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一座驿站几个兵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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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大人,这是我们九燕乡想要建设一所驿站的申请书。”子柏风把自己手中的文书放在了府君的桌上,然后挨着落千山坐了下来。
“驿站?”府君愣了一下,问道:“你们九燕乡还需要驿站?”
子柏风天上有小白,地上有踏雪,水里有锦鲤,水陆空三路齐全,传递消息那个迅速啊,哪还用得着驿站?不过看子柏风认真地表情,他还是拿起来文书,搭眼一看,子柏风已经绘制了一幅地图,虽然大多地方是简略的,但是在驿站所在的几个地方,却进行了非常清晰的标注。
“三处?”府君又愣了一下,驿站可不是好养的,事实上,颛而国的很多驿站已经名存实废,官家甚至都拨不出款项来维持驿站,把维持驿站的责任转嫁给了驿吏驿夫,驿站的驿夫和驿吏必须自己维持驿站运转,维持马匹数量,很多人不得不把好马卖掉,买几匹残马、老马充数,现在各处乡村是想要向外推驿站都来不及,毕竟这东西易建难撤,在这种官僚制度的体系之下,想要撤除一个驿站,文书怕是要在仓库里堆上几百年,也不见得能够被拿出来讨论。
“是的,三处,一处车马驿,两处水驿。”子柏风在地图上点了点,一处车马驿在九燕镇,两处水驿分别在燕翼镇和刀刘村附近。府君大人搭眼一看就明白了,这三处现在是九燕乡的三处发展重点,九燕镇是行政中心,刀刘村是生产中心,而燕翼镇的地势,完全可以发展成商业中心,这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模式啊!
府君抬头,就看子柏风双手抱胸,昂着下巴,一脸挑衅地看着他,府君苦笑着摸摸鼻子,这小家伙怎么那么记仇呢?
记得当初子柏风说过想要在下燕村建设一处驿站,自己等人还都批评过他不现实,现在可不是还回来了?不对……府君再看看落千山一脸事不干己地坐在旁边,似乎就是说“我顺路过来看看”的表情,这家伙当初不也嘲笑过子柏风吗?
子柏风和落千山俩人的友情是越发牢固了,从府君的角度来看,这不是好事,自己依为臂膀的两大干将好的穿一条裤子,对他的统御不利。但从一名愿意培养晚辈的长辈的角度来看,落千山和子柏风这一文一武,彼此互相扶持,在这逐渐****起来的世道之中,无疑可以走的更远。
现在这俩人,原来是一起玩起逼宫来了。
什么驿站,子柏风考虑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摆出这个姿态,也不过是为了迷惑自己罢了……
“你想要在这三处驻军?”府君伸出中指,点了点手边的地图。
落千山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来,子柏风有点郁闷地掏出一锭银子丢了过去,落千山接过银子,拿口水抹了抹,眉开眼笑。
“你们还拿我打赌?”府君又好气又好笑,往日里那个对自己敬畏若山的落千山,现在到哪里去了?怎么也跟着学坏了?
“府君大人,军费不太够了,末将不得不赚点军费给兄弟们开饷银。”落千山面不改色道。
“驻军不用府君大人出一分钱,只要府君大人给我募兵权。”子柏风道。
他现在手头不差钱,差的就是这一纸文书。
丹木宗的入侵,虽然被他们想办法化解了,但是当初丹木宗的外门弟子一怒之下,却也杀了不少平民,这几日,在忙忙碌碌赶工的同时,也有几户人家悲悲戚戚,为亲人出殡,他去参加了,心情很不好。
死的人不多,但是他总觉得乡民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这些都是他的失误才导致的,如果他有一支精锐的,职业的,强大的,服从他的指挥的军队,在关键时刻能够奋不顾身地顶上,保护民众,怕是损失会少很多。
这些人的实力,不用太厉害,就像是现在的落千山这样就可以了——这点他没敢给落千山说,他怕落千山把他干掉。
“募兵权不能给也给不了。”府君摇头道,“你去找千山买几个人头数倒是可以。”
倒不是推脱,募兵权确实不是吃他这个级别的人能给得了的,就算是他申请上去了,也不会批下来,为了这点小事,动用自己的关系却是不值得。
“人头数?”子柏风却是愣了一下。
“我营现在缺额四十二人,每人每月饷银五两,我给你打个八折,每月四两银子就好了,你想要几个名额?”听到有生意,落千山连忙道。
哦,原来人头数指的不是血粼粼的人头,而是吃空饷啊,没想到落千山也是这种**官僚。
看子柏风拿鄙视的眼光看着自己,落千山想要辩解,却是张了张口,赶快又闭上。
“看你这出息,就你们那人头数,一个人一年能有十两银子就不错了,不然你还至于需要吃空饷?”子柏风鄙视道,落千山的为人子柏风倒是知道,这家伙就是一个傻大兵,日常也没啥爱好,就是爱喝点小酒,但自从被子柏风喝趴下之后,据说喝酒的时候都抑郁了。他压根就没必要吃空饷,这空饷的名额,怕是因为上方拨款不够数,这才不得不自己到处寻摸着,给兄弟们发饷银,之前和子柏风一起做生意,也是为了如此。
“这样吧,我也不让你吃亏,一个人头,我一个月给你一两银子,这都比得上一个普通农人一个月的收入了,名额嘛,先给我十五个。”
“我太吃亏了吧!”落千山还不满意。
“装,你再装!”子柏风鄙视道,“你当我没看过你们的账本啊?上次谁让我帮忙算账来着?说自己的账目越算越乱……”
上峰的军饷,平均下来,一个人还不到一两银子呢。
“好吧,那就算是一个人头每月一两银子,不过你要先付一年的。”落千山道。
“一年就一年。”子柏风倒不在意,他现在手头不差钱。
搞定了这件事,子柏风当即告辞,府君说和落千山还有事情需要商议,子柏风自己走出来,走了几步,冷风一吹,一寻思,突然觉得,哎呀,不对呀!
自己为毛要买人头数?这些人头给了自己,他落千山也没损失什么,反正这些士兵也是自己养着,为毛自己还要给他一人每月一两银子?都是因为府君,他说让自己找落千山买人头,这是直接被暗示了啊!
搞半天,不是自己和落千山一起来坑府君,是落千山领着自己到他早就挖好的坑边,然后府君飞起一脚就把自己踹下坑了啊!而且一坑就是一百八十两银子!
“落千山你个王八蛋!”子柏风顿时就骂了起来,这到底谁是秀才谁是兵啊!
听到子柏风到了外面,终于回味过来了,府君不由摇头失笑,自家这个义子,越来越奸诈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连奸猾的子柏风都被他挖坑埋了。
笑容未敛,就听到子柏风又骂:“府君你为老不尊!你等着,我去敲堂鼓告你去!”
府君的笑容顿时垮下来,子柏风这个二愣子可是已经敲过一次堂鼓了,而且也是告自己,再来一次?他可受不了!
“快去,把他拦下来!”府君连忙道,落千山挥舞着刀就冲了出去:“呔,小贼,吃我一刀!哎哟……”
“你砍啊,你再砍啊!束月,给他点厉害尝尝!”
听声音,显然是落千山吃亏了。
这到底谁是兵谁是秀才啊,千山啊千山,你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都打不过了吗?
府君摇摇头,坐下去,继续办公去了。
随他闹去吧。
子柏风拿到了驿站的名额之后,立刻就开始招兵买马。
这两件事都不简单,这里的兵是要入军籍的,眼看就要战乱了,谁愿意加入军籍?马则更麻烦,驽马不少,但是能够当战马用的,却是很少,只能先买几匹驽马,先把驿站建起来。
倒是落千山颇有服务到家的架势,给子柏风送来了俩半大不小的军户子弟,这些人都是他军中士兵的家中子弟,本来一家军户,出一人当兵就可以了。落千山麾下有二百人,缺额四十二人,还剩下一百五十八人,而日常在军营里的,也就五十人左右。这些人中也就七八个是常驻军营的,其他人多是轮值军户,平日里就在家里务农,早晚操练,月末点卯。但是现在年头坏了,在家里根本就吃不饱饭,所以他们的父兄求到落千山这里,落千山就把他们送到了子柏风这里来了。
“他们?”子柏风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俩人,他们年龄大概和子柏风差不多大,和子柏风每天大鱼大肉吃的水灵灵的还不同,身高还行,比子柏风都要高上一点,但是一个个饿得黑黑瘦瘦的,身上没有四两肉,在子柏风的目光之下,畏畏怯怯,瑟瑟发抖。
“敢小瞧我落千山训出来的兵?”落千山一脸不爽,“别看他们年龄不大,可是十岁就跟着父兄,和我一起操练了,去,给你们的主公露一手!”
第151章 :一人一马一条道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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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现在就算是子柏风的私兵了,所以称呼子柏风为主公倒是很正常,子柏风听着有点别扭,自己也会被人称为主公了?
不过……就这俩人?子柏风还是觉得不敢抱太多希望。
子柏风还在用狐疑地目光看着这俩人,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推了又推,还是都不敢出来。
子柏风顿感无语,道:“算了吧,让他们当兵,哪能镇得住场子?”
而且落千山练兵的手段嘛,子柏风也见过,就跟跳集体舞一般,不说也罢。
看到被子柏风瞧扁了,落千山恼怒不已,推着两个人向前,两个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上前一步,道:“主公,请容我们展示一番。”
他走到一棵树前,拿出小刀在上面刻了一个圆圈,然后转身跑出了五十步,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中央圆心。子柏风无语,就这样子,他喊了一声:“柱子!”
此地是燕翼镇,柱子正背着自己的猎弓猎刀绕圈巡逻呢,闻言跑了几步过来,道:“干啥?”
“射几箭,让这他们见识见识。”子柏风一抬手,指向了前方的大树。
“好咧!”柱子应了一声,一手弯弓,一手搭箭,连珠炮一般射了出去,眨眼之间,十来支箭矢密密麻麻地挤在了那圆圈里。
柱子是下燕村最好的猎户,下燕村的村民都是这个套路,先从弹弓开始,然后是射箭,但是真正达到柱子这个程度,就需要一些天赋了,柱子在这方面确实天赋不错。这射箭的技术,拿到前世去,怎么也要拿个奥林匹克冠军吧!子柏风点点头,对柱子竖了一个大拇指。
“怎么样?”子柏风转头问落千山,落千山向子柏风身后努努嘴,子柏风转脸一看,那俩小兵,此时都瘪着嘴,好像要哭出来了。
子柏风顿时生出了自己好像是在欺负人的罪恶感,他顿时改口道:“你们看,我给你们俩找的这个箭术师父怎么样?去吧,跟着你们柱子师父,如果你们柱子师父说你们合格了,我就收下你们。”
这是把俩小兵收入了自己的镇卫司执法科了。
“这俩好苗子都不能入你法眼?”看着两个人跟着柱子走了,落千山有些无奈,这俩人确实是好苗子,如果不好他也不会给子柏风送过来。他本想把这俩人留在麾下,好好调教一番,就是自己的左臂右膀,可是战乱逼近,他们随时可能驰援南方,他总不能把别人父子兄弟一起带上战场,所以才会送到子柏风这里来,子柏风这里总是相对安全的。
“是不是好苗子我不知道,不过我要的不是这种。”子柏风道,他话声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大地都为之震动的马蹄声,微笑道:“正好,我把我九燕乡驻军大统领介绍给你。”
落千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声尼玛差点脱口而出。
随着让大地都为之震颤的马蹄声接近,落千山的两腿都有一些发软。
任谁看到两个石像狂奔而来,都会吓一大跳的。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九燕乡驻军大统领,姓燕,名九,他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是不会说话吧!”落千山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马。
人,落千山见过,和下燕村祠堂里的燕氏先祖石像长的一模一样,此时一身威风凛凛的铠甲,一手持着镔铁大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杀气腾腾的。马落千山也见过,长的和驻守在下燕村地界的界碑处不知道几千几万年的奔马石也一个样,一身也是黝黑色的,跑到近前打了一个响鼻,喷了落千山一身石粉。
马倒无所谓,自从丹木神树占据了村口的位置,奔马石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且无家可归了。
但是这人……
“燕老五没找你拼命啊!”落千山瞪大眼。
“拼命干啥?我又没怎么着,只是帮他们的老祖宗找个兼职而已,休息的时候还是会回回去站着的。”子柏风道,他倒是没说假话,这一人一马幻形时间并不长,每隔三四个小时就幻形出来,奔行巡逻一圈,然后再回到家祠里站着。奔马石的奔行速度极其迅速,把九燕镇、燕翼镇、刀刘村三地巡逻一遍,也不过耗时一个小时。
“落家大哥!”小石头坐在奔马石的脖子上,给落千山打了一个招呼,这小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奔马石,奔马石成了妖之后,也就让他和燕氏天兵骑,别人想要上去,基本没戏,就连子柏风都被摔下来过。
若是高兴了,小石头会坐在燕氏天兵的身前,跟着他巡逻一圈,或者到站下车,过几个小时在路边等着,继续搭公交车,好不方便。
自从子柏风成了九燕乡正之后,小盘就承担了各种算账、记账的任务,鲜少时间和小石头呆在一起了,小石头没了坐骑,很是惆怅,现在终于又有了一个更威风的。
奔马石奔行迅速,但九燕乡内道路崎岖,本来速度是不能这么快的,但丹木神树却给子柏风大致解决了道路的麻烦。
丹木神树的根系盘根错节,铺满了整个九燕乡,几条主根极为粗壮,横向伸展出去,从下燕村的村口,辐射向八个方向,其中几条直接横向扎入了山体之中,隐没不见。而另外几个,一个斜斜切过九燕镇,延伸到下燕村的方向,下燕村前直直扎入鸟鼠山的岩石之中;一个伸向蒙城方向,斜切蒙城城墙;一个在下燕村村口的方向横悬濛河之上,成了一个天然桥梁;一个沿着濛河延伸,恰好通过燕翼镇,在镇中心犁了一道,这条道路延伸到极限,恰好就是刀刘村。这些延伸出来的树根,在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大致为弧形,双车道宽度的顶皮,树根表皮韧性十足,花纹细密,是上好的防滑车道,就算是前世,子柏风也没走过这样舒服的大道。
子柏风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丹木神树刻意如此,但总觉得巧合的可能性小一些。
美中不足的是,这条辐射性的线网中间是一颗大树,彼此并不连通,还需要建设一些道路,把这些道路连通起来,但这工程量并不大,所以说,九燕乡的道路通行问题就这么基本上解决了,所以子柏风才敢去申请驿站。
来的时候,落千山走的也是木道,这一路行来,平稳异常,战马跑起来又快又精神,确实是上好的道路,这种事情,落千山也只能羡慕,别人是没那能耐的。
燕氏天兵“燕九”在两人面前略一停留,发现落千山没有威胁,便转身走了,随着轰隆隆的蹄声消失,落千山也有些羡慕地回过神来,这样的兵马,如果能够成建制地组织起来,确实很是惊人,难怪子柏风看不上他带来的俩人。
“你莫非还有其他的石像?”落千山问子柏风。
子柏风摇头,他的养妖诀虽然神妙,但是也受限于材质,有些材质比较好的,譬如落千山怀中的的那把已然成妖的飞剑,本身就是灵妙之物,和束月是一个等级的,对灵气的承载力极强,所以子柏风已经达到第三诀“作天光”的养妖诀可以通过迅速灌注灵气,将其提升到第三阶“吐灵气”的妖怪。
但那把飞剑因为是速成的,在灵性方面差了许多,平日里都在落千山的怀里休眠,与束月的差别,就像是三个月的小孩和二八少女一样——虽同为人,一个懵懂无知,一个风华正茂。
而像燕氏天兵和奔马石,其实都是这大半年来子柏风日积月累,渐渐累积到了极点,才达到了第二阶“阴阳生”的程度,这两个都秉承了许多年的执念,本身拥有灵性,可以通过“幻形诀”幻形成军士战马,可以处理许多的事务,偏生距离第三阶,却还有很远的距离,需要日积月累。
养妖诀并不是想要养就能养的,所需要的条件,也极为苛刻。
所以剩下的九燕乡驻军的成员,他还需要慢慢寻思,总归要找到一些悍不畏死,战斗力惊人的人来,否则压根就应付不了九燕乡这复杂的情况。
但这也急不来,慢慢寻摸吧。
现在更重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子柏风伸手入怀,然后取出了一本书来。
子柏风杀死了矮仙人之后,得到了一本矮仙人的巡查簿,巡查簿自身的用法,都写在书上,所以子柏风悄悄修改了巡查簿上鸟鼠观的名单,把自己杜撰的风柏子加入其中,这才蒙混过关,让高仙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丹木宗上。
但是巡查簿本身是巡查镜的一部分,想要使用它,必须得到它的承认,子柏风为了得到它的承认,不得不动用了养妖诀,现在这本巡查簿,也是一个二阶的小妖了。
“巡查簿上记载,每处修仙门派,都必须向巡察司报备,如果门派没落或者灭亡,巡察司就会再扶持一个门派,以镇守天地灵气。”子柏风指着巡查簿的记载对落千山道“千山,我可问你……”
第152章 :一问诸君修仙否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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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我可问你,你愿修仙否?”
