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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月猴子     焚清txt下载     焚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2章 内线?

    伏见宫是个公子哥,在沙龙里谈天说地是他的强项,真要是见了真章,就六神无主了。眼见部队在嘉义受阻,伏见宫整天愁眉苦脸,毫无办法。可是,大本营不能容忍台湾战事旷日持久,南方军司令部决心在半个月之内拿下台南。近卫师团损失惨重,乃木希典坐不住了,一连向伏见宫下了三道命令,要求他无论如何要在三天之内结束嘉义战事,越过嘉义,抵达太保!

    伏见宫无奈,只得强打精神,命令近卫师团向集中兵力,向嘉义城发起更加猛烈的围攻,伏见宫本来就没有什么军事才能,碰上硬骨头,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强攻。结果,现代化的日军竟然在嘉义城下打起了人海战术,日军伤亡更加惨重,不过,这种人海战术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第二天,10月2日,东路日军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攻占了红毛井,算是在嘉义城里打入了一个楔子。

    然而,要想再往里攻,却是千难万难。

    章军把每一条街道、每一间房屋当成了堡垒,隐伏在街巷间,不断向进攻日军发起坚决的反击,日军要想前进一步,就要付出死伤数十人的代价,而章军的反击更是凌厉,日军不要说是进攻,能守住红毛井这唯一的据点都难。好几次,章军差点把日本人赶出了红毛井。

    独立旅在嘉义的顽强抵抗,迫使乃木希典不得不推迟南线作战计划。按计划,南方军舰队与第四混成旅团,原定于10月2日,也就是近卫师团发起后的第二天,发起的高雄战役,与日军北方攻击遥相呼应,这是乃木希典的得意手笔,也是一路奇兵,一旦台南章军主力向嘉义靠拢,第四混成旅团就可以乘机直捣台南。

    现在,近卫师团被阻截在嘉义城下,迟迟打不开缺口,情报显示,章军主力仍然在台南一带集结,没有北援的意思。混成第四旅团如果贸然在高雄登陆,那他们就不是奇兵了,而是一支送死队!混成旅团只有八千人,而章军主力达三万多人,完全可以一口吃掉第四混成旅团。

    无奈之下,乃木希典一方面严令近卫师团尽快突破嘉义,另一方面,南线作战计划无限期推迟。

    乃木希典准备的两只铁拳,一只不敢出手,另一只倒是出手了,却打在铁墙上,疼痛难当!

    不过,日军在嘉义并不是一无所得。章军的顽强抵抗,打消了南方军司令部的疑虑。乃木希典决定向台南发起进攻时,司令部内部也有分歧,其中,以参谋长神尾臣光为首的部分参谋军官就认为,章军在彰化一战中取胜,却没有乘胜向北部发起进攻,是诱使日军前往台南地区决战。甚至有人认为,台南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然而,嘉义战斗表明,章军的抵抗异常顽强,而且,从嘉义、太保、义竹、台南一线,章军层层设防,步步堵截,完全就是一种距地于国门之外的策略。这表明,章军没有在台南决战的意图。而且,情报显示,台南地区地域狭窄,没有回旋余地,章军很难在台南对日军形成合围之势。

    一切迹象表明,嘉义之战,是章军的困兽犹斗之举。战斗越激烈,就越发证明,章军丢不起地盘,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嘉义!

    一旦日军突破章军的数道防线,章军就将被压缩到南台城里,再也无法施展。

    乃木希典下令,向第二师团全军渡过朴子溪,和近卫师团一起,对嘉义形成泰山压顶之势。乃木希典不仅迅速拿下嘉义,打通通往台南的道路,更重要的是,要迫使台南章军主力北援,为第四混成旅团的南线作战创造条件。

    第二师团过河后,原本六神无主的伏见宫也来了精神,指挥近卫师团对嘉义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

    嘉义城的战斗愈发惨烈了。

    ……

    玉山脚下,的一道石壁前,伫立着一座山神庙。

    山神庙不大,只有一进一出,墙壁是青石砌成的,庙顶上覆盖着青瓦。

    玉山是阿里山的最高峰。整个阿里山地区,是台湾原住民的聚居区,这些原住民据说是来自大陆的古越族,不过,年代久远,难以考证。

    阿里山地区的原住民其实很复杂,族群繁多,语言习俗也是各不相同。很难说他们是源于同一个祖先。只是,相对于平原地区的客家汉人而言,他们被统称为邹族人。

    阿里山地区的邹族人,大多以狩猎为生,结草为室,连室为寨。所以,邹族的村寨,大多是茅草屋,依山而建,层层叠叠。

    不过,这座小小的山神庙,却是一座青石青瓦的建筑,庙宇的屋檐,还装饰着福建民居常有的飞檐,与邹族人的房屋,很不相同,显得很是突兀。

    更为令人惊奇的是,庙里的泥塑山神,不论是相貌还是服饰,与邹族人信奉的神灵,都是大为不同。在别的地方,庙的神像,相貌凶狠,袒胸露背,头山戴着象征着邹族人无上权威的铁冠。而这里的神像,却是一个面目俊秀的白面书生,颌下一捋长髯,身上穿着长袍,头戴毡帽,那样子,像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或者更像是一个学富五车的儒生。

    所以,独立旅旅长郭二杆一走进小庙,就要磕头,他以为那上面恭奉的是太上老君。他老婆姚小凤信道教,在上海的时候,经常去城隍庙烧香,郭二杆也跟着去了几次,如今见到一个类似于城隍爷的塑像,赶紧学着姚小凤的样子,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心中暗暗祷告神灵保佑姚小凤母女俩平安无事。这郭二杆也是个性情中人,平日里大大咧咧,遇上了自己喜爱的女子,就变得特别上心。

    郭二杆跟着周宪章,和特战队一起,奇袭大林后,马不停蹄,迅速向阿里山转进,为颜琼林率领的独立旅打前站。

    独立旅转进阿里山,是周宪章这次作战的关键一环,周宪章准备以台南为诱饵,诱使日军在台南一带决战,但是,台南地区地形狭窄,缺乏险要,大部队难以回旋,很难对日本人形成合围,反倒容易被日军各个击破。周宪章就把目光落到了台南东北部的阿里山地区。

    阿里山山高林密,地域辽阔地势险要,可以容纳千军万马,有利于大部队分进合击。于是周宪章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合围圈。

    在一般的指挥官眼中,章军据守的台南地区,包括嘉义、太保、义竹、高雄这一个狭长地带,是章军的内线,如要在内线合围日军,章军就只能在这个狭长地带中做文章。

    而周宪章却打破常规,把辽阔的阿里山地区,也纳入了章军内线范畴。

    章军并没有在阿里山地区驻军,日本人也没有进入这一地区,其重要原因就是,整个阿里山地区,被视为荒蛮之地,这里虽然地域辽阔,但是,人烟稀少,物资匮乏,难以支撑大部队作战。

    更为重要的是,阿里山地区的邹族人,对外来人员,不管是客家汉人还是日本人,都是非常排斥,在他们看来,不管是来自大陆的客家人,还是来自日本人,都是外来入侵者!邹族人绝不会容纳日本人,但也不会接纳章军。阿里山是个独立王国,王国里的邹族人,不欢迎任何外族人打破他们的宁静的生活。

    所以,日军发起乙未战争后,并没有把阿里山地区看成是战区,日本人的意图是,武力征服平原地区,对于山区的原住民,再根据情况,实施怀柔或者讨伐策略,分而治之,对于邹族的征服,不在战争范围内。

    所以,一般人看来,阿里山地区,既不是日军的内线,也不是章军的内线。

    然而,在日军强大的压力下,周宪章所部章军局限在台南一隅,形势上处于绝对劣势。即便能够在局部战役中占到便宜,从大局上看,也很难在台南支撑太久。

    周宪章要想方设法与日军尽早在内线决战,而内线有没有决战的条件,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辽阔的阿里山地区也纳入章军的内线。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策略。

    章军对阿里山地区完全不熟悉,不仅不熟悉地形,也不熟悉民风,而阿里山地区的邹族人,对汉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敌对情绪,以往,他们就不服从大清国的管辖,现在,大清国地方政府已经土崩瓦解,阿里山邹族更是自成一体。章军贸然进入山区,弄不好立脚不住,反倒会被邹族人赶出来。

    不过,周宪章还是打算冒险一试,道理很简单,邹族人虽然对章军不见得会友好,但对日本人也不感冒,反正,这个地区不是章军的,也不是日本人的,邹族人处于夹缝中,根本就不可能保持中立,他们总是要选边的,不选章军就会选日本人,章军还不如早一点进入这个地区,争取邹族人的支持,要是晚了一步,让日本人站了先,那就追悔莫及了!

第143章 吴先生

    当然,周宪章也不敢贸然把大部队拉进山区。一则,阿里山地区虽然地域辽阔,但非常贫瘠,养活不了那么多军队,二则,周宪章对于这一地区情况不明,尤其是当地土著的态度不明确,万一要是坏了事,章军几万人陷在里面出不来,那就更麻烦了!三则,阿里山地区可以作为战略迂回通道,但不能作为决战的主战场,这里沟壑纵横,山高林密,日本人也不会傻到把大部队放进山区里作战。

    所以,周宪章干脆把驻守嘉义的独立旅四千多人拉进了阿里山,独立旅将隐藏在大山中,伺机而动,一旦日军攻到了台南,隐藏在大山里的独立旅,就成了敌后的一支奇兵,可以攻击日军的后路,也可以直捣台北,端了日军的老巢,到时候,是南援还是北攻,主动权全在周宪章手里。

    本来,周宪章对于这次转进,心中也是没底,只是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可在特战队里面,发现了一个孟侬,周宪章的顿时有了信心。

    从大林到阿里山,一路上,周宪章和孟侬一直呆在一起,仔细了解阿里山的民情风俗、地势险要。对邹族人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阿里山邹族人有几十个部落族群,散布在方圆数百平方公里的大山里,这些族群依山而居,保持着松散的联盟关系,平日里部落间互不统属,各有各的地盘山寨,每个族群有自己的酋长。而部落联盟则推举一位大酋长。一般来说,大酋长的人选,总是来自最大的部落。大部落人口兴盛,地盘也大,大部落的酋长担任联盟大酋长,具有号召力,而其他的小部落,则是要向大酋长进贡。遇上重大事项,如部落间发生冲突,则由大酋长评断,大的祭祀活动,也是由大酋长主持。

    近些年来,以玉山为中心的卡那富人逐渐兴盛起来,他们占据了阿里山地区三分之二以上的地域范围,人口也占到了邹族的一大半以上。卡那富人占据的玉山一带,也是阿里山地区最为富庶的地区,所以,这十几年来,阿里山地区邹族人的大酋长,都是卡那富人担任。

    孟侬的族群是达邦人,是达邦首领阿巴尼的儿子。

    达邦是个小部落,人口不到卡那富人的三分之一。不过,相对于其他部落而言,达邦也算是个大部落了。而且,达邦部落的首领阿巴尼为人谦和,有学识,在阿里山地区有着较高的威望,他还是邹族部落联盟的大祭司,在阿里山地区有相当的号召力。很多时候,如果卡那富人处事不公,欺负其他部落,小部落就请求阿巴尼出面与卡那富人交涉,因为阿巴妮一向公正,提出的解决方案总是能兼顾各方,卡那富大酋长一般都会给阿巴尼面子。

    阿巴尼思想比较开明,乐于接受山外的新生事物,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治理台湾的时候,诚邀各地土著参政议政,阿巴尼还作为阿里山邹族代表去过台北,与刘铭传共商治理台湾的大计。

    刘铭传走后,继任巡抚劭友廉不思进取,放弃了刘铭传治台策略,很多政务难以展开,阿巴尼在台北呆着也没啥意思,就回到了玉山老家。不过,他让他的儿子孟侬进了台北的新式学堂,这使得孟侬眼界开阔,不仅学习到了很多西方科学知识,也结识了不少汉人官员士绅,这使得他与中国大陆有着很强的归属感,而不像很多山区里的原住民,对大陆来的客家人有着很深的戒心。

    丘蓬甲就是孟侬结识的好友之一。所以,当丘蓬甲筹建台湾民主国的时候,孟侬就说服他的父亲阿巴尼,组织了一百多个精壮达邦族人,参加了丘蓬甲的民主**,与日军作战,结果,在战斗中,达邦族人相继战死,只剩下了孟侬一个人,要不是章军来的及时,他就要和吴蓬甲一起,死在八卦山上了。

    孟侬把周宪章视为他的救命恩人。

    这一次章军进山,孟侬自告奋勇,担任向导,带着特战队进了阿里山,因为有孟侬做向导,沿途原住民族人对章军很是友好,特战队没有遭遇任何骚扰阻击,进展顺利,不少村寨还为特战队提供粮食,而特战队按照周宪章的要求,凡是村寨提供的粮草,一概付钱,谁要是胆敢强抢当地居民的财物,一概枪毙。所以,特战队所过之处,受到了邹族人的热烈欢迎。如此一来,后续而来的独立旅行进就更加顺利了。

    按照周宪章的计划,章军应该在达邦人聚居区集结,那里处在阿里山西南地区,邻近台南和高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10月2日,特战队抵达玉山脚下。山路却被当地邹族人堵死了。

    这是一条夹在一道石壁间的小路,号称葫芦口,小路蜿蜒崎岖,两旁是高耸入云的峭壁,数百邹族人守在峭壁之上,吹响了螺号,张弓搭箭,刀枪出鞘,恶狠狠地瞪着下面的章军官兵。章军官兵稍一靠近,上面就是乱箭齐发。

    这条石缝里的小路貌似凶险,不过,在章军特战队的眼里,也算不得什么。特战队里不乏飞檐走壁的行家,而且,个个都是神枪手,只要周宪章一声令下,特战队立马就能肃清上面的阻击者,拿下这个关口。

    不过,周宪章严令部队,不得对上面的邹族人发起进攻。章军必须避免与当地原住民发生任何冲突,这不仅仅是要争取原住民帮助章军与日军作战,更为重要的是,周宪章要为战争结束之后的建设做好民意准备。要把台湾建设成章军的基地,就必须获得台湾原住民的支持,在周宪章眼里,这些原住民其实就是他的子民。

    不过,章军并不慌张,按照这一路上的经验,只要孟侬一出面,一切障碍迎刃而解。所以,特战队原地宿营,孟侬带着两个随从,前往葫芦口与当地土著交涉。

    郭二杆闲着没事,见到路边有一座小庙,进去一看,神像颇像是太上老君,当下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磕头毕,就听姚喜在身后说道:“我说郭二杆,你他娘的就是个二杆子,见到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怪都要磕头。”阿里山邹族人信仰原始,信奉的神灵也是五花八门,章军进入阿里山地区后,一路上见过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神像,什么鸟兽鱼虫,连石头都有,章军弟兄们来自大陆,信仰虽然也很杂,但也不至于见着鸟兽鱼虫也磕头。所以见着邹族人的神庙,大家都是当稀奇看,谁也不当真。

    “你他妈的嘴巴放干净一点,这是太上老君!”郭二杆喝道。

    “屁个太上老君。”姚喜喝道:“你小子看仔细了,那是个凡人!”

    郭二杆定睛一看,只见神像的上方,有一行汉字,上面写着“吴凤之位”。

    郭二杆不由得大为恼怒:“妈的,这些蛮子整天装神弄鬼的,一路上的小庙里,不是兽就是怪,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人形的,还他妈的是个凡人,赚了老子三个头!要不是大哥有令,不准损坏蛮子的东西,老子一把火就把这个泥胎给烧了!”

    就听身后响起一声呵斥:“你小子给他磕三个头,是你的福气!”

    郭二杆头也不回,“叭”的一个立正——那是周宪章的声音。

    周宪章没有穿他的呢料军服,也没穿马靴,而是和士兵们一样,穿着粗布军服,腿上打着绑腿,扎着武装带,浑身汗渍渍的,山里气温高,一路上行军下来,章军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周宪章走进小庙,冲着神像深深鞠躬,口中喃喃说道:“后生周宪章率部与日军作战,是为了救台湾民众于水火,请吴先生在天之灵助我章军赶走日本侵略者,台湾实现和平,百姓安居。成功之日,我周宪章必将保境安民造福一方,不辜负吴先生的仁慈义举!若有违背,宪章愿受天谴!”

    姚喜和郭二杆见周宪章如此恭敬,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啃声,只得跟在周宪章的身后,向泥塑鞠躬,不敢怠慢。

    周宪章说完,郭二杆这才小心地问道:“大哥,他是你的老相识?”

    周宪章叹道:“我福命浅,和吴先生无缘啊!”

    “那你怎么认识他?”姚喜凑上来问道。

    “阿里山的山民,没有人不知道他。”周宪章说道:“他可是个大英雄啊!”

