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努力争当劣等生
天津武备学堂是大清国的第一所现代军事学府,是大清国未来的希望。上至太后、皇上、李中堂,下至天津的地方官,都对学堂高度重视。所以,学堂的管理极为严格,整个学堂就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军营,比监狱还利害。
学堂建立有严格的考核制度和考勤制度。天津武备武备学堂第四期招收了五百多名学员,分为步、马、炮、工程四科,每科一百人。每天早中晚三次点卯,晚上还要查铺,稍有差池,违规学员连同队长一同连坐关禁闭。
学堂四周是一圈三丈高的城墙,城墙上戒备森严,岗哨林立,城门口盘查严格,要想出城门,低年级的新学员必须要有总办和会办签署的特批,对高年级学员稍稍宽松一些,但也需有教习和监督签署的通行证。
如果有学员妄图逃跑,一旦抓获,一概以逃兵论处,斩首示众!
而且更为糟糕的是,由于周宪章特殊的入学方式,这使得他成为学堂里一个特殊人物,随时处于学堂官方和学员的关注的焦点上,一举一动都受到了大家的强烈关注,害得周宪章几乎没有私人空间。
在旁人眼里,周宪章有三重靠山,而且,一个比一个坚挺!
他是教习大人的把兄弟,会办大人的门生,又与洋教习艾德大人私交甚好。
教习是学堂的官员,自不必说。会办是朝廷大员,而那晋会办更是满清贵族出身,可以参与中枢!至于洋人艾德,更是利害,因为,在大清国,洋人见官大半级!
一个人有这样的三大靠山,可谓是黑白通吃,前途光芒万丈!
所以,学堂上上下下对周宪章都是羡慕不已。上至学堂监督、提调、总教习这些学堂大员,下至厨师、司号乃至普通学员,都对周宪章关爱有加。
然而,对于周宪章本人而言,这三重靠山却是三个灾星,或者说,是把他送进鬼门关的三个小鬼!
给会办大人当门生,是为了替他砍头!给冯国璋教习当把兄弟,是被逼无奈,而且,冯国璋拿他的人头当赌注,这让周宪章大为恼怒,这个大哥实在是太不仗义!
至于给洋教习艾德先生当朋友,那纯粹是个误会。艾德见证了周宪章入学的全过程,他又与冯国璋私交甚好,自然与周宪章亲近一些。在旁人眼里,貌似周宪章的朋友。不过,周宪章知道,艾德是冯国璋与那晋打赌的证明人,一旦中rì开展,艾德就要挺身而出,力证周宪章应该代替那晋砍头!
周宪章秘密策划了半个月,四处寻找逃跑途径,可那学堂的戒备如同铁桶一般,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眼见逃跑无门,周宪章只得另找出路。
没过多久,周宪章就发现了一个简单易行的出路。
这个出路可以让他灰头土脸但却是光明正大地离开天津武备学堂。
那就是以劣等生的身份被学堂开除。
天津武备学堂是大清国的最高军事学府,受训的学员将是今后大清新军的军官。军官的素质决定了军队的素质。所以,学堂对学员的要求极为严格,训练极为严酷。每个月有月考,三个月有季考,每次考试,朝廷都要派大员主持,有的时候,北洋通商大臣兼直隶总督李鸿章甚至会亲自考校学员。每次考试成绩记录在案,累积三次考试不及格,就被划入劣等生,予以淘汰。
学堂设置的课程包括基本战术、应用战术、图上战术、战略学、沟垒学、弹道学、军制学、野外勤务、步兵cāo典、气球学等,文化科还包括算术、几何、三角、代数、地理、中外历史。这些全新的西洋课程,对于土生土长的大清学员而言,极为陌生。这些学员从小接受的是私塾教育,学的都是四书五经。而且,直到十九世纪末,大清国选拔军官的方式还是武举考试,考得是力能举鼎shè中靶心这些冷兵器科目,与近代步兵战术格格不入。
而天津武备学堂的教习基本上全是德国人,德国人天生刻板,毫不通融。
所以,很多学员完全不能适应学堂教育。第四期学员入学才三个月,第一次季考,五百名学员当中,就有四十八名学员被淘汰。淘汰率接近百分之十!
被学堂淘汰是一件极不名誉的事。每一个学员都是各营长官推荐出来的尖子兵,如果被学堂淘汰,不仅本人被人瞧不起,长官也脸上无光,至少,长官会背上一个不识人的坏名声。
不过,在生死大计面前,周宪章也顾不得什么名誉不名誉的,只要能离开这个掉脑袋的地方就行。
所以,周宪章的目标就是,尽全力成为一名劣等生!
这个目标极易实现,只要做到好吃懒做就行,这个技能,是人都会。更何况,宪章在二十一世纪的新兵营里,成绩就是最差,只要他在十九世纪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就足够了。
然而,令周宪章始料未及的是,要想当一名合格的劣等生,和当一名合格的优等生一样,不努力是不行的!
在二十一世纪,周宪章搞不懂95式突击步枪、03式步枪、97式狙击步枪、95式轻机枪、QJY88式通用机枪、QJZ89式12.7毫米重机枪。
然而,玩了十几年汉阳造的周宪章,对十九世纪末期的步兵武器却是了如指掌,不管是进口的毛瑟枪、士乃德、温彻斯特、施耐德,还是大清国自己生产的抬枪、快利枪,一到了周宪章手里,他稍稍熟悉一下,就能玩得jīng熟。
而且,周宪章居然一通百通,他对清军常备的各种炮具,诸如加特林机关炮、山炮、野炮的cāo作和战术也是触类旁通,教习稍稍示范一下,他就能完全掌握,甚至会举一反三。
周宪章能够对十九世纪的武器如此jīng通,得益于两点。
首先,他从小跟着爷爷玩汉阳造,那老掉牙的汉阳造,与十九世纪的步枪一脉相承,结构原理大同小异。
其次,周宪章在二十一世纪虽然只是小学毕业,但是,二十一世纪的小学数理教学水平,其实,已经达到了十九世纪大清国最高军事学府的数理水平,要知道,在十九世纪末期,大清国的学生才刚刚接触到算术、几何、地理这些西学,那些学员毫无基础,而周宪章却是基础雄厚。
所以,在天津武备学堂,周宪章玩都可以玩成一个优等生。
当然,周宪章的目标是当一名劣等生,而不是优等生,对此,他始终保持着头脑清醒——劣等生可以保住脑袋,优等生则意味着人头搬家。
所以,周宪章保持低调,把一肚子的学问藏起来,打靶放空枪,笔试乱答题,教习提问就来一个一问三不知,做出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白痴样来。
如此一来,用不着三个月,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戒备森严的学堂。
然而,八个月过去了,任凭他如何努力,学堂也没有淘汰他!
第017章 官官相护
周宪章装傻,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冯国璋。
冯国璋知道周宪章有一手一枪双鸟的好枪法,也知道他懂得步兵战术,周宪章打靶放空枪,考试乱答题,做得也太离谱了,那天津武备学堂好赖也是大清国最高军事学府,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一个人教成白痴!
冯国璋对周宪章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这家伙无非是怕掉脑袋!
冯国璋好不容易把周宪章拉进武备学堂,岂能如此轻易就放过他!
所以,每次考试,不管是笔试还是cāo演,冯国璋都暗暗在周宪章的成绩单上做手脚,不管周宪章的表现如何糟糕,最后的成绩总是不多不少,刚好及格!哪怕是周宪章交白卷,冯国璋也会在白卷上替周宪章写上答案,再加上一个60分。
几次考试下来,周宪章终于发现是大哥冯国璋在作弊,大为恼怒,找到冯国璋,指责冯国璋以权谋私,强烈要求冯国璋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对待学员的成绩,诚信做人,是多少分就多少分,否则,就是欺上瞒下枉为人师!
冯国璋却是不慌不忙,悠然说道:“老弟说的不错,本教习的确是在你的成绩单上做了点手脚,不过,本大人这么做,恰恰是实事求是诚信做人,至于老弟你,倒是严重缺乏诚信!”
“我怎么不诚信了,我又没在卷子上做手脚!”周宪章不服。
“一枪能打下两只鸟,十枪却上不了靶,老弟,你这么做,恐怕不厚道吧!”
冯国璋一语中的,周宪章语塞,眼见冯国璋不通融,周宪章耍起了无赖:“大哥,我现在叫你一声大哥,咱们兄弟感情还在,大哥你要是一如既往偷改我的分数,我要去监督那里告你,到那时候,恐怕对大哥前程不利!”
“悉听尊便!”冯国璋毫不在意。
“好!你等着!”周宪章怒道,出了冯国璋的办公室,径直跑到学堂提调办公室,向提调大人揭发教习冯国璋以权谋私,硬xìng拔高学员周宪章的成绩,致使朽木不可雕的周宪章至今还混在大清jīng英学堂中,浪费国家军事资源!
提调大人耐心听完周宪章的控诉,厉声喝道:“周宪章,我jǐng告你,没有证据诬告学堂教习,是大不敬!按律当斩!本提调念在你是会办大人的门生,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马上给我回去上课!”
“提调大人,学生句句是实……”
“滚!”
周宪章被提调大人赶了出来,又跑到总教习、监督、各学员队长、卫队长那里,四处告冯国璋的状,结果,无一例外,都被赶了出来,所有的人都是众口一词:先是指责周宪章诬告教习,再是看在会办大人的面子上,不追究他诬告之罪。
周宪章转了一大圈,却是告状无门,气得他捶胸顿足,最后,又回到冯国璋那里,喝道:“冯国璋,你们官官相护,暗无天rì,他妈的叫老百姓怎么活……”
冯国璋拍着周宪章的肩膀,和颜悦sè:“老弟啊,你这话就不对了,官官相护欺压百姓,那肯定不对,可是,咱们武备学堂官官相护,是为了你好啊,你看看,那些淘汰的劣等生哭着喊着要留在学堂,学堂都毫不通融,唯独对老弟你,学堂以慈悲为怀,你可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好好学习,为朝廷效力!”
周宪章冷笑:“冯国璋,你少在这里巧言令sè,我去会办大人那里告你!”
冯国璋急忙拉住周宪章的手:“老弟,万万去不得!”
周宪章大为得意:“冯国璋,你害怕了?”
“我不怕,我怕个鸟。”冯国璋严肃地说道:“我是为你着想。”
“不劳大哥费心……”
“兄弟,这事大哥还真的要为你费心!你要是去那晋那里告我偷改你的卷子,你的脑袋立马搬家!”
“危言耸听!脑袋搬家恐怕是大哥你吧!”
冯国璋叹道:“兄弟,你就不问问,你跑了一圈告我的刁状,为什么就告状无门呢?”
“你们官官相护!”
“我们为什么要官官相护呢?”
“你们……”周宪章语塞。
“兄弟啊,你想想你的身份。”
“我有什么身份,我不就是一个淹不死的老百姓嘛!”
冯国璋摇头:“你是会办大人的门生!”
“学堂里的学员全都是会办大人的门生,好几百号人呢!”
“你是磕了头的门生!知道吗?磕了头的门生,就相当于会办大人的干儿子!你小子要是被学堂淘汰了,会办大人的脸往哪里搁?那晋老头儿看重的就是一张脸,你小子不懂事,学堂里的监督、提调、教习、队长可是一个比一个懂事,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改你的分数,要改你分数的人大有人在。就算你考试交白卷,分数也是60分!包你及格!”
“你你你们……”周宪章万分绝望。
“我还告诉你,那晋老头儿圣贤书读多了,脑子不太好使。如果你去告诉那晋,他的门生原来是个早就该淘汰的劣等生,是教习们合伙篡改了你的成绩,那就等于当面打了他的脸,这老头肯定会治我们的罪,但是,他一定会以欺瞒业师的罪名先砍你的头!兄弟,那晋特别喜欢大义灭亲!”
“大哥!”周宪章大叫一声:“你逼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兄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至于打赌的事,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就这样,八个月过去了,周宪章始终游走在被淘汰的边缘上,可却始终没有被淘汰。全队一百名学员,如果95名以后淘汰,他就是94名,如果90名以后淘汰,他就是89名。距离淘汰只有一步之遥,可要跨出这一步,却是势比登天。
周宪章无法达到被淘汰的目的,却成了全学堂有名的老末蛋,这让那晋大为失望。
业师与门生的关系,就如同父子关系,门生优秀,业师自然是跟着沾光,如果门生不肖,业师就会遭到世人讥讽。
所以,一个老师,尤其是朝廷大员,不会轻易收门生,要收门生,必须是经过长期考察,确认其资质和人品不会辱没师门,这才遍请士绅,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郑重收入门下,而且,拜师的时候,还要向门生约法三章,诸如纲常礼仪之类,由到场的嘉宾做见证人,如果门生干出什么不忠不孝的事来,不是业师的责任。
那晋为了与冯国璋打赌,既没有考察,也没有举办仪式,对周宪章的人品资质一无所知,一时冲动就把周宪章收到了门下。本来就生怕周宪章人品不佳,或者天资愚钝,坏了他的名声。
然而,成绩表明,周宪章的天资真的有问题!这让那晋大为尴尬。
第018章 目标国子监
那晋不懂军事,能当上会办,纯粹是因为他家是满清勋贵。
十九世纪末,满清的八旗子弟越来越无能,成了一帮纨绔子弟,大清国危机四伏,这帮八旗子弟实在难以承担救国重任,可朝廷又对汉族大臣不放心,尤其不敢把军队交到汉人手里军队,没奈何,只得矮子里面拔尖子。把人品稍微过得去的满清子弟提拔到关键岗位上。
那晋是儒生出身,军事上完全不在行,但是,他有两个优点,第一,对大清忠诚,第二,处处以儒家传人自居,以儒家纲常严格要求自己,人又极好面子,虽然很是迂腐,但毕竟人品上有保障。所以,朝廷把他派到了学堂会办这个关键岗位上。
那晋这个会办管不了军事教学,他对军事教学也不感兴趣。对下面的情况全然不知,他既不知道周宪章是在自暴自弃努力当劣等生,也不知道,学堂各级官员为了他的面子,硬xìng拔高周宪章的考试成绩。反正,从成绩单上看,周宪章这个门生很不争气!