“修仙?”落千山摇了摇头,“不修,修仙有什么好的。”
修仙有什么了不起?苦苦修上百年,也不过是在山上变成白发老翁罢了,清心寡欲,洗心革面神马的,这种日子,可不是他落千山喜欢的。
“修仙可以长生!”子柏风的表情就像是拿着棒棒糖诱惑小女孩的怪蜀黍。
“长生?长生个屁!”落千山呲之以鼻,他见过的修仙者里,哪个长生了?非阳子长生了吗?刀痴长生了吗?矮仙人长生了吗?谁能长生?非间子能?丹木宗主能?高仙人能?
长生,笑话罢了。
子柏风摸了摸下巴,道:“修仙可以让你的刀法更厉害!”
落千山顿时犹豫了。
“你有何目的!”落千山顿时觉得不对,子柏风突然问这个问题,定然有所图谋。
子柏风把同样的问题拿去问燕老五,燕老五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修仙?修啊,怎么不修!哪里能修?怎么修?”燕老五一手叉腰,一手前指,口中大叫一声:“万剑归宗!”
这个老头子,最近越来越有中二的趋势了,最近经常喃喃低语,念念有词,还经常轻抚飞剑笑而不语。
以前那个对子柏风羡慕嫉妒恨,而且严肃非常,极有威严的老爷子,已经渐渐消失不见了。正所谓老小孩老小孩,现在的燕老五就是如此。
“问我这个做什么?”燕老五比划了半天,转脸看向了子柏风。
“柱子叔,你想修仙吗?”子柏风又把这个问题拿去问柱子。
“修仙?什么修仙?”正在带着两个小士兵巡逻的柱子转过头来,看着子柏风,有些苦恼,“修仙到哪里去修?修多久?我娘让我回去相亲!”
柱子抓着耳朵,脸有些羞红:“说是张庄的一个女子,快二十岁了,我娘偷偷看过,说长得很漂亮,身段也好……”不知道怎么,就开始了自白了。
子柏风又跑去找了四狗:“四狗,你想修仙吗?”
“修仙?就是那种天天懒洋洋没事干,就在那里躺着?”四狗两眼发亮,“修啊,修啊,一天能睡好多觉,我想修!怎么修?是不是就回家里躺着去?能喝酒吗?有好吃的吗?”
“小石头,如果你跟我去修仙,我就给你买齐了蒙馨斋的所有糕点,一样五斤!”子柏风抓住了正在疯跑的小石头。
“修,我修!”
子柏风又找到了刘列李带,道:“你们跟我去修仙。”
“是。”刘列和李带典型的军人风格,不问,不说。
鸟鼠观山门外,子柏风伸手点着人头。
落千山、燕老五、柱子、四狗、小石头、刘列、李带,再加上自己,一共七个人了。
这些人是子柏风能够信任,而且在子柏风看来,属于比较闲的那种人。
七个人,勉强能够凑齐一个门派了。
在旁边,则是为了把七个人拽到鸟鼠观,累的跟死狗一般的红羽,三只小鹤在他的身上跑来跑去,啄着他的羽毛。
燕老五还抱着两只母鸡,他第一次来鸟鼠观,兴高采烈地四下看着,满脸的好奇。
小石头也是第一次来,刚才就欢叫着想要冲出去,好在子柏风一把拉住了他。
“情况就是这样,除了一城一府之地这种划分,好像还有一个修仙者的区域划分,鸟鼠山方圆几百里,好像就是划分给了鸟鼠观的,上次丹木宗来犯,就是侵扰鸟鼠观的地盘,这是巡察司所不容许的。”子柏风拿出了那本巡查簿,指着在丹木宗一页上出现的“侵扰他派,罚封山百年。”的宣判字样,对众人道。
“所以,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新鸟鼠观成员了,反正咱们这七个人中,至少要有一两个人呆在山上,守卫鸟鼠观的安全,同时也防止有什么人前来鸟鼠观,露了馅。”子柏风拍了拍手,道:“老爷子!”
“干啥?”老爷子正在左顾右盼呢,闻言一瞪眼。
“你老人家年龄最大,你就是鸟鼠观掌门了。”子柏风道,燕老五是个官迷,立刻就兴奋了起来,连连拍胸口。
然后其他人统统当徒弟,子柏风自己已经说过是非字辈了,所以就是燕老五的师弟。
众人就跟过家家一般,嘻嘻哈哈一番,就各自去闲逛了,两只母鸡也带着三只小鹤四处去撒欢,燕老五转悠了一圈,又走了过来,问道:“修仙?要修什么?”
是呀,修什么呢?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难道真的要像四狗所说的那样,没事就在房子里呆着?虽然是伪装鸟鼠观,但总也要有一个样子。
子柏风无奈道:“我现在在整理鸟鼠观的典籍,现在看来,像是修仙功法的,也就这几个了。”
这些书,其实子柏风也不甚了了,只有一本《鸟鼠观修仙功法入门》简单明了易懂而且看起来就像是小书摊上卖的假秘籍——这名字看起来就不高端,哪有修炼功法叫这个名字的?
子柏风拍了拍自己面前的几本书,老爷子顿时咧嘴道:“还要看书?我可不看!”
子柏风无奈,不想看书的何止是燕老五,除了他之外,在山上这几位有一位算一位,都是不爱看书的主儿。
子柏风无奈,把众人集中起来,把简单的入门道理讲给他们听。
子柏风的要求也不高,就是让他们体内有着灵气运转,让人一眼看过来,就知道他们是修行中人,不会一眼就穿帮就行,他总觉得这个想法很简单吧,谁想到比想象中还要难。
第一步,五心向天,燕老五年龄大了,身子骨比较僵硬,差点把自己两脚都掰断了,这才摆出了五心向天的姿势。
第二步,气沉丹田,四狗按照功法上所说的,想象自己的小腹热气升腾,不多时就睁开眼睛,道:“想女人了……后巷那个小柳香,那个滋味啊,真想再去一次……”落千山、柱子、刘列、李带四个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第三步,内视观想,参照着经络图,想象着自己的体内气流运转,不多时,小石头的脑袋就一点一点的,口水滴滴答答流了下来,这家伙睡着了。
坐了半刻钟,子柏风就忍不住了,一拍屁股站起来,道:“不行,我要回去了,家里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处理呢,你们在这里先练着。”
“我回蒙城向府君复命。”落千山不动声色站起来。
“娘让我去相亲。”柱子跟在后面。
“小柳香……”四狗嘿嘿傻笑。
“天黑了吗?肚子饿了……”小石头醒了过来。
刘列李带整齐划一地站起来,一言不发,紧紧跟在众人身后。
“喂,你们这些混蛋,快来扶我一把,我老人家的腿抽筋了……痛痛痛痛痛……”燕老五也想站起来,谁想刚才盘膝坐下就要了他老人家的半条命,此时想要站起来,但是两条腿麻花一般搅在一起,哪能那么容易分开的?
“老爷子,今天你当值,带来的食物就在外面,饿了就吃点,我明天派人来替你。”子柏风嘿嘿一笑,带着众人跳上了云车,一溜烟飞走了。
“你们这群混蛋!小混蛋!兔崽子!”燕老五终于从五心朝天趺坐的姿势下解脱出来,跳脚大骂,子柏风等人才不在乎呢,他们已经飞远了。
“修仙,修劳什子仙!夭寿啊!”燕老五愤愤然大骂。
真不知道那些老道人怎么在山上一坐百年的,他坐了这么一会,几乎就被要了老命。
他在山门边的山石上休息了一会儿,山风冷飕飕的,即便是老爷子现在身子骨格外健旺,却也受不了,连忙找到了一个厢房躲了进去。
吃了点东西,喝了点小酒,燕老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要睡一阵子,谁想到怎么也无法入睡,干脆又坐了起来,在床榻上五心朝天,气沉丹田,内视观想,经脉轮转,百骸舒张,灵气汇聚……
山顶之上,万籁俱寂,安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山下的纷纷扰扰,似乎都已经被摒除在思绪之外,整个身体,好像都变得空灵了。
鸟鼠观也曾经是名门大派,只是没落得厉害,他们的入门典籍,也是正宗功法。
前几日,青石携明月灵气普降大地,灵气逸散开来,几乎充斥了整个九燕乡,鸟鼠观所在之地,灵气也变得浓郁了不少,虽然算不上是洞天福地,却也是灵气汇聚之所,老爷子的入门法诀刚刚开始运转,四周的灵气就像是找到了漏洞的水一般,渗入了进去,不知多久,老爷子猛然睁开眼睛,窗外一轮明月,竟然已经是后半夜了。
老爷子呼了一口气,从床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全身上下,骨头节一阵啪啪啪啪的爆响,他只觉得自己从未这么精神过,伸手一握拳,强壮的肌肉顿时鼓了起来,皮肤上的老年斑似乎都淡了不少。
这种感觉……
老爷子喜出望外,难道自己竟然真的入门了?
修仙啊,这可是修仙啊!长生大道,仙人之路,都在向自己敞开啊!
第153章 :一论养妖二论婚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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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本书唯一免费首发站》
第二天,不知道在哪里厮混了一夜的四狗带着买来的好酒好菜和一个小炭炉到了鸟鼠观换下了燕老五,老爷子下山之后,就直接跑来燕翼镇寻找子柏风了。
子柏风一看老爷子,顿时瞪大眼睛,这一夜没见,老爷子身上竟然隐约有了仙灵之气。
难道老爷子其实是被埋没了的修炼天才?
子柏风刚刚拥有了养妖诀时,第一眼看到老爷子,就曾经惊觉老爷子的身上拥有浓厚的灵气,比之他所见到的其他人都更加浓厚。
他当时只是觉得这老爷子的身体真棒,都已经这个年龄了,还有比年轻人更旺盛的生命力。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柏风,不好了!”燕老五似乎并不怎么高兴,见到子柏风之后,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家小银似乎不舒服……”
小银是燕老五的那把飞剑,它只是飞剑而已……怎么会不舒服?反正子柏风没见过自家的束月不服输,这种飞剑成妖,先天上还是有很多优势的。
“你看……”燕老五小心翼翼地把小银从怀中捧了出来。
明明只是一把飞剑,燕老五却似乎当成了孩子养,给它套上了花里胡哨的皮质剑鞘,还绑上了红绳,生怕不漂亮。
“怎么看出来不舒服了?”子柏风看着那飞剑,在燕老五粗大的手掌中平躺着,一动不动——这些飞剑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所以很多时候,子柏风都会忘记束月的存在。
“以前的时候,没到早中晚都会出来活动一刻钟,舒展一下筋骨什么的,昨天开始就没出来,现在似乎懒懒得不愿意动了。”燕老五很焦急。
子柏风仔细一看,顿时发现,这小东西身上的灵气似乎淡薄了不少。
再看看燕老五身上的灵气,子柏风心中就有了一个猜测。
之前子柏风倒是曾经发现过,修仙者对天地灵气的搜刮似乎特别厉害,譬如说非间子和非阳子,甚至可以撕扯四周普通人的生命力,而开始修仙之后,他自己并没有真正入门,没有感受到这一点,本以为入门的时候这种能力并不强,谁想不知道是鸟鼠观修炼功法的原因,还是燕老五本身的天资太好的原因,竟然一天之间,就影响到了这把飞剑。
子柏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燕老五,燕老五顿时道:“那这劳什子的修仙,我还是不修了。”
“修炼时把小银放到远一点的地方,就不会影响到小银。”子柏风笑着说道,“而且像小银这种类型的妖怪,可以自己产生灵气。”
养妖诀也已经进阶到了第三阶了,子柏风对养妖诀的了解,也渐渐明了了许多。
养妖诀的力量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夸张,蕴养妖怪人人能做,就像是自己没有养妖诀时,对青石叔所做的那样。十年浸淫,大青石照样能够成妖。
养妖诀的优点,就是可以有效地增加蕴养妖怪的效率,以及对自身也产生一定的好处,譬如自己身上灵气就已经可以比拟普通的修士了,身体也变得强健了很多。
如果子柏风可以,别人一样也可以,但差别是,子柏风博览群书,过目不忘,日夜浸淫,从不间断,这世界上又有几个子柏风这样的博学者,又有几个人像子柏风这样对大青石如此执着?
怕是再难找出来第二个。
所以这世界上,能够培养出来妖怪的人类,是那么少,就算是有,也会像当初的蠃鱼一般,被修仙者直接斩杀收取了。
若是修真者,反而没有这种优势,他们身边的那些器物刚刚有点灵气,就会被他们不由自主地吸收走,所以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甚至没有发现这条规则。
妖类对自己性灵相交的人类极为亲厚,或许这就是那么多的妖怪报恩的传说的来源吧。子柏风这般想着,他对妖怪的认识,还仅仅止于自己的身边这些。
“原来修仙要吸收那么多的天地灵气,岂不是把我们下燕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这些灵气都吸光了?”燕老五瞪眼,“就像是以前的鸟鼠观一样,弄得地里都不长庄稼了,乡亲们还不恨死我?不行,我不修了!”
“不会。”子柏风摇头,道:“任何事都有一个循环,灵气只产生而不使用,也是不可能的。现在我们九燕乡的灵气非常浓厚,已经足以供应普通的应用了。”子柏风道:“人只要活着,定然会对四周的一切造成影响,只要你好好培养你的小银,不论你消耗多少,它都能帮你补上。”
极端的掠夺式发展和极端的环保主义都要不得,子柏风可是记得,在前世,恐怖分子中有一个很大的分类,就叫做极端环保组织的。人类想要发展,毕然会伴随破坏,伴随消耗,但和破坏、消耗同时进行的,还有恢复与再生。
只是,不论是子柏风所见的前世还是这个世界,都没有控制好平衡。
太难了。
老爷子倒是也能够明白这点,但是他还是摇头,道:“我还是暂时先不修仙了,等我的小银好起来,我再跟他好好商量商量,问问他愿不愿意。”
老爷子这是真把飞剑当孩子养了。
“对了,你刚才说养,你要怎么养飞剑?”老爷子问子柏风。
子柏风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
养妖,关键在于一个养字,子柏风自己的养妖诀不知道该怎么传授,但是却从养妖的过程中,总结出了许多的关键。
养妖,所某种方面来说,就像是给妖怪刷经验值,所谓经验值,是知识,灵性,经验,情感等等东西集合起来,子柏风的办法是读书、念诗,以养妖诀使出来,感觉就像是直接向妖怪灌输经验值一般。
但是没有养妖诀,就需要日积月累。
“念书?”老爷子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老人家可是说过“你五爷爷我这辈子认识十七个大字,每一个字都堂堂正正,那些歪扭七八的字,我还不屑认识它”的帅气话语的,让一个只认识十七个大字——这数字绝对要打折扣——的人去给飞剑念书,那也太难了。
“不见得,老爷子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定然积累了许多的经验,把这些经验传授给小银,应该也会有效果。”
老爷子想了想,似懂非懂地走了。
子柏风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他原本只想找几个人冒充一下修士,却没想到却无意间开始扩展自己的养妖之道了。
这种人类和妖怪的共生关系,在自己身上有效,但是在其他人身上,是不是有效呢?
子柏风觉得还必须拭目以待,暂时不宜推广,还是在燕老五身上试点吧。
摇摇头,子柏风决定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走了几步,就看到柱子在自己镇卫司侦缉科的办公室门口,撅着屁股,在逗弄什么,他的俩新学徒也在旁边围着看。
“在做什么?”子柏风好奇地走了上去,“柱子叔,相亲怎么样?”