    姚喜盯着神像看了半天,摇头说道:“大哥,我看他就是个糟老头子,哪里像是个叱咤风云的大英雄?难道,他杀了很多日本人?可他这副摸样,只怕连刀都提不起来。”

    “非要杀人才算英雄吗!”周宪章斥道:“这位吴先生一辈子,从来没杀过人,他甚至连鸟兽都没伤害过!”

    “大哥,我懂了,他是个大善人!”郭二杆说道。

    “有点靠谱。”周宪章点点头:“不过,善有小善、大善之分。很多人一辈子行善积德,那是小善,而这位吴先生,是天下大善。”

    周宪章娓娓道来。

第144章 出草

    圣祖康熙收复台湾,其时,台湾虽然经过郑氏家族的治理,开发初具规模,但大部分地区仍然处于未开发状态,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于是,东南沿海一带,掀起了一股移民浪潮。大批内地居民进入台湾,拓荒垦殖,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台湾客家。

    台湾客家人是外来人口,他们的到来,为台湾原住民带来的先进的文化和垦殖技术,促进了台湾经济的迅猛发展。但是,外来人口与原住民之间,也会因为文化差异、习俗不同以及生存空间而发生冲突。有些地方的冲突还非常激烈,汉人与原住民之间经常发生仇杀。

    吴凤本是漳州平和县人,他是客家汉人,五岁随父到台湾。吴凤跟父亲学习医术,十多岁就经常跟随父亲到阿里山为民治病,颇受阿里山乡民的敬重。

    康熙六十一年,吴凤出任阿里山通事。吴凤身为一方父母官,处事公平,极力维护原住民与客家人的和平友好相处,从不偏袒客家人。在他的治下,原住民与客家人逐渐化解矛盾,交往日渐频繁。

    不过,阿里山原住民,主要是邹族,有一个极为野蛮的习俗,成为客家与邹族之间解不开的死结。

    邹族每逢稻谷收获季节,要举行“粟祭”的仪式。在这个仪式中有一个传统的恐怖陋习,叫做“出草”。就是下山杀一个客家人,把猎取的头颅作为“粟祭”的祭品摆上供桌,请求于神保一方平安,岁岁丰收。不少来往于山界或误入山界的客家人遭到了无辜的杀害。

    吴凤知道,这是山民愚昧无知造成的,对这样的恶习,一定要采取措施革除掉。但一个习俗一旦形成,就是根深蒂固,邹族人坚信,如果没有“出草”,神灵就会降罪阿里山,给族人带来灾难,坚决不肯放弃。

    吴凤任职的第二年,又逢稻谷收获季节,山民们合计要下山“出草”。吴凤马上进山,苦口婆心劝说酋长,革除“出草”恶习。但不管吴凤磨破了嘴皮,说尽了好话,酋长还是置之不理。吴凤灵机一动,劝酋长用康熙六十年平定朱一贵之乱时,当地砍杀附逆造反者的40多个骷髅作祭品,一年用一个。那吴凤在阿里山极有威望,如此一说,也是合情合理,于是,山民们听从了吴凤的劝告,从此阿里山停止“出草”40余年。

    40多年过去了。老酋长去世,他的儿子被推举为酋长。至乾隆三十一年,积存骷髅用完了。山民纷纷找新酋长恢复“出草”,新酋长想到了父亲的遗言:“凡事得听吴凤爷的话”,于是与吴凤商量如何办。吴凤想了想,建议用牛头祭神,新酋长同意,于是又用牛头祭神三年。

    可是,三年过去了,恰逢阿里山发生旱灾,山民们认为这是因为没有“出草”敬神。神明降灾!于是,强烈要求恢复“出草”。新酋长拗不过众人,只得领着山民们找到吴凤,摆出一副非“出草”不可的阵势。

    吴凤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把山民们召集来,严肃而沉痛地说:“我任职40多年,不曾有一事亏待你们,须知杀人犯法,况且杀了好人祭神,神不但不保佑,反而会发怒而降下灾难。如今,我既然和你们有约在先,就只准你们杀1人,此人朱衣红巾,明日将在官厅面前徘徊。今后,不准伤害其他人。”

    山民们听说吴同事同意“出草”,个个欢呼鼓舞。第二天早晨,吴凤穿上朱衣,戴上红巾,走出官厅,即被预伏的射手射倒。山民一拥而上,揭开红巾一看,发现死者竟是他们奉若神明的吴通事,顿时愕然失措,悲痛至极。

    阿里山各族酋长闻知,纷纷奔来抚尸号哭,无不忏悔。吴凤的大仁大义终于感化了山胞,大家共同立誓,不再杀人祭神,彻底革除了杀汉人“出草”的恶习。从此后,客家人与原住民同耕共织,相互通婚。而在阿里山地区,吴凤也被山民们敬为山神,岁岁顶礼膜拜,不敢有丝毫怠慢。

    周宪章话音刚落,就听“扑通”一声,姚喜跪倒在神像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吴山神在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胡言乱语,冒犯了山神爷,请山神爷赎罪!”

    郭二杆也是叹道:“我杀了那么多日本人,自以为是个英雄,可在吴先生面前,这英雄二字,担当不起!”

    周宪章说道:“台湾一向被朝廷视为化外蛮夷之地,康熙皇帝收复了台湾,却没有真正把台湾当成自己的子民,这一百多年来,台湾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实质性的提升,刘铭传倒是在台湾做了一些好事,不过,朝廷不重视,刘铭传一个人虽有雄心,却也只能是虎头蛇尾。我们章军来台湾,不仅仅是要赶走日本人。更为重要的是,要让台湾百姓过上好日子!”

    “而且,要把台湾变成咱们章军的大本营!”郭二杆说道:“妈的,再也不受太后老佛爷的鸟气!”

    周宪章点点头:“章军要在台湾立足,必须做到两点,第一,让台湾百姓生活富足,只有这样,百姓才会支持我们。第二,要促成原住民与客家人的团结,只有内部稳定了,我们才能一致对外。我们章军是汉人,在原住民眼里,我们是来和他们争地盘的,他们对我们存有戒心,如果他们不合作,那我们在台湾就很难立足了。所以,我要求章军进山后,必须严格遵守纪律,不得损害山民的利益,要知道,日本人也在想方设法争取山民的支持,如果我们行动不当,就会把这些山民推向日本人一方,那对我们就太不利了!”

    郭二杆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蛮子守着葫芦口,大哥不准我们强攻。”

    周宪章点点头:“无论如何,章军都不能向山民开枪,否则,咱们刚到台湾,朋友还没交到,先给自己树立起一群敌人,那就麻烦了。你们记住,当初在朝鲜的时候,我们章军的处境极其艰难,能够打赢日本人,就凭一点:朝鲜人支持我们。现在在台湾,我们的实力比在朝鲜的时候强多了,那些小日本根本就不是咱们的对手。可是,如果我们不尊重台湾百姓,那么,当初日本人在朝鲜的下场,就是今后我们章军在台湾的下场!”

    “谨遵大哥教诲!”郭二杆和姚喜立正说道。

    正说着,忽听外面响起数声枪响。

    姚喜大怒,冲着身后的卫兵喝道:“谁那么大胆子,敢违抗军长命令,向山民开枪!去给老子抓起来毙了!”

    四个卫兵答应一声,转身出了庙门。这些卫兵,都是章军里千里挑一的好手,人人都有左右开弓的本事,佩戴两只手枪,是周宪章的贴身侍卫。

    一会儿,卫兵们带着几个孟侬跑了进来,几个士兵一瘸一拐地跟在孟侬后面,其中一个排长大腿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受了枪伤。

    周宪章见有人受伤,吃了一惊,急忙说道:“赶紧下去叫军医包扎。”

    在玛丽麽麽的帮助下,章军的医疗保障体系大为完善,不仅有野战医院,而且,营级作战单位都配属有军医,比在朝鲜的时候,强多了。

    孟侬进了小庙,一屁股坐在一个土堆上,气的脸色发青,半天没说出话来。

    姚喜冲着孟侬身后的士兵喝道:“你们谁向那些蛮子开枪了?”

    一个士兵叫道:“谁也没开枪,妈的,老子要是开枪,能吃这亏吗!”

    “在军长面前你他妈的敢自称老子!”姚喜怒道。

    士兵慌忙向周宪章立正:“报告军长,我们没有开枪,是那些蛮子向我们开枪。要不是孟侬手疾,把我推开了,老子现在就没命了!”

    “你他妈的还敢称老子!”姚喜喝道。

    周宪章摆摆手:“算了!这小子死里逃生,倒也有资格充老子。孟侬,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侬铁青着一张脸:“军长,守在葫芦口上的是卡那富人。”

    “卡那富人?他们与你们达邦人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吗?”

    “的确是这样。”孟侬说道:“我们达邦人居住在玉山山南,山北这一带,是卡那富人的地盘,不过,只要我们不到这里来打猎,只是一般的过路,卡那富人从来不难为我们。今天这帮家伙也不知是发什么神经,任凭我说破了嘴皮子,也不放行,这帮家伙守在上面,张弓搭箭,对着路口,谁要是敢走近路口,他们就没头没脑地放箭。”

    “可我刚才听见了枪声。”

    “嗯!”孟侬说道:“这帮卡那富人,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几支洋枪,耀武扬威的,竟然向我开枪!”

    “你没告诉他们你是达邦首领的儿子?”姚喜问道:“我听说你爹也是个名人,他们怎么不给你面子?”

第145章 一枝梅

    “我当然说了,”孟侬怒道:“妈的,这些天杀的,连我爹的面子都不给了!他们这是要和达邦人翻脸了!他妈的,他们不仁,别怪我不义!军长,我对这一带熟,你们在这里等着,我翻过山去找我爹,带达邦人过来找他们算账!卡那富一向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别人,我们达邦人一直就咽不下这口气!”

    周宪章摇头:“这不行!卡那富人、达邦人都是邹族人,绝不能自相残杀,大家必须拧成一股绳,才能赶走日本人。”

    孟侬却是一脸的不服:“是他们先开枪的!”

    周宪章沉吟一会儿,说道:“刚才的枪声,你们难道没听出来吗?”

    郭二杆猛然警醒:“大哥,听着像是村田式步枪,只是比村田式要脆一些。”

    周宪章点点头:“这是日本最新制造的95式连发步枪!是日军最新式的武器,刚刚配属部队才几个月,外人根本就拿不到!”

    “大哥,你是说,那上面是日军!”姚喜紧张起来。对付几个山民蛮子,即便是地形不利,章军特战队也不会放在眼里。可如果上面是训练有素的日军,情况就凶险了,章军现在所处的位置,极为不利,四面环山,随时会被对方包了饺子!

    周宪章摇摇头:“应该不是日军,至少,不会是成建制的日军。如果真是日军,孟侬他们就回不来了。而且,日军岂能胡乱放几枪,如此轻易地暴露自己,他们应该在我们还没有立足,就向我们发起突然袭击。我判断,上面放枪的,应该还是卡那富人,只是,日本人或许已经与他们取得了联系,我猜想,那些村田式步枪,应该是日本人给他们的见面礼。”

    孟侬点点头:“军长说的没错,我看清楚了,上面拿枪的都是卡那富族人。这帮混蛋,竟然帮着日本人打我们!”

    姚喜说道:“大哥,这下其实反倒简单了。你说过,咱们不能向蛮子开枪,现在这些蛮子都成了汉奸了,首先向我们开枪,那咱们就不用客气了。”

    郭二杆也挺身说道:“大哥,下命令吧,我带着人爬上山去,一个小时内解决战斗!”

    周宪章摇头说道:“卡那富人守卫自己的家园,不管他们打日本人还是打咱们章军,其实都没有错!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们不请自来,人家不欢迎,这是很正常的事。卡那富人是阿里山地区的大酋长,如果我们发起进攻,固然能够顺利突破葫芦口,可我们和卡那富人结仇,整个阿里山地区的邹族人,都会跟着卡那富人与我章军为敌。绝不能打!孟侬,有没有别的路?”

    孟侬摇头:“要去山南,这是唯一一条路,如果走不通,就只能顺着攀爬石壁过去,可咱们要是爬山,一个人两个人还能偷偷爬过去,人一多,就是他们的活靶子了。”

    “看来,不打过不去啊!”郭二杆说道。

    周宪章沉吟片刻,说道:“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众人一起出了山神庙,来到了葫芦口前,找了一处树丛中,向上观察。

    山顶上,一百多人个体格雄壮的卡那富人袒胸露背,头上戴着象征着卡那富人的头饰,雄赳赳站在山崖上,手里拿着刀枪弓箭,少数几个端着步枪,那步枪正是95式村田式步枪,枪身崭新发亮,都是新枪。

    一个头人摸样的人,站在山崖上,头上缠着头巾,头巾上插着雉尾羽,上身穿着一件蓝布上衣,下身黑裙,斜跨着一把弯刀,手里握着一把手枪,那手枪正是日本大阪兵工厂的产品,性能较之西洋同类产品要差一些,但在台湾土著眼里,也是不得了的武器。

    这个头人摸样的人身后,还站着十几个和他一样穿着黑裙的人,手里端着步枪。

    姚喜说道:“这些蛮子也真是的,男人也穿裙子!”

    孟侬说道:“她不是男人,是女人!”

    周宪章这才注意到,那头人摸样的人,虽然身材雄壮,脸上却是描着柳叶眉,有着几分女人的清秀。而她身后穿短裙的人,也是透着秀气,原来是一群女兵。

    “她是谁?”周宪章问道。

    “她叫丹采,是卡那富人的勇士。”孟侬说道:“别看她是个女人,论力气论武功,比很多男人都厉害,走山路如履平地,而且,她还是个神枪手,整个阿里山地区枪法第一,没人能比的过她。”

    “她也就是在这个破地方充老大,我大哥一枪双鸟,天底下没人比得上!”姚喜说道。

    孟侬说道:“军长的枪法,自然是厉害的,不过,这个丹采是个快枪手,有一次,卡那富人和平莆人争一块林地,两边约定,各出一位勇士,到海边比试打海鸥,一分钟内,看谁打得多,一人五支枪,每支枪十发子弹。结果,平莆人打死了八只,你们猜,丹采打掉了多少?”

    “我哪猜得到。”

    “整整五十只!”

    姚喜的嘴巴半天合不拢。周宪章也是暗暗心惊,几乎是一秒钟发一枪,枪枪命中,这个丹采的枪法,简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如此看来,刚才那几枪,那些卡那富人并不是真想要你们的命!”周宪章说道:“要不然,你们那几个人,早就是这个丹采的枪下之鬼了!”

    孟侬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周宪章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卡那富人守着葫芦口不放章军过去,但他们似乎并不是真想和章军为敌,至少,在现在,卡那富人还不想与章军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他们手里拿着日本人的枪,如果他们真的和日本人合作,那就麻烦了。

    章军被堵在玉山之下,如果日军派出一支部队,从后面杀过来,章军就陷入了进退失据的尴尬境地。

    当务之急,是赶紧通过葫芦口,这个地方是一块死地,一旦遭到袭击,部队难以展开。

    可又不能对卡那富人采取武力行动。

    周宪章眉头紧皱,问道:“孟侬,你去告诉他们,我们章军只是过路,绝无歹意,如果他们肯让出一条路来,我们赠送他们白银一万两,步枪两百支,而且,我周宪章愿意与卡那富大酋长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今后赶走了日本人,我周宪章愿与大酋长共同治理台湾,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孟侬点点头,出了树丛,用邹族人的语言,向山崖上高声喊话。

    丹采站在山崖上,听着孟侬的喊话,孟侬一说完,丹采却是面无表情,冲着一个壮汉说了几句,那壮汉指着孟侬,叽里咕噜大声喊叫,丹采则是把手枪别在腰间,从身后的女兵手里接过一支村田式步枪,一拉枪栓,也没瞄准,对着孟侬就是一枪,孟侬头上的帽子飞出去,挂在了树枝上。

    孟侬头上没了帽子,光着个头,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众人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孟侬原本是个光头,现在可好,亮晶晶的脑壳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丹采的子弹,贴着孟侬的头皮飞过!

    “他们说什么?”周宪章问道。

    “他们说,现在玉山正是收割稻谷的时候,卡那富人要“粟祭”,任何外人都不能进山,尤其是汉人!否则,神灵就会降罪卡那富人!”孟侬喘着粗气说道,刚才丹采这一枪,差点把孟侬的魂魄打飞了!

    “现在真是粟祭季节?”周宪章问道。

    孟侬说道:“他们没说谎,现在是稻米收割的时候,邹族人要举行粟祭大典,阿里山所有邹族部落都要派人来观礼,按照老规矩,粟祭要十五天。”

    “十五天!”姚喜叫道:“妈的,日本人都打到台南了!你没跟他们说,我们要付买路钱的?”