那晋暗暗后悔,不该一时冲动收了这么个门生。可木已成舟,天下人都知道周宪章是那晋磕了头的门生,周宪章成绩差,那是那晋教导无方!
那晋极好面子,周宪章却是给他丢尽了面子,那晋思来想去,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那晋是举人出身,诸子百家经史样样jīng通,也算是一代大儒。他的门生,军事上不jīng通倒也没啥,只要在国学上有所成就,也不会辱没了他。
所以,那晋打算另辟蹊径,给周宪章开小灶,恶补国学,他要把周宪章培养成一个儒生!
那晋规定,周宪章每天晚上必须到他的书房,由他亲自教授国学,从三字经、百家姓这些启蒙读物,到论语周易这些儒家经典,还有诗歌词赋,全面教授。
周宪章跟着那晋学国学,本来比学军事要难上一百倍,他连三字经百家姓都没读过,一来就学孔孟之道,难度太大了。
但周宪章的国学造诣却突飞猛进,让那晋大为欣慰。
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第一,那晋是个大儒,搞军事他不在行,教国学却是轻车熟路,方法得当。
第二,周宪章眼见学堂里官官相护,要想被淘汰难于上青天,灵机一动,想出另外一招来——把国学成绩搞上去,哄得那晋一高兴,把他从天津武备学堂调到国子监去当太学生,这也相当于曲线救国。
所以,周宪章学国学学得格外卖力,他的脑子原本也不笨,不久,周宪章的国学就小有成就,竟然可以和那晋唱和几句。
就这样,周宪章成了个两面人。在军事上,他极为jīng通,比学堂里那些成绩名列前茅的学员要高出一大截来,但是,成绩单上却是一塌糊涂,人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军事上的蠢才,除了两个——冯国璋和艾德。
而在国学上,他只是个二半吊子,但是,学堂里的学员都是行伍出身,和他们比起来,周宪章的国学可谓是造诣颇深。
久而久之,大家都认为,周宪章入错了行,他应该去国子监,而不是呆在武备学堂。
就连那晋也深有同感,打算把周宪章送到国子监去,并给周宪章透了点风,让他做好去国子监的准备。
这让周宪章大为欣慰,只要去了国子监,那就zì yóu多了。周宪章打定主意,只要离开了天津武备学堂,立马逃回湘西,让国子监见鬼去吧。
当然,要去国子监,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周宪章身上没有功名,还是个白丁,那国子监是大清最高学府,就算那晋有关系,也不能说进就进。
不过,有了那晋的承诺,周宪章倒是安心多了。
一晃八个月过去了,冯国璋也不提砍头打赌的事,中rì两国之间风平浪静,看不出丝毫战争的迹象。久而久之,那砍头打赌的事,也就慢慢淡了下来。
时间会消磨人的记忆。
现在的周宪章,安安心心做起了大清国的臣民,他甚至开始相信,自己生来就是大清国的人,至于二十一世纪的湘西大山和新兵营,周宪章越发肯定,那只是大梦一场。
他甚至不再相信,中rì之间会发生战争。
不管是二十一世纪的钓.鱼岛,还是十九世纪的甲午战争,都是他做的梦,现实世界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今后也不会发生。
他开始担心起了大哥冯国璋的脑袋。
一想起冯国璋,周宪章心头是百感交集。
本来,冯国璋拿他的脑袋打赌,让周宪章极为不满。所以,刚入学的时候,周宪章对冯国璋来了一个敬而远之——这样的大哥不地道,小弟不奉陪了!
周宪章在学堂里不务正业,装疯卖傻,冯国璋并不以为意,反正,冯国璋知道他有内秀。
冯国璋只对周宪章有一个要求——把rì语学好。
冯国璋坚信中rì之间必然会大打出手,作为大清国的军官,必须知己知彼,要想知己知彼,就得掌握对手的语言。
冯国璋的rì语就不错,那是他自学的,所以,他就自告奋勇,当起了周宪章的rì语老师。逼着周宪章学那些片假名。隔三差五还要亲自考校,学得不好,冯国璋就他面壁思过。别人面壁思过是对着一面白墙,周宪章面壁,却是对着一张rì本地图。
久而久之,周宪章不仅rì语水平大增,把rì本地图也被了个滚瓜烂熟。
闲暇时候,冯国璋就找周宪章侃大山,有时候是和艾德一起来,有时候是一个人来,每次来都是提着酒肉,高谈阔论天下大势。
周宪章心头有气,可冯国璋毕竟是学堂的教习,又是磕了头的大哥,不好当面顶撞,只得来一个冷处理,由着冯国璋高谈阔论,自己低头喝闷酒,给冯国璋来一个沉默是金。
可那冯国璋却对周宪章的冷淡毫不在意,只顾自说自话,说到兴起,引吭高歌,什么“男儿自当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什么“大雪满弓刀”,意气风发,旁若无人。
久而久之,冯国璋的愤发激昂也感染了周宪章,有的时候,周宪章有一句没一句地搭上上一两句,冯国璋见周宪章有了回应,更加兴奋,和周宪章勾肩搭背,从英吉利说到法兰西,从俄罗斯说到美利坚,从世界列强的咄咄逼人说到大清国的萎靡不振,大清国连年战败,说到惨烈之处,冯国璋拍桌子打巴掌,放声大哭。周宪章也跟着落下几滴惺惺相惜的眼泪。
渐渐地,周宪章与冯国璋还真培养起了兄弟感情。
其实,如果不是有个砍头的堵约,周宪章还是很认可冯国璋的。冯国璋是个xìng情中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直来直去,一点也不像别的大清官员那么做作。
唯一的缺点是,冯国璋太喜欢当官了,总是把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挂在嘴边,而且自视甚高,不把大清国的官员们放在眼里,常常自叹时运不济,顾影自怜。
在冯国璋眼里,大清国的官员,上至朝廷下至地方官,全都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庸人,而他冯国璋有着管仲乐毅之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却屈就一个未入流的教习!时运不济,英雄气短!
其实,冯国璋看不起别人,也是有道理的。他的确比同时代的大清国官吏看得更远,视野更为宽阔。
大清国自鸦片战争以来,连年被动挨打,倒也打醒了一些人,很多朝廷大员不得不承认,洋枪洋炮的确比长矛大刀利害,他们开始办洋务,学习西洋的先进技术,开工厂,仿制西洋枪炮。
但是,就连那些办洋务的所谓开明之士,也认为,西洋的技术虽然利害,可他们的国体和制度,比起天朝上国,却差了无数个等级。他们坚信,大清国的国体和纲常,是天底下最优越的制度,儒家文化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文化。
所以,他们提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也就是说,西洋的奇巧yín技可以学,工厂可以办,铁路可以修,但是,必须坚定不移地坚持大清国的伦理纲常和社会制度,要把西洋先进的技术,融合在大清国的伦理纲常之下。
按照二十一的话说,就是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sè的社会主义道路!
叶赫那拉那晋就是持这种观点的代表人物。
第019章 洋务与清流
表面上,那晋不排斥西洋的技术,甚至对西洋枪炮有着一种由衷的恐惧。但是,在他的心底里,却瞧不起西洋人,在他看来,那些红头发的西洋人还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只知道拿着洋枪洋炮横冲直撞,根本不懂得仁义礼智信这些做人的根本,大清国的仁人志士有责任有义务去拯救这些洋鬼子们的灵魂。
所以,那晋每周都要为德国教习们讲授周礼和论语。天津武备学堂聘请了六名德国教习,那晋要求所有德国教习必须全部到堂,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
为了教育这帮红头发蓝眼睛的洋鬼子,那晋不可谓不用心,两个小时的讲学,那晋要准备七天。讲课的时候,那晋讲得口吐白沫,可那些洋鬼子却是大眼瞪小眼,一脸的懵懂。
冯国璋与那晋截然不同,他对于西洋的先进制度和理念十分推崇。冯国璋坚信,一个在体制上和文化上落后的民族,无论如何也不能产生出强大的技术。
有一次,冯国璋喝过了头,拍着周宪章的肩膀痛哭流涕:“兄弟!我天朝上国的国体如果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怎么会产生出全世界最窝囊的军队和落后的武器装备!朝廷上那些大臣们庸才误国啊,太后老佛爷误国啊!”
周宪章吓得一把捂住了冯国璋的嘴——胆敢议论老佛爷,冯国璋活的不耐烦了!
周宪章非常赞同冯国璋看法,大清国处处受洋人欺负,绝不应该简单地归结于枪炮不如人!
这大半年来,周宪章跟着那晋学了那么多国学,也渐渐了解了大清国的国情,他本来就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看大清国就如同是旁观者清,而那晋之流大清官吏却是当局者迷。此时的大清国已是江河rì下,就算不暴发中rì之战,哪怕不暴发战争,大清国也经不起折腾了。
难能可贵是,冯国璋这位当局者,却看得很清楚,令周宪章对冯国璋大为敬佩。
所以,眼见中rì之间风平浪静,暴发战争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周宪章暗自庆幸自己的脑袋算是保住了,他担心起了大哥冯国璋的脑袋。
……
来年3月,光绪十二年,西历1894年。
天津城里chūn暖花开,一派祥和。
这天夜里,周宪章刚刚结束了国学课,走出那晋的书房,当空一轮明月,月光皎洁,洒下一片银白,照在chūn芽初露的树枝上,暖风拂面,景sè怡人。
这段时间,在那晋的细心调教下,国学造诣突飞猛进,原本不知四书五经为何物的周宪章,现在居然可以写策论了,而且,落笔流畅,引经据典,颇有一番气势。
那晋为了把周宪章搞到国子监,也下了一番功夫。他把周宪章写的文章拿到京城里到处宣扬,居然得到了不少王公大臣的称赞。
其实,周宪章学习国学毕竟才大半年,他就是个神童,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就写出如花似锦的文章,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首先,那晋为了给自己挣面子,把周宪章写的文章略加修饰,那晋修饰的地方不多,也就是聊聊数笔,但以那晋的功力,每一笔都是点睛之笔,使得文章增sè不少。
其次,也是最为重要的是,在那些饱读诗书的朝廷大员眼里,天津武备学堂的一个学员兵,能够把文章写通顺不错了,居然还能引经据典妙笔连连,简直就是个奇迹。
大清国的武将里面,还没有人能超过周宪章的文笔。就连大清朝廷公认的儒将,太原总兵聂士成,也达不到这个水平。
聂士成已经年近六十,在官场混了几十年,是官居总兵的朝廷大员。而周宪章却才二十多岁,还仅仅是一个小小学员。
就凭这一点,周宪章就有理由让朝廷大员们另眼相看。
今天晚上,那晋告诉周宪章,明天上午,北洋通商大臣兼直隶总督李鸿章,户部尚书翁同龢将要莅临天津武备学堂,亲自考校学员。
天津武备学堂是李鸿章一手创办的,和北洋水师一起,是李鸿章的两大得意的心肝宝贝。所以,李鸿章偶尔会亲自来到学堂,主持考试。这倒一点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户部尚书翁同龢也屁颠屁颠地跟着来,这就不寻常了。
在大清国,李鸿章和翁同龢是两位炙手可热的人物,可却是两个冤家对头。
李鸿章作为直隶总督兼任北洋通商大臣,不仅是京畿之地的最高长官,也是洋人唯一信任的大清官员,事实上,李鸿章这个北洋通商大臣,就相当于当今美国的国务卿,仅次于总统,而李鸿章比国务卿更利害,国务卿手里没有军队,李鸿章却掌握着大清国最为jīng锐也最为昂贵的北洋水师。此时的北洋水师号称亚洲第一,世界第四,船坚炮利,称雄东方。
户部尚书翁同龢貌似没有李鸿章那么耀眼,可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是当今光绪帝的老师,号称帝师!当年担任刑部侍郎的时候,曾经主持审理轰动一时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翁同龢秉公办案,使得该案平凡昭雪,上百大清官员因此落马,从此之后,翁同龢名满天下。
此时的翁同龢,在朝廷上一言九鼎,一大群词垣台谏、翰林团结在他的周围,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号称清流,翁同龢就是清流领袖。清流派虽然没有实权,但言事的能力极强,可以左右朝廷舆论,李鸿章、左宗棠这些握有实权的封疆大吏最怕的就是翁同龢。
翁同龢和李鸿章是朝廷上炙手可热两大人物,但二人的政见严重不同,李鸿章是洋务派领袖,热衷于办洋务建工厂,翁同龢是请流派人物,推崇的是德行修身。两派人物互相看不起,虽然还不至于水火不容,但也是泾渭分明。
然而,明天上午,洋务派与请流派两大领袖却要一起光临天津武备学堂,令人匪夷所思。
两位地位显赫却又不同道的朝廷大员莅临天津武备学堂,名义上是视察,可谁都知道,他们一定另有目的,只是,学堂上上下下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第020章 总兵级管带
两位朝廷大员莅临学堂,学堂当局高度重视,那晋要求上至总办下至厨师,全部坚守岗位,一概不得请假,。
那晋也搞不明白李鸿章和翁同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有一点那晋是清楚的,两位大员前来,不管是什么目的,总是要考校一下学员的,哪怕是走个过场。
那晋不想放过这个走过场的机会。李鸿章和翁同龢都是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周宪章如果得到两人当中任何一人的赏识,就有希望把周宪章搞到国子监去。
所以,原本要上到晚上十一点的国学课,刚到9点,那晋下了课,要周宪章回宿舍好好准备,一定要在两位朝廷大员面前充分展示实力。
当然,那晋对周宪章的军事成绩不抱任何幻想,他只是希望周宪章能写一篇好策论,让两位大员看看。
对于明天的考校,周宪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就是乱答题,这八个月,他每次考试都是这样做的,最后的成绩都是六十分。至于策论,他已经背熟了一篇,到时候背出来交上去就行了。
自从进了学堂,那晋对周宪章管束很严,生怕他这个门生不学无术,坏了他的名声,每天晚上的国学科要上到11点,11点就是宿舍吹熄灯号的时间,周宪章必须赶回宿舍,否则要受到处分。所以,这么长时间,周宪章从来没有在好好欣赏过学堂的夜sè。
今天晚上难得闲暇,周宪章不想这么早回宿舍,信步游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池塘边。
池塘是一个人工湖,引海河水而成,是学堂开设出来训练架设军用桥梁的。池塘周边杨柳依依,花木繁盛,水池中心有座小岛,一座木桥与岸相通,倒也有几分景sè,池塘便成了学员们的游憩之地。
周宪章踏着月sè来到池塘边,但见月光如练,波光粼粼,水面上飘浮着几叶残荷,岸边新柳新绿,随风摇曳,悄无人声,恍如梦境。
在他的记忆中,湘西也有这样的月sè,只是,到了现在。周宪章实在搞不明白,究竟眼前的月sè是梦,还是湘西的月sè是梦!