“挺好,长得很漂亮……”柱子回忆道,“屁股也挺大,可能会挺能生的,不过细腿不喜欢她,老是冲她叫,我先考虑一阵子。”柱子道,这边的风俗就是,如果相亲的男方亲自上门,女方要端上一碗红糖水,如果男方喝完了,那就说明同意了,看这情况,柱子是先喝了一半,这代表还要考虑一下。“我明天还有一个相亲,去看看再说。”
这些日子,柱子娘差点把柱子折腾疯了,据说跟着青石巡行九天时,都在不停找人打听哪家有好姑娘,隔三差五就让柱子去相亲,估计柱子已经快烦了。
“我在路上捡了一只怪猫。”柱子现在的注意力显然就不在相亲对象上,子柏风心中对那相亲对象默哀了几秒钟,然后就走过去,看柱子所说的怪猫。
确实是一只怪猫,全身黑白相间的花纹,长的有些奇怪,脑袋很大,四肢短小,胖嘟嘟的,有着大猫的体型,却是小奶猫的体态,最奇怪的是,它生了一只分叉的尾巴,尾巴尖分成了两截,像是一个y字形。
“从哪里捡来的?”子柏风左看右看,除了长得奇怪,并没啥奇怪的,“它不是猫吧,是什么动物的幼崽吧。”
“我也没见过这动物。”柱子道,他是老猎人了,山里的动物,没他没见过的。
“那可能是杂交的猫?”子柏风猜测道。
不知道为啥,那猫突然炸毛,冲着子柏风挥舞着爪子就冲了过来,子柏风连忙躲到了柱子的身后。
“乖乖,别生气,别生气……”柱子连忙抓住那只猫,抱在怀里哄着。
细腿吃醋了,一甩尾巴,转身走了。
有几条尾巴的妖怪,这种东西在山海经里面也有记载,子柏风记得蠃鱼也是山海经中记载过的怪物,所以……因为九燕乡的灵气变充足了,所以很多的血脉都复苏了?
这倒是好事啊。
子柏风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还有许多建设上的事需要他去操心。
“好好相亲吧。”子柏风拍拍柱子的肩膀,转身走了。
“相亲,烦死了……”柱子嘀咕,这个大孝子,都快被自己老妈折腾疯了。
现在的柱子也不再是当初穷乡僻壤的一个普通小猎户了,现在他是吃公粮的了,挑挑拣拣的余地是有的,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人上门提亲了,让柱子不胜其烦。
“那就赶快结婚啊。”一个村民走过来,也拍了拍柱子的肩膀,笑着走了。
“唉……”柱子转过头去,就看到自家那个不会说话的上司走了过来。
第154章 :一问为何不归家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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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却并非是风平浪静的,一个巨大的领地,从来都不缺少各种问题,但是子柏风拥有一个还算是高效的团队,任何事情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没有了丹木宗的那些力大无穷的外门弟子,九燕乡的建设速度遽然降低,但他们原来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基础,所以现在的九燕乡已然初具规模,远远看去,错落有致,鳞次栉比的房屋从山下直接绵延到山坡之上。子柏风选择了七轩道人当初为自己建设的行宫,当做了自己的办公室,它坐落在九燕镇的最高处,站在窗前看去,人群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一派繁忙景象。聚沙成塔一般,一个新的房屋、新的设施就会出现在子柏风的眼前。
随着一场大雪降下,九燕乡也正式进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九燕乡的各处都停工了,大家难得地围拢在火炉前,捧着热茶,享受一下珍贵的闲暇。
但是子柏风却闲不下来,他整天忙着巡视自己的领地,整个九燕镇所有的武力人员也忙碌了起来,被子柏风指派到各个地方巡逻。
绕过了丹木神树的树根,子柏风向外走了几步,就打了一个寒战。
丹木神树和青石一前一后镇守下燕村地界,再加上丹木神树本身能够从地下吸收地火,把热量和灵气散布到空气中,所以整个下燕村简直可以用温暖如春来形容,子柏风就担心夏天会不会太热。
但是外面却不是如此,寒风刺骨,让子柏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真想建个室内步行街啊。”子柏风看着冷冷清清的道路,深感到了冬季就必须缩到家里的痛苦,以及到了大冬天还要出来的更痛苦……
其实现在子柏风已经不怎么怕冷了,他的身体被灵气滋润,说不上寒暑不侵,却也不至于太敏感,只是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子柏风心里就觉得冷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刘列和李带,两个人习惯性地不接口,任由子柏风自言自语,冬天里,这俩人披着冰冷的战甲,依然精神抖擞,目光四下巡视着。
有了平直的大道,子柏风央求自家老爹给自己做了一个马车,平日里都是缩在马车里,点上炉子,喝着热茶和小酒,偶尔还要听着小曲儿,要多纨绔就多纨绔。此时从温暖的车厢里跳出来,真是很不习惯。
踏雪不满地甩了甩尾巴,他这个拉车的还没说话呢,这家伙倒矫情上了,真想一脚把这个家伙踹飞。
几个如狼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这边,射出**裸的贪婪目光,天寒地冻,再加上九燕乡的天地还没有完全复苏,荒郊野岭,难以寻找食物,在野外生存的人,都快要饿疯了。
虽然子柏风带了两个私兵,也难以抵挡他们从肠胃深处蔓延出来的饥渴。
“滚出来吧!”子柏风目光扫射,现在的九燕乡灵气充裕,子柏风的瓷片也能够发挥极大的功效,强盗、流民进入九燕乡地界,便无所遁形。
对这些人,子柏风是深恶痛绝的。
燕翼镇招收流民的告示依然在各处张贴着,只要去了,只要干活就有饭吃,但是有些人却宁愿行恶事,却不愿意依靠劳动生存。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南方战乱的溃兵,竟然也流窜到了蒙城来了。
溃兵其实是最麻烦的角色,他们在战场上战败,怕领罪而不敢回归本阵,又因为是杀人如麻的主儿,心狠手辣,战斗力卓绝,破坏力也惊人。一路行来,他们不知道犯下了多少罪孽,自知不可饶恕,也就破罐子破摔,罪恶到底了。
这样的溃兵,有上十来个几十个,就已经是很大的麻烦了。
前期落千山带兵围剿了一次,费了很大力气还跑了几个,其中有几个人流窜到了九燕乡来,抢了几次子柏风的物质,还伤了人。
子柏风不得不亲自出马,借着瓷片的力量围剿,才把这些人斩于马下。
而现在,这些人又来了。
什么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就是了。
子柏风向前指了指,道:“前方山石后面,埋伏了五个人,你们去解决了吧。”
落千山对子柏风说过:“溃兵有两种,一种是隐姓埋名,找个地方过平静日子的;一种是作恶多端,我不好过你们也不能好过的。前者或许能够放他们一马,但是后者,见多少杀多少!”
对这些人,子柏风已经把它们和恐怖分子联系了起来,他们完全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宽恕,杀了就是。
刘列李带两个人手按长刀,快步奔了过去,山石后面的五个人嗤笑不已,两个私兵,就想杀死他们?
而且,眼看着两个私兵跑开了,在另外一边山石后面藏着的三个人,却是高兴了,现在就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听说这个家伙就是九燕乡的乡正,身上定然有很多的银钱,而且抓了他,去换取粮食……
三人看刘列李带两人跑得远了,立刻从石头后面冲出来,嗷嗷叫着直扑子柏风。
子柏风耸耸肩,撇撇嘴,什么也没说,三个人只觉得眼前一闪,似乎有一个白衣的女子飘过,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束月杀人,便是如此没有烟火气息,和刘列李带那边断肢横飞比起来,这三人好像是依然或者一般。
刘列李带也搞定了自己那边,蹲下身子翻了翻,从其中一人身上找到了一个小队长的印信,道:“果然是溃兵,是符阳城的。”
子柏风轻轻摇头,我这里已经给了你们重新做人的机会,只要你们隐姓埋名,就可以重新开始,为何不珍惜呢?
处理了这事,子柏风也依然不得闲,还有更麻烦的事需要他去处理。
马车前行,不多时又停了下来,坐在前方马夫位置的刘列禀报道:“乡正大人,又有一波流民。”
子柏风从窗口探出头来,就看到在道路中央趴着几个流民。
九燕乡来了更多的流民,而这些流民却不是从外地流浪来的,而是从蒙城其他地方来的,甚至就连蒙城里都有人来九燕乡。他们沿着乡村乞讨,大部分时间一无所获,直到他们到了九燕乡,子柏风看他们可怜,命人给了他们一些食物。
但消息传出去之后,只是导致更多的流民涌入了九燕乡。
看到他们,子柏风就想起了自己当初逃难的那些日子,能帮就帮,但是人数多了,总也有些吃不消。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有另外一个乡的乡正向府君告状,说子柏风非法收容他的乡民。
子柏风被府君叫去和那乡正对质,子柏风也很是无奈,那位乡正虽然没有顾好自己乡民的生活,却是非战之罪,天地如此枯竭,谁也不能硬生生从地里变出庄稼来。
但此时任由乡民出走,来年怎么办?大量土地无人耕种,收缴税费的时候无人上缴,他这个乡正要怎么干?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子柏风这般硬气的。
那次之后,子柏风也只能尽量把他们劝回去,真不行就留他们住上一晚上,但总也不能让他们常住,否则整个蒙城的人怕是都会涌过来了。
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能从荒郊野岭发现饿死、冻死的人,据落千山说,府君都已经开始节衣缩食,而他们已经调拨军粮赈灾了,兄弟们也一个个饿着肚子。还有东蒙书院,书院将要停课了,即便是先生,对这种缺粮也没啥办法。
子柏风听闻之后,让人运了许多粮食去蒙城府,府君、先生、子柏风都是自己尊敬,亲近的人,总不能真的让他们饿肚子。
而且,蒙城书院不能停,子柏风深感人才匮乏,还指望来年能够从那里找些人才呢。
可子柏风这里也并不轻快,他一个乡,其实承担了两个乡的乡民生活所需——扈才俊是个聪明人,他牢牢把自己绑在子柏风这里,整日里鞍前马后,什么都做,什么都干,换的就是扈宝乡的乡民能在这里劳作,换取粮食的权力。
他真的是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虽然明知道他是一个实用主义的人,真的有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把自己一脚踢开,但是子柏风确实很佩服他,眼看着他一天天瘦下去,眼眶深陷,形如骷髅,子柏风也只能劝他不要那么拼命。
现在的子柏风,在财力上已经远比他们扈氏强大的多了,而粮食短缺到这种程度,即便是和他们关系尚好的粮商,价格也高到了离谱的程度,来卖粮的粮商说,他们那里粮食也不多了,实在是因为四面八方都去求购,甚至官方的漕船都运了好多次了,整个颛而国都在饥荒,他们也无能为力。
而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其实冬季还好,真正难捱的是来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到时候将会有更多的人吃光存粮。
就像眼前的流民,有家归不得,只能在路上暂栖。
九燕乡的丹木神树算是给这些流民的一项大福利。冬天时,四周都天寒地冻,但是丹木神树却是热的,如果有树窝、树洞,或者哪里有树根拱起,下能容身,那简直是天赐的福地。
但更多的人,都只是像这样,趴在地上。
“乡正大人来了,快让路,快让路!”有一个人半梦半醒之间,看到驴车过来,连忙踢醒了身边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哈着腰让到一边去,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不管看到多少次,子柏风都有些无法承受。
这天地,为何还是如此?为何每次击溃了一次危机,获得了一次发展滞后,却依然觉得……
这世界还是充满了绝望……
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世界再无绝望?
第155章 :一个艰难的冬天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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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只有两个字。
更多!
更多的粮食,更多的资源,更多的希望。
而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好多,实在是没有时间去颓废啊。
马车辚辚而去,几个乡民彼此对望几眼,然后又趴回了路面上,丹木神树似乎也知道他们的寒冷,越是寒冷的天气,树根越是发烫。
树根烫化了积雪,烫热了身上的单衣,驱散了寒冷,似乎也驱散了腹中的饥饿。
子柏风一路行来,觉得自己俨然回到了前世的硬座车厢,不时都要停下来,让路上的人让开位置,从丹木神树到燕翼镇这一段距离都是如此,直到离开燕翼镇,走向了通往刀刘村的道路,人才稍好了一些。
在刀刘村前,子柏风下了车,抬头看去。
刀刘村的方向起了一座高炉,淡淡的黑烟伴随着火光升腾而起,不多时就消失不见,日夜不停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如此喧嚣,充满了生机。
但是在这勃勃生机之下,是难以排遣的隐忧,前段时间,子柏风派出人马到附近几个城市进行了一次调研,调研的结果却是让子柏风忧心不已。
蒙城左近,消费能力已经低到了极点,就算是炼出来钢铁,怕是也没地方能卖出去。
谁想对刘大刀等人说了之后,他们却是见怪不怪,道:“慢慢来,总能卖出去的。以前不也是如此,趁现在农闲,先攒起来,等到农忙了可就没时间了。”
子柏风这才惊觉,自己是被上一世繁荣的商业所迷惑,横跨整个世界的经济体,覆盖所有大城市,通过现代物流体系支撑起来的经济体,现在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
刘大刀他们却没想那么多,有总比没有好,能卖总比不能卖好,再差还能差过前几年的那年生?
但子柏风总是不甘心,自己的影响力还是太小了。
一个忙碌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冬去春来,枯树吐嫩绿,大地发新芽,鸟鼠山顶上的积雪融化了,溪水暴涨,濛河也变得湍急了许多,濛河旁边,一只脖子上扎着红色缎带的灰兔贪婪地啃着地上刚刚冒出来的点点新芽,刚出来的可怜点点绿色,就被它吃了一个精光。它瘪了瘪嘴,就在此时,它看到了几片窝窝头被丢在河边,玉石凑了上去。
冬日刚过,兔子正是瘦弱的时候,饥不择食的它几口就吞下了那块窝窝头,左右找了找,又发现了一块,于是蹦跳着追了上去。
两个枯瘦汉子趴在河边的一处枯草里,紧张地盯着那兔子,眼看着兔子就要跳进陷阱里,谁想兔子竟然一个转身,弃最后一块窝窝头于不顾,转脸就要逃掉。
“不好!”其中一个瘦弱汉子立刻拉开了手中的弹弓,对准了那边的兔子。
牛筋的弹弓,弹性十足,鸽蛋大小的鹅卵石若是打中了兔子,怕是会把兔子的脑袋打碎了。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传来:“你们做什么!”
兔子受惊,惊慌跳了几下,躲入了枯草中,两个瘦弱汉子恼人扰了他们的好事,刚想发作,转脸一看,却看到了两个身穿战甲的少年士兵,顿时吓了一跳,发了一声喊,转身就跑。
“站住!”两个少年哪里肯放行?一个拔腿就追,另个弯弓搭箭,威胁道:“再不停下,可别怪我下手不容情!”
“两位少将军,手下留情!”看到少年士兵真个掏出了弓箭,两个人慌忙停住脚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我们只是想要抓只兔子而已……”其中一个人小声哀求道,“求少将军饶命。”
“九燕乡律,但凡身系红绫着,皆不可捕杀。”这两位少年,正是当初落千山带来的两个少年,一个叫做****,一个叫做宋兵,他们都已经经过了柱子的考验,暂时编入了子柏风的私兵之中,负责巡视工作,不过他们巡视的,并不是人类聚聚所,而是几个妖类的聚集点。
“我们愿意被关入大牢!”另外一人慌忙道。
关入大牢?****冷笑一声,这些人还真是打得如意算盘,他一挥手,一道雪亮光芒洒出,两人惨叫着捂住了左臂,左臂之上鲜血渗出。
“嚎什么嚎!”他们不过是在这些人身上划了一道x型的伤痕,暂代驱逐大印罢了。
随着很多外来流民涌入了九燕乡,子柏风的权威也遭到一定的挑战,他所颁布的人妖共处的法令,在下燕村的九燕镇,基本上已经是共识,执行良好。在燕翼镇,就要差了许多。而那些涌入了九燕乡的流民,却不管你系不系红绫,抓来就吃。
但凡身系红绫的,都是子柏风曾经关注过的,专门用养妖诀为其点化过的。这些小妖,很多都已经突破了第二阶,拥有了类似人类幼童的智力。
其中有一只子柏风重点关注的小刺猬,有望最近升到三阶,谁想在冬眠时竟然也被饥饿的乡民抓去吃了,子柏风顺着残留的灵气找到那刺猬时,竟然只剩下了半个头颅,气得子柏风全身发颤,唤来了细腿,找到了那不顾子柏风禁令,吃了刺猬的乡民,结结实实打了二十大板,打得那乡民一个月下不了床,好在子柏风打完之后,把他关进了新建的大牢里,有吃有喝,这才没饿死。
谁想事件一传出去,那些身系红绫的小妖却是倒了大霉,这大牢在饥饿的乡民看来,绝对是一个福利设施,打20大板,换来一冬天的有吃有喝,最重要的是饿不死,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好办法了。
直到子柏风实在怒了,找情节极为恶劣的,真个砍了几个人头,这才刹住了这一阵不好的风潮。你娘的,老子这些都是国家特级保护动物,你说杀就杀,老子杀了你!
