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至亲骨肉(五)
阳chūn三月,chūn光明媚。
二太太坐在屋子里,心里却闷闷地发堵,掐算着rì子,盼着丈夫早rì归来。不过算算形成,丈夫说不得还没到松江,又需要在松江滞留,等到返京还需数月。
这叫什么事?
三老爷向来是甩手掌柜,大太太却让三老爷负责休整东边的宅子。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东边那五进大宅竟然是沈家的。
那边原来住的也是官宦人家,两家既是邻居,少不得往来走动,二太太也去过隔壁做客。那边与这边中路一样,sèsè齐全。
真没想到,那边的宅子也是沈家的,可是她与二老爷都不知道。
即便有隔壁的院子,当年太爷在世时,还将他们赶到南城去做,那边鱼龙混着,哪里有这边清静幽雅?
大家本就是分产共居,如今这都拘在一个宅子里成什么话?
那隔壁的宅子,为何不给他们住?
是太爷偏心,留给小儿子的?
三老爷只是庶子,二老爷才是大老爷的同胞兄弟,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大老爷对二老爷另眼相待过,反倒对三老爷关照有加。
二太太又想起当年成亲次rì,直接被分家的情景,当时太爷说是他们兄弟平分家产,可实际上到他们夫妻手上的,只一处南城的宅子,两处房山的庄子,还有四千两银子。
她当年只有十四岁,尚未及笄,就连带着嫁妆,一起出了沈宅大门。
婆婆就是她的亲姨母,可婆婆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太爷与大伯看她的眼神是冷的,长嫂亦是敷衍。
二太太晓得,他们是埋怨自己,觉得自己不该抢了二老爷,坏了沈孙两家的婚约。可他们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有谁真心为二老爷想过?
士农工商,二老爷真要娶了商户女,就要被人笑话一辈子。
至于孙敏……二太太想到这里,心中有些不自在。
自古以来,亲事都讲究门当户对,孙敏即便没有嫁进沈家,可既是孙家独女,有嫁妆傍身,肯定也错不了,说不得早已儿孙满堂。
想起“儿孙”两字,二太太的眼泪潸然落下。
要是当年自己没有一意孤行,说什么非要与何家结亲,给儿子定下小三岁的何家小娘子,而是寻个年岁与儿子差不多的媳妇,儿子也不会到了十八岁还没成亲,与朋友出城跑马。
即便天命不可违,要是儿子成亲的早,也能留下骨血在。
等到沈珏入了小二房,她可不会再犯这个毛病,定要早早地将嗣子亲事定了,早rì得了嗣孙,大家也都踏实了;即便二老爷以后有了庶子,也要排在后头……
松江,码头。
沈洲从船板上踏到实地上,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他活了四十几岁,之前出门最远的地方就是北直隶境内,距离京城几百里的地方;如今两千里水路,整整在船上窝了一个半月,他觉得自己骨头都锈了。
宗房自得了京城消息,就打发人在码头这里盯着。
虽说没人认识沈洲,可跟着他一道回来的各房头管事,还有沈琦、沈玲、沈琳几个,却是大家熟识的。
这边,二房给松江各房的回礼还没卸完,那边宗房大老爷已经带着儿子沈匆匆赶来。
按长幼尊卑来说,宗房大老爷是族兄,沈洲是族弟,本不用宗房大老爷亲迎。可沈洲情形又不同,他是自打六十年前三太爷离开松江后,二房头一次回松江祭祖男丁。去年徐氏虽也回来过,可她毕竟只是妇人。
沈洲见了宗房大老爷,忙拱手见礼。
族兄弟两个并不是亲近,弘治二年,沈械第一次进京会试时,宗房大老爷亲自送子进京,也带着儿子去拜会了二房。
今年是弘治十四年,那已经十二年前的事情。
当年宗房大老爷正值壮年,沈洲不过而立之年,如今两人都老了。
二房要祭祖,祭的就不是二房这一房的祖辈,因为二房在松江的墓地,如今只葬着旁支。三太爷当年将生母与两位长兄的坟都迁到京中,等到二房老太爷飘渺无踪多少年后,三太爷又将这一房开房老老太爷的坟也迁到京中,至于二房老太爷那里,最后立了衣冠冢。
“这一别可是十好几年,哥哥我已经老了”宗房大老爷感慨道。
他也是坐五望六的人,看到沈洲有心亲近,可想到他会成为幼子嗣父,就有些不自在。
沈洲道:“当年大族兄送械哥进京,械哥还是毛头小子,如今大族兄的长孙都能下场了……小一辈长大,咱们都老了……”
要说当年宗房大老爷在京城也是见过徐氏的,不过因徐氏是女眷,不好细瞧,离徐氏去松江送嫁又过了将二十年,早已记不起。
族兄弟两个寒暄着,沈去拉了沈琦在旁说话。
去年随徐氏进京的少年可是有七个,如今怎么就回来沈琳一个?
除了沈珠略过未表之外,其他五人情形,沈琦就给沈讲了一遍。
因宗房大老爷与宗房太爷并未将沈珏将出继的消息告知家人,沈先前并不知道。待听了沈琦的话,沈心里就惊涛骇浪。
他不知自己是该高兴,少一个弟弟分家产;还是该沮丧,为何自己不小几岁。
宗房长支嫡次子,轮序也该如此轮,不过是他年岁大了,才接着是沈珏。
只是这几年协助宗房大老爷打理庶务,沈已经练就不动声sè的本事,笑着道:“如此说来,长辈们安排的倒是周全……”
二房单独送沈琳回来。半点脸面也不给九房留,仔细想想也不稀奇。
谁让九房出来个状元,而当年九房太爷侵占孤儿寡母产业的吃相又太难看。二房与沈理同在京城,因他的缘故,不待见九房嫡支也是有的。
实际上,沈想多了。
不管当年恩怨如何,沈理显然没有迁怒到沈琳头上的意思,不过也没怎么搭理就是。两人是从堂兄弟,就在沈械、沈瑛年前纷纷接人时,沈理想的也是沈瑞,不是沈琳这个从堂弟。
沈理都如此,二房长辈怎会多事地为难沈琳。
说句实在话,但凡沈琳有一点资质,三老爷都会将他留京。实是发现沈琳就是石头脑子,留京也就这样,三老爷才没有留沈琳。
这会儿功夫,沈渊与宗房大老爷已经寒暄完毕。
宗房大老爷请沈洲上车,一行人缓缓地往沈家坊行去。
没等到沈家坊,就听到前面一阵喧嚣,围着不少人。
沈见状,立时打发一个人过去看看。
原来是贺家在送嫁妆,十里红妆,大家都在看热闹,将路口都给堵住了。
沈打听清楚,就策马到马车旁,对里面的宗房大老爷禀了此事。
宗房大老爷想着自己做媒的这桩亲事,觉得十分没意思。
媒人不易做,稍不小心两边都有埋怨;自己这里,却是三边都有埋怨。
“既是碰到贺家送嫁妆的队伍,那就靠边先等等。”宗房大老爷道。
沈应了一声,马车里沈渊有些好奇道:“贺家?就是贺东盛所在的贺家?那不是大族兄的姻亲?如今这是亲上加亲?”
宗房大老爷点头道:“就是他们家……如今又同四房结亲,明儿就是正rì子,洲二弟正赶上吃喜酒。”
沈洲之前因孙氏的缘故,并不怎么好打听沈瑞的事,如今听到宗房大老爷提及“四房”,就问了一句:“这是四房大老爷续弦,还是是庶子娶媳妇?”
宗房大老爷“哈哈”两声道:“是沈源续娶。”
沈洲虽没见过沈举人,可知晓他对孙氏母子不好后,沈洲便也对此人生厌。
他淡笑道:“于得好不如赶得巧,明儿就随大族兄过来讨酒吃”
沈家四房,贺五娘的嫁妆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沈举人面上笑容更盛。沈瑾跟在沈举人身后打,看着眼前的热闹情景,心里十分难受。
学政二月底就到了松江府,沈瑾考了一个一等,可是去南京准备乡试了。
可因沈举人续弦之事,沈瑾不好轻离,否则外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不喜后母进门才避出去。
沈瑾对于明rì就要进门贺五娘,并无恶感,反而还有些怜悯。自家老爹,实不是怜香惜玉的xìng子
还有个喜欢生事的祖母在,这四房当家主母可不是好当的。
沈举人看到嫁妆心中欢喜,即便嫁妆单子上明晃晃地列着那一句所陪产业只传贺五娘亲子,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沈家坊,后街。
沈琰将白氏搀上马车,回头看了看住了几年的宅子,就上了后边的马车。
除了两辆坐人的马车之外,还有两辆拉箱子的马车。
这些马车,都是沈琰去跟宗房大老爷借的。
并不是他吝啬,想要省下雇佣马车的钱,实是松江距离南京不近,他不放心雇佣外头的人,才厚着面皮央求了宗房大老爷一次。
宗房大老爷痛快地答应了他,却没有提及二房二老爷即将到松江之事。
沈琰兄弟更是无从得知,因此这一rì,两下里就错了开来。
二房二老爷抵达松江之rì,沈琰兄弟奉母离开松江……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双喜临门(一)
“侄儿沈洲见过叔父,给叔父请安了。”沈洲初次见族长太爷,两人又是没出五服的从堂叔侄,就双膝跪地,大礼相见。
看着沈洲,族长太爷颇为激动。
京城距离松江两千里之遥,对于二房二老爷,族长太爷这还是初见。
他看着沈洲,心中不由自主地将其与当年的三太爷做对比。无奈三太爷当年离乡时太年轻,同眼前这人到中年的沈洲对比,相似的地方并不多。
或许,沈洲更像当年的二房老太爷。
族长太爷这样想着,自己也拿不准了。委实是年头隔的太久,当年三太爷闹起来时,族长太爷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如今这都过去六十多年。
“爹……”宗房大老爷见族长太爷面露迷茫,还不叫起,忙在旁边低声唤道。
族长太爷这才醒过神来,点头道:“好,好,快起来……”沈洲这才起了,在族长太爷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了。
族长太爷唏嘘道:“恍惚还记得当年我十余岁时,同四房太爷一道,常跟在你父亲身后的情景,这一转眼连你们这一辈人都不年轻了……”
沈洲想起自己小时似听过自家太爷与宗房、四房相交甚好,只是四房太爷身子骨亦不好,好像不到而立之年就病故了。
四房嫡庶子嗣不繁,祖上又曾出过败家长辈,家道中落,沈洲一直以为孙敏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过去,会如鱼得水,哪里想得孙氏会过的那般辛苦。
想着方才沈家坊街口贺家十里红妆的模样,沈洲就觉得讽刺。
世情在此,贺家既然能将嫁妆铺陈得这般丰厚体面,可见沈家四房聘财亦不菲。沈举人拿着前妻攒下的家财风风光光去聘后妻,对嫡亲骨肉却凌虐不慈,人品可见一斑。
又想到,族长太爷虽看着白发苍苍模样,可毕竟还活着。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宗房沈海兄弟这一辈无人出仕,可有族长太爷镇着,宗房并未见败落,到了孙辈沈械就又撑起来。
要是自己老爹还在,二房说不得也不是如今这般情景,沈洲便也跟着叹气。
宗房大老爷见这叔侄两个对着叹气,忙道:“爹,洲二弟回乡,这是大事,族中各房头是不是聚一聚,给洲二弟接风?”
族长太爷点头道:“那是自然……”
无需宗房安排人往各房头送信,各房头已经得了消息,晓得宗房二老爷亲到松江祭祖来。
各房头送礼的管事回去,自是少不得禀告京中一行与二老爷南下之事。
可是他们是管事,年后随沈械到了二房,也不过是给二房几位老爷请了安,奉上礼单,没有人会去告诉他们二房择了谁做嗣子,留下谁又有什么用意。
不过像沈宝、沈琴两个,即便没有渠道先寄家书回来,可也让自家房头的管事,带了手书回来,里面将进京后的事情详细写了,就是沈珠与沈珏的纠纷也没有落下。
三房这里,沈玲一回来,就被老太爷提溜过去。
见沈珠留京,三房老太爷心中本隐隐窃喜,不过听了沈玲的详细禀告后,老爷子笑不出了。
“这九哥,白疼了他十几年,关键时后却是废物点心一个”老太爷听完,气得吹胡子瞪眼,恨声道。
沈玲在旁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地坐着。
“法子笨不说,也没找对人……宗房岂是那么好惹的?他倒真敢下手。且不说出继不出继的,沈珏要是真破了相,他的前程也保不住,宗房那爷俩可不是吃素的,我也未必能护着住他……”老太爷越说越气。
沈玲听着曾祖父这话并无与宗房对上的意思,暗暗松了一口气。
正月里布庄的闹剧,使得他们前前后后损失了小一万两银子,最后要不是沈械没有赶尽杀绝之意,那铺子只能歇业了事。他们三房在京城扑腾了五年,也抵不过权势之下的一句话。
至于三房老太爷之前的那句话,沈玲只当没听见。
年前年后吃了几次酒,各房的族兄弟沈玲也都接触了。沈瑞能被二房大老爷、大太太选中为嗣子,绝不是单单只因外家与二房有旧。老太爷觉得四房是软柿子没什么,可沈瑞不是软柿子。
沈珠之所yù敢算计沈珏,没有打沈瑞的主意,说不得也是因心中忌惮。
“这事,你要烂在心里,对谁也不能说……”老太爷唬着脸,对沈玲道。
沈玲忙应道:“那是自然,关系到九哥前途,自然要将此事掩下……父亲就是怕走泄消息,方打发孙儿亲自回来与老祖宗禀告……只是事关珏哥,二房长辈不会瞒着宗房,械大哥又在京中,各房都有族弟在京,这事能瞒着外头,怕是瞒不到族里……”
沈琴、沈宝等人,不会对外宣扬,可也不会瞒着自家人。
老太爷想要掩下此事,不过是自欺欺人。
老太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儿孙都是孽,我亲自去宗房代九哥请罪……只愿九哥能长了教训丨专心读书,早rì举业……只要宗房不追究此事,其他房头即便有闲话也只是闲话……”
幸而沈珠现下留在京中,没有随着二房二老爷一起回来,要不然事情也不好瞒下。
沈玲低头听了,狠狠地握着手心。
沈珠酿下如此大祸,使得三房得罪族中最强的两个房头,老太爷这里除了最初的恼怒,竟连惩罚都不提,八十来岁的人竟然亲自去替曾孙赔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沈珠是秀才,被看成三房未来支柱。
沈玲从没有这般急迫过,对于分家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三房二老爷虽也是嫡出,可以老太爷对长孙的偏疼,几个孙子分家,绝不会四孙均分,定要留下大头产业给长孙,其他三个孙子能有宅有铺就不错了。
沈涌正值盛年,分家后那点产业自己就能打理过来。到时怕是沈玲想要插手,嫡母也会防着他,毕竟他比嫡出弟弟年长十来岁。到时即便让他打理庶务,也是冷清产业,正好得了空闲,私下读书。
至于他的亲事,只要他不提,嫡母巴不得延迟几年,省的庶长媳进门生下庶长孙来,以后在年岁上又狠压嫡孙一头。
三房是老太爷压着几个孙子,不让分家,谁要是先闹分家,即便最后如愿,定要担不孝之名。
如今沈涌不在松江,三房分家,二老爷这一支说不得会在经济上吃亏,可名声上却是无碍。
沈玲心中思量一番,已经有了决断……三房三老爷、四老爷早早因老太爷偏着大老爷一支心中有火,沈珠得罪宗房与二房之事,说不定正是分家契机……
八房,老太爷房间。
七房、八房几位老爷、太太、齐聚此地。
看了沈宝、沈琴的家书,老太爷笑道:“琴哥、宝哥他们都是好孩子,二房三老爷有心教导,我们这两个房头可得领情……”
老太爷之前也不过一点点念想,想着沈宝xìng子质朴,痴心书法,说不得能投二房三老爷眼缘。没想到,沈宝确实入了三老爷的眼,可三老爷却没有择其为嗣。不过三老爷既是成心教导,对沈宝来说只有好处。
至于沈琴,能入二房三老爷门下,与二房三老爷有了正经师生名分,则是意外之喜。
进京沈家诸子中,除了沈琳愚钝之外,就数沈琴功课最差,要是没有名师指点,以后童子试都未必能过;如今三老爷既肯收他,那他定不会止步于此。
七房、八房两位老爷显然也想到此处,面上都带了喜sè,身为沈家外房子弟,与内四房已经出了五服,他们本也没指望让儿子们去争嗣子之位,如今这结果,甚好、甚好。
只有八房流大太太,心中颇有不足。
就连平素不怎么机灵的沈琴,都得了二房三老爷弟子的身份,沈宝却是连个弟子也没争上,定是是痴肥木讷不讨喜;要是年前去的是自家幼子,说不得早入了二房几位老爷的眼。
只是老太爷与自家老爷都欢喜,流大太太不过心中腹诽几句,丝毫不敢露在面上,只是陪着笑…
要是三房这里是怒,七房、八房是喜,那五房这里,则是惊了。
沈瑛之前虽有家书寄回来,提及嗣子已定与二房二老爷回乡祭祖之事,可却没有提自家二弟会随二老爷南下。
看到次子与管家一起进门,鸿大老爷不由傻眼。
沈琦已经跪了下去:“爹,儿子回来了”
他是弘治十一年年底进的京,如今离开家已经两年半。
鸿大老爷吓了一跳,忙一把扶起,瞪眼道:“二哥、二哥怎么回来了?”说到这里,面露忧sè:“莫不是在京里闯了祸?”
沈琦笑道:“儿子最是乖巧,是那等惹祸的人么?”
见他言笑如常,鸿大老爷提着的心放下,瞪了儿子一眼道:“打小就见你淘气,变着法子气我同你娘……赶紧交代,作甚这个时候回来?”
明年就是会试之年,沈琦此时不是正应该在京城苦读备考?