    “说了,人家不要!”孟侬说道:“邹族人信神灵,不信金钱!”

    姚喜说道:“我看是那女人脑子有问题,妈的,跟女人说话说不清楚,大哥,咱们还是请他们的大酋长出来,直接和大酋长对话。”

    周宪章点点头:“这样最好,他们的大酋长是谁?”

    “军长,大酋长也是个女人。”孟侬说道。

    “什么?”周宪章大为惊异:“卡那富人难道是母系社会吗?”

    “也不是。”孟侬说道:“卡那富人先前的酋长,名叫冉朵,是个男人,冉朵五十岁死了老婆,后来续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名叫梅里溪,那梅里溪娘家是邹族的望族,家族极有势力,梅里溪长得特别漂亮,是阿里山最漂亮的姑娘,有个名号,叫一枝梅,阿里山山民,没人不知道她!这一枝梅梅里溪不仅相貌俊美,而且,颇有才干,处事也算公平,山民们都服他。那冉朵年纪大了,精力顾不过来,族里的事情,就干脆交给梅里溪,梅里溪把部族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威望越来越高。

    “三年前,冉朵六十岁的时候,得病死了,那个时候,梅里溪只有二十八岁,自己也没有给冉朵生孩子。大家推举大酋长,冉朵本来有两个儿子,都是前妻所生,老大叫阿南,老二叫伏生,应该从这两个儿子中选一个当大酋长,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卡那富人却推举梅里溪当了酋长,族人们倒也服她,这三年来,她这个酋长当的还是顺风顺水的。”

第146章 阵眼

    “女人都是一根筋,不好说话呀!”姚喜叹道。

    郭二杆也是叹道:“这下更麻烦了,如果我们和卡那富人打起来,人家会说咱们章军欺负女人!”

    周宪章问道:“这个梅里溪怎么会和日本人有来往?”

    “这我就不知道了。”孟侬摇头。

    周宪章沉吟片刻,问道:“粟祭的时候,绝对不允许外人路过吗?”

    “也不尽然。”猛侬说道:“卡那富人是邹族的盟主,他们举行粟祭,周围部落都要来进贡,有的时候,平莆客家汉人也来朝贺,卡那富人都是以礼相待,只是有一点,不能携带兵器,一则显示诚意,二则,以免神明不乐。”

    周宪章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去朝贺一番。姚喜,你准备一千块银元,算是贺礼。姚喜在山下接应,郭二杆、孟侬和我一起去。上了山,咱们见机行事,如有可能,说服那个一枝梅,放咱们过去。”

    姚喜说道:“大哥,不能带枪,这也太危险了!”

    郭二杆斥道:“有我郭二杆在,保证不让大哥掉一根毫毛!”

    “你有三头六臂不成!”姚喜喝道:“那帮蛮子不讲理,真要向大哥下手,你一个郭二杆顶个屁用!”

    周宪章摆手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孟侬,你再去和他们说,就说章军不打扰粟祭,就在玉山脚下等他们粟祭完了,再借路过山。我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遇上邹族人这么隆重的粟祭仪式,也是缘分,章军军长周宪章,愿携带礼物前去朝贺,一则表示敬神之意,二则,与大酋长交个朋友!大酋长是个明白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孟侬点点头,起身冲着山崖上,又是一顿喊话。

    这一次,丹采没有举枪。回头对身后的女兵说了几句,她身边的汉子冲着山下的孟侬叽里咕噜。

    孟侬回头说道:“军长,他们让我们等着,他们去请示大酋长。”

    周宪章点点头:“看来有戏,姚喜,赶紧去给我准备银子!”

    姚喜答应一声,转身离去,不一会儿,背着一千块银元,交给了郭二杆。

    只见山崖上,丹采冲着山下,用汉话喊道:“大酋长欢迎远方来的客人来玉山做客。请客人即刻登山,请客人除去身上的兵器,以免神灵不乐。”

    “原来这女人会说汉话!”郭二杆说道。

    “邹族人和平莆人交往密切,大多会说汉话。”孟侬说道。

    周宪章解下武装带,把佩剑和配枪交给了姚喜,郭二杆也取下了随身的手枪,姚喜慌忙摆手:“郭二杆,你最好把手枪藏在身上,万一那些卡那富人动手,你好保护咱们大哥。”

    周宪章摆手:“要交就交到底,卡那富人真要动手,一支手枪也不起作用,反倒会让他们质疑我们的诚信!粟祭是邹族人一年一度的大事,杀人不祥!我估计,要是言语不和,他们最多是把我们赶下山,不会要我们的命,他们怕血光冲撞了神明。”

    孟侬也说道:“其实,卡那富人遵守承诺,只要是说出去的话,绝不会变卦的。”

    “但愿如此!”姚喜悻悻说道。

    周宪章说道:“姚喜,你率特战队,后退两里地安营,以显示我们的诚意,同时,派人与颜琼林联络,让他率独立旅在玉山以北的黄岭一带构筑防线,保护我们的侧后,以防日军进攻,阿里山地区我们人生地不熟,切记不可疏忽大意。”

    “是!”

    ……

    周宪章带着郭二杆、孟侬,来到葫芦口。山崖上的卡那富人依旧刀枪在手,没有丝毫松懈,只是枪口向上,没有对准周宪章一行。

    郭二杆很是不乐:“我们都缴械了,他们还这样凶神恶煞的,真没把咱们当朋友!”

    周宪章笑道:“这也难怪,卡那富人都是山民,实力弱小,面对咱们这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又搞不明白咱们的底细,也该有个戒心。换位思考一下,换了是我,也不敢大意。那梅里溪肯让我们上山,就已经很大度了,我倒有些佩服这个女酋长,很有些男子汉的气度。”

    三人沿着葫芦口里面的小路,一路上行。那葫芦口果然险要,夹在石壁间的小路,只有一人宽窄,三人只能鱼贯前行,要是在上面架上一挺重机枪,就足以把葫芦口封锁得严严实实,即便是千军万马,也休想冲过去。

    三人走出一百多米,前面出现了一道石阶,三人攀上石阶,眼前道路开阔起来,是一条宽五米的石径,两队袒胸露腹的卡那富壮士,手持弯刀,站立在石径两旁,丹采两手叉腰,站在石径的尽头,身后站着一排手握步枪的女兵。

    周宪章冲着对面的丹采双手抱拳,说道:“章军军长周宪章,冒昧拜访大酋长,礼数不周,还请丹采勇士多多包涵。”

    丹采却是面无表情:“周军长请!”

    周宪章迈步向前,两旁的壮士同声呐喊,举起弯刀,二十把弯刀左右交叉,形成刀阵,寒光闪闪,挡住了周宪章的去路。

    郭二杆挺身向前,却被周宪章一把拉住:“跟在我后面!”

    周宪章微微一笑,昂首走向刀阵,所过之处,交叉的弯刀纷纷后撤,有的弯刀还挑衅性地在周宪章的头皮上划过,周宪章却是不以为意。

    不一会,三人走过了刀阵,来到了丹采面前。

    那丹采柳眉上挑,微微点头:“周军长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刚才我们在葫芦口下面丛林里,自以为隐蔽得不错,现在看来,要不是丹采勇士手下留情,我们三个早就是你的枪下之鬼了!”周宪章上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地形,从山崖上往下看,刚才他们几个隐蔽的丛林,正好在步枪的射野里,虽然距离遥远,而且有丛林掩护,一般人,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很难击中目标,可是,以丹采的枪法,是不会走空的!

    丹采眉毛上挑,露出一丝得色。丹采的枪法好,但大多数人并不懂她的枪法好在哪里,只知道她打得准。而周宪章这番话,则是行家说的话,考虑到了射野、距离、障碍物等诸多因素,所以,周宪章的夸赞,让丹采很是高兴,只是碍于情面,不敢过于表露。

    “周军长请!”丹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顾在前大步流星而去。

    她身后的女兵们,则是围在周宪章的周围,把三人围在中央,呈押送状,这些女兵穿着蓝衫黑裙,腿上打着绑腿,把步枪背在肩上,手按着腰间的佩剑,个个英姿飒爽,颇有些气势。只是这些女兵头上戴着斗笠,前沿压低,遮住了半个脸,只能看见鼻子以下的部分。

    周宪章不由得暗暗称奇。虽然还没见到那个号称一枝梅的大酋长梅里溪,不过,从这些女兵的身上,可以看出那梅里溪绝不是等闲之辈。这些女兵进退有度,步伐齐整,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

    一行人沿着山路迤逦而行,周宪章一路观看两边的风景地形,却见路边的山林之中,用石块垒砌一些短墙,层层叠叠,东一处、西一处,相互之间没有联络。

    周宪章不由得发生一声赞叹:“大酋长梅里溪果然厉害!”

    “何以见得?”郭二杆问道。

    “你看看,这些短墙,貌似没有章法,其实却是大有玄机,每一处断墙都是建在易守难攻之处,而且,短墙的正面相互补充,可以形成一个几乎没有死角的射击正面!而射击正面,已经人为清除掉了所有障碍,包括树木和山石,是一片开阔地!”

    经周宪章如此一说,郭二杆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呢,这是一道道防御工事啊!要是有人从葫芦口发起进攻,即便是突破了葫芦口,一冲到这里,就完全暴露短墙前,守军可以伏在断墙后面,四面围攻,进攻一方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只有等着挨枪子了!”

    “梅里溪是个行家!”周宪章说道:“这样的布置,可以击退大多数来犯者,不过,也不是无懈可击,要是遇上精明的进攻者,恐怕要出大问题!”

    “出什么问题?”

    周宪章回头一看,问话的不是郭二杆,也不是孟侬,而是一个跟在身边的女兵。那女兵和别的女兵一样,穿着蓝衫黑裙,头戴斗笠,背着步枪,比的女兵略高,身材也比较丰满,胸部也比别的女兵高耸许多。

    那女兵的斗笠压的很低,只露出一张小嘴,一个尖尖的下巴,嘴角处有一颗美人痣。

    周宪章问道:“你懂战防学?”

    那女兵没有回言,握了握腰间的刀柄,问道:“周军长,我只是大酋长的一名卫士,战防学不懂,可你要说大酋长的工事有问题,我倒想请教请教。”

    那女兵的话语不亢不卑,显得很是稳重。

    周宪章笑道:“这个梅里溪果然不凡,手下一个小兵都这么谦虚好学。也罢,我就说说个人浅见。这些短墙就如同是诸葛亮的八卦阵,错落有致,相互策应,敌人攻其任何一点,守军都可以从攻击者的侧后发起围攻,让敌人首位不能相顾。我估计,梅里溪应该是从古代冷兵器时代的阵法受到启发,才创出这样一种防御工事。不过,据我所知,古代的阵法都有阵眼,阵法貌似无懈可击,可一旦破了阵眼,全阵立即崩溃!眼前这座防御工事就有阵眼。”

第147章 白鹿寨

    “阵眼在哪里?”女兵问道,声音还是那么平稳。

    周宪章说道:“古时的阵眼,往往是阵法的一个薄弱点,或者是指挥中枢,总之是一点。正所谓攻其一点,全盘即溃。从这个意义上看,这座战阵似乎没有什么薄弱点,也就是没有阵眼。但是,在我看来,整个战阵,就是一个阵眼!”

    “什么意思?”女兵问道。

    “短墙的材料有问题!”周宪章说道:“采用的是阿里山地区常见的页岩石,这种页岩抗击老式火绳枪的子弹没有问题,但是,这种石材石质松脆,现在的步枪,不论是大清国的88式步枪,还是日本人的村田式步枪,都采用了铜皮铅核子弹,射程远,子弹穿透力强,威力大,在两百米的距离内,可以击穿页岩,并迸溅碎石,迸溅的碎石仍然具备杀伤力。可以伤及躲在短墙后的人,只要进攻者集中火力向短墙射击,后面的人非死即伤。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抵抗力!”

    周宪章说完,那个女兵沉默不语。

    十九世纪末,大清国刚刚进入现代火器时代,很多人,包括清军官兵,对于西洋步枪的了解还刚刚起步,他们的火器知识,还停留在老式套筒阶段,对于弹道学、弹药学都是不甚了了。阿里山地区的邹族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接触的枪械更少,完全不能理解子弹的穿透力与着弹点的关系。而且,卡那富人以前使用的枪,都是从大清国买来的老式火绳枪,现在手里的村田式步枪,还是几天前才拿到手的,完全不了解新式步枪的性能。所以,梅里溪布设的短墙工事,虽然貌似无懈可击,可在现代步枪面前,却是一个豆腐渣工程。

    不过,对于不明就里的人而言,这些短墙还是能起到作用——谁会对着墙壁浪费子弹。特别是日本人,他们特别珍惜子弹,绝不会对着障碍物放空枪。

    走在前面的丹采听见了周宪章的高论,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你凭什么说子弹能打穿短墙!”

    周宪章笑道:“丹采勇士,你手里就是村田式步枪,你对着短墙放一枪,自然就明白了!”

    丹采看了一眼周宪章身边的女兵,那女兵低着头,沉默不语。

    丹采端起步枪,对着一处一百米远的短墙,放了一枪。

    短墙上火光一闪,后面冒出一股灰土,夹杂着碎石散落的声音——子弹击穿了短墙,并迸发出碎石。

    丹采呆呆地望着周宪章,现在她才知道,她手里的村田式步枪威力有多大。

    这些短墙,是大酋长梅里溪的得意之笔,梅里溪从小喜欢研究兵法,从古书里学到了一些阵法,与现代火器相结合,独创了这个战阵,她给这个战阵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鱼鳞阵,短墙就像层层鱼鳞一般,相互重叠,构成一个防御整体。有了鱼鳞阵,卡那富就再也不用担心外敌入侵了。

    丹采是梅里溪的卫队长,对这鱼鳞阵很是崇拜,可没想到,周宪章一语道破了鱼鳞阵的阵眼,在村田式步枪面前,整个鱼鳞阵成了一个摆设。丹采顿时傻了眼。

    女兵缓缓说道:“既然你们已经看出了阵眼,那你们章军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进攻了!”

    周宪章笑道:“我章军是来和卡那富人交朋友的,又不是来打架抢地盘的。今后我们赶走了日本人,还要仰仗卡那富人一起治理台湾。今天我虽然还没见到大酋长梅里溪,可就凭这战阵,就看得出来,梅里溪是个奇女子。令人仰慕。我还想请梅里溪大酋长来章军供职,为台湾的发展出谋划策呢。呐,其实,这鱼鳞阵虽然有缺陷,但也很好弥补。步枪子弹虽然可以轻松地穿透页岩石,只要你们再短墙前后铺一层半米厚的稻草,这些短墙就成了铜墙铁壁了!你们卡那富人有的是稻草了。”

    女兵猛然醒悟:“子弹打在稻草上,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力道会减轻许多!”

    “说的不错。”周宪章说道:“你们马上报告大酋长,按照我说的做,这鱼鳞阵就成了诸葛亮的八卦阵了,无懈可击。”

    “当真会无懈可击吗?难道没有别的问题吗?”女兵问道。

    周宪章想了想,说道:“我看不出这鱼鳞阵还有什么其他的破绽,不过,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堡垒,也没有战无不胜的阵法。其实,这并不可怕,从来就是一物降一物,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懈可击的,关键是要随机应变。”

    那女兵点点头,不再言语。

    众人走过了鱼鳞阵,转过一个山口,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寨,村寨依山而建,绿荫掩映之中,邹族人传统的木楼层层叠叠。村寨前则是一片平坝,平坝里泛起金黄色的稻浪,空气中洋溢着秋收的稻香。

    周宪章不由得大为感慨,台湾陷入战争的火海中,从台北到台南,到处都是战火和杀戮。然而,在这高山深处,却有着这样一处和平宁静的世外桃源。邹族人向来与世无争,一百多年来,台湾的原住民与客家汉人为了争夺平原上的肥沃土地,斗得不亦乐乎,结果,日本人来了,恰恰是那些争夺到了平原的人,遭到了日本人的残酷屠戮,而与世无争的邹族人,却在高山深处享受着和平宁静的生活。

    周宪章想起了恩师那晋的教导——惟其不争,为大争也!

    稻田里,收割的男男女女们纷纷抬起头来,望着山路上的行人。他们对于丹采和那些女兵们,早已见惯不奇,纷纷把目光投在了周宪章身上,三五成群,对着周宪章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周宪章的装束,的确是令人新奇,他穿着章军的灰布军服,这种军服与大清**队的号服截然不同,而且,他头上又没有辫子,看着像是日本人,可周宪章的个头又是人高马大的,与传说中的倭寇也不一样,村民们见过大清国的官和兵,也见过平莆客家人,都不是周宪章这个样子。

    一行人向前走出一里多地,穿过稻田,来到了寨门前,寨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白鹿寨”。白鹿是邹族人眼里的神兽,传说是一只白鹿把邹族的祖先带到了玉山脚下,从此邹族人便在这里繁衍生息。

    以白鹿命名寨名,说明这里是邹族人大酋长的领地!