人妖共处,并不简单,子柏风心理早就有所准备,更何况随着领地的扩张,随着人员的增多,再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不简单。
现在是人类杀小妖,但小妖中,其实也有很多极为危险的存在,譬如毒蛇、毒虫成妖的,如果它们被惹怒了,怕是就会出现妖怪杀人的事情了,虽然子柏风已经立下准则,对人妖一视同仁,但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小妖怪,子柏风实在不想亲手处决,更何况,这些小妖,将是源源不断产生灵气的根基所在,所以断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对这世间的人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做好人妖共处的准备,更没有人妖共处的觉悟。这也让子柏风深觉,人妖共处并不应该扩大化,而应该有节制有限度。所以子柏风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把成了气候的妖怪都集中到下燕村地界,或者让他们到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生存,但小妖就如同顽童,哪有那么听话?依然有一些小妖会从深山中跑出来。子柏风只能命人加强巡逻,专门在人迹罕至之处转悠。
现在的九燕乡,地广人稀,刚刚出现的冲突,有些能够被子柏风提前刹住,但更多的冲突,却遍地开花。
此时,子柏风才不得不正视流民的危害。他子柏风发善心收容流民,但这里并不是这些流民的家乡,他们对这片土地没有敬畏,没有热爱,只当它是一个落脚地,不会保护它,也不会去顾虑它。
而且,这些惹事的流民,还多是蒙城其他乡来的流民,反而是那些远道而来,终于有一处容身之所的流民,格外珍惜这次机会,能够和本地人和平共处。
不说人妖冲突,本地村民和流民的冲突也爆发了好几次,流民偷取本地村民的粮食、衣物、财物的事情屡见不鲜。流民想要猎捕小妖,却被本地村民阻止而爆发冲突的事情,更是多到数不胜数,让子柏风不胜心寒。
很多时候,人心还不如妖怪,不知进退,不懂敬畏,更关键的是,他们的心中,甚至还有一种难言的嫉妒与报复心理。同是蒙城子民,凭什么我饿肚子,凭什么你们就能吃饱?我没有,你们也不能有!
在阻止了一次流民想要烧毁粮仓的事件之后,子柏风动了真怒,一连串的严厉刑罚颁布出来,但凡作奸犯科者,一律在身上烙下印痕,驱逐出境,胆敢再进入九燕乡地界,格杀勿论!
乱世重典,子柏风曾经用过一次,但从未如现在这般严厉。
一个格外严峻的冬天,也让子柏风经历了人情的冷暖,也渐渐懂得了府君等人决策时的无奈。但凡上位者做出的决策,就不可能面面俱到,总会有一个轻重缓急。
而这世间,有些人他们不甘于命运的压迫,他们想要改变自己。譬如用手推车推出了下燕村“蒙城小粮仓”美名的下燕村村民,譬如甘冒奇险到南方去贩卖武器的刀刘村青壮;譬如忍辱负重,孤注一掷为扈宝乡乡民谋福利的扈才俊;他们都在努力地为自己,为他人而拼搏着,所以才有现在九燕乡的繁华景象。
而有一些人,他们妄图不劳而获,他们宁愿去偷去抢去乞讨,也不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开创属于自己的明天。
或许天地灵气枯竭,或许一切都在走向衰竭,但是子柏风却已经不再轻易纵容与原谅,因为他已经提供了太多的机会。
而未来,终究会有很多跟不上的人,会被甩下……
能怪谁呢?怨恨谁呢?不作就不会死。
第156章 :一朝赐字子不语(卷末)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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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二月,一场北风吹过,原本已经回暖的天气,顿时又冷了起来。
已经脱下的冬衣,又被从箱子底下取出来。一个个行人,都被裹得像是小球一般。
但是九燕乡却依然是春意盎然,特别是下燕村,有丹木神树这个天然空调,现在的九燕乡已经可以换上单衣了。
青石之上,名仕云集,山槐如盖,绿草似茵。
肃静,却又热烈,众人都瞪大眼睛,面带笑容,看着中央。
子柏风身上穿着多层的袍子,头上还罩了一个死沉死沉的爵弁,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滴,站在一旁的小狐狸对他悄悄吐了吐舌头,白纱裙之下,尾巴伸出,轻轻拂过了子柏风的额头,帮他把汗滴擦去。
先生假装没看到,继续宣读着贺词。
这是子柏风的冠礼,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若是按照常理,子柏风尚未到加冠之时,但先生提出子柏风日渐位高权重,理应行冠礼了,子坚当然应允,村民们对加冠之礼不是特别重视,大多是自家举行,但是子柏风何等身份,自然要隆重一些。
子柏风对此也很是期待,不加冠,就是垂髻童子,子柏风早早就把头发束起,却是没有戴冠的资格,到哪里都被人看成是小娃娃,否则也不会被刀刘村的人称为娃娃乡长。
这一日,整个下燕村名流云集,府君和先生亲自到来。冠礼大宾是先生,他是子柏风的授业恩师,更是子柏风最尊敬的人,理应由他来为子柏风加冠。
对子坚来说,这是儿子除了娶亲之外的第二大事,自然考虑周全,整个下燕村都早早动员了起来,忙里忙外,把大青石整个布置了一番。
子氏凋零,祖祠早毁,所以冠礼就在青石之上举行。
先生宣读完贺词,微笑着看向子柏风。
子柏风有些紧张,接下来的环节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长辈取字。
子柏风不知道先生会怎么取,这字可是要随终身的。
他已经决定了,如果先生给他取个不好听的字,他立刻就给自己起个号,谁叫他字他跟谁急。
先生看着子柏风,笑容有些诡异,子柏风目光一转,看到府君笑得高深莫测,落千山挤眉弄眼,几个重要宾客交头接耳,自家老爹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顿时心中惴惴。
“柏风。”先生终于宣读完了祝辞,看着子柏风,心中诸般感慨。
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眼前这个少年,从当初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小书呆子,变成了现在的九燕乡正,而且做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子柏风有些期冀地看着先生,先生笑了,道:“你可知道,我从一年前,就在想你的字。”
子柏风瞪大眼睛,看着子柏风。
“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没有之一。”先生微笑道,府君在那边不满地咳嗽了一声,他也是先生的学生啊。
“我早就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我精研命理,也曾经为你推算过。若论阴阳,你子字乃是至阴转阳,万物之始,柏属震木,风乃巽风,你的名字便是由阴转阳,拨动五行,形成太极,其势汹汹,再无阻碍,你这一生,不论有多少波折,都毕然会被你甩在身后,没有谁能阻挡你的脚步;若论五行,子字属水,柏字乃木,风字乃金,你五行中缺火少土,木旺金欠,水显不足,谁想你却有三大臂膀,蠃鱼以水生木,青石为土生金,丹木燃木生火,阴阳五行,便就此补齐。”
子柏风一开始听,还挺担心的,谁想到听完之后,却觉得自己这名字起的真好,这妖怪收得好,养得好!
“但是……”子柏风正在得意呢,先生却是一个转折,让子柏风提心吊胆起来。
“柏风你命理奇特,难以推算,你不在三界中,身在五行外,这世间的诸般规则,却都束缚不了你。”
此时不但是子柏风,就连来访的宾客,都瞪大了眼睛,不再三界中,身在五行外这是什么概念?
“我曾经多次为你卜课,天占地课,皆为不详。天地不语,人自成行。柏风,天道地运皆无常,你可知我有多么羡慕你,可以摆脱这天地的束缚……”
先生喃喃低语,说的话太过玄奥,宾客们大多听不懂,只有府君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子柏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瓷片。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种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奇妙感觉。似乎他和这天地有什么奇妙的约定。
他露出了微笑,道:“天地不语,我亦不语。”
先生怔了一下,喃喃念了两遍,却是笑了。
“好一个天地不语,我亦不语。”先生摇了摇头,道:“我本想给你取字……那我今日,就给你取字不语!”
子不语?
“子不语?”府君皱眉沉思,宾客也纷纷交头接耳。
“不语兄。”落千山对子柏风啪得抱拳行礼,用口型道。
子柏风对他挑了挑眉毛,又看向了自家老爹。
对子坚来说,子不语这个名字里面蕴藏的含义,似乎有点多。
他只是念了两遍,觉得很顺口,就点了点头。
“多谢先生赐字!”子柏风双手抱拳,一躬到地。
冠礼礼毕,宴请宾客,待到午后,许多的宾客都已经告辞,只剩下了府君、先生和落千山三人。
“柏风,我有事要和你说。”府君对子柏风招招手,和子柏风一起到了他的书房里,先生也随后跟进去,落千山则跨刀站在书房门口,充当起了门卫,不论是谁都不准接近。
“府君大人?”子柏风有些疑惑,他早就觉得府君和先生这么急着让他行冠礼,似乎另有所图。
“你或许也觉察了。”府君和先生对望一眼,他们早就已经决定了要开诚布公地和子柏风谈谈,但到此时,却依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一件一件说吧。”先生道。
“第一件事,便是南方的战乱已经停歇,符阳城划归夏俊国。夏俊国答应撤兵,百年之内,不再侵扰。”
子柏风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倒是很有他“不语”两字的风范,他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定然还有下文。
“夏俊国侵扰我颛而国,本就是被天朝上国驱使,他们本身也并不愿意过多侵扰我国,毕竟此地土地贫瘠,人员稀少。”先生解释道,“此次战乱停歇,流民带来的冲击,也会渐渐停歇,蒙城将会恢复往日平静。”
真的会如此吗?子柏风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突兀的战乱,突兀的停止,总觉得其中有些奇怪。
“第二件事,我将要奉召回京一趟,此去行程至少半年时间。”府君苦笑道,“我的府君职位,是去是留,还需要上峰商酌,但是在我前往西京之前,必须选择一人代理府君职责。”
“主薄大人他?”子柏风心中一动,府君为何和自己说这件事?按照常理,府君离开,自然是主薄代理府君职责。
“主薄这人你也知晓。”府君摇头,“若是往日,守成他还能勉强胜任,但是此时此刻,整个蒙城经历了一场饥荒,算是百废待兴,这个主薄怕是根本就玩不转。”
“先生向我推荐你,我左思右想,也只有你。”府君叹了一口气,道,“蒙城是我初次经营之地,更是我的心血所在,我不想让蒙城就此沉沦,更不想前功尽弃,所以,这个重担,我只能交给你。”
子柏风瞪大眼睛,这个要求太高了吧,他当乡正才当了不到几个月,再说了,如果他去代蒙城府君,那他的九燕乡怎么办?
“当然,我不会强人所难,如果柏风你自觉无法胜任,我也会另选贤才。”府君道。
“你明知道这么说,我定然会努力争取。”子柏风无语,府君对他还玩这种小手段。
“柏风,我倒是真的希望你暂避锋芒。”府君道:“事实上,现在是我颛而国急需停战,有消息说夏俊国狮子口大开,想要连同蒙城、南城、符阳城同时纳入怀中。不管他们是不是能得逞,总会波澜不断。
子柏风有些惊讶,这夏俊国,还真是狮子口大开,颛而国也未免太软了吧。
难道自己突然就从颛而国变成了夏俊国的了?
虽然子柏风对这个颛而国其实没什么归属感,但是到了夏俊国,岂不是又平添许多的麻烦?而且,这……也太儿戏了吧。
难道府君此去西京,就是为了此事?可是一个小小的府君,又能影响什么呢?早就觉得府君的身份背景不简单,莫非果然如此?
如果蒙城归了夏俊国,自己的印信还管不管用?自己的领地还是否归自己?那瓷片还能不能如此便利?子柏风不敢肯定。
子柏风心中万般猜测,浮想联翩,一时间痴了。
良久之后,他摇头道:“就算是我不去当府君,我总也是九燕乡正,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过的。”
确实,府君可以调走,可是他呢?他的根在这里。
他就像那丹木神树,既然已经扎下根去,就不能再拔起来了。
就算是有养妖诀,也不行!
这是两件事,子柏风以为府君已经说完了。
谁想府君却问道:“柏风,你可曾知道,鸟鼠山的那边是什么地方?”
“书上记载,鸟鼠山向西南方向,是一片沙漠。”子柏风道。
“你可曾亲眼看看?”府君问子柏风。
亲眼看看?
子柏风抬起头来。
在山的那一边,自己领地的那一边,蒙城边界的那一边,是什么?
瓷片上,只是一片迷雾,而他,竟然真的没有去看过。
第157章 :一朝入主蒙城府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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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万物生发,新绿遍野。
鸟鼠山的一麓,丹木神树的树根深深扎入了山石之中,把四周的山石撬起,而随着山上积雪融化,水流冲击之下,这处山石终于轰然垮塌,露出了一个深邃的洞穴。
洞穴之中,一股灵气喷出,如同微风吹拂。受到灵气的滋润,四周的草木疯狂增长,而后,两道绿色的光芒亮起,如同两盏小灯,让人望之心悸。
那两盏小灯晃荡着从洞穴中飘了出来,阳光洒下,那两盏小灯似乎退缩了,片刻之后一个粗大的爪子从下方探出来,在阳光中抓了抓。
虎王小仔歪着脑袋看着外面那耀眼的天光。
这就是阳光?小仔在阳光中抓了半天,也没抓住哪怕一缕阳光,他的手爪却温暖了起来,便如同在寒冷的冬夜,阿姊轻轻捧住他的手一般。
阿姊难道真的像别人所说的那样,到了这里了?
小仔想要出去,却又有些犹豫,洞穴之外,那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从未见过。阿姊离开之前,曾经千叮嘱万嘱咐,千万不要离开妖王洞,外面对他这样还没成年的小虎来说,还是太危险了些。
但是小仔却是耐不住别人的议论纷纷和一个人独居的寂寞,离开了妖王洞,顺着阿姊留下的气息,追了出来。
终于,小仔鼓起了勇气,一个虎扑,义无反顾地跳到了阳光之下。
阳光普照,均匀地洒在小仔的身上,这和妖王洞那透过湖水照射下来的昏暗阳光完全不同,小仔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泡在了温水里,舒服得全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
它蹲下来,扭了扭屁股,缩了缩脖子,眯着眼睛,晃着尾巴,张开嘴巴,想要把那无尽的阳光吃进肚子里去。
山坡向下,繁花似海,小仔伸出鼻子,轻轻嗅着一朵山花,有一种和妖王洞完全不同的清爽味道。
混杂的气味掩盖了阿姊留下的气息,但是小仔此时却顾不上这些,它在花海之中翻滚着,扑腾着,折腾起了漫天的草屑花瓣。
直到最后累了,它侧身躺在了花丛里,打了一个滚,又打了一个滚。
真舒服啊,这个世界,难怪阿姊去了就不回来,她一定是不想要自己,也不想要妖王洞了。
小仔突然有些伤感,如果阿姊不要自己了,自己该怎么办?
躺在花丛之中,小仔突然想起了之前和阿姊的对话。
“阿姊,你为什么不说话?”
“嘘,阿姊在苦恼。”
这就是苦恼吗?
就在此时,一声尖叫响起,小仔低下头去,就看到一个全身花里胡哨的,长的奇形怪状,有些像是妖王洞里的猴子的东西在发出嘈杂的声音。
“吼!”小仔也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吼,不就是比嗓门嘛,谁怕谁?
谁想,一个黑色的丑猴子却从一旁跳了出来,拿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对着他:“去,快滚!”
他听不懂对方的话语,却是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很不友好。
但是他虎王小仔会怕吗?
眨眼之间,虎王小仔带着身上一道伤痕,夹着尾巴逃掉了。
柱子转头看向了那布衣女子,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壮士……”布衣女子以手抚胸,心有余悸,“刚才那只老虎好大!”
