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热血三娘
李肆很头痛,据司卫报告,严三娘爷俩在外圈被巡山队撞见,一路冲杀,已经看到了后山金矿下的片片屋影,然后又向外逃窜,不是严三娘没护周全,让严敬被戳下了骡子,还真就被他们给冲出去了。
看来以后得让巡山队带上鸟枪了,李肆这么想着。
等等……不能逃避……
头痛的就是该怎么处置严家父女,虽说放走也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可这种事情,绝不能心存侥幸。
“面对本心吧,你就是想留下严三娘严咏春……”
李肆向自己坦白了,这可是个大名人啊,不收为己用,怎么对得起老天爷的安排呢?谁让这爷俩非要抄旧日小路,为的就只是早点回家过年,这么巧就撞进了鸡冠山里。
所以真正头痛的是怎么留下人,还是用枪指着她脑袋?用她父亲要挟?甚至……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淌过,却被严三娘那段铿锵有力的话语给尽数粉碎,这少女不仅武功高强,心志也坚硬如钢,为什么要学武?她说得很清楚,就是不让人欺!任何胁迫她的举动,都是在给自己埋下炸弹,给这么一个武功高手寻着了机会,到时候是谁胁迫谁,答案可清楚得很。
“既然一时想不明白,就换换脑筋。”
李肆转念一想,还是先去处置其他囚犯吧。
见着李肆出现,安家那两人几乎快痛哭出声,他们也算是富贵人家,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难。
“李爷,咱们真是没存什么坏心,就放过咱们吧……”
安六一边哭诉一边拧着横眉怒眼,像是要开口喝骂的年轻人安威,李肆撇嘴,你那点怒火,跟刚才人家严三娘的怒火比,那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听说你们安家不止做琉璃生意,还刚刚拿了洋行的许状?”
之前司卫审讯,这些事他们都招了,李肆直奔主题,原本浛洸之后的步骤该怎么走,他虽有大的战略,却没细的步骤,现在手里有安家人,试试也未尝不可。
“我们安家大爷现在是安合官!你再要为难我们,可要小心你的身家!”
那安威终于忍不住呼喝出声。
“别说那些废话,你们的目的我都清楚。这里不是广州,是英德。你们做了什么,我有一千种办法给你们造出一万条证据。”
李肆沉声说着,安六一巴掌扇在安威脸上,顿时让那小子不敢再作声,接着安六陪笑道:“李爷就列出章程来吧,大家都是生意人,怎么也能谈谈。”
这态度好,李肆也就摆明车马了。
“水晶琉璃品,我李肆是懂得一些造法,你们安合堂在这事上给我提鞋都不配。我还不是一般的商人,你们要想不劳而获,白的黑的,尽可以试试。要向我伸手,你们两个就是下场,念着是第一次,关你们几天,只是薄惩而已。”
李肆虽然语气强厉,可安六却两眼隐隐放光,他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是的,安掌柜,如果你们安合堂诚意足,倒不是不能考虑和你们合作……”
李肆点头,确认了安六的揣测。
“只是你们这次欺上门来,也得先给个交代。”
接着李肆在甜枣之后又给了一巴掌。
“李爷你说……”
安六很恭顺。
“都在这里了,特别强调一点,人,我还要人。”
李肆丢出一张单子,之前一些需要的一些东西,正苦于找不到门路,既然安家入了洋行,这条线就得抓住。这也是他对安六摆出柔软姿态,示意双方可以合作的原因。对这安家他还有期待,但那还得到双方的博弈能有个清晰结果之后了。
安家的处置就到此为止,安六还会呆在这里,只是不再是囚徒身份,而是宾客。安威被放走了,带着李肆的单子,还有安六的书信。
接着轮到孟奎,匪首孟奎,李肆一直在想,是不是把他交出去,可想着他那两个儿子被自己养了半年,都养出一些感情了,怎么也能利用一下吧。
“儿子可以见,你也可以不死。”
孟奎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期待和哀求,李肆深看下去,还能见到名为“父亲”的那分纯良,他暗自下了决心,就算是赌博吧,赌这人间还是有真情,这匪首还是有人性。
说起来也算是边缘投资,不必抱太大希望,李肆可不认为自己能在千里之外,称心地遥控一个匪首老老实实照自己吩咐办事,能有一个方向就好。
“还放我走……你是想……”
果然,听了李肆的交代,孟奎当时就明白了。
“呵呵……我可是反贼,你就不怕我反咬一口么?”
孟奎低声笑道。
“我不过是个白身,你卖了我捞不到官也没赏银,甚至都抵不了你的罪。我还是相信你脑子正常,知道走哪条路更有赚头。”
李肆的话很真诚,但还有话没说出来,没文书证物,一个匪首的投告要撼动他,那可是不容易。
“李爷……我这条命,就卖给你了!只要你能护住我那两个儿子,别说继续混在山里当贼匪,就算是去金銮殿杀皇帝,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若是敢有异心,我孟奎定遭天打雷劈!”
孟奎决绝地立下了誓言,李肆不以为意地点头,跟老外的上帝比起来,华夏人的老天更忙,真要等着应验,恢恢天网的延迟估计得以九辈子计。
庄子里的囚犯清空了,李肆也有了些思路,让人将严家父女转移进来,此时已是弯月当空。
“小贼!别想再蛊惑我!要怎的你给个痛快!”
先和严敬谈过,李肆心里有了底,来到内堡地牢,再次跟严三娘单独对话,现在她再没被反绑,手脚也都自由了,就被一层铁栅栏拘着。严三娘也只是武艺高强,并不等于气力超人,这层铁栅栏足以约束住她。
即使如此,李肆还是学乖了,跟她远远相对。而严三娘也没了和他继续厮缠的耐性,开口就要翻他底牌。
“我早前就说过了,想请你留下来当我这里的教头。”
李肆也是直来直去。
“你是贼匪,我严三娘怎可能助贼为虐!”
严三娘咣咣摇着铁栅栏。
“我真是贼匪的话,更乐意多一个压寨夫人,而不是武艺教头。”
李肆这话让严三娘俏脸一红,顿时无语。
“三娘,你为什么要学武艺,就只是不让人欺?可你一人武艺再强,也敌不住一杆鸟枪,更敌不住恶人和官府的勾结。就说你家吧,你爹爹是受人诬告,官府盘剥,赔光了家产还抵不了罪,这才带着你流离他乡的,靠武艺能化解得了这样的欺压?”
李肆悠悠问着,他想更多了解一些少女的内心。
严三娘低头,声音也低了,内心的坚石却露出了一角。
“敌不敌得了是一回事,要不要敌是另一回事。”
她又抬头看住李肆,眼瞳里闪动着让李肆心头一颤的光芒。
“树往天上长,石头压弯了也不改方向,水往低处流,堤坝拦住也不会回头。鸟在天上飞,没了翅膀也变不成爬虫,人活一口气,被欺总得还手,就算毫无用处,也不能让自己成了猪狗。”
严三娘目光开始飘杳,像是在回忆旧日时光。
“五枚师傅教我的武艺,都是从蛇鹤之形里悟出来的,她跟我说,上天自有道理,万物自有法则,我们人要循着这天理而行,才能立地为人。武艺,也是让我们人领会上天本意的途径。而这本意里,第一条就是……人不可欺的骨气。”
严三娘侃侃而谈,眉目这一舒展,整个人顿时又亮了几分。李肆只觉有隐隐有一层辉光罩在她那如玉娇颜上,让她的形象浸着一分当世难见的神圣,不由得心中荡开微微涟漪,相由心生,这样的美丽,不得不让人衷心赞叹。
说到后来,严三娘盯住李肆,目光也稍稍柔和了一些,她终于想起了之前李肆随口胡掰到的“以武窥道”,不由在想,其实自己说这么多,还不如这小贼口里的四个字精当,莫非他真跟自己师傅有关系?
啪啪啪……
“说得好,而且很有意义。”
李肆微笑鼓掌,满口称赞,严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补充道:“这些话都是师傅教我的,我还没怎么悟透呢。”
气氛顿时微妙了,地牢里一阵沉默。
“你不仅是个贼匪,还是个能蛊惑人心的狡贼!不管是压寨夫人,还是武艺教头,你都别想如愿!”
好一阵后,感觉自己的心气被一通自述搅散了,严三娘有些恼羞成怒,又找回了刚才那幅张牙舞爪的凶样。
李肆靠近了栅栏,平静地看着少女,语气严肃。
“我的确是个贼匪,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贼匪……”
不管是语气、表情,还是目光,都挟着一股磅礴浩然的气势,那仿佛是千百年尘世的轮转,让严三娘心神无从抵挡,骤然溃乱。
“我是个反贼,三娘。”
直到李肆的身影消失,这句话还在严三娘耳边绕着,心里滚着。
嘭……
她猛然一巴掌拍在铁栅上,满脸的懊恼。
“刚才我怎的就没掐住那小……混蛋的脖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爬李肆特色的科技树
第一百二十三章爬李肆特sè的科技树
这将是忙碌的一天,李肆早早起chuáng,跟着关蒄吃了早饭,捏捏xiǎo姑娘的脸颊就出了mén,关蒄脸上那点闷闷不乐,他也只能暂时丢在脑后。
关蒄不高兴是很正常的,要换了别人,即便不恃宠而骄大发脾气,也会想尽办法刨根问底,而xiǎo姑娘很乖巧,话都没多问一句,只是李肆没解释清楚,她心里总难释怀。
从昨晚开始,李肆就不要她再暖chuáng了,甚至平日的自然亲昵都少了许多,比如李肆每日起chuáng后,都要把关蒄当作器械来练习举杠铃、俯卧撑和仰卧起坐,从今天开始也没有了。
还有几天,关蒄就要到实岁十二,虚岁十三的年纪,xiǎo姑娘这半年来跟上了营养,身子正渐渐长开。李肆原本还没什么感觉,可跟严三娘一接触,被沉重心事一直压住的男人本xìng也开始蠢蠢yù动。他不是圣人,自然难以做到sè即是空。不再要关蒄暖chuáng,怕的是自己生什么邪念……不,该是怕被邪念推着做什么邪事。
不好跟关蒄仔细解释,说她长大了,男nv授受不亲吧,xiǎo姑娘一定会义正言辞地反问,是你婆姨呢还什么授受不亲?说她还没长大吧,那又何必在意亲昵,这心魔可没办法言表,李肆只好敷衍而过。
除夕将近,节前青田公司高层得开一个年会,当然不是李肆前世那种吃喝玩乐的公司年会,而是统一思想,确定明年的工作重点。
这是一次扩大会议,不仅会有司董参加,执事以上的核心人物都要出席,可李肆到了听涛楼,却发现关田等人还没到,一问才知,还闷在jī冠山的将作部基地里。
将作部的这个研发基地靠在一座xiǎo湖边,原本只是瀑布之下xiǎo河尽头的水潭,后来被李肆筑坝围成了湖泊,坝口就是一排水车,连到岸边成了水力机械,有锻锤有钻chuáng。这四个月里,李肆可没忘了攀科技树,但功夫大多用在了基础领域上,特别是完善齿轮传动系统。现在的水力机械传动,用的都是铸铁齿轮,外加螺杆传动,皮带还没找到足够耐用的材料,没办法担当主传动的角sè。
“照你的法子,用水chuáng来拉,这膛线算是能拉出来,可出来的东西……用起来还真麻烦。”
田大由还是一副胡子拉渣的颓废样,两眼更带着熬夜劳作的亢奋血丝。
“我找老关老米一起研究过,觉着是一连串问题造成的,左右都难稳定下来,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可以成什么……工业产品。”
由田大由带着,到了基地外的谷地里,这是shè击场,百步外立着根根木桩,其中一根挂上了同心圆靶纸。
田大由挥手示意,一队司卫搬着东西到了shè击位上,司卫里的罗堂远搓着巴掌,一脸兴奋,绝密武器是由他这个公认的神shè手测试。
粗长枪托,燧发机,枪管还有四条膛线,这枪完全是十九世纪的形象。前装线膛枪,这是李肆继稳定的燧发机后,获得的又一项突破。
线膛枪,米尼弹,穿越古代之人的大杀器,李肆当然想搞出来,就算暂时不能列装,也得作为战略技术储备,一直在这上面下功夫。平行线的对角折叠能出螺旋线,再有水力钻chuáng调整运转方式,用水力来钻膛线,该是水到渠成的事。而米尼弹……嘴皮一张而已。
可现实和梦想之间,总有太大的落差,田大由之前说起过这些麻烦,李肆原以为这段时间能有所改善,却不想没什么进步,现在他也不得不跟着田大由来亲自看看,想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嘭……
枪声响了,远处木桩炸起一团木屑,观靶的司卫举起了牌子,六环,这意味着罗堂远瞄准了百步外一人的xiōng口正中,弹着点在额头或者大tuǐ,这可是一百三四十米的距离。
