京已经大半年。
沈瑞不由动容:“老师什么病?”
王守仁可不是单纯的文人,打小习武健体,这要是病了肯定不是小病。
大老爷沉默了一会儿道:“估计是累着了,加上心病他南下这半年成果斐然,可也得罪了好些人……”
沈瑞听了,仔细一想,就明白过来。
这种清查旧狱的差事,真要成绩好,可不是得得罪人么?要是将已经定罪的案子翻过来,不仅要得罪当初审案的地方官,还有按察使司,乃至刑部,一层层的官员。
当初王守仁出京前,沈瑞就想到此处。可王守仁一心为国为民,沈瑞身为弟子,虽婉转规劝,可也不能拦着,而且也拦不住。
“可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沈瑞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大老爷自己如今就是刑部掌印官,刑部这里应该是不怕的。至于地方官,王守仁之父王华虽没有升级,可依旧是正三品侍郎,难道还庇护不了儿子?
大老爷看了沈瑞一眼,很是欣慰他的通透:“并非是得罪一人两人,而是他犯了官场忌讳……王华这次虽无升无降,可位置未必就安稳了,盯着他位置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王伯安这次南下,固然有功,不过随即的弹劾也少不了,就怕这个时候有人落井下石……要是牵扯到王华身上,恐父子都难保全……
沈瑞大惊:“父亲,师公他不是圣眷优容么?”
大老爷道:“去年卷入会试舞弊案的程敏政,圣眷并不在王华之下。”
沈瑞进京大半年,也常旁听大老爷说些朝廷上的事,对于现下朝廷格局心中有数。
如今的格局是皇权与文臣和平共处,勋贵武将打酱油。
文臣这里,因三阁老的缘故,又分了派别。“谢党”、“刘党”、“李党”,还有如大老爷与王华这样的中立人士。
在这次“京察”中,三阁老相争的苗头就越老越明显。
王华无党无派,又有希望入阁,三阁老即便不会直接对付王华,可下边人要是盯着王华的礼部左侍郎位,想要将他弄下来,也不会拦着。
想到此处,沈瑞不由皱眉道:“父亲,他们是不是太嚣张?这次对付师公,那下回瞄准哪个?父亲与姑父也不是党人,他们会不会也对父亲与姑父出手
大老爷抚着胡须,欣慰道:“二哥能想到此处,甚好、甚好……为父之心忧,亦在此处……朝廷是圣人的朝廷,不是阁老的朝廷……几位阁老在高位上久了,越来越听不得其他声音,时而久之,难免陷入意气之争。最好的法子,就是保持朝廷现下格局,勿要让几位阁老的势力再膨胀。”
“要是他们想要借着老师这次清查旧狱‘隔山打牛,,那为了免除后患,是不是当‘釜底抽薪,?”沈瑞想了想道。
大老爷脸上笑意更盛:“二哥说来听听……”
“先生既‘病,了,就当好好歇一阵子……”沈瑞道。
王华父子在朝虽没有什么靠山,不过因王华是状元出身,为人方正,在士林中口碑甚好。又因之前在翰林院,如今在礼部,王华的门生故旧也很多。不过多是品级低,在朝廷上说不上话。
大老爷点头道:“要是真如此,也可解王华忧患,只是王守仁xìng情桀骜,未必肯退这一步。”
沈瑞并没有在大老爷面前保证什么,心里却是下定主意,要劝住王守仁。
从正院出来,沈瑞并没有回九如居,而是去叫了长福,吩咐他立时往沈瑛宅走一趟。
王宅那边,距离尚书宅这么近,沈瑞恨不得立时就过去。不过想想规矩与避讳,到底忍了,只是打发长寿过去打听一二。
等沈瑞回了九如居,用了晚饭,长寿也从王宅回来。
“没见大爷,只见了五宣哥。大爷这半年rì夜辛劳,又因在外,饮食不调,肠胃就有些不好,听说清减许多;又在差事的缘故,得罪了不少地方官吏,受了不少刁难,最过分的是,大爷回京时,那边的人在船上使坏,沉了大爷所搭乘的座船……大爷与五宣哥知水xìng,虽没事,可随着大爷南下的两位文书遇难了……”说到最后,长寿带了几分沉重。
他是王家旧仆,早年也跟在王守仁身边,对于旧主自然关切。