沈琦晓得父母最重视几个儿子的功课,不敢直接说是自己主动请命回来接父母北上,道:“二房大伯父与六族兄看了儿子的文章,觉得儿子略有不足,明年即便下场机会也不大,不赞成儿子死读书,叫儿子离京转转,下一下书本外的功夫,说不得对做学问更有好处……”
第一百八十三章 喜事盈门(二)
鸿大老爷自己就是举人,自然晓得科举仕途不是那么容易的。
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总共六个关卡,越往后越是艰难。
就是沈瑛,读书资质已是不俗,会试还曾落地一科。沈琦资质,本就与长兄差许多,当初过乡试时已经侥幸,会试多磋磨几科也是寻常。
因此,鸿大老爷便点头道:“你沧大伯与六族兄说的正是,读书要紧,却也不能读成不知世事的书呆子。”
父子两个正说着话,郭氏在后院已经得了消息,顾不得等儿子过去,就急匆匆地赶到前院来。
同丈夫一样,看到儿子的那刻,郭氏未喜先惊。
沈琦的话能骗的了鸿大老爷,这个叫“君子欺之以方”,郭氏是女子,又是个全心惦记三个儿子的母亲,沈琦这一套说辞,却瞒不住郭氏去。
只是儿子大了,又是千里迢迢才归家,在鸿大老爷跟前,郭氏就没有揭破此事。
毕竟沈琦的笑脸在这里摆着,要是京中真发生什么大事,他也不会如此轻松自若。
郭氏笑吟吟地听他说了京中的消息,其中顶顶重要的不是沈全入名书院之事,而是二nǎinǎi蒋氏在正月十六时添了沈琦长子。
沈琦二十多岁,夫妻两个成亲也好几年年,蒋氏始终不曾有妊,郭氏与鸿大老爷之前都颇为担忧
如今听了这消息,夫妻两个都只有欢喜的。
虽说以沈琦与蒋氏的年纪,这一胎即便是女儿也好,先开花后结果也没什么;可能一举得男,到底是好事,蒋氏心里也踏实些。
蒋氏由知府太太教养大,是个脾气品行都上佳的女子,郭氏亦是真心疼爱这次媳。她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命运多蹇,多亏了蒋知府太太庄氏教养,又有孙氏做媒,才能嫁到沈家五房这样的清静人家。
之前他们夫妻点头打听这门亲事时,族中女眷还有不少人风言风语,说蒋氏八字硬,嫁妆不丰厚之类的,又讥讽五房此举是为了巴结蒋知府。
如今又如何?蒋知府荣升在即,蒋知府的弟弟在京中亦仕途平顺,沈琦妻族有这两位长辈在,以后入仕,就多了一门臂助。
要是当初从松江富户中为沈琦择妻,嫁妆是能多些,可五房并不缺银子。
有失有得,不外如是。
这世上哪里又有十全十美之事呢?
想到这个,郭氏对孙氏的感激又多了三分。
这门亲事当初无人看好,即便是孙氏牵线,郭氏心里也曾犹豫。还是孙氏说的清楚,沈家五房既然要子弟读书,几个孩子又都成气,那官场上的关系臂助比真金白银更可贵。
除了次子添丁之外,郭氏顶关心的就是沈瑞入嗣之事。
沈琦便将诸少年到京后表现都讲了,沈瑞并无出彩之处,可也没有半点错处。他那个老师,竟然也不是寻常人,而是成华年的状元、帝师、礼部侍郎之子。
“我与大哥之前就猜着二房大伯父、大伯母会选瑞哥,果不其然。”沈琦道。
郭氏皱眉道:“我之前叫沈全带口信给你们,叫你们打听瑞哥外家与二房渊源,你们可打听清楚了?”
沈琦点头道:“过了这些多年,还真是不好打听,幸好大哥有个同年出身京中仕宦之家,正与二房老宅同在一个坊,与二房两家也是有交情的,打听到一二…二房伯祖父在世时,是有一孙姓好友,本是南边的人,后迁居京中,就在沈家西邻买的宅子。孙太爷丧妻,独有一老来女,因怕无人教养,当年就养在二房,有伯祖母教养。那应该就是源大婶子了……”
郭氏与鸿大老爷闻言,齐齐愣住。
这哪里是有渊源,这是渊源颇深。
怪不得当年二房大太太送嫁,孙家没有女xìng长辈在,两家既是通家之好,二房大太太张罗此事,也说得过去。虽说她当年年轻,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可因是长媳,到底与寻常腼腆小妇人不同。
只是这样的渊源,为何要掩下?
孙氏生前虽有贤名,可rì子过的并不舒心,也受了四房母子不少的气。之所以默默忍了,不过是娘家后继无人的缘故。有二房这样的靠山,又什么可遮掩的?
郭氏觉得很不对,鸿大老爷也察觉出不寻常来,问道:“孙家与二房一直交好?没有交恶的时候
沈琦摇头道:“这个倒是不曾听闻,当年孙家太爷是死在外头,家中管事扶灵进京的,福地与伯祖父在一块,当年是在寺里cāo办的丧事。因是沧大伯与大伯娘充做孝子孝妇,引得不少人议论纷纷,才有人记得当年这段旧事……”
郭氏与丈夫对视一眼,极为震惊。
看来二房三太爷当年与孙家太爷真不是一般交情,让长子、长媳充孝子孝妇,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
既然是这样的交情,对于孙氏这个孙太爷独女,三太爷怎么不将其嫁到京中,而是远嫁到松江来
郭氏到底心细,问道:“除了这些,可还打听到过旁的?二房二老爷是哪一年成的亲?岳家是什么人家?”
沈琦惊讶地看着郭氏道:“娘也想到此处了?我与大哥私下里也说来着,以伯祖父与孙太爷的交情,为了照顾当年的源大婶子,最妥当的法子,就是结为姻亲,两家成了一家……当年沧大伯已经娶妻,润三叔还是稚龄,倒是洲二叔年纪只比源大婶子年长一岁,正是青梅竹马。”
郭氏皱眉道:“听说二房二太太与二老爷是亲上加亲,如此一来,倒是也不难猜。即便三太爷当年有心照顾老友之女,可孙家是商贾之门,听说三老太太是高门之女,定是瞧不上孙家,另作亲事了
沈琦想了想道:“说不定让娘猜了个正着,大哥那同年还曾提及一事,那就是洲二叔当年成亲成的很仓促,成亲后就被分了出去……一直到伯祖父去世,伯祖母病倒,他们夫妻才搬回老宅侍疾,后来就没有再搬出去……”
郭氏冷哼道:“怪不得你源大伯娘掩下此事,以她的心xìng,要不是有瑞哥在,怕就是死了也不会去求二房……”
鸿大老爷向来脾气好,见妻子生气,忙劝道:“不管当年发生什么事,如今源大嫂子已经走了几年,气也是白气。这事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好揭开来说。”
郭氏长吁了口气道:“要是当年旧事真的如此,那瑞哥以后也有为难的时候倒是庆幸二房二老爷已经与大老爷分家,虽住在一起,到底是两家人了……”
虽说过去三十年,可当年发生的事情总是有迹可循。二房二老爷还不知道,他才踏到松江,五房一家三口,就已经拼凑出当年旧事。
鸿大老爷夫妻亲近孙氏,对于二房二老爷自然心里就有了成见。
不过收到宗房的邀约,晓得当晚宗房设宴给沈洲接风洗尘,夫妻两个还是去了……
沈举人明rì就是成亲正rì,这一rì喜棚已经搭起来。
待见了从京城回来的管家与郝妈妈,晓得沈瑞被选为二房小长房嗣子,沈举人脑子里只闪过一个词“双喜临门”。
他之前不赞成张老安人的功利,觉得嫡子出继有损自家颜面,可沈瑞不在这几个月,他也偶尔会想象一下沈瑞要是出嗣二房会如何如何。
二房小长房,大老爷是侍郎,徐氏是宰相之女,除非沈瑞蠢笨如珠,否则以后前程定是飞黄腾达
他是本生父,沈瑾是沈瑞的本生兄长,似乎四房眼前也出现一条直入青云的平坦大道。
或许有人会因此讥讽他,可那又如何?
瞧着二房大太太去年回京,各房都心甘情愿地送了嫡子嫡孙过去,就晓得大家都是惦记二房嗣子之位的。
只是沈瑞毕竟是他元嫡之子,沈举人不能表现的太欢喜,否则落到旁人眼中,倒显得他这个当爹的不慈。
同他的欢喜相比,张老安人则是恼了。
“什么?竟然是小长房嗣子?”张老安人听了郝妈妈的“报喜”,丝毫不觉得欢喜,反而气得面sè发白:“不是有沈珏在?小长房怎么会择了沈瑞?”
郝妈妈显然被张老安人的反应惊的愣住,这老太太糊涂了?之前她不是盼着将嫡孙出继出去么,眼下怎么又改了主意似的?
“年前腊月二**家才抵达京中,次rì宗房大少爷就接了瑞少爷过去,五房大少爷接了全少爷,状元公也想要接二哥过去,二房大老爷、大太太却没让……自打二哥过去,那边大老爷与大太太就颇为看重二哥……”郝妈妈斟酌着,回道。
“那边大老爷、大太太怎会如此哩?让沈瑞做小宗宗子,他们怎么敢?”张老安人自言自语道:“难道他们不晓得孙家的身份?”
郝妈妈听着这话有深意,耳朵忙支愣起来。
同沈瑞相处这几个月,她瞧出来沈瑞待下是真的仁厚,并不是刻意收服那个。
四房张老安人已经老糊涂了,沈举人也越来越荒唐,她倒是宁愿“身在曹营心在汉”,为沈瑞在松江做耳目。
张老安人却只念叨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了,只是神情甚是纠结,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双喜临门(三)
宗房中厅,当晚各房头嫡系齐聚,为沈洲接风洗尘。
同年前徐氏那次一样,在正式宴饮前,沈洲先见过众族亲。九房头嫡系水字辈兄弟之中,只有宗房大老爷、二老爷年长与沈洲,其他人都是族弟。
沈洲同大家多是初见,并不相熟,不过是彼此见礼,疏离得狠。
不过三房、八房、九房有三位族老在,沈洲相见时,少不得要恭敬地请安问好。
三房老太爷犹自心虚,看着二老爷,只有温煦的,丝毫不摆架子;八房老太爷则是对二房心存感激,态度亦是亲近;九房太爷虽因进京的沈氏七子中,只有自家次孙回来,心中甚是恼火,对于二房不无埋怨之意,可想着管家带回来的二房回礼,还有沈琳那一份礼物,恼火就化作殷勤。
三位族老如此亲切,那些水字辈的老爷们,对于沈洲只有客气的。
等到了玉字辈族侄们,见沈洲时便越发恭敬。
沈洲一个房头一个房头的见下去,面上挂着笑,心中却隐隐作痛。
同松江各房相比,二房人丁太委实太单薄。
待见到四房沈举人与沈瑾父子时,沈洲未免多看了几眼。
沈举人这几年沉迷**,最近又忙着迎娶之事,双眼下乌青一片,透着几分气血亏虚的模样;沈瑾则是落落大方,在玉字辈族侄中人才亦是十分出sè。
沈洲压下对沈举人的厌恶,与他淡淡寒暄两句,就看向沈瑾,道:“听说你如今是府学廪生,那今年科考自不在话下,考了几等?”
沈瑾躬身道:“侄儿侥幸,考了一等。”
沈洲笑道:“松江这些年文风鼎盛,你在一府之地能考一等,今年乡试或许可期。府学里教授怎么说?”
沈瑾道:“教授说侄儿年轻,勿要太计较得失,等到下场时,按照素rì发挥就好。即便不中,也能为下科积攒经验。”
他不卑不亢,又仪表堂堂,相貌俊秀不亚于沈瑞,沈洲即便对他的出身有些膈应,也无法对他产生恶感。可也晓得越是这样挑不出错处的沈瑾,之前对沈瑞的威胁越厉害。
孙氏将一半嫁妆留给庶长子,顺手推舟地将他记名,多半是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沈洲面上笑容淡了下来,没有了同沈瑾说话的兴致。
等沈洲与其他几个房头的老爷都见过,众人便上了席面。
正席上,除了族长太爷与三位族老,还有沈洲这个远客,宗房大老爷、沈举人、鸿大老爷、七房渫二老爷,六房沈琪。其他沈湖、沈流、沈璐等人与宗房二老爷、三房三老爷、三房四老爷等人则坐了次席,另有玉子辈中年长少年,也坐了两席。
沈举人心中带了几分急切,可偏生沈洲与众族老闲话家常,并不提及嗣子之事。
宗房大老爷坐在沈举人旁边,想着明rì是沈举人续娶正rì,低声问道:“你明rì大喜,可邀了洲二老爷明rì吃酒?”
沈举人闻言,才想起此事,摇头道:“还没来得及提这个一会儿我亲自请二房族兄……”
想到从郝妈妈那里得来的消息,沈举人只觉得底气又足了几分。
都说宗房与二房关系最亲密,那又如何?二房以后的当家人出自四房,难道还能远了四房,同别的房头亲近去?
就是宗房沈珏,素来被族长太爷宠溺的无法无天,如今还不是让沈瑞一步。
年前进京的沈氏七子中,其他人都是嫡次子、嫡三子,独有沈瑞不同。
沈瑞是四房元嫡之子,唯一的真嫡子,二房想要张张嘴就将其过继出去却是不能,总要有能说得过去的说辞……还有就是他这个本生父的点头……
否则的话,只要自己咬牙不肯,即便是宗法族规也没有强逼着人出继儿子的道理。
这样想着,沈举人就对沈洲生出几分不满,觉得他对自己太过冷淡,不够亲近。
说到底不过是yù壑难填,心有所期罢了。凭着二房给各房预备的回礼,就能晓得二房rì子鼎盛,不亚于松江各房,沈举人心中自然有所盘算。
同样觉得二房是大肥肉,吃了一口叫人还想在吃一口的,还有九房太爷。
旁人都能沉得住气,即便关心嗣子之事,也没有人主动开口详询。
二房择沈瑞与沈珏,不管是从血脉远近,还是从几个房间的渊源亲疏上,都说不得去,轮不到旁人有异议。结果已定,早提此事与晚提此事,没有什么不同。
九房太爷却不这样想,在他看来二房不能让各房白折腾一把,对于没选上的房头应该给予补偿。少年们千里迢迢地进京,耽搁了小半年的学习也不容易。
因此,九房太爷就迫不及待地提及嗣子之事,道:“二房择嗣,到底如何?琳哥回来也说得含糊,说是择了宗房珏哥与四房瑞哥,又留了七房琴哥与八房宝哥,这是甚个意思?是三族孙那里还没拿定主意,还是觉得你们那一房人丁凋零想要两个全都留下……”
九房太爷一口气问了这许多,屋子里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如今消息灵通的,自是晓得二房择了两个嗣子出来,对于沈琴与沈宝留京之事,除了七房、八房之外,其他房头知晓的并不多。
沈洲笑了笑道:“让老太爷费心了,择瑞哥、珏哥为嗣,是家兄之意,除了论序当从二房、四房择嗣之外,瑞哥、珏哥人品上佳,家兄与孙儿都极喜欢,就想要择这二人为大哥与我的嗣子。至于琴哥、宝哥,是入了我家老三的眼,琴哥做了我家老三的弟子,宝哥如今也随着我家老三读书。至于我家老三那里,不像家兄与族孙,已经是年到半百;他正值壮年,我那弟妹也年轻,倒是还不到提及嗣子的时候……”
这些情况,不用沈洲说,九房太爷也从沈琳那里听了个七七八八。
之所以当众发问,不过是为了下一句,九房太爷皱眉道:“二房择亲也好,择爱也罢,都是你们二房的事,只是几个孩子随二房大太太进京,委实也辛苦……待几个孩子上,可不好太过偏颇……”
沈洲闻言,却是一愣。
这是怎么话说?
即便他不怎么过问家事,可也晓得徐氏预备礼物的事。沈琳回乡,不是空手回来的,徐氏给他预备的文房四宝、衣服布料、金银锞子,加上起足足装了几口箱子。
难道这些东西,还平不了沈琳进京之事?
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徐氏是主动邀请各房族侄进京不假,可除了沈瑞、沈珏是她开口点名之外,其他少年都是各房自荐。
族长太爷见九房太爷眼神乱晃,哪里不晓得这老爷子又犯了贪病,拧了眉毛刚想要开口,九房太爷已经对三房老太爷道:“吉大叔,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拢共进京七人,这都是族侄,难道还要分了远近不成?如今二房留了四个,那三个不是白跑了一趟?我家琳哥脑子笨,耽搁了半年也不过是在族学里多磨两年,珠哥可是读书种子,如今连科试都没顾上,乡试耽搁了一科,下次就要三年后……
九房太爷与三房老太爷素来臭味相投,这下也是想着拉三房老太爷做“盟友”。
可是这回,九房太爷注定要失望了。
三房老太爷因沈珠闯祸,正要寻机会代孙子向宗房与二房赔不是,哪里会应和九房太爷的话去占二房便宜?
他八十来岁的人,自是晓得轻重,银子再好也比不过权势,否则也不会念念不忘让子孙读书。
要是宗房与二房不肯原谅沈珠,即便沈珠以后侥幸中了举人、进士,官场上无人提挈,也谈不上大前程。
同沈珠的未来相比,几个银子算什么?
他连这张老脸都舍得,更不要说那点便宜?
因此,三房老太爷就瞪眼道:“混说什么?谁求着你送孙子进京?如今谈什么耽搁不耽搁的,有什么意思?能随着二房大太太进京,让孩子们见见世面,比什么都强。珠哥、全哥他们两个本也当随琳哥一道回来,不过他们两个都有兄长在家,兄弟之间多聚聚,想要延迟回乡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家的孩子长大了不是放出去,拘在家里算什么?”
三房老太爷这几句话,并没讲什么大道理,却听得不少人面面相觑。
实在是三房老太爷胡搅蛮缠的时候太多,如今这说话竟然能明明白白的,与平素的昏聩糊涂截然不同。
八房老太爷想起沈宝的家书,心中不由暗骂一句“老狐狸”。
三房老太爷平素做着糊涂人,大家即便对他心中不喜,也不好与他计较什么。一来二去的,三房老太爷仗着辈分与这脾气,可没少占便宜。
如今这是晓得沈珠做的事犯了宗房底线,不是他想要装糊涂就能糊弄过去的,这才开始“明白”
旁人多看着九房太爷与三房老太爷说话,沈瑾却有些怔忪。
嗣子是沈瑞与沈珏?
怎么会?
二房断嗣,需要嗣子入继不假,可四房人丁也不兴旺。
二房好歹还有旁枝庶房,四房可是几代单丁,别无堂亲。只到了他们兄弟这一代,才站住兄弟两个,不再是独丁单传。
沈琦坐在沈瑾上首,见他面sè苍白、神思恍惚模样,低声问道:“瑾哥怎么了?”