    寨门口有卡那富勇士把守,看见丹采,急忙让开通道。一行人进了寨子,寨子里一条大路,大路旁是低矮的房舍,妇孺老幼都聚集在自家门口,围观周宪章三人,一群孩童跟在队伍后面,嬉戏哄闹,朝着周宪章做鬼脸。周宪章也冲着那些孩童做鬼脸,孩童们被逗得前仰后合,胆子大的,还凑到周宪章身边,拉扯周宪章的衣襟。

    那周宪章是一军之长,即便军长这个官衔朝廷不承认,按照大清国的官衔,他也是一方提督,朝廷赏一品花翎的二品大员,想当初,刘铭传当台湾知府的时候,也只是个三品。这么高品级的官员,别说是阿里山,就是整个台湾,也没有一个。大清国朝廷在阿里山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为通事,是个七品芝麻官,就连通事,也很少来寨子里。

    如今,周宪章这个二品大员进了寨子,大酋长不出来接驾,反倒是一群孩童围着周宪章嬉皮笑脸,实在是太不成体统。郭二杆心头恼怒,喝道:“大清国总理衙门大臣、湖广提督在此,你们的酋长怎么不出来迎接!”

    丹采却是一脸不屑:“大酋长忙,没空!就算有空,凭什么要出来迎接!大清国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早就不要我们了吗!”

    丹采这几句话,把郭二杆噎得说不出话来。人家说的是正理,大清国把台湾丢给了日本人,大清国的官在台湾,还摆什么臭架子!

    周宪章却也不恼,把身上的小物件,子弹壳、信纸、干粮、纽扣什么的,送给孩童们,孩童们见周宪章和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干脆伸手到周宪章身上乱摸,周宪章被摸得浑身发痒,忸怩不堪,很是狼狈。

    身边那个嘴角上有痣的女兵“扑哧”笑出了声。

    郭二杆喝道:“笑什么笑!我大哥心善,不和这些小孩子一般见识,要不然,就是十几个精装汉子也近不得他的身!”

    女兵拉了拉斗笠,低头不语。

    一会儿,这群孩童就把周宪章从头到脚搜刮一空,最后,一个小孩竟然把手伸到了周宪章的胸前的口袋里,把怀表摸了出来。

    那怀表是珍妃娘娘送给周宪章的,价值连城。在上海的时候,这块怀表差点让郭二杆送了命,暴露了周宪章的行踪。后来珍妃通过志锐,又把怀表交给了张佩伦,张佩伦把怀表带到上海,交还给了周宪章。

    郭二杆慌忙喝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那是珍妃娘娘的东西,你们也敢抢!”

第148章 达邦酋长

    小孩吓了一跳,呆在周宪章身边不知所措,周宪章摸了摸那小孩的脸蛋,笑道:“这东西还真不能给你,这样吧,郭二杆,给他一块银元。”

    郭二杆身上有一千块银元,是准备送给大酋长梅里溪做见面礼的。

    “这怎么行,那是准备送给一枝梅的!”郭二杆说道:“要是少了数,咱们脸面上不好看。”

    周宪章笑道:“送给大酋长,和送给大酋长的子民,应该是一样的。我想,大酋长是明理之人,应该能想通这个道理。”说着,对身边那个长着美人痣的女兵说道:“这位姑娘,你说呢?”

    那女兵鼻子一亨,不置可否。

    郭二杆只得取出一块银元,给了那个孩子,其他孩童见有人能要到银元,一哄而上,周宪章干脆见者有份,只要小孩伸手,照发不误,消息传开,远近孩童都跑了来,围着周宪章一行,一会儿,就发出去了八百多块银块,带来的一千银元,只剩一百来块。

    一行人来到一座高大的木楼前,白鹿寨的房舍,大多低矮,这座木楼,显得很是突兀。

    “这是大酋长家吗?”郭二杆问道。

    “不是,这是咱们白鹿寨的馆舍。”丹凤说道:“请三位在馆舍休息。”

    “这一枝梅架子也太大了!”郭二杆很是不满:“我们大老远来,不迎接也就罢了,还让我们在这里干等着,你们卡那富人就这样待客吗?”

    周宪章心头也有些焦躁,队伍在葫芦口外进退两难,嘉义战事如火如荼,台南大战就要来临。周宪章在台南布了一个大阵,阵眼就是阿里山,可这个阿里山始终搞不定,他要还在这白鹿寨里等着那个梅里溪召见。周宪章急忙说道:“烦请丹采勇士通报大酋长,就说章军军长周宪章仰慕大酋长风采,希望能早日见到大酋长。”

    丹采说道:“你们三个就在馆舍里休息,自然会有人招待你们吃住。今天晚上要举行粟祭大典,到时候,请三位参加大典,自然会见到大酋长,有什么话,你可以当面和大酋长说。”

    丹采说完,也不顾周宪章,带着女兵们径直而去。

    一个皮肤白净、体型肥胖的中年汉子迎了过来:“鄙人是馆舍总管牢白,奉大酋长之命,招待三位贵客……”

    “贵客?你们还真把我们当贵客?”郭二杆心头有气。

    牢白正色说道:“小的当了十多年的馆舍总管,来的最大的官也只是个通事,周先生是章军军长,郭先生是章军旅长,这位孟侬,是达邦酋长的公子,都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三位光临馆舍,本馆舍蓬荜生辉,连我这个总管,都觉得脸上有光,三位车马劳顿,现在天色不早了,还请三位先到后面用餐,等天黑了,小的亲自送三位去粟祭大典,面见大酋长。”

    这个牢白也是卡那富人,见过些世面,口齿伶俐,几句话说的文质彬彬,礼数倒也周全。不过,馆舍外面,十几个卡那富武士手握刀枪,虎视眈眈,明着是把周宪章三人软禁在馆舍里。

    三人只得跟着牢白,来到馆舍后面的餐厅里,却见餐厅里摆着十几张桌子,桌上摆着美酒菜肴,桌旁坐满了穿着邹族盛装的人,正在狼吞虎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热闹。看见周宪章三人进来,纷纷停下了筷子,目光集中在了三人身上。

    牢白说道:“周军长,这些都是来朝贺粟祭的各部落头人,和周军长一样,都是白鹿寨的客人,晚上,他们也要和周军长一起,参加粟祭大典。周军长请入座。”

    牢白说的客气,可满大厅十几张桌子,都坐了人,有几张桌子旁倒是有空位,可坐在桌旁的人都是冷眼看着周宪章,没有让座的意思,很明显,这些邹族人把周宪章看成了外人,充满了警惕。

    牢白无奈,只得说道:“周军长是大清国的提督,二品官员,请各位挪一挪,给周军长让一张桌子。”

    却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年青人靠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斜眼瞧着周宪章,冷冷喝道:“大清国的官,和我们阿里山邹族有个屁的关系。当初台湾还在大清国治下的时候,那些当官的就没把咱们当人看。后来他们打不赢日本人,就把咱们扔给了日本人!现在还有脸来白鹿寨耍威风!大酋长梅里溪是个女流之辈,没啥见识,竟然还让他们进白鹿寨,要是我,绝不让大清国的狗官踏进白鹿寨半步!”

    那年青人年二十多岁,身材短小,两眼却是冒着精光,很是跋扈,这一席话,不仅对周宪章极不客气,那语气里,对大酋长梅里溪,也是极为不恭。

    年青人话音一落,不少人应声附和:“大少爷说的没错,大酋长也是糊涂了,怎么能让汉人参加粟祭大典,那是要冒犯神灵的!”

    郭二杆正要发作,却被周宪章一把按住。台湾土著山民一向与客家汉人之间心存芥蒂,大清国在治台期间,官员们也把山民看做是蛮夷,有意无意歧视山民,久而久之,山民们与大清国的官吏之间,互不信任,双方矛盾很深,这些邹族人见到周宪章,有如此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那个被人称作“大少爷”的年青人身边,坐着五个西装革履的人。那五个人个子不高,却个个体格健壮,留着寸头,身子坐的笔直,盯着周宪章冷笑——不用说,那是五个穿便衣的日本军人。

    馆舍里的情况复杂了,不仅很多邹族人对周宪章充满敌意,而且,日本人已经捷足先登,成了白鹿寨的座上客,很可能,丹采那些女兵们背的村田式步枪,就是这些日本人送来的见面礼。

    周宪章已经把台湾看成了是自己的领地。要想治理好这块领地,首要之事,就是要让台湾土著接纳自己,这甚至比赶走日本人更为重要,试想,如果得不到当地民众的支持,别说是治理台湾,就是赶走日本人也不可能!

    而日本人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他们的动作,比周宪章更快!

    如果邹族人倒向了日本一方,那就意味着,阿里山地区成了日军的内线,章军要想利用阿里山地区进行战略迂回,围歼日军的构想,就不可能实现了。相反,日军可以借助阿里山地区,向章军发起反包围!

    看来,日本人的工作已经取得了进展,馆舍里大部分邹族人都跟着那个“大少爷”起哄。这也难怪,长期以来,阿里山山民面对的都是大清国的官吏,与大清国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他们从来没见过日本人,当然也不可能与日本人发生矛盾,日军台湾中北部一带烧杀劫掠,但战火并没有烧到阿里山地区,这里的邹族人对日军的暴行没有切身之痛,如今,日本人又带着礼物前来,山民的感情很容易倒向日本人,这正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馆舍里的,都是各部落酋长和他们的随从,说起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些人跟着那年青人起哄,牢白一脸的尴尬,却也控制不了场面。

    忽听正对面的一张圆桌旁,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周军长,请来入座。”

    周宪章抬眼望去,那是大厅里最大的一张圆桌,居于大厅中正上首,圆桌主席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身材魁梧,膀阔腰圆,头戴鹿角冠帽,颌下虬须,面色红润,颇为威武。老者周围,坐着四个武士,个个腰佩弯刀,英武强壮。

    还没等周宪章开口,孟侬叫道:“阿爸!”

    老者正是达邦部落酋长阿巴尼。

    阿巴尼不仅是达邦酋长,也是邹族人的大祭司,在阿里山地区,是地位仅次于大酋长的四个邹族贵族之一,享有很高的威望。这次卡那富人粟祭,阿巴尼代表达邦人前来朝贺,同时,也以祭司的身份,主持粟祭大典。所以,在馆舍里,他坐在主桌上。

    众人见阿巴尼出头邀请周宪章,只得停止喧闹。

    孟侬带着周宪章和郭二杆来到阿巴尼面前,周宪章拱手施礼:“多谢阿巴尼酋长相邀,宪章久闻阿巴尼酋长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名不虚传!”

    阿巴尼起身还礼:“我是一个山野老夫有什么威名。周军长大战虎飞岭,血战胎里峰,攻安州、袭旅顺,毙日军大岛义昌少将,斩山地元治中将,数十万日军望风溃败,周军长的威名,那才是名扬四方!”

    阿巴尼声如洪钟,几句话,把周宪章的战绩表述出来,馆舍里众人听了,个个咂舌。就连对面桌上的五个人日本人,也是面露敬畏之色。

    阿里山地处偏僻,绝大多数邹族人一辈子都没出过山,他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更不了解周宪章和章军。而那五个日本人却对周宪章的情况非常熟悉,无数日本官兵死在周宪章手里,周宪章的大名,在日本能治小孩夜哭。

第149章 大酋长

    阿巴尼思想开明,知识渊博,曾经在刘铭传的巡抚衙门当过参事,见多识广,对天下大势也很是用心,乐于接受新生事物,他把自己的儿子都送到了台北读书。周宪章率章军浴血奋战,挽回了大清国在甲午战争的败局,阿巴尼了解得一清二楚,对周宪章和章军很是敬佩。

    而且,阿巴尼的观念和很多邹族人不一样,大部分邹族人没有国家概念,他们只是守着自己的阿里山,只要别人不到阿里山来打扰他们的生活,台湾归谁都无所谓。而阿巴尼信奉大清国为正朔,坚信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日军在台湾登陆后,阿巴尼就试图说服邹族人,组建一支义勇军,加入台湾民主**,抗击日寇。但是,绝大多数邹族人不同意,特别是占邹族人口绝对优势的卡那富人坚决反对,阿巴尼无法说服他们,只得从自己的达邦部落中,抽调了一百多个武士,由他的儿子孟侬带队,前往台北。结果,这支队伍全部战死,只有孟侬一个人跟着周宪章回到了阿里山。

    且说阿巴尼说出周宪章的惊世战功,馆舍里的邹族首领们都是惊得目瞪口呆,对周宪章心生敬畏。

    孟侬马上又补充一句:“前些日子,周军长率孤军驰援彰化,一战消灭日军两千人,击毙日军大佐比志岛义辉。救了黑旗军,也救了我。阿爸,要不是周军长,我怕是再也回不到阿里山了!周军长是英雄,章军事仁义之师,他们不是大清国的军队,他们是我们的朋友!”

    阿巴尼听说周宪章救了孟侬一命,慌忙俯身施礼:“多谢周军长救命之恩!”

    周宪章还礼说道:“阿巴尼酋长不必客气,汉族与邹族,同文同根,本来就是华夏兄弟。日本人侵我台湾,屠戮台湾百姓,达邦人与汉人并肩作战,共御外敌,战场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谈不上什么恩,达邦兄弟有难,我章军出手相救,要是我章军有难,达邦兄弟也不会袖手旁观,大家彼此彼此!阿巴尼酋长,您说呢?”

    阿巴尼大笑:“周军长说的没错,请坐!”

    阿巴尼身边的武士,站起身来让出了座位。周宪章在阿巴尼的左手边坐下,郭二杆则是挨着周宪章,孟侬坐在阿巴尼的右手。众人坐定,阿巴尼急忙招呼手下,给周宪章斟上酒,众人边喝边说。

    阿巴尼是邹族的大祭司,在这个馆舍里的地位最高,他和周宪章坐在一起,其他的邹族首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况且,邹族人敬重英雄好汉,听说周宪章的战绩,即便是周宪章心存成见,也是心生几分敬畏。一些和达邦人要好的部落酋长还端着酒碗来给周宪章敬酒,周宪章也是举杯还敬,馆舍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宪章问道:“对面桌上那个大少爷是什么人?听他的口气,对大酋长梅里溪不是很恭敬。”

    孟侬说道:“军长,他叫阿南,是老酋长冉朵的大儿子,人称大少爷。”

    周宪章抬头望去,却见阿南冲着周宪章一阵冷笑,一脸的倨傲。而和阿南坐在一起的日本人,则是慌忙低下了头,谁也不敢正视周宪章。

    日本人向来欺软怕硬,面对弱者,他们耀武扬威,可遇到真正的强者,心理上就矮了半截。他们在周宪章手下吃过大亏,早就对周宪章怕得要命。只有阿南,还不知道周宪章的厉害。

    周宪章点点头:“哦,原来是老酋长的公子,这也难怪。可他怎么和日本人坐在一起呢?”

    阿巴尼沉吟片刻,高声说道:“周军长,我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现在天色还早,粟祭大典要天黑后才举行。请周军长到我的下榻之处品茶,阿里山的高山茶,别有一番风味,不知周军长是否愿意赏光?”

    周宪章会意:“阿巴尼酋长相邀,在下求之不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说好说。”阿巴尼笑着起身:“周军长请。”

    众人起身离席。

    阿巴尼是达邦首领,也是邹族大祭司,大厅里各路首领见阿巴尼离席,也纷纷起身离去。

    周宪章和郭二杆,跟着阿巴尼父子来到了馆舍后面,那里是一个小院落,院落里花草繁盛,很是清幽,因为阿巴尼身份高贵,馆舍专门打整出这个院落来,供阿巴尼和他的武士们居住。

    众人来到一间客房里,分宾主坐定,武士们则是守卫在客房外面,下人奉上香茶,阿巴尼说道:“周军长,请用茶。”

    周宪章端起茶杯,小咂一口,说道:“这茶汤色纯正,初品时略苦,仔细品尝,却是回甜无穷,香气淡雅,好茶!”

    阿巴尼笑着转向郭二杆:“郭将军以为如何?”

    郭二杆酒足饭饱,吃的口渴,一口把杯子里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点头说道:“解渴!”