得了李肆一个赞许的眼神,罗堂远嘿嘿笑着,然后开始擦枪。李肆看到这一幕,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罗堂远用前端带着粗máo刷子的通条chā进枪膛,使劲转了好一阵,然后把枪倒立着一阵猛抖,抖出了不少细碎的铅屑,接着就拄枪没了动静。
“下一枪?至少得等……你说的几分钟后吧。”
田大由这么答着李肆的提问。
“还得等枪膛里的铅屑冷下来,再通一次,如果不彻底清理干净,很容易炸膛。之前就出过问题,得亏你提醒过,每次试枪之后就要查看枪管,那次还只是枪管开裂。”
田大由说到这,李肆明白了,这是挂铅,米尼弹的通病。解决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不用纯铅,而是加锡,让铅弹硬一些。
可接着问题就来了,铅弹硬了,下方的空腔就难撑开。这个问题也能解决,比如说早期米尼弹就是在底端空腔加木头塞子,以及使用燃速更快的发shèyào。
但是……接着又是问题,子弹硬了,打不了几枪,膛线就会磨损掉,而用速燃yào又要考验枪管的质量。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改善枪管的材质,而改善枪管的材质,甚至直接用钢来造……那钻膛线又得再下功夫才行。
枪管够硬了,然后又是挂铅……难不成还得覆铜?这可是环环相扣的系统工程,追溯而上,就是基础的钢铁之事。
“这线膛枪,对枪管的要求不是一般苛刻。”
田大由也抱怨到了点子上。
“虽然现在可以用水力锻锤钻chuáng来造枪管,但是熟铁的质量不稳定。每炉熟铁的好坏都靠经验掌握。熟铁在锻锤上打多少次能成枪管,还得靠老米和他徒弟亲自盯着。不仅是我们,从佛山那买来的熟铁也是这样,每批都有不同,钻膛线也不得不靠人在一边把着关。”
“枪管软硬有差别,用水chuáng钻,每根枪管都要调整钻法,最终出来的枪管,膛线能用多久,只有实际试枪才知道。钻出来的枪管能打多准,shè速是多长时间,还得像xiǎo罗这样的枪手自己把握,这跟鸟枪完全不同。”
田大由唠叨了一大段,然后无比感慨。
“想要能做到让机械咣咣就把事情干完了,那还真是梦想。”
李肆沉思良久,感觉一桩穿越神话悄然破灭,看来这所谓的穿越大杀器,也只是xiǎo说家言。欧洲人能玩米尼弹,那是靠着已经成熟的钢铁工业,在基础材料和生产工艺上有了条件,也就是可控可测量的大规模生产,靠手工作坊来上线膛枪米尼弹,还真是没指望。
“这枪虽然准,可太麻烦,其实还不如咱们的鸟枪顶事。田司董关司董他们琢磨出来的jīng磨水chuáng,可以把鸟枪的枪管磨得透滑,这一百步的距离,我也能大概能shè中。”
见李肆和田大由都皱眉沉思,罗堂远chā了嘴。
看来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李肆有些沮丧的心神提了起来,暂时没线膛枪也无所谓,继续在滑膛枪上作文章也是条出路。滑膛枪在jīng度上自然难比线膛枪,但下足了功夫,百步距离的jīng度还是能靠得住,更可贵的是工艺简单成本低xìng能可靠,使用寿命长。
神思悠悠,李肆想得更多,到了二十世纪后半叶,滑膛技术在火炮上又老树开新huā,而英国佬在线膛技术上积淀太深,到了二十一世纪都还痴mí线膛炮。前世有句名言,叫走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如今在这条件不足的时代,那就得攀适合自己的科技树。
“先造几枝备用,留几个徒弟继续琢磨,田叔你就别再细管这事。”
李肆作了决定,就不指望这枪能大规模装备,只当狙击枪来用好了。
“对了,田叔,不是让你别熬夜了吗,今天还开会呢,是不是都忘了?”
接着李肆这么一说,田大由就拍起了脑袋,他还真忘了。
不仅他忘了,关凤生和米德正也忘了,米德正这个昔日的大炉头,现在也是将作部的主事,铁坊都jiāo给了下一层的副理助理在管。
到他们的炮坊,两人正在吵架,目前李肆的将作部是枪炮一家,米德正经验多,更是横跨几个领域。这会他是在跟关凤生争论到底用钻锤好还是直锤好。
这是李肆之前jiāo给他们的研究课题,研究新法造炮,这几个月里,生铁冶炼技术也有了进展,出来的铸铁质量超过了佛山,所以李肆想试试能不能学英国人那样直接用水力在实心炮坯上锤钻炮膛。
这只是一个思路,关凤生和米德正给了两个实现办法,一个就是硬生生用蛮力锤砸,另一个则是用大钻头钻。前者效率慢,可工艺简单,后者理论上更有效率,但需要很强壮的传动系统,huā费很高,还不一定能管用。
“四哥儿啊……咱们这银子跟不上喽……”
田大由倾向于关凤生的直锤法,准确说,他倾向于不干这事,关凤生之所以要坚持这办法,也是出于省钱的目的。
“唔,这就是咱们开会的目的。”
炮倒是真不急,李肆招呼着大家回庄子,他正要讲解这事。
关凤生、田大由、林大树、邬亚罗、何贵,司董五人。
邬重、米德正、刘兴纯三个主事。
王邓氏,也就是王寡fù,蔡北山,也就是蔡郎中,他们都进了李肆这个核心圈子,也都有了监事的职位,还有一个顾希尹,这人就是翼鸣老道的nv婿,刘兴纯的妹夫。原本干的是帐房的活,现在也成了田大由的直系下属,管着青田公司的总账,也有了监事的位置。
贾昊吴崖这一对李肆的哼哈二将,是以司卫长,相当于执事的身份出席这个青田公司的核心会议。
还有两个人隐在幕后,那就是段宏时和翼鸣老道,他们是客卿身份,只听不说,也不跟其他人打照面。
“现在咱们公司的收成,就靠水晶琉璃和马灯,即便是商路通畅,跟广州安合堂也能联手,来年最多也不过……五十万两银子的前景。”
田大由接过顾希尹的报告,粗粗一算,给出了营收预估。这个数字让一些人chōu了口凉气,这还不够!?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谁的江湖
第一百二十四章谁的江湖
五十万两,好大的数目,而对李肆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
这几个月下来,别说田大由关凤生,一直埋在田头打理农庄的林大树都知道,李肆有非凡的盘算,这五十万两银子,真要摊开来用,可剩不下多少。仔细算算,青田公司下面的人手就有两三千之多,间接有关联的更是近万,摊下去这一年每人不过五十两银子,还不算要给李朱绶白道隆周宁等人的打点,以及弥补浛洸厂可能出现的税银窟窿。
所以五个司董脸sè都有些沉重,jī冠山的金矿一直是由司卫在业余开采,这半年下来,积存的数目只李肆和关田三人知道,可价值应该不会超过五十万两白银,这些金子是命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动。
“五十万两……”
李肆向那些还不怎么明白状况的人揭了底子。
“之前在浛洸冲关的那些官商皇商,一条船队都不止五十万两银子的货,咱们跟他们比,也就是只蚂蚁。”
李肆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之前江南那个被张伯行杀了的海商张元隆,光拥有的海船价值就超过五十万两银子【1】,而他最大的靠山也不过是噶礼,只是个官商,还不是皇商那种怪物,否则张伯行哪能杀得那么随意。
今天会议的一个主题就是怎么赚银子。
“有人说,我们捏住了钞关,是不是可以倒货当商人?不,我们不会当纯粹的商人,东西都得握在自己手里,再说能赚钱的商货也就是盐铁茶米,生丝绸布,这些都是皇商官商在把控,我们去碰也落不到好。”
会议室是一张大圆桌,李肆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张地图,很粗略的广东舆图。
“东西我有,可商路没在自己手里,咱们的力量还不够让别人能对等相待的时候,拿出什么东西,那都是xiǎo儿持金。”
李肆这话众人都点头,安合堂的动作就是例子,如果青田公司只是普通的琉璃作坊,安合堂柔和一点,huā银子挖走匠师,强硬一点,从广州那走官面上的关系,强压而下,有无数手段bī迫他们低头。
李肆的手指在舆图上的英德:“浛洸所在的连江,从钞关到船帮,我们是大致握住了,同时也压住了走这条线的其他商人。”
他又移向韶州城:“遇仙桥关拦武水通湖南,太平关拦浈水通江西,这两点是个障碍,可这只是枝节,暂时可以不去理会,最重要的是……”
指头挪到地图中心向下的位置,密密麻麻的注释盖在上面。
“广州!”
如果将浛洸比作任脉,那么韶州两关就是督脉,而广州……就是百会,不在广州站稳脚跟,商路就连不成一线,商路不稳,他拿出什么东西,都会有很大风险。
“广州……那可是个龙潭虎xùe啊。”
这是众人的印象,也是李肆的评估,要在广州翻搅倒海,那可得有大能才行。
所以李肆才要在年会上统一部署,让皮行鞋行、青铁五金行和马灯行先到广州开铺面,而琉璃坊怎么进去,还得看跟安合堂能谈到什么程度。
这些都是试探触手,接着李肆就没继续广州的话题,而是跟大家讨论起来年扩产和年终福利等议题。等年会结束了,跟段宏时翼鸣老道碰面时,这才说起了进一步的规划。
“广州的官场,那就是个没有皇帝的xiǎo朝廷,贸然过去可不好。特别是你,现在可不能去,得到有了官身才能考虑,否则一个xiǎo班头都能在官面上整治你。”
段宏时对广州官场也很有些顾忌。
“先伸触角嘛,再说安合堂那边应该会是助力。”
李肆点头受教,现在确实不是去广州的时机,除非只是旅游。
“船帮,即便能在广州的官场hún得开,不应付好北江的船帮,要走北江作生意,那可是大麻烦。”
翼鸣老道在丹霞山修道,不知怎的,对这船帮之事还颇为了解。
“应付?可不止是应付,我想的是怎么对付他们。”
李肆有之前收纳连江船帮的经验,对这船帮在商事上的重要xìng,领会得更深。
“那可不止是官面上的事,而是江湖之事。”
翼鸣老道摇头,显是觉得李肆太过托大。
船帮,就是来往江河行船拉纤之人,他们聚合起来,就有了船帮的组织。但跟武侠xiǎo说里的帮会不同,没有帮主舵主之类总堂分坛之类的严密组织,控制着船帮的,也都是船工船主一肩挑的个体户。
在这康熙年间,朝廷威压重,船帮的草根xìng质还很浓厚,还没出现一声号令,一江翻腾的豪强,大大xiǎoxiǎo的船主本着联谊互助的目的抱团,就是一个吃力气饭的行会。
既然是行会,就决定了他们有垄断本xìng,一旦协调出了一种博弈相处的模式,几代人传下来,那就成了规矩,绝不可逾越。比如谁跑哪些路线,接什么生意,运什么货,收多少运费,那都是有规矩的。船帮内部自己要违反这规矩,就要遭到惩罚,而外面的货商要想找到省运费的办法,改变受他们拿捏的处境,那是难以登天,除非是官商皇商那种可以自己供养船队的巨头。
这船帮还有一大特点,他们跟沿路官府基层有盘根错节的联系,所谓基层,包括地方的巡检司、地方税关、县府江寻和绿营汛塘的水巡等等。整治零星船主没事,可要破坏船帮的规矩,从xiǎo的恶心事到大的黑心事,有这些官府基层遮掩甚至帮手,应付起来可是焦头烂额。
之前李肆能控制英德段的连江船帮,乃至对整个连江船帮都能话事,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连江货商不少都自备货船,自养看书}}就来W}船工,船帮的势力不强。另一方面,李肆压住了浛洸厂,再有李朱绶的帮手,刘兴纯又被放到了浛洸巡检司,同时还手握英德练勇,几管齐下,这才奏效。
而北江船帮完全不同,北江运量是连江好几倍,龙蛇hún杂,北江商路在英德段又没重要关口,李肆算是个局外人。
简单说,船帮是另一个社会,有另一套规矩,也就是所谓的“江湖”。【2】
不控制船帮的话,自己养船队,就算有银子造船,也没处找船工。再说李肆也没当行商的打算,对付这船帮,他是别有用心。
“处置江湖事,还得江湖人。”
老道摇头晃脑来了一句,一张凤目含怒的俏丽面容跳入李肆脑海。
“那要看是谁的江湖。”
李肆低低自语着,将那面容挥开,他对严三娘可没那方面的想法,更没想着靠nv人去打江山。
他这话没说完,下半句是“当然是我的江湖”,而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江湖还没蓄起来,另一个江湖却隐隐发芽,那是nv人的江湖。
“我不是江湖人……xiǎo妹妹。”
李庄地牢里,一大一xiǎo两个美nv,隔着铁栅栏相互打量着,眼里都是好奇。而盘石yù站在一边,忐忑不安地左右张望着。
“你也是那李肆抓来的吗?真是可怜,这么xiǎo的年纪,是不是受足了他的欺负?”