沈瑞听了,终于明白大老爷为何让王守仁暂时隐退。
官场之上的争斗,虽说凶险,可多在律法许可之内行事,像这样摆明旗鼓,连谋害xìng命都出来了的,可见这其中有无法化解的仇怨,使得对方连规矩都不讲了。而对方敢这样肆意,定也有所倚仗。
王守仁父子两个如今都在官场,可实际上除了圣眷之外,并无什么得用的官场助力。
原本他打算带冬喜一起去沈瑛家,与郭氏商量商量冬喜的婚配之事的,毕竟冬喜今年十九岁,年纪已经不小。
可晓得王守仁的事,沈瑞也没了心情。
辗转反侧,到了次rì一早,沈瑞用了早饭,就匆匆前往王宅侍疾。
他是王华的徒孙,王守仁的学生,chūn节前后时常来王家的,倒是无人拦着
到了王守仁的居所外,沈瑞就听到一阵阵的咳嗽声……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久闻大名(三)
王守仁院子里服侍的人不多,沈瑞走到房外,正好有个婢子出来,认出是沈瑞,忙屈膝道:“瑞少爷……”
沈瑞点点头,直接挑了帘子进去。
王守仁倚坐在炕上,正弯腰咳个不停。旁边有个婢子,手中捧了痰盂。
听到外头动静,王守仁抬起头来,道:“是瑞哥来了。”
沈瑞先见了礼,而后亲自倒茶奉上:“老师先吃口茶压一压……”
王守仁接了茶,吃了几口,咳的果然轻些。
沈瑞看着王守仁清减的模样,还有刚才不住声的空咳声,不由有些担心,附身去看痰盂里的痰。虽说他不是学医的,可自己当年却是得过肺炎,当时的状态与咳出的痰的颜sè,都与王守仁现下相仿。
“老师这是在下水后受凉引得咳症?”沈瑞担忧道。
这个时候可没有抗生素,肺炎严重了也能要命。这是感冒引发的肺炎?
王守仁淡笑道:“瑞哥不用太担心,我这是老毛病……前几年一次伤寒坐下的病根,这次又发了,这几rì已是见好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说话之间都带了喘声。
他吩咐婢子拿了椅子,让沈瑞坐了,问起他上学的事。
知道沈瑞进了chūn山书院,王守仁点头道:“那边授课的都是翰林院的老儒,莫要因他们上了年岁就轻视他们。他们都是一层层考上来的,没谁比他们更熟悉科举章程。”
沈瑞也这么认为,这半月来学习的很用心。不过也晓得,有些科举窍门,则是子孙相传,没人会往外传授。幸而沈家有几位老爷在,外头还有王守仁这个老师,并不需要其他人指导。
要说八个月前的王守仁是阳光青年,那现下这阳光青年的脸上有了yīn霾。
天子君亲师,就如沈瑞这个学生能不请自来,直接登堂入室,王守仁在学生面前也没有掩饰他的沮丧与迷茫。
说到底,王守仁再有才,也不过刚到而立之年。
这次江南之行,定是让他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东西。
沈瑞上辈子来自信息世界,网络上各种负面消息铺天盖地。
就是不问王守仁,他也能猜到王守仁的遭遇。
王守仁是真正地忧国忧民,算起来也是热血青年。
沈瑞不说话,王守仁却长吁了口气,道:“瑞哥,你我都应该庆幸,生养与仕宦人家……这世上,小民艰难……”
沈瑞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国家有律法,可官场之上更重视人情”
所以小民受冤,并不稀奇。地方官为了政绩,命案肯定是要破的。这个时代,又不像后世那样有健全的刑侦手段,肯定是疑罪从有。刑法之下,什么口供求不出来。冤假错案,定是不可胜数。
至于地方官为了荷包,侵占乡绅商户财产之类,也不罕见。
古往今来,官欺民的手段多是大同小异。
这次“清查旧狱”,肯定让王守仁长了“见识”。而且他的反应肯定也很强烈,才会引得对方铤而走险。
沈瑞过来之前,想了一肚子劝解的话,眼前却有些难开口。
同王守仁的忧国忧民相比,自己这“明泽保身”的想法是不是太自私?