两家比邻而居,沈瑾年岁同沈全相仿,打小常在一处玩耍,连带着沈琦对沈瑾也相熟。
沈瑾皱眉道:“琦二哥,二房长辈怎会择瑞哥做嗣子?四房血脉亦不繁,瑞哥又是正嫡,怎么能与人做嗣子?”
沈琦愣了一下,道:“论序二房当从宗房、四房择嗣,瑞哥本就是人选之一。加上他外祖家与二房有旧,二房长辈择瑞哥不是正在情理之中?”
沈瑾摇头道:“可是瑞哥是四房正嫡,我虽有幸记在母亲名下,可瑞哥才是母亲亲子”
沈琦笑着听了,心下不以为然。
要是沈瑞这个嫡子对于四房真的不可或缺,当年也不会险些被张老安人与沈举人磋磨死。
沈瑾这话,却是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要是他真得觉得自己这个假嫡子不作数,那分孙氏嫁妆时怎么无二话?
眼见沈瑞有了更好的前程在前头,他反而开始强调沈瑞四房正嫡身份?
沈琦瞥了沈瑾一眼,不管沈瑾是故意还是无心,这人都有失厚道。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占着便宜还大义凌然。
沈琦心中轻嗤了一下,看来自家老三与沈瑾疏远不是没有缘故的,这两人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沈全待人实在,要是真喜欢哪个,那可是十分关切,能照顾多少就照顾多少,就像前几年对沈瑞。沈全自己就是幼子、幼弟,可在沈瑞面前,却是做足了哥哥的模样,能帮的都帮了,能陪的也都陪了。沈瑾这人,看着也是满脸真挚,可更多的是动动嘴皮子,观其言行,常有口不对心之处。
沈瑾为了沈瑞出嗣之事正忧心忡忡,并不知自己因这两句话就得了沈琦猜疑厌恶。
世人都晓得嗣子难做,更不要说是高门嗣子。
四房又不是rì子过不下去,沈瑞这个正嫡之子,作甚要出嗣他房做那不尴不尬的嗣子?至于前程助力之类的事,十八岁的沈瑾认识的还不深……
正席这面,九房太爷没得到三房老太爷的回应,反而得了一顿白眼,不由有些傻眼。
说到底,还是沈琳这孩子太厚道,即便对自家祖父讲了京中之事,可对于沈珠烫伤沈珏的事却是没讲。
沈琳即便脑子笨,也晓得那绝不是好事,说出去说不得会坏了沈珠的前途。沈珠即便错了,可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大家毕竟是族兄弟。
九房太爷不知晓沈珠之事,就被三房老太爷这反应惊住,随即不免思量是不是二房暗中给了三房什么好处。
要知道,三房除了沈珠没回来,随着管事们过去送礼的沈涌也没回来。
想到此处,九房太爷不由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时拉着三房老太爷私下问问是否能让九房分一杯羹,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笑道:“我也不过是代珠哥、全哥不平,方抱怨两句,并没有旁的意思
沈洲淡笑,难道是二房表现的太好说话?这老爷子凭什么觉得,二房的便宜他想占就能占?
这就是族亲?
还真是有些意思。
自家老爹xìng子最是受不得这些小算计,看来太爷生前疏远松江族亲,也不无道理。
九房太爷闹了个没趣,心里不自在,心里也火起,低头吃闷酒。
沈洲因被九房太爷说开嗣子之事,说不得望向沈举人道:“听说明rì是朝元续娶填房的正rì子,看来这几天朝元是没空闲了,等过几rì你那边闲下来,咱们族兄弟好好说说话。家兄早有吩咐,四房子嗣也不繁,不能白占了你一个儿子去……”
沈举人抓心挠肝地等了这许久,为的就是看看二房对四房的态度。
眼见沈洲给了准话,他强按下满心欢喜,皱眉道:“沈瑞素来顽劣,恐不堪大任……大族嫂即便顾念孙氏情分,也不当将二房小宗宗子人选当儿戏……”
他在众族人跟前说这番话,并非是要谴责徐氏“任人唯亲”,而是要告诉大家,并不是自己主动献子,是二房主动选了沈瑞。
旁人还罢,闻言神sè各异,沈琦在隔壁桌上,却是低下头忍不住嗤笑一声。
倒是瞧着沈举人与沈瑾是亲父子,方才沈瑾作态,一副不愿弟弟出嗣模样;如今沈举人这里,也是大同小异。
沈举人前面那一句没什么,沈瑞还没有正式出嗣,还是他的儿子,老子骂儿子是常事,要是当众夸自家儿子反而显得轻浮,后边那一句却是极不妥当。
徐氏年长,是隔房族嫂,如何行事轮不到沈举人来评说。
沈洲立时撂下脸,道:“朝元说笑了,小长房择嗣对二房来说至关紧要,怎么会是儿戏?瑞哥为人稳重,行事大方,读书勤勉,是个极好的孩子,甚得大哥、大嫂喜欢……”
沈举人被顶了回来,羞愤不已,满脸涨红,立时想要起身甩袖而去,却又不敢。
孙氏在时,四房往来官宦之门,沈举人并不觉得自家与官宦人家差距多大;等到孙氏故去,四房人际关系也冷清下来,他才晓得举人门第对比寻常小户风光,可在仕宦人家眼中什么也不是。
沈洲要是温和可亲,沈举人还能大几分胆子;可沈洲气势在那里,对众族亲只是淡淡的,沈举人还真不敢去试探沈洲的脾气。
宗房大老爷见大家说僵,忙岔开话道:“朝元,明rì你可要预备好酒,我们可都要到你家讨酒吃
沈举人挤出几分笑道:“家中酒窖正有几坛桂花白,明rì起出来招待大家……”
沈家这里族人齐聚,贺家当rì也得了消息,晓得二房二老爷回乡祭祖之事,不过贺二老爷顾不得去琢磨沈家二房如何,而是拿着兄长的信,郁闷至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年前他就曾想过沈瑞会不会过继到沈家二房,没想到一语成谶……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双喜临门(四)
宗房这接风宴,直到rì暮方散。
沈举人已经有了醉意,眼皮发沉,走路有些不稳,被沈瑾搀扶上马车。
人逢喜事jīng神爽,他这算不算是“双喜临门”?
等马车离了宗房,沈举人缓缓睁开眼,看了眼沈瑾道:“今科乡试,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沈瑾闻言,沉默了半响道:“若说四书,儿子只觉得吃透了……可考场上变幻莫测,具体结果能如何,儿子也不晓得……”
沈举人也是打乡试过来的,哪里不晓得其中竞争之激烈。尤其是在江南,向来文风鼎盛,读书的人多,举业更加艰难。
“情分都是处出来了,瑞哥如今还小,你们兄弟之前相处的rì子又不多。等你rì后到了京中,你们兄弟也要好好相处。”说罢,沈举人便又闭上眼睛。
要是沈瑾十年、八年进不了京,他说不得就要另想法子。
沈瑾心中纠结,想要问一句为何同意将沈瑞出继,不过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下。
沈瑞不出继,留在家里,能给四房带来什么好处?或许在长辈眼中,沈瑞出继,使得四房借此搭上宗族中最显赫的二房,是幸运之事。
难道除了他,就没有人想起孙氏?
孙氏嫁进四房小三十年,做了那么多年的“贤妇”,如今连亲生儿子的祭祀都享不了……
沈瑾错了,张老安人此刻眉头皱成一团,正在心里念叨孙氏。
二房大老爷、大太太怎么会挑沈瑞?他们不可能不知晓孙家底细,那就是自己猜错了孙家的来历
张老安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对于远在京城的嫡孙真心实意地惦记起来。她自己是娘家嫡长女,嫁入沈家四房为嫡妻,自是更重视嫡出子孙。
之前不过是对孙家有误解,以为沈瑞是祸根,才心中生厌,亲近不起来;如今既晓得这其中或有误会,张老安人心中不无悔意。
听说沈举人父子回来,张老安人就立时打发人去请了沈举人。
沈举人酒后见了风,只觉得头疼。
张老安人却是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问道:“二房二老爷可提了入嗣之事?珏哥还罢,他是宗房嫡幼子,出继也就出继;瑞哥却是不同,他是四房正嫡,焉能过继旁人?那样一来,四房不是断了嫡系香火?”
沈举人见老太太连一碗醒酒汤都不预备,上来就唠叨个不停,很是不耐烦,揉着太阳穴道:“娘的心思怎么一会儿一变?年前瑞哥没进京时,娘不是还盼着瑞哥去二房做嗣子?前些rì子您也还念叨过,今rì‘心想事成,,怎么又变了心思?”
张老安人被噎的无语,好一会儿方板着脸道:“你先前不是还怕旁人戳脊梁骨,如今这是又愿意了?”
沈举人点头道:“这是旁人都盼不来的好事,作甚不愿意?四房就这点家底,贺五娘明rì就要进门,以后开枝散叶,瑞哥能不同兄弟们分家产,还能得了二房家产,这是好事”
张老安人皱眉道:“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就为了后妻还没影的孩子就出继发妻之子,你还真是好狠的心肠,难道就半点不念骨肉之情?”
沈举人被说的恼怒,没好气地道:“我不念骨肉之情?我有甚对不住瑞哥的地方?老安人倒是好意思说我,当年将瑞哥安排在偏僻院子,不许人给瑞哥吃饭的是哪个?老安人现下想做慈祖母,是不是太晚了些?”
张老安人气得浑身直发抖,瞪着沈举人道:“你这是在怪我?到底是谁宠妾灭妻,坏了家中规矩?如今连郑氏都不稀罕你,宁愿大归也不愿继续在沈家,这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要说沈举人这一年最恨之事,就是郑氏的离开。
原本仰他鼻息的妾室,竟然大喇喇地破门而出,这就什么事?
虽说并没有人当众就此事嘲笑沈举人,可沈举人一想到郑氏风韵犹存,就觉得自己头顶要变sè。
郑氏连沈瑾这亲生骨肉都不顾念,一心要离开沈家,难道就是为了回娘家去看弟妹、侄子们的脸sè?说不定自有旁的谋算。
沈举人心中有屎,看旁人就也像屎,连带着对沈瑾都带了猜忌。
“还不是老安人教出的好孙子撺掇郑氏离开,归根结底不过是埋怨我没有扶正郑氏……孽种就是孽种,yù壑难填,嫡庶尊卑岂是能乱的……”沈举人冷哼道。
不待他说完,张老安人已经喝道:“快闭了嘴真是黄汤灌多了,你倒是什么都往外说……传到瑾哥耳朵里,这父子之情还要不要?”
沈举人嗤笑道:“老安人说的这话,我却是不懂,我是他老子,怎就骂不得他?难道就因他是少年廪生,前程锦绣,我这当老子还得巴着他不成?他要是真正的嫡长子,我也就不说什么,不过是小妇庶出,我还活得好好的,轮不到他来支撑门户”
张老安人见沈举人满口酒气,越说越歪,不由摇头叹气。
门外,沈瑾捧着一碗醒酒汤,面如表情地转身离去……
京城,沈宅,三房。
三老爷拿着一张房宅图纸,笑吟吟地在三太太跟前摊开。
三太太俯身望过去,就见这纸簇新,这上面绘的房宅,与先前三老爷拿回来的相似,又有几处不同,上面将宅子、月亮门、影壁之类的都画了小小的浓缩图
“这是老爷绘的新图纸?”三太太问道。
三老爷笑着摇头道:“不是我绘的,是宝哥绘的……东宅前面几进院子都开始动工,只有后花园这里,我本去请示大嫂,大嫂说家中正忙,顾不上这个,让咱们商量着弄就是……”
三太太闻言,道:“可是吏部有消息了?”
今年虽是“京察”之年,可实际上京官的各种考评政绩,都是年年记载的,只需对着册子核查一遍。
升调的官员,与罢黜的官员,并不是都等到“京察”完了一起任免。
从二月里开始,京官这里,随着“京察”的开始,就已经有升有降。
大老爷不管是从资历,还是从政绩,都到了年限,今年该升一升。不过前提是得有人腾出缺来,否则京里没缺,说不得就要外放。
大老爷已过知天命之年,二房众人自是不愿意他外放地方。
再说,地方上文官最高品级只是从二品,礼部尚书与左右都御史却是正二品。
三老爷道:“今天大嫂提了一句,刑部前些rì子好像查出些不妥当处,掌印尚书与两个侍郎好像都要有不是。”
三太太即便是内眷,可嫁入二房多年,也晓得些官场上的事。
像刑部这样,在“京察”的年份主官被一窝端并不是稀罕事。
除了国之重器的吏部与户部,其他吏、兵、刑、工四个衙门,每逢“京察”之年,主官落马,早有先例。要是他们不挪窝,后边的人怎么动?
前面一个动了,后边就能跟上一串,从上到下就关系着不少人的前程。
至于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的位置,自然也有人惦记,后边的四个尚书,要是不想被搞下来,也只能咬牙奔着前面使劲。
只是通常情况下,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这两个要职多由阁臣兼任,一般人也撼动不了。
三太太松了一口气,道:“有了消息就好,只是刑部离家里太远些,以后大哥去衙门要绕半个京城了……”
刑部衙门并不像其他部那样在正阳门内,而是在同大理寺、都察院在西城。
六部官员中,即便品级相同,可在朝会上也分了先后。例如大老爷这个户部左侍郎,在六部十二个侍郎中,排位仅在吏部两个侍郎后。
大老爷要是真的入主刑部,在六部尚书中排第五,仅比工部尚书靠前。不过正三品升正二品,是官场上一个大坎,只要能升上去,即便在正二品上致仕,也能惠及家族子孙了……
九如居里,书房。
沈珏看着沈瑞,跃跃yù试模样。
沈瑞白了他一眼道::“除非你答应带帽子出门,再将脸遮严实了,否则央求我也没用。”
沈珏苦着脸道:“我又不是大姑娘,带帷帽出门,叫人看了笑话死”
他面上结痂,正月底就落了,底下是一块块浅粉sè印。
徐氏请了太医,又寻来宫里流出来的养颜方子,弄出珍珠膏来,每rì使人盯着沈珏用,为他去疤痕。
又因天气渐暖,rì头越来越毒,徐氏又发话不许沈珏出门。
如此一个半月保养,沈珏脸上的疤痕淡了不少,可他也憋的不行。
沈瑞道:“被人笑几次,也比被人笑话一辈子强就是伯娘不拦你,你敢胡来?真要落下疤,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珏拿起一柄手镜,皱眉照了照道:“这不都好的差不多……”
沈瑞道:“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你不用再继续拾掇这张脸,任由这些印子留着,以后出门见人时,记得涂粉就是了……”
沈珏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真是的,涂粉都想出来明rì还是带我一起出去,我带帷帽就是……”
三老爷这里,每旬给他们放一rì假,明rì就是旬假之rì。
徐氏将带沈瑞去城外寺院礼佛,这是对外的说辞。实际上,徐氏明rì要带沈瑞去孙太爷墓地。
孙太爷生祭,就在这几rì……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双喜临门(五)
因要外出,次rì一早,沈瑞早早起了。
等过了早饭,沈珏过来,两人就去了正院。
大老爷已经去了衙门,徐氏穿戴好,吩咐完家中管事娘子,就携沈瑞、沈珏兄弟两个出来。
不想,还没到二门,就见三太太的贴身婢子青荷面sè焦急地地追过来:“大太太……”
徐氏见状,心下不由一沉,忙道:“怎么了?可是三老爷有甚不舒坦?”
青荷忙摇头道:“不是我们老爷,是我们太太昏厥过去,我们老爷也急的不行……”
徐氏闻言,哪里敢耽搁,忙吩咐跟着的周妈妈道:“快去前院传话,立时去请大夫过来。”说罢,便急匆匆地往三房赶。
沈瑞、沈珏闻言,亦是惊诧不已,随着徐氏前往三房。
昨rì中午三太太还露过面,怎么一下子就昏厥了?
三房上房,已是乱成一团。
三太太脸sè苍白,双眼紧闭,躺在炕上;三老爷坐在炕边,拉着三太太的手,看着生死不知的妻子,脸sè比三太太好不到哪里去。
看到徐氏进来,三老爷立时像多了主心骨,站起身来,露出几分手足无措道:“大嫂……”
徐氏顾不得去看三太太,只三老爷的模样,就已经让她心惊胆颤。
三老爷脸sè没有半分血sè,嘴唇亦发青,身子不自觉地瑟瑟发抖,瞧着那样子随时要倒下。
徐氏立时沉下脸,呵道:“都三十多岁的人遇事就慌里慌张,一会儿弟妹没事,你再折腾个好歹来还是孩子么?恁不知轻重?”
三老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却是依旧不能镇定下来。
徐氏担心,忙对沈瑞、沈珏道:“快扶你们三叔坐下”
沈瑞、沈珏闻言上前,扶了三老爷,让他在炕边坐了。
徐氏这才去看三太太,见她脸sè虽白些,却没有三老爷这么骇人,即便是昏厥中神态看着也平和,并无痛苦之sè,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三太太穿着家常衣服,头发也拾掇得利利索索,再看旁边炕桌上碗碟还没撤下去,这是在吃饭时昏厥的?
“三弟先将心放下,我已经打发人去接大夫,你倒是与我说说,弟妹好好的怎就突然昏厥了?”徐氏稳了稳心神,问道。
三老爷这会儿情况比方才稍好些,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方才还好好的,只用完早饭,她起身的时候,就一下子昏厥下去。幸好有青荷在旁扶住,要不就且不说病情如何,身上也得摔伤了。”
徐氏闻言,不由心忧:“总不会莫名其妙就不好,先前肯定有征兆,三弟仔细想想,弟妹先前可是有不舒坦的地方?”
三老爷仔细想了想,道:“没听她说什么不舒坦,只是这些rì子chūn困的厉害,晚上早早歇了不说,白rì里午睡的功夫也比往常要长。”
徐氏拧着眉头想了想,还是猜不到缘故,又叫青荷上前,问道:“除了嗜睡,你们太太近rì可还有其他不妥当处?”
青荷看了三老爷一眼,犹豫着说道:“我们太太这些rì子胃口还不太好,吃饭时候并不曾少用,不过过后胃里就不舒坦,昨rì上午还吐了一回……”
三老爷闻言大急:“昨rì就不好了?”
嗜睡,胃口不好,还吐了?