严三娘看着这个眼眉深邃的xiǎo姑娘,只觉虽然丑陋,却又像是上天才能雕琢出来的细瓷娃娃,另有一番说不出的惹人怜爱。见这xiǎo姑娘是被盘石yù“押”着来给她送饭菜的,下意识地就当她也是受难者。
“是呀,四哥哥可是会欺负人了,讨人厌的狗tuǐ子,做坏事的差爷,害人的官老爷,他都要欺负。”
关蒄一边脆声说着,还一边在一张硬卡纸上涂抹着什么。严三娘没注意她在干什么,这话让她楞了好一阵,四哥哥?欺负狗tuǐ子差爷官老爷?
“他……说他是反贼,这是真的?”
李肆的话,她来回嚼了好久,却总是不敢相信,谁会那么大马金刀地说自己是反贼?
“四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呗,他还说过他是神仙下凡呢。”
关蒄显然不觉得“反贼”二字有什么忌讳的。
严三娘嘴角微微chōu搐,果然是骗她的吧!不过听起来,这xiǎo姑娘竟然不像是被他抓来的,而根本就是和他一伙的。
“你叫……关蒄?好名字啊,你看啊,你四……哥哥把我这样一个人关在牢里,还把我爹爹关在其他地方,你就不觉得这是不对的吗?”
瞧盘石yù就张望不定,没注意到自己,严三娘压低了声音,开始在关蒄身上下功夫。
“哦……那准是你做了什么坏事,才让四哥哥罚你。”
关蒄这话说得极为顺溜,严三娘听得也是额头爆起青筋。
“欺负弱nv子,难道是你四哥哥喜欢做的事!?”
她恨声责问道。
“严姐姐,你可不弱哦,听盘xiǎo子说,你一个能打三十个。”
关蒄嘻嘻笑着,严三娘忽然觉得自己可能错估了形势。
“那也不是把我关在这里的理由!”
她忍不住发máo了。
“我明白了……”
关蒄忽然摆出一副大人样,悠悠叹了一声。
“严姐姐虽然生得美,可一点也没nv人味,就像四哥哥说的那样,上天不管是造人还是造物,都是公平的,绝没有完美无暇的存在。”
严三娘紧捏着拳头,指关嘣嘣作响。
“我还没长大,四哥哥是……想nv人了,真是烦恼,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nv人呢?”
关蒄神游太虚,严三娘直想大喊,这xiǎo姑娘脑子里到底塞的是什么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这是个什么庄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这是个什么庄子
牢mén打开,骤然重获自由的严三娘怔忪片刻,接着就冲了上来,五指鹰爪眼见就要掐到李肆的咽喉,被一句轻飘飘的话给挡住。
“别闹了。”
之前那些事情仿佛从未发生,李肆就像是跟熟识的朋友说话,“跟我去见你爹”。
严三娘咬牙跺脚,乖乖跟上了他,心想暂且记下这一爪。
出了地牢,一路严三娘的眼睛就没停下来,她是夜间转到庄里的,还被méng上了眼睛,现在终于能看清自己身在何处。就见一路灰砖青瓦石板路,杉竹huā草无遗处,虽不显什么雅致,却是洁静清爽,直让她以为自己在达官贵人的庄院里溜达。
她父亲严敬被安置在庄子内堡的一处大院子里,进了院子,就见不少人正来来往往,多是nv子,穿着统一的素sè淡青长裙,lù出一截喇叭huā白kù管,头上围着纯白双飞檐头巾,看得严三娘两眼发直。这些nv子也该是乡间村人,姿容凡凡,可穿上这一身衣服,顿时透出一股端正高洁之气。
院子里有一股隐隐刺鼻的石灰和松蒿味道,严三娘明白了,yào局!?可……何曾见过这样热闹的yào局?还有这样的仆fù?
“你爹不仅有内外伤,还有很重的风寒,郎中说要好好调养一阵子。”
李肆在前面说着,严三娘心神凝聚,咬牙切齿,心说还不是你这xiǎo贼害的!至于什么调养一阵子,怕是要把她留下来的借口吧。
进到宽敞明亮的一间屋子,见父亲正卧在chuáng上,严三娘眼圈顿时红了,径直扑了过去。
“三娘,李……庄主待我很好,你别担心,不过我真是再走不动路,这年节,怕是没办法赶回家里了。”
严敬拍着nv儿的肩膀安慰道。
“要怎样才能当我的教头,你可以提条件,眼见要过年节了,也不必太急,先呆下来,随便看看,仔细想想。”
李肆对严三娘认真说着,他是悟了,为什么之前头疼,那就是总想玩huā样心思,还不如光明磊落地敞开来谈,作场公平自愿的jiāo换……当然,其实也是不公平的,毕竟严三娘的父亲暂时还真走不掉。
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忙,实在没时间继续在严三娘身上下功夫,也就直来直去了,甚至也没想着继续约束严三娘。这咏chūn祖师虽然xìng子有些冲,却还是明理之人,自己和她的误会,该能化解,而关于她们父nv俩窥见jī冠山基地的事,得相处到了一定火候,才能妥善解决。
眼见李肆离开,严三娘心头又是轻松又是恼怒,原本对他蓄着的一股怨怒,就像是一拳落在棉huā上,空dàngdàng的分外难受。
“我才不当你的什么教头!”
她恨声对着李肆的背影啐了一口。
“三娘……”
严敬开口了。
“这李半县……真人和传闻差别很大啊,他可不是什么贼匪。这么大一座庄子都是他的,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是正派人,这点眼力你爹还是有的。”
父亲这话隐约在劝她,严三娘撅撅嘴,暗道爹你可不知道,这家伙自承是个反贼……
“你还不知道,咱们之前要走的那条路上,那座麻疯院也是他开的。咱们许是闯进了人家的sī密之地,是咱们错了。”
严敬真是在劝nv儿接受李肆的要求,人家只是看中了她的武艺,应付着教导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在这里呆一段日子吧,只要赶在你俦哥冠礼前回家就好,正好我也养养身子,给我看病的nv大夫说,再不调养,可就再难治了。”
父亲说到这地步,严三娘不得不低头,可她嘴上还是不愿落下面子:“我……我先看看。”
先看看这xiǎo贼到底是什么身份……严三娘是这么打算的。
父亲需要休息,瞧着周围人也都tǐng纯良友善,还很专业的样子,严三娘不好再打扰父亲,就出了院子,准备勘察一番李肆的底细。
出mén就被朗朗读书声吸引了,顺着石板xiǎo路穿过院落,眼前豁然开阔,是一座大平坝,细土铺成,上面还有石灰划出的一圈椭圆,严三娘猜不出用处。
平坝对面是一座二层长楼,上下都是读书声。严三娘好奇地凑到一间屋子的窗外窥探,里面有四五十个十来岁的xiǎo儿,正跟着一个年轻夫子摇头晃脑地读书,读的还是什么“富与贵,人之所yù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这夫子正是范晋,隐见外面有人,转睛看去,却只见一缕漆黑发丝飘过,心想莫非是关蒄又在luàn窜?
范晋现在身份也已大变,不再是单纯的méng学先生,而是整个庄学的执事,每月拿二十两薪津。手下还管着好几个夫子,教méng学的,教补学的,教nv学的,还有来教商学的掌柜。除了管庄学之外,因为庄子日渐扩大,学童越来越多,他也跟着刘兴纯的哥哥刘兴兆一起还教méng学。
méng学的教材现在除了三百千,还有李肆“钦定”的《古言jīng选》,上到孔孟,下到阳明,将一大堆短文格言选了出来,当作粗浅的人生观教材来宣讲,例如刚才念到的是孔子《论语》的《里仁篇》。
除了圣人言,méng学还教简单的天文地理,这些是李肆总结之前教导少年们的内容,先教会了范晋刘兴兆,再让他们教学生。此外还有算术,这方面范刘都有基础,也就是学一下阿拉伯数字和四则运算,在这时节的广东,算不得稀罕学问,洋人早带来了。不管是自己学还是教学生,范晋都没什么抵触,也就是抱怨下李肆只知道教学生跟富贵有关的道理,不去深习义理。
“子曰,君子喻于义,xiǎo人喻于利,就说这义利之分……”
范晋开始塞自己的sī货。
“还真是个呆呆书生……”
严三娘避开了范晋的视线,来到了隔壁的教室,这里是二三十个年纪都在十四五岁以上的少年,都个个埋头在写着什么,还不时噼里啪啦拨着算盘。教室墙上的黑板划着若干歪歪扭扭的古怪符号,严三娘是不认识,可算盘却认识,大概是明白,这些人都在学掌柜之事。
隐隐听到楼上还有xiǎo姑娘的脆嫩读书声,严三娘脑子越来越mí糊,这是个什么庄子呢……姑娘家认几个字就好了,怎么还要聚在一起念书?
内堡里转了一圈,醒目的只剩下那座听涛楼,楼mén立着两个守卫,见她靠近,很有些为难地摆手,示意这是禁地。他们这些司卫都得了jiāo代,知道这是李肆的客人,虽然这里不让进,却还得客气相待。
“切……还当自己是皇帝了……”
严三娘也不好意思用强,肚子里念叨了一通,就朝内堡外行去。一路那些守卫让严三娘多看了几眼,见他们都穿着深蓝夹袄,戴着斗笠,脚下踏着高邦皮靴,左腰棍子右腰短刃,有些还背着不大的藤牌。个个负手昂头跨步,姿容tǐng拔,又不显跋扈嚣浮,真有一副站如松的沉稳威慑。严三娘心中却道,就是一堆银样蜡枪头,她可是跟二三十个这样的家伙干过一场。
不过认真说起来,这些人虽然手脚粗拙,可气力和耐xìng倒还真是出众,心气更是比她之前见过的兵丁官差强得太多。
“这样的兵,认真练练,或许还真能干出一番事业。”
严三娘暗自评估着。
她在看司卫,司卫也在偷偷看她,见她背影出了内堡,司卫们低声jiāo谈起来。
“就是这nv子,伤了吴司卫长和好几个兄弟。”
“听说是个江湖高手,总司该是想请她做咱们的教头。”
“是啊,总司说咱们的弱项就是格击之术,正说年后要找教头呢。”
“这nv子比咱们也大不了多少,真有那么厉害?我可不信!”