“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老虎?这山里还真多了许多的东西啊。”柱子也是极为疑惑,刚才那老虎比之普通的老虎,大上一倍有余,比之一头公牛还要大上许多。
“姑娘,你能自己回去吗?”柱子道,“我要快点去禀报乡正,不,府君大人……”
柱子突然想起,今日今时,乡正大人应该是去了蒙城,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蒙城府了吧。
……
子柏风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回到蒙城府。
以蒙城主人的身份,乘着四驾马车,在众多士兵与蒙城诸位巨头的欢迎之下,驾临蒙城府。
大清早,落千山就侯在了青石之下,在落千山带着几名士兵的护送之下,子柏风沐浴更衣,在村口坐上了四驾马车,沿着平直的树根大道,一路辚辚行来,直达蒙城门外。
第一天上任,难免要隆重一些,落千山也一改往日和子柏风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样子,一板一眼,执礼甚恭。
子柏风知道自己既然成了府君,自然要有府君的样子,所以他就奉行了自己的字——不语。
坐在马车上,面色严肃,双目远眺,若有所思,落千山骑马跟在一侧,搭眼看了子柏风几眼,然后就提马领先几步,在前方开道。
一路上,路人纷纷让路,在路边跪地行礼。
蒙城门外,士兵早就挺胸凸肚,手持刀枪,一个个面容肃然,眼睛却是乱飘,远远看到了马车辚辚而来,连忙彼此低声呵斥着:“来了,快站好!站好!”
马车在城门外略略减速,却并未停留,然后直奔蒙城府而去。
到了蒙城府前,一名士兵上前帮子柏风打开车门,伸出粗糙遍布伤疤的大手,把子柏风扶下车来,然后在他的面前,跪下来,深深低下头去。
子柏风站在马车旁,目光扫过这代表着蒙城的暴力与节制的士兵,抬头看去,长街、士兵、围观人群和渐渐沉寂下来的环境。
在子柏风的沉默中,不论是交头接耳讨论的小民,还是彼此交换眼神的士兵,都屏息静气,静静等待着。
蒙城府已经在此耸立了几百年。古朴,庄重,威严。
一剑西来时,蒙城府就耸立在这里,天河凌空时,蒙城府也耸立在这里。
而此时,子柏风站在了它的前面,蒙城府还是耸立在这里。
一面大鼓,一面铜锣立在门侧,子柏风看到那大鼓,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上次携着怒气前来蒙城府状告府君的样子。
今日之后,再来敲鼓的话,怕是就要自己告自己了。
想到这里,子柏风露出了一丝微笑。
主薄神色复杂地站在门前,蒙城的各地乡正、各大部门的头头脑脑也都站在门前,略显呆滞地看着子柏风从车上下来。
子柏风身穿玄袍,头戴小冠,面容冷峻,看起来比之往日成熟了不少,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就有了难以形容的威压。
主薄已经熬走了四任府君,这种感觉,或许只在前任府君和子柏风的身上感受到过。
这个少年,真的是前日那刚刚加冠的腼腆少年?
又难怪府君和先生急着给子柏风加冠,此等重任,若是落在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肩上,怕是难以服众。
即便是现在,他们都无法相信,蒙城府君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官职,竟然落到了子柏风这样一个刚刚加冠的青年人手里。
所以,此时什么样的眼神都有,什么样的心思都有。
府君刚刚离去,子柏风刚刚君临蒙城,蒙城的众人,心思却是前所未有的散乱。
落千山按刀站在子柏风的身侧,目光一扫,杀气凌然。
这个青年将军,上过阵,立过功,杀过仙人,斩过刀痴,练过武术,修过霸刀,悟过天道,此时此刻,他在这里一站,就有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威压。
但是子柏风却笑了,他轻轻拍了拍落千山的肩膀,一步向前跨出。
风过松林,月照河溪,刚刚的肃杀瞬间就被另外一种难言的感觉所替代。
如沐春风?却又如日轮高悬,威严而不酷烈。
子柏风曾经一眼之下,吓得天玄道人心神失守。
而和刀痴一战,子柏风早就不是当初的子柏风。
刀痴一眼可以杀人,他却可以把刀痴那杀人的眼神化解与无形。
子柏风迈步前行,对众人轻轻颔首,走入内堂,主薄大人愣了一愣,连忙转身跟上,其他人按照各自次序,尾随而上,落千山走在最后,回过身来,看向了围观的群众,沉声喝道:“散了吧!”
众人眼看没有热闹看了,也都纷纷散去。
蒙城府已经很是熟悉了,子柏风一路行来,就走到了蒙城府的书房。
几名文书早就在书房门口等待,子柏风摆手让他们离开,自己上前,伸手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一抬头,勤耕治学的牌匾闪闪生辉。
其实,前些日子,府君已经把事务向子柏风交接过了,子柏风也曾经在这书房里呆了几日,但今日今时,进入这间书房,又有一种不同的感受。
“府君大人。”一名文书双手把印信奉上,子柏风接过了印信,转首看向了主薄,道:“主薄大人可有要事?”
“卑职还需前往西丁乡巡视,已经订好了行程。”主薄连忙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送主薄大人了。”子柏风微微点头,在书桌后面坐下。
众人对望一眼,都转身走了出去,只剩下两名文书还在一旁。
这两名文书,都是子柏风前一届的秀才,平日里也看过子柏风往来蒙城府,不敢有丝毫怠慢。
“你们也下去吧。”子柏风招手挥推他们,然后目光落在了蒙城的印信之上。
这印信,是收……还是不收?
这是一个问题。
第158章 :一片沙漠寂如死{首发}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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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子柏风有些犹豫,一则九燕乡此时还未大功告成,并未自动退出子柏风的手掌,此时是否能够收取这方印信?
二则府君言明此去半年时间,是否还会回来?回来之后,子柏风这个代蒙城府君,是否依然要让位?届时若是印信不能退出来,又该怎么交代?
三则蒙城到底会不会被划割给夏俊国?如果划割给夏俊国,自己这个蒙城府君,是否还能继续做下去?
这些问题,子柏风都不知道,也想不通,所以他在犹豫。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
声音很大,很稳,这种敲门方式便只有一人,落千山。
“千山,进来。”子柏风道,落千山进来,道:“府君……”
子柏风竖起一根手指。
“不语……柏风!”
子柏风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按照常理来说,别人应该称呼他的表字了,但是他对子不语这三个字,实在是不怎么感冒。而且他和落千山的关系,彼此直呼其名即可。不过从这点上来看,落千山名南,字千山,子柏风却是叫千山叫习惯了,不曾改口。
看到落千山,子柏风的思绪却止不住地陷入回忆之中。
府君曾经问子柏风:“你可知鸟鼠山的那边是什么?”
子柏风知道那边是大漠,但是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大漠。
于是,他去看了。
和落千山一起。
从鸟鼠观起飞,一路向西南飞行。
大鹤红羽张开双翼,拉着子柏风的云车,从蓝天白云之间掠过,小白护卫在一旁,展开双翼,忽前忽后地跟着。
先经过一段子柏风的领地,子柏风从上方俯瞰着,九燕乡、下燕村,青石、丹木神树……红羽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之间,就已经从九燕乡的领上空飞过,离开了九燕乡,就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膜,四溢的灵气变得枯竭起来,如同从温润的雨林来到了寒冷的北极。
一眨眼,一行两人两妖就已经飞出了蒙城的范围之外。
除了偶尔暴露在地面之上的丹木神树的树根,这里再无其他任何让子柏风熟悉的景象。
这还是子柏风第一次离开蒙城地界,脱离出了自己领地的范围,一股难言的死气就压在了身上,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蒙城算是在鸟鼠山脉的包裹之中,越过了这片地界,又进入了鸟鼠山脉之中。红羽奋力拍打着翅膀,拉着云车直入云霄,越过了一座高峰,这座高峰是鸟鼠山脉仅次于鸟鼠山的高峰。
一路越过雪线,翻过山岭,一股冷气流吹过来,云车四周缭绕的雾气几乎被冻结,子柏风低下头去,藏到了云车之中,再抬起头来时,就瞪大了眼睛。
眼前,大地被分做了三色。
雪线为分界线,是白与绿;白与绿之下几百米远的地方,又是一条平直的线,变成了绿与黄。
大漠……
大漠的边缘,还能够看到沙化侵袭所留下的痕迹。
枯骨与倒伏在地的树木就那么死去,却被遗忘了。
小白在前方引路,刚刚飞到了沙漠的上方,就惊慌失措地转身飞了回来,落到了子柏风的脸上,拼命扑闪着翅膀。
红羽又向前飞了几秒钟,顿时也惊慌失措起来,子柏风只觉得,天地之间似乎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正在撕扯着自己的身体,只可惜,他的灵力性质特殊,是什么也扯不走,夺不去的。
但身边的其他人,不论是落千山,还是红羽、小白,甚至是乘坐的云车,灵气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逸散。
红羽惊慌失措地回转,直到飞到了鸟鼠山脉,离开了那片沙漠,这才平稳了下来。
云车降下,在那绿与黄的交界处。
子柏风抬头看去,他的双眼能够看到灵气,天地万物都有灵气。
但是眼前的一切,打破了他的固有思路。
这片沙漠,竟然没有丝毫的灵气!
就算是一颗石头,一捧泥土都有灵气,可眼前这片沙漠没有。
极目望去,那沙漠甚至没有起伏,没有高低,只有一片平直的荒凉。
没有风吹动,没有云飘荡,就连天空,都是死灰色的。
就像是天地之间,突然多了一片疮。
死去了,腐化了,溃烂了,干瘪了,枯萎了的一片疮。
前世的子柏风,也曾经看过沙漠。
但沙漠的死寂只是表面上的,在深层次里,沙漠也是蕴藏着勃勃生机的。
绿洲、仙人掌、蜥蜴、蚂蚁……
但是这里不同,这片沙漠,点滴灵气也无,只有一片死寂。
“呛!“落千山抽出腰刀,一刀插入了那黄与绿的分界线处,片刻之后,他叫了起来:“柏风!你快来看!”
子柏风低头看去,落千山那钢刀所插入的地方,曾经把黄与绿分割开来。
但此时此刻,那黄色却在慢慢向前爬行。
子柏风蹲下来,就看到一粒粒的泥土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灵气,瞬间化作了枯黄的沙粒。
一粒一粒……它转化的速度是那么慢,可子柏风的心中却充满了难言的恐惧。
这片沙漠,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蚕食着整个世界,是否……总有一天,整个世界,都会化作这样的沙漠?
这样的未来,太可怕了。
子柏风和落千山,在这沙漠的边缘只停留了一刻钟,那条黄色的线就向前推进了一毫米。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这片山峦,这鸟鼠山,能够抵挡它们多久?
它们蚕食掉下燕村,又需要几年的时间?
而这片沙漠的对面,又是什么地方?
怎么看,都应该是在颛而国的地界,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让颛而国急急忙忙停战,甚至不惜放弃蒙城府?
子柏风并不知道实情如何,他只能自己去猜测,去揣摩。
子柏风曾经最担心的是如果蒙城被划给夏俊国,他们九燕乡该何去何从,但是自从翻过了鸟鼠山,看到另外一边的境况之后,他最担心的,就变成了眼前的那一片死寂的大漠。
已经没有了退路了……
府君走了,去了西京,却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重担。
和那迫在眉睫的实实在在的威胁比起来,其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子柏风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看向落千山,道:“千山,现在蒙城就只能依靠你我了!”
落千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放心吧,府君走之前的很多事我都清楚,蒙城的许多官员,我也有所了解,谁敢出幺蛾子,我一刀砍了他们!”
子柏风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的他,确实是无可用之人啊。
也只能信任原来留下的那些官员了,可他们真的能行吗?
落千山呆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子柏风不得不坐镇蒙城,九燕乡的事务,子柏风就委托他帮忙多费心了,所以落千山还要去巡视一番。
落千山走了之后,子柏风的目光又落到了蒙城之上,想要看清谁值得信任,谁不值得信任,最快的办法,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子柏风再不犹豫,拿起了府君的印信。
府君的印信,和九燕乡的印信相比,又大了许多,足有三寸见方,拿在手中,其红如血,拿在手中沉重无比,托在子柏风的掌心里,比手掌还要大出许多。
子柏风还在担心它能否被自己收入掌心之中,就感觉到掌心中一阵麻麻痒痒,那印信竟然真的被收入到了掌心中去了。
子柏风摊开手看去,掌心之中就像是有一眼深潭,两个印信在其中浮浮沉浮,伸手去摸,却是光滑如昔。他摊开一卷公文,批阅一番,然后伸手,掌心之中,就浮现了府君印信,印在上面,印痕清晰立体,全无二致。
子柏风这才算是放了心,然后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了眉心,凝神看去。
眉心,瓷片旋转,那一方大世界之上,终于不再是针尖大小的一点亮光,此时此刻,终于到了火柴大小了。
蒙城的地界,是九燕乡的六倍大小,他的九燕乡,本就是穷乡僻壤之地,本是直属于蒙城的属地,被府君划分出去,列作了九燕乡。而此时他入主了蒙城府,九燕乡地自然又重归蒙城府。
蒙城府境内有洋水、濛河两大水系,背靠鸟鼠山,另一边与南城接壤,南城再南,便是符阳城,子柏风心中对其大体的位置,有了一个认识。
而蒙城的西南方向,完全是一片大漠,东北方向,则是蒙城所属的曲州府。曲州府本身是一条狭长地带,沿着一串山脉呈带状分布,子柏风原本不知道为何曲州府为何是“曲州”,现在却是明白了,曲州府所依的山脉另外一端,怕是都已经被大漠蚕食。整个曲州府,就像是前世的意大利,从颛而国的国界之上延伸出来,而那片大漠,就像是地中海。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怕是过不了几百年,整个曲州府,都会被大漠蚕食掉,而最先被蚕食的,怕是就是蒙城等几个城市,难怪蒙城府要被放弃掉,又难怪夏俊国停止了侵扰。
但是,这又从逻辑上说不通,如果蒙城府原来就面临沙化的威胁,之前夏俊国为何侵扰此地呢?
第159章 :一城黑少白眼多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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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子柏风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去想它,专心眼下的事。
蒙城府当初建设之时,估计有高人指点,计算了风水等因素,又因为蒙城府算是整个蒙城信念聚集之所,所以整个蒙城就蒙城府的灵气最浓厚。此时此刻,外面的那些官员们还没有完全散去,子柏风便接着蒙城府的灵气,仔细去观察。
蒙城府的一个个人,在子柏风的视野之中,呈现出了深深浅浅的圆点。
一个黑点正大步流星地走出蒙城府,那是落千山,他和子柏风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对他极为信任。
他身边几个军士,都是深浅不一的空心圆圈,内部有的黑有的白,他们对子柏风的信任程度并不如落千山那般的,但他们都受到了落千山的节制,所以只要落千山信任子柏风,他们就是子柏风的助力,这点就像是当初在四狗的胁迫下,一名下燕村村民对子柏风的态度一般。
落千山的控制力毋庸置疑,子柏风觉得这些人都不用担心,便忽略掉他们,继续看。
两个内白外黑的圆点在子柏风书房外间,那是两个文书。
对这俩人,子柏风有些疑惑,然后很快就了解了。
这俩人对子柏风并不如何信任,但是他们服从于子柏风的权威,所以就是这种内白外黑的圆点,和落千山的下属服从于他的权威一样。
明白了这点之后,子柏风就发现这样的人在蒙城府里很多。
他们或许不信任子柏风,但是他们信任权威,他们不需要思考太多,只要按照命令去做就好了,当有命令冲突时,自然是谁官大就听谁的。
这也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大多数人对什么权力斗争,争权夺利都没什么兴趣,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工作,拿到自己的俸禄就好了。
更何况现在整个蒙城都陷入了饥荒之中,也只有蒙城府这些人可以旱涝保收地得到俸禄,让一家老小吃饱饭了。
蒙城的饥荒,是对蒙城的考验,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却又是对子柏风的利好消息。
这种情况下,没有太大野心的人,会更紧密地团结在子柏风的身边,不会轻易改弦易辙。
但是,这种现象仅限于基层人员,蒙城的二把手,子柏风现在的副手,主薄大人就是完完全全的白色圆点,哪怕一点的黑色也没有。
府君在时,主薄大人还能尽职尽责地辅佐府君,但是府君离开,竟然把代理府君的帽子压在了子柏风的身上,这让主薄大人完全出离愤怒,已经无法理智地思考了。
此时的主薄大人定然想不到,子柏风竟然能够利用异常的手段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主薄的书房和府君的书房相隔一个院落,中间就是府君和主薄的文书们所在的院落。此时主薄正在自己的书房里踱来踱去,如同一只受困的孤狼,还有一名乡正站在他的房间里,就是西丁乡的乡正。
“主薄大人,府外已经备好车了,我们是否这就出发?”西丁乡正低着头,小心翼翼问道,他实在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但是在这里站着,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此时此刻和主薄大人走得太近,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看主薄大人此时的表情就知道了。
此时的西丁乡正甚至都在后悔,他后悔自己不应该邀请主薄到自己的西丁乡去参观考察,虽然名为参观考察,其实就是想要救济,但是此时此刻,新任府君大人,会不会把自己当做是主薄大人的死忠呢?