徐氏听着有些不对头,即便她没有生儿育女,可对于女子妊娠症状也晓得些,当年也亲见过二太太怀孕的辛苦。
她不知自己该惊还是该喜,隐隐地生出几分期盼。
三老爷见徐氏只沉思,并不说话,急道:“大嫂,这可怎好?她这是怕我担心,才瞒了这些rì子
徐氏道:“不要瞎寻思自己吓唬自己个儿,一切等大夫来了再说”
沈家常请的大夫,就在本坊,说话的功夫,周妈妈已经引了大夫进来。
那大夫给三太太诊了脉,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
三老爷忙问道:“大夫,内子到底如何了?”
这大夫拱拱手道:“恭喜三老爷,三太太脉象似滚珠,呈滑脉之相,这是有妊了……”
三老爷一时还没反应出来,徐氏已经开口道:“多久了?”
那大夫的道:“脉象初显,应是一个半月到两月之间……三太太年岁不轻,又是初次有妊,身子受不住,方昏厥过去,并无大碍。不过接下来怕是要好生静养旬月,好生调理调理,等满三个月坐稳胎就不怕了……”
三老爷只觉得如在梦中,似乎眼前都变得不真切起来,嘴巴里响于,身子也发软,想要说话却是张不开嘴。
沈瑞听闻三太太是喜不是病,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就见三老爷身子摇摇摆摆。
“三叔”沈瑞大惊,忙上前扶住。
沈瑞即便比沈珏个子高些,到底只有十三岁,三老爷压了过来,沈瑞只有硬撑着着。幸而沈珏与其他人都反应过来,上前搭把手,才算将已经人事不知的三老爷扶到炕上。
大夫就在跟前,立时给三老爷看了,道:“三老爷只是受惊……”
三老爷有心疾,喜怒惊惧都怕,不过惊到底比喜怒平稳些。加上他昏的快,情形反而没有太糟。
徐氏听着大夫的话,提着的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只剩下莫名酸楚。
三太太有妊,明明是喜事,三老爷却只有惊的,看来也是意外之至。他与三太太成亲十余载,夫妻向来恩爱,三太太却一直没有动静。
老天爷开眼,这回还真是喜从天降
徐氏想到这里,就望向沈瑞、沈珏,见两人除了欢喜,并无异sè,这才真正地欢喜起来。
大夫写了两个方子,一个给三太太是安胎补身的,一个给三老爷的是压惊的。
徐氏想起民间老话,心有忌惮,对青荷等几个三房婢子道:“小孩子都娇气,未满三个月,你们几个嘴巴都严实些等三太太满了三个月,你们这几个贴身服侍的,人人都要赏”说到这里,又因这几个婢子都是黄花闺女,服侍人会,可服侍孕妇到底不如经事老人,便又对周妈妈道:“一会儿你亲自去郭妈妈家,就说我说的,请她受累,再回来看顾三太太些rì子……”
郭妈妈是三太太的rǔ母,当年随着三太太一起到沈家,这两年上了年岁,出府荣养去了。
没一会儿,三老爷就醒了。
徐氏少不得又训丨斥了他一顿,嘱咐他勿要乍悲乍喜,凡事缓缓的。
三老爷即便xìng子有些急,可也不敢拿自己xìng命做儿戏,少不得缓缓地呼了几口气,平息心中波动,面露带欢喜道:“大嫂,娘子真有妊了?”
徐氏笑道:“恭喜三弟了,已经小两个月,等到入冬,家里就要添丁进口”
“真是想也不敢想……”三老爷依旧带了笑,眼里却是水波闪动。
徐氏见状,也觉得眼角发酸,道:“有的人子女缘分早些,有的人晚些,你与三弟妹都是有后福的……如今不为了旁人,只为了这个小的,你就更要护好自己才行……
被三房的事情耽搁了一早上,徐氏又是上了年岁的人,出了三房时面上就带了乏sè出来。
徐氏看着沈瑞,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一惊一喜的,伯娘也有些挨不住,今rì不能陪瑞哥出去了……孙太爷生祭正rì子是后rì,要不后rì咱们再过去?瞧着你三叔的模样,这几rì怕也无法静下心来教导你们几个读书。”
沈瑞摇头道:“侄儿也不是小孩子,哪里就需要伯娘陪着。等到后rì,让管事送侄儿过去就好。
东宅院子还在修建中,三老爷、三太太又是这般模样,徐氏哪里能离开?
徐氏迟疑道:“你第一次过去见孙太爷,倒是当郑重些。”
沈瑞道:“难道伯娘不陪着,外祖父就不认我这个外孙了不成?珏哥与我同去,伯娘要是不放心,吩咐几个老chéng rén跟着就是。”
三太太这个情形,三老爷又惊不得吓,徐氏还真要些不放心,便只能点头道:“这些rì子我是得在家守着,那就叫管家带你们过去。”
徐氏虽吩咐三房下人勿要声张此事,不过这等大喜事,却是不能瞒着一家之主大老爷,也不能瞒着三太太娘家那边。
三太太多年无子,对于亲家太爷、亲家老太太来说,亦是心病。
没等到大老爷落衙回来,就有跟着大老爷身边的长随回来报喜。
吏部公文下来,大老爷升了刑部尚书,被宫里传召,进宫面圣去了。
虽说之前已经得了些风声,晓得丈夫多半是这个位置,可吏部公文一rì没下来,就保不齐有变动
直到现下,方算尘埃落定。
一rì之内,双喜临门。
三太太有喜的事情,因月份浅,三房上下也不敢拿来说嘴。除了大太太身边的人与沈瑞、沈珏,其他人还不知晓。
大老爷升官这事,却是没什么忌讳处。
随着徐氏吩咐管家阖府放赏,沈宅上下人等都晓得大老爷已经升任刑部尚书。
即便是奴婢下人,也与有荣焉。
这仁寿坊里,住了多是官宦人家,不乏高门。沈家虽是侍郎门第,可有时却也不得不低人一头。
如今随着大老爷升为刑部尚书,沈家门第也从侍郎宅邸变成尚书宅邸,在京城里也算是能数得上的人家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春风得意(一)
《白虎通》谓:“婚者,谓昏时行礼,故曰婚。”
《礼》:“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而yīn来也。”
黄昏时分,沈家各房嫡支的老少爷们齐聚沈家四房。
这倒不是说沈举人的人缘有多少好,而是亲族之间,婚丧大事,不管交情如何这个人情却是需做的,所谓礼尚往来。更不要说,今rì还有二房二老爷这位远客在,大家自然乐意做出族中各房各支和和气气的模样。
四房几个主人,却是心思各异。
张老安人昨rì被儿子呛声,憋了一肚子气,身子有些不舒坦,脸sè儿难看
至于沈瑾,昨rì隔着门听了“私话”,晓得祖母没有自己以为那般看重自己,父亲那里更是口气中就带了厌恶。
虽说是阳chūn三月,沈瑾每每一想那母子两人的对话,就只觉得遍体生寒。
想着故去的嫡母,远走的生母,还有生死下落不知的张三姐、张四姐,沈瑾对于沈举人的敬意不知不觉已经散了大半。
又想到渐渐疏离的沈全,从不对自己假颜sè的沈珏,还有马上就要出继二房的沈瑞,沈瑾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在床上烙饼似的翻了一晚上,早起后双眼就发青。
沈举人本欢欢喜喜等着再做新郎,见了这一老一少,立时就撂下脸。
在他看来,张老安人是故意要打自己的脸,方作出这番姿态;至于沈瑾那不用说,自是有了私心,不乐意他正正经经续娶妻室。
沈举人“眼不见心不烦”,先开口打发沈瑾回自己院“读书”,又吩咐人好生“服侍”老安人在屋子里休息。
张老安人与他正置气,懒得与他分说,倒是乐意在屋子里躲清静;沈瑾听了,却有些迟疑。
四房现下一共就这祖孙三人在,张老安人上了年岁,可以歇着;自己不陪着父亲迎客,不好?
沈举人见状,只当沈瑾不听话,道:“怎地?我竟是管不了你了?”
沈瑾忙道:“亲朋们就要登门,儿子怎么好在这时候躲懒?读书虽重要,却也不差这一rì半rì。”
沈举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来迎来送往,且回去好生读书是正经”
话说的这个地步,沈瑾只有听命回自己院子里。
他的院子就在前院,离喜棚并不远,外头隐隐传来的各种声音,哪里能清静?
沈瑾拿着书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神sè呆呆的。
几个婢子见状,蹑手蹑脚,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随着前院传来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沈瑾的神sè也越来越冷。
他挑了挑嘴角,似乎想明白什么,转身吩咐两个侍婢道:“今rì开始收拾行李,过两rì咱们去南京……”
张老安人既然“被”生病,那女眷这里总要请人出面款待照应。
沈举人即便心里对于宗房大太太厌得不行,此时也只能捏着鼻子请她出面帮忙应酬。
至于郭氏,虽是近邻,可因郭氏是小婶子,倒是不好张罗族伯家的事。宗房大太太是宗妇,又是族嫂,反而无碍。
虽说今rì沈、贺两家同时摆酒,可宗房大老爷是沈家妇,只能陪着丈夫来四房;至于娘家那边,则是打发沈夫妻两个过去代贺。
宗房大太太并不是爱揽事的xìng子,要是其他房头的开口,她定要婉拒;可是眼下是沈家四房,娶的又是她名义上的堂妹,真闹出笑话来,连她也会被人说嘴,倒是由不得她不管。
因此推脱两句,在沈举人的再三央求下,宗房大太太就应了他的请。
四房下人虽说规矩有些不足,可这两年也被沈举人的板子给吓住,面上还是多恭顺。
宗房大太太点了几个管事妈妈,吩咐在花厅设了席位,将族亲女眷都引到那边说话。
这女眷们既凑到一起,说的都是家常,眼下大家最关注的反而不是沈举人的亲事,而是沈瑞、沈珏出继之事。
当着宗房大太太的面,倒是无人敢说什么,不过是彼此一个心知肚明的眼sè;待宗房大太太不在屋里,有嘴快的少不得招呼一二相熟的族妯娌,说起这个来:“宗房连嫡孙都舍出去,却没能挣上二房小宗宗子,倒是让四房捡了个大便宜”
有人接话道:“可不是如今四房新太太刚进门,前面嫡子就要出继出去,这贺家五娘子可是省了心,要不然轻不得重不得,后娘难为……虽说还剩下一个,到底不是真嫡子,又已经有了功名,两下里客客气气就完了……”
有良心的则是想起孙氏:“可怜源大嫂子,死后竟是不得亲子祭祀,旁人忘了源大婶子犹可,瑞哥却是不应该……”
郭氏素来嘴严,鲜少与族妯娌闲话,不过眼下提及沈瑞,不得不开口道:“瑞哥还是孩子,出继不出继,哪里轮得着他做主?”
三房沈珠之母湖大太太因二房嗣子没有定沈珠,早已憋了一肚子恼,听了此话,撇了撇嘴,道:“都十三了,知人事的年纪,哪里还小了?即便长辈有心,只要他自己个儿不乐意,谁还能强逼他不成?身为独子,却不顾亡母香火,另嗣他房,这可不是孝顺的做法”
郭氏闻言,恼道:“湖大婶子还请慎言你又不在京中,怎就知是瑞哥自己乐意?过继不过继的,到底只是传言,具体如何自有二房二伯与四房大伯说话”
湖大太太冷哼道:“我虽不在京中,不得亲见,却有耳朵。我家九哥在京中,我们二哥昨rì又打京里回来,我就不能打听几句?”
郭氏见她咬死要给沈瑞扣一顶“不孝”的帽子,不由大怒。
沈瑞即便出嗣二房,可松江是沈家的根,要是打松江族中传出去其“不孝”的话,外人不知晓的说不得就要信了。
三房沈珠之事,沈琦回来就没瞒着。
都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珠瑕疵必报、心狠手辣的xìng子总不会是天生的。因他在京中行为,使得沈瑛、沈琦几兄弟都开始质疑三房人品。
之所以沈琦将此事告知父母,倒不是存了“幸灾乐祸”之心,而是告诫父母对三房“敬而远之”。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得罪君子不怕他报复,得罪小人谁晓得什么时候对方会来一刀。
鸿大老爷与郭氏闻言都咋舌不已,实是沈珠平素看着斯斯文文,即便有些好强,并不是打架斗狠的xìng子,没想到下手却这般不留余地。
不用沈琦说,只要一想想进京的沈家七子的年纪,郭氏就能想到儿子肯定与沈珠在一处的功夫多,亦是后怕不已,打定主要要给幼子写信,让他离沈珠远远的,与这样的人交往稍有不慎就要结怨,委实太可怕。
明明是沈珠做恶在前,三房不思悔改,反而在这里信口开河往沈瑞身上倒污水,这就什么事?
“难道二房大老爷、大太太是糊涂人,千挑万选地选了个不孝之辈做嗣子?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少不得要使人请了三房二哥来,我倒要问问,瑞哥到底有甚不孝的地方落到他眼中?”郭氏板着脸,说完这一句,立时吩咐旁边的郝妈妈去前院请沈玲。
湖大太太见状,忙道:“不许去”
郝妈妈心向沈瑞,早就看不过湖大太太满嘴喷粪,只做没听见,往前院叫人去了。
人人都晓得郭氏与沈瑞母子的渊源,倒是无人觉得她是管闲事。
三房大太太将话说的这么难听,她要是不闻不问,大家才觉得不对头。
三房大太太不过是为了图痛苦,胡言乱语,眼见郭氏较真,不由羞恼:“到底是成了侍郎府嗣子,金尊玉贵,我这做族婶的连说都说不得了……”
郭氏寒着脸,并不搭理她。
三房大太太如坐针毡,昨天沈玲回来后,老太爷先是与沈玲说话,随后就将他们两口子叫出去,将沈珠的事情一说,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又让他们准备厚礼,准备登门向宗房大老爷夫妇赔罪。
嗣子之位没挣上,又要舍了一大笔钱财出去,三房湖大太太觉得心肝肉疼,这才迁怒到沈瑞身上。
同三房老太爷一样,将四房与沈瑞当成软柿子捏的不是一个。在湖大太太看来,自家儿子笨了,想着挤下沈珏还不如想着挤下沈瑞,宗房得罪不得,四房却是没甚可畏的。
至于二房大太太与孙氏的旧情,那是孙氏出阁前的事,三十来年,还能剩下什么情分?
郭氏将二房大老爷夫妇抬出来,又要寻沈玲对峙,湖大太太立时心虚,同时也在心中庆幸不已,觉得幸而郭氏不知沈珠之事,否则定要拿沈珠来说嘴。
她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郭氏晓得沈珠品xìng有瑕疵,告诫儿子们要远着沈珠,可也没有打算将他的错处四下宣扬。
沈珠即便有错处,可到底只有十八岁,未必没有回头的余地,何必要去坏他的名声,断送他的前程。
少一时,沈玲跟着郝妈妈进来。
郝妈妈看不上湖大太太,却晓得沈玲是个明白人。大家从京城同船回来,也是打了几次照面的。因她是积年的妈妈,之前又在沈瑞身份服侍,沈玲对她还格外客气。
郝妈妈念着他的好,投桃报李,路上就悄悄地将湖大太太与郭氏拌嘴的缘由说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春风得意(二)
三房素来张扬,湖大太太又是不让人的,同族中各房头的关系并不好。
大家即便说着二房过嗣的闲话,也不过感慨两声,偏她上来就往沈瑞身上扯,一口一个“不孝”,连带着之前说话的人,在郭氏面前都有些惴惴。
谁不晓得湖大太太这是得了红眼病,是让他们家将秀才九哥都推上去,可二房就是没看上。
眼见郭氏要追根问底,大家巴不得湖大太太吃瘪,都等着看热闹,竟是无人开口为她解围。
湖大太太没法子,立时起身道:“得罪起步还躲不起?竟是连话都说不得,这喜酒吃不起了……”说罢,起身就要走。
郭氏也不拦她,道:“湖大婶子随意,左右有玲哥在,我只需问他说话
这会儿功夫,沈玲已经随着郝妈妈进来了。
湖大太太方才不过是信口开河,哪里能禁得起“对峙”,不过又不肯在众族妯娌面前服软,就又坐回来,看着沈玲道:“二哥,是不是你跟我说的,瑞哥很是愿意过继到四房?”
一边说着,她一边猛给沈玲打眼sè,想要让他认下来。
郭氏看着湖大太太,眼睛里能冒出火来。
湖大太太当众这么问,其心可居。
不管沈玲回答“是”,还是“否”,对沈瑞来说都不是好事。要是沈瑞乐意过继,有薄情冷心之嫌;要是沈瑞不乐意过继,传到二房长辈耳朵里,也容易生嫌隙。
沈玲闻言,却是满脸惊愕,似乎难以置信地看着湖大太太。
湖大太太见他没应声,使劲皱眉道:“怎么?昨rì我放心不下九哥,叫你去问京中事,你不就是这样说的?难道是你拿话糊弄我不成?还是你眼红瑞哥得了好处,造谣生事?”
郭氏在旁,不由皱眉。
这湖大太太倒是能给人扣帽子,要是沈玲不认下,这就是要斥责沈玲居心叵测、搬弄口舌。
沈玲自然也晓得这点,立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苍白着脸道:“侄儿昨rì确实见过大伯娘,可大伯娘许是记错了……侄儿在京中布庄当差,与众族兄弟只在年节时见了一面,同瑞哥都不曾单独说过话,委实不晓得瑞哥到底乐意不乐意……”
他心中已将将湖大太太咒骂不停,自己这位大伯母还真是损人不利己,这会儿招摇生事,三房能得什么好处?现下还要将黑锅推给他。
不管沈瑞对于过嗣之事乐意不乐意,这话从三房嘴里出来,就没有几个会相信。
这黑锅岂是好背的?
一下子就得罪二房、四房与五房,即便他用上十年的功夫,能通过科举晋身,前途也谈不上了。
更不要说,除了得罪人,这种搬弄口舌的事情也为人所鄙。
“你”湖大太太见向来的机灵的侄子,竟变得笨起来,气了个半死。
郭氏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玲,有些不忍,只是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旁人却是没什么顾忌,早有人嗤笑出声:“原来是湖大嫂子错了,老话说的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湖大嫂子以后还是长长记xìng的好”
湖大太太又气又臊,哪里还呆得住,恶狠狠地瞪了沈玲一眼,气呼呼地往外走。
走到花厅门口,正好与宗房大太太对了个正着。
宗房大太太只是看着湖大太太,淡淡道:“新娘子花轿就要出发了,婶子这是往哪儿去啊?”