“还真是……生得好看,就是那眼眉,被她盯来就觉着脖子一凉。”
“再凶也得被总司收伏了,你瞧着吧。”
严三娘自然不知道自己成了“绯闻nv主”,此刻她正凤目大睁,轻掩着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内堡外又是一圈民居,也都是一sè的整洁有致,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身上服sè虽然简朴,却远胜严三娘见惯了的褴褛,都能算得上是xiǎo富之家。看看这一圈百多座院落,住户怕不下一两千人,竟是一座富庶的xiǎo镇。
“果然是个庄主老爷。”
严三娘皱了皱鼻子,暗想或许都是抢来的银子。
出了民居之地,严三娘的惊讶再难遮掩,只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传说中的江南。
好一个热闹之地,可又是好一个田园之地。
石板路笔直向前,延伸向北,路的一边是大片田地,阡陌纵横,整齐jiāo错,农夫驱策着耕牛在翻耕田土,远处靠河之处,还有人在堆垒河堤,疏通沟渠,正是一派安宁祥和的劳作景象。
而在路的另一侧,一处比内堡大了好几倍的平坝上,正拴着形形sèsè的骡子、驴和牛马,大xiǎo车架也停得满满当当。平坝后是一圈高墙,从mén口看去,还能看到喧嚣人流,竟是一座市集,比她之前所见的那些县城市集还要热闹。
“我和爹爹……是走进了桃huā源了?”
严三娘感觉眼前所见隐约有些不现实了。
可接着这不现实感,就被nv人逛热闹的天xìng给抹开,她下意识地要迈步前行,却又停住。市集从来多是非,自己没跟在爹爹身边,就这么孤身一人去……
“是严家妹子?要去青田集看看么?我正要去那里谈些事,一起可好?”
一个有些沙哑,却多了一分沁人韵味的嗓音响起,严三娘转头,见一个身材高挑的nv子对自己盈盈笑着,一身之前在yào局见过的素青长裙衬得她有如仙nv一般,即便是脸颊上淡淡的点点瘢痕,也掩不住她仿若出尘的清丽气质,那双杏眼更是明亮,让严三娘都下意识地想避开。
“我叫盘金铃,是个大夫,之前给你爹爹诊过病。”
这二十出头的nv子微笑着说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就是反贼,怎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我就是反贼,怎的?
“这里都是四哥儿在半年里攒nòng出来的,半年前这还是一片河滩荒地。”
盘金铃带着严三娘进了市集,功夫少nv顿时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瞳焦距都散开了,盘金铃的话也显得飘渺不定。
市集不是没见过,这座名叫“青田集”的市集也不算太大,可进mén就见一块大牌子,上面将这个市集都画了出来。画上市集还分作几大块,每块都有各自卖的东西。像是粮ròu菜蛋,油盐酱醋在一起,桌椅碗筷之类在一起,还有鞋帽布帛针线,铁金工具也都各分一区。每区互不相扰,看得严三娘两眼直冒星星。
“这……这竟是一直开着的吗?”
严三娘很难理解,市集不都是隔日子才开?
其实在这年代,繁华之地的市集差不多都是常日开了,只是严三娘见识少,以为满天下还是偏僻县城的那种古时市集。
“是啊,一直开着,只要是白日,随时买随时卖。”
盘金铃带着她朝衣帛针线区走去,严三娘转头四顾,见这市集虽然人来人往,却秩序井然,地上也不见一般市场的脏luàn,再看到有提着扫帚簸箕之人随处扫着,才知竟然还有专mén打扫的仆工。
行到一处铺面上,一个婆子一脸热情地笑着出迎,嘴里还唤着盘大夫,再记起刚才一路的行人都像是在朝这盘金铃作揖行礼,严三娘才醒悟她真是位名望颇高的大夫。
“马大婶,你这一批的纱布漏线太多,是不是xiǎo工在偷懒了?这货我不能收,你赶紧再送来可用的。”
盘金铃淡淡说着,那马大婶却没辩解,只连连点头赔罪,然后接过盘金铃递来的一张单子。严三娘看不懂,就只乖乖地伺立一旁,同时有些yàn羡地打量着四周铺面上那些huāhuā绿绿的织品。
接着她就低下了头,两个身上套着“巡”字号衣的汉子走了过来,该是官府在市集的差人。正事是收税,顺带做欺良霸善的勾当,以她的经验判断,多半是来生事的。
“真要出事,还得护着盘大夫。”
见那两人凑了过来,严三娘捏紧了拳头,有了盘算。
“盘大夫好!”
接着响起的却是恭恭敬敬的招呼,盘金铃依旧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牵着严三娘走了。那两人立在铺面前,跟马大婶聊了起来,隐约听着是什么“xiǎo谢说年节前的牙单该填了,大婶记着跟上旬牙单不要有太大出入”,看来并不是在收税,语气甚至还像是在给那马大婶端茶递水一般。
严三娘终究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这市集的巡差怎会这么客气,盘金铃笑了。
“他们只是套着巡差号衣而已,其实是青田商行的经办,替这市集的商户办事的。”
商行?经办?
“严妹妹,咱们这,没有官府,或者说,是官府管不到。”
盘金铃一说,严三娘瞪眼,听起来还真是反贼的样子……
“不管是农人、匠人,还是商人,大家都只需要跟四哥儿手下的人打jiāo道,不止市集的商税,皇粮国税,都是四哥儿代大家办理。官府的手伸不到这里来,即便是那些……”
盘金铃指向市集角落,那里有一个亭子,正站着两个汉子,一个身上是“mén”字号衣,一个是“铺”字号衣,这都是寻常市集都会有的差人,mén子和铺丁,管着防火防盗。
“官差,也都是四哥儿的手下人充当,只是应付官府查访而已。”
盘金铃对严三娘知无不尽。
“刚才那个马大婶,她卖货jiāo税都jiāo给青田商行,然后由商行jiāo给官府,不让官府chā手,自然也没官府的盘剥。”
严三娘皱眉:“那商行难道不盘剥么?”
盘金铃笑着摇头:“他敢!?下面人伸手,马大婶可以告给商行的管事xiǎo谢,让xiǎo谢整治。xiǎo谢不整治,市集上的司卫可是一直在呢,通过他们可以告给四哥儿。”
她接着说得深了:“其实……这商行都有马大婶的份子,算起来大家都是一起做生意,自己人还盘剥做甚?”
这话严三娘就不懂了,反正大概能明白,这里的市集就还真是个桃源之地。
“李肆……到底是个什么人?”
严三娘很是郁结,越来越看不懂那家伙,就像是站在乡人身前,将官府的手尽数拦在他自己身上一般,这就是造反?没见过这样的反贼……
“四哥儿,是个神仙。”
盘金铃的评价发自内心,见着被自己这话惊住的严三娘,盘金铃心中淌过微微酸意,她来招呼住严三娘,是李肆的嘱咐。听到李肆说“不必对她设防,你知道的都可以说给她”,盘金铃就在想,莫非这就是李肆中意的nv子?
趁着严三娘发愣,盘金铃再打量了一番,心中叹气,严三娘这样的容姿,若自己是男子,也会倾心相求。而且她这气宇还真隐隐跟李肆般配,眼神里都带着一股不可能向谁低头弯腰的硬气。
“三娘可有中意的东西?就在这市集转转,没银子不要紧,姐姐先付着,回头找四哥儿赔了你再还我。”
盘金铃拖着严三娘下水。
“xiǎo贼!才想起你打死了我的骡子!此番可要你狠狠地赔!”
想着自己的损失,严三娘咬牙切齿,顿时进入到血拼状态。
拎着大堆东西回了庄子里父亲的病房,严三娘的心神从购物狂热中消退下来,开始想着李肆提到的“jiāo易”。
“奇怪的人……还是没看透。”
她自觉自己一身武艺,就算不教师mén绝学,只教寻常本事,也都得看对人才行,若是为祸四方的贼人,她岂不是助纣为虐了?而这李肆,说是贼匪吧,也没见着害人,可说是纯善之辈吧,对付自己父nv的手段很恶劣,在这庄子的举止也很古怪。到底这家伙是个什么人,她还得看看。
黄昏,窈窕身影在院落里急速穿梭,脚下只带起微微尘土,更难听见响声,司卫来回巡弋,那身影却能掐住空档,片刻间就靠近了听涛楼,没被任何人发现。
“呼……跟着师傅在山林里的修行还真是管用,也只怪那家伙的手下太无能了。”
严三娘嘲笑着李肆安防水平的低劣,身影轻盈地攀附上听涛楼,沿着楼角,片刻间就上到了顶层三楼外,那一层正亮着灯,没料错的话,李肆就在里面。
“罗恒那边,我让他年后回湖南去联络他的老乡种蓖麻。”
李肆确实在里面,正跟段宏时说着话。
“蓖麻?”
段宏时诧异。
“是,蓖麻,今年是见不着什么结果,可明年就有用了。我准备在他们身上投至少三万两银子,到时候能带起至少上万人靠着咱们活。”
这是李肆的一项试验,由马灯延伸而出的试验。
“上万人……远远不够啊,一年一万,你要握住广东,也得一千年。”
段宏时兴致不高。
“投石效应,一带十,十带百,让乡人有好日子过,这消息还能传不开么?”
李肆很有信心。
“呵呵,你让乡人有好日子过,鞑子朝廷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翼鸣老道上了楼,听到李肆这话,笑着搭腔。
“本就是不让它过日子。”
李肆呵呵笑着,这时老道忽然竖指一嘘。
“感觉有些不对……”
老道推开窗户,左右打望一番,耸了耸肩,没什么发现。
窗户关上,像是雕塑一般贴在楼檐角落里的身影悄然滑下,落地之后,却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地打起转来。
“他……他真是个反贼!”
严三娘只觉心口使劲跳着,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听到了?”
过了好一阵,李肆的声音猛然响起,吓得严三娘差点蹦了起来。
翼鸣老道当然不是武功高手,但是修道日久,自有一套养生健体的本事,感知也敏锐一些。他感觉有异,没什么发现,李肆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下来一看,果然如此。
可李肆倒没什么紧张的,之前本就直白说过了,掐指数来,明白无误知道李肆要造反的,严三娘还只是第三人。
“你……真的要造反?”
严三娘哆嗦着嘴chún问,李肆一脸你现在才知道啊的讶异表情。
“为什么呢?”
严三娘虽然有着人不可欺的骨气,可对造反这事,总觉得还是桩大忌讳,害她的只是官府和恶人,她可从没认真想过要反朝廷。但是基于她师傅的模糊背景,以及她的倔强品xìng,她对造反之人又有天然的同情,只是之前没亲身接触,骤然蹦出来李肆这么个“yīn险狡诈”的反贼,她心中实在难以适应。
她下意识地就问为什么,而李肆回应的是自然的微笑,仿佛造反才是光明正大的,而她的质问却鬼鬼祟祟见不得光。
“你不是说过吗?人不可欺,谁欺就要反谁,既然朝廷要欺压老百姓,那为什么不造反?”
李肆这话,让严三娘呼吸急促,这是她的原话,可是……
“可这……这不一样,官府……朝廷……鞑子……”
严三娘有些语无伦次了,她想将自己跟李肆的关联割开。
“一样的,三娘,你知道的。”
李肆依旧是那个表情,可目光却深深透进严三娘的眼瞳中,将她的抵抗尽数击碎。
“造反……怎么可能成……”
严三娘似乎还想说服李肆,这样她就能不再面对那种让她惧怕着什么的感觉。
“你也说过,能不能成是一回事,要不要做是另一回事。”
李肆的微笑,看在严三娘眼里就像是自己的心魔在起舞。
“我……只是个nv子,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严三娘处在极度的矛盾中,李肆却是哈哈一笑。
“只是请你当我的教头,又不是要你跟着我造反,你害怕什么……”
对呢……为什么我会问自己是不是也要造反这种问题呢?