    阿巴尼大笑:“这是阿里山高山乌龙茶中的上品,叫做金萱乌龙。这种茶,别的地方没有,只有白鹿寨才有。我们阿里山高山气候寒凉,早晚云雾笼罩,茶树生长缓慢,所以,产出的茶叶芽叶柔软,叶肉厚实,尤其是这白鹿寨的金萱乌龙,多以山泉水灌溉,甘醇美味,别有一番风味。以前,每年都有很多大陆的客商来白鹿寨收购金萱乌龙,贩运到大陆那边去,利润丰厚,就连北京城里的王公贵族,也喜欢喝咱们阿里山的乌龙茶。只是,以后,大陆人要想喝白鹿寨的金萱乌龙,怕是不可得了!”

    郭二杆说道:“阿酋长,你的意思是说,日本人占了台湾,断了茶叶的商路?那你就是多虑了,最多半年,我章军一定会把日本人赶出台湾去。到时候,你们的生意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阿巴尼微微点头:“郭将军说的,老夫绝对相信。只是,我担心的不是日本人,而是白鹿寨。”

    “白鹿寨?为什么?”周宪章不解。

    阿巴尼说道:“这还要从大少爷阿南说起。老酋长冉朵有两个儿子,老大就是这个阿南。”

    “怪不得他说话那么横,连大酋长梅里溪也不放在眼里。”郭二杆说道。

    阿巴尼叹道:“这个阿南性情暴戾,老酋长在世的时候,他仗着自己的老酋长的大儿子,整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不务正业。有一次,他拿着寨子里的公款,去台北窑子里包妓,挥霍一空,一次就亏空了白鹿寨五千两银子,老酋长身边有个老管家,在老酋长家干了几十年,就像阿南的叔辈一般,是看着阿南长大的。这位老管家看不过眼,劝他赶紧收手。可他听不进去,又怕管家告诉老酋长,就把管家给毒死了!”

    “简直是禽兽!”郭二杆怒道:“他这样伤天害理,老酋长容得下他?”

    阿巴尼低声说道:“那个时候,老酋长年老有病,已经卧床半年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根本管不了他。夫人梅里溪虽然精明能干,可毕竟是女流,又是续娶,也不好出面管束阿南。阿南见没人敢管他,胆子越来越大,在阿里山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后来,他竟然色胆包天,欺负上了梅里溪,他见梅里溪长得漂亮,趁梅里溪更衣的时候,欲行不轨,没想到,那梅里溪有些拳脚手段,阿南调戏梅里溪不成,反倒被梅里溪痛打一顿。老酋长知道了这件事,一口气没上来,给活活气死了!”

    周宪章叹道:“子不教,父之过也!”

    “大酋长死后,大家碍于老酋长和梅里溪的面子,也不好再提阿南干的丑事。不过,要让阿南继承大酋长之位,大家谁都不乐意。老酋长还有一个儿子,叫伏生,与阿南是一母所生,性情却是大为不同,为人老实本分,有一副菩萨心肠,是个好人,所以,大家提议让伏生继承大酋长之位。可伏生什么都好,就就是有一点,可性格太过懦弱,胆小怕事,他排行老二,按规矩,这大酋长之位,轮不到他。而且,阿南阴险狡诈,性情凶残,有阿南在,伏生说什么也不敢接任大酋长之位。老大不成器,老二胆子小,最后,大家一合计,干脆,恳求梅里溪担任大酋长。”

    “这倒是个办法,我听说梅里溪精明强干,虽然是个女子,可一点也不输于男人。”周宪章说道。

    阿巴尼说道:“梅里溪当大酋长,不仅卡那富人服气,就是我们这些小部落,也赞成。可梅里溪自己却不同意。”

    “为什么?难道她也怕阿南?”

    “她倒不怕阿南,上一次她把阿南恨恨教训了一顿,阿南见着她,如同耗子见到猫,再也不敢惹她。她主要是担心,阿里山从来就没有女人当酋长的,她要是开了这个先例,只怕别人不服。而且,那个时候,梅里溪只有二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少,老酋长死了,她也不愿意呆在老酋长家里,想回娘家改嫁。这也是人之常情,谁愿意守活寡。可她要是走了,让阿南当了大酋长,邹族人就没好日子过了。大家一起去求梅里溪留下来,求了三天三夜。最后,梅里溪终于同意了,不过,她提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150章 武装商馆

    阿巴尼说道:“梅里溪说,她只当三年大酋长,三年后,必须重新推举大酋长。如果大家不答应,她就立即走人,一天的大酋长也不当!那个时候,大家也是没办法,三年就三年吧,总比直接让阿南当上大酋长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宪章点点头:“这也是个办法,三年时间,梅里溪细心管教,阿南有可能改邪归正,即便他一如既往,梅里溪也可以用三年的时间,消除阿南的势力,帮助二少爷伏生的树立威望,然后把伏生扶上大酋长的宝座。”

    “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阿巴尼说道:“如今,三年一晃就过去了,到了梅里溪约定的时限。所以,今年的粟祭,与往年大不相同。很可能就在今天晚上的粟祭大典上,大酋长梅里溪就要宣布退位,并推举新的大酋长!事关重大,所以,阿里山远近邹族首领都来了。”

    “阿爸,梅里溪会推举谁当大酋长?”

    郭二杆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二少爷伏生,我看那个阿南一点长进都没有,居然和日本人搅到一起去了,还对梅里溪大酋长口出不敬之言,这小子,当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阿巴尼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周宪章问道:“难道,梅里溪会推举阿南?”

    阿巴尼叹道:“如果是半年前,梅里溪肯定不会推举阿南,但是现在,就不好说了。”

    “怎么回事?”

    阿巴尼继续说道:“当初,阿南没当上大酋长,心中怀恨,可梅里溪精明强干,又有威望,族人都服他。阿南虽然怀恨,却也无可奈何。本来,梅里溪提出三年之约,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如果他在这三年里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他继任大酋长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毕竟,他是大酋长的长子,而且,二少爷伏生也不想跟他抢大酋长的位置。可是,这个阿南,却是破罐子破摔,越发不成器了。”

    “那就更应该推举伏生了。”周宪章说道。

    阿巴尼摇头叹息:“梅里溪当上大酋长的时候,为了避嫌,把老酋长的家财一分为二,分给了阿南和伏生,让他们分家自立。梅里溪一分钱都没要。”

    “老酋长的家产一分不要,这个梅里溪果然聪明,而且有骨气!”

    “是啊!”阿巴尼说道:“可是,阿南拿着老酋长的钱财,结交了一些不成器的狐朋狗友,挥霍无度,很快就把家产挥霍一空,这也就罢了,反正是他自己的家产,他爱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事。可他居然带着他的狐朋狗友,去伏生家里吵闹,伏生本来就胆小,又念着兄弟情分,见他们吵闹得凶,就拿些银两打发他们走。一来二往,阿南竟然赖上了伏生,三天两头上门要钱,两年前的一天,他们又来吵闹,伏生不在家,伏生的妻子气不过,不给钱,结果,他们竟然把伏生十二岁的小儿子劫走,要伏生拿钱赎人!”

    “他妈的,土匪劫票,也不会劫自家的小侄子!这个阿南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周宪章爆出一句粗口,这是跟他的师父那晋学的,只要一着急,就斯文扫地。

    “梅里溪知道了这件事,让丹采带人去把伏生的小儿子救了回来,把阿南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全部抓了起来,召集族人商议该怎么处置阿南。大多数族人都要求杀了阿南。梅里溪念他是老酋长的骨血,不忍心杀他,就杀了他的几个帮凶,其他狐朋狗友全部受到杖刑,把阿南赶出了白鹿寨。”

    “那他怎么又回来了?”

    阿巴尼说道:“这个阿南被赶出白鹿寨后,梅里溪也是心善,怕他在外面活不下去,对不去死去的老酋长,就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去台北谋生。今年年初的时候,也就是二月间,阿南突然回到了白鹿寨,身边还带了两个日本人。”

    “日本人?”周宪章警惕起来。

    “是啊。那两个日本人带着贵重礼物来,有银子也有枪,面见大酋长梅里溪,说是想和邹族人交朋友。”

    “他们是要拉拢邹族人,帮助他们占领台湾!”周宪章说道。心里却是大为感慨,二月间,周宪章还在旅顺与日军苦战,清日战争正在如火如荼之中,而那个时候,日本人就已经着手准备占领台湾,到处在台湾收买人心。日本人对台湾下了这么大功夫,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是势在必得!而那个时候,台湾的大清国政府,却是毫无准备!

    阿巴尼点点头:“周军长说的没错!当时,那两个日本人的说法是,他们看不惯大清国官吏和客家汉人欺负台湾的原住民,愿意帮助邹族人实现阿里山自治,抗击客家汉人对阿里山地区的入侵。其实,说白了,就是让邹族人帮助日本人侵略台湾。这些日本人狡诈得很,明明是要来欺压台湾民众,却说成了是帮助台湾人免受汉人的欺压!”

    “大酋长同意了吗?”周宪章问道。

    “日本人是打着交朋友的旗号来的,姿态非常友好,邹族人一向好客,对于远来的客人,从来都是以礼相待。而且,大部分邹族人从来没有和日本人打过交道,不了解日本人,但对客家汉人和大清国的官吏却非常了解,邹族人一向对大清国的官吏不满,也经常和客家汉人有冲突,听说日本人要帮助邹族人对付客家汉人,大家都来了兴趣,那些日本人礼数又特别周全,又送给了白鹿寨很多枪,对邹族人特别客气,所以,很多邹族人对日本人也是心生好感。所以,大酋长虽然没有答应日本人的要求,但对日本人也是以礼相待,答应和日本人通商贸易,并且,按照日本人的要求,在白鹿寨设了一个商馆,允许日本商人来白鹿寨做生意。日本人又提出,为了双方便于来往,让阿南来主持白鹿张的商馆。日本人的这个要求,倒也不过分,毕竟,阿南是白鹿寨的人,而且,只有他认识日本人,只要他安安分分做生意,也没有什么不好,所以,阿南又回到了白鹿寨。”

    周宪章叹道:“大酋长上当了,这是日本人耍的把戏,实际上在白鹿寨按了一颗钉子!”

    阿巴尼叹道:“可不是嘛!阿南回到了白鹿寨,他后面有日本人撑腰,不仅有钱,而且有枪,他把那些狐朋狗友又招了回来,他们把商馆变成了他的据点,成立了一个什么护商团,团丁都是些不成器的卡那富子弟。商馆里还有一个名叫河野龙桥的日本人,说是做皮毛生意的,可对皮毛一窍不通,倒是对行军打仗特别在行,整天呆在商馆里训练团丁。有了护商团,阿南更是嚣张,越来越不把大酋长放在眼里。”

    “看来,日本人是想利用阿南控制阿里山,而阿南是想借助日本人的势力,登上大酋长的宝座!”周宪章说道。

    阿巴尼点点头:“可不是嘛!六月份,大清国把台湾格给了日本人,消息传来,阿南就带着人面见大酋长,要求大酋长在白鹿寨上升起日本的太阳旗,表示归顺日本。大酋长不同意,严厉斥责了阿南。后来,台湾成立民主国,总统唐景崧派人来,要求卡那富人带头升起台湾民主国的黄虎旗,大酋长也不同意。”

    “为什么?”周宪章问道:“白鹿寨是台湾民主国的治下,应该拥戴唐总统啊?”

    “还不是阿南他们闹的。日本人在白鹿寨收买人心,而唐景崧原本是大清国的巡抚,对阿里山邹族人没有什么恩德。很多卡那富人都向着日本人。阿南他们一闹,不少卡那富人也跟着附和,大酋长梅里溪难以决断。后来,日本人进攻台北,我想组织邹族人帮着唐总统抗击日本人,就是因为阿南他们反对,没搞成,最后,只好让孟侬带着我们达邦子弟去了,可怜他们全都死在了日本人手里!”阿巴尼说道。

    “大清国的官吏对邹族的确不好,但毕竟是同根同种,没有你死我活的矛盾,说白了,都是兄弟间的争吵而已,而且,像丘蓬甲、吴彭年这样的汉族官吏,对山民们还是非常友好的。而日本人是要把邹族人变成他们的奴隶!”周宪章说道。

    “是这个理啊!”阿巴尼说道:“可是,大部分邹族人看不到这一点。六月间,日本人攻到了台中。商馆里的日本人愈发嚣张,以前,他们还是偷偷摸摸地训练团丁,后来,他们干脆明目张胆地招兵买马,而阿南更是忘乎所以,竟然放出风来,三年之约就要到了,到时候,这大酋长的位置,非他莫属!就在半个月前,又有五个日本人带着枪支弹药来到了白鹿寨,以前,每次日本人来,都是打着经商的旗号,而这一次,他们干脆亮明了身份,是日本南方军司令部派来的人,他们直接向大酋长梅里溪提出要求:三年之约必须如期进行,大酋长之位必须还给阿南,否则,日本南方军将认为这是邹族人的不友好行为,南方军方面将作出强烈响应!”

    “这是**裸的威胁!”周宪章说道。

第151章 设伏

    孟侬怒道:“阿爸,日本人太过分了!邹族人的事,轮不到他们插手!他们要敢来阿里山,我孟侬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一死,邹族人绝不向小日本低头!”

    阿巴尼叹道:“如今,阿南的护商队有两百多号人枪,用的都是日军的装备,装备精良。而且,很多邹族人也倒向了阿南。如今梅里溪很难解决掉阿南了。不过,还是有很多邹族人看不惯阿南的跋扈,不愿意让阿南当大酋长。他们愿意推举伏生。梅里溪现在很难决断,她的本意,是要推举伏生,但是,日本人如此嚣张,如果推举伏生,他这个大酋长的位置,只怕是坐不稳,而且,弄不好,还会导致邹族人之间自相残杀。这是梅里溪最不愿意看到的。”

    周宪章说道:“其实,梅里溪可以继续当大酋长,如此一来,邹族人,不管是拥戴阿南的,还是拥戴伏生的,都无话可说。毕竟,邹族人服梅里溪。”

    阿巴尼叹道:“我们邹族人最讲信义,既然有约在先,就必须履约。一则,梅里溪自己也不愿意再当这个大酋长,二则,阿南和日本人虎视眈眈,如果梅里溪不让位,虽然,他们很可能用武力除掉梅里溪和伏生!”

    周宪章默然。看来,日本人早已渗透进了阿里山,在章军到来之前,他们已经抢先一步,在阿里山布局。章军想把阿里山当成自己的内线,而日本人也想把阿里山当成他们的内线。日本人大有收获,不仅在找到了自己的代言人,而且,还在白鹿寨建立了一支武装力量,这支武装力量虽然不足以与章军抗衡,但他们能够鼓动全体邹族人与章军为敌。

    一旦阿南的护商团向章军开枪,那就不是阿南一个人的事,而是全体邹族人的事了!

    孟侬问道:“阿爸,既然阿南联合日本人威胁梅里溪大酋长,梅里溪就应该联合章军,对付阿南才是啊。怎么今天,她派丹采带人在葫芦口堵截章军呢?那不是正好合了日本人的意?”

    阿巴尼摇头说道:“这很好解释。在邹族人看来,日本人不好,章军也不见的好!毕竟,日本人在阿里山,是通过阿南行事,并没有直接插手邹族人的事物,而章军数千人马来到阿里山,如果不做防范,一旦章军心生歹意,完全可以攻破白鹿寨,后果更加严重。梅里溪已经吃了日本人的亏,引狼入室,前车之鉴,她不能不防啊!”

    郭二杆冷笑:“不瞒阿巴尼酋长,我章军要想攻破白鹿寨,易如反掌!葫芦口看似险峻,可在章军兄弟们眼里,也不过是个小河沟而已。至于你们在寨子外面部的鱼鳞阵,我们军长一眼就看出了破绽。可我们军长说了,章军是来交朋友的,绝不向邹族人开枪,谁要是向邹族人开枪,就砍谁的头!”

    “是啊,阿爸,章军事仁义之师,他们就是对日军战俘,也是优待,绝不伤战俘的性命。”孟侬说道。

    阿巴尼说道:“这我相信,可很多邹族人不相信,而且,阿南还指着日本人帮助他登上大酋长的宝座呢!他到处散布谣言,说汉人不好,日本人好,很多人信了他的话,对汉人有戒心,对章军更是充满敌意。”

    周宪章缓缓说道:“看来,这个阿南对大酋长之位,是志在必得!”

    阿巴尼点点头:“这次我来参加粟祭大典,进了白鹿寨,就觉气氛不对,按理说,我是大祭司,这祭司大典,应该由我来主持,按照往年的规矩,粟祭之前,我先要和大酋长商谈粟祭大典的细节。可这一次,我到白鹿寨已经三天了,都没见到大酋长,每次我去见她,在她的府门口就被挡驾,看守府门的人都换了,我都不认识。”

    “难道阿南他们已经软禁了大酋长?”周宪章问道。

    “很有可能!”阿巴尼说道:“他们有日本人撑腰,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过,他们暂时不敢对梅里溪下手,因为,没有大酋长梅里溪点头,他就是当上了大酋长,族人也不会服他。我担心的是,他们会对二少爷伏生不利!如果伏生遭遇不测,梅里溪就别无选择,只能推举他了!”