湖大太太想到沈珠所做之事,自己已经心虚上了,气势一下弱了下来,强笑道:“我身子有些不舒坦,就先家去了……”说罢,也不待宗房大太太反应,立时落荒而逃。
宗房望着湖大太太的背影,眼中冰寒一片。
昨rì二房二老爷到了宗房,就对宗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致歉。沈珏在京受伤,固然有沈珠偏执狠毒的缘故,可二房长辈也没有尽到看顾之责。
之前沈械寄过家书回来,因怕长辈们担心,对于此事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晓得,宗房大太太这里却是不知道的。
等听了沈洲讲了原委,晓得沈珏伤在脸上,将养了旬月方好,宗房大太太心里立时跟油煎似的。
在她心中,已经将三房恨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沈珠小小年纪,就能犯下如此恶xìng,都是长辈们“言传身教”的缘故。
等到进了花厅,看到依旧跪在地上的沈玲,宗房大太太有些慈爱地说道:“好生生的怎跪着?还不快起来?天气虽暖喝了,地上却有凉气。”
沈玲惶惶不安地起身,脸上露出几分懊恼,小声道:“好像是侄儿说错话,惹得大伯娘恼了……”
宗房大太太轻笑道:“她一个做长辈的,有什么好与小辈计较的,莫要再苦着脸。你二哥昨rì还赞你来着,你也莫要见外不登门。”
听了宗房大太太的话,沈玲不由纳罕。
以宗房与三房的关系,维持面子情已经不错,怎么这大太太还有示好的意思?
不过他面上面点不显,只带了几分小心与几分感激道:“只要二哥不嫌我闹,我过两rì就去寻二哥吃酒……”
沈没有举业,随着宗房大老爷打理家中庶务,之前倒是与沈玲也有过往来。
这里都是族中女眷,即便多是沈玲的长辈,可也有不少嫂子弟妹。沈玲弱冠之年,又不是孩子,自然不好多留,与宗房大太太说完话,就告辞往前院去了。
依旧是郝妈妈送出来,眼见四下无人,沈玲带了几分感激,低声道:“谢谢妈妈提点,过了这两rì,我再好好答谢妈妈……”
沈玲荷包里就有散碎银子,可是他却没有拿出来打赏。
他原以为郝妈妈既然从京中回来,没有留在沈瑞身边继续服侍,是不得沈瑞的心,被“发配”回来的,可瞧着郝妈妈方才与郭氏的熟稔,又觉得不像。
沈瑞是谁?
过去或许只是四房一个丧母嫡子,上面有个出sè的庶兄压着,又不得家中长辈所喜,全靠着亡母的余荫活着;以后的沈瑞,却是侍郎府大公子,二房未来的当家人。
即便沈珏是族长亲孙、宗子幼子,入嗣二房后,身份地位上也要低沈瑞一
更不要说沈瑞一边连着玉子辈第一人状元沈理,一边与五房几兄妹如同手足。
地位有了,人脉有了。
现下还看不出什么,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沈瑞在族兄弟中就会走到头里。
沈玲早有心结交,却是苦于寻不到机会。
又有沈珠伤了沈珏之事在前,沈瑞即同沈珏交好,能待见三房的人才怪。
如今通过郝妈妈,说不得却是一条路。
沈玲虽不是四房的,又是庶出身份,可到底是沈家的少爷,这般客客气气同自己说话,脸上的感激又是实心实意,郝妈妈只觉得心里熨帖,脸上直放光,倒是没有将沈玲的话当真,只当成是客气话,摆摆手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玲少爷无需放在心上……”
天sè渐暗,各处屋子已经掌灯,四房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沈举人最是爱面子,即便这几年吝啬,可在续娶这样的大事上,却是舍得花银子。在他看来,即便排场摆出来,可也能接到随礼,还是不吃亏。
席面已经摆上,女眷这里也开始入席,迎亲的花轿出了四房。
等到大家用的差不多,花轿也抬回。
后院男宾止步,女眷却是能入洞房去看新娘子。
年轻的媳妇子,乐的看热闹,对于这个年轻的族伯娘(族婶子)也有些好奇。
不管她本生那一房境况如何,既入了贺家宗房,就是贺家宗房的女儿。昨rì嫁妆摆出来,可看出是贺家女的做派。虽说那些嫁妆比不得宗房大太太当年,可也比寻常人家丰厚许多。
上了年岁的这些水字辈妯娌,看着水嫩嫩地新娘子,心情却是复杂的多。
宗房大太太摸了摸鬓角,心中直发苦,同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相比,旧人哪里比得上?
怪不得宗房大老爷当年见了小贺氏就念念不忘,怕是在他心中,说不得是盼着自己当年死了的。
对女子来说,丧夫如天塌地陷一般,恨不得能随了去了;对男人来说,中年丧了老妻,再续娶一青年美貌的妻子说不得是人生一大乐事。
郭氏的神sè则淡了下来,这屋子是四房正房,当年孙氏的住处,如今却半点不见旧rì模样。
虽晓得孙氏死在前头,即便没有贺五娘,也会有其他人进门,可郭氏还是忍不住迁怒到眼前这小娘子身上。
女眷们打量着贺五娘,贺五娘面带腼腆,却是在观察着众人。
旁人还好,宗房大太太这位族姐她是认识的;五房鸿大太太,她也格外多看了一眼。
宗房大太太带着郭氏来四房,提前分了孙氏嫁妆之事,贺二太太并不曾瞒着贺五娘。
贺二太太是这样说道:“嫁过去,一定要直起腰板来,莫要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孙氏那里就能留下金子不成,还防着这个那个的?咱们贺家的闺女,自有嫁妆傍身,哪里会稀罕旁人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春风得意(三)
贺五娘只是旁支庶房之女,家里生计又寻常。或许对于其他小娘子来说,给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做填房,定会不情不愿,可是贺五娘是个极识时务的女子。
寻个年轻后生做丈夫,除非低嫁,否则想要寻门当户对的亲事,娘家就要耗尽心力地为她预备嫁妆。以她们那一支的穷困,要是真能预备出符合身份的嫁妆,她也不会直到及笄亲事都没有定下。
至于那些掏不起聘财、指望白得个媳妇的穷小子,她爹娘也不敢让她嫁。
旁枝族姊妹中,也有嫁妆寒薄,嫁到小门小户的,结果服侍一家老小,过得连仆妇都不如。
要是rì子一直穷酸还罢,要是做牛做马、费心巴力地讲夫君供出秀才、举人来,那更是难以落好。
越是读书人越是爱脸面,让他承认自己曾吃过软饭,跟要了他半条命似的。自是端起老爷的谱来,爱妾美婢的养着,将原配发妻当成管家婆子使唤。
宗房要收她做养女之前,贺二老爷亲自问过贺五娘,说得清楚,要是贺五娘觉得这门亲事不妥当,那提议就此作罢。
贺五娘将沈家四房的情况打听了一遍,就亲自点了头。
沈家四房是松江大族沈族嫡支之一,沈举人又是自己考的举人功名,即便有两个儿子在,那又有什么?只要她做了继母,分了辈分尊卑,大家客客气气的就是了。
有贺家宗房后后头,她并非无根浮萍,不必担心丈夫没了受继子凌虐。
要是有幸得个一儿半女,就是她的福分到了;即便没有儿子,有继子在,也有人养老送终。
至于张老安人,当年因张家骗卖孙氏嫁妆,灰头土脸多年,应不会也不敢重蹈覆辙。再说自己不是没了娘家人的孙氏,也不会忍气吞声、任由婆母拿捏
贺五娘晓得自己嫁过来,只要侍候好丈夫就行,当个掌家太太,以后能帮娘家就帮一把。至于族姐妯娌,都是隔着房头的,谁还能管道她头上?
因此,她即便察觉出宗房大太太的敌意与郭氏的不喜,却只当不知晓,依旧做腼腆状。在满族女眷跟前,做了规规矩矩的新娘子,那那些善意的、恶意的话,都当成是好话,笑嘻嘻地听了。
等到宾客散去,沈举人进了洞房。
贺五娘即便之前看过“避火图”,可到底是深闺里养大的小娘子,浑身青涩。哪里禁得住沈举人的撩拨,早已化作一滩chūn水。
沈举人得了小娇妻,莫名地想到张四姐。
即便一个大胆放荡,一个腼腆羞涩,可少女娇嫩的身子却是同样使得人兴致盎然。
一个存心乞怜,一个有心收服,老夫少妻,被翻红浪,鱼水尽欢。
等到次rì一早,沈举人望向贺五娘的目光已是带了柔和,贺五娘望向沈举人的目光也带了娇羞。
沈举人这几年早已在脂粉阵仗里见识过,晓得想要收服一个女子,除了床榻之上,出手也不能小气。
贺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送了个养女过来,他都打定主意,要让贺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此,等到婢子们给贺氏梳头时,沈举人已经取了一个锦盒,打了开来,里面是一支掐丝嵌宝的金步摇,亲自给贺氏插戴上。
贺氏满脸绯红,可眼中的欢喜却直溢出来,软绵绵道:“老爷……”
沈举人隐下得意,看着贺氏满脸满眼的崇敬,觉得直到如今才有了夫唱妇随的快活。
等到张老安人收拾齐当,沈瑾也到张老安人处等着认亲时,就见沈举人带了新妇过来。
张老安人虽不喜贺家人,可也晓得如今这个家里儿子当家,自己犯不着给自己找气受,就接了贺氏的茶,不冷不热地教训丨两句,就放了一副金镯子在托盘上。
沈举人见状,眉头不由皱了皱。
那金镯子样式寻常,分量也不重,这见面礼也太应付。要是传到贺家,丢的也是四房与他的脸。
等贺氏敬完婆婆茶,就轮到沈瑾上前见礼。
看着比年岁还大的继子,贺氏也是悬着心,生怕他会想法子刁难自己。
沈瑾却没有多事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口称“太太”,贺氏也回了声“大哥”,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奉上,算是给了见面礼。
四房现下拢共就这几口人,并无近支堂亲,这“认亲”就算完了。
贺氏暗暗庆幸不已,人丁单薄有人丁单薄的好处,不用应付那么多事。只是她是继室,按理还需到原配灵位前奉茶,怎么无人提及此事o
贺氏不免有些犹豫,怕这其中有忌讳,自己贸然提了,引得婆婆与丈夫不喜;可自己要是不提的话,传到外头被人当成是不知规矩岂不冤枉?自己刚进门,可不好落下这个把柄。
更不要说前面的孙氏虽没娘家人,名下却有沈瑾这个四房长子在,还有个过继到二房做小宗宗子的亲生子,外头受过孙氏恩惠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自己这个腰,是无论如何也要弯的。
沈瑾在旁,也觉得不对。
眼见张老安人闭目养神的模样,沈举人也耷拉着脸,新太太则是面露忐忑,沈瑾只能硬着头皮道∶“老爷,是不是该去祠堂了……”
四房家祠就设在老安人院子东边,沈举人拧着眉毛,看了张老安人,便起身道:“去那边……”
沈举人倒是没想过要省下这一道程序,毕竟家祠那里供奉的灵主除了孙氏,还有四房历代祖先。贺氏新妇进门,总要去给祖宗磕头。
只是他心情有些复杂,即便晓得那不过是木头牌子,可还是有些不敢去见孙氏灵主。
倒不是为续娶之事心虚,世间男子有几个能像他这样,妻子过了三周年才提续娶的?能守一年的都要被赞成仁义,有的除了热孝新妇就进门了。
他是因沈瑞出继之事,有心不敢见孙氏牌位……
京城,沈宅。
人逢喜事jīng神爽,大老爷心情甚好。
顺利通过廷推,又被圣人圈点为刑部尚书,前程总算有了着落。他才五十来岁,在仕途上还能有十好几年,未曾没有更进一步的余地。
这个喜虽喜,到底是早有准备,也是意料之中。
三太太有妊,则是意外之喜。
要是有幸生了男孩,那是三房血脉未绝;即便生了女孩,对于三老爷、三太太也是慰籍。
一个家中,最忌惮人丁凋零。
有了添丁进口之事,平添多少鲜活。
不过欢喜归欢喜,大老爷不忘三老爷的身体状况,少不得私下跟徐氏念叨了再念叨,请她一定要多安排人手,好生看顾三太太。
原先没有指望还罢,如今有了指望,要是再有闪失,怕是三老爷就要受不住。
徐氏担心的也是这点,昨rì就打发去接了三太太的rǔ母进府。
三太太三十好几才怀上这一胎,昨rì醒来后就患得患失,连起身都不敢起身,正需要人从旁多劝解宽慰。
“要是这一胎是男丁就好了……”大老爷叹气道∶“以后瑞哥也能轻省些,三弟、弟妹他们也能多了盼头……”
“老爷莫要得陇望蜀,不管是男是女,三叔三婶也只有欢喜的。难道给老爷添个嫡亲侄女,老爷就嫌弃了?”徐氏看着丈夫,道。
大老爷摇头道:“你晓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氏正sè道∶“不管老爷作何想,这话却是不好再说。且不说传到三婶眼中,孕妇难免心思更重;就是下人们,如今也有人看着风向,想东想西。”
大老爷闻言,不由黑了脸道:“有人慢待瑞哥、珏哥了?”
“倒是无人敢慢待,不过昨天周妈妈碰到两个嚼舌头的,我已经罚了……可瑞哥、珏哥两个并未正式入嗣,那边三婶有了骨血,别说是府中下人,就是传到京中各房族侄那里,也难保不会有人多想。要不然咱们这里,先改了口?”徐氏面带沉重道。
即便三太太有了身孕,可他们也没有想过改变主意。
过继之事,不是儿戏,哪里能说变就变?
且不说胎儿没落地不知是男是女,即便是男婴,等到养成还得十几年。
更让人不放心的是,三老爷身子骨如此病弱,这孩子将来到底能不能像寻常孩子似的康健还两说。
只是这股歪风邪气得刹住,否则传来传去走了味道,二房说不得里外不是
大老爷想了想,却没有赞成妻子的主意,名不正则言不顺。
过继嗣子毕竟是大事,二老爷如今不在京中,沈珏那里总不能直接越过嗣父,先认嗣母。
就是沈珏这里,没等到四房沈举人点头,直接叫他改口也是强人所难。
“家中就这几口人,还有人不安生,太太莫要心慈手软,不拘背后的主人是哪个,该撵就撵了去”大老爷面带几分厌恶道。
他是最晓得妻子的,最是规矩不过,家中下人也多服帖,有几个规矩松散的都是二太太早年带进来的陪嫁。
那些人虽是后入沈家,可因沈家有三老太太留下的陪房下人,也是出自乔家,两下里黏糊上,没少给徐氏添乱。
徐氏不是忍气吞声的xìng子,将老人全部“恩典”出去,那些人才消停下来
后来随着沈珞出生,三房就这一根独苗,乔家那些陪房也渐渐抖起来。
徐氏看在沈珞面上,反而不好与之计较,不过都安排了闲散差事,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事到如今,这些人又要生事。
大老爷对于二太太这个弟妹,容忍度已经到了极限。
当年知晓二老爷有婚约,她还与二老爷私自相授,才使得孙敏远嫁,引得三太爷与孙太爷抱憾终身。
刚回老宅时尚且安分,等有子傍身而长嫂无出时,二太太就开始各种小算计,对于长嫂也没有之前恭敬。
大老爷早就看在眼中,不是不想发作,都被徐氏劝下。到底是看在弟弟与侄子的脸面上,才不与她计较。不过对于沈珞的教育,大老爷可是上了心,生怕他被乔氏给带歪,丝毫不让二太太沾手。
等到沈珞故去,二老爷、二太太痛不yù生,大老爷又何曾好过?
偏生二太太还闹了一出又一出,大老爷连再次分开住的念头都起了,不过是看二老爷可怜,到底没忍心开口。
“以后既要在一处住着,规矩总要竖起来。说到底,还是你我早年没有尽到兄嫂之职,不曾好生提点她。”大老爷想起故去的沈珞,心头酸涩不已,叹气道。
他们这些年对二太太的纵容,固然有看在二老爷与沈珞面上的缘故,归根结底还是不喜乔氏,不乐意去费心教导。
他们也不是圣人,怎么能心中无怨?
孙太爷死的太惨,三太爷抱憾而终的时候还不到花甲之年,二老爷与二太太又是始作俑者。
眼见着二太太身为人妻、人母,依旧立不起来,每rì里伤chūn怀秋、迎风流泪,只顾着痴缠丈夫,里里外外需要二老爷自己cāo心,他们作为兄嫂的虽有时也心疼下二老爷,可更多的是觉得二老爷自作自受。
当年徐氏乐意手把手地教导孙氏,可换成是二太太,她可没有那份热心。
二太太将家事都托了身边rǔ母、陪房,一心做不知世事的仙子,也无没心思去学柴米油盐这些。
徐氏听了丈夫的话,想起往事,不由苦笑。
人真是偷不得懒,当年省了长嫂的义务,没有去教导二太太;如今三十年过去,大家都老了老了,她还得为这个弟妹cāo心。
九如院,正房。
沈瑞喝着汤,看着满脸气愤的柳芽道:“那个赵妈妈到底说了甚?将你气成这个模样?”
柳芽已经是红了眼圈,道:“二哥,要不咱们家去?”
沈瑞的脸沉了下来,冬喜在旁着急道:“二哥问你,你就痛快说?莫不是她吃了雄心豹子胆,编排起二哥来?”
柳芽恨声道:“可不正是说什么侍郎府有了自家血脉,不稀罕外人……还说莫要当自己是尊贵人……”
冬喜听了,不由大怒:“你平素的厉害都哪里去了?就任由她胡吣?”
自从昨rì三太太诊出喜脉来,沈瑞就晓得有什么东西会不一样,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想到徐氏的为人行事,沈瑞反而不恼了,直接对冬喜道:“去禀告大太太此事,都这话如实学了,就说这赵妈妈既瞧不上咱们这里,请她另外高就……
沈瑞已经十三岁,徐氏给他安排新居时,也不过是派了一个二等婢子chūn燕来提点他,并不曾往他这里安排管事妈妈与年长的婢子,就是怕他觉得束缚。
那个赵妈妈,是管着九如院扫洒的小头目,如今总不会平白说这些话……
第一百九十章 春风得意(四)
听了沈瑞的话,冬喜犹豫了一下:“二哥,这样大张旗鼓的好么?”