周宪章想起那晋教过的庄生梦蝶的故事,便学着那晋的样子,摇头晃脑吟咏起来:“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
忽听柳荫深处,响起一声尖利的呵斥:“什么人!”
周宪章没想到池塘边还有别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柳荫下,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来。
那两人都是一身戎装,但是,与天津武备学堂的军服完全不同。
两人头戴黑sè呢帽,蓝sè中式马褂,马褂下摆绣着镶边和云头图案,腰间系着棕sè皮带,脚上穿着长筒皮靴。
那是北洋水师的军服!
大清军队,不管是八旗、绿营还是湘淮军,号服上都有一个标志xìng的大圆圈,如同是一个个活靶子。北洋水师虽然仍然延续了大清军队的马褂,但摒弃了那活靶子一般的圆圈,服装面料颜sè也十分考究,不再是皱巴巴灰不溜秋的粗布,而是仿造西洋海军,采用了海蓝sè的呢料,穿在身上很是jīng神。
大清军队官兵号服几乎没有差别,只有各营营官配重甲,显示与士兵不同。
而北洋水师的军服,却能一眼看出职位高下。
北洋水师模仿西洋人的军衔制,结合大清国的国情,搞了一套自己的“军衔”。
军服的每边袖口有3个空心云头图案,图案内绣有不同字体的“寿”字,寿字的字体和数目,决定了主人的职位高低。简单来说,水师提督有9个寿,管带有7个,大副6个,依次递减。
那两人当中,右边的一位身材瘦小,瓜子脸,面sè白净,柳眉大眼,很是秀气,袖口上的云头里,一个寿字都没有,看来是个普通水兵。
左边那一位却是身材魁梧,年纪四十左右,袖口云头里竟然有7个寿字!
这表明,他至少是一位管带!
而且,不是一般炮舰的管带,至少是铁甲巡洋舰的管带。
铁甲巡洋舰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军舰,装甲厚,吨位大,航速快,炮火强劲,是海上巨无霸。
大清国铁甲巡洋舰管带的品位相当于总兵,那是仅次于提督的从二品高级将领!
周宪章大为诧异。
在大清军队里,天津武备学堂和北洋水师是李鸿章手里的两张王牌,也是朝廷的两大支柱,两者都是朝廷的宠儿,都有些跋扈,不过,两者之间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今天晚上,天津武备学堂里突然冒出来两个北洋水师的人,而且,其中一人还是一位总兵级的管带。
只听管带身边的小兵厉声喝道,声音尖利:“喂,你深更半夜不回营房,跑到这里想干什么!是不是要谋图不轨!老实交待!”
北洋水师是大清国用银子堆出来,是大清国的高科技军种,官兵的军饷比大清的湘淮军高得多,就连八旗军也望尘莫及。军官全都是留洋学生,整体素质比陆军高出一大截,北洋水师官兵普遍看不起陆军,又有朝廷撑腰,吃的不一样,穿的不一样,说话的口气也不一样。一个小兵也敢喝斥人!
周宪章心头有气,天津武备学堂的学员兵,享受的是把总千总待遇,按常理,小兵应该给他请安,这下可好,一个小兵竟敢喝斥起把总!
周宪章想要斥责那小兵几句,却见那位袖口上有7个寿字的管带大人巍然而立,不怒自威,那可是一位总兵级的大员!
周宪章只得强压火气,冲着管带敬了一个西式军礼:“第四期步兵科学员周宪章,见过管带大人!”
小兵剑眉倒竖,厉声喝道:“大胆!既然知道是管带大人,还不下跪!你想造反吗?”
周宪章不亢不卑地说到:“对不起,天津武备学堂实行西式军礼,不行跪拜礼!”
其实,天津武备学堂实行的是双礼。德国教习强烈要求行西式军礼,而学堂管理层大多是满清亲贵,对跪拜礼情有独钟,尤其是会办那晋,把行礼之事看得极重,在他看来,行什么样的礼,关乎纲常伦理,他甚至把跪拜礼看成是守卫华夏文明的一道防线,如果废除了跪拜礼,那就是礼乐崩坏,国将不国了!
最后,双方达成妥协,授课训练cāo演的时候,一律行西式军礼,而在其他场合,尤其是非正式场合,学员向中国官员和教习行跪拜礼,向德国教习行西式军礼。
当然,不论是什么场合,德国教习向中国官员一概行西式军礼。大清国官员的对此的解释是,德国人的膝盖不能打弯。这个解释,算是给大清国的官员们找回些面子。
按照这一规矩,现在不是训练,周宪章面前又是一位大清国的总兵级管带,周宪章应该向这位管带行跪拜礼。
周宪章本来就对跪拜礼很是不以为然,见那小兵一副趾高气扬,心头更是有气。所以,周宪章干脆来一个假传圣旨,声称学堂里不行跪拜礼。反正,这是天津武备学堂的土政策,料想北洋水师的人也搞不懂。
“胡说!”小兵喝道:“我且问你,天津武备学堂是不是咱大清的天下!”
“当然是了。”
“既然是大清的天下,就应该守我大清的规矩!不守规矩就要砍头!”
又是砍头。周宪章心头苦笑,大清国的官喜欢砍头,连个小兵也动不动就要砍头,老百姓有几颗头让他们砍。
“大清国也有不磕头的规矩!”周宪章昂然说道。
“什么规矩?”小兵的个头刚到周宪章的肩头,却是一副要和周宪章一争高低的劲头。
“甲胄在身,不便行礼!”周宪章想起了戏台上的词。
“甲胄?你那一身洋鬼子的东西也叫甲胄?不要辱没了祖宗!”小兵一脸的讥讽:“我们北洋水师的军服,威风凛凛,上下齐整,那才叫甲胄!”
其实,大清**队当中,制服与众不同的不仅仅是北洋水师,天津武备学堂的学员兵穿的也不是传统号服,而是仿制德国陆军的军服。只是,天津武备学堂的制服,朝廷是不承认的,仅仅限于学堂内部,学员毕业后,就得脱掉这身洋鬼子的东西,穿上传统号服去各营服役。
只有北洋水师,可以堂而皇之地穿着他们独有的军服登堂入室。
“军服就是甲胄!”周宪章不服:“这身甲胄穿着便利,行军打仗很是轻便,一点也不碍手碍脚,你们北洋水师的甲胄看着光鲜,其实是换汤不换药,就是把颜sè料子改了,还是宽袍大袖,到了海上,是要兜风的……”
小兵一声冷笑:“既然你的甲胄一点也不碍手碍脚,那你就更该利利落落地给管带大人磕个头,还说什么甲胄在身不便行礼。我看你分明就是谋图不轨,以下犯上!”
小兵倒也是伶牙俐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周宪章顿时张口结舌。
第021章 不务正业
“敏绣,算了算了。”那位管带大人终于开口了:“这位周宪章说的也有道理,这跪拜礼的确有诸多不妥之处,平民百姓倒也罢了,军人要的是进退神速攻防有法,如果一见到长官就磕头,是会误事的,就免了吧。”
“多谢管带大人。”周宪章对这位管带大人心生好感。
这位管带倒也明白事理,比大哥冯国璋还要开明,冯国璋口口声声说西洋这也好那也好,可到了周宪章面前就喜欢摆架子,一口一个本“教习大人”,非要周宪章给他磕头。
名叫敏绣的小兵一撇嘴,冲着总兵大叫:“刘管带,你怎么帮着他说话了!人家刚才可是一直在帮你啊!”
原来这位管带姓刘,周宪章不熟悉北洋水师,不知道这位刘管带到底是那条军舰的管带。
还没等刘总兵说话,周宪章喝道:“大胆,竟敢和管带大人这样说话,还不快跪下!”
周宪章对这个敏绣有气,见他当面顶撞管带大人,正好抓他个把柄。
敏绣却是立而不跪,怒道:“你都不跪,我凭什么要下跪!”
周宪章正sè说道:“天津武备学堂不行跪拜礼,但是,据我所知,你们北洋水师是要行跪拜礼的!你一个小兵见到管带大人,当然要下跪了!”
“你你你……”敏绣被周宪章一句话噎得够呛,半天搭不上话来。周宪章说的是事实,在北洋水师,虽然军官都是留洋的新式学生,开着世界上最先进的铁甲巡洋舰,可体制上还是大清国的老一套,军服倒是光鲜,可还是马褂,下级见到上级,还是要行跪拜礼。
周宪章大为得意:“你也是的,你一个小兵,给管带大人磕个头,又不辱没了你,何必硬撑着。”
“周宪章,算了算了,”刘管带打圆场:“你都说跪拜礼不好,己所不yù勿施于人,就别逼着别人下跪了。”
周宪章笑道:“既然管带大人发话,那就用不着下跪了,敏绣,还不快感谢刘管带。”
“我呸!我凭什么……”敏绣冲着周宪章喝道,又觉不妥,只得冲着刘管带一拱手:“多谢刘管带,我身子不爽,走了!”
敏绣说着,狠狠瞪了周宪章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周宪章大为诧异,这个敏绣不过是个小兵,竟敢在管带大人面前如此无礼,扬长而去,旁若无人。北洋水师的官兵对外人趾高气扬,也就罢了,可刘管带是北洋水师的管带啊!这敏绣胆子也太大了!
可那刘管带丝毫不以为意,望着敏绣背影淡淡一笑,对周宪章说到:“你叫周宪章?”
刘管带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半晌没有说话,周宪章突然发现,这位刘管带脸上的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冷峻。
“你就是第四期步兵科的周宪章?”刘管带缓缓说道。
“正是在下。”周宪章大为惊异,这个北洋水师的管带,竟然知道他这个小学员的名子。
刘管带看出了周宪章的惊异,说道:“你是那晋的得意门生,这个老头逢人就显摆,一个武备学堂的学员舞文弄墨,当真是大清国的一大奇观。”
刘管带语带讥讽。
周宪章默然。
那晋是个迂夫子,满嘴之乎者也仁义纲常,对军事却是一窍不通。朝廷任命他为天津武备学堂会办,看中的就是他那满嘴的仁义道德,说白了,他的任务就是向学员们灌输忠君爱国,确保学员们遵守大清国的规矩,毕业后效忠朝廷。
所以,那晋在军事教学上插不上嘴,他自己也没这个兴趣,他的兴趣和本事全在寻章酌句上,可学堂里都是一群不懂圣贤书的武夫,那晋空有一肚子学问也是对牛弹琴,这让他很是失落。
自从收了周宪章这个门生,那晋来了jīng神,恨不能把一肚子的经史一夜之间传授给周宪章。
为了把周宪章弄进国子监,那晋拿着周宪章的文章到京城里到处显摆。京城显贵们都知道那晋有一个写得一手好文章的门生,至于周宪章的军事成绩,反倒没几个人感兴趣。在大清国士绅眼里,吃粮当兵使枪弄棒,那叫不务正业。
周宪章自己知道,作为天津武备学堂步兵科学员,寻章酌句那才叫不务正业!当然,为了保脑袋,他只能不务正业。
所以,今天晚上,刘管带语带讥讽,周宪章也是无话可说。
“周宪章!你的文章写得真不怎么样,和那晋那老迂腐一样,酸气冲天,空话连篇,这样的狗屁东西,那晋居然还有脸拿着还到处显摆,更为可笑的是,那些王公大臣们还一个劲叫好!”刘管带冷冷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朝廷显贵喜欢的就是这种夸夸其谈的东西!你小子年纪青青就学会了迎合世俗,当真是前途无量!”
周宪章被刘管带说得面红耳赤,心中惭愧。
那晋教周宪章写的文章,其实就是八股文,这种文章就是写得花团锦簇一般,也没有丝毫实用价值。可是,大清国偏偏就是用这种文章取士,害得天下士子不得不整天钻进八股中,读一辈子书,学不到真本事。
直到现在,大清国在西洋人面前屡战屡败,不得不承认技不如人,可是,上至朝廷、下至市井百姓,还是推崇写八股文的酸秀才,要是一个年青人不写八股文,而是去研究机械、铁路、电报这些西洋玩意,那就叫不务正业!甚至,会被世人骂成辱没祖宗。
而今天晚上,这位北洋水师的刘管带,却对八股文不屑一顾,见识很是不一般。
周宪章唯唯说道:“大人说的是。”
刘管带说道:“周宪章,我看过你的学档,你的军事课程成绩一塌糊涂,我就奇了怪了,这样的成绩早该淘汰出去了,可冯国璋非说你是个军事奇才,这个冯国璋是个人才,他应该不会说假话,周宪章,不管你小子心里在想什么,你给我记住了,大清国现在需要的不是秀才,而是能够保家卫国的军人!”