严三娘心神骤然松弛,这才感觉,自己居然满额头是汗。
沉默片刻,严三娘心境平复,又开始恼怒自己刚才为何那样失态,把原因很自然地栽在了李肆身上。这xiǎo贼,可真是太能蛊huò人心了!什么教头,我才不如你的意!
正要开口拒绝,眼角却瞅到一个隐约身影走过,朝着之前关押自己的地方行去。定睛一看,却是关蒄,她正抱着一chuáng被褥,耸着肩膀像是在低低chōu泣。
“关蒄她怎么了?”
虽然之前被那xiǎo丫头气得想要吐血,可眼见她那副xiǎo可怜样,严三娘下意识地就问了出口。
“她违反规定,擅自下到地牢,既然那么喜欢地牢,就让她在那呆两天,犯错就该罚。”
李肆微微皱起眉头,心中也有xiǎoxiǎo的纠结。关蒄怂恿盘石yù带她下了地牢去见严三娘,他知道此事后很是生气。还好是严三娘,要换了另外一个人,那可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xiǎo丫头真是被宠坏了……
所以,盘石yù被发配到山上去淘金,而关蒄也得在地牢呆呆,好好反省。
“你!你就这么欺负xiǎo姑娘的!你还是不是男人!?”
严三娘咆哮起来,身影如电一般shè了出去,就将关蒄拉住。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不准把她关进地牢!”
严三娘昂首tǐngxiōng,一副老母jī护崽的姿态。
李肆叹气,摇头,“不行。”
严三娘还要呼喝,手却被关蒄拉了一下:“严姐姐,犯错就该罚,别为我说话了,我就是……就是……”
关蒄看向李肆,泪眼婆娑:“就是怕黑……呜呜……”
严三娘跺脚:“那好,我也不出地牢了!”
眼见严三娘护着关蒄朝地牢走去,李肆也在挠头,怎么感觉事情的味道不太对呢?
从身上掏出两张硬纸片,一张是个张牙舞爪的妹子头像,写着“严姐姐”三字,头像下还有几行xiǎo字。
“武力:90,统率:不知道。”
“智力:60,政治:不知道。”
“魅力:90,相xìng:完全不合。”
“评价:没有四哥哥栓住就会中埋伏。”
李肆摇头苦笑,自己闲时用三国游戏给关蒄举例说能力评估的事,xiǎo姑娘居然记得牢牢的,还活学活用起来了。
再看另外一张,上面写着“四哥哥”。
“武力:100,统率:100。”
“智力:100,政治:100。”
“魅力:100,相xìng:和关蒄最合。”
“评价:四哥哥是孙猴子下凡。”
纸上那人头是个尖耳猴腮的猴头,李肆嘿嘿笑着,却是一声哀叹。
“我本是晚上也要进地牢陪着关蒄的,严三娘你凑个什么热闹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心如流水
第一百二十七章心如流水
年节在喧闹中度过,等李肆从场场酒席中挣脱出来时,时间已到了康熙五十二年的腊月初五。
“四哥,我那边有些生意的机会,就是少人提点,你看是不是派个人过来?”
庄子外,李肆正给萧胜送行,萧胜现在是福建水师闽安协右营都司,名下有816个兵9艘海船,也算是一方兵头。此次借年节告假专程回了英德“省亲”,带了若干土产,还有李肆之前吩咐他找的船图。
和萧胜的联系一直都没中断,但都是通过书信,眼下萧胜主动提到这事,李肆虽然觉得时机还不是很成熟,可预先埋线也是好事,当下点头。
“让你找媳fù的正事也不办,一个人在海上hún,没人管束,身体和xìng子可都要磨坏。”
不知怎的,李肆对着萧胜很自然就拿出了兄长派头,而萧胜也没觉不对,只感温暖,同时还暗自嘀咕,半年不见,李肆的气度好像又长了几分。
接着萧胜手里就多了一个盒子,沉甸甸的,萧胜一惊,以为又是金子,正要推辞,李肆揭开了盒盖,一对东西入眼,顿时把他震住。
燧短火铳,乌沉沉的枪管,棕黑枪柄该是上好乌木做的,还隐隐流光,外形带着一道紧绷的月弧,有如鞘中蛰伏的宝剑,只要一被人握住,就能出风雷之威。
“和我身上的一样,现在你不是一般人了,配着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忌讳,就是别让你的上司见着,不然准要被吞掉。”
李肆微微笑着,萧胜眼中的狂喜他可瞧得很清楚。他已不需要再靠东西来笼络萧胜,给萧胜这东西,不过是同为火器狂的一种愉悦分享。这新造的短火铳仿自美国m1836燧手枪,被他命名为“月雷铳”,雅致轻盈的造型,精巧独特的设计,让它既是工艺品,又是威力强大的杀人利器。为鼓捣这东西,关田米等人在材质、工艺和构造上下足了功夫,像是黄铜和精钢部件,那都是无数次才最终成型的。
“嘿……还有我的名字……”
萧胜也不矫饰,径直把玩起来,见到枪柄下还刻着名字,不由咧嘴笑了。
“说到媳fù,四哥你不能就等着关蒄吧,没先找一个填房?不说那个盘大夫,她身边那姑娘也真出众,是不是有盘算了?具体什么时辰办,可得先跟我打招呼,我好准备东西。”
萧胜抱紧了枪盒子,生怕被人夺了去,接着说到了让李肆头疼的话题。
“我现在满脑子就想着怎么挣钱,立业未成,哪能想那么多……”
李肆心说还有造反,而萧胜也心说,自己这四哥想的,恐怕不止是挣钱。
送走萧胜,李肆又再跟着彭先仲送走湖南那三个琉璃商,这几天他们盘恒在庄子里,虽然不清楚李肆在玻璃料上的底细,可对玻璃品的货源却已心里有底。在李肆和彭先仲的撮合下,三方五人达成了协议,合资组建了一个湘璃堂,统一行销玻璃和马灯等产品。这个湘璃堂跟李肆即将要面对的安合堂没关系,算起来也是李肆面对安合堂的一张牌。
安合堂的安六也在这一天告别,安威再来的态度显示,安家已经大致搞清楚了李肆的背景,知道这是一只横跨粤北黑白两道的地头蛇,态度顿时变得温和恭谦。不仅送来了李肆要的东西,还承诺在年后就会把李肆要的人手送来,到那时再细谈合作。
“自鸣钟摆家里、听涛楼和山下铁坊,这种……蛋,执事以上的人各一个,给何贵两个,让他找人拆了,用放大镜什么的仔细琢磨,剩下的都给司卫领队。”
李肆随手一划拉,东西就各有了主。安家送来了三部自鸣钟,二十多个式样各异的铁蛋,其实就是可以随身携带的桌钟,也就是欧洲这时代流行的记时工具:纽伦堡蛋表。安家送来的这些纽伦堡蛋表大约有拳头大,圆滚滚的,足有半斤多重,看工艺和材质还很粗糙,也只是社会中层人士用的。据安六说,有不少是安家向洋人船长大副,以及其他洋行收购的,每个至少了上百两银子。
李肆让安家送钟表的目的是想尽快山寨出来,精密掌握时间是太多事情的基础,科技、军事、商业,都得靠这个。不过山寨钟表可是件水磨功夫,还得有精通机械的匠人,不管是华夏,还是他李肆手下,这样的人实在难找,只有先从最基础的测绘仿制搞起,然后再来琢磨零件材质和机械原理。
这是项长期工程,先开头就好,再看看其他东西,李肆心道,洋行出手果然大气,这一堆“赔礼”价值足有四五千两银子。
李肆将一个铜盒子塞给关蒄,姑娘连日来气鼓鼓的脸蛋也绽开了笑颜,这是个音乐盒,打开一看,还有块镜子,一个金碧眼的人偶立起来,随叮咚乐声转着,乐得关蒄眼都睁不开了。
可接着她的注意力就被一堆书给引开了,《几何原本》、《同文算指编》等等,翻开全是数字,在这个似乎天生就有数学家潜质的姑娘眼里,这些书可是比音乐盒更宝贵的礼物。
“这个是……”
李肆正想说这不是给你的,可关蒄却已经抱书欢呼着跑开了。
欧洲传教士在明末清初带来了很多东西,可惜都不是最先进的,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让明末的知识分子开眼,意识到自身文化在某种程度上的缺陷。到了满清,不管是知识还是技术,都被康雍乾几代皇帝独揽在宫廷中,成为“陶冶”个人情的玩物,在历法和舆图测绘上不得不用,成果也都深锁禁闱。
李肆现在偏居粤北僻壤,还没办法直面西洋,他自己也不是百科全书,什么都懂,自然希望能多搞一些知识进来,特别是数理化的基础理论书籍,以便培养自己的科技人才。从安家要来一些已有几十上百年历史的西洋科技译书,真可谓是筚路蓝缕。
“说起来,牛顿老爷子这时候还活得欢实,可得找机会到他的东西。”
李肆这么想着。
不过说到科技,李肆手里的某些成就,就连这时代的老外也得瞠目结舌。
“已经完成了二十多种病菌的辨认,确认了六种病菌的危害,特别是麻风病菌,我已经有了很多了解,也大致mo到了雷公藤的适合剂量。”
李庄西面的麻风善堂,昔日的寨堡外已经立起了大片院落,其中一座二层楼是盘金铃的“科研室”,在这里,盘金铃将一本图册递了过来,李肆一翻,脸色微微白,妖魔世界啊。
盘金铃靠着不断改进的显微镜,正一点点撬开细菌世界的奥秘,显微镜下的细菌诡异恐怖,盘金铃却能一种种描绘出来,靠着取样和对比等李肆教给她的分析办法,总结每一种的特点和危害。所需的坚韧心志,可不是这个时代的常人能具备的。
有显微镜,盘金铃以及她带着的一些学徒,李肆在微生物学上掌握的知识可是全球最先进的。遗憾的是,受限于环境和条件,这些知识还没办法直接转化为yao物学和临bsp;“能将这些病菌搞明白,找出扑灭它们的yao物,是不是就能治好所有的病?”
盘金铃现在已经基本不出诊了,除了指导麻风病人的诊治和养护,照料庄子里的病院,其他时间都耗在了她的科研室里。支撑她狂热投入的动力,除开心中那点只属于自己的执念,就是她几代积淀的医者之心了。
“没有那么简单,人得病有很多原因,病菌是一类,还有一种叫病毒的东西,比这病菌还倍,它造成的危害可比细菌强得多。”
李肆的话让盘金铃神思恍惚,倍?那怎么看清?
“老天让一件事情存在,那就一定能被人看见,我们人要做的,就是去琢磨怎么实现。”
这话像是天外低语,就在盘金心底深处d着,她呆呆看住李肆,就想看透这张除开清秀正气,也不觉有更多特异的面容之下,到底是一圈佛光,还是一轮道芒。
“哦,这是给你的……”
李肆这才想起另一件事,掏出来两件东西,镜子,水银镜子,一面立在桌上的,一面可握在手上,这也是安合堂奉上的礼物。
“啊……这么清楚!”
女人天xìng爆了,盘金铃欣喜若狂,这时代的人多多少少也都知道有可以把人映得纤毫毕现的洋镜,却很少有机会得到,李肆一下掏出来两面,盘金铃自是欢喜难禁。
握着那面的掌镜,盘金铃左右顾盼,接着眉头就是微微一沉,脸上那淡淡瘢痕在镜子里也清晰可见,他送这东西是……
“看来还是你正常些,关蒄不怎么在意,关大娘还被吓着了,王婶子当时那脸色很是奇怪……”
李肆回忆着被自己送了镜子的那些女人的反应,盘金铃听在耳里,又是欣慰又是幽怨,还有好笑和无奈。
“你没给严妹子送?”