不过无论如何,他是不想看着王守仁父子走上历史上的旧路。
看着沈瑞yù言又止的模样,王守仁揉了揉眉心,道:“瑞哥到底想要说甚,犹犹豫豫的?”
“老师,父亲昨rì与我说,最近京中风声不对”沈瑞迟疑了一下,道
王守仁正sè道:“怎么了?”
沈瑞看了王守仁一眼,道:“都察院那边盯上老师了……”
王守仁嘴边露出讥讽道:“意料之中,要是朝廷没有倚仗,他们也不敢无法无天,在地方作威作福。”
沈瑞沉默,面上尽是忧sè。
王守仁笑了笑道:“瑞哥不要担心我,最多不过是罢官免职……”
沈瑞抬头道:“要是单单算计老师,学生并不怕,只有师公在朝,老师总有起复时……可是父亲说,这个时候怕是有人会落井下石,对准师公……”
王守仁闻言一愣,随即面sè沉重起来。
连进京不到一年的沈瑞都明白朝廷格局,他哪里又不明白?今年这次“京察”,六部九卿衙门变动很大。王华要不是为人方正,没有明显的小辫子露在外头,这个礼部左侍郎的位置说不得早就抢了。
沈瑞一个半大孩子,沈沧专门与他说这些,不过是给自己传话。
王守仁觉得胸口里塞了一团棉花,堵着自己喘不上气来。
沈瑞却是没有再说旁的,他与王守仁相识这几年,晓得王守仁的脾气秉xìng。要是劝王守仁退一步保全自己,王守仁是连考虑都不会考虑的。只有抬出孝道来,才有希望。
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要在王华那边使劲,沈瑞就从王家告辞出来。
王华今rì在衙门,并不在家中,想要见王华只能等王华落衙或休沐的时候
沈瑞就先回了尚书宅,叫人带了礼物,前往沈瑛家。
沈瑛、沈琦兄弟都不在,沈瑞先见了鸿大老爷夫妇。
听说沈瑞带了一车皮子,郭氏犹豫了一下,就叫瑛大nǎinǎi收下。
徐氏昨天说是给沈鸿夫妇与福姐几张皮子,可哪里好落下五房其他人。自然人人有份,就弄了一车。
尽管五房rì子富庶,可这一车皮子价值也不是小数,郭氏心里已经想着给如何还礼了。
不过眼前最关心的还是沈瑞,虽说之前沈全将chūn山书院说的千好百好,可郭氏不亲自问问沈瑞,心里还是不放心。毕竟沈全十八岁,沈瑞只有十三。两人不在一个班上,要是沈瑞挨了欺负怎么办?
听着郭氏满含关心的探问,沈瑞道:“婶娘放心,同窗们都友好,没有那等欺负人的。”
沈全在旁,听了此话,不由失笑道:“娘,就瑞哥这年岁、这身量,不欺负旁人就行了,哪里会挨欺负?”
郭氏轻哼了一声道:“瑞哥就算个子高些,岁数在这里,又是才去,说不得就有人欺生。”
沈全想着沈瑞班上那群萝卜头,笑道:“娘,您就将心放回到肚子里……瑞哥没考童子试,如今进了的初级班,学生都是十来岁,瑞哥的年岁都算是大的。”
郭氏先是一喜,随即一忧道:“都是小学生,那夫子讲课是不是也是容易的?会不会耽搁了瑞哥功课?”