    “他们肯定会对伏生下手!”周宪章说道:“很可能,就在今天晚上粟祭大典之前,他们就会除掉伏生!阿巴尼酋长,当务之急,是要把伏生保护起来!”

    阿巴尼说道:“这一点,梅里溪已经考虑到了,半个月前,她就把伏生一家接进了大酋长府,这半个月来,伏生寸步不离大酋长府,阿南他们也是无计可施。”

    “梅里溪果然精明!”周宪章赞道。

    “只是,今晚的粟祭大典,伏生无论如何都要出面,这是邹族人一年的大事,如果伏生不出面,即便梅里溪推举他为大酋长,阿南他们也会不承认伏生的大酋长地位!”阿巴尼说道:“我担心,阿南他们,会在今晚的粟祭大典上动手!”

    周宪章点头:“说的不错,这是阿南最后的机会,如果梅里溪在粟祭大典上推出伏生,阿南即便想杀掉伏生,族人也不会答应了!”

    阿巴尼说道:“我有心想帮伏生,可我又没见到梅里溪,不知道她怎么想,而我身边只有五个武士,势单力孤,恐怕难以成事。”

    “梅里溪身边不是有个丹采吗?”周宪章问道:“她是个厉害角色。”

    “丹采是很厉害。不过,她要保护梅里溪,一身不能二用,而且,梅里溪身边都是些女兵,真要打起来,她们能护住梅里溪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伏生。阿南他们人多,有日本人撑腰,而且,他们在暗处,伏生在明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周军长,你们章军在葫芦口外,兵强马壮,如果你们出手,这白鹿寨的事,岂不是迎刃而解吗?”

    周宪章沉默片刻,说道:“日本人躲在幕后,把阿南推到台前,这一招十分高明,他们就是要避免日本人与邹族人发生直接冲突,等邹族人自己打得两败俱伤,他们再出现收拾残局,一举收获邹族人心!我章军要想解决掉一个白鹿寨,轻而易举,但是,要武力解决,就等于是章军与邹族发生直接冲突,那就上了日本人的当了。如果我们大举进攻,即便拿获了阿南,其他邹族人对我们章军,岂不是更加愤恨!”

    “周军长,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阿南他们杀害伏生吗?如果阿南当上的大酋长,岂不是对章军更加不利!”阿巴尼说道。

    周宪章笑道:“我章军今晚必定是要出手的,但不能明着来,得暗着来。”

    “如何暗着来?”阿巴尼问道。

    周宪章低声说道:“阿南他们要想除掉伏生,只能在大酋长府到粟祭大典的路上设伏。我要是阿南,必定会兵分三路,一路人马控制粟祭大典现场,这是主力。另一路,在伏生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刺杀伏生。第三路,则是监视馆舍里的各路首领,尤其是阿巴尼酋长和我,你是大祭司,他们怕你和梅里溪联络。而我是章军军长,他们怕我出手坏了他们的大事。”

    “应该是这样。”阿巴尼点头。

    “我看,咱们也兵分三路。”周宪章说道:“我和郭二杆是汉人,出行不便。所以,烦请孟侬,设法下山,带一个排的特战队,趁着夜色从崖壁上攀上来,到粟祭大典周围埋伏。注意,你的行动必须隐秘,不能让阿南他们发现。”

    “没问题!”孟侬说道:“白鹿寨到葫芦口,我非常熟,特战队的弟兄们个个都是好身手,保证把他们带到白鹿寨。”

    “烦请阿巴尼大酋长派出两个武士,跟着郭二杆,去大酋长府外埋伏,等着伏生,一旦伏生露面,他们必然会出手行刺,你们相机营救。”

    阿巴尼面色忧虑:“郭将军一个人行吗?”

    郭二杆笑道:“看来阿巴尼酋长没见识过我郭二杆的本事,不瞒您老,别说是阿南那几个护商团的团丁,就是日本人的军队,我也不放在眼里!这么说吧,今天晚上,要是伏生掉了一根毫毛,我郭二杆给他抵命!”

    周宪章也说道:“阿巴尼酋长请放心,我这个兄弟,不仅有一身好功夫,而且,行事周密,胆大心细,千军万马里都能走一遭。”

    “这就好,这就好!”阿巴尼说道:“这样吧,把我的五个武士都带过去。”

    “阿巴尼酋长身边不留一个人吗?”

    “我身边有周军长啊!”阿巴尼笑道。

    周宪章大笑:“也好!我和阿巴尼大酋长目标太大,出行不便,阿南的人肯定会盯着我们,我们就留在馆舍里,等待参加粟祭大典,他们见我们没动身,会放松对警惕的。”

    众人计议已定,天色已近黄昏。郭二杆和孟侬换上了邹族人的便服,混出了馆舍,分头行动。守在馆舍外的团丁见周宪章和阿巴尼没阿巴尼呆在馆舍里没出来,果然没有警觉,郭二杆在五个达邦武士的带领下,去了大酋长府,而孟侬则是抄小路,去了葫芦口。

    周宪章和阿巴尼坐在馆舍里,品茶论道,高谈阔论,天色渐渐转暗,下人掌灯,两人继续挑灯夜谈。

    粟祭大典要在三更天举行,此时,还只是一更,还有四个小时,两人说着些闲话,消磨时间。

    正说着,周宪章突然一拍脑门:“不好!”

第152章 阿里山女神

    “周军长,有什么不妥?”阿巴尼急忙问道。

    “是我思虑不周,郭二杆很可能扑空!”周宪章说道:“阿南一定会在伏生出行的路上下手行刺,这一点,我都想到了,梅里溪如此精明,岂能想不到这一点!”

    “对呀!”阿巴尼说道。

    “既然如此,伏生出行的路线,一定非常隐秘。连阿巴尼酋长你都不知道,郭二杆怎么可能知道。”

    阿巴尼点头:“的确是这样。这岂不是更好,咱们不知道,阿南也不会知道,伏生不就安全了,咱们只要保护好粟祭大典现场,不让他们在粟祭大典上动手,就行了。”

    周宪章摇头:“我要是阿南,绝不会在粟祭大典上动手,按照你们邹族人的规矩,粟祭大典上动了刀枪,杀了人,是对神灵极大的不敬!而且,阿南当着全体邹族人的面,杀老酋长的小儿子,那邹族人对阿南,岂不是恨之入骨!他这个大酋长根本就当不成!他只能在伏生没有到达粟祭大典之前,悄悄动手!”

    “可他不知道伏生的行进线路啊。”

    “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搞清楚的!阿南身边的日本人,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日军参谋本部的特工人员,他们谍报经验丰富,一定能搞清楚伏生的行踪,即便不行,也会有别的办法!甚至有可能,在大酋长府中下手!”周宪章说道:“不行,我得马上去大酋长府!”

    “周军长,你要求见大酋长?”阿巴尼摇头:“按规矩,粟祭大典之前,大酋长沐浴焚香,不见任何人,尤其是汉人,以免冒犯神灵!”

    周宪章说道:“麻烦阿巴尼酋长给我找一套邹族武士的服装,我想法混进大酋长府,能见到大酋长最好,如果见不到,也要搞清楚伏生的去向,保护其免遭毒手。事关紧急,请阿巴尼酋长见谅。”

    阿巴尼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急忙说道:“也只能这样了,只是,馆舍周围都是阿南的人,你不能从正门出去。馆舍东面围墙外有一片茶林,你翻过围墙,向北穿过茶林,就是白鹿寨的大街了,沿着大街向北邹不多远,可以看见有一座红木楼,那就是大酋长府了。只是,阿南的人盯着咱们的客房,你一出去,就会被他们发现的。”

    周宪章想了想,说道:“那咱们就使个障眼法,刚才给咱们奉茶的下人,身高胖瘦和我差不多,我和他换了衣裳,一起出去,然后他再进来,你看如何?”

    阿巴尼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下人进来,和周宪章换了衣裳,周宪章穿戴好,告别了阿巴尼,端起茶盘,和下人一起出了客房。

    夜色朦胧,馆舍前面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好不热闹。各路首领正在馆舍前厅里准备粟祭大典事宜,周宪章拉了拉头饰,低头瞄了前面一眼,隐隐可见不远处的馆舍廊檐下,有人在向着这边观望。周宪章回头向着下人做了一个揖,那下人也是常年跟着阿巴尼的心腹,处事倒也从容,穿着周宪章的军服,大刺刺冲着周宪章点了点头,颇有些军长的派头,转身回到了客房里。

    周宪章端着茶盘,转到客房后面,左右无人,扔掉茶盘,按照阿巴尼的指点,来到东墙下,那是一座一人高的土墙,周宪章轻松地翻了过去,后面果然是一片茶林,穿过茶林,迎面出现了一条宽敞的大街。

    大街两旁的房舍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面上人来人往,也是一番热闹景象。粟祭是邹族人一年中最为隆重的日子,白鹿寨卡那富人的粟祭,又是阿里山邹族粟祭的盛典,所以,今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忙碌着准备祭品,时辰一到,男女老幼都要盛装前往寨前的谷场上,参加典礼。

    周宪章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人注意他。沿着大街向北走出两百米,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的红漆雕楼,门楼高大庄严,比一般的房舍高出三陪来,四个身着盛装的武士腰挎弯刀,手持步枪,雄赳赳气昂昂站在楼门前。木楼上彩灯高悬,灯火璀璨。

    那应该就是大酋长府了。

    ……

    梅里溪坐在梳妆台前,身前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秀美端庄的脸庞。

    阿里山邹族男人大多皮肤黝黑,女人的肤色则是黑里透红,而梅里溪的肤色却是白里透红,这让她在阿里山显得很是与众不同。

    少女时的梅里溪,曾经为这种肤色苦恼过,很多人说她不是邹族人,因为她太洁白了,太美丽了。看见梅里溪的人,都说她是传说中把邹族带进阿里山的白鹿转世,她是神,而不是人——神与人是有距离的。

    那个时候,梅里溪宁可和其他的邹族女孩一样,有着一身黑黑的皮肤,和一张黑黑的脸,那样,她就可以和她们一起玩耍,一起采茶,一起唱山歌。

    然而,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不仅没有把她的皮肤变黑,相反,从少女变成少妇的梅里溪,反倒越来越白皙了,她的身体不再是少女的婀娜,却变得雍容华贵,如同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她和那些邹族女孩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她的容貌愈发惊艳,而她地位愈发尊贵——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令人敬畏的大酋长,在阿里山,从来没有女人成为酋长,哪怕是一个小部落的酋长。

    见过世面的老人们说,梅里溪是贵妃再世!

    当然,也有人表示反对,因为,传说中的杨贵妃,嘴角没有美人痣!

    梅里溪的嘴角有一颗美人痣!这是她身体上,唯一不同的颜色。

    梅里溪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出一声轻叹。

    美丽是女人毕生的追求,但是,每一个女人,都会以失败而告终!美丽是世界上最为脆弱的东西,时光只要轻轻一弹,美丽即可戛然而止!

    女人的美丽只是昙花一现。

    所以,对于女人而言,青春比什么都重要。所有女人,都会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青春绚丽多彩。

    然而,梅里溪的青春,与她的美貌相比,却是黯然无光。

    少女时代的她,因为美丽而被人疏远,甚至没有阿里山的小伙子向她唱过情歌,在他们的眼里,她是神!

    后来,她成了大酋长的妻子!大酋长老了,更不会对她唱情歌!

    再后来,她成了大酋长,肩负起了全族的使命,从那一刻起,青春就一去不复返了,尽管,她的容貌还是那么艳丽!

    三年前,老酋长去世时,梅里溪决定离开酋长府,回到娘家,去寻找她的青春,那个时候,二十八岁的梅里溪青春貌美,她自信还还能找回少女的青春!

    然而,邹族人却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如果她甩手而去,卡那富部落将会上演一幕兄弟相残的悲剧!

    于是,命运却把她推上了大酋长的宝座,那是阿里山至高无上的宝座,多少人朝思暮想想坐上去,可是,在梅里溪眼里,那个宝座却是青春的坟墓!

    梅里溪不愿意当酋长,让一个弱女子来承担一族人的命运,这不公平!

    所以,她给出了三年之约。原以为,三年之后,她就可以卸下这副重担,重新回到她的少女时代。

    然而,三年过去了,危机没有消除,相反,却是日益加剧。时至今日,邹族人面临的危机,不仅仅是兄弟相残,甚至,还面临着族亡家破的巨大危险!

    日本人来了,他们通过阿南,渗透进了了阿里山!他们扬言,要给邹族人更多的独立自治,帮助阿里山邹族驱逐平莆汉人!

    但是,梅里溪很清楚,大清国治下的台湾,客家汉人与邹族人,并没有根本利益的冲突,说白了,这就如同是兄弟分家,各有各的家室,各有各的地盘。要说自治,阿里山的邹族人其实早就实现了自治,大清国的官吏,从来不过问邹族部落的内部事务。唯一让邹族人不满的是,平莆汉人占据了富庶的平原地区。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白鹿把邹族人引进了阿里山,就是把阿里山赐予了邹族,邹族不应该要求得太多。

    一旦日本人来了,他们不可能给予邹族人更多的自治权,相反,他们还会把阿里山抢走,让邹族人做他们的奴隶!

    所谓自治,只是一个诱饵!

    平莆汉人与邹族人,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平莆汉人完了,邹族岂能独存!

    然而,很多邹族人看不到这一点,他们以为日本人是真心来帮助他们的!而阿南,为了夺取大酋长的宝座,甚至不惜与日本人合作,出卖邹族!他这是要把阿里山送给日本人!

    绝对不能让阿南当上大酋长!

    可是,日本人已经渗透进了阿里山。他们利用阿南的护商队,控制了白鹿寨。而很多卡那富人,也倒向了阿南。

    梅里溪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如果推举阿南为大酋长,那就是把邹族人往火坑里推。可如果推举伏生,只怕是把伏生往火坑里推!

    伏生生性善良,却又过于懦弱,他不是阿南的对手!阴险狡诈的阿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然而,今天晚上,她必须推举一位大酋长!不是阿南,就是伏生,别无选择!

第153章 蹂躏的狂想者

    梅里溪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太累了!

    身后,传来丹采的声音:“大酋长,河野龙桥来了,他要见你!”

    “不见!”梅里溪沉声说道:“你告诉他,按照邹族人的规矩,粟祭大典之前,大酋长不见任何人,以免冒犯神灵!”

    “我说了。”丹采说道:“河野龙桥说,这是一个愚昧无知的规矩。他说,今天晚上事关重大,大日本帝国认为,有必要在粟祭大典之前,面见大酋长交换意见。”

    梅里溪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们太放肆了!”

    河野龙桥的公开身份是日本客商,可他的真实身份,是南方军司令部少佐参谋。半年前,当河野龙桥初到白鹿寨的时候,态度极其谦卑,不要说是在大酋长梅里溪面前,就是在一个普通卡那富人面前,也是卑躬屈膝。然而,随着阿南的势力一步步增强,河野龙桥的态度越来越倨傲,对邹族人的事务指手画脚,就在几天前,河野龙桥以安全为借口,调换了大酋长府的武士,这是对梅里溪的公然藐视!

    而今天,他竟然无视邹族人的习俗,在粟祭大典之前,公然要求面见大酋长。他似乎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白鹿寨的主人!

    河野龙桥对邹族人的态度,折射出日本人对邹族人的态度,一旦他们控制了阿里山,绝不会给予邹族人自治权!他们从骨子里,就看不起邹族人!

    “大酋长,我去把他赶出去!”丹采说道。

    梅里溪沉默片刻,说道:“算了,你去让他在客厅里等着!”

    “大酋长,我们不能向他们低头!”丹采说道:“大不了,和他们拼一场,还不知道谁赢谁输!”

    梅里溪轻轻摇摇头:“如果打起来,还是邹族人自相残杀!这些狡猾的日本人不会出面的,日本只会躲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

    丹采只得退下。

    梅里溪看了看丹采的背影,对着铜镜,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梢,轻轻吐了一口气,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客厅。

    河野龙桥穿着一身西服,挺直腰板,坐在客席上。

    他是神尾光臣的学生,也是神尾光臣的崇拜者和忠实信徒。

    在他眼里,神尾光臣是日本历史上最伟大的间谍,他创造了谍报人员的奇迹——从一个普通的情报官,晋升为一个方面军的参谋长,并荣升少将军衔。这是日军军队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升迁。

    所以,河野龙桥无时无刻不在刻意地模仿神尾光臣,从语言、姿态到神情。就像今天,他坐在客厅里,就是模仿神尾臣光在司令部的姿态。那种姿态,透着沉郁和自信、甚至,还有一种悲天怜人!让所有看见他的人,心生敬仰。

    河野龙桥的模仿非常努力,但是,了解河野龙桥的人都说,他是在东施效颦!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模仿神尾光臣的思想。

    没有思想的模仿,只是一具木偶而已!