“是!大人您……”
刘管带早已大步而去,消失在柳荫尽头。
周宪章没来由被一个北洋水师的管带抢白几句,虽然句句说在点子上,可毕竟刘管带是北洋水师的人,是海军,跑到天津武备学堂来教训陆军,周宪章心头不爽,也没心思欣赏池塘月sè,耷拉着脑袋回宿舍。
绕过池塘向东走三百米,就是学员宿舍,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快到熄灯时间,周宪章加快了脚步。
刚走到武圣庙前,忽听脑后风声作响,周宪章心头一凛,下意识一个侧身,左手护胸,右手翻腕,脚下也不闲着,虚步上位,就听一声yīn阳怪气的惨叫:“上帝啊!”
第022章 要打仗了!
那声音听着耳熟,周宪章慌忙放手。
背后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冯国璋,一个是艾德。
艾德捂着手腕呲牙咧嘴,要不是周宪章放手得快,艾德的手腕就废了。
天津武备学堂的课程几乎全都是德**校的课程,只有两样是中国特sè的:一是中国武术,教习是天津城有名的拳师大刀王五;二是政治学。
周宪章是从小跟着爷爷上山打猎,本来就身手敏捷,大刀王五传授的又是极为实用的擒拿招式,简单易学,所以,周宪章的武术成绩并不差,只是平时不愿显露出来,这下意识地一出手,就给了艾德一个下马威。
周宪章说道:“对不起,艾德先生,我不知道是您。”
“哪里哪里,”艾德的中文本来就一般,手腕上护痛,这话说的更加yīn阳怪气:“中国的枪炮不行,武术还行,不过,我要是有一把手枪,你的武术就没用了。”
冯国璋笑道:“艾德先生说的没错,不过,光有手枪也不行,还得要有子弹。艾德先生应该知道,战场上总有子弹打光的时候。”
艾德摇头:“冯教习,对于大清军队而言,的确是要担心子弹打光,不过,在德**队,这是小概率事件。”
“为什么?”
“你们大清国的军队没有后勤保障系统,这在现代军队是不可想象的。在德国,后勤补给是军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且,我们的后勤补给是专业化的,前线士兵不会担心没有子弹!”
冯国璋语塞。艾德说的没错,大清军队的后勤保障,还是冷兵器时代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思想,在冷兵器时代,所谓后勤,就是运输粮草,运送粮草不需要什么专业技术,只要一个催粮官雇一些民夫骡马就行了。
而现在是热武器时代,要运送的不仅是粮草,还有枪支、子弹、炮弹、药品、工程机械等等战争工具,还要运送伤员,而且,现代战争进展迅速,战况瞬息万变,单靠临时雇佣民夫,根本无法胜任。必须建立一个专业的后勤保障系统,这个系统是军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在西方称为“兵站”系统。
大清国引进了大量的先进武器装备,也建造了很多兵工厂,可以生产子弹炮弹,但是,却没有建立起“兵站”系统,一旦开战,靠士兵随身携带的弹药,一鼓作气击败敌人也就罢了,要是打成了僵持,后勤供应的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一支现代化的军队,不仅仅是武器的现代化,也不仅仅是军人素质的现代化,更是作战体系的现代化!
显然,大清国的军队,距离现代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周宪章问道:“大哥,艾德先生,你们怎么在这里?”
冯国璋没有回答周宪章的话,而是问道:“老弟,刚才在池塘边,你知道和你在和谁说话吗?”
“原来你们刚才也在那里啊。他说他姓刘,看他的服饰,应该是北洋水师的一个管带。”
“不错!他是个管带,不过他可不是一般的管带,他是刘步蟾!”
“刘步蟾!”周宪章吃了一惊。
在大清军界,刘步蟾这个名子可谓是家喻户晓。
此君是大清国第一批留洋的海军军官,曾经在英国地中海舰队实习,在地中海舰队旗舰“马纳多”号当过见习大副,因为表现出众,深得英国海军方面的好评。回国后,二十二岁就当上了炮舰管带,是当时大清国最年轻的管带,曾编写《北洋海军章程》,海军规则多出其手,可以说,刘步蟾是北洋水师的主要创建者之一。
现在,刘步蟾担任铁甲巡洋舰定远号的管带,兼任北洋水师右翼总兵,赏一品顶戴,是北洋水师中仅次于提督丁汝昌的高级将领。
定远舰与镇远舰,是北洋水师吨位最大的两艘巡洋舰,也是亚洲最大的军舰。镇远是旗舰,水师提督丁汝昌亲自坐镇,定远就是由刘步蟾坐镇,由此可见刘步蟾在北洋水师中的地位。
周宪章居然与北洋水师的二号人物近距离接触,还居然没给人家下跪!
“大哥,刘步蟾跑到咱武备学堂来干什么?咱们和北洋水师可从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周宪章慌忙问道。
“明天李中堂要来考校学员,他是来打前站的。”冯国璋说道。
李鸿章是朝廷大员,每次来天津武备学堂,必然是前呼后拥,而且,每次都有淮军的高级将领前来打前站,冯国璋如此解释,倒也说得通。
“我看没这么简单。”艾德说道:“以往给李中堂打前站的,都是陆军将领,毕竟天津武备学堂是陆军学堂,跟海军没有关系。我看,还是跟朝鲜人有关。”
“朝鲜怎么了?”周宪章好奇心来了。
冯国璋扫了一眼四周,低声说道:“老弟,本来,我是专程来向你道别的,到了宿舍你不在,就来到池塘,见你和刘步蟾在一起,不便上前。”
“大哥,你要走?”周宪章心里很是失落。本来,他对冯国璋这个大哥很有些意见,强迫他拜把子不说,还用他的脑袋和会办大人打赌,可这大半年来,冯国璋真心把他当兄弟,冯国璋突然说要走,周宪章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周宪章叹了口气:“大哥,你走了也好,这学堂是个是非之地。”
冯国璋很是诧异:“学堂怎么成了是非之地了?”
“对别人不是是非之地,对大哥您就是非之地啊!”周宪章叹道:“那晋要砍你的头呢,大哥还是跑远一点好。”
这些rì子,中rì之间风平浪静,毫无战争动向,而且,朝廷上有关中rì携手共同抵御西洋的观点完全占了上风,大清不断向rì本示好,据说,大清驻朝鲜钦差总弁袁世凯,也欢迎rì本军人参与朝鲜zhèng fǔ的改革。
中rì打不起来,按照赌约,那晋就要砍冯国璋的人头,这让周宪章很是担心。
冯国璋却是一脸的尴尬:“这个,老弟啊,我要走,不是怕那晋砍我的头,而是因为太原总兵聂士成要我去给他当幕僚。”
“是这样啊。这也是好事啊,我听说聂总兵很是干练,部下训练有方,是一员良将,大哥能在聂总兵收下当差,肯定比当一个教习有前途。”
艾德说道:“你大哥的脑袋没问题,周宪章,只怕你的脑袋有问题了。”
“我的脑袋?”周宪章紧张起来,难道中rì真的要打!周宪章想起了甲午战争,到了大清朝大半年,周宪章已经不再相信他的前生了,正如庄生梦蝶,他以为那不过是他做过的一个大梦,有关甲午战争的说法,也是这个梦的一部分。
冯国璋低声说道:“不瞒老弟,这一次,咱大清国跟东洋人,算是较上劲了!”
周宪章大惊失sè:“打仗了?”
“还没有。”冯国璋说道。
周宪章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差不多了!”艾德说道。
周宪章顿觉头皮发麻,后脖子发凉,就像一柄钢刀的刀刃架在了后颈上:“发生什么事了?”
冯国璋说道:“半个月前,朝鲜开化党人金玉均在上海被暗杀了!”道。
“谁杀的?”周宪章问道。
“朝鲜人,名叫洪钟宇,据说是朝鲜朝廷派出的杀手。”
周宪章再次松了一口气:“大哥,朝鲜人杀朝鲜人,跟咱们大清和东洋有什么关系。”
周宪章听说过金玉均,他是朝鲜著名的维新改革者。
朝鲜高宗李熙继位后,朝鲜朝廷形成了摄政大院君为首与闵妃为首的两大政治势力。大院君是高宗的生父,闵妃是高宗的王妃,高宗李熙生xìng懦弱,被闽妃架空,朝廷权落到了闵妃和大院君手里,两大势力内斗加剧,水火不容。
而此时的朝鲜,闭关锁国,国政**,贪官污吏横行,民众苦不堪言,朝廷危机四伏,两派势力忙于内斗,无视民众疾苦,朝鲜民众揭竿而起,各地不断发生农民抗争,其中,以崔济愚为教主的东学教发展迅猛,成为农民反抗官府的中坚力量。
而在朝鲜上层,要求改革的呼声也rì渐强烈。金玉均就是改革派的领袖。
第023章 靠山走了
金玉均是朝鲜贵族出身,曾中科举,做过玉堂承旨、户曹参判。1884年,金玉均从rì本归国,参加开化党,试图借助rì本明治维新的经验,在朝鲜进行维新改革。1884年12月,开化党策动挟持国王,并宣布朝鲜与大清脱离宗属关系,史称“甲申政变”,在驻朝清军的强力干预下,政变三天即告失败,金玉均逃亡rì本。
政变期间,开化党人对朝廷王公大臣进行了残酷清洗,三天内,无数朝廷守旧大臣被拉出景佑宫处死。朝鲜朝廷对金玉均恨之入骨,大院君和闵氏集团虽然水火不容,但在对待金玉均的态度上,却是完全一致。自金玉均逃亡rì本后,朝鲜相继派出多起杀手追杀金玉均,但由于rì本方面保护严密,一直没有得手。
然而,金玉均却在大清国的上海,被朝鲜杀手刺杀。
冯国璋摇头说道:“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玉均的身份很是特殊,他发动的甲申政变,其实是rì本人暗中支持的,据说,有rì本士官生参与了政变。”
“有这等事?”周宪章怒道:“朝鲜是咱大清的属国,rì本人干涉朝鲜内政,就是干涉我大清的内政!”
“兄弟说的不错。”冯国璋说道:“正因为如此,金玉均在rì本有很多同情者,上至rì本zhèng fǔ下至平民,不少rì本人都同情金玉均。这次金玉均在上海被暗杀,rì本舆论就认为,刺客得到了我们大清的帮助,否则,他住在美国租借内,刺客怎能如此轻易得手。”
周宪章冷笑:“就算我大清帮助了刺客,关他东洋人鸟事!金玉均是朝鲜人,又不是rì本人!”
艾德冷冷说道:“不管他是rì本人还是朝鲜人,他首先是一个人,对一个死者采取凌迟的刑罚,这严重违背了人类的道义准则!”
“什么凌迟?金玉均不是死了吗?”周宪章问道。
冯国璋说道:“问题就在这里。金玉均死后,朝鲜方面要求我大清把他的尸体以及刺客洪钟宇引渡回朝鲜。朝鲜的这一要求本来也没有不妥,他们都是朝鲜人嘛,自然应该回国受审。可问题是,朝鲜当局声言,要对金玉均的尸体施行凌迟,这个做法,与当今世界主流价值观大相径庭。rì本抓住这一点,要求我国不要把尸体交给朝鲜,就连英国、德国、俄国、美国这些西洋列强,在这一点上,也站在rì本一方。”
艾德恨恨说道:“只有懦夫才羞辱对手的尸体!”
“那就别把尸体交给朝鲜人。”周宪章说道:“这些朝鲜人也是的,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人都死了,也算过得去了。”
冯国璋说道:“可是,李中堂不顾西洋列强和rì本人的抗议,还是把金玉均的尸体交给了朝鲜,就在昨天,朝鲜朝廷已经当众凌迟了金玉均,还把他的人头挂在京城杨花津示众。如此一来,国际舆论大哗,列强纷纷指责朝鲜当局,rì本国内更是群情激愤,不少rì本民众要求对朝鲜开战,甚至,有激进者要求对我大清开战!”
周宪章摇头:“朝鲜的做法是有些过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李中堂把金玉均的尸体的交给朝鲜,也没错啊,毕竟他是朝鲜人。朝鲜人要凌迟金玉均,咱们也管不着啊。rì本因为这个与我大清开战,理由也太牵强了点吧。”
艾德说道:“把金玉均作为战争理由,当然是不充分的,但是,作为战争动力,却是足够了!在文明世界,你们大清国和朝鲜,居然还保留着中世纪的刑罚,实在是令人费解!朝鲜的行为,严重违背了人类的价值观,就凭这一点,如果rì本出兵朝鲜,西方世界的舆论将站在rì本一方。”
“因为金玉均的死,rì本站在了道义上的制高点,这使得rì本获得了道义上的支撑,而一旦rì本出兵朝鲜,我大清为了维护朝鲜的宗属国地位,只能应战!”冯国璋说道。
周宪章浑身上下冷汗淋淋:“大哥,真要打啊?”
冯国璋笑道:“老弟,你先别紧张,那不一定,打仗嘛,得双方都想打,而且双方都有能力打才行,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周宪章瞪大了眼睛:“你是说,rì本打上门来,咱大清国忍气吞声?”周宪章害怕大清国与rì本人开战,一开战,他的脑袋就得搬家,可是,大清国真要在小rì本面前忍气吞声,周宪章又觉咽不下这口气。
“也不是忍气吞声,”冯国璋说道:“有的时候,只要战争一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另一方见无机可乘,也就知难而退了。或者,一方发现自己力量相差悬殊,根本就没有胜利的可能xìng,也就不得不放弃战争。所以,直到现在,朝廷还在打还是不打上犹豫不决。”
周宪章心头一动:“莫非,明天李鸿章大人和翁同龢大人来咱们学堂,就是因为这事?”