沈全之前倒是没想到这点,点头道:“娘顾及的也有道理,可是书院里升级卡的紧,都是随着科举功名走,并无例外……”
沈瑞道:“婶子,我们那里逢十rì有大讲,学生都可以去听的,并不会耽搁什么。”
郭氏这才放心,才问起沈瑞探病之事。
沈瑞将王守仁咳的厉害之事说了,郭氏因“爱屋及乌”,便也颇为关切,说了几个治咳症的食补方子,让沈瑞下次探病时告之。
福姐坐在郭氏旁边,早已经等着不耐烦。
见郭氏说完话,她便下了炕,跑到沈瑞跟前,拉着他的袖子道:“二哥,球球……”
沈瑞道:“福姐想要球球?二哥这次没带来,下次给福姐带来……”
福姐却拉着沈瑞的袖子不放手,用另外一只小胖手指着外头。
沈全笑着说道:“福姐是让你带她去踢球呢,我前些rì子做了个皮球给她
福姐满脸期待模样,沈瑞看着心里软软的,起身道:“鸿大叔,婶子,我与三哥带福姐去玩……”
郭氏叫人给福姐带了帽子,又吩咐沈全与沈瑞道:“一两刻钟就屋里来,别冻着了福姐……”
外头虽是阳光明媚,可到底已经入冬。
沈瑞与沈全带了福姐在庭院里玩了一会儿,就哄着她去了书房。
沈瑞要了纸笔,在纸上化了几个卡通小人给福姐玩。
福姐拿着那张纸,十分喜欢模样,指着上面的小人“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地叫了起来,看着沈瑞与沈全直乐。
福姐转过头来,望向沈全:“三哥,三嫂呢……”
沈全一愣,随即一把抱过福姐,面sè有些古怪道:“福姐是听谁说‘三嫂,?”
“爹,娘”福姐脆生生地答道。
沈全有些傻眼,沈瑞笑道:“是不是鸿大叔与婶子要给三哥选三嫂了?”
沈全已经十八岁,旁人这个年纪早已经成亲。只是他不是长子,没有传嗣压力,功名上又卡在院试,才一直没有想到亲事上。
不过沈鸿与郭氏作为父母,肯定不会疏忽儿子的婚姻大事。
沈全有些忐忑,又有些好奇的:“如今到底是寓居京城,爹娘怎么好好的想起我的亲事来?”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全不好直接去探问,沈瑞这里却是没什么顾忌的。
等用了午饭,沈瑞就问起郭氏。
郭氏道:“是你大哥的一个同年,如今也是庶常,苏州府人士,父亲已故,接了家眷来京,家中有一幼妹,正在寻人家。可又不想嫁到京中,怕以后致仕回乡后两下分离。他来过家里,见过三哥,知晓三哥还没定亲,就有心结亲
沈瑞道:“论起来,倒是门当户对,却不知那女孩品貌如何,婶子可见过
其实沈瑞说“门当户对”并不妥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即便那女孩家是寒门出身,有个庶吉士兄长,也是不愁嫁的。
郭氏摇头道:“闺中女儿,哪里是那么好见的?我与你叔父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总要心里有了主意,再定下相看不相看……”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久闻大名(四)
等沈瑞将从郭氏这里探听的消息告诉沈全后,沈全虽强做镇定,不过眉眼间依旧带了几分期盼。不过年纪多大,只有成家,在旁人眼中才不是孩子。
沈瑞道:“苏杭出美女,三哥好福气。要是婚事成了,三哥可要多谢瑛大哥”
五房在松江虽是富户,可在权贵云集的京城则不算什么。
沈全目前连秀才都不是,论起门第来,不过是举人之子。这样一门亲事,对沈全将来大有好处。即便目前那边不过是庶吉士,可庶吉士又称“储相”,往后在前程上错不了。等到沈全一层层的考下去,考出头的时候,也能借上大舅哥的光了。
而沈瑛多这样的姻亲,往后也能互为臂助。
同在松江找个门当户对家的小娘子相比,这门亲事好上太多。
若是没有沈瑛这个大哥在,对方即便想要在找临近苏州府的亲家,也不会选中沈家。
沈全白了沈瑞一眼:“瑞哥真是的,大哥是我亲兄长,要是说谢不是外道
提及“兄长”,沈瑞莫名地想到沈瑾。
谁会想到沈瑾准备了这些年,竟然错过今年乡试,只能说沈瑾的运气真的不好。要是孙氏没有故去,他三年前就参加乡试,十五岁的举人,前途似锦。如今不仅错过了十五岁那科,连十八岁这科也错过。三年之后,说不得就泯灭众人了。
沈全也因自己的亲事,想到沈瑾身上:“瑾哥与我同庚,如今乡试没有下场,是不是该说亲了……”
他不过是念叨这一句,沈瑞对松江沈家的后续消息知道的并不多,只有沉默。
难得休息一rì,沈瑞还有其他安排,就没有在沈瑛家多待,用了午饭后就回家。
王守仁如今在受打击后有些颓废,诱之以孝道,说不定会愿意暂时隐退;可王华那里也要通通气,否则王华刚硬起来,不许儿子暂退呢?