子柏风就看代表西丁乡正的那圆点不停地跳来跳去,一会黑一会白,可见他心中斗争的剧烈。
“主薄大人若是……若是此时不方便的话,我便先告辞了,等日后主薄大人闲下来,我再来请主薄大人。”西丁乡正悄悄哈了哈腰,似乎就想撤退。
“你敢!”主薄猛然转过头来,一个瓷器笔洗啪一声摔碎在了西丁乡正的面前:“丁三吉,我告诉你,如果你敢从这个门出去,日后你就别再来求我白顺!”
西丁乡正丁三吉连忙低下头去,陪笑道:“主薄大人,您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的……”
他心中暗暗恼怒,却是不敢得罪主薄大人,他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乡正,而且西丁乡算是现在整个蒙城受灾最严重的乡。
当初曾经向府君告状,说子柏风不该收容流民的就是他,当初他只是在担心等到寒冬过去,西丁乡人大规模出逃,造成人员的流失和耕地的荒芜,这对以土地为根本的乡正来说,可是极大的罪名。
所以当府君宣布说将会前往西京,会有别人代他行使府君权力时,丁三吉就立刻向主薄大人靠拢了,毕竟不论是资历,还是地位,都是主薄大人最接近这蒙城的权力中心。
但此时此刻,一切尘埃落定,丁三吉傻眼了。
竟然是他告过状的子柏风成了府君?
怎么可能?怎么办?怎么行?
他自觉已经得罪了子柏风了,便不敢再得罪主薄大人,笔洗飞射,划破了他的脚踝,他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陪着笑,任由主薄大人唾面自干,等主薄大人似乎稍稍平静些了,又撅着屁股,亲自把地上的笔洗碎片一一捡起。
看着丁三吉这般表现,主薄只觉得心里顺了不少,他现在急需别人的尊重,急需别人的重视,这样才能抚平他内心的沟壑。
“走,你我一起去西丁乡。”主薄大人对丁三吉道,然后当先走了出去。
其他的那些乡正,也都没有离开,正在前院回廊里站着,低声讨论着什么,蒙城突然变天,府君大人离开,子柏风入主,中间给他们的反应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之前府君大人多次召子柏风入府,他们都从未多想什么,因为子柏风一直是府君大人的爱将,不论是有事相询还是有事安排,都很正常。府里的仆妇、守卫等也都是他们的眼线,这些人也不曾透露什么消息——子柏风逛蒙城府,就像是逛自家花园一般,这事儿谁都知道,就连府君大人一向信任的落千山,也没子柏风这般自在。
但是此时此刻,子柏风竟然真的吧蒙城府变成他的花园了。
他们当然也不会知道,子柏风此时正在他们头顶上看着他们。
蒙城三亭十六乡,有三个亭长,十六个乡正,其中子九燕乡正还是子柏风兼,有三个乡正因为有要事已经回去,西丁乡正丁三吉正和主薄在一起,所以这里有三亭十一乡的长官,他们中三名亭长,对子柏风还算是稍显信任,其中一名亭长是落千山的好友,之前没少和子柏风一起喝过酒。另外两名亭长,一名是府君一手提拔起来,算是府君的亲信,还有一人,却是对子柏风并不特别的感冒,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原因,这人姓扈,是扈才俊的本家叔叔,整个扈家,估计也就扈才俊对子柏风还算是友好。
而剩下的那些乡正,其中一人已经老到几乎走不动路了,说黑不黑,说白不白,说灰不灰,是扈才俊的一位本家爷爷,扈宝乡的乡正。
再剩下的十个,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信任子柏风的。
其实这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和子柏风同为乡正,彼此之间算是互相比较的竞争关系。
在这样几乎没什么商业的蒙城,和亭长相比,乡正掌管的土地和人口都远远多出,真正的地位,也比亭长为高,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蒙城代理府君理论上的竞争者。
有些人之前或许没有意识到这点,但子柏风以乡正之身荣登府君宝座,却让他们燃起了这种心思,一个个马后炮的开始恨起子柏风来了。
子柏风看到这点,只能苦笑,往日里,自己只顾埋头发展九燕乡,却不曾和这些人联络感情,到了现在,自己果然是孤家寡人啊。
其实这也怪不得子柏风,这些乡正,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本地宗族势力的代言人,年龄都已经四十往上,而子柏风科班秀才出身,又是刚刚加冠,本就和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不是一路人。
他们低声商议着,虽然不会做出共进退的决定,却已经有了一定的共识,那就是各回各家呆着去,看看子柏风会怎么做。
说实话,他们可不看好子柏风。
治理一城,可不是治理一村,就算是子柏风治理一乡的能力,他们也不见得有多认同,譬如子柏风收容流民的举措。
不过他们也不敢正面得罪子柏风,毕竟子柏风显现出来的诸般神异,不是他们所能对付的。
坊间传言,子柏风麾下有许多剑仙,高来高去,可以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他们可不想自己哪天搂着小妾睡觉的时候,醒来却发现脑袋没有了,床前站着牛头马面。
这些人远远看到主薄和丁三吉走了过来,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立刻轰然散去,各奔马厩、驿站,眨眼间就走了个精光。
只剩下扈宝乡那老到走不动的老乡正,佝偻着腰,拄着拐棍,一边喃喃低语着什么,一边向前慢慢挪动。
首发网址()第160章 :一如去年今日时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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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主薄和丁三吉停下了脚步,一前一后站着,看着扈宝乡正慢慢踱过长廊,他的速度比之蜗牛快不了多少,两眼昏花似乎看不清路,不时要停下来打量一番。眼角里,白色的眼屎积了两厘米长。
旁边两个士兵看到他过来,连忙向后面让了让,不敢靠近。
这位可是一个难缠的主儿,不说把他碰倒了,就算是碰到他一下,怕是都要被沾上。年轻的时候就很是难缠,老了之后更麻烦,其他的乡正背后,都叫他老不死,老匹夫,没一个愿意和他为伍的。
就像是印度人为牛让路一般,主薄和丁三吉一边焦急,一边等待,如果他们有手表的话,定然要开始看手表了。
足足等了盏茶时间,扈宝乡正这才走出了大门,拄着拐棍,上了一辆驴车,自己赶着驴车,嘚嘚的走了。
这盏茶时间,对丁三吉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他分明看到,门后面,花窗里,廊柱后,不论是文书,是侍女还是守卫,都把他和主薄并肩站立的景象看在眼里,印在了心里。
这盏茶时间,他的内心又挣扎了起来,代表他的那个圆点,就像是镇流器坏了的日光灯一般,一直闪来闪去,子柏风都帮他心急。
好不容易等到扈宝乡正走了,他连忙快走几步,表面上是上前引路,事实上三步并作两步,眨眼之间就跑出了大门去了,完全不像是一名人过中年的乡正。
主薄却是端起架子,迈着方步,在路过站在廊柱旁的守卫身边时,还非要停留一下,非要等那些人向他行完礼,这才继续前行,一路拿捏着去了。
子柏风摇头,这主薄,没救了。
他已经开始想,该如何让这主薄自己退位让贤,然后让谁来当自己的主薄了。
子柏风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整个蒙城府滤了一遍,算是心中有数了,这才开始低头处理文书。
他打开书箱——这书箱是用从鸟鼠观顺来的那些牌位做成的,上好的万年檀木发出沁人心脾的木材幽香,刚刚打开盖子,里面的文房四宝,就蹦了出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子柏风帮自己老爹做了斧锯刨凿四兄弟之后,深感这四兄弟用处大,于是也为自己养了五个小妖,正是笔墨纸砚五兄弟是也,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墨不是墨块,而是笔洗,纸不是纸张,而是镇纸——这一对家伙是双胞胎。
这文房四宝从书箱里面跳出来,摇身一变,就变作了五个一尺长的小人儿,在桌子上蹦来跳去,两个镇纸妖儿长的粗手大脚,就像是码头上的苦工汉子,搬着一卷文书,在桌上摊开,砚台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忍者神龟,活脱脱穿着一身龟甲,他懒懒向桌上一趟,四肢合抱住一块墨,慢慢磨了起来。笔洗是个大肚子弥勒佛一样的胖子,不过他的大肚子不是长出来的,而是胸口挂了一个大瓶子,晃晃荡荡,装满了水。
毛笔是个身穿黑裙,面色冷峻的女子,两手抓着自己黑色的麻花辫子,她有一项绝活,就是左右开弓,可以同时写两行字,而且绝对看不出来,两行字其实是同时写的。
有了这五个小妖,子柏风又本就有过目不忘的大才,若是需要参阅什么,两只粗手大脚的镇纸就蹦蹦跳跳到书架上拿来,其他的子柏风是手也不用动,只需要看上一遍,然后随口说出意见就好——不对,他还是需要动手的,因为他要盖章。
但盖章也简单,只是一拍手,一个通红的印章就出现在了文书之上。
即便是这样的效率,子柏风也一直忙碌到了日头偏西,中午只是匆匆吃了一顿饭。
期间的很多事,子柏风不敢轻易做决断,翻出了往日里府君所作的许多文书,这才做出决断。
辛苦的不只是子柏风,五个小妖也一个个累的走不动路,而两个文书来回搬运文书,虽然只需要把文书放在屏风外面,任由子柏风需要时取用,却也累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坐在门外回廊里直喘气。
到最后,反而是身上灵气充裕的子柏风精神最是健旺。
把两个文书打发走了,让他们下班回家,各找各妈,子柏风把手中的活儿稍稍收拾了一下,已经是掌灯时分。
打开书箱,五个小妖自己跳进去,就累的呼呼大睡,从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的鼾声。
子柏风轻轻拍了拍书箱,道了一声辛苦,跨起书箱,向外走去。
此时已然是掌灯时分,回廊里的灯已经点亮,有些暗淡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晃荡着,映着回廊两侧的花草影影憧憧。
子柏风对守在门外的两名守卫道了辛苦,顺着回廊慢慢前行,一边舒展筋骨,一边对近日的事务进行最后的回顾。
来时,众人夹道欢迎,前呼后拥,走的时候,却是独自一人,格外安静。
子柏风还是给享受这样的安静,他慢慢踱步到了回廊最外面的班房处,就看到班房里坐着两个人影。
那两个人影都很熟悉,子柏风连忙快走两步,道:“爹,千山,你们怎么来了?”
“哥……”小石头已经躺在子坚的怀里睡熟了,此时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像是一只懒惰的小猫一样,轻轻叫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府君出来了,我就先告辞了。”落千山一拱手,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子坚目送他走出大门,才道:“你婶……你娘不放心你,让我和小石头来看看。”
虽然帮不上什么,但是儿子上任府君第一天,他总是要来为儿子打气的。
其实他下午就到了,府里的守卫和管事想要让他到内里休息,他不愿意进去,生怕打扰了子柏风,这才在班房坐着。守卫无法,这才请来落千山相陪。
子柏风背转身去,让子坚把小石头放在他的背上,和子坚肩并肩向外走去。
旁边的守卫想要上前帮忙背上小石头,却又停住了脚步。
他们不敢打扰,也不认打扰,这三人之间,似乎没有他们去帮忙的空间。
“这小家伙越来越重了。”子柏风颠颠小石头,让小石头垂下来的脑袋靠到他的脖子上,小石头迷蒙中呢喃了几句什么,却是没有睁开眼睛,子柏风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无奈道:“还在我脖子里流口水。”
子坚拿出手帕,帮小石头擦了擦嘴角,又帮大儿子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珠,低声道:“你累了一天了,我来背吧。”
“我不累。”子柏风拒绝着,和子坚一起步出了大门。
一名马夫赶着马车凑上前来,已经不是四驾马车,但也有两匹马,子柏风摇头拒绝,道:“日后如非安排,就不用马车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踏雪嘚嘚跑过来,伸着脖子想要接过小石头,子柏风却又摇了摇头,踏雪只能咬着自己的缰绳,跟在三人的后面。
蒙城府前,长街之上,华灯初上,灯火阑珊处,闲坐的老汉,幽会的男女,忙碌的小贩,赶路的行人。
“爹,时间好快啊……”子柏风低声道,他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要参加院试,爹不放心自己,带着小石头,从下燕村赶来,为自己打气,他们买了蒙城居的肉包子给自己送去,自己却不舍得吃。告诉自己晚上就回去,却在角落里缩了一夜……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在院试的考场上,他一觉醒来,就变成了现在的子柏风,差点来不及写完题目,又被先生当头棒喝,突然就有了那一份记忆。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从院试考场中出来,看到老爹就站在那里,两鬓斑白,眼角鱼尾,小石头缩着脖子,不敢正眼看他。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从院试考场中走出来,信心百倍,自觉头名在望,却突然昏倒在地,错过了当府君文书的机会,被分配回去下燕村当村正。
他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背着还没睡醒的小石头,和老爹一起上路,踏着晨曦,走向了下燕村的方向,那时候的他满心的雄心壮志,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他要让老爹和小石头,让婶儿,不,让娘过上好日子。
而此时,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他已经是蒙城的府君,却依然和去年一样,背着睡着的小石头,跟着老爹的脚步,走过这条长街,去往下燕村。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但一切,又都变了。
老爹的身姿是那么挺拔,两鬓的白发早就消失不见,鱼尾都已经被幸福与笑容熨平,再无半点痕迹,两人站在一起,不像是父子,反而像是兄弟。
背上的小石头沉重了许多,这一年他长高了,长胖了,却还是那般调皮,那般不让人省心。
而自己,又有什么地方改变了?改变了什么?
这长街,这蒙城,又改变了什么?
这片天地,又改变了什么?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但一切都变了。
下燕村是我的家,九燕乡是我的家,蒙城也是我的家。
任何人,都别想动我的蒙城,蒙城是我的!
子柏风在心中暗暗发誓。
第161章 :一声鼓响唱丁乡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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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丁三吉真的是很在乎子柏风的看法,第二天一早,子柏风刚刚从锦鲤云舟之上跳下来,登上了码头,就看到丁三吉站在那里。
落千山也早就在此处等待了,他虎视眈眈地看着丁三吉,把丁三吉吓得瑟瑟发抖。
“卑职见过府君大人!”看到子柏风登上台阶,丁三吉连忙深深躬下身去,一脸恭敬。
“不必多礼。”子柏风对落千山点点头,然后对丁三吉虚扶了一把。
“府君大人,今天卑职是来负荆请罪来了。”丁三吉又低下头,看那样子,如果子柏风不说话,他就要跪倒在地了。
子柏风当然不能让他跪下,他虽然贵为府君,和乡正之间的差距,却没那么大。
“你没有犯罪,何必负荆请罪?”子柏风背负双手,当先前行,丁三吉在他身边侧着身子,一溜小跑,落千山手按长刀,眼睛盯着丁三吉的脖子,心想如果柏风要看他的头的话,自己要怎么出刀呢?反手出刀?背身出刀?还是直接一刀?
丁三吉被他盯得全身发冷,连忙换了一个方向,又低下头,道:“府君大人高瞻远瞩,收容流民,我却不知好歹,反而向上峰状告府君大人,实在是死罪!”
“咔嚓。”落千山腰间钢刀的卡簧已经弹开了。
丁三吉吓得全身一颤,连忙大叫道:“但是卑职实在是没有丝毫的恶意,实在是……实在是西丁乡受灾太过严重,若是乡民都变成流民跑了,良田无人耕种,会影响日后的收成,卑职全是一片公心,一点私心也没有!”
子柏风微笑点头,道:“我晓得。”
他心中也在偷笑,情不自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落千山时,这家伙还是那么喜欢砍头,当初用来吓唬自己的那招,现在用在了丁三吉身上了,而自己变成了府君……
只是,丁三吉却不是自己,看他的样子,似乎要吓尿了。
“你说你西丁乡受灾严重,我只看过你呈上来的汇报,似乎受灾并不是特别严重,莫非你丁三吉恶意瞒报?又或者本就没有那么严重,你丁三吉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
落千山舔了舔嘴唇,看来这家伙的脑袋在脖子上呆不长了啊!快点,别吊人胃口,死得干脆点!