她随口问了一句,严三娘已经答应留下来了,但时间只到她父亲身体调理好为止,估计也就是三四个月。
李肆瞪眼:“我送她东西……不就误会了么,她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盘金铃也瞪眼:“你送我……们,就不误会了?”
李肆捏下巴:“你们都不是外人啊。”
要么是亲戚,要么是青田公司的核心,盘金铃虽然没入李肆那个核心体系,却也是他可以信任的人,虽说这年代男人送女人东西总有点其他意思,但以他为中心的这群人磨合了这么久,之前不少忌讳也都轻淡了许多,不至于还这么敏感吧。
盘金铃那明亮双眸如秋谭d动,樱微启,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李肆又一句话给塞回了肚子里。
“对了,我想让你去广州,你觉得呢?”
之前说到广州攻略,除了商货上的触手,李肆就想到了盘金铃。广州龙蛇hún杂,在商货之外,支撑点越多越好,所以他想让盘金铃到广州开一家麻风善堂,既是立名,又是掩护。
盘金铃微笑答道:“好。”
李肆人早已不在,盘金铃依旧僵着,脸上的笑容像是铅铁铸就,久久未散。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扫地送客
第一百二十八章扫地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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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ī冠山下,司卫营地,严三娘双手端着一杆枪,人也僵了好一阵。
这不是红缨枪,接近六尺长度,前端是铁管子带着一柄短窄刀,后面是一陀渐渐变粗的木柄,去掉短窄刀的那三四尺长玩意,她大概能认出来,该是鸟枪,可绝没见过多长了把刀的鸟枪。
“你让我教枪术,就是用这……枪么?”
严三娘心说居然还把这玩意叫枪,真是侮辱长兵之王的名头。
“没错,我是想让你总结一套刺枪术,既然你红缨枪用得那么好,怎么用这东西也该有心得,触类旁通嘛。”
李肆对严三娘的期待就是这个,之前他苦思冥想的刺刀术总觉得别扭,而司卫们练出来的成果也五huā八mén,归根究底,是他对技击原理不够了解,这刺刀术不过是照猫画虎而已。
现在有了个日后的武学大师,由她来重新整理,应该能有显著的改观。否则司卫只jīng于火枪,一旦近战,遇上稍微强一些的敌手,可能就要抓瞎。
“这个……我自己还得熟悉一下。”
严三娘手腕轻振,长枪呼呼转起枪huā,李肆暗叹,不定司卫没练熟刺刀,先练熟了仪仗队的huā枪。
就像程序员编程一样,开发应用,先得沟通需求,李肆跟严三娘jiāo代起来。
“学这刺枪术的人,都没什么武艺根底,所以动作必须jīng,要点必须少。”
“用这刺枪术的场合,都在纷luàn的战场上,环境有很大限制,所以不能有太多虚招,要则就是尽快击倒敌人。”
“这刺枪术就只靠前端的刺,后端的砸,远刺近砸,枪身用来格挡,就是这么简单。”
李肆说了一大通,严三娘凤目连眨,她开始来了兴趣,走到一具用来模拟训练的人形木桩前,沉肩跨步,双手斜端长枪。
“就是刺而已?这带刀的鸟枪,也的确只能刺,不过要练得jīng熟,也得下一番大功夫。”
鹤鸣般的清叱骤然响起,严三娘身影弹动,没错,李肆看得清楚,仿佛她身上的脊柱就是一根弹簧,轻轻一震,就传出一股轻灵劲力,朝着全身鼓dàng而去,腰身几乎在同时轻轻旋动,将这力量传到肩头,再至手臂,层层加幅。而她整个人朝前的迈步,也跟这鼓dàng之势几乎融为一体,如果能有高速摄像机将她的动作拍下来,李肆相信一定能看到她身体周围的空气也在同时掀起了一股细微的jī流,被脚步引着裹向前方。
蓬……
黑发抛起,那木桩的背面也喷出细碎木屑,将一截刀锋亮了出来。
严三娘松手,长枪的刺刀已然贯通木桩,带着枪稳稳扎在木桩上。
低低chōu气声在旁边列队的百多名司卫里回dàng着,这厚有尺许的木桩虽然比不上铁木,可也是陈年老松木,瞧正面那些坑坑洼洼的痕迹,最深的不到半尺,那还是力气最大的胡汉山用刺刀造出的战果。而这个xiǎonv子,居然一枪贯透,身上到底藏着何等劲力!?
前排领头的吴崖更是艰辛地吞着唾沫,他下意识地mō了mō自己的xiōng口,还没痊愈的肋骨正隐隐作疼,心想当时严三娘那枪头真用足了劲力,再有三个自己,也要全串在枪上。
“看木桩上的刀痕,你的人还得从最基础的发力练起。”
严三娘毫不客气地踩着司卫的脸,可没人敢有半句反驳,包括李肆。他虽然不懂武艺,却知道如何用力还真是一mén科学,严三娘并没有超人劲力,但她知道该怎么调动力量,做到常人不可能之事。
“不过这鸟枪,想让它远近都能杀敌,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严三娘还是对这古怪的武器很不感冒。
“人类失去了梦想,世界就会黯淡无光。”
李肆微笑,用拳脚刀剑,我不行,用火枪大炮,你不行。
刺枪术还得琢磨,李肆却必须出战了。之前孟奎领受了他的密令,要将残匪带出英德,可年节期间传来的消息显示,孟奎没竟全功,还有几股贼匪藏在北面大山里,正不断裹挟着过不了年节的穷苦人。前段日子就在四处活动,两天前更是趁夜行船袭击过英德北面重镇沙口。李朱绶再也坐不住,出面催请李肆动手。
“英北大山的那个大峡谷,不知道这时候是个什么风景。”
出征路上,李肆还有闲心想着前世的观光经历。
在他看来,这次剿匪,估计也就是武装旅游。有孟奎的jiāo代,他对贼匪在英北大山的形迹了若指掌。之前杨chūn在大山里鼓捣出了几个据点,做过一番布置,存有不少器械,这些残匪的落脚之处只能在那。虽说那些据点易守难攻,可敌情他心中有数,手里还有两项大杀器,怎么也该是趟轻松之旅。
出征兵力包括两翼三百多司卫、四百多李庄和附近乡村应募的民夫,骑在马上,由盘石yù贾昊吴崖等手下簇拥着,李肆隐隐有了统领大军征战四方的豪情。
“练习、实验、分析总结,一步步朝着那个目标前进。”
李肆按捺住心中隐约的jī动,心道总会有那一天的,到那一天,他会带着真正的大军,向着更北之处进发。
“瞧于汉翼那张脸都能拧出水了,估计今晚会哭湿了枕头。”
“可惜汉川不在了,他若是在,想必也会jī动得流泪。”
李肆能压得住情绪,贾吴等人却是豪情勃发,虽然只是几百人的xiǎoxiǎo队伍,可想想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钻在矿dòng里,为一日两餐艰辛劳作,而现在却统领一军,出征作战,太过强烈的对比,让他们心气充盈到了极点。
“下一段路的哨探计划呢?军站的安排呢?别鼻子里chā了根蒜就真当自己是大象了,该做的事谁没做细致,我就把他丢回庄子去!”
李肆呵斥着自己的手下,贾吴等人缩脖子吐舌头,赶紧四散奔忙去了。
队伍虽xiǎo,为了日后着想,正规军队该做的功课,李肆一项也没拉下,很多事换其他人看,可能还觉得是麻雀撑尾巴,无比可笑。比如说这哨探,李肆不仅安排了前后哨,左右还有两三里的警戒哨、五六里的遮蔽哨和十里的外围骑马游哨,光哨探就分出去了四五十人,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去剿贼匪,又不是深入敌境跟谁决战……
可李肆却不放过任何演练手下的机会,让所有部下脑子里都绷着一根弦,只要出战,那就得随时准备好应对意外。他自认不是军事科班出身,只懂些军mí所知的零碎知识,并不成体系,既然不是天生名将,那就得靠平日的苦功一点点磨练。
所以不仅是哨探,包括扎营和辎重安排,全都按照他融合后世常识和戚大帅留在兵书上的要点,做出来的书面规制,总括在《指挥手册》里,形成了教条。一旦出动,就得严格按照教条办事,同时还得在事后总结经验和不足,继续完善教条。以至于他的手下,包括贾吴等人都在抱怨,带兵就意味着繁琐的文书工作,还真不如去当个只管十人的xiǎo目长。
第二天,队伍过了昔日的战场鸟北道南口,朝着大山深处进发。xìng子跳腾的吴崖终于受到了惩罚,他带着几个司卫,领着民夫,外加带队自县城来的县衙刑房兵房案首苏文采,在这里建起了临时军站,汇总李朱绶和镇标周宁那调度来的各项人员物资,负责供应前线军需。
“这……有必要吗?”
苏文采很是不解,几百人对几百人,还搞出个军站,在玩呢?
“很有必要!四哥儿说了要扫地就得扫干净,否则恶客还会耍赖不走。”
吴崖黑着脸说道,这两天他就顾着欢歌笑语,满心想的是怎么把贼匪打得屁滚niào流,安排起事情来未免有些大而化之,结果遭了发配,正一肚子火气,不过都是气自己。
“还是贾狗子那家伙yīn险,就知道拉着其他人帮他办事……”
正在腹诽着自己的老搭档,眼角就觉着有异,定睛看去,远处有一头骡子,正载着一个水蓝身影朝山道里行去,那是……
xiōng口又隐隐痛了,那是严三娘,吴崖诧异,她怎么会跟来了?李肆可是专mén避开了她,不让她知道这事的。
“我就要看看,你手下这些鸟枪兵有什么厉害的,只把我的枪术当作可有可无的技艺,哼……”
严三娘mō了mō横在骡子身上的红缨枪,枪头已经磨利了。之前接受了李肆的请托,正在钻研刺枪术,却听到了司卫sī下的jiāo谈。说她虽然厉害,学她的枪术也是好事,可终究只是xiǎo节,枪法更为重要,她顿时就不服了。
本想找李肆理论,不仅没见到他,连司卫都走了大半。以她的身手,要打探出消息来太过简单,所以她很快就跟了上来,想瞧瞧热闹。
进了山道,远远缀着李肆的大队转了两天,干粮也吃光了,正盘算着去李肆的营地“借”点给养,却见李肆大队停在了一座山头之下。山头林荫里隐约能见着砖石木梁,那该就是一处匪窝。
“这就要开打了?”
严三娘心头微跳,打仗她可真没见过,肯定要死不少人吧,贼匪是该死,可庄子里那些xiǎo子人都不错,而且……那都会是她的徒弟呢。
眼见李肆将二百来人排出了一道又宽又密,但却薄得吓人的横阵,还有百来人缩在远处侧面。队列刚成,山上就响起了如cháo的呼喊声,接着就是好几百贼匪涌了出来,严三娘掩嘴低呼,大事不妙!
对方可有四五百人,如果聚起密阵,应该还能抗衡,可眼下那道横阵薄得跟纸一般,严三娘即便不懂军伍,也能想象得出,这几百人涌上来将薄薄长阵冲垮的景象。
“这xiǎo贼,就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他该是把一字长蛇阵摆错了方向!”