沈瑞道:“没什么不合适的,遮遮掩掩倒像是咱们多想,一切自有伯娘做主”
冬喜应声下去,柳芽带了小心道:“二哥,婢子方才就该唾她……”
沈瑞想到沈珏,道:“等会儿你去前边客院转转,看看那边可是有人慢待珏哥”
沈珏那里与沈瑞这里不一样,沈瑞这里有松江带来的柳芽、冬喜,还有大太太跟前的chūn燕、三太太院子里出来的另一婢子。
沈珏那里虽也有四个婢子,可大太太不好往那里安排自己人手,二太太又安排不上,徐氏就是在各处的婢子中提拔了几个过去。
沈珏的脾气虽不像是受气的,可如今身份不尴不尬,难免心中不自在。
沈瑞吩咐完柳芽,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拿了两本笔记往三房去。
三老爷昨rì并未说今rì放假,这课还是得上的。
课堂上,沈琴、沈宝两个已经到了,正凑到一起说话。
见到沈瑞,两个都止了话。
昨天是三老爷这里旬休,两人一早就出去了。沈宝有个表叔,是个举子,几年前来京应会试,落第后并未回乡,直接在松江会馆寻了个差事,留待下一科。
沈宝昨rì就是带着沈琴往松江会馆去了。
没想到回到沈宅,他们两个就得了了不得的大消息。
大老爷高升、三老爷即将添丁。
两人虽没有去九如居去寻沈瑞,却是已经跟沈珏核实过。
“双喜临门,是不是伯娘这里也该请客摆酒?”沈琴招呼沈瑞过去,带了几分兴奋道。
沈瑞摇摇头道:“三叔这里的添丁酒,最快也要等‘洗三,或‘满月,的时候;大伯父的升迁酒,‘京察,未结束,这个时候也不好张扬。”
沈琴最是爱热闹,闻言不由失望道:“那竟是不摆酒了?还以为能热闹两rì……”
话未说完,就听到有人道:“摆酒?摆什么酒?”
是三老爷来了。
他眼下有些泛青,可双眼灼灼,jīng神头倒是十足。
三小都起身。
沈琴躬身道:“昨儿回来的晚,还没给三叔道喜。”
他虽正式拜在三老爷门下,可称呼还是按照以前的称呼。
沈宝亦跟在后头道喜。
“你们都晓得了?”三老爷心情甚好,挑着嘴角道:“这小家伙,我同你们三婶盼了多少年,都半点动静也没有,后来都不敢再指望了,倒是姗姗来迟
虽说孩子才两个月大,不知是男是女,可三老爷的心已经软的一塌糊涂。
他看了看沈琴、又看了看沈宝,露出两分嫌弃来,最后目光落在沈瑞身上:“瑞哥以后没事,多往你三婶跟前转转……”
沈瑞哭笑不得,沈琴、沈宝两个不免讪讪。
沈琴无奈道:“三叔,又不是我自己不想胖……”
三老爷轻哼了一些道:“反正在你弟弟、妹妹落地前,你得胖起来……这竹竿子似的身材,要是吓到你那弟弟妹妹,三叔可不饶你”
沈琴郁悴了,打小他就是细高细高的,不曾胖过,这回可怎么办?
沈宝在旁,本偷笑着,被三老爷看了个正着。
三老爷拍了拍他敦实的肩膀一下,道:“宝哥也跑不了……以后每rì里练字的时辰减半个小时,加练半小时马步”
沈宝这回笑不出了。
这会儿功夫,沈珏来了,脸sè有些僵硬。
三老爷见状一愣,问道:“珏哥这怎么了?”
沈珏摇头道:“没甚……”
他不想说,三老爷也不好多问,便开始给大家讲起四书来。
半个时辰一小节,休息一刻钟,两小节为一大节。因三老爷身体不宜太疲乏,通常都是上午一大节课、下午一大节课,其他时间留了功夫,让族兄弟自己读书
除了讲解新功课,三老爷还将前rì留下的作业收上去,在大家背书的时候,就为大家批改作业。
这个时候学习,首要一条就是通背、通讲。
讲的都是四书五经,可难度也在一层层加重。
三老爷给大家讲解的,比松江族学里夫子讲解的更深。
松江族学,夏耘班是为了应童子试,针对的是县试、府试,三老爷这里却是以院试为目标,在讲授时更多的是重视时文,还有一些下场应试的小窍门。
书香门第为何举人秀才络绎不绝?除了他们打小读书之外,就是这一代代传下的应试经验。
待今天的两节课上完,三老爷见沈珏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就没有再问,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叫沈瑞跟上,低声吩咐了两句,就回后院陪三太太去了。
沈珏接下来并无异样,沈瑞也不好在沈琴、沈宝跟前追问什么。
想想今早柳芽听到的那些,沈珏那里多半也是这个缘故。
等到中午时候,大家从课堂出来,沈瑞就招呼沈珏去了九如居。
回去后,他也不劝沈珏,直接问冬喜:“伯娘那里怎么说?”
冬喜回道:“大太太说了,这种搬弄是非的下人留不得,她们一家子都开革出去……只是他们是二太太的陪嫁,身契不在大太太手中,大太太使人捆到二太太处,说是发卖还是撵到庄子上听凭二太太处置……”
沈瑞好奇道:“二太太是怎么处置的?”
那二太太看似柔柔弱弱的,可不像是个明白人。
不管这话是从二房传出来的,还是下人婆子自己嘀咕的,都触了大太太的底线。
家和万事兴,嗣子在嗣父母跟前需小心,嗣父母在嗣子面前何曾也不是如此?
没有血脉牵连,这相处更是不容易。
冬喜撇撇嘴道:“二太太打发人送他们到庄子上去了……”
“二太太可是往大伯娘那里赔罪?”沈瑞想了想,问道。
冬喜摇头道:“这个倒不曾听闻……”
沈珏在旁边本听得稀里糊涂,好一会儿才睁大眼睛,看着沈瑞道:“瑞哥你告状了?”
沈瑞点头道:“伯娘是当家主母,这敢拿主家说嘴的下人不是正应伯娘约束?总不能咱们自己去教训丨这个、教训lj卩个。”
沈珏见他理直气壮地模样,不由迟疑:“这会不会显得小题大做?咱们现下,毕竟客居……”
沈瑞道:“就算客居,也不是来受气的……珏哥到底在担心什么?咱们还小呢,遇到什么事,不是正当长辈们出面做主?还是你信了那些下人的胡说八道?”
沈珏满脸涨红道:“谁担心了……我只是、只是不愿多事罢了……要不然传到外头,还不知旁人会怎么想……”
沈瑞轻哼一声道:“你理会旁人作甚?我认识的珏哥,可不是畏畏缩缩的受气包子……有的气需受着,有的气犯不着受着……”
沈珏抓了抓头:“我就是心里有些憋闷,三婶要是早点怀孕就好了……”话中,不无寂寥之意。
显然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二房过嗣之事折腾到这个地步,不是三太太怀孕就能改变的;可话要是说回来,要是三太太在选嗣之前就怀孕,那二房的择嗣之事也不会这样仓促,说不得是另外一番格局。
“三叔方才还担心你来着,你切莫多想了……一会儿咱们去见伯娘,明rì咱们出城祭扫,正好也散散心。”沈瑞道。
他能明白沈珏的郁闷,也晓得沈珏的郁闷无处宣泄。
同沈全与兄嫂的亲近热络相比,沈珏与长兄、长嫂一家的关系则过于客气生疏,不过面子情。
沈珏听了,犹豫道:“瑞哥,这好么?才出这一茬事,咱们就出去。”
沈瑞道:“没什么不好的,我外祖生祭的正rì是后rì,咱们提前一rì过去也没什么。听说那里有祭庄,也有能落脚的院子,咱们可以过去待几rì。”
沈珏带了几分兴致,眼睛放光道:“那瑞哥不早说?咱们也叫了琴二哥、宝四哥一道去……瞧着三叔乐的找不着北的模样,这几rì也没法安心教导咱们……”
沈瑞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先去问问两位族兄……要是他们乐意去,咱们再去求伯娘安排人手……”
等两人用了午饭,去寻沈琴、沈宝,两人自然无异议,齐声催促沈瑞立时去徐氏跟前报备。
等进了徐氏院子,沈瑞的脑子清醒下来,隐隐地有些后悔。
他就该一个人消停去、消停回来。
他进京三个多月,徐氏才提祭扫之事,可对外说的还寺院上香的话,可见这其中定有隐情。
自己没头没脑的,只当是出城踏chūn,就要带了族兄弟们一起,失稳重不说,说不得还会给徐氏添麻烦。
主院,上房。
徐氏面如寒霜,下边回话的一个婆子,却是沈珏院子里当差的。
原来九如院里的事情后,徐氏不放心沈珏那里,传人来问话,这才晓得客院那里也有人传闲话。这回倒不是二太太的陪房,而是家中的家生子。
“我早就有规矩,不许搬弄口舌是非,竟还有人明知故犯”徐氏心中气恼,立即吩咐周妈妈道:“将他们家上下都拘了,一会儿喊了人牙子领了去……虽有错处,也莫要骨肉离散……”
周妈妈应声去了,旁边站着的婆子婢子都噤若寒蝉。
即便大太太没有说让人敬重沈瑞、沈珏的话,可通过此事,怕是再也人不敢生小心思……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春风得意(五)
听沈瑞说想要明rì出城,徐氏并不觉得意外;不过待听说想要同几个族兄弟一起去,徐氏不免沉吟,道:“可是珏哥那里也听了闲话?这是恼了?”
沈瑞摇头道:“闲话听了,恼倒是称不上。只是侄儿想着如今chūn光明媚,大家去郊外转转也没有坏处。再说三叔这几rì欢喜,也该让他松快两rì,好好陪陪三婶。”
徐氏是当家主母,这沈宅里发生的事情,只要她想知道,又哪里瞒得住?
因此客院那里有人说闲话的事,沈瑞就没有否定。
徐氏想了想道:“那就明rì去,后个正式祭拜完就得回来……到底你大伯这里是升迁之喜,即便不请外人,姻亲好友也要请几桌,你们几个还需回来给我搭把手……”
沈瑞自是点头应了。
眼见徐氏没有其他交代,沈瑞心中不由诧异。
难道这祭祀可以声张开了么?那之前徐氏要带他出门时怎么半遮半掩?
他哪里晓得,徐氏要瞒的只有二太太一个。
而在这个家里瞒住二太太,也不是什么难事,徐氏才没有交代沈瑞什么。
二太太房里,二太太歪倒在榻上,看着窗外石榴树,神sè惘然。
旁边一个妈妈坐在小杌子上,拿着美人锤给二太太敲腿:“太太,真的打发赵家的去房山庄子?”
二太太瞥了她一眼道:“还不知足?是谁让她去搬弄口舌?连带着我也跟着没脸。要不是看在妈妈情分上,我早就交了她们一家身契出去,任由大太太发卖”
这妈妈陪着小心道:“赵家的也不过说了一句实话……三太太这不是有了么?同那些族中少爷相比,那才是二房亲生骨血。要是个姐儿还罢了,要是个哥儿,难保大老爷、大太太不后悔……那可是亲侄儿呢……”
二太太冷哼道:“珞哥也是他们的亲侄儿,珞哥走了也没见他们哪个真心疼了,都是虚的……”
她能说大老爷、大太太不是,那妈妈却是不敢接话。
二太太看了她一眼,自是晓得她的顾忌。
大老爷与大太太是当家老爷、当家太太,待下人向来苛严,这些人即便是在私下也不敢讲那两位的不是。
只是三老爷、三太太成亲多年,都没有动静,怎么珞哥走了没多久,就有了喜了?
二太太想到一个可能,觉得醍醐灌顶一般,眼泪已经涌出来。
那妈妈是她的陪房,晓得自家太太是个爱伤怀的,忙劝道:“老爷不在,太太也当好生爱惜自己……”
二太太抚着胸口,带了几分热切期盼,看着那妈妈道:“会不会是珞哥晓得我舍不得他,又回来投胎了?”
“啊?”那妈妈闻言,不由目瞪口呆。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二太太说完这一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满脸懊恼:“都是我不好,我早些将老爷从书房拉回来,说不得珞哥就投胎到我肚子里了……”
那妈妈脸上陪着笑,心里却是犯嘀咕。
自家太太竟然还想要老蚌生珠?也不瞧瞧一把年纪,都四十好几的人,倒好意思当着旁人的面说拉男人睡觉的话。
“定是珞哥回来,想要投胎到我肚子里,却是不能才去了北院……”二太太面上露出痛苦之sè,眼泪跟珠子似的,一滴滴落下。
那妈妈听着这话不对劲,可晓得自己太太素来主意正,听不得人劝的,只能奉承道:“大哥最是孝顺,定是舍不得太太……”
二太太闻言,已经带了几分迫不及待,立时起身拭泪,道:“快去寻两棵好参、半斤燕窝,我要去探望三太太……”
三房稍间,三太太与三老爷坐在一处,正专心致志地听郭妈妈讲孕妇注意事项。
郭妈妈昨天中午就搬回沈宅,宽慰了三太太一下午,才劝得三太太下了炕
说句不夸张的话,对于这个“意外之喜”,三太太不只是喜极而泣,而是患得患失地厉害,甚至连打喷嚏都不敢打,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了孩子。
郭妈妈见她如此,不免心忧,面上却丝毫不敢带出来,拍着胸脯道:“我养了三个哥儿,太太只管听我的……”
三太太面对rǔ母,也跟有了主心骨似的,吃口饭、喝口茶的都要先要郭妈妈先看过。
三老爷见妻子如此,也深受影响,围着郭妈妈问东问西。
郭妈妈被这两人磨得没法子,只好在心里顺了顺条理,将自己晓得的产育事项都提了一遍。
三老爷生怕哪里记落下,打发人取了笔墨,边听边记。
看着这样认真的丈夫,三太太摸着自己的肚子,觉得人生最大的快活莫过于此。
屋子里其乐融融,青荷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二太太来了……”
三太太闻言,连忙起身。
三老爷吓了一跳,忙扶着她胳膊道:“慢点儿……”
郭妈妈也从杌子上起来,站在三太太身后。
二太太笑容满面地进来,可三太太还是看出她眼圈泛红,不由自主地往丈夫身后避了避。
本没有什么可心虚的,可是想到沈珞走了不到一年,自己这边就怀上了,三太太到底有些不自在。
幸好沈珞热孝时,大家心情都不好,没有敦伦,否则这孩子要在早怀上两月,可真是没脸见二老爷、二太太。
“二嫂。”三老爷与三太太见过二太太。
三老爷是小叔子,既见了礼,也该回避一二,却是不肯下去,笑嘻嘻地看着二太太身后婆子怀里的大包小包道:“嫂子这是送好东西过来了?”
二太太拉着三太太的手在炕上坐了,白了三老爷一眼:“莫要馋嘴,都是给弟妹与我那小侄儿的,可没有你的份……”
自打沈珞过世,二太太就yīn阳怪气,何曾有过这般热络温煦的时候。
三老爷与三太太对视一眼,两口子心中都有些拿不准她的来意。
二太太却是直接跟三太太念叨:“害口了没有?可有甚想吃的?晓得你素来贤惠,可这个时候可不好亏嘴……当年我怀珞哥时就惦记吃野菜,寒冬腊月的,去哪里淘换野菜?后来还是你二哥央了人,寻了半框洞子菜来,叫厨房变着法的做给我吃,才勉强解了馋……”
三太太摇头道:“不瞒嫂子,要不是昨rì大夫说,我压根就没想到孩子身上……就是前些rì子胃口不大好,没有甚想吃的,是什么都不想吃……”
二太太看着三太太尚未显怀的肚子,一副过来人模样:“不想吃也得吃,如今你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可也不能吃的太多,要不然孩子大了生的时候大人遭罪……”
三太太点头道:“妈妈方才也这般劝我来着……”
二太太这才留意到三太太身后的郭妈妈,道:“妈妈回来了?三太太身边正需要经年老人服侍呢……有妈妈在,大太太与我也就放心了……”说罢,便吩咐人打赏。
郭妈妈随着三太太在沈家呆了十几年,晓得这二太太最是清高之人,对于她们这些下人向来懒得搭理,如今这样委实让她受宠若惊。
她本想要说一句“大太太已经赏过”,不过又怕得罪了二太太,只能闷声道:“服侍我们太太,都是老奴分内之事,不好当二太太的赏……”
二太太依旧让人将荷包递给郭妈妈道:“妈妈尽管拿着……等我那侄儿落地,我再给妈妈预备厚赏”
二太太这般关切模样,倒是看得三老爷、三太太没了底。
二太太却无他话,拉着三太太唠叨了几句保胎养身的话,就带了妈妈、婢子回去。
留下三老爷、三太太、郭妈妈几个面面相觑,郭妈妈咋舌道:“二太太向来跟仙女似的,眼睛看天,没想到也有说软话的时候……”
事出反常必为妖。
三太太想着二太太看着自己肚子的目光,不由得一哆嗦,一下子抓着三老爷的胳膊,焦急道:“老爷……二嫂、二嫂是不是等着过继咱们的孩子……”
这话听得三老爷心头也一激灵,不过看到妻子的模样,哪里敢露出来?
他笑了笑道:“胡思乱想甚?二房已经有了嗣子,哪里还会惦记咱们的孩子?”
“可二嫂那眼神**辣的,恁地怕人”三太太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三老爷摇头道:“这是二嫂的亲侄儿,正稀罕呢,能不多看两眼?昨rì大嫂过来,不也是老盯着你的肚子瞧?”
三太太听了丈夫的话,依旧有些不放心:“要是二嫂开口要咱们的孩子怎么办?”
三老爷嗤笑一声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凉拌你就将心放回到肚子里,且不说二嫂未必有这个意思,就是她真有妄想,咱们就任由她不成?上面还有大哥、大嫂在,你怕她作甚?”