王华的xìng子,实在清高的过了。
其实,他是谢迁任同考官时过的会试,两人同为余姚人,又有半师之谊,就痛快地站到“谢党”去又能如何?
谢迁可是历史上有命的“贤相”,并无恶名。
王华就算他不站队,可刘阁老与李阁老还是会将他当成亲近“谢党”的人。而谢阁老那里,因怎么拉拢都拉拢不过来,对他也会心存不满。结果就是孤立无援,身如浮萍。
回到沈宅,沈瑞先去正院见徐氏。
徐氏看了他的打扮一眼,道:“你三叔那里来客人了,刚才还打发人过来叫你去陪客,你先莫要换衣裳,先去见了客人……”
三老爷虽没出仕,不过少有才名,儒林中也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沈瑞应了,就往东宅去。
三老爷正在前厅待客,见沈瑞过来,十分欢喜,忙招呼他上前。
客座上坐了两人,一人年纪与三老爷差不多,一人是弱冠年纪,这两人相貌有些相仿。
“于吉,以中,这是我二侄儿瑞哥……”三老爷先对那两人介绍沈瑞,随即对沈瑞道:“瑞哥,这是叔叔的好友,他在家行三,你唤‘谢三叔,就是……”说罢,又指了指那年轻人道:“这是你谢三叔的侄儿,今年顺天府的解元
沈瑞按照三老爷的吩咐,口中叫着“谢三叔”、“世兄”,躬身给两人见礼。他面上不动声sè,心中却是惊讶不已。
今年顺天府的解元,可不是寻常举人,而是国子监生谢丕。龙虎榜一出来,就传的沸沸扬扬,除了解元年轻之外,最主要是的今科解元不是旁人,而是三阁老之人的谢迁之侄谢丕。
余姚谢氏是当地大姓,分了十八个房头,论起传承来追溯到东晋谢安。松江沈氏与余姚谢氏相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谢阁老这个侄子,名为侄儿,实是他嫡亲儿子。因他弟弟谢选早逝无子,谢阁老在得了这个嫡次子后,就奉父母之命,将他过继到已故长弟谢选名下。
既然这叔侄二人,侄儿是谢阁老的儿子,那这“谢三叔”就不是旁人,而是谢阁老的弟弟谢迪。
沈瑞虽没有见过其人,却听过其名,谢迪与沈瑛、王守仁都是弘治十二年的二甲进士,王守仁虽与他没甚往来,不过两人是同乡,王守仁在与朋友的交往中曾提及过谢迪之名。
谢迪今rì过来,是来贺三老爷生子之喜的。
他中了进士后,入兵部为主事,之前去西北公于去了,近rì才回京。
至于谢丕同来,那是因除了谢迪与三老爷是之交好友之外,谢丕与三老爷也有渊源。他入国子监之前,在南城书院读书,拜在田老太爷门下,论起来是三太太的师弟。
不过既有三老爷与谢迪的交情在前,谢丕就不好与三老爷平辈论交,只能做侄辈。
等谢氏叔侄告辞离去,沈瑞从三老爷口中知晓这两人与沈家的渊源,不由无语。
方才他还担心王华,现下看来沈家的处境,未必好过王华。
大老爷与谢迁是同年,三老爷与谢迪是好友至交,沈家族侄沈理是谢迁之婿,这怎么看都是“谢党”啊。
王家与谢家并无往来,沈家与谢家却不禁往来,这落到旁人眼中,哪里能掰扯的清楚?