“他们来的具体目的我不知道,但十有仈jiǔ与金玉均事件有关。”冯国璋说道:“我明天参加不了考校了,学堂特准我明天一早起身前往鸭绿江,与太原总兵聂士成汇合。”
“什么?聂总兵已经到了鸭绿江!”周宪章大惊,聂士成是大清首屈一指的悍将,他的部下是目前大清最为jīng锐的部队,聂士成率部到了鸭绿江,这就意味着,清军十有仈jiǔ要入朝作战。
“老弟,你别怕,我的任务是帮助聂总兵考察鸭绿江地形。这不等于要打仗。”冯国璋安慰道:“而且,老弟,我跟你说句实话,就算咱大清国真的跟东洋人打起来,那晋也不会砍你的头。”
“为什么?”
“你是他的得意门生,他这辈子就你一个门生,他哪里舍得!而且,就算他舍得,谁也不敢砍你的头,他是会办大人啊,哪个不长眼的敢砍会办大人门生的头!”
“大哥此言当真?”
“绝对当真!”
周宪章长出一口气,自从进了武备学堂,这个赌约就如同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照冯国璋这么一说,原来却是虚惊一场。
周宪章没了砍头的危机,愈发认同冯国璋这位大哥是位好大哥,冯国璋将要远行,周宪章离别之情涌上心头:“大哥,我听说鸭绿江那边特别冷,你可要多带点衣服。”
冯国璋在军营里混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他的衣服,一听周宪章这话,顿觉鼻子一酸:“兄弟,我知道,你对我冯国璋心头有气,我把你拉进学堂,让你当了兵,又用你的脑袋和那晋打赌,这些都是为兄的不是,为兄给你道歉了。”
冯国璋这辈子自视甚高,从来不屑于给人道歉,今天被周宪章一句话说得心头发酸,竟然不知不觉给周宪章道起了谦。
冯国璋一改往rì的牛.逼哄哄,既不摆大哥架子,也不摆教习大人的架子,一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模样,周宪章大为惶恐:“大哥哪里有错,在我们湘西老家,大哥做什么都是对的!”
“兄弟不怪大哥?”冯国璋问道。
“不怪,当然不怪。”
冯国璋点点头,冲着周宪章一抱拳:“兄弟多保重,就此作别。”说着,转身而去。
艾德也和周宪章握了握手:“周先生,明天考场上见。”
两人一前一后离去,周宪章望着冯国璋的背影消失在营房背后,鼻子一酸,竟然流下两滴清泪。
周宪章被一场洪水冲到了大清国,两眼一抹黑,举目无亲,要不是冯国璋收留了他,他这个不懂大清国国情的淹死鬼,恐怕早就被大清国的官吏们砍了无数次头。
在大清国,冯国璋就是他的亲哥哥!
哥哥走了,周宪章心里空落落的,后背发凉——他的靠山没了!他好像又回到了运河河滩上,孤伶伶一个人,看着天上飞舞的乌鸦。
鸭绿江远在千里之外,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而且,看这架势,真的要打仗了,冯国璋跟着聂士成要是跨过了鸭绿江,那就是枪林弹雨,生死难料。
周宪章初尝人生离别之苦,不由得一声长叹。
忽见小路上,一个人影飞奔而来。
周宪章大喜,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大哥,你不走了吗?”
冯国璋去而复回,喘着粗气说道:“兄弟,我是要和你说一句要紧的话。”
第024章 大义灭亲
冯国璋还是要走,周宪章很是失望:“大哥请说。”
“兄弟,你真的不怪罪大哥?”
“不怪罪,大哥请放心,如果我周宪章敢怪罪大哥,不得好死!”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兄弟,如果你发现大清国要向东洋鬼子开战的迹象,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最好逃到湘西大山里,那样,那晋就找不到你了。”
“大哥,你刚才不是说,那晋不会砍我的头吗?”
冯国璋脸一红:“兄弟,我是骗你的。如果中rì开战,那晋肯定会砍你的头!”
“为什么?”周宪章大惊失sè。
冯国璋长叹一声:“那晋那老迂夫,一身的酸气,别的什么都不好,但有一点,却是好得出奇,这老头比他妈的孔夫子还讲信义!最怕人家说他不诚信!他如果跟我赌人头,赌输了,一定会把自己的头砍下来送给我,绝不含糊!更不要说是门生的头了!”
“大哥,你不是说我是他的得意门生,他舍不得吗?”
“坏就坏在你是他的门生!如果你跟他毫无瓜葛,是一个平老百姓,他还真的不忍心杀你,这老头心软,不会滥杀无辜,可是,你现在是他的门生,就如同他的儿子,这老头让孔孟之道给害了,杀别人下不了手,可要是杀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大义灭亲’,下手极为果断!”
周宪章脸sè苍白:“大哥……”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以那晋的人品,他杀了你之后,肯定会把你的儿子当自己的亲孙子抚养,保你周家香火不断……”
“大哥,我没儿子,杀了我周家香火就断了!”周宪章大汗淋漓。
“原来老弟还没有儿子!不过,请老弟放心,那晋肯定会抚养你的妻子,并把你妻子培养成不嫁二夫的烈女,申报朝廷立一块贞节牌坊……”
“大哥,我也没有妻子。”周宪章急得跳脚。
“原来老弟还是独身,不过,请老弟放心,那晋肯定会上表朝廷给你表彰你的舍生取义,让皇上赐姓叶赫那拉,让你进他们叶赫那拉氏的祖坟,享受贵族待遇……”
“我他娘的头都没了,当个贵族有屁用!”周宪章大怒。
冯国璋干咳一声:“兄弟,那你就要早作打算,现在朝廷还没下决心对rì宣战,兄弟你还有时间,大哥我告辞了!”冯国璋转身飞奔而去。
原来,冯国璋对那晋的人品xìng格极为了解,此人虽然迂腐,却也是言必行行必果。冯国璋早就看出来了,中rì战争一触即发,最多三个月,必然发展成两国的全面战争,到那个时候,那晋这个老迂夫把‘信义’看得比命还重要,必然履约,周宪章在劫难逃。
冯国璋只是一个小小的教习,无力把周宪章弄出天津武备学堂,万分懊恼不该用周宪章的脑袋跟那晋打赌,可到了现在,也是无计可施,只得自欺欺人,安慰自己说,这都是周宪章命该如此,而且,周宪章也不是什么亲兄弟,砍头就砍头吧,反正大半年前,他本来就该被淹死的。
当然,冯国璋毕竟心头惭愧,所以,冯国璋今晚来找周宪章,其实是来向周宪章“致哀”的,就算是给活人提前做个祭奠,类似于刑场上给死刑犯人做生祭一样。
然而,冯国璋走出老远,周宪章那句“天冷加衣服”的话还在耳畔萦绕,冯国璋实在经不住良心的煎熬,这才匆匆跑回来,把实情和盘托出,希望周宪章早作防备。
冯国璋匆匆而去,周宪章气得两眼冒火,原来那冯国璋居然一直在忽悠他,这他娘的是什么狗屁大哥!
可刚才自己亲口发过誓,不怪罪大哥,要是怪罪大哥,不得好死!
现在大哥把实情相告,就是给了他一线生机,如果辱骂大哥,对大哥不敬,老天爷会把这一线生机给收了去。
周宪章无奈,只得强压满腔愤懑,赶在熄灯之前急匆匆赶回宿舍。
无论如何,现在不能犯事,要是犯了事,虽然暂时还不至于掉脑袋,但肯定会被关禁闭,一旦进了禁闭室,什么机会都没了!
周宪章前脚刚踏进宿舍,熄灯号就响了。周宪章擦了一把满头的冷汗,钻上床,用被子蒙上头,苦思逃跑之法,可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刚进学堂的时候,周宪章曾经秘密勘查过学堂的jǐng卫,学堂把学员当贼一样看管,要想逃跑,势比登天。所以,周宪章放弃了逃跑的办法,一心当儒生曲线救国。
周宪章没有持之以恒地寻找逃跑机会,到了现在,刀架到了脖子上才临时抱佛脚,这哪里能行!
照冯国璋的说法,中rì战争随时可能爆发,弄不好明天一睁眼,他的脑袋就随着战争的硝烟而落地了。
周宪章想了一夜,也无计可施,雄鸡长鸣,东方破晓,忽见宿舍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周宪章吓出一身冷汗,一拉被子正要蒙住自己的头,却见那身影看着面熟,定睛一看,顿时大喜过望。
周宪章一掀被子跳下了床,冲着那人影飞奔而去,边跑边喊:“爷爷,爷爷,那晋要杀我!”
站在门口的,正是须发苍白的爷爷。
爷爷手里握着一杆汉阳造,满面红光,神采奕奕。
周宪章的眼泪喷涌而出,一头钻进爷爷的怀里:“爷爷,快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要当兵,我要回湘西!”
爷爷一把把周宪章推出了怀抱,把那杆明晃晃的汉阳造塞进周宪章手里,喝道:“拿去打鬼子!打不了鬼子,你就别回湘西,别进咱周家的祖坟!”
“爷爷,难道你要我进叶赫那拉家的祖坟吗?”周宪章绝望到了极点:“爷爷,带我走,带我走!”
大门口空荡荡的,爷爷已经没了踪影。
耳边响起了军号声。
周宪章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天sè蒙蒙亮,营房里响彻起床号。
原来又是做梦。
周宪章一骨碌爬了起来,跳下床,手忙脚乱穿着衣服,脚下却是一个拌蒜。
低头一看,一杆明晃晃的汉阳造,斜靠在床边。
“爷爷!”周宪章一声大叫。
“你他妈的叫了一夜的爷爷,发什么癔症!”说话的是队长。
周宪章盯着那杆汉阳造,呆愣愣说道:“我爷爷来了!”
“狗屁!”队长喝道:“冯教习什么时候成你爷爷了,他不是你的拜把子大哥吗!”
“冯国璋!他来了?”
“昨晚你睡着的时候,冯教习来过,他叫我把这杆1988式委员会步枪送给你。你小子真他妈的有福,这杆88式步枪是冯教习得的奖,是他的心肝宝贝,旁人摸一下都不行,他竟然送给了你,这可是德国原装进口的!”
周宪章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床边的步枪不是爷爷的汉阳造,而是冯国璋的1888委员会步枪。
1888委员会步枪就是汉阳造的前身,两者极为相像。
第025章 铤而走险
“冯教习在哪里,我去找他。”周宪章提着枪就跑。
队长喝道:“他天不亮就离开学堂了,是李中堂特批的。”
周宪章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冯国璋说过,他要去鸭绿江。
周宪章握着88式委员会步枪,对冯国璋一肚子的怒火,消失无踪,反倒产生了无限的思念。
一切都是天意,大哥也有大哥的苦衷!
周宪章彻底原谅了冯国璋。
队长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吃饭!李中堂已经到了演武堂,总办、会办大人都在那里小心伺候者,你们都他妈的给老子jīng神点!一会儿好好考试!”
半个小时后,全体学员进入教室坐定,不一会,教习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发给每一位学员。
周宪章打开试卷一看,是一张图上作业。
图上标示的一个海湾,一面向海,三面环山,沿山脉五处制高点上画有五座炮台,从北向南分别标识为1-5号炮台,炮台居高临下,根据图上标识,炮台配备有30厘米、15厘米大口径加农炮,炮口指向大海,炮台面向大海方向构筑有胸墙和堡垒群,配置有加特林机关炮和各种长短火器,胸墙下设雷有宽达五百米的雷场,堡垒火力点设置十分合理,五个炮台之间火力相互支援,形成了一个从海滩到山脉宽达两千米的火力覆盖区域。
炮台上遍插红旗,表明是红军。
海湾里有数艘军舰,也是插着红旗。
海湾外,则是一支插着蓝旗的舰队,蓝sè舰队的攻击方向为最北面的1号炮台。
显然,这是一个红守蓝攻的图上作业,
图上显示,蓝军泛海而来,以数艘重型巡洋舰和大小炮舰组成登陆部队,配备有各种登陆装备、山炮、野炮,总兵力3万,红军以逸待劳,总兵力2万,分布在5个炮台上。
这张作战图看着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过,周宪章的心思完全不在教室里,脑子乱哄哄的。脑袋朝不保夕,哪里有心思做什么图上作业。
四周都是沙沙的书写声,学员们全都在埋头答卷,周宪章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现在,所有的学员都在教室里答卷,教习们都守在教室外,学堂总办、会办、监督都在演武堂陪着李鸿章、翁同龢,这两位是朝廷大员,学堂必然在演武堂加强戒备,城门和城墙的巡查必然松懈,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计议已定,周宪章拿起笔来,把试卷粗看一遍,信笔写了起来。
周宪章必须赶在其他人交卷之前交卷,也没仔细研究这张图,只是按照自己平时的思路,想到哪里写哪里,前后不到三十分钟就答完了卷子,起身捧着试卷,走到门口,交到了监考官艾德的手里。
“周先生这么快?”艾德一脸的惊异,这场考试规定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周宪章才化了三分之一的时间。
“艾德先生,差不多就行了,我不想考满分。”周宪章说着,人已经走出了教室。
刚走出五六步,就听身后一声大叫:“等等!”
周宪章惊得一个趔趄,回头一看,艾德拿着试卷追了出来,指着试卷,一脸的不可思议:“周先生,这是你的答案吗?”
“当然当然,上面有我的名子,白纸黑字,如假包换。”周宪章便走边说。
艾德大叫:“周先生,你确定你写的是什么吗?”