严三娘凤目连闪,最终握住了红缨枪。
“等下把他从luàn军里救出来,也算是报了他诊治爹爹的恩德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战斗结束,演习继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战斗结束,演习继续
严三娘驱策自己的骡子一路xiǎo跑,片刻间近到战场半里之外,而那些贼匪也都冲到了横阵百步前方,挥刀舞枪,高低呼号着。
轰轰轰……
无数爆响密集响起,眼见一排长长白烟喷涌,严三娘再难细看,不仅她的骡子被惊得打喷撩蹄,自己心口也是猛然一紧,先前被李肆一枪爆了骡子头的威势又涌入她的脑海,让她脸sè发白,凤目失焦。
“这xiǎo贼……”
正要将李肆当时那张冷脸放进嘴里嚼,蓬蓬又一阵爆响,骡子叫唤一声,四蹄一散,干脆摊在了地上,不是自xiǎo练武养成了直觉,她也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提起红缨枪,再朝前看去,远处那排薄薄横阵前白烟升腾,第三阵排枪刚刚开火,巨响跟着枪口猛烈喷出的白烟拼在一起,所见所听汇成完整的感知,在严三娘心底里也撞开了一道大mén。大mén之后是一个血火世界,那里有她从未碰触过的雄浑力量。不对,她碰触过这样的力量,这样的力量曾经bī得她跪地抱头,难有丝毫反抗。而掌握这力量的李肆,论身手还胜不过她一根指头。
“严姑娘,总司请你到他身边去。”
一个司卫出现,将两眼还在发直的严三娘惊醒。
“张汉晋张汉皖两哨推进五十步,如果贾昊侧击及时,就地设立阵线,否则一直压到百步后。”
李肆站在一块巨石上,一边用安家送的单筒望远镜观察敌情,一边发布着命令。
“胡汉山带一哨占领左侧百步外的高地,赵汉湘和鲁汉陕的炮哨跟上去,一定要压制贼窝对贾昊的攻击。”
严三娘来到巨石下,前方硝烟正散开,李肆一声令下,前方响起腔调刻意拉长的呼喊:“刺刀——上!”
哗啦啦的金铁碰撞声同时响起,片刻后,前方就竖起一片刀林,冬日冷辉在锋刃上流转,看得人下意识要打寒颤。
“齐步——走!”
四五十人宽三人厚,间隔不到一米的人群跟着号令轰然踏步,整齐地穿透已然转薄的硝烟,朝着前方推进,隐隐能见远处正躺着七零八落的人影,原本如人cháo奔涌的贼匪,竟然不见了踪影。
严三娘再朝更远处的山坡看去,才看到luàn七八糟推挤着的贼匪,有傻傻呆立当地的,有像耗子衔尾原地转着的,有抱头狂奔的,还有互相争吵甚至挥拳动脚的。原本那数百意气风发的贼匪人cháo,竟然就被这三道排枪给打散了……
转睛再看巨石上的李肆,见他盯着远处,微蹙眉头,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很不满意眼前所见的景象,严三娘心底微微颤动,她忽然觉得,自己会的武艺,在这样的李肆面前,真是无力得可笑。
“三娘啊,上来吧。”
布置已定,李肆这才看到严三娘,招呼着她上了巨石。
他正在不满,贾昊的那两哨百来人刚刚从右侧chā到贼匪的后方,正从急行军队形转到作战横阵,因为是山坡,所以队形有些凌luàn。贾昊为人谨慎,格外遵从教条,一定要调整好队形,这段时间里,已经有不少贼匪逃进了贼窝,没能起到关mén打狗的作用。换了是吴崖……也不成,他估计会带着人冲得更近,难保跟狗急跳墙的贼匪形成ròu搏hún战。
还都是经验不足啊……
李肆这么感慨着,接着身边的清香提醒了他,还有个完全没战场经验的好奇宝宝。
“跟着就跟着吧,别在战场侧面晃dàng,子弹可是不长眼的。”
李肆没好气地训斥着她,早就知道她跟着了,可严三娘不是自己的部下,功夫又高,想赶也赶不走,只好任她围观。却不想刚才她就在战场一侧观望,那可是很危险的。
严三娘只觉心虚不已,强自收摄心神,想要顶上两句找回颜面,却不想爆响声再起,一bō接一bō,竟然又是三连响。那是右侧已经列队完毕的司卫在开火,原本已经溃luàn的贼匪群里炸起一片缤纷猩红。
遭这要命的侧面一击,贼匪们没了逃回贼窝的后路,顿时都僵在了原地,第一个人跪了下来,接着牵起无数人跪地举手告饶,不敢再有动弹。而正整齐迈进的横阵也bī到近前,山坡上满是躺着跪着的人,几乎再无贼匪站立。
“胡汉山那边动作快点,他本该在贾昊之前开火的,身上挂的钟只当niào壶用么?”
李肆继续下着命令,他的计划是正面bī上,胡汉山压制贼窝,贾昊侧击,本该行云流水一口气呵成,可三个环节都松开了。这只是几道排枪就能基本解决的贼匪,要真遇上强敌,他这一套歼敌于城下,同时寻机攻城的连招,可就是漏dòng百出。
下方的传令兵拱手而退,严三娘听着李肆沉稳而又带着一丝火气的腔调,再看着被他言语拨转的千人战场,心底原本那点震颤又跌宕起来,推成一圈异样的细碎涟漪。说书先生嘴里的“羽扇纶巾,凭栏弹指,强虏灰飞烟灭”,那种让她心驰神往的豪杰男儿,原本以为只在古时才有,而此刻的李肆……
“老天……我在胡思luàn想什么……”
微微红晕在脸颊上染开,严三娘偏开头,笨拙地没话找话。
“你们这鸟枪,好像不一般呢。”
李肆可没注意到严三娘的动静,他正盯着战场的情况,听到这个似乎有好几天延迟的问题,心中也不由自傲了一把。
这可是他来这个时代,用燧发枪干的第一仗!
如今司卫手里不再是“鸟枪”,而是真正的燧发枪,田大由抛却丧子之痛,呕心沥血琢磨出来的燧发机,不仅零件少,机构简单,还可靠耐用,绝不比老外的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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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两轮三连排枪,全是密集人群的攒shè,靠jīng磨水chuáng造出来的枪管,可以让司卫们在百步外还有相当的命中率,所以这次没等贼匪冲近五十步,他就下令开枪。果然,头一轮就至少放倒了三四十号贼匪,接着贾昊的侧击又干倒二三十人,这bō贼匪虽有四五百人,可手上没枪炮弓弩,更没强人组织,隔着几十步远就彻底垮掉,比豆腐渣还渣。
只是这枪还有玄机,燧发机龙头还可以夹火绳,必要的时候,就得换上火绳冒充鸟枪,这是眼下不可缺少的遮掩。
此次行动并非李肆一人承担,镇标也派出了张应的营兵,可李肆专mén将张应的队伍扔到了另一路上,他好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演练燧发枪战术。
“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李肆笑眯眯地问,严三娘轻咬嘴chún,眼帘低垂,心思更luàn了。
“看不出来吧。”
李肆心想,咏chūn祖师,无知不是过错,也没必要脸红啊。
“就这一大坨就很不一样!”
严三娘将自己心中的异样心绪压了下来,勉强在枪柄上找到了不同,却惹得李肆更是大笑,笑声高扬,合着如雷炮响,就在这山间回dàng不定。
贼匪投降了,可司卫却没停手,那些贼匪就傻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贼窝被一炮炮轰着,砖石碎木四下横飞。
李肆此次出战有两项大杀器,一件是燧发枪,另一件就是这炮。去年十月间,白道隆又将自己镇标那十二mén炮报损了,估计也是学着前任的手腕,倒卖到了未知去处。李肆只好给他补充了十二mén,权当是孝敬。有之前的炮范在,造同样的炮不过几天时间,趁着造炮的机会,李肆又试造了两ménxiǎo炮。
这些xiǎo炮跟之前的生铁炮完全不同,其实就是大号火枪,只是没有枪托,前有三脚架后有斜下立地的木柄。这炮长度和火枪差不多,口径不到一寸,用熟铁板卷锻而成,通体三层,后端还多加了一层,整体重量不到三十斤,大多数情况下用来发shè霰弹,必要时也可发shè专mén用来破墙裂石的铁头单弹。所起的作用跟清军在百年后用的抬枪差不多,也就是火枪队的支援火力。
这会胡汉山带着的炮哨,用的就是这两mén“神臂炮”,为啥取这名呢?因为这炮可以一个人扛在肩上,另一人扛炮架。这引发了司卫们的联想,觉着这炮都可以端在手里放。后来才知道,没人顶得住那后坐力,只能两人分在左右侧用手掌着横柄发shè。可他们还是不甘心地取了这个名,期盼着哪天真能端着一mén炮上阵。
这愿望不是不能实现,只是现在时机和技术都还不成熟……
炮手畅快地朝寨mén打了十多二十发破墙弹,又朝寨mén左右寨墙轰了几记霰弹,然后胡汉山带着十来个jīng壮汉子,合抱一根粗长圆木,撞向已经破烂不堪的木头寨mén。后方还有一个哨的司卫朝没人的寨墙上开枪,像是在打臆想中的守军。一边已经成了俘虏的贼匪心中都道,这些套着练勇号衣的家伙就是一群疯子……
轰……
寨mén撞垮,那一哨司卫端着上刺刀的火枪就冲了进去,里面几十个贼匪全躺在地上打着哆嗦,不敢妄动半分,一具上半身已经粉碎的尸体躺在不远处,成了胡luàn动弹的血淋淋教训,那该是被神臂炮给透mén炸中的。
“这……这就完了?”
硝烟散尽,战斗结束,两倍的敌人,占据高处,还有寨堡掩护,却在不到两刻的时间里土崩瓦解。具体战果不知道,可严三娘却能看到司卫这边的伤亡,也就是四五人爬山的时候太急,把脚给崴了。她眨巴着眼睛,觉得很有些不现实。
“战斗早就完了,现在是演习结束。”
李肆这么说着,将一场战斗变作攻坚演习,也算是尽可能地压榨战场资源吧。
第一百三十章 各有各的决心
第一百三十章各有各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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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备强度几乎为零,作战意志为零,外加毫无组织力,面对这样的敌人,零伤亡获胜,还是毫无成就感,就连排队枪毙的瘾头都没过足,总不好把那些俘虏集合起来就地处决吧。唯一的收获,就是再度验证了手下这帮司卫的素质,离李肆所要求的标准还差太多。
见着李肆对贾昊等司卫大xiǎo头目一通训斥,什么不知道把握战场的实际变化,什么平日带兵不掌细,什么炮哨连百多步远距离打寨mén都只有五成命中率,训得众人低头不敢出大气,连严三娘都再没了以前的高昂心气,就缩在后面,生怕他转脸瞪过来,要来清算自己尾随的账。
“你们……总司,寻常都是这样子?”
严三娘觉着这时的李肆真有些陌生,确实像个统兵的元帅。眼下打了个大胜仗,己方还几乎无死伤,他却还这般苛刻,说书先生说,慈不掌兵,该就是他这味道吧。
“是啊,总司很严厉的……”
盘石yù只是亲卫,倒不必跟着一起挨训,严三娘这问题,他还颇为幽怨地盯了她一眼,心说我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就因为带着关蒄去见你,才被发配到山上淘金,跟孟家那一对可怜的家伙呆了两天,直到年三十才被放回来。
“不过……平日演习,总司还没凶到这样的地步,今日是怎么了?”
盘石yù暗自嘀咕着。
“呼……好受了些,yù求不满啊,真想来场畅快的战斗。”
李肆数落完胡汉山追着霰弹就去冲mén的莽撞,心中的郁结才终于舒展开,然后开始检讨自己,这样还不够么?难道真要让自己手下死伤枕籍才舒坦?这可都是未来的苗子呢,少掉一个都要ròu痛。
“好了,除开刚才我说的那些,其他你们都还表现得不错,我相信,对面即使是张应那些兵,你们也能拿到今天这样的成绩。”
李肆作了总结陈述,司卫们只觉乌云散尽,暖日当空。
“张营头手下那些兵,也比这些贼匪强不了多少,我觉着就算是以前那个施军mén手下的亲兵,也不一定扛得住咱们!”