    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与神尾光臣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因为,他发现,神尾光臣正坐的时候,他的内心里,没有丝毫杂念,如同一尊老佛。而河野龙桥,却永远也无法压抑内心的狂躁。

    自从来到了白鹿寨,准确的说,是自从见到了梅里溪大酋长,那种狂躁就伴随着河野龙桥。

    梅里溪的美,是一种母性的美,她的雍容华贵,她的静谧慈祥,让河野龙桥想起了他的母亲,本来,这种母性的美应该能够安抚一个人内心的狂躁,然而,遗憾的是,河野龙桥是一个恋母的变态者,梅里溪的美,激发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伦兽欲!也激发了他强烈的占有欲!

    不过,他明白,在这个时候,他必须克制住自己的**,在没有彻底征服阿里山之前,他不敢侵犯梅里溪,否则,一旦坏了神尾光臣的大计,神尾光臣饶不了他!

    南方军参谋长神尾光臣,已经敏锐地觉察到,章军有可能以阿里山为依托,与日军展开决战。

    道理很简单,不论是章军还是日军,都没有打算长期对垒,双方都很清楚,台湾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在一场大战中决一雌雄!彰化战役后,周宪章没有挥军北上,那么,他就只能在台南与日军决战。站在章军的角度上看,台南地区并不是决战的最佳战场!那么,周宪章就只能在阿里山上打主意。

    遗憾的是,乃木希典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一显而易见的态势。他把他的全部力量,都投向了嘉义一线的正面战场。

    这也难怪,章军在嘉义、太保、义竹一线,摆开了决斗的架势,情报显示,章军在这条战线上,摆开了两个师的兵力,节节抵抗,层层设防。章军的抵抗异常顽强,给日军造成了巨大伤亡,这让乃木希典相信,章军一定是要在这一线与日军决战。

    所以,当神尾光臣建议派出一支奇兵,从阿里山包抄台南的时候,对于这个建议,乃木希典心存疑虑,在他看来,决战就在嘉义-太保一线,日军没有必要分兵,也没有能力分兵。不过,在神尾光臣的强力坚持下,乃木希典还是决定派出一个两千人的支队,配属一个山炮中队,前往阿里山地区,对嘉义-太保战线的侧翼,进行警戒,必要时,可前出台南,扰击章军侧后。

    这个支队正在向玉山行进,但行动极为谨慎,行进速度很慢。原因是,日军对阿里山地区几乎是一无所知,而阿里山地区邹族人的态度,令神尾光臣心存疑虑。更为重要的是,玉山地区,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如果当地邹族人不合作,日军将寸步难行。

    所以,神尾光臣命令河野龙桥,立即夺取玉山一带的控制权,为阿里山支队的行进,扫清障碍。

    玉山是卡那富人的地盘,白鹿寨就是玉山的中心地区。

    对于河野龙桥而言,当务之急,就是把阿南这个傀儡推上大酋长的宝座!

    在河野龙桥眼里,阿南是个宝贝,也是个累赘。河野龙桥看不起阿南,这个浪荡子最为擅长的是吃喝嫖赌,其他几乎是百无一用,这个人没有信仰,没有原则,是一个标准的有奶便是娘的家伙。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河野龙桥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阿南控制在手心里。

    不过,河野龙桥也知道,邹族人同样看不起阿南,他们不会拥戴这个浪荡子当他们的大酋长。从这个意义上看,阿南绝不是河野龙桥的最佳人选。只是,河野龙桥也很是无奈,有威望的邹族人,都不愿意和日本人合作!包括现任大酋长梅里溪这个绝色美人。

    不过,到了现在,河野龙桥并不担心了。

    只要把阿南推上大酋长的宝座,让他打开玉山的大门,到了那个时候,日军进驻玉山,邹族人不服也无所谓了。

    对于不服的人,日军的刺刀会让他们服!在台北、台中、彰化,日军残酷的震慑手段,屡试不爽!

    现在,河野龙桥最担心的,不是阿南,而是梅里溪。

    他曾经在脑海中,反复蹂躏过这位阿里山女神,那种征服的**,让他欲罢不能!

    梅里溪身着一身洁白的长裙,出现在了客厅门口。

    河野龙桥的心跳加快,他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停留在梅里溪高耸的胸脯上,喉咙里咽下了一口口水,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他无数次做过的、野兽一般无耻的白日梦中。

    梅里溪发出一声冷笑。

    河野龙桥放肆而下流的目光,让她感到无尽的耻辱!

    为了白鹿寨,为了邹族人,她只有忍耐。

    梅里溪站在河野龙桥的对面,脸上露出半带嘲讽的微笑:“河野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河野龙桥咽下一口口水,肆无忌惮地盯着梅里溪的胸脯:“大酋长阁下,我是代表打日本帝国皇军前来,向大酋长提出最后的忠告。”

    “忠告?”

    “大日本帝国希望阿南先生接替你,出任大酋长。大日本帝国希望今天晚上的事,不要节外生枝。”

    “什么意思,请明言。”梅里溪缓缓说道。

    “第一,伏生是老酋长的二儿子,按照东方人传统的继承观,他不应该成为继承人。甚至,他不应该出现在今晚的粟祭大典上!”河野龙桥的的目光,从梅里溪的胸部,转到了臀部,再次吞了一口口水,熟透了的梅里溪,臀部有着熟妇的圆润高翘。

    “那么,第二呢?”梅里溪侧了侧身子,躲过了河野龙桥卑劣的目光。

    “我们知道,今天白天,你假扮女兵,和丹采一起,去了葫芦口,并且,见到了章军军长周宪章,并且,和他走在一起,当然,那个时候,你并没有向他公开身份。不管大酋长此举的目的是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请你不要对章军抱有任何幻想,就在十分钟之前,我们已经突袭了馆舍,将他击毙在了阿巴尼的客房里!”

第154章 嫁祸

    “什么!”梅里溪再也忍耐不住:“这是白鹿寨!不是你们的东京!你们竟然在这里公然杀人!”

    “这里很快就会成为大日本帝国的一部分!这里的人,也将成为日本公民,包括你!”河野龙桥露出淫秽的的笑容。

    “阿巴尼呢?”

    “他也死了!”河野龙桥说道:“对不起,这是一个意外,我们并不打算杀他,但是,他和周宪章在一起,拼死保护周宪章,我们也没办法!我认为,这笔账,应该记在周宪章头上,要不是他,阿巴尼就不会死。”

    河野龙桥通过阿南的护商队,已经控制了白鹿寨,按计划,今天晚上,就要逼迫梅里溪宣布阿南为大酋长。本来,这事水到渠成,晚上的粟祭大典,只是走一个程序而已。河野龙桥原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梅里溪这个大酋长,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但是,今天白天,章军突然出现在了葫芦口,情况突变。尽管,他也知道,邹族人对章军并不了解,他们对汉人有着天然的戒心,很难短时间内与章军联手。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河野龙桥命令阿南向梅里溪施压,派出卡那富勇士,扼守葫芦口,不准章军进入白鹿寨,避免邹族人与章军交流沟通,他知道,一旦章军与邹族人交流,邹族人就会倒向章军一方。

    梅里溪不了解章军的底细,也不敢轻易把章军放进葫芦口,就让丹采带人,赶到葫芦口,阻止章军前行,并且向章军开了枪。章军虽然没有还击,但如此一来,双方成了敌对关系,河野龙桥原以为梅里溪上当,万事大吉。

    可他后来才知道,梅里溪竟然假扮成一个女兵去了葫芦口,而且,把章军军长周宪章迎进了白鹿寨,更让河野龙桥恼怒的是,梅里溪和周宪章是肩并肩一起走进白鹿寨的。一路上,好像两个人还相谈甚欢!

    河野龙桥最担心的,就是梅里溪了解了章军的底细,与章军联手!那他就是前功尽弃了。

    不过,周宪章只身来到白鹿寨,对于河野龙桥而言,也是一个千年难遇的好机会!

    周宪章让日本军队吃尽了苦头,他是日本家喻户晓的人物,杀了周宪章,河野龙桥就是建立了不世之功!一旦周宪章死了,章军群龙无首,必然溃败,日军甚至有可能兵不血刃攻占台南,完成对台湾的全面占领,河野龙桥就成了日本的大英雄!

    于是,河野龙桥命令阿南,派人秘密包围了馆舍,天黑之后,当馆舍里的人都忙着准备粟祭大典的时候,阿南带着护商团的团丁,在三个日本情报官的帮助下,混进了馆舍,隐隐看见周宪章身着军服,和阿巴尼坐在客房里,这些人冲进客房,乱刀齐下。

    那个时候,周宪章已经和阿巴尼的下人换了衣裳,只身离开了馆舍。阿巴尼的下人穿着周宪章的军服,和阿巴你一起呆在客房。阿南和他的手下,也是做贼心虚,冲进客房里,一顿砍杀,眼见被砍杀的人血肉模糊,也没搞清楚究竟是谁,只见到那人身上的军服,有金质领章,就认定是周宪章,这些人杀了人,不敢停留,匆匆而去,向河野龙桥报功。

    河野龙桥也是信以为真,心中大喜,急急来到大酋长府,向梅里溪摊牌。

    “强盗逻辑!”梅里溪咬牙说道:“阿巴尼是邹族的大祭司!你们杀人不眨眼!”

    “我只能说,很遗憾。不过,阿巴尼的死,也是一种警告,任何与大日本帝国为敌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河野龙桥冷笑:“周宪章已经死了,除了和大日本帝国合作,你别无出路!你应该听说过,他们的战斗力甚至比日本军队还要强,你杀了他们的军长,他们一定会血洗白鹿寨,为周宪章报仇!”

    “是你们杀了他!”

    河野龙桥大笑:“梅里溪,你应该明白,周宪章死在了白鹿寨!这里是邹族人的地盘,不是日本人的地盘!章军士兵们不会把这笔账记在我们头上的!”

    梅里溪气的浑身发抖:“嫁祸于人!”

    河野龙桥发出一声狞笑:“梅里溪,你生气的摸样更加漂亮了,真是个尤物!我非常喜欢你!”

    “我杀了你!”丹采举起手枪,顶在了河野龙桥的脑门上。

    河野龙桥没有理睬丹采,而是转向梅里溪:“大酋长,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不过,你们要是杀了我,谁来拯救白鹿寨的男女老幼呢!章军特战队就在葫芦口外,一个小小的葫芦口,挡不住他们,我告诉你,大日本帝国的近卫师团也挡不住他们,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就是死在了他们的手里!”

    丹采气的浑身发抖:“大酋长,先杀了这个禽兽!大家大不了一死!绝不受这样的侮辱!”

    一群女兵冲了进来,刀枪出鞘,把河野龙桥围在了核心,

    梅里溪缓缓说道:“河野龙桥,按你的说法,我们杀了周宪章,章军要为他们的军长报仇,邹族武士挡不住他们,你们又怎么帮助我们呢?你不是说了,近卫师团也挡不住他们,你们的什么亲王不是也被他们杀了吗?你们是章军的手下败将,又谈何拯救!”

    河野龙桥一阵慌乱,他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的话,其实揭了大日本军队的短。堂堂近卫师团的师团长,日本的亲王,被章军轻而易举地干掉了,这不仅仅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更为重要的是,包括邹族人在内的全体台湾民众,会因为这件事,看不起日本军队,从而激起他们的反抗意志。

    正因为如此,大本营极力掩盖了北白川宫死亡的真相,对外宣称他是死于霍乱。

    “那只是一个意外!”河野龙桥说漏了嘴,只得强词夺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大日本帝**队一个精锐支队,正在急速向玉山前进,我们已经与他们取得了联系,他们将在明天早上到达白鹿寨。日本军队将帮助你们守卫白鹿寨,有日本军队在,绝不会让章军踏进白鹿寨半步!可是,如果你们不合作,那日本军队就只能袖手旁观,任凭章军攻破白鹿寨!”

    “好吧!那就有劳日本军队了。”梅里溪面无表情地说道:“丹采,给他让条路,让他走!”

    “大酋长,他是禽兽!日本人都是禽兽!”丹采的眼睛里,喷出火来:“他杀了阿巴尼大祭司!”

    “周宪章死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章军血洗白鹿寨!”梅里溪说道。

    河野龙桥一阵狞笑:“看来,大酋长是个明理的人。那么,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今天晚上,伏生不能出现在粟祭大典上,否则,我们不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梅里溪点点头。河野龙桥这是告诉她,一旦伏生离开了大酋长府,他们就会杀了他!

    河野龙桥贪婪地看了一眼梅里溪高耸的胸脯,再次咽了一口口水,得意洋洋地出了大酋长府。

    梅里溪死死盯着河野龙桥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丹采低头叹道:“大酋长,周宪章是个好人,章军也是仁义之师,在葫芦口外,他们没有向我们开枪,周宪章看出了我们鱼鳞阵的阵眼,也没有趁火打劫,而是帮助我们弥补了阵眼。”

    “是啊。”梅里溪说道:“他喜欢孩子,一个喜欢孩子的男人,能坏到哪里去!”

    “我们要是早点和他联手就好了!”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他已经死了!”梅里溪缓缓说道。

    梅里溪不相信日本人,也不相信章军!

    阿里山邹族人与汉人的隔阂,由来已久。在邹族人眼里,汉人心眼太多,他们似乎是浑身上下都长着心眼,随时都在算计人。

    其实,更为深层的原因是,客家汉人跨海而来,打破了台湾土著宁静的生活。与汉人相比,邹族以及台湾的原住民,文化习俗极其落后,有着高度文明的客家汉人,从心底里涌起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把先进的中原文化扩散到茹毛饮血的台湾土著,让他们摆脱愚昧,走进儒家的殿堂。

    然而,殊不知,对于一个民族而言,文化恰恰是最为敏感的禁忌!

    触碰一个民族的文化,即便这种文化被外人视为愚昧落后,都将遭致这个民族的强烈抵制!

    吴凤改变了邹族人野蛮的“出草”文化,然而,他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即便如此,吴凤仍然不能完全消弭邹族对汉人的戒心!

    在他死后,再也没有一个汉人通事能够进入阿里山。邹族人信守诺言,放弃了“出草”,但是,他们不打算放弃更多!

    所以,当汉人的军队章军出现在玉山脚下的时候,白鹿寨居民感到的是惊恐!数百年来,从来没有汉人军队进入过阿里山,就连被邹族人视为神明的吴凤,也从来没有带兵进山。

    梅里溪对周宪章和章军早有耳闻,她知道,章军在和日本人的较量中,战无不胜!

    按照简单逻辑,章军是日本人的敌人,也就是河野龙桥的敌人,梅里溪就应该接纳章军,对付河野龙桥。

    但是,梅里溪不敢把阿里山数万邹族人的身家性命,押在这支汉人军队身上!那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第155章 粟祭

    日本人是虎,章军是狼!驱逐了虎,迎来了狼!

    弱小的邹族,经不起任何一次决策失误!一个小小的失误,那就是灭族之灾!

    在没有搞清楚章军的底细之前,梅里溪不敢做出任何决定。

    所以,梅里溪命令族人,把守住葫芦口,阻止章军上山。

    然后,她扮作一个女兵,混在丹采的队伍中,打算就近观察章军,她要搞清楚,章军究竟是敌是友!

    在崖顶上,梅里溪见到了葫芦口外的章军特战队。她感到了深深的沮丧,那支部队人数不多,只有两百多人,但是,那支部队纪律严明,装备精良,进退有度,梅里溪感觉得到,那是一支无坚不摧的精兵!

    即便是凭借葫芦口天险,邹族勇士也无法阻挡这支军队!

    然而,章军并没有发起强攻,相反,他们的统帅周宪章,竟然答应,赤手空拳前往白鹿寨,朝贺粟祭大典。

    周宪章的这一举动,让梅里溪感觉到了章军的友善。

    但是,梅里溪仍然不敢大意。在前往白鹿寨的路上,梅里溪故意走在周宪章的身边,她要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个传说中的男人!