“我自己写的东西我当然确定!”周宪章已经走出了十多米:“艾德先生,很高兴认识你,再见了。”
周宪章突然发现这个洋人教习很是可爱,相处大半年,今天离别,还真有些舍不得。
周宪章朝着宿舍方向走出十来米,见艾德没有跟上来,四周无人,学堂的大小官员都在那里伺候李鸿章翁同龢,学员教习还在教室里,估计一个小时之内出不来,时间紧迫,周宪章一猫腰,钻进一条林荫小道,向南走去。
不一会儿,就看见了武圣庙。
天津武备学堂被一道三丈高的城墙环绕,有两个门,正门为西门,北门为侧门,东面和南面方向没有门。
周宪章没有去西门也没有去北门,而是跑到了南面。
西面和北面有门,但不是逃兵的门。要想当逃兵,就得在东面和南面打主意。
东面是池塘,池塘下视野开阔,城墙陡峭,就算周宪章有飞檐走壁的本事,爬上了城墙,也会暴露在哨兵的眼皮子低下。
南面是武圣庙,这座武圣庙原本是天津城老百姓修的,周围本来就是一片民居,修学堂的时候,城墙从居民区穿过,把这座武圣庙和几座民宅给囊括了进来,这几座民宅就改建成了学堂的招待所,用来安置前来考察的官员。
不过,招待所条件有限,吃住全都和学员宿舍的标准一样,这对于大清国的官员来说,实在是太寒酸了,而且,学堂里规矩多,打不了麻将下不了窑子,哪个当官的也受不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官员愿意住在这里,大家宁肯自掏腰包到学堂外面住客栈。这个招待所基本上是空置的。
招待所的屋顶几乎与学堂的城墙等高。而城墙外,就是天津城的居民区,房屋林立,街衢纵横。
周宪章打算从招待所的房顶爬上城墙,越城而过,跳进民宅。
周宪章刚进学堂的时候,曾经想到过这个计划,只是,被他自己打消了。
因为,虽然能够从招待所爬上城墙,但是,因为这里与民宅相连,反倒成了jǐng戒重点,城墙上设有固定岗哨,还有哨队巡城。学堂倒不是担心学员从这里逃跑,主要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不法份子从这里钻进学堂。
周宪章要想从这里逃跑成功,要有两个前提条件,第一,巡城哨队至少有五分钟的间隙,周宪章先要爬上招待所的房顶,再从招待所房顶上跃上城墙,这个时间大约就是五分钟;第二,固定岗哨睡着了,看不见他。
第二个条件纯属天方夜谭,这是大白天,不是深更半夜,岗哨没有睡着的理由。
不过,第一个条件倒是有可能实现。在平时,城墙上有四队巡哨,每队五人,分别巡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因此,巡哨时间间隔非常紧凑,几乎没有空白点。
不过,今天李鸿章翁同龢两位朝廷大员来到学堂演武堂,学堂很有可能会抽掉城墙上的巡哨,以加强演武堂的戒备,如此一来,城墙上的巡哨就会减少,如果从四队减少到两队,就有可能会出现巡视间隔,如果哨队动作再拖拉一点,就有可能给周宪章留出五分钟来。
两个前提条件,只有一个有满足的可能xìng,周宪章成功的概率十分渺茫。
然而,事到如今,刀架到了脖子上了,周宪章只能铤而走险。
第026章 木桶浴
城墙上,岗亭里的哨兵面向城外,一动不动,城外是老百姓的住宅,哨兵的眼睛大概盯着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
周宪章见四下无人,匆匆走进武圣庙,庙里空荡荡的,只有关老爷的泥塑眯缝着丹凤眼,周宪章冲着关老爷匆匆下拜:“关老爷在上,保佑弟子逃命成功,改rì定当重塑金身!”说罢,绕到关老爷塑像的后面,塑像后面是有一个小门,出了小门,是一条窄巷。
小巷把武圣庙与招待所隔开,巷子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行,顺着巷子向北走出十来步,便是招待所的侧门,周宪章停了下来,听了听招待所里的动静,里面悄无人声。
周宪章闪身进了招待所,里面是一个小院落,正南一间堂屋,两侧是厢房,厢房与堂屋的拐角处有一棵硕大的梧桐树,嶙峋的虬枝上发出嫩绿的新芽。顺着梧桐树可以爬上堂屋屋顶,从屋顶可以跃上城墙。
周宪章快步走到梧桐树下,正要攀爬,远远看见城墙上,出现了一队巡哨。
招待所的院子就在城墙下,在城墙上,院子里的景象尽收眼底,没有观察死角。周宪章正在慌乱,却见堂屋的大门虚掩,周宪章顾不得许多,一头钻了进去。
堂屋里的家具很简单,堂屋正中一张八仙桌,桌边摆着四张凳子,南墙下是一张床,挂着帷幔,床边一个小柜子,上面摆着铜镜、笔墨和胭脂盒,发出淡淡的幽香。东墙下立着衣帽架,衣帽架上挂着不是衣服,而是一柄长剑。
周宪章心头诧异,这招待所常年无人居住,看着架势,今天有一位耐得住寂寞的朝廷官员,入驻这里。
从衣帽架上的剑上看,主人应该是一位武将,可是,这位武将居然要用铜镜和胭脂。
城墙上巡哨的脚步声渐远,周宪章长吁一口气,正要出门,忽听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渐行渐近。
来人的目的地必是堂屋无疑,而且,听那脚步声杂乱,不止一人,至少有三个人!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八仙桌,来人已经到了门外,周宪章叫苦不迭,也顾不得许多,一纵身跳上了床,拉下帷幔,床上只有一床锦被,周宪章拉开锦被钻了进去,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贼亮贼的眼睛。
忽觉一股胭脂香扑鼻而来,刺得他鼻孔发痒,一个喷嚏眼看就喷出,只听“咣当”一声,房门开了,周宪章慌忙捂住嘴巴,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喷嚏压回肚子里。
透过半透明的帷幔,周宪章看见三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材瘦小,穿着北洋水师军服。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晚上在池塘边,和刘步蟾在一起的敏绣。
一个水兵是没有资格住招待所的,他应该住学员宿舍,看这架势,这间客房的主人,应该是刘步蟾。
周宪章暗暗叫苦不迭。
刘步蟾是北洋水师的二号人物,住在如此寒酸的客房里,着实令人吃惊。大清国一个九品千总,也不愿意住这里。看来这刘步蟾的确是个清官。
可是,周宪章宁肯刘步蟾是个贪官!
如果刘步蟾真住在这里,周宪章就是自投罗网了!
周宪章正在焦躁,却见敏绣的身后,走出来两个个头更为矮小的兵丁,穿着北洋水师的号服,抬着一只大水桶,里面热气腾腾的。两个兵丁把水桶放在堂屋zhōng yāng,转身冲着敏绣屈膝施礼,然后向门外走去。
看来,敏绣和那来两个兵丁应该是刘步蟾的勤务兵,这是给刘步蟾准备洗澡水。三人准备好洗澡水,应该会退出房间,在外面等待刘步蟾,刘步蟾应该是在演武堂陪着李鸿章,一时半会回不来。
周宪章大喜,只要这三人离开房间,他就有机会从后窗溜出去。
两个兵丁走出了客房,敏绣却没动窝。
更糟糕的是,兵丁走出去后,带上了房门。敏绣不仅没出去,反而走到了水桶边,开始脱衣服。
周宪章顿时怒火中烧。
天津武备学堂的学员兵,享受千总待遇,要想洗个澡,也得到澡堂子里和大家赤诚相见。就是艾德、冯国璋这些教习,也得和学员们赤诚相见,能享受木桶浴的,全学堂只有会办大人那晋。敏绣一个小兵,还是北洋水师的,跑到天津武备学堂里,竟敢如此高调!享受会办的待遇,还有人伺候,这他妈的太过分了!
不用说,必定是仗着刘步蟾撑腰,逼着学堂把会办的木桶浴给他抬了来,这敏绣也抬他妈的狗仗人势了!都说刘步蟾是个好官,两袖清风治军有方,可他一个勤务兵就敢如此作派,看来,那刘步蟾御下无方,徒有虚名!
周宪章想起昨天晚上敏绣那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德xìng,心头更加愤怒,正要跳下床去怒斥敏绣,忽见敏绣脱掉了头上的呢帽,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泼洒下来,直达腰下。
敏绣竟然没有剃发!
在大清国,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敏绣身为大清国的兵丁,不仅胆敢享受木桶浴,还留着头发,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周宪章大喜过望!
北洋水师一向目中无人,从来不把天津武备学堂放在眼里,如今,北洋水师的一个水兵竟然留发,这个水兵还是管带刘步蟾的勤务兵。此时跳将出去,抓敏绣一个留发的现行,交给李中堂,一定能把北洋水师整个灰头土脸!
周宪章心头畅快,可低头一想,就觉不妥,那敏绣固然可恶,可刘步蟾刘管带毕竟是个好官,昨天晚上,刘步蟾虽然对他的文章不屑一顾,可毕竟人家说的在理,一个军人不研究军事,整天跟着那晋之乎者也,的确是不务正业。因为一个不懂事的敏绣连累刘管带倒霉,周宪章还是于心不忍。
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逃命,这个时候和一个小兵过不去,纯粹是损人不利己。
周宪章只得耐着xìng子,等着敏绣享受木桶浴。
敏绣背对着床,慢条斯理地解衣宽带,完全没有想到帷幔后面有个周宪章正瞪着两只贼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周宪章却是心急如火,他从教室里跑出来已经半个小时了,再过半个小时,考试结束,学员就要集合听李中堂训话,必然会发现周宪章失踪,到时候,一定会来个全学堂大搜捕!
可事到如今,就是火烧眉毛,他也只能耐着xìng子等着敏绣享受木桶浴,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把敏绣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一遍。
敏绣衣服脱得不慌不忙,周宪章度rì如年。
好不容易,敏绣才把那身松垮垮的北洋号服脱了下来,周宪章正要松一口气,定睛一看,里面还有一层粉红sè的锦缎夹衣,周宪章大为恼怒,一个小兵穿什么夹衣,还他娘的是这么贵的缎子!
又过了一会,敏绣才脱掉了夹衣,露出了雪白的膀子,却没有跳进木桶,他身上还有一件大红sè的肚兜,周宪章暗骂,狗rì的一个大男人穿个鬼的肚兜。
又是好一会,敏绣终于脱得个一干二净,周宪章的眼睛却瞪得像两只铜铃,一张嘴长得老大。
敏绣浑身上下雪白如玉,胸口多了两样东西,胯下少了一样东西!
周宪章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房间里有胭脂和铜镜!
敏绣是个女人!
其实,周宪章自打闯进这间客房,看见里面的摆设,就应该想到,这客房的主人,应该是一位女子。
只是,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
自大清立国以来,就有一个严厉的营规——军营里不得有女人!
如果军营里发现有女人,从营官到把总,一概斩首!
到了光绪年,清军rì渐**,在八旗、绿营、湘淮军中常能看见女人,但是,在天津武备学堂,这一营规却得到了不折不扣地执行。
从学堂成立到现在,就连会办那晋的家眷,也从来没有踏进学堂一步!
今天,要不是敏绣脱了个一干二净,让周宪章看了个清清楚楚,周宪章绝对不敢相信,一个女人竟然住在天津武备学堂的招待所里!
第027章 格格在洗澡
北洋水师二号人物,赏一品顶戴的定远舰管带刘步蟾,竟然带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进了天津武备学堂!要是在北洋水师,他还不公然抱着女人上舰!
周宪章不由得火冒三丈,那刘步蟾原来是徒有其名,什么带兵有方!什么两袖清风!都他妈的是假的!
更为可气的是,昨天晚上,这个女人还仗着有刘步蟾撑腰,竟然对天津武备学堂的学员出言不逊!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气归气,周宪章却不敢造次,只得咬牙切齿恨恨盯着敏绣,这一看,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脱下了号服的敏绣,柳眉弯弯,大眼小嘴,脖子上挂着一块墨绿sè的和田美玉,长发垂到腰下,肤如凝脂,酥胸如雪,柳腰轻摆,恍如瑶池仙子。
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周宪章都没见过如此艳丽的美女,更没见过浑身上下光溜溜的美女,更没见过戴着和田美玉的光溜溜的美女。和田玉的清纯与肌肤的xìng感交织在一起,惹得周宪章小腹下一团火腾腾地烧将起来,烧得周宪章浑身燥热,满脸通红,一双眼睛定在敏绣雪白的身躯上,再也移不开。
敏绣脱光了衣服,跳进了木桶,哗哗洗了起来,那木桶有半人高,敏绣坐在里面,只露出一头乌发,周宪章看不见敏绣的身子,大为着急。
食sè天xìng也!周宪章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十九世纪,都没碰过女人,两世的xìng饥饿累积在一起,搞得他意乱情迷,把持不住,完全忘了自己身处险境,竟然把脑袋从帷幔里探了出来,伸着脖子张望。
忽听门外人声嘈杂,脚步凌乱,有人大叫:“周宪章!”
周宪章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子,吓得一头缩进了帷幔里,心头绝望。
光顾着看美女洗澡了,不知不觉间,考试已经结束,学员们在集合,他们已经发现周宪章失踪,正在到处找他。
逃跑是不可能了。此时的周宪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赶紧回到教室,佯装什么也没发生。
可问题是,他被敏绣堵在了客房里!
周宪章进退两难。
敏绣还在慢条斯理地洗澡,女孩子洗澡,洗的特别啰嗦,没有半个小时出不来,出来之后,还要穿衣化妆,前后非得一个小时不可!要等敏绣洗完澡再溜出去,必然误了集合,就算周宪章能编个谎糊弄过去,无故缺勤,也将受到禁闭三天的处分,要是在平时,关三天也就罢了,可现在要是被关三天,那晋那老迂夫随时可能取他的项上人头!
要想赶上集合,就只能从敏绣的眼皮子低下冲出去。一个女孩脱得一丝不挂,看见周宪章必然大叫,惊动了学堂,追究起来,周宪章和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呆在一间屋子里,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按照大清营规,刘步蟾带着女人进军营固然有罪,周宪章和一个光着屁股的女人在一起,必然是斩立决!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况且,他也无从解释!