三老爷没有入仕,对于朝廷官场之事也向来不留心,说完谢迪叔侄与自家的渊源后,还不忘对沈瑞道:“今rì你既与谢丕打了照面,往后也多多往来……他的学问功课向来不错,之前与珞哥也常在一处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以后瑞哥大些,还是当入国子监……国子监里,也有不少才俊……”
沈瑞想到在通州码头看过的徐五,道:“三叔,国子监生不是有要求要二十岁?那为杨表哥也张罗入监?还有致使礼部尚书徐琼,也留了一子在京,比杨表哥大不了多少,听说也要入监。”
三老爷道:“国子监早年年纪卡的死,那时候人也多……如今将恩荫品级定在三品官之上,官生都是勋贵子弟,有不服父母管束的,就被送到国子监坐监……倒是并不卡死在二十岁,过了十五岁也有请旨送过去,不过算是恩旨入监读书,不为常例……”
三太太还在做月子,三老爷却惦记着儿子,方才已经带了好友与世侄去显摆一遭,如今见了沈瑞,也不忘道:“瑞哥要不要见见四哥?四哥又胖了”
沈瑞笑着道:“前些rì子早出晚归,好些rì子没过来,正想要看看四哥…
三老爷比划道:“已经这么大了,我昨儿用软尺量了,已经一尺八寸,以后定也能同瑞哥似的,长大个儿……”
沈瑞笑着听了,莫名地想起沈珏那晚的呓语。
总觉得那句话不像是沈珏的xìng子能说的。
想到这里,沈瑞还真有些想念沈珏了。
chūn山书院功课紧,每天上完一整天课后,还有作业,真是早晚不得闲,使得沈瑞无心他顾。
现下想想沈珏那句话,意思太微妙。叫沈瑞离四哥远些,为何要远了?
是三房这里有什么防备落在他眼中?还是二房那里有闲话让他听见?
如今二房除了看院子的粗婢,剩下的都随二老爷南下。
沈瑞留心三老爷这边,可是三老爷这样的xìng子,真要防备侄儿亲近儿子,也不会主动带沈瑞去见四哥?
沈瑞与三老爷去时,nǎi娘才喂完四哥,将襁褓方才炕上,四哥正醒着。
三老爷见状大喜,摸了摸四哥的小手道:“四哥,爹带你二哥来看你了…
尚不满月的婴儿,听到声音,就望了过来。四哥还没有满月,不过看上去大了一圈,脸上有肉,没有刚落地时那样孱弱。
三老爷笑的开怀:“瑞哥,快来瞧,四哥在冲我笑呢……”
沈瑞站在三老爷身后,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怎么也看不出那是在笑。娇娇嫩嫩的小婴儿,嘴角闪亮,明明是在流口水。
三老爷感叹道:“有了四哥,我与你婶子这辈子也就知足了……方才瑞哥不在,你没瞧见,谢三郎看到四哥时眼里的稀罕劲……他只比我小一岁,今年三十五了,妻妾几房,膝下只有一女……”
沈瑞看着的小小的四哥,心里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地养大。
之前一直没有希望,三老爷夫妻rì子也过得;如今有了牵系,再有万一,这两口子谁也受不住。
不过瞧着三老爷如今这慈父模样,不知还记不记得之前要办书院的事,怕是一时半会顾不上那个。
从正房出来,三老爷并没有放沈瑞离开,而是直接带他到书房,道:“瑞哥那套拳,真的能养生么?”
沈瑞点头道,道:“侄儿觉得能养生,强身健体,外邪不侵……”
三老爷道:“明早我与瑞哥一起练拳……”
“三叔之前不是看不上这个么?怎么改了主意?”沈瑞好奇道。
三老爷道:“方才我与谢三郎提了,我打算重捡书本,参加会试……幸好这大半年给你们几个小子讲书,倒是将丢下的四书五经又捡起来……要不是怕身子受不住,本当参加明chūn这一科。只是如今四哥年幼,我宁愿晚一科,也不愿去冒险……”
沈瑞闻言,不由动容。
后世有句话叫“无恒产者无恒心”,眼前三老爷这里明显是“有了儿子有恒心”。
要是只是他们夫妻两人过rì子,夫妻两个都是心态平和,不好名利之人,自然怎么过都过的。
如今有了四哥,三老爷要开始发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