听到三老爷提及大老爷、大太太,三太太的心方安生些。
她也不避讳rǔ母,拉着三老爷的手道:“老爷,为了这个孩子,咱们定要活得长长久久……”
三老爷打小被病痛折磨,从没有敢奢望过自己长命百岁,眼下却是真心生出几分盼头,回握妻子的手,点头道:“好,都活的长长久久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春风得意(五)
沈珏同沈琴、沈宝都在九如居等着沈瑞的消息。
等沈瑞回来,听到徐氏已经应允,几个人都有些雀跃。
沈瑞看了看窗台上沙漏,道:“大家是不是忘了下午还有课?三叔那里可还没请假,这回总不能还让我上去顶缸?”
沈琴拍着胸脯道:“走,咱们去那边,我同三叔说去”
三老爷那里,舍不得离不开妻子,等到了时间,恋恋不舍地去了学堂。
三太太见状,心里甜丝丝的,又有些不安,将婢子都打发下去,独留下郭妈妈道:“妈妈,是不是我错了?”
郭妈妈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忙道:“太太这又是想到哪里去了?有了双身子就是如此,容易胡思乱想,太太且想好的。”
三太太看着前院的方向,好半响方道:“若是我当年坚持给老爷纳妾,或许老爷膝下早有儿女……妈妈也瞧见了,老爷是盼着自己亲骨肉的……”
当年的事情,郭妈妈都是尽知。
三太太嫁过来后,三年无妊,愧疚难安,曾主动提及给三老爷纳良妾繁衍血脉,大太太却是没点头。
大太太使人请了太医,瞒着三老爷,悄悄给三太太看过,确认她身子骨利利索索,并无宫寒难孕之症,这才劝住了三太太。
因这不孕症许是在三老爷身上,三太太从此就闭口不提提儿女之事。
时隔这么多年,她想起当年的事,就有些拿不准:“或许是我儿女福薄,才耽搁了老爷这么多年……”
“我的好太太,可不敢这样想。老天爷有眼,您与三老爷都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这都是上天的福祉……太太莫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仔细小少爷在肚子里也跟着恼了,还是想着欢喜的,让小少爷也跟着欢喜欢喜……”郭妈妈连声安抚道。
三太太闻言,却是又添了心事:“阖家都盼着,要是生下哥儿还好,要是生下姐儿来,老爷不高兴可怎好?”
郭妈妈只有耐着xìng子劝道:“谁说老爷不稀罕闺女?老爷这些年疼玉娘子也不亚于大哥呢……”
三太太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念叨道:“自打瑞哥、珏哥他们几个在前院跟着老爷学习,玉姐倒是不好过来了……”
前院课堂,沈琴按捺住xìng子,听三老爷讲完一小节课,便一下子蹿了过去:“三叔,三婶那里如何?给侄儿们讲书,会不会耽搁三叔去陪三婶?”
三老爷白了他一眼:“好好走道都十几的人,没个稳重样即知道三叔我是舍了你们三婶出来的,你听课就用功些。说,到底什么事?让你跟着了尾巴似的坐不住”
沈琴“嘿嘿”两声道:“三叔,这不是昨rì大伯娘本要带了瑞哥出城祭扫么……后来三婶不舒服,大伯娘就没出门,安排瑞哥明rì出城……我们几个族兄弟想着,那位既是瑞哥的长辈,也是我们的长辈,总不能让瑞哥一个人出去祭扫,就想要跟三叔告两rì假,陪着瑞哥一起过去。”
三老爷开始还笑着听着,到了最后,面上却带了几分郑重。
“是了,后rì就是三月二十五,孙太爷生祭。你大伯娘这回不去?”三老爷看着沈瑞道。
沈瑞道:“伯娘说不去了,她在家里给外祖上香……”
说到这里,沈瑞心力越发觉得怪异。
大老爷夫妇受二房三太爷遗命,照看孙太爷的坟茔地,勉强还说得过去;可家里还供奉孙太爷的灵位不成?要是如此,怎么没有叫沈瑞这个外孙去灵位前见礼的意思?
三老爷却是习以为常模样,点头道:“我也当去老爷子跟前敬一炷香……”说到这里,就有些犹豫:“要不明rì我带你出城?”
沈瑞闻言,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三婶如今正是需要人陪着的时候,三叔您还是在家里陪三婶就好……”
三老爷却不是心血来cháo,而是真心感激孙太爷。
对于幼年之事,他隐隐约约也记得些。
孙太爷的年纪比自家老爹大十来岁,那个时候已经是年过花甲,却是真心疼爱自家兄弟几个。对于他的这个最小的侄子,更是常抱到膝上。
还有跟在大太太身后的孙敏,三老爷也记得。毕竟孙敏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五、六岁,记事的年纪。
等到孙太爷去世时,三老爷已经十来岁,跟着大哥、大嫂一起给孙太爷守灵。因这个,他还小病了一场。
当时只晓得孙家太爷曾对自家太爷有过救命之恩,也隐隐约约地晓得自家二哥、二嫂被撵出去的原因,只是没想到孙家对沈家二房的照拂并不随着孙太爷的故去而终止,自己这条小命也是靠着孙家的银子来撑着的。
三老爷心中除了感激,就只剩下羞愧。
孙太爷待他们同子侄,可他们并没有视孙太爷唯一的骨血为姊妹。若不是大太太提起,三老爷早就忘了孙敏是哪一个。
想到这里,三老爷看向沈瑞的目光越发柔和:“行了,这回我不随你们去就是……等你二伯回来,正式大祭时,我再去孙太爷墓前磕头……”
话收到这里,三老爷也忘了他们“先斩后奏”之事,只嘱咐道:“你们几个小子出门,可不许淘气……要是让人cāo心的话,以后的旬假就不要想了……
沈瑞等人都是老老实实地应了。
一夜无话,等到次rì,沈瑞、沈珏等人到大太太告别,由周妈妈领着到前院时,却是不由惊呆了。
除了五辆马车之外,前面还有沈宅二管家关福与十三、四个牵马男仆。
而跟着四子过去服侍的,除了周妈妈与另外三位妈妈之外,还有四个十三、四的婢子。
再加上沈家四子与各自的长随、小厮,这一行人就是三十多人。
沈琴、沈宝见状,觉得太劳师动众,不免迟疑,都目视沈瑞,等着他拿主
沈瑞却什么也没有说,跟关福见了礼,就按照周妈妈的安排,同沈珏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沈珏反应过来不对头来:“这出去祭扫又不是见不得人事,前两天大婶子为何用进香做幌子?”
沈瑞摇摇头:“谁晓得,昨儿我想问来着,不过瞧着大伯娘没有要说的意思,就没开口……”
沈珏撩开窗帘,看了看后边一车祭品,不解道:“之前需打幌子,如今怎么就不需了?”
沈瑞依旧摇头:“我也想不到,要不珏哥帮我想想……”
其实尽管徐氏没有说,可沈瑞从她的行迹中也猜测出来些。
徐氏此举,定是要瞒着沈宅里的哪个,前几rì才打算用进香做幌子带沈瑞出城。
沈宅如今就五位长辈在,大老爷不用说,与徐氏夫妻一体;三老爷、三太太向来不管外头事,对沈瑞只有友善亲近;就剩下一个,压根就不用猜了。
那一位是与孙家有仇呢,还是与孙氏有仇呢?
沈瑞摸着下巴正寻思着,沈珏已经讶然道:“难道是为了瞒着二婶子不成
显然,他也想到此处了。
“二婶子年纪与源大婶子相仿,不会闺中小姊妹翻脸,早年有什么恩怨?”沈珏生出八卦之心。
“多大的恩怨?要记三十年?”沈瑞皱眉道。
他不喜欢这种遮遮掩掩的感觉,要是徐氏、大老爷觉得他的存在会引起二太太的强烈反应,影响家和万事兴,就不该强接了他进京。
沈珏在旁摇头晃脑道:“天下大仇,摸过去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二婶子看着娇气得很,源大婶子又是良善人,让这两人拿刀子那是笑话……那剩下的,两个女子也无妻可夺……”
说到这里,沈珏一下子愣住。
接下来那句,说出来就不恭敬了。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二老爷的年岁只比孙氏年长一岁。
沈瑞在旁,也傻眼了。
这几个月,他都在琢磨孙家与沈家除了恩,还可能会有什么怨,却从没有往联姻上想。
毕竟二房三太爷当年已经做到大九卿之位,孙家只是商贾之家。即便与二房关系再好,两家门第差的也太远,在世人眼中是门不当户不对。
可是想想三太爷行事,就不是顾及世俗眼光的,自己思路反而被条条框框束缚了。
如此一来,孙氏远嫁,又绝口不提二房,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徐氏还不晓得,她之前一个进香的借口,就使得沈瑞、沈珏两个猜测到多年前的往事上,而且还猜了个**不离十。
她正吩咐人将前院的事情瞒着二房那头。
听说二太太昨rì去了三房,又送了人参、燕窝等,徐氏并不觉得奇怪。
或许二太太早年曾傲过,可为人妇多年,满身傲气也收敛的差不多。
能主动到她这里请罪,又去何家给何太太赔不是,不管二太太是真心实意,还是做给二老爷看,毕竟肯做了。
同三老爷、三太太那里,二太太虽从没有诉之与口,可这些年因嫡庶之别,对于三房向来疏离。
三老爷虽记在嫡母名下,可能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三老太太的娘家乔家
如今,二太太肯主动交好三房,徐氏只有高兴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利之所在(一)
接下来的路上,沈瑞与沈珏都很沉默,实在是这猜测太令人意外。若是真如此,沈瑞的身份未免尴尬。
沈珏看着沈瑞yù言又止,吱吱呜呜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瑞哥,要是真有此事怎么办?”
怎么办?
沈瑞虽醒来时,孙氏已经故去,并无一丝交集,谈不到母子之情去,不过他不能否认,这三年来平平安安地活在大明朝,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都是托了孙氏余荫。
就是如今这天上掉下来的嗣子之位,也是因孙家与二房的渊源。
可是为了所谓“尊严”,放弃尚书府的衙内不做,继续去跟沈举人、张老安人扯皮,那也是开玩笑。
要是不闻不问,装聋作哑,也枉为人子。
一时之间,沈瑞还真的陷入两难之中。
按照他的想法,管他二太太乐意不乐意,是婶娘又不是老娘。后世亲缘单薄,所谓家人,不过是上下直系血亲,叔伯都是亲戚;可现下是大明朝,同祖一家住在一起都算是一家人,更不要说大老爷、二老爷是同胞兄弟。
徐氏即避讳二太太晓得沈瑞与孙太爷的关系,那就是晓得二太太肯定接受不了这个关系。
然后,只要沈瑞入嗣二房,这段关系总要揭开。
那就是他们抱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想法?
沈瑞恶寒了一下,看了沈珏一眼道:“我也糊涂了……总觉得此事听起来有些荒唐,不过却不无可能。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当如何了??”
沈珏拧着眉毛想了半响道:“总不能去问长辈?这没凭没据的,又牵扯到源大婶子,本不是咱们当琢磨的事。若是真有此事,沧大叔与大婶子总不会一直瞒着你,总有一rì要与你说清楚……”
沈瑞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当,摇头道:“总不能稀里糊涂下去,过两rì看是不是能旁敲侧击问问大伯娘……”
孙太爷福地在昌平,与沈家二房的福地挨着,这里还有个几十顷地的祭庄
在江南几十顷的庄子不算什么,可在京畿之地,权贵云集,这样整的庄子就算是大庄。也就是因登记的是祭田,又有沈、孙两家的福地在,才没有人夺占。否则在三老爷去世后,以大老爷与二老爷当时的年岁与品级,未必能保下这个庄子。
如今祭庄庄头,就是周妈妈的次子周二,三十出头,长着蒜头鼻子,看着面相倒是憨厚。这祭庄虽不是油水大的地方,家族墓地所在,这个周二能成为这里的庄头,肯定有周全仔细的地方。
昨rì徐氏已经打发人过来传话,周二夫妇将供沈瑞等人落脚的院子早已清理于净。
与京城rì益燥热不同,京郊的三月颇为凉爽。
旁人尚可,沈琴下了马车,就欢喜不已:“总算看到满眼的绿sè儿……”
他们进京三月,除了在沈宅之外,也出去过几次。同松江相比,京城房子多、人多,可冬rì于燥的气候,也使得他们这些江南生、江南长的少年不能适应。
如今冬过去了,chūn也步入尾声,京城似乎才开始带了水汽,不再让人觉得那般于燥。
这边庄子因是祭扫时歇脚的地方,并不算大,只有三进。就在山脚下,周围除了两个两进院住得是庄头管事等人之外,其他都是乡民佃户的屋子。
沈瑞等人自然会不会大喇喇地去住正房,就在前院落脚。
早上出城,在马车上坐了一个半时辰,这个时候也将中午。
待沈瑞等人梳洗完毕,午饭已经准备得了。
这个时候除了河鲜,山里的各sè野菜也有了,很多都是南边不曾见或是少见的,倒是吃了族兄弟几个个个肚圆。
虽说明rì才是孙太爷生祭正rì,可沈瑞还是叫了周二,提出先过去孙太爷墓前看看。
周二虽是初次见沈瑞,却晓得这是大老爷这一房的嗣子,尚书府以后的当家人,哪里敢有丝毫怠慢,自然忙不跌地应了。
沈珏、沈琴几个无事,便也张罗跟着去。
因晓得二房太爷的墓与孙太爷的相邻,沈瑞便叫人将准备好的祭品分出一篮,使人提了,一起上山。
孙沈两家的墓地,就在山南麓,相隔不过几丈远,一侧只有一个坟头,一侧则是散落着六、七个坟头。
这两处墓地修整的十分于净整齐,坟头上半根杂草都没有。
就是最爱说话的沈琴,此刻也闭上嘴巴。
沈瑞先到孙太爷的墓前站了,就见墓碑上写着“亡兄孙公讳梦生之墓”,下边落款是“不肖弟沈君泣立”。
同寻常墓碑相比,这里简单了些,没有生卒年。
沈瑞少不得撩开衣襟,在墓前三叩首。
再看沈家墓地,最上面的是二房老太爷与原配老太太的坟头,夫妻两个并未合葬。二房老太爷当年远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不用说那立的是衣冠冢。
下边,左侧是二房大太爷、二太爷的墓,这兄弟两人当年出事时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一个为上殇,一个为中殇。
右侧则是三房老太爷与三房老太爷的墓,夫妻两个也是各自坟头。这倒是怪了,当年二房老太爷与二房老太太没有合葬在一处还有情可缘,毕竟老太爷对邵氏在留手以及在听闻邵氏有子后心生反复,已是伤了夫妻父子情分;这三太爷与三老太太没有合葬,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原委。
三太爷坟头一次,还有一个小坟头,里面埋的是三太爷的长女,八岁时病夭,算是下殇;听说另外一个次女,年纪在二老爷与三老爷之间,不到八岁就夭了,连下殇也算不上,就没有治墓。
再往下空着几处,才又有一坟头,不用说正是沈珞之墓。
沈珞虽是十八岁去世,不足十九岁,可因民间习俗男子已定亲、女子已许嫁不为殇,因此,这坟头规制与两个伯祖父还不同。
站在二房墓地,沈瑞不由惊悚。
这子孙繁衍,多是一代比一代多,二房这里却是正好相反。
要是没有松江本家在,二房连嗣子都没处寻去,可真是后继无人。
沈琴、沈宝等人,看着这一个个坟头,想起年前传的沸沸扬扬的二房往事秘辛,心头也变得沉重。
沈宝还罢,想到自家,若不是老爹能生,嫡子庶子一堆,八房嫡支的情况也比二房强不到哪里去。不管老爹能不能顺利考中进士,只血脉繁衍这里,算是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沈琴则是面上有些发烧,莫名生出几分羞愧。
要是当年大太爷、二太爷没有出意外,早已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二房血脉怎么能这般单薄?
归根结底,还是邵氏当年心肠太坏,害了大太爷、二太爷,又伤了三太爷的身子。
三太爷碍于曾经母子名分,除了揭露邵氏害人之事,并未另行报复,已是不容易。
可笑自己听了这段过往,也还觉得往事已矣,需看顾眼前人,还觉得沈琰、沈兄弟一脉也是二房子孙,回归沈家并无不可。他们想要求父祖骨灰入沈家祖坟,也不是什么过分之事,毕竟死者为大。
只看了眼前这二房墓地,那一个个殇者的大小坟头,谁还能再说出死者为大的话?
要是有一rì沈琰、沈兄弟的父祖真的要入沈家祖坟,那三太爷不得气的从坟里爬出来?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不是正经祭rì,沈瑞等人就在三太爷墓前简单拜了拜,就下山了。
下山途中,还是沈琴忍不住开口道:“要是大太爷、二太爷在世,二房人丁定是不亚于宗房……”
宗房族长太爷兄弟四人,子侄十数人,到了沈珏这一辈堂兄弟、从堂兄弟加起来更是几十个。
二房这里,要是邵氏当年没有yīn害两个继子,二房老太爷有前面的三个儿子,外加上沈琰、沈之祖,总共四小房,繁衍到今,自是不弱宗房,哪里会人丁凋零至此。
若是二房没有人丁凋零,即便沈珞出意外,也不会发生从别的房头过继嗣子之事。
“害人害己,可谓如是”沈珏冷哼道。
尽管族中不少人同情沈琰、沈,觉得二房不应该与他们计较,应该让他们归宗,沈珏却不这样看。万事皆有因果,就像孙氏积德行善,福报应到沈瑞身上一样;沈琰、沈兄弟有族归不得,如无根浮萍,也是祖上长辈行恶的果报。
难道邵氏害了两条人命,就白害了?只临死掉两滴眼泪,就能将之前的罪恶都消了?
想到这里,想着沈瑞曾私下赞过沈琰,沈珏看着他道:“瑞哥,要是以后沈琰举业后想要归宗,你会不会帮他说话?”
沈瑞摇头道:“我没资格也没立场帮他说话就是大伯父,有生之年,也不会点这个头”
“娶妻娶贤,就是这个道理了一妇不贤,祸害了几代人”沈珏愤愤道
沈琴、沈宝都出声附和,沈瑞则想起二房张老安人。
即便沈瑾读书较同龄人出sè,可有那样的祖母,还有沈举人这个虚伪败德之父,四房还真是难以撑起来。
徐氏与二房的出现,对自己来说,也是一条解脱。可是该问的话,自己还是得要问出口……
松江,沈举人宅。
沈举人陪着贺五娘“回门”去了,家里只有张老安人与沈瑾在。
沈瑾便过来,与张老安人提了想要月底启程去南京之事。
张老安人诧异道:“乡试在八月,六月出发也不迟,这时候去是不是太早了?”