这才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正在焦躁,敏绣站起身来,露出雪白苗条的身段。任何男人看了这副身段都会流鼻血,可现在的周宪章却是满腹焦躁,哪里有心思观赏人体艺术。
敏绣冲着房门外喊道:“樱桃,什么人在喊周宪章?”
门开了,一个小个子兵丁走了进来,周宪章又是吃了一惊,敏绣一个女孩子洗澡,竟然不避兵丁。
却见那兵丁对着敏绣屈身道个万福,发出软软莺语:“小姐,好像是学堂里在找一个叫周宪章的,好多人跑来跑去,挨家挨户地搜查,看样子很着急,现在已经搜到了武圣庙,马上就要搜到咱们这里了。。”
原来这个叫樱桃的兵丁也是女扮男装,不用说,另外一个小个子兵丁也是女孩子,她们称呼敏绣为小姐,应该是敏绣的丫鬟。周宪章心头疑惑,一个大户人家的娇小姐,没来由跟着刘步蟾跑到学堂来干什么?
“扫兴!”敏绣斥道:“不洗了,服侍我起来。”
“是,小姐。”樱桃说着,走到木桶边,替敏绣拿来衣服:“小姐得快一点,他们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来。”
周宪章愈发绝望。
敏绣边穿衣服边说:“那个周宪章我见过,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昨天见到刘管带竟然不下跪,今天又害得我澡都没洗好。我早就知道,这个坏小子迟早要犯事,这不,肯定是坏了学堂的规矩,又不敢担当,当起了缩头乌龟,藏了起来,哼!我倒要看看,他能藏到什么地方去!让学堂抓了去,砍他的头!”
“小姐,其实这些学员也真可怜,每天要吃好多苦,一年四季回不了家,见不到爹妈,学堂规矩又多,不准这不准那的,小姐,我在这里呆了一天都受不了,他们一呆就是三年,真不知他们都是怎么过来的。周宪章就是犯了点小错,训斥一下就行了,何必非得要砍头。”
樱桃的话让周宪章大为感动,这个樱桃心好!
“要是其他学员犯了事,当然不用砍头,如果学堂要砍头,我也会替他们求情的,”敏绣说道:“周宪章是个坏小子,一定要砍头,就算学堂不砍他的头,我也会要求总办大人砍他的头!”
周宪章大为愤怒,这个敏绣心肠大大的坏!
“小姐,他哪里得罪你了?”
“他欺负人!逼我给刘管带下跪!”敏绣咬牙说道:“他自己不下跪,却要逼本小姐下跪,樱桃你说,他是不是欺负我!”
“小姐,你穿着号服,他肯定是把你当北洋水师的小兵了,一个小兵当然要给管带大人下跪,他要是知道你是格格,肯定不敢这样的。”
周宪章大吃一惊,这个敏绣原来是一位“格格”!
周宪章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在池塘边,敏绣不仅不给刘步蟾下跪,言谈举止之间,也没把刘步蟾当回事,那刘步蟾可是一品顶戴的北洋高级将领,官居定远舰管带兼总兵,其身份相当于是提督!敏绣如此作派,身份必定特殊!
周宪章浑身冷汗淋漓,得罪了格格,那晋不砍他的头,格格也会砍他的头!更何况,他还偷看了格格洗澡!
第028章 和硕格格
“那只能说明他有眼无珠!”敏绣还是不依不饶。
“小姐差矣,咱们都是女扮男装,进了学堂就怕别人认出来,周宪章他没认出你来,不是他有眼无珠,而是你的易容术高明,瞒过了他。”
“反正他不是好人,害得我澡都洗不痛快,要是落到我的手里,哼!”敏绣做看透状,把帷幔里面的周宪章吓得一个哆嗦。
敏绣的格格脾气上来了,樱桃只得住口,服侍敏绣穿好衣服,招呼另一个丫鬟进来,把木桶抬了出去。
敏绣伸了个懒腰,冲着门口的樱桃说道:“把门关上,我身子不爽,想躺一会儿。”
“是,小姐。”樱桃答应一声,关上了房门。
敏绣要上床睡觉!周宪章大吃一惊,心中叫苦不迭,床上能够遮掩的只有一床锦被,可周宪章还没来得及把锦被拉上,敏绣已经走到了床边,拉开了帷幔。
两个人四目相对!大眼对小眼,足足对了有十秒钟!
周宪章躲不过去,急忙双手抱拳,腆着脸皮说道:“原来是敏绣兄弟,别来无恙!”
只见敏绣嗖的一声,从床边一跃而起,跃到衣帽架下,一伸手拔出宝剑,又是一个飞跃,跃到床边,手腕一抖,宝剑指向周宪章的咽喉。
周宪章吓出一身冷汗,嘴里忙不迭地恭维:“好身手!敏绣兄弟如此身手,屈居小兵之职,刘管带有眼无珠啊!以为兄看来,敏绣兄弟完全可以担任管带……”
“放屁!谁是你的兄弟!”敏绣气得满脸通红,剑头顶在周宪章的咽喉上,只要进一寸,周宪章立马命丧绣床。
“当然你是我的兄弟了!昨天晚上我们在池塘边言谈甚欢,今天又欢聚一堂,如此有缘,咱们都是男的,理应结拜为兄弟,我看这里距离武圣庙不远,为兄建议咱们赶快去武圣庙,向关老爷磕头结拜。”
周宪章刻意强调“都是男的”,是为了使敏绣相信,他虽然躲在床上,但什么都没看见。敏绣眼见是一位格格,看了格格的身体,是要掉脑袋的!
“一派胡言!谁跟你言谈甚欢了!谁跟你欢聚一堂了!周宪章,你竟敢偷看本格格,我非杀了你不可……”敏绣一抖手腕,剑锋在周宪章的咽喉上划出一道血丝。
“敏绣兄弟且慢!”周宪章大叫:“你大概是昨晚没睡好,还在发梦憧,格格是皇帝的女儿,兄弟一则是男身,二则与皇帝八杆子打不着,怎么能自称格格呢?这是僭越的大罪啊!这话到此为止,请兄弟放心,为兄绝不会出去乱说的。”
周宪章一口一个“男身”,说得敏绣将信将疑,莫非那周宪章真的没看见她洗澡。
“说!你在这里干什么?”敏绣喝道。
“敏绣兄弟有所不知,昨晚为兄与兄弟言谈甚欢之后,兄弟的话令在下醍醐灌顶,胜读十年书啊!所以,在下回到宿舍后,反复回味兄弟的教诲,一夜未眠。以至于今天早上考试的时候,jīng神不振,所以,匆匆交完答卷,想找个地方补个觉,兄弟你也知道,学堂的规矩,学员不到睡觉时间,是不能回宿舍的,所以为兄就来到这里,恰巧看见了一张床,一个枕头,瞌睡遇上枕头,诱惑巨大,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所以,为兄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就看见……”
“看见了什么!”敏绣大为紧张。
“看见兄弟你拿着宝剑指着我的咽喉。”周宪章说道:“其他的一概没有看见。”
“此话当真?”
“当真,绝对当真!”
敏绣心头大为踌躇。其实,周宪章这个谎编的真不怎么样,那周宪章躲在床上,那周宪章就算睡得如死猪一般,可刚才敏绣和樱桃的说了半天话,岂能惊不醒他,床与木桶近在咫尺,周宪章哪能看不见她洗澡?
只是,敏绣一个黄花丫头,还是一位格格,没来由被一个大男人看了身体,实在是丢人丢大发了,所以,敏绣自己也心存幻想,希望周宪章真的是睡着了,尽管,这个幻想十分渺茫,但总是有胜于无。
那敏绣也是聪明绝顶,见周宪章口口声声否认看见了她洗澡,一时难以对证,脸上故作镇定,把剑收了回来,和颜悦sè:“既然如此,兄弟烦请大哥一件事。”
敏绣态度和蔼,周宪章大喜:“兄弟尽管说,为兄一定照办。”
“帮我把木桶抬出去。”
“刚才樱桃不是已经抬出去了吗……”
“周宪章!”敏绣大喝一声,宝剑直指周宪章的咽喉:“我要杀了你!”
周宪章这才知道,上了敏绣的当!
他这句话,实实在在地证明了,他不仅全程观赏了敏绣洗澡,也全程旁听了敏绣和樱桃的对话。
这句没过脑子的话,把周宪章逼上了绝路,也把敏绣格格逼上了绝路。
在大清国,格格分为五等,亲王之女,为“和硕格格”,世子及郡王之女,为“多罗格格”,多罗贝勒之女,也称“多罗格格”,固山贝子之女,为“固山格格”,镇国公、辅国公之女,称“格格”。
敏绣是一位和硕格格!
也就是说她是一位顶级格格,是大清国最尊贵的格格之一。
不过,和硕格格虽然尊贵,但和硕格格不止敏绣一个。
在和硕格格当中,敏绣就算不是最尊贵的,但绝对是最为特殊的一位。
敏绣的生父,乃是大清国醇亲王爱新觉罗奕譞!他的伯父,就是大清国大名鼎鼎的恭亲王奕訢。
她的哥哥,就是当今圣上,光绪皇帝载湉。
醇亲王奕譞是道光皇帝第七子,咸丰帝同父异母兄弟。
奕譞的大福晋叶赫那拉婉贞就是慈禧太后的妹妹。1875年,年仅19岁的同治皇帝病死,死后无嗣。此时的慈禧太后已经主政13年,大权在握,指定奕譞大福晋叶赫那拉婉贞所生的载湉为皇位继承人,也就是光绪皇帝。
敏绣的生母是奕譞的侧福晋颜扎氏,颜扎氏早丧,敏绣由大福晋婉贞一手带大,如同亲生,所以,敏绣就如同是光绪皇帝的一母所生的亲妹妹。
因为养母婉贞是慈禧太后的亲妹妹,婉贞时常带着敏绣出入宫廷,与慈禧太后见面,敏绣xìng格泼辣倔犟,合慈禧太后的脾气。慈禧特别喜欢这个小格格,视敏绣为她的亲侄女。
敏绣长得俊,xìng情却十分泼辣,不喜欢穿旗袍,喜欢穿男装,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说起话来大大咧咧,颇有些满清祖上尚武的遗风。更有一点独特之处,不喜欢圣贤书,讨厌三从四德烈女传,推崇西洋人的“女士优先”说,特别羡慕那些西洋人的公使夫人们,她们可以和老公一起,堂而皇之坐在宴会厅里,接受男人们的吻手礼。
所以,和绝大多数仇视西洋人的满清贵族不一样,敏绣喜欢洋人的礼仪,也喜欢洋人的玩意,她要是听说谁有个什么洋玩意,必然千方百计搞到手,把玩不已。
满清贵族都很守旧,他们对洋人的仇视,达到了恨屋及乌的程度,洋鬼子可恨,洋鬼子的照相机、钟表、自行车、火车、轮船、电报也可恨!李鸿章、恭亲王这些人跟洋鬼子打交道,被他们骂为洋人奴才,敏绣整天摆弄西洋玩意,虽然没被骂成洋人奴才,可也让王公贵族们愤恨不已,有人到太后老佛爷人那里告了敏绣一状,说她身为和硕格格,崇洋媚外,丢自家的人也丢朝廷的脸!
敏绣听说有人在太后老佛爷那里告她的刁状,却是不慌不忙,第二天一大早,拉了一帮人,扛着一架照相机进了王宫,到了太后的寝宫。敏绣也真能折腾,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一些戏服,把老佛爷打扮成观音菩萨,把自己打扮成玉女,让贴身丫鬟樱桃打扮成善财童子,三人摆好POSE,摄影师咔嚓一声,一副观音降世的图画就成了。
太后老佛爷看到这张照片,乐得嘴合不拢,告状的事不了了之,反倒赏了敏绣一大把银子。
从此之后,被保守的满清贵族视为摄魂的照相机,堂而皇之进入了紫禁城,这也算是敏绣的一大功绩。
敏绣虽然跋扈,可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她闹翻天,也整不出什么大事来,无非就是照个相,骑骑自行车,还不至于上房揭瓦。所以,太后老佛爷由着敏绣胡闹,反倒平添了不少乐子。
敏绣自恃有太后撑腰,又有一个当皇帝的哥哥,平rì里鼻孔朝天,目中无人,天不怕,地不怕,就连他爹醇亲王都得让她三分。不管是在宫禁还是在王府,都是如入无人之境,宫里的太监、朝廷上的王公大臣,谁也不敢拦着她。后来,竟然发展到公然在紫禁城里骑自行车,让道学家们痛心疾首。
可就是这么一位空前绝后、牛.逼哄哄的和硕格格,竟然被周宪章这个小丘八看了个体无完肤!
这让敏绣情何以堪!
第029章 泼辣丫头
说起来,这也怪不得周宪章,要怪只能怪敏绣自己,好端端一个和硕格格不老老实实呆在王府里享清福,跑到天津武备学堂里来,学堂里全都是丘八,她一个娇滴滴的格格,能讨了好去?
原来,敏绣仗着有老佛爷撑腰,胆子越来越大,刚开始还是玩玩自行车、照相机这些小玩意,到了后来越玩越大,小玩意玩腻了,她竟然玩起了巡洋舰!