丁三吉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又向前跑了几步,完全变成弓着身子,倒退着走了,就是为了离落千山远一点,别提多辛苦了。
“府君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我西丁乡实地视察一番,就知道了。”丁三吉连忙道。
“恰好,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子柏风点点头,道:“我早就想去西丁乡看看西丁乡到底受灾多重了。”
单从灵气的薄弱程度上来看,西丁乡确实是整个蒙城灵气最薄弱的地方,受灾应该是最严重的,但是不实际看看,子柏风也不敢下定论。
“千山,你若是有事就去吧,我和丁乡正一起去一趟。”子柏风道,落千山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丁三吉的脖子,这才抱拳应是,转身大步而去。
子柏风停下脚步,道:“丁乡正,你如何来的蒙城?不如一起乘我的座驾吧。”
“这个……小人备了车马……”丁三吉连忙道。昨天他请主薄去了西丁乡,穷乡僻壤的地方,主薄呆不住,只是转了一圈就回来了,他找地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来这里等着子柏风了,此时终于等到了。
“此去西丁乡,足有百多里,虽然有我的神木路,却也太慢了些,恰好我的座驾就在此处,我们就乘坐我的座驾吧。”子柏风打算把整个蒙城的十六乡都走访一遍,今天就先从西丁乡开始吧。
两个人转身,又延原路返回,码头上,那水师的管事正在掰着馒头喂两只锦鲤呢,锦鲤的胃口很刁,不怎么喜欢馒头的味道,吃了一点就不吃了,水师管事一遍嘀嘀咕咕一边向自己口中塞,看到子柏风回转过来,差点吓尿了,连忙跪地问好。
子柏风也不怪罪他,这年月,地主家都没余粮了,两只锦鲤在水里是霸主,什么没吃过,反正伙食肯定比水师的好。
丁三吉跟着子柏风上了船,不敢坐下,在船舱里佝偻着身子坐下,子柏风让了几次,他才小心坐下,悄悄偷眼打量。
子柏风的锦鲤云舟,早就已经闻名蒙城,但是真正有资格乘坐的,也就是府君、先生、主薄、落千山以及下燕村民等寥寥十数人,主薄还是沾了府君的光。
这船行极速他是知道的,但是没有做过这艘船的人,绝对想不到这船快到了什么程度,正如没有坐过超跑的人,不会知道超跑的速度。
两只锦鲤此时比之半年前,体型又大了许多,速度更快,云舟也一直吸收子柏风的灵气,本身更加轻盈坚固,落在水面上,吃水线低的惊人。
正所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不论是兽吼还是渔号,丁三吉就没听到一个完整的声音,刚刚听到声音,那声音就已经被甩下,余声就消失不见了。
西丁乡也在九燕乡的西南方,恰好要穿越九燕乡,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的村民,听到哗哗水响,就在岸边行礼呼喊,可见子柏风极受爱戴。
丁三吉也忍不住想,如果乡民也如此爱戴自己,那就好了。
转念又摇头苦笑,恐怕他们不骂自己就好了。
一刻多钟,云舟就穿过了九燕乡地界,前方西丁乡已经遥遥在望。
“就在那处码头上岸吧。”子柏风看到前方有一处码头,让两只锦鲤放缓了速度,缓缓靠了过去,若是这样直冲过去,怕是带起的水浪会冲垮码头,撞翻渔船。
“这里是我西丁乡西丁镇的码头,从这里向前再走两里地,就是西丁镇了。”丁三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往日里在路上蹉跎半天的路程,竟然一刻钟就到了。若是在丹木神树生长出来之前,一路怕是需要一天的时间,那个的颠簸的滋味,他可是不想再尝试了。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丁三吉甚至也想要弄一艘船,逮俩大鱼拉船了。
两只锦鲤沉入水下,拉着船缓缓滑行到码头边,似乎就是一艘普通的船只。
码头上有许多渔家男女正在织网晒网,还有一些苦力正在扛活,向货船上搬运东西,一声声喊着号子。
那些渔家男女等人围成一团,一边忙活,一边看着什么,隐约有鼓声传来,几声小鼓,很有节律。
“有卖艺的?走,去看看。”子柏风抬脚上了岸,丁三吉闻言叫苦不迭,连忙跟了上去,走在前面。
远远看去,看不真切,就看到里面有一个木架,架着红漆皮的小鼓,鼓槌起起落落,节奏感很强。再近点,子柏风就看到,那人群里面,竟然是一个布衣的女子,女子的面上抹了胭脂,两只脸红的像是猴屁股,有点超出子柏风的审美极限,但是仔细一看,全是一个姿色不尚可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身上x形绑着一根布袋,背后还背着一个小娃娃,扎着两个丫丫辫子,滴溜溜两只眼睛四下看着。
敲了一阵鼓,就听那女子开腔唱了起来,声音沙哑,却别有风味。
“说丁乡,道丁乡,丁乡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丁三吉,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着花鼓走四方。
看前方雪白茫茫,母女相依守凄凉。
尝尽人间辛酸事.饥寒交迫泪汪汪。
大地瓜落地咚咚响,破陋的裙子替我藏。
千山万水有时尽.何年何月回故乡,
何年何月回故乡,回故乡!”
鼓声铿锵,唱词悲怆,子柏风听了,几乎立时就回忆起自己和父亲一路逃荒时的样子来,差点潸然落泪。
子村……怎么样了?当年逃出来的人怎么样了?
一曲唱完,渔家汉子妹子们都轰然叫好,那女子道:“各位乡亲,我们母女俩近日不求银钱,就求口饭吃,吃剩的窝窝头,喝剩的一口汤,能让我们娘俩活下去就行。”
一汉子道:“妹子,窝窝头和小米汤我们也没有,不过这河里多得是鱼虾,我去给你撒一网,有鱼吃鱼,有虾吃虾,不是我们给你的,是老天爷施舍给你的。”
“谢谢大哥!”那女子感激道,盈盈一礼,有章有法,有礼有节。
丁三吉却是气急败坏,冲进去道:“谁敢去打鱼,谁敢去打鱼!你们刚才唱的这是什么?这唱词到底是谁那里听来的?”
这唱词,却是把他丁乡的破败,都怪在他身上了。
看到他过来,那布衣女子吓得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丁三吉一把推倒了那鼓架,还在上面踢了一脚,大声道:“滚!都滚开!谁再敢唱这东西,我抓你们吓大牢!”
那面鼓咕咕咚咚滚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入了水里,顺着河向下游流去,布衣女子面色大变,背上的小女孩哇一声哭了起来。
一个渔家汉子站出来,伸手拦住了丁三吉,怒道:“丁三吉,你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你的良心真的被狗吃了!”
“丁贵,你真想跟我作对是不是?”丁三吉双眼斜了起来,在子柏风面前,他是低眉顺目的乡正,在这些人面前,他却是生杀予夺的大老爷。
第162章 :一句唱词四妖王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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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子柏风一声断喝,丁三吉面色一变,双手一颤,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慢慢转过头来,看向子柏风。
子柏风面若寒霜,冷冷地盯了丁三吉一眼。
子柏风不是傻瓜,西丁乡的情况,丁三吉虽然有责任,却绝对不是主要责任,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样灵气匮乏的情况下,任他丁三吉玩出花来,只要他没有养妖诀,他就没办法让整个西丁乡达到温饱。
不看现在的子柏风,也不过让九燕乡勉强温饱而已。
但是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却让子柏风心中愤怒。
不过他眨眼之间就想到,这种过激的举动,怕是因为自己在上官面前丢了面子所致,他现在已经是府君,不能只凭借自己的喜好来决断,也不应该轻易暴露自己的情绪,所以转瞬之间,他的表情就收了回来,微笑着对着水中一招手。
“咚”的一声轻响,水中的锦鲤用嘴巴轻轻一顶,小鼓就从水中携着水花飞出,平平稳稳地落在了子柏风的手中。
轻轻甩了甩鼓上的水迹,子柏风对丁三吉道:“三吉,你先不要着恼,我来问问这位大嫂。”
他把手中的小鼓递了过去,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糖果,诱着那小女孩忘记了哭,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手。
布衣女子不敢接子柏风手中的鼓,丁贵在旁边警惕地看着,随时打算推开子柏风一样,在他看来,这个和丁三吉一起来的少年,说不得是丁三吉的同伙。
“丁贵,瞎了你的眼,还不快跪下,这是我蒙城的府君大人!”丁三吉眼看丁贵要冒犯子柏风,连忙呵斥道,丁贵自己把小命搭进去没事,可别连累了自己。
两只锦鲤看有人胆敢对子柏风无礼,都从水中浮出来,巨大的金红色鲤鱼一出现,很多人就惊叫起来:“河神大人!”
“这是秀才爷……”
“乡正大人!”
叫什么的都有,子柏风却是不知道,自己是人凭妖贵,对这些水边讨生活的汉子们来说,子柏风的锦鲤云舟比他自己有名多了,两只锦鲤更是有河神的称呼,连带着才知道这是“秀才爷的船”,是“九燕乡正的船”,一个冬天,西丁乡很多人都逃到九燕乡讨生活去了,所以知道他这个乡正,至于府君的船,现在这些村民哪里知道谁是府君了?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呢。
不知道谁先跪下,那些渔家男女呼呼啦啦跪了一地,丁贵犹豫了半天,也跪了下来,布裙女子走南闯北,却是见多识广,看子柏风的华服便知道不是等闲人等,此时早就跪了下来,这么一折腾,她背上的小姑娘又哇一声哭了出来。
“都起来,起来吧!”子柏风连忙让众人起来,然后温言问布裙女子道:“大嫂,你怎么称呼,是哪里人士?”
“奴家人唤红鼓娘,夫家是南城洋阳人士。”红鼓娘道,她走南闯北,说的却是艺名。
“洋阳啊……”子柏风吸了一口气,所谓洋阳,就是洋水之阳,那里却是距离子柏风的子村不是太远,当初却是和子村一起受灾了。
“十来年前,洋河大水,奴家和丈夫一起逃荒,逃了三年荒,后来在南城一处村子落脚,再后来村里也没了收成,我那时刚刚有了惠儿,我丈夫为了把东西省给我们吃,活活饿死了……”
说到这里,红鼓娘的声音更加沙哑了,背后背着的小姑娘也停止了哭泣,一双小手紧紧抓住红鼓娘的布裙。
子柏风闭上眼睛,心中痛苦难言。
若是在前世,又有谁会知道,饥荒来的时候,谁会先死,谁能后死?
现在他却是知道了,他听到过,看到过太多次了。
若是实在是没有吃的,先是男人饿死,男人饿死两天之后,女人也会饿死,最后再是孩子活活饿死……
他犹记得,有一次父亲已经饿得快不行了,紧紧握住他的手,死活不肯松开,那种难言的痛苦与留恋……
想到这里,子柏风连忙摇摇头,把那曾经恐惧到极点的记忆晃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不论是天地灵气,还是夏俊国,或者是沙漠,都别想再夺走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这天地,若是想要来挑战我,那便来吧!
怕了你不成!
“你叫惠儿?”子柏风把手中的糖果交到红鼓娘背后的小姑娘手里,伸出手来,道:“你娘已经累了,来,下来自己玩会儿吧。”
小姑娘睁大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却没有挣扎,让他把自己从娘背上抱下来。
子柏风把她放下来,然后又走回了船上,不多时就拿下来了许多糕点,小石头嘴馋,子柏风的船上总是备上许多的点心的。
“来,吃吧,别怕。”子柏风递给红鼓娘,红鼓娘一把抓过了惠儿,娘俩一起跪在地上,谢过了子柏风,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糕点本来就很干,噎得直打饱嗝。
有渔家的妹子端来了热水,两只锦鲤潜入水下,不多时就甩了两只大鱼到了岸上,那叫丁贵的渔家汉子默默拿去收拾鱼去了。
丁三吉虽然不希望子柏风留在这里,却也不敢说话,他还算是激灵,撒腿飞奔过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把椅子,让子柏风坐了下来,剩下一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塞给了红鼓娘,自己站在了子柏风的身后。
红鼓娘却是不敢坐,娘俩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塞进嘴里,看来真的是快饿疯了。
看到红鼓娘,子柏风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当初的老爹和自己,他们两个男人都那么艰难,更何况这娘俩?在这乱世之中,娘俩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不过子柏风没有忘记正事,他看红鼓娘吃饱了,就问道:“大嫂,你刚才唱的那叫什么?”
“叫洋阳花鼓,是我夫家教我的。”红鼓娘连忙道,当年夫妻俩逃难时啥也没带,就背了一面鼓,半卖艺半乞讨,倒是和当初子氏父子差不多。
子柏风拿过那面小鼓,小鼓不到一尺见方,轻轻拍一下,鼓声清亮,底声醇厚,子柏风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老爹也曾经拿着一面鼓,唱花腔给自己听。
“刚才你唱的那段……”
“府君老爷恕罪……”红鼓娘又连忙跪了下来,道:“那段唱词……是奴家乱改来的。”
红鼓娘也很聪明,她走南闯北,也知道乡民对编排诽谤自己父母官的唱词,其实最感兴趣,也最容易产生共鸣,因为他们天生就是站在对立面的,一路走,一路信口改。
丁三吉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这种东西都已经开始传唱了。
“再给我唱一段吧,就唱刚才那一段,原来的词是什么?”
红鼓娘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福了福,两手打鼓,唱了起来。
“说津阳,道津阳,津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四妖王,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田庄,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背着花鼓走四方。
白云千里过洋江,花鼓三通出津阳。
津阳自出四妖王,山川枯槁无灵气。
妾生爱好只自怜,别抱琵琶不值钱。
唱花鼓,渡濛河,泪花却比浪花多。
子柏风听着,听着,面色却是变了。”
洋江就是洋水,渡濛河,过洋江,从一个叫做津水之阳的地方逃过来,这是一部逃难史。
但是,其中提到的两句,却让子柏风心生疑窦。
自从出了四妖王,十年倒有九年荒;津阳自出四妖王,山川枯槁无灵气。
十年九年荒,可不是现在蒙城各处的真实写照?
而山川枯槁无灵气……子柏风情不自禁想起了那死寂的沙漠。
津水是哪里?子柏风从未听过,可能那里早就已经被淹没在了黄沙之下,而这首歌,就是那些逃难的人所编出来的。
而其中很多的东西,譬如“四妖王”,却是子柏风从未听过的。
自从看到了死亡沙漠之后,子柏风就在到处寻找答案,他每次问先生,先生都是叹息摇头,不想多说什么,子柏风知道先生的脾性,他若是不说,那就绝对问不出来什么。或许这事并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自己知道了并不是好事。
但是,子柏风这辈子,最无法控制的,就是自己的求知欲。
特别是当这件事情真正关系到自己的利益时。
上穷碧落下黄泉,子柏风把自己所有能找到的线索都翻遍了,乡志、县志,他都没有放过,却不见丁点记载。
冥冥中有一个力量,它不允许人们铭记历史,不允许人们以史为鉴,它在消灭一切的记录。
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神奇,如此的倔强,被从史书上抹去的东西,却可以通过口口相传传下来的,就算是历史车轮早就碾碎了往日的一切痕迹,却碾不碎人类铭刻历史的本能。
因为,这本就是人类和其他一切生灵的最根本的区别。
此时,子柏风只想赞美人类的伟大,赞美那一个个微不足道,甚至渺小无比的人,他们都在用自己的力量,对抗着天地,改变着一切。
四妖王!
这四妖王,和天地灵气减失,和死亡沙漠吞噬一切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又预示了什么?
第163章 :一眨眼大嫂变姑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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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柏风跟着丁三吉在西丁乡转了一圈,有锦鲤云舟代步,一日之间,他几乎就访遍了整个西丁乡的所有村庄,和当初的九燕乡一样,每到一处,都是满目穷山恶水,真的应了花鼓里所唱的那首“山川枯槁无灵气”了。
到了天黑时,子柏风才结束了巡查,回到了西丁乡的码头。
早上离开时,他问红鼓娘:“你可愿意找一处居所定居下来?”
“想!”红鼓娘几乎毫不犹豫地立刻点头答应了。
颠沛流离的生活,实在是太难熬了,没日没夜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是不想再多过了。
只是,答应了之后,红鼓娘却又犹豫了,这天地之间,哪里还有能够让他们安静生活的地方?即便是定居下来,说不定又是像上次在丁洋一样,最后饿得背井离乡。
“妹子……”渔夫丁贵嗫喏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是劝还是阻止。
子柏风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的小心思,丁贵黧黑的面庞顿时就变成了烧红了的煤球,黑红黑红的。
“我知道你所担心,但惠儿年龄还小,能过几年好日子,总好过一路奔波不是?”