沈瑾摇头道:“不早,前些rì子科试过了,同窗中已经有人启程……南京书院多,名儒亦多,孙儿正好可以去寻师求教……”
张老安人还是不放心:“这一去就要大半年……”说到这里,皱眉道:“可是贺氏或贺家的陪房怠慢了你?你才想要早早去南京?”
沈瑾忙摆手道:“没有……孙儿早就想要与祖母开口,可前几rì家里忙着喜事,孙儿才延到今儿才说……”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利之所在(二)
虽沈瑾说早有启程往南京的打算,并不于贺氏进门的事,可张老安人却不这么想。<-》
贺氏进门三rì,待沈瑾客客气气,对张老安人恭恭敬敬,对沈举人柔柔顺顺,任是谁也挑不出不是来。可张老安人就是难自在,因为小贺氏的恭敬在她看来,不过面子情。
敬茶当rì,五更才起,让婆婆继子都等着,好个不知羞的妇人。
若是真的恭顺,她怎么就敢对婆婆阳奉yīn违?一句“老爷吩咐”,连站规矩都省了?
可她背后有沈举人撑腰,儿子不孝顺,还能指望媳妇么?
张老安人晓得,要是撕破脸,自己也占不得便宜,就只能也跟着装模作样,总不能让新媳妇看出来,自己在这个家里说话已经没分量,那样的话说不得那新媳妇以后连面子情都没了。
想着是宗房大老爷保媒,张老安人心中暗恨。
朝廷律法,民间宗族,只需五代而居,过了五代就要分宗。
沈家如今名为一族,实际在内外房早不在五服之内,就是内四房,也该到了分宗的时候,宗房却依旧仗着是嫡长之一脉,对诸房家事指手画脚。
又想到小贺氏身后是在松江声势不亚于沈家的贺家,想着孙氏那两家被占的年入千金的织厂,张老安人心中不由又咒骂贺家……
贺家宗房,贺二太太看着笑颜如花的贺五娘,晓得自己准备的半肚子劝慰话都白准备了,这位并没有觉得委屈。
想想沈举人的年纪,四十几岁,收拾得又儒雅,还真不怎么显老态。
就是沈举人没有说贺五娘,从小门小户娶个黄花闺女也不是难事。
只是想着丈夫说过那句沈举人“没种子”的话,贺二太太望向贺五娘的目光中就忍不住带了怜惜。
贺五娘来宗房备嫁这半年,跟在贺二太太身边学习打理家务,姑嫂两个相处得甚好。
贺二太太拉着贺五娘的手,带了几分真心道:“我晓得世人重嫡庶,可如今你们家老大已经有了功名,往后前程还不知到哪一步,且客客气气的,莫要想着假嫡非嫡就要慢待。只要你没错处,即便他以后官至一品,诰封也有你的一份。莫要起那等小气心思,寻思什么他有了我儿就少了的话。且不说你肚子里以后生的是男是女,即便是添了男丁,以后难道不要兄长照拂?还有你家老二,听说会过继出去,这嫡子出继,本不怎么合规矩,不管你心里到底欢喜不欢喜,要是族亲们过问时,也要露出几分不舍来。”
这淳淳教导,贺五娘自能听出里面真情实意,不由红了眼圈:“谢谢嫂子教我,我一定好好的,不予贺家丢脸。”
贺二太太想到张老安人,有些不放心:“你婆婆可难为你了?那可不是个善的,孙氏生前哪个不赞好,可你这个婆婆嚼用着媳妇的嫁妆,还闲媳妇肉割的少,恨不得直接要了xìng命去”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在贺五娘心中,沈家是她的家,贺家也是她的家。因为她晓得,她要是不将贺家当家了,那她在沈家也就没了立足根基。
因此,贺五娘就如实道:“只是要立规矩,并不算什么为难。可我们老爷不许,只说她上了年岁需养,,只让我定省,不许我一rì三遍的ti
贺二太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摇头道:“怪不得世人都说‘男子爱后妇,,他四、五十岁的人,得了你这样花朵似的妻子,自是晓得疼人。只是会不会太过了些?你这才进门呢,立几rì规矩又能怎地?万不可留下把柄,需知口舌能吃人”
贺五娘眉头微蹙:“我心里也觉得不安,可我家老爷xìng子刚愎,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不是能听劝的。”
贺二太太想了想,道:“女子出嫁从夫,你万事听夫君的也好,即便有了不是,也落不到你身上…只是人前面子情要做足,朝夕定省,衣食孝敬,孝心都要落在明处。即便你们老太太想要挑你的不是,你也莫要反驳强嘴,如此一来,苛待媳妇的是她,守足规矩的是你,谁也挑不出你不是来。孙氏那样贤良孝顺的媳妇她都不自足,挑剔你旁人也不意外。”
贺五娘笑着应了,心情颇为微妙。
自己这个二嫂不是长媳,却因贺大老爷为京官,松江贺家如今以二老爷、二太太为首,二太太颇为眼高,可是对孙氏却是如此褒赞,不知孙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就问出了口:“二嫂见过孙氏?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贺二太太陷入沉思,好一会儿道:“一时我也形容不出,总之就不像是寻常举人娘子就是了……那行事气度,说起来丝毫不亚于大姑nǎinǎi,甚至还略胜一筹……”
贺五娘闻言,不由咋舌。
自己那大族姐,可贺家宗房嫡长女,又嫁进沈家宗房为宗妇,两个大家族养出的气度,丝毫不亚于诰命夫人。
“孙氏不是出身商贾么?”贺五娘开始有些没了底气。
贺二太太道:“现下想想,即便孙家是商贾,可不是寻常商贾,否则怎么与沈家二房往来从密……”
贺五娘才十几岁,那点小心思,贺二太太一眼看透,笑道:“她即便再强,如今也是黄土一抒,你怕个甚?你即晓得你家老爷xìng子刚愎,只管症下药,就是。莫要想着‘东施效颦,,反丢了自己长处……孙氏命不好,说不得就坏在她的好名声上。这世上男人,有几个能容了妻子比自己强的……”
贺五娘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对于沈举人,她心里不免又添鄙视,一个男人连妻子都嫉妒,可见是个多小气的人……
贺家客厅,沈举人的小气病又发作了。
贺二老爷对于沈瑞要出继之事,自是十分不乐意。他折腾一回,陪送了几千两银子的嫁妆与一个庄子过去,就是想要平了之前的事,免得给兄长留下后患。
事到如今,贺五娘嫁了,嫁妆送过去了,贺沈两家再结姻亲,本都妥妥当当的。可沈瑞出继,又出继到沈家如今运势最强的二房,这情况可就不好说。
说到底他当初接手那两个织厂并不是沈家四房的产业,而是孙氏的嫁妆,本应归于沈瑞这个孙氏亲子的。
最有资格记恨贺家的本不是沈举人,而是沈瑞。
要是沈瑞记仇,借着二房嗣子的身份给贺家添堵,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贺二老爷将心比心,自然不希望沈瑞就这样出继下去。
可这是沈家的事,贺二老爷不好直接反对,只能旁敲侧击道:“前rì哥过来提及二房过继之事,听说竟然是挑了瑞哥?瑞哥是朝元元嫡之子,怎好过继旁人?是不是哪里传差了?”
可惜的是贺二老爷少估算了沈举人的肚量,沈瑞未必惦记贺家早年这茬,沈举人却是念念不忘。
听了贺二老爷这话,沈举人难得清明,心中冷笑不已。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这个道理。
沈瑞不过将贺家当路人,沈举人与贺二老爷却不约而同以为沈瑞定会深恨贺家,得了机会就会报仇。
沈举人做无奈状,道:“到底是族人,兴灭继绝也是责任。我固然舍不得瑞哥,可又能如何?要是当年瑾哥没有记到孙氏名下,我还有借口推脱此事,如今竟是一个理由都没有了……”
贺二老爷皱眉道:“到底瑞哥是正嫡……”
沈举人叹气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只是瑾哥既已经在孙氏名下,上了族谱,不管是律法上还是宗族里,就是我这一房的嫡长子。瑞哥是嫡次子,二房想要过继,我哪里好拦着?宗房大哥素来疼宠嫡幼子,都狠心舍了出去,我还能说甚?”
再说自己又不是傻子,舍个儿子去继承二房产业这样的好事,作甚要拒绝?这个贺二老爷,当人是傻子不成,还是见不得自己这一房的好?
他将宗房大老爷都抬出来,贺二老爷还能说什么,只能心里懊恼。
若是早知道沈瑞会出继,何苦要结亲?直接低了头,将两个织厂还到沈瑞手中,沈家二房只有领情的;如今结亲都结了,嫁妆也陪送了,再那样行事,倒好像贺家畏了沈家……
沈家宗房,族长太爷处。
“府学教授?”族长太爷闻言,不由皱眉:“虽说是微末小官,到底有品级,沈源未必当用,何必多此一举……”
沈洲道:“并非侄儿多事,只是听大嫂的话,沈源这几年行事不甚稳当,他到底是瑞哥生父,真要污了名声,难免牵连到瑞哥身上。可又不好自曝家丑,去除了他的仕籍。与其让他做个无人拘束的自在士绅,还不如引他入了官场,自有人约束……”
男人都有野心,教职升迁虽需满九年方许升转,可要是文风鼎盛的地方,每科乡试举人数目合了要求,这升转亦是铁板钉钉的事……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利之所在(三)
听了沈洲的话,族长太爷有些不自在。<-》
沈举人的荒唐都传到京中二房耳中,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可沈举人四十多岁,又是四房房长,难道自己还能整理rì就着族侄的房中事耳提面授?
孙氏刚去世时,自己不是没寻机会提点过他,可他哪里是能听得见去劝的
“可要是闯出祸事来……”族长太爷不由迟疑。
虽说朝廷有规定,为了防止口音有异碍于教学的缘故,教职可以就近府州县入职,可教授与学正、教谕、训丨导还不一样。后三种尽管也领俸,却是不入流,教授是从九品。
同为教职,府学负责人为教授,州学为学正,县学为教谕,除了负责人之外,另有训丨导两到四名不等。
训丨导考绩好可升级教谕、学正,教谕、学正考绩好可升教授,教授满九年,考绩合格可升转实职文官。
穷乡避壤的教职,素来都是苦差事,总有空缺,因为地方读书人少,没有成绩,升转无望,谁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可江南地区的教职,则是热差事,不是谁都讨到手的。
要不是南直隶如今的学政是沈洲的表弟兼内舅,他也不敢将这个拿出来当人情。
沈洲道:“沈源为人,我也打听了。虽品行有瑕,并不是胆子大的。他年岁又在那里,入了官场只有往上奔的。要是这个也不稀罕,那只有以财动人,不过那毕竟难听……”
族长太爷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不再多说。
沈洲这里与族长太爷商量完,就亲自写了帖子,使人送到二房,言明请沈源明rì小聚。
沈举人从贺家吃完回门酒,带了几分醉意回来,就听说沈洲使人送来帖子,立时去书房看了,面上露出几分得意来。
他拿着帖子,坐下想了好久。要是让他主动开口同二房索要好处,实在拉不下脸,可平白舍一个嫡子出去,也不是他所愿。
一时之间,实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沈举人便将帖子丢到一边,决定看看二房这边表态再说。毕竟过嗣之事,二房着急,他这边可不急。
至于沈瑞本身,到底乐意不乐意过继他房,沈举人却不会在意。
父为子纲,有他这个老子在,哪里能轮到沈瑞自专?
张老安人房内,贺氏站在那里,神sè微变。
张老安人见状,心中多了几分得意,没有好脸sè道:“没听到我的话么?赶紧给大哥收拾行李,大哥明rì动身去南京……”
沈瑾之前只过来与张老安人说想要尽快出发去南京,并没有定在是哪一天
张老安人之所以说的这般仓促,不过是见不得贺氏得意。
不管贺氏怎么故做贤良,进门几rì就逼走继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贺氏哪里想不到这一点,才不由地心急。
她可是牢牢记得贺二太太的话,要做个外人挑不出错来的沈门主妇。
她并没有想到这个是沈瑾自己的主意,只当张老安人故意为难自己。
“老爷那里,并没有提此事……”贺氏柔柔地道。
张老安人轻哼道:“瑾哥是我的孙子,我做不得他的主?家里乌七八糟的,耽搁了大哥读书怎么好?早早地去了南京,也得了清净,省的有人使坏,不让他好好读书”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拿眼睛瞥贺氏。
贺氏不过十几岁,张老安人这话就差直接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是恶毒后母。
贺氏面上臊的通红,无心与张老安人分辨,只低眉顺眼道:“媳妇尊老安人吩咐,这就下去准备……”说完,福了福身子,就退了下去。
张老安人难得有机会刺刺贺氏,还有半肚子酸话在肚子里,眼见贺氏这般自说自话就走了,压根没将自己放在眼中,不由火冒三丈。
想着这几rì沈举人与贺氏蜜里调油,将老母亲与儿子都撇在旁处,眼中只剩下这一个的模样,张老安人心中满是不愤。有心想从房里挑个婢子送过去分分贺氏的宠,可这几年家中稍后姿sè的婢子都已经让沈举人yín遍。她这院子里四个出sè的月,本是打算给孙子的,后来也都落到沈举人手中,剩下的都是平头正脸的。
可是任由贺氏猖獗,在四房就这么站住脚,张老安人又不甘心。
她想了一会儿,就使人叫了郝妈妈,吩咐道:“去寻个相熟的牙婆,就说家里要卖几个会唱曲弹琴的家伎,与我解闷……”
郝妈妈迟疑道:“安人,有技艺傍身的伎子身价银子可不菲,老爷那里未必肯”
张老安人咬牙道:“不用去知会他,用我的私房买人就是……”
至于为何不买几个婢子,那是因人牙手上的婢子多是小婢,年长的也是粗使,实在出sè的人才也不会混在婢子堆里典卖。
况且,知子莫若母。
只从沈举人养在外宅那个青楼里脱籍出来的窑姐三年还有来有往,而家中收用的婢子没有宠过半年的,就晓得他不爱那等老实乖巧的。
再想想张四姐的爽利泼辣,张老安人心里就有谱了。
想到不知所终的张三姐、张四姐,张老安人虽有些心疼,可更多的是担心。张三姐还罢,怯懦绵软的xìng子,并不担心有什么后患;张四姐却是素来刚xìng,定要记仇。
到了如今,张老安人并不觉得郑氏处置的不对,反而觉得她的手段有些软了
贺氏从张老安人房里出来,丝毫不遮掩,就开始掉眼泪,一路流泪到正房,心中恨得不行。
她是新媳妇,如今婆母有命,自当遵从。可落到外人眼中,就是她迫不及待地打发继子出门,她怎么肯莫名其妙地背这个黑锅?
她没进门前,那是无可奈何,让宗房大太太联合郭氏坑了一把;如今张老安人这个坑,她眼看着还要往里跳,那就是自己犯蠢。
她本有心做个“孝顺”媳妇,可这老虔婆不给她机会,她也只能无可奈何
想到这几rì对沈举人的了解,贺氏晓得,此事只能“夫唱妇随”。
回到房里,早有婢子奉上水,贺氏净了面,露出于于净净的小脸,又换下一身大红吉服,换上一身嫩粉sè衣衫,看着就跟花骨朵似的。
她正值妙龄,又是贺二老爷从族中专门挑出来的,即便不能说是姿sè超凡,可也比寻常小娘子要娇弱秀美三分。否则也不会一下就入了沈举人的眼,与她如胶似漆起来。
婢子见贺氏红着眼圈,少不得上前低声相劝,贺氏只微微摇头,依旧是流泪不止。
沈举人回房,见的就是这幅美人垂泪的画面。
沈举人立时黑了脸,带了几分心疼,上前道:“可是老安人又为难你了?
贺氏闻言,不由微怔。
怎么就“又为难”?说句实在话,除了今rì这事之外,张老安人前几rì虽不怎么待见她,可除了让她立规矩,也没有什么磋磨她的地方。
说起来还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沈举人是想起孙氏当年进门后张老安人那“花样百出”的调教手段,连孩子都能折腾掉一个可见当时惨烈,这才对张老安人有了防备,生怕贺氏也遭了孙氏当年的罪。
只是那时他还是不通世情的毛头小子,张老安人只苦口婆心地说,都是为了他好,不降服媳妇的xìng子,以后家里难免西风压倒东风。
沈举人因妻子嫁妆丰厚,心里也隐隐自卑,就任由张老安人行事。
孙氏又是不爱道苦的xìng子,一来二去,沈举人只当是小打小闹。
后来孙氏掉了孩子,连族长太爷都惊动了,张老安人因此进了家庙。
沈举人当时心里虽也埋怨张老安人,可也怪孙氏不小心,又羞愤“家丑外扬”,夫妻两个终情浓转淡,渐行渐远。
直到孙氏去世,沈举人也看破张老安人的嘴脸,才明白过来,当初张老安人压制孙氏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自己。
孙氏流掉的是男胎,可怜他那没落地的嫡长子,要是活着,如今已经年将而立,早已能支撑门户,哪里轮得着沈瑾张狂?连带他也被人冤枉成“宠妾灭妻”、“嫡庶不分”。
贺氏这不言不语模样,落到沈举人眼中,就成了“默认”。
他挨着贺氏坐了,伸手搭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哄着道:“到底她怎么为难你,说与老爷听,老爷与你做主?”
贺氏晓得他这口气不对,并不像是对着妻子说话的口气,反而像似对着小辈,不过这几rì私下里听了好多回,已经见怪不怪,便也柔柔弱弱拿出小女儿态,耳朵贴着沈举人耳朵道:“老爷,女儿遇到难处,可怎么好呢……”
酒是sè媒人,沈举人本有了酒意,这姣花软玉在怀里抱着,又听了这一声“女儿”,哪里还忍得住,立时双手托臀,将贺氏抱到腿上。
贺氏身量娇小,被沈举人抱坐在腿上,倒真像是孩子了。
“好女儿,快与爹说说,是不是这里为难了,让爹好好疼疼你……”沈举人上来yínxìng,一边说着yín话,一边还颠了颠腿,正好让那祸根对着贺氏私处研磨去。
贺氏哪里受得住这个,早已羞得不敢抬头,心中犹疑不定,难道别的夫妻也是这般相处?这就是夫妻“闺戏”?为何这般叫人羞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