光绪十年,清法战争结束,大清国虽然取得了陆战胜利,可在海上却是大败亏输,马尾军港被法国海军捣毁,海上门户洞开。
醇亲王奕譞深感大清国的外患来自海上,如果没有一支强大的现代化海军,大清国必然受制于人。于是,奕譞上书朝廷,建议筹办海军。
第二年,光绪十一年九月,清廷开始设置海军衙门,任命醇亲王总理节制沿海水师,以庆郡王奕劻、大学士总督李鸿章、都统善庆、侍郎曾纪泽为佐。决定从北洋开始cāo练海军,李鸿章专管此事。
李鸿章在旅顺开船坞,筑炮台,创建北洋水师。奕譞总理海军衙门,给予李鸿章大力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北洋水师逐渐壮大,从最初的5艘炮船,发展到拥有亚洲最大装甲巡洋舰的亚洲第一大舰队,世界第四大舰队。
所以,北洋水师貌似是李鸿章的功劳,实际上,真正的创办人,应该是醇亲王。
李鸿章非常清楚北洋水师的因果关系,没有醇亲王,就没有北洋水师的今天。所以,尽管他身为北洋大臣,全权负责北洋水师,但是,他对醇亲王恭敬有加,丝毫不敢怠慢。
以大清国的工业现状,根本造不出铁甲战舰,北洋水师的铁甲战舰几乎全部是进口于德国、英国、法国这些西方工业大国。
在十九世纪末期,军舰就是高科技,海军就是高技术兵种,一艘大型巡洋舰就是高科技集大成者。
奕譞总理海军事务,整天跟西洋铁甲战舰打交道,家里摆着各国先进巡洋舰的照片、图纸,敏绣看在眼里,心痒难忍。
敏绣崇尚西洋科技,而巡洋舰又是西洋科技集大成者。
照相机、自行车、甚至是火车轮船,比起巡洋舰,那简直就不值一提。
敏绣整天缠着奕譞,要去北洋水师看巡洋舰。
一个女孩子要上巡洋舰,别说是在大清国,就是在西方列强的海军中,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敏绣仅仅是要上舰参观一下,也就罢了,可敏绣格格要求的是,跟着巡洋舰出海!
所以,奕譞不同意,婉贞更是反对。
敏绣倔脾气上来了,整天在王府里吵闹,最后,竟然吵闹到了太后老佛爷那里。
敏绣要上巡洋舰,慈禧的第一反应是,坚决不允许,这也胡闹得过分了!
然而,敏绣一番伶牙俐齿之后,老佛爷还动了心。
敏绣告诉老佛爷,那北洋水师是一支劲旅,可北洋水师的军官,从提督到管带,几乎全是汉人,这帮汉人要是起了什么歹心,恐怕大大的不妥,所以,敏绣自告奋勇,前去打探北洋水师官兵的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给老佛爷报信。
敏绣这番话,说到了慈禧的痒处,也说到醇亲王的痒处。
慈禧和醇亲王都不怀疑李鸿章,但是,他们担心的是,北洋水师的管带们,那些管带,不仅全是汉人,而且,全都是西洋留学回来的,西洋人那一套mín zhǔ法制,与大清国的国体格格不入,这些留了学的管带要是受了西洋jīng神污染,暗地里在军队里搞什么mín zhǔ改革,朝廷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慈禧也有自己的私心。为了防范北洋水师里的汉人管带,朝廷也留了一手,在北洋水师安插有朝廷的人,但是,这些人职位很低,不能上达天听,他们的情报要到达慈禧这里,总要层层上报,最终往往走了样。如果敏绣去了北洋水师,就可以把第一手资料直接报告给慈禧。
在太后老佛爷的支持下,敏绣带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女扮男装来见李鸿章。
李鸿章把敏绣交给了北洋提督丁汝昌,丁汝昌又把敏绣交给了刘步蟾。
就这样,敏绣以一个见习水兵的身份,上了刘步蟾的定远舰,见习期十五天。
整个北洋水师,知道敏绣真实身份的,只有三个人,北洋大臣李鸿章,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以及定远舰管带刘步蟾。
和硕格格敏绣大驾光临定远舰,让刘步蟾头痛不已。
大清国的军营里自古就没有女人,现在,虽然这一规矩宽松了许多,不少军官在刘公岛上养女人,可直到现在,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上军舰!更不要说是一位和硕格格了!
格格从来就是见官大一级,而和硕格格敏绣,更是出了名的泼辣丫头,连她爹都管不住,刘步蟾一个管带哪里敢捋敏绣的虎须!
更何况,海上风大浪高,巡洋舰是凶险之地,格格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刘步蟾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所以,自从敏绣来了北洋水师,刘步蟾是处处小心,随时把敏绣带在身边,生怕她惹出什么事来。
好在敏绣也算是识大体,上了定远号,也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格格脾气收敛了不少,总体上还算听话,除了好奇心特别强,喜欢问这问那,还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转眼十五天过去了,敏绣见习期将到,刘步蟾长舒一口气,正要把敏绣礼送下舰,交给提督丁汝昌,丁汝昌却传话来,拒收敏绣格格。
丁汝昌也头疼这个敏绣,他知道敏绣好动,稍不注意就要惹事,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所以,丁汝昌告诉刘步蟾,李中堂明天要到天津武备学堂视察,就请刘步蟾带着敏绣前去天津武备学堂陪同李中堂,顺便把敏绣交给李中堂。敏绣是李中堂交到北洋水师的,现在完璧归赵。
刘步蟾不敢违令,只得带着敏绣,提前一天来到天津武备学堂,住在招待所里,等候李鸿章。
只要见到了李中堂,把毫发未损的和硕格格交给李中堂,刘步蟾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这半个月提心吊胆的rì子就结束了。
他哪里想得到,就在和李中堂交接前一刻,敏绣格格还是出事了!
和硕格格敏绣倒是毫发未损,但是,她的玉体曝光了!
第030章 小兵吴佩孚
当然,格格玉体曝光的直接责任人是周宪章,但是,刘步蟾也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刘步蟾的责任就是,他太清廉了,太穷了!身为一位总兵级的管带,北洋水师的二号人物,居然连旅店都住不起,带着一位如此尊贵的和硕格格,竟然住武备学堂的招待所!如果他带着格格住旅店,哪里有周宪章的机会!
北洋水师官兵的军饷是大清军队里最高的,而且,北洋水师也是生财有道,不少管带开着军舰搞走私,个个都发了财,在刘公岛上买房子讨小妾。唯独这个刘步蟾,把自己的总兵俸禄都资助给了水兵,所剩无几,只好带着格格住免费招待所,害得格格被人观赏了洗澡!
就凭这一点,刘步蟾就该死!
且说和硕格格敏绣,一句话证实了周宪章全程观赏了她洗澡,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手中长剑一抖,直指周宪章的咽喉,要把周宪章一刀挥做两断。
忽听门外人声吵杂,有人大呼:“周宪章!周宪章你他娘的死到哪里去了!”
“搜,挨门挨户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周宪章这个狗.娘养的给我搜出来!”
“妈的,逮着这个王八蛋,老子非剥了他的皮!”
人群当中混杂着樱桃的叫喊声:“你们不能进去!”
“给老子让开!跑了周宪章,大家都是个死!你也跑不了!”
“周宪章不在里面,里面是格……不,是北洋水师……”樱桃不知道周宪章在里面,她还以为里面只有格格一个人。
“就是天王老子,老子也要进去!”
门外的人群情激昂,仿佛个个都和周宪章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周宪章万分绝望,门外的人要剥他的皮,屋里的人要砍他的头,人混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倒霉到了家,不死何待?
“敏绣兄弟……不,格格,在下周宪章冒犯了格格,甘愿死在格格剑下。”说着,闭目等死。
敏绣咬牙切齿:“周宪章!你还敢嘴硬,看剑!”
敏绣手腕往前一送,正要用力,房门哐当一声开了,一大群人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却是总教习崔曝。
天津武备学堂有德国教习6人,中国教习9人,设总教习一人,就是崔曝,负责全面教学工作。
崔曝四十多岁,以府班调用,为人温文尔雅,是个和事佬,遇事总是慢半拍,就是火烧眉毛,这家伙还是慢条斯理,从来不会乱了方寸。
可今天的崔曝却是哭丧着一张脸,汗流浃背,如丧考妣,身后乱哄哄跟着一大群教习和学员,个个和崔曝一样哭丧着脸,神情慌乱。
崔曝一看见周宪章,原本一张哭丧脸,顿时容光焕发,其他人也是喜上眉梢。
崔曝飞奔数步,跑到床边,却见敏绣拿着宝剑指着周宪章的咽喉,崔曝大叫一声:“手下留情!”一把按住了敏绣的剑。
jǐng卫营士兵们一拥而上,把周宪章架了起来,撒腿往外就跑。
敏绣大怒,光天化rì之下,这帮人竟然把周宪章从她的剑底下抢走,这简直就是公然劫法场!
敏绣仗剑拦在众人面前,大喝一声:“站住!把人给我留下!”
崔曝慌忙冲着敏绣施礼说道:“首先,我代表天津武备学堂全体师生,感谢北洋水师出手捉拿了周宪章!改rì我一定代表天津武备学堂,亲自去北洋水师送锦旗,今天,事态紧急,万望这位小哥海涵。”
敏绣这才意识到,她虽然被周宪章看了个体无完肤,可她现在穿的是北洋水师的号服,在这些人眼里,她是北洋水师的一个水兵,而不是格格!
“你们要把周宪章带到哪里去?”敏绣问道。
“带到演武堂,斩首!”崔曝说道。
“斩首?你们为什么要斩他的首?”敏绣万分不解,她要斩周宪章,是因为周宪章亵渎了她这位冰清玉洁的格格,这帮武备学堂的人要斩周宪章,却不知为了什么事。
“周宪章公然冒犯李中堂,罪不可赎!”
“冤枉!”周宪章大叫,要说他冒犯格格,或者说他当逃兵,周宪章都是口服心服,可万万没想到,崔曝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来抓他,给出的罪名既不是逃跑,也不是偷看格格洗澡,而是冒犯了李鸿章。
周宪章在学堂里呆了八个月,还从来就见过李鸿章,虽然李鸿章也时常来学堂视察,接见学员,可周宪章是一个劣等生,哪里轮得到他。
他连李鸿章都没见过,这“冒犯李中堂”的罪名,从何说起!
“冤枉?冤枉个屁!你小子自己冒犯李中堂也就罢了,害得大伙都跟着你倒霉,周宪章,李中堂震怒,你小子死定了!”
还没等周宪章回话,敏绣大喜:“好!”放下了手里的剑,让开了路。
敏绣不关心周宪章所犯何罪,她就关心一点,学堂砍不砍周宪章的头!
敏绣被周宪章看了身体,最怕的是这事传扬出去,堂堂一位和硕格格被一个小兵看了身体,她的脸就没地搁了,现在,崔曝说要把周宪章斩首,敏绣放下心来,只要周宪章死了,死无对证,这件事就算不了了之,格格的名声得以保全。
周宪章被众人架着,朝演武堂跑去。
周宪章绝望透顶,看了格格洗澡是死罪,当逃兵是死罪,冒犯了李中堂也是死罪,反正都是一个死!也懒得争辩,任凭这些人把他架到了演武堂。
演武堂前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学员们全体立正集合在演武堂前,看见崔曝等人架着周宪章而来,个个对周宪章投以愤怒、鄙视、幸灾乐祸的眼神。
崔曝把周宪章带到演武堂正门前,喝道:“跪下!”
周宪章心头火气,想起这大半年来,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怕被砍了脑袋,处处小心,时时留意,临到头来,还是落得个斩首示众的下场!横竖都是个死,周宪章不由得豪气冲天,立而不跪,昂首大叫:“天津武备学堂是新式学堂,不行跪拜礼!”
“你他妈的还嘴硬!”崔曝喝道:“周宪章,你知道犯了什么罪吗?”
“学生不知!”周宪章厉声大叫:“就算学生有罪,罪人也有罪人的尊严,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说跪就跪!”
“你你你……”崔曝没想到周宪章如此硬气,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周宪章,你好汉,你英雄,等会见了李中堂,希望你英雄到底,不要虎头蛇尾!”
“请总教习放心,砍头不过碗大个疤,老子绝不给天津武备学堂丢人!”
“你他妈的还有脸提天津武备学堂,学堂都快被你害死了!”崔曝骂道:“你等着!”
崔曝说着,急匆匆进了演武堂。
周宪章被几个jǐng卫营的士兵架着,站在门口,仰面朝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豪迈劲头。
“周大哥好样的!”
周宪章低头一看,说话的是架着他的一个小个子士兵,这个士兵个子虽然不高,却是长得虎头虎脑,jīng神头十足,和大清国那些没jīng打采的兵丁很不一样。
“横竖都是死,总不能死得太窝囊!”周宪章说道:“不知这位兄弟尊姓大名?”
“小人吴佩孚。”
“吴佩孚?”周宪章觉得这个名子很熟,想起了指导员上的政治课,指导员说有个大军阀名叫吴佩孚,镇压工人罢工,莫非就是此人?
周宪章上下仔细打量吴佩孚,看不出这个小兵有什么本事镇压工人罢工,不过,这个吴佩孚浑身上下倒有一番豪气,尤其两只眼睛,透着一股桀骜不驯之气。
“我看吴兄弟相貌不凡,怎么肯屈居在jǐng卫营当了一个小兵?”
吴佩孚笑道:“不瞒周大哥,小人也打算报考天津武备学堂,只是,按规矩,要想进入学堂,首先要在军营中当几年兵,兵当好了,长官推荐,才有资格报考武备学堂,所以,小人就当了兵。”
“吴兄弟志向远大,必能梦想成真。”
吴佩孚摇头:“见到周大哥之前,小人的确是这么想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你不想进武备学堂了吗?”
“是啊。”吴佩孚叹道:“我看周大哥英气勃发,必是一位英雄,可是,像你这样的英雄,就因为得罪了李中堂,说杀就杀,朝廷这样对待天下英雄,让人寒心。”
正说着,忽听一声怒喝:“谁在演武堂外喧哗!”
只见一位一身戎装的军官从演武堂正门走了出来,脸sèyīn鹜,一指吴佩孚:“一个小兵也敢议论朝廷,拉下去!立即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