子柏风知道自己保证什么,别人怕是不会相信,但是眼下的情况却是事实胜于雄辩。
丁贵站在码头,对上了锦鲤云舟的红鼓娘说了一声:“妹子……”
“大哥。”
“若是安顿下来,我拎两条鱼去看你。”最终,丁贵也就说了这一句。
红鼓娘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承诺太沉重,谁能负荷?
谁又敢奢求太多?
清晨,青石之上就响起了咚咚的鼓声。
今日子柏风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如期前往蒙城府,而是一早就命人把红鼓娘母子接了过来,在青石上表演起了自己的花鼓。
小石头拉了惠儿,给她分享自己的零食,不多时就让惠儿一口一个哥哥的叫了起来,亲得不得了。
子柏风微笑看着,这小家伙比自己厉害多了,秋儿之前离开蒙城府,去了曲州府,小石头伤心了一阵子,现在看来,怕是又钓到了一个小老婆。
子坚一大早就出去忙碌了,此时刚刚回来,手里还拎了豆浆油条,九燕镇现在已经渐渐繁华了起来,有些乡民凭着祖传手艺,做起了早餐小吃的生意,虽然生意不算火爆,但却渐渐好了起来,九燕乡这些村民现在差不多是蒙城最富裕的了,一个个是常客,后来早点摊干脆搬到了下燕村村口,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许多。子柏风偶尔奖励小家伙们几个铜钱,都变着法子花在了这里。
热腾腾的肉包子,酥脆的烧饼,劲道的油条,那是一个比一个好吃。
看到家里多了一个唱花鼓的,子坚笑着打了一声招呼,把早餐递给子吴氏,自己在旁边听着,不时打着拍子,合着唱上两句。
不过他听着听着,眉头却是皱了起来,目光从那花鼓和红鼓娘的身上来回逡巡着,渐渐挪不开眼来。
红鼓娘也渐渐停下了手中的鼓,直勾勾看着子坚。
子吴氏在旁边推了推子坚,有些嗔怪,这样看着人家,那也太失礼了,子坚却是犹如未觉,站起来,声音颤抖着说道:“姑娘,能让我看看你的鼓吗?”
听到他这样说,红鼓娘颤抖着双手把那鼓从鼓架上拿了起来,谁想到手抖得太厉害,一不小心跌落下来。
子柏风眼疾手快,向前一伸手,把那鼓接在了手里,自己先左右看了一看,然后疑惑地递给了子坚。
子坚结果那鼓,紧紧抱住,四下检查着,却是越急越找不到。
“在鼓环下边……”红鼓娘颤抖着声音道。
子坚翻过鼓看了一眼,就丢下了鼓,冲了上去,抱住了红鼓娘。
“哇!”惠儿吓哭了,在后面踢打着子坚,大哭:“你别欺负我娘!别欺负我娘!”
“娘,爹不要你了。”小石头在旁边落井下石。
“别乱说话!”子柏风又是一个箭步,接住了那花鼓,顺手在小石头的脑袋上打了一记,发出咚的一声,然后把鼓翻过来一看,就看到在花鼓的鼓环下面,有一个“子”字,然后又把那鼓亮给子吴氏看,爹娘两个人苦恋十年才修成正果,可别让爹娘生了矛盾。
子吴氏拿住了那鼓,左看右看,再看看抱在一起痛哭的子坚和红鼓娘,眼眶也红了,上前拉住了惠儿,道:“惠儿乖,惠儿不哭……”
子坚和红鼓娘哭了半晌,这才收住声音,子坚抹抹泪转过头来,对子柏风道:“柏风,快来,这是你姑姑,你小姑!”
子柏风眨巴一下眼睛,这是什么戏法?眼睛一眨,大嫂变小姑?
一阵兵荒马乱,众人这才收拾好了心情,都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
子坚伸出手,摩挲着红鼓娘有些蓬乱的头发,又把惠儿拉在怀里,两眼顿时又闪起了泪光。
十年逃荒,当年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姑娘,现在已经为人母,面上满是风霜,二十三四岁,风华正茂的女子,看起来却已经像是三四十岁的样子。
但是在子坚的眼中,眼前的还是当年那个跟自己捣乱的小姑娘。
红鼓娘把脑袋靠在子坚的怀里,抬头看着子坚,十年过去了,子坚却好像和十年前一样,宽厚的胸膛还是那么温暖,似乎靠在他身旁,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只是,红鼓娘却总是担心这是一场梦,怎么可能十年过去了,哥反而一点没变呢?只是看起来眼神更坚定了一些,声音更浑厚了一些,面上一点皱纹都没有。
“柏风,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都是你姑看着你。”子坚道,子坚这句话已经反复说了三四遍了,他实在是激动到不知道说什么好。子柏风只能点头,他再天才,一岁之前的事情也不可能记得了,他一岁多点的时候,小姑就嫁出去了,偶尔回来,他也记不太清楚了。
“这就是柏风。”红鼓娘红着双眼,拉过了子柏风的双手,把子柏风的手放在自己粗糙的双手中摩挲着,她在自己身上掏了半天,却也没找到什么见面礼,便从头上摘下了一个发钗,道:“柏风,姑姑没什么给你当见面礼,这发钗还是我出嫁的时候,哥给我置办的嫁妆,我就给你,等你有了意中人,便给她……”红鼓娘却是突然笑着摇摇头,“我说什么傻话,咱们小风,那是什么人物,小风的意中人哪里看得上这样的发钗……”
子柏风却是郑重地接过去,从红鼓娘的眼中,他看到那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妹妹,你来。”子吴氏牵着红鼓娘的手,又报了惠儿,到自己房里去了,小石头想要跟过去,被自家老妈一脚踢了出来,只能跑到子坚身边,委屈地撅嘴。
等到他们从房里出来时,子坚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红鼓娘换了一身子吴氏的衣服,头发挽起,换了一根发钗,略施粉黛,惠儿也洗了脸,涂了胭脂,看起来越发可爱。
“走,哥带你们出去逛逛。”子柏风伸出手,牵住了惠儿,小石头连忙也跟了上来。
三人直接到了蒙城,子柏风带着惠儿,给惠儿买了许多的衣服玩具,等到回到了青石上时,子坚三人还在叙旧,桌上的豆浆油条都凉了,也没人想起来吃。
“你爹是个老顽固,我小时候,不让我学花鼓,还打了我好几次。”红鼓娘对子柏风道,“幸好我没有听他的。”
子柏风顿时无语,原来自己以前那么古板,也有遗传的成分在内啊。
不过他倒是理解老爹不允许妹妹学花鼓的原因,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女儿家毕竟不好,谁想到最后,反而是这门手艺,让她们母子活了下来?
“我爹也唱过花鼓。”子柏风道,却是揭自家老爹的短,当初他们没地方讨生活的时候,不得不乞讨,乞讨时子坚就唱花鼓,不过他只是敲他的破碗。
“爹,手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看是不是?再说了,谁敢欺负我姑姑!”子柏风对子坚道,转脸又看向了红鼓娘。“小姑,你再给我唱几段吧,我爱听。”
子柏风也没瞒老爹,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简单解释了一遍,于是咚咚的花鼓又响了起来,不多时就引了许多的村民来听,反正青石也大,前三圈后三圈,权当是红鼓娘开个唱了。
没了担惊受怕,没了后顾之忧,找到了主心骨的红鼓娘,拿出了十二分的手段,那花鼓唱的是天花乱坠,一首接着一首,唱词不重样的,一直唱了一个多时辰,声音有点哑了,才停了下来。
子坚也高兴,忙着给众人散瓜子零食,燕老五搬个凳子坐在最前面听,听完之后一拍大腿,道:“大侄女,过几天我们下燕村起大戏,你也来吧,给我们唱个串场。”
红鼓娘落落大方答应了,子柏风却是拉住了拍拍屁股要走的燕老五,问道:“起大戏?我怎么不知道村里要起大戏?”
“哼,你现在是府君了,哪里知道我们一个小小的下燕村的事?”
第164章 :一阵锣鼓起大戏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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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子柏风顿时头痛,这个燕老五,自从自己当初来到下燕村当村正时,就对自己没啥好气,自己当了乡正,让他当了村正,他才对自己恭敬了两天,现在自己当了府君,他又开始对自己冷嘲热讽了。
看了燕老五几眼,子柏风顿时明白了:“你这是想要当乡正了!”
“那当然!”燕老五连忙挺起胸膛,一脸希冀地看着子柏风,就盼着子柏风赶快把乡正的大印给他呢。
“你现在这表现可不行。”子柏风却是摇摇头,“我还要看看你的表现。”
燕老五顿时眉开眼笑,道:“府君大人,您有何吩咐?”活脱脱狗腿子样子。
旁边坐着的燕大顿时别过头去,自家老爹临到老了,反而成了官迷了,真是让人不齿,不过他转脸又看了回来,老爹成了乡正了的话,村正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了?
看这一老一中俩人都眨巴着眼看这自己,子柏风顿时翻了个白眼,其实燕老五还真是他心目中乡正的合适人选,因为燕老五能够不折不扣地贯彻自己的意图,不会让自己的意图落空,其他人,还真难以让他放心。
“先起好了你们的大戏吧……”子柏风挥挥手,突然又觉得不对,又连忙问道:“为什么要起大戏?”
“春上了,我们下燕村现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觉得,我们的祖祠也该重修一遍了吗?”燕老五眉开眼笑,“大富也说了,现在咱们下燕村才是燕氏最大的村子,我们重修祖祠,是理所当然。”
子柏风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仔细一想,这是否意味着,燕大富自知自己没有足够的权威,所以干脆双手把“燕氏族长”的身份双手送给了燕老五?
重修祖祠,即便是修,也应当是身为主村的燕村修,现在变成了下燕村,那就说明了整个燕氏的重心已经完全转移了。
“大富没打你?”
“那哪能呢!”
子柏风就只能摊摊手,道:“那就办吧,反正下燕村的家底就那些,都败光了,可别找我哭穷。”
燕老五乐呵呵地去了。
初春天气,下燕村的早粮却已经有了成熟的迹象,眼看着现在收了早粮,还有机会再种上一季春粮,整个下燕村其实是忙碌不堪的,但是重修祖祠这种事情,却依然唤起了众人百分之一百二的行动力,每天早上,子柏风坐船前往蒙城时,也能看到村里子的村民们忙来忙去。
这天早上子柏风还没上船,就被燕老五拦住了,燕老五是到城里去找戏班子去的。
谁想到到了晚上,燕老五却是唉声叹气地跟着子柏风又回来了。
蒙城这两年的收成如此之差,哪里还有人有闲钱消遣?之前在蒙城活跃的几个班子,现在都已经散了,各回各家,或者流落天涯了。
“你不如去找我姑姑帮忙。”子柏风却是觉得燕老五是骑驴找驴,这个娱乐圈子,怎么也要找圈子里面的人吧。
在子柏风看来,下燕村起大戏,完全可以办成是九燕乡乃至整个蒙城的一场文化盛事,在物质匮乏的时候,想办法丰富精神生活,也是一种不错的办法,至少可以消弭许多消极的思想。
这么一想,子柏风也重视了起来,带着燕老五回去找了红鼓娘,这么一说,红鼓娘立刻答应了下来。子柏风也拍胸脯决定资助燕老五一点,从原来的三天大戏改成了七天的大戏,再加上提前两日的暖场,一共是九天时间,算得上是一场很大的盛会。
子坚不放心红鼓娘自己到处奔波,于是征用了子柏风的锦鲤云舟,带着红鼓娘满蒙城的乱跑,到处寻访票友和戏班成员,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才搭起了一个草台班子。
子柏风见了这些人一眼,可真是一个草台班子。
穿着百衲衣的老乞丐是拉二胡的,全身油乎乎的屠夫吹笙,流着鼻涕的娃娃吹唢呐,瞎子打鼓,瘸子打板,满口胡子拉碴的汉子咿咿呀呀拉着花腔,唱的是青衣,小生看起来都能当老生了,老生则满脸麻子,看起来是个花脸。
这一帮子看到子柏风,乱糟糟地跪了一地,叫什么的都有,子柏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勉励他们了。
“这行吗?”子柏风用口型问自家老爹。
老爹耸耸肩,行不行他也不知道,反正这事自家妹妹挑选剩下来的,也只能相信他们了。
再拽上了七八个票友跑龙套,一个板子就拉了起来,破破烂烂的箱子打开,一股霉味的戏服穿起来,很多上面都蛀了洞,子吴氏就领了村子里的几个农妇一起洗洗补补,好不容易才算是把戏服收拾停当。
燕老五则带了村子里的丁壮,直接在村口搭了戏台,戏台搭得很讲究,很是宽广,显然燕老五对这次起大戏抱有了很高的希望。
过了两个夜晚,这天早上,草台班子把脸谱画了起来,咿咿呀呀掉了一阵嗓子,就开始了一场试演。
二胡凄凄婉婉一响,一出戏就唱了起来,生旦净末丑,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七十二般武艺,各色唱腔,流云水袖……
子柏风真没想到,这样一个草台班子,竟然有如此精湛技艺,虽然过场还有些不娴熟,龙套也有些乱,但是子柏风却看出来了那么一点意思。
不过,看了一会儿,子柏风就渐渐觉得不对了,他拉了拉身边听的如痴如醉的老爹,问道:“爹,这出戏叫什么?”
“这出戏叫《妖王抢亲》。”回答他的却是红鼓娘。
“妖王抢亲?”子柏风愣了一下,连忙搬个凳子坐下来,仔细看着。
这些戏,都是没有戏本的,几乎全靠师傅教徒弟,一代代口口相传。
这样一代代的演变,不知道改变了多少,但是其故事却是大体上没变,说的是在一个叫做金家沟的地方,出了一个妖王,抢了一个人类女子,而人类女子的丈夫前往山中杀妖,却又被迫背井离乡的故事。
这出戏演完了,众人商量了一番,计议了一番,又开始接着演,接下来是一出《逃荒记》。
几个戏文之后,子柏风却是心潮难平,他原本以为像津阳歌这种类型的花鼓唱腔就已经是遗留下来的全部了,但谁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戏剧流传下来。
一天的试演下来,子柏风几乎半步没离下燕村,那唱小生的老头道:“我师父有九大戏,十六小戏,我就学会了三个大戏,七个小戏。”
“那其他的戏呢?”子柏风连忙追问。
“我师兄学了有五个大戏,不过其他的都让我师父带到了棺材里去了。”说到这里,他一阵唏嘘。
“那你师兄呢?”子柏风连忙追问。
“我师兄已经有几十年没回来蒙城了,有人说他去了西京,有人说他已经病死了,唉……”
“那蒙城还有谁会其他的戏吗?”子柏风看了几出戏,发现有两出戏是和妖王有关的,心痒难搔,却是无处排解。
“没啦,我师父是当年是天下闻名的诸家班的台柱子,后来我师傅老了,被戏班子赶了出来,这才收养了我和我师兄,这些戏,都是我师祖传下来的的,除了我师父,就没人会了。”
这个世界,那里有那么多的十全十美的事呢?子柏风只能叹息。
关于妖王的讯息,实在是太古老了,已经难以寻觅,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难以找到了。
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那无尽的死亡沙漠,真的是自己能够抵挡的吗?
下燕村的大戏,唱了九天。
前两天准备、排练和试演时,就有很多的村民千里迢迢赶过来,看的如痴如醉。而等到正式开始演的时候,下燕村口到九燕镇的这片地方,几乎挤满了人,站在人群最后面,看前方的戏台子,怕是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连唱词都听不到,这些人却依然不肯离开,死死守着自己的地方,就连尿都憋着。
子柏风调配了大量的人马前来维持秩序,人多了,撒泼耍赖的,浪荡子混混儿,也都来了,但凡有人闹事,有人趁人多小偷小摸,那绝不姑息。
来看大戏的,却不只是村民,子柏风有瓷片在手,所以不论那些人藏得多深,他都找得到。
蒙城的乡正们,几乎个个都来了,他们有的光明正大来,有的偷偷摸摸来。蒙城里有点头脸的人物也几乎都来了,带着四五个家奴占地方,帮忙伺候着。就连主薄都套着一个低檐帽来听了一天半,这才摇头晃脑,唱着戏文离开了。
但是子柏风绝对没想到,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会来这地方。
子柏风犹豫了许久,到底要不要出现,去见见这个人,在大戏就要结束的前一天,子柏风终于做出了决定。
在众人都围在戏台前听戏文时,子柏风站在了村口的一棵树下,抬头看向了大树的上方,轻轻一拱手,道:“巡查大人既然来了,为何不给在下一个薄面,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树上静悄悄,似乎没有任何人,只是子柏风发了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