    出乎梅里溪的意料。原以为,这个传说中叱咤风云的章军统帅,是一个相貌粗俗五大三粗的莽汉,哪里想到,这个周宪章的身上,却是透着一股儒雅之气,言谈举止之间,不像是个武将,倒像是个秀才。

    更让梅里溪吃惊的是,在白鹿寨,当卡那富人的孩童们围着周宪章调皮捣蛋的时候,这个让日本人谈虎色变的男人,眼睛里竟然流露出孩童一般的天真。

    梅里溪这让梅里溪大惑不解——这样的男人,怎么能上阵杀敌!

    然而,周宪章一眼看穿了她的鱼鳞阵,梅里溪算是彻底服气了!

    这个男人久经战阵,是个行家。难怪日本人会败在他的手里!

    然而,正因为如此,梅里溪对周宪章更不敢掉以轻心,从葫芦口到白鹿寨,这一路上,周宪章让她强烈地感觉到,这个貌似文弱的男人,骨子里硬的出奇!

    如果,他是朋友,你将是阿里山邹族人的福音。如果,他是敌人,那将给邹族人带来灭族之灾!

    回到府邸后,梅里溪犹豫不决,久久难以决断,究竟是接纳章军,还是拒绝章军!

    这个决定,将决定数万邹族人的身家性命!这是一个重如泰山的决定,梅里溪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垮了!

    然而,现在,当他听到了周宪章的死讯,梅里溪突然明白过来,章军是友,绝不是敌!

    如果周宪章心存恶意,他根本就用不着与白鹿寨套近乎,以他的军事才能,和他手下如狼似虎的章军,拿下一个白鹿寨,轻而易举!

    周宪章是真心要和白鹿寨交朋友!

    然而,一切都晚了!

    她错过了拯救邹族人的最后机会!

    这是她这辈子犯下的最为严重的错误!

    这个错误,只能用她自己的性命来补救了!

    “丹采,都准备好了吗?”梅里溪问道。

    “大酋长,都准备好了!”丹采说道,眼眶一红,流下了泪水:“大酋长,非要这样吗?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梅里溪点点头:“出府门的时候,你和你的女兵们,跟着伏生的轿子,记住,一定要把他平平安安地送到粟祭大典上!”

    “大酋长!让女兵们跟着伏生,我和你在一起!大酋长,丹采求你了!”丹采语带哽咽。

    “不行!”梅里溪断然喝道:“你跟着我,会让河野龙桥生疑!”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丹采,我把邹族人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梅里溪缓缓说道:“记住,我死后,你和伏生,把我的人头交给章军,就说,我梅里溪为周宪章抵命!”

    “大酋长,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章军血洗白鹿寨!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伏生成为大酋长!”梅里溪淡淡说道:“丹采,你去外面等着,我要更衣!”

    “大酋长!”丹采泣不成声。

    “去吧!”梅里溪头也不回,去了自己的卧室。

    ……

    三更天,夜色正浓。

    白鹿寨的谷场上,燃气熊熊篝火,卡那富人和远近部落的朝贺者们,围着篝火歌唱舞蹈,欢快的歌声,在夜晚的山林中飘荡萦绕,玉山黑漆漆的巨大剪影,如同一个沉默的老人,默默地看着山脚下,那些欢快淳朴的阿里山子民。

    白鹿寨所有的卡那富人都来到了谷场上,等候大酋长的到来。他们都知道,今天晚上,他们将要迎来新的大酋长,但是,他们并不知道,随着新酋长到来的,还有一场血雨腥风。

    邹族人太过淳朴,他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山外正在发生的那一场如火如荼的乙未战争,在他们看来,那场战争是汉人与日本人之间的事,与他们的阿里山没有什么干系。

    然而,战争不会让任何人置身事外,战火很快就会烧到邹族人的世外桃源。就在今天晚上,战争序幕已经拉开了——邹族人的大祭司阿巴尼,已经为这场战争付出了生命代价!

    篝火越烧越旺,歌声越唱越响,丰收的舞蹈越来越激昂!

    卡那富人刚刚迎来了一个丰收的秋季,他们在用自己的歌舞,向谷神祈求一个伟大的新酋长,带领他们,迎来下一个丰收。

    谷场北面,是一座高台,高台上张灯结彩,恭奉着谷神的神位。按照规矩,梅里溪大酋长将代表邹族人,在高台上向谷神献祭,然后,宣布新的大酋长。

    现在,梅里溪还没有到,高台上除了谷神的神位,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大少爷阿南,另一个,是日本人河野龙桥。

    全副武装的护商团团丁把守在高台下。往年,都是卡那富勇士担任高台卫士,而今年,白鹿寨有了护商团,他们的武器更加精良,训练更加有素,所以,大少爷阿南要求用团丁取代勇士,理由是,这样更显得庄重。

    很多人对此表示异议,团丁们手持火器,那是对神灵的不敬!但是,阿南骄横跋扈,根本不听别人的,让团丁们强行包围了高台,众人心中不服,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更让邹族人不满的是,那座高台,是神灵禁地,按规矩,只有邹族人的高级首领才能登台。外族人不能站在台上,那是对神灵的冒犯!而现在,日本人河野龙桥竟然大刺刺坐在了高台上,俨然是邹族人的首领!

    当河野龙桥走上高台的时候,曾经引发了一阵骚乱,一些老人来到高台下,要求河野龙桥下来。但团丁们挥舞刀枪,喝令老人们后退。

    在团丁们的威胁下,老人们退了下来。他们并不是怕团丁的刀枪,他们是怕酿成冲突,血光冒犯了谷神。

    为了族人来年的平安,他们忍了。

    他们相信,等大酋长梅里溪到了,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坐在高台上的阿南,起身向着身边的河野龙桥鞠躬说道:“河野先生,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粟祭大典是邹族人最高规格的典礼,阿南竟然要向一个日本人请示!阿南的卑躬屈膝,让台下的邹族人又是一阵骚动。团丁们举起刀枪,大声呵斥。

    “梅里溪没到,阿巴尼又让你给杀了,你恐怕唱不了这**角戏!”河野龙桥坐在椅子上,态度倨傲地说道。

    “这都三更天了,我担心,她是不是耍什么花招?要是伏生来了,就麻烦了!”

    “放心吧,伏生永远也来不了了!我的部下都是大日本帝**队的精华,他们早已搞清楚了伏生的行进路线,绝不会把事情办砸的!”河野龙桥说道。

    “河野先生,我怕夜长梦多,章军就在葫芦口外……”

    “我们的军队也快到了!”河野龙桥粗暴地打断了阿南的话:“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想一想,如何与日本军队合作,打仗需要粮食和药品,从明天开始,你必须要征集两千人十天的军粮,这件事,是你担任大酋长后的第一件大事,办好了,日本帝国会给你授勋,办不好,你这个大酋长,就不要当了!”

    “是,是,请河野先生放心,我已经布置下去了,从明天开始,阿里山地区的邹族人,每家捐献一百斤稻米,五十斤蔬菜,以及二十斤腌肉……”

    “一百斤稻米?”河野龙桥喝道:“太少了!你们不是丰收了吗?在日本,平常年份,每亩地可以产出四百斤稻米,丰收年可以产出五百斤!”

    “河野先生,阿里山土地贫瘠,一亩地只能产出两百斤稻米……”

    “那是你们的懒惰!”河野龙桥喝道:“每家必须上缴四百斤稻米,这是大日本军队的最低要求!阿南先生,请不要和我讨价还价,你我不是生意人的关系!明白吗?”

    上缴四百斤稻米,意味着邹族人一年的辛劳化为乌有。邹族人将没有粮食过冬,很多人会饿死。

    “是,是!”阿南点头应承了下来。

    台下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第156章 轿夫(一)

    一顶红色大轿,出现在了谷场边,邹族勇士丹采,昂首走在轿子前面,两排女兵护持在轿子两旁。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通道——那是大酋长梅里溪的轿子。

    在人们的簇拥下,大轿来到了高台下,停了下来,丹采掀开轿帘,梅里溪身着红袍,头戴凤冠,面纱遮面,走出了轿子,在丹采的护持下,走上了高台。

    河野龙桥这才站起身来,冲着梅里溪微微鞠躬:“欢迎大酋长。”

    梅里溪缓缓说道:“这是邹族人的典礼,外人不应该出现在高台上!河野先生,你不仅冒犯了神灵,也伤害了邹族人的感情!”

    “你是谁!”河野龙桥大吃一惊,对面传来的声音,不是梅里溪的声音。

    对面的人脱掉了红袍,取下了凤冠和面纱,里面露出了一身白衣白袍和一张男人的面孔。

    “伏生!”阿南惊得一个趔趄!

    伏生身材消瘦,脸色有些苍白,平日里,他不像是卡那富山民的后代,倒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卡那富人都知道,伏生性格懦弱,他与阿南面对面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直视阿南。阿南的阴鹜的眼神,会让伏生发抖!

    然而,今天晚上,伏生的双眼,勇敢地迎向了阿南阴鹜的眼睛!

    “你竟敢假冒大酋长!”阿南怒道。从伏生身上脱下的,是梅里溪的红袍!

    “他没有冒充,他就是大酋长!”丹采冷冷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白绢,面向高台下的人们,高声说道:“大酋长有令,伏生接任大酋长!阿南穷凶恶极,勾结日本人,害我大祭司阿巴尼,是我邹族族人之公敌。即日起,废阿南为俗人,驱逐出阿里山,永远不得踏入阿里山。凡我邹族族人,应谨遵伏生大酋长之命,驱逐日本人,与章军结盟,守卫我阿里山家园!”

    “胡说!梅里溪哪里敢发出这样的命令!这是假的!”阿南大叫:“阿巴尼是伏生杀的!来人,把杀害阿巴尼的凶手伏生抓起来,砍头!”

    高台下的团丁们一拥而上,刀枪并举,把伏生和丹采围了起来。

    “谁敢动手!”丹采拔出手枪,挺身护持在伏生身边。女兵们也冲上高台,与团丁对峙起来。

    “丹采,我劝你还是放下武器为好!”河野龙桥一声冷笑:“你看看下面!”

    高台下,团丁们把几十个孩童,押到篝火边,枪口指着这些孩童的脑袋。母亲们的见自己的孩子被抓,奋不顾身冲出人群要去营救,一阵枪响,冲在前面的两位母亲倒在了血泊中。高台下的人群中,顿时一片哭喊声!

    “我数三下,如果你不放下武器,我就命令团丁,把这些小孩扔进火堆!”河野龙桥发出一阵狞笑。

    丹采咬牙说道:“你要怎样?”

    阿南说道:“丹采勇士,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亲自动手,杀了伏生。我马上放了那些小孩!”

    “阿南你是个畜生!”丹采怒目而视:“你在粟祭大典上杀了卡那富人的母亲,还要杀你的亲弟弟!你会下地狱的!”

    阿南哈哈大笑:“地狱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小孩会进火堆!”

    伏生缓缓说道:“那好,就让我进火堆吧!阿南,请记住你的诺言,我死后,放过卡那富人的孩子!”

    伏生说着,走下了高台,面向火堆,昂首前行。

    高台下,哭声一片。

    “伏生,你不能死!”丹采叫道。

    伏生微微一笑:“大酋长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我为什么就不能用自己的命,换了那些孩子的命!”

    ……

    梅里溪回到卧室里,换上了她最喜欢的红衣红裙子。

    她的绰号是一枝梅,就是因为,她喜欢穿红衣红裙子,就像冬天的红梅,傲雪盛开。

    红衣红裙最能衬托她的美,她的白!

    梅里溪最后照了一遍镜子,镜子里的形象,让她很满意。

    应该说,今天晚上,是她一辈子最美的时刻!美的让她自己都觉得害羞。

    不过,她马上就要和这美丽告别了!

    她拿起了身边的白袍,穿在了身上,戴上了一定斗笠,斗笠上插着男人们才佩戴的雉羽,然后,把镜子按倒在桌面上,走出了她的绣楼。

    绣楼下,一顶蓝布小轿,轿子旁边,站着两名男性轿夫。

    梅里溪冲着轿夫轻声说道:“辛苦你们了!”

    两名轿夫跪在梅里溪面前:“能和大酋长同生共死,是我们的荣幸,请大酋长上轿!”

    梅里溪点点头,拉低了斗笠前沿,坐进了蓝布小轿。

    日本人人杀了周宪章,嫁祸白鹿寨!章军很可能对白鹿寨实行报复,卡那富人唯一的依靠,似乎只有日本人和他们的傀儡阿南。

    然而,面对河野龙桥的胁迫,梅里溪愈发认识了日本人的凶残,白鹿寨绝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如果她让阿南当上了大酋长,那就是对族人的出卖!

    大酋长的位置,决不能落到阿南手里!

    大酋长府坐落在白鹿寨正中央。大酋长府到谷场,只有一里地,行进线路倒是有好几条,可是,梅里溪知道,不论是哪一条线路,都不可能瞒得过阿南,这个浪荡子,对白鹿寨的底细一清二楚。

    今天晚上,阿南一定不会放过伏生!即便是他当上了大酋长,也不会让伏生活到明天早上。心狠手黑的阿南,要斩草除根!

    阿南的人已经包围了大酋长府,只要伏生一出府,就会人头落地!

    可是,如果伏生不能出现在粟祭大典上,阿南必然会登上大酋长之位。

    于是,梅里溪决定,用自己的命,换伏生的命!

    她让伏生穿上她的红袍,坐上自己的大轿,先行一步出了大酋长府。同时,让丹丹采拿着她手书的、让伏生接任大酋长之位的符命,跟着伏生,前往谷场。

    等到伏生出了大酋长府,梅里溪这才换上了伏生的白袍,坐上了伏生的小轿!

    阿南阴险狡诈,但他永远也不会想到,梅里溪会用自己的命,交换伏生的命!因为,他不懂道义,永远不能理解梅里溪的义举!

    两个轿夫抬起蓝布小轿,出了府门。

    大街上,空无一人,白鹿寨的男女老幼,全都去了谷场,等到粟祭大典的开始。

    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轿夫们沉重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回响。

    梅里溪轻轻掀开轿帘一角。朦胧的月光洒在街面上,如同梦境一般。

    人生大约就是一场梦境,死亡或许就是大梦醒来。

    梅里溪心头突然一怔,刚才在大酋长府上轿的时候,她一心赴死,完全没有注意到,轿夫说话的口音不对!

    那不是卡那富人的口音!那个声音很熟悉,好像不久之前,她听到过!

    梅里溪心头一热,她想起来了,今天白天,从葫芦口到白鹿寨,这个声音一直陪伴着她!

    那是一个听似文弱却又绵里藏针的声音!发出那个声音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还活着!”梅里溪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但是,她完全不敢相信。

    那个男人竟然在给她抬轿子!

    “站住!”前面的街巷中,响起一声断喝。

    蓝布小轿停在了街道中央。

    八个黑衣人从街道两旁的黑暗中,走了出来,四面包围了小轿。

    一个黑衣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喝道:“轿夫的,走开!”

    那是一个日本武士,手里握着一把长刀。

    轿夫却是一动不动,毫不畏惧地盯着那黑影。

    八个黑衣人全部拔出了刀,每一把刀,都是日本武士刀,当然,他们不全是日本人,有四个是卡那富人的败类!

    “他们想为他们的主子殉葬,成全他们!”日本武士一声低吟,手里的长刀凌空举起,寒光四射。

    周围的黑衣人挥动长刀,一拥而上,向着蓝布小轿,乱刀齐下。

    刀光电石间,传出一片惨叫声。

    冲在前面的四个黑衣人,倒在了小轿旁,鲜血溅在了轿帘上。剩下的四个黑衣人,跌跌撞撞后退了数步。

    小轿边,一个轿夫握着一把短刀,短刀上滴滴答答流着血,那是那四个黑衣人的血!

    “郭二杆,保护好一枝梅!”那轿夫大喝一声,身体腾空跃起,直奔日本武士。

    日本武士下意识地挥刀拦截,长刀刚刚举过头顶,胸口却是一阵冰凉。

    一把短刀直直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快刀!”日本武士发出最后的惊叹,身体颓然倒地。

    剩下的三个黑衣人拔腿就跑,刚跑出两步,小轿后面的另一名轿夫一跃而起,一手中一把砍刀,寒光闪闪,如同闪电一般。

    三个黑衣人不声不响地倒在了大街上,刀太快,他们连临死前的惨叫,也没来得及喊出来!

    “郭二杆你个狗日的,我叫你保护好一枝梅,你他娘的怎么跑这么远!”使短刀的轿夫厉声喝道。

    “大哥呀,只许你在在美女面前出风头,就不许我露露脸,说起来,我手上功夫,比你还厉害些!”郭二杆回到蓝布小轿旁,用轿布擦拭着砍刀上的血迹:“一枝梅,你还活着吗?”

    “是周军长和郭旅长吗?”梅里溪轻声问道,她这才想起,就在今天白天,她听到过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就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登上了白鹿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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