胡汉山是得了一分阳光就要灿烂三天的主,咧着嘴嘿嘿笑开了,其他人也都摆出了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默契脸sè。
李肆对他们这些司卫从未明确提起过造反二字,对贾昊吴崖以及汉字辈少年这帮核心,也没在这方面深入。但从衣食住行到jīng神思想,这些司卫和官府乃至朝廷的联系,都已经渐渐被李肆从各个细节上割裂,他还不遗余力地从诸多xiǎo细节上,给众人潜移默化地暗示着“我们跟官兵总有一战”这意思,跟官兵比强弱,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个xiǎo动作。
听着这些话,后面的严三娘轻咬嘴chún,真是再嚣张不过的反贼了……不过瞧李肆这作派,甜枣跟在巴掌后,还跟得那么自然,还真是天生的统帅呢。
瞧向战场,那一地的尸体让她触目惊心,再想到早前李肆举着短铳指着她脑袋的情形,她就觉得喉头发干,看来那些司卫的话并不算过分,真能把鸟枪练得jīng熟,她武艺再高,也会落得跟这些贼匪一样的下场。
“你……不是说我可以提条件么?”
趁着李肆得空,严三娘找到他,鼓足勇气开口,李肆微笑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要学这鸟枪的本事,咱们一枪换一枪!”
严三娘这要求让李肆一愣,很自然地问,你又不能拿着鸟枪,学这本事干嘛?
“学会了,就知道该怎么对付!”
严三娘这话很符合武人思维,李肆本想说你学会也对付不了,可再想想,她之前答应自己,却还没提什么条件,既然是jiāo易,就由得她吧。反正也没什么好学的,就是搂枪瞄准把稳而已。
战斗完毕,打扫战场的事有后面跟上来的民夫解决,他们这些战兵要做的就是甄选俘虏。杨chūn之luàn后,韶州本地人被官府细细梳理了一遍,这时候在外面转的肯定还是之前跟着杨chūn孟奎作luàn的惯匪,而外地人则是他们裹挟来的穷苦人,这两类人得分别对待。
外地人会被押送到罗恒那边去,丢给他那边的棚民区做工,而本地惯匪则会送给李朱绶或者周宁。
这些贼匪个个衣衫褴褛,个个磕头讨饶,只求饱饭热汤一顿,之后是死是活都不在意了,见他们伸出的手都是油黑干裂,严三娘心头一个劲地发寒。
严三娘很少思考过除开自己生活圈子之外的大问题,看着眼前的景象,她的心绪也在扩散。觉得之前自己所知的不受人欺的道理,好像撞到了一张无比复杂的大网上,让她对自己的信念有了些动摇。
严三娘问李肆:“你是不是想着养这样一支万人大军,再造无数枪炮,就可以反了朝廷?”
李肆反问:“反了朝廷,然后呢?”
他隐约听出来了,严三娘正在纠结,草民反朝廷是因为活不下去,可大多数却只成了眼前这些欺凌他人的贼匪。这让心xìng单纯的严三娘对她所领悟的“骨气”有了mí惘,而她自己却还没自知,之前她在“造反”这事上逃避,其实也源于这样的心结。
他这一问,严三娘不由自主地点头,是啊,她就是这个意思,然后呢?立起新的朝廷,再欺压人,惹得人又来造反?
“他们是不知而反,不知道自己该反什么,只为求活而已。如果知道谁、什么东西、什么事情才是真正该反的,他们就不会这样了,连带的。反了之后该做什么,也就能搞明白。”
李肆这么说着,严三娘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前半截她听明白了,后半截她却还是不懂。
“其实你也懂的,要是天底下人人都像你,这世道就安宁了。”
李肆含笑安抚着她,严三娘脑袋低了下来,她还是……不懂,不过这话说得她心里暖暖的。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这到底是在夸她呢,还是在损她呢?
接下来的三四天,无数问题一直绕在她脑袋里,直到李肆和张应汇合,将最后一个贼窝清理干净,她还是没得出什么结论,还是李肆将她拉出了苦海。
“有些人天生是做事的,有些人天生是想事的,三娘你显然是前者,就不必为难自己了。”
严三娘释然点头,虽然隐约觉得这话还是在损她,但事情好像的确是这样子。接着她脑子还残存的一点疑huò,也被张应的问候给清扫干净。
“这是四嫂子吗?四哥你真当我是外人啊,什么时候娶了这么……贤淑的四嫂,都不跟我知会一声。”
严三娘被这话羞得连忙摇手,赶紧避开,在后面听到李肆说:“别luàn叫唤,人家姑娘的老爹在我庄子养病,她是有事找我mí了路,才不得不带上她”,她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暗嗔这家伙真是满嘴胡咧,自己一下又成路白了。
功夫少nv最终确定,李肆这张嘴是不能听信的。
严三娘解决了心中的mí惘,而英北大山的贼匪也被清理一空,剩下的零星贼匪,那就是地方上衙役捕快的事了。
“北边的恶客总算是送走了,这下就能腾出手来,解决南边的问题。”
李肆这念头,用在另一伙“恶客”身上,也是很恰当的。
“估计他们就把我当恶客一般地往外送。”
连江之上,一艘官船悠悠向东,脸sè苍白的蒋赞看着渐渐消失的江面木栅,低声自语着。
“大哥你可是载着朝廷天威来的,这些地头蛇的嘴脸也着实可憎!特别是那李肆,从头至尾,就没跟大哥你碰过面,连份年礼都不送,真是跋扈!”
沉冷嗓音在蒋赞身后响起,一个手提狐裘的大汉从船舱里走出来,正是夜探过李庄的李卫,说到李肆,他脸上的怒意再难抑制。
“他已经送了,他纠合起来的那个关会,除了原定的一万两盈余,还给我另送了五千两年礼。算起来竟和当初我压书吏给出的数目一样,想想之前折腾出的事,真是何苦来哉。”
蒋赞的话说得洒脱,语气里却含着沮丧和不甘。
“既然能给大哥你送出这数目,那就说明他们能吃到更多!”
李卫倒是看得透。
蒋赞点头:“可……这样不好吗?”
李卫摇头:“我寻思了这么久,就始终觉得,朝廷的钞关被他们商人把在手里,那后面还不由得他们折腾?到时候能出多少事都料不清!既然大哥在这里的事已经了结,不如把这事呈报上去,让京里的部堂封了他们的关会!”
说到这,他咬牙怒目:“就让那李肆好好地亏蚀一把!”
蒋赞嗤笑一声:“呈报上去?太平关监督刚呈报给内务府和户部,说我在这里行事干练,短短半月就补齐了钞关一年的亏欠。马大人复起,接内务府总管不久,正勤力示功,我这xiǎoxiǎo员外郎在浛洸的功绩,也该会由他入了万岁爷的眼,等回了京,说不定还有一番前程,你让我……再呈报上去?”
李卫眉头紧皱,原本他憎恨的李肆,居然还有恩于蒋赞,这事实在是令人纠结莫名。
“可我还是恨,恨的就是,不管是福是祸,是盈是亏,本该都掌在我的手里,掌在朝廷的手里,却不知怎的,被李肆那帮人一搅,事权却丢了,就侯着他们的施舍。十六啊,你说得也对,朝廷天威,本该普照四方,不该由地方,乃至商人冒起篡事,否则今日之福,就是异日之祸。”
在浛洸呆了快一个月,蒋赞也已明白,整件事情的背后,就是那李肆李半县。
“可此事我却……咳咳……”
似乎受了风寒,蒋赞猛然一阵咳嗽,李卫赶紧给他披上狐裘。
“我却不能声张,这是让我更屈之处。再想透一层,即便我能声张,事情到万岁爷那里,也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李肆或许会遭打压,可钞关监督,乃至内务府那些皇商,都会chā手进来,替代李肆和那关会的角sè,万岁爷……宽仁,不会在这些细务上苛刻底下人。”
蒋赞的话让李卫也是重重叹气。
“朝廷法度疏漏,再加上庸官满地,才有李肆敢肆意拿捏,他这样的人,总是祸患!”
蒋赞拍拍李卫的胳膊:“官场如海,如有一颗敢披荆斩棘的心,也未尝不能做事,只叹今上……”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又有了血sè:“咱们还年轻,十六,你真定下决心了吗?这一朝,咱们这种埋头做事的人很难拔尖,可下一朝……就难说了。”
李卫缓缓点头:“我就是看不惯李肆那种人的嘴脸,做事得讲规矩,朝廷的规矩最大!以前我李卫在徐州厮hún,得了不少教训,后来跟着大哥你做事,才醒悟自己错得离谱。他李肆就像是从前那个我,只不过是本事和心xìng大了一号,这样的人还不止他李肆一个,满天下都是。这种人一定会坏了天下,我李卫,就为铲除他们,也要当官!”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头疼和准备头疼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头疼和准备头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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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啸,细雪飘飞,裹上一层银装的紫禁城份外沧桑。两抬轿子自紫禁城午mén左掖mén里出来,就在méndòng里停下,一老一少两人出了轿子,跟缩在méndòng里的司mén护军校销册。
“李大人,曹……”
那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刚接班的司mén护军校隐约脸熟,再一看名册,官职处写着“管理苏州织造,大理寺卿兼巡视两淮盐课监察御史”,当即点头,恭敬地招呼着。而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觉面生,看到名册标注是“管理江宁织造,内务府主事”,不由皱眉。江宁织造,不是跟这苏州织造李大人一样的年纪么?而且俸级怎么变成主事这种xiǎo官了?
“曹连生?”
护军校将那年轻人的名字念了出来,年轻人正要点头,那老者开口了。
“曹顒,现在是曹顒。”
年轻人朝老者感jī地一笑,老者微笑点头,两人一番神sè来往,却不为眼前这正名xiǎo事。
苏州织造李煦,带着曹寅的独子曹连生来京城面君,叩谢皇帝在去年七月给曹寅赐yào,以及曹寅病故后,皇帝特旨允准曹连生继任其父江宁织造一职的洪恩。
得了李煦的支持,曹顒才能如此顺利地接任其父的江宁织造,这正名的背后,却是李煦对子侄辈的一番照护之心,曹顒自然感jī不尽。【1】
“昔日三织造为主子守江南的盛时,已然过了……”
看着曹顒远去的轿影,李煦抚须慨叹着。
“哟,李大人,难见难见!”
身后有人招呼,李煦转头,却是个熟人。
“傻兄,好久不见,是跟皇上回禀万寿礼的筹备之事么?”
李煦也热情招呼着,来人是内务府奏事治仪正,名字叫……傻子。【2】
“哟,李大人,那都是署总管马大人的活计,咱这xiǎo人物哪里敢碰?此番是借着广东xiǎo事,来跟主子万岁爷亲近亲近,听上主子万岁爷一声言语,也够这一年的舒坦了。”
傻子笑呵呵地拱手回礼。
瞧这傻子刻意套话,李煦也没急着上轿,就由下人撑开大伞,遮住风雪,跟他攀谈起来。
“广东……那地方老出怪事,去年杨chūn作luàn,然后是府县案,还把萨尔泰的前程折在那里,此番又有什么热闹?”
李煦真有些好奇。
“嗨哟,这是好事,咱们内务府又出了人物!员外郎蒋赞本是太平关借去临时处置浛洸关务的,却不想他半月就补齐了一年的亏欠,马总管得了消息,当即就说要给蒋赞请赏。咱tuǐ快,就先跟主子万岁爷唠叨一声。”
傻子舌头上下翻滚着,一边说还一边瞅李煦的神sè。
李煦是真入神了,浛洸,英德那?可是旧地啊,二十多年前,他曾经任过韶州知府,给他的主子办过英德茶叶和英石,还有隐约的印象。那可是个穷地方,连江而上,商货也不算繁盛,浛洸关历年亏欠,曾经还听他主子皇帝说起过,是不是要把那里jiāo给两广总督兼管。
再想到之前的杨chūn之luàn,不就在英德吗?浛洸还被劫过,这蒋赞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在半月内就补齐一年的亏欠吧。到底是蒋赞有大能呢,还是那地方出了什么古怪?
“李大人,您觉着是不是有什么内情呢?”
傻子瞅出了李煦的神sè,直愣愣地追问着。
“呵呵……那蒋赞我也听说过,人虽年轻,却有干才,就是为人苛厉,没伯乐青睐而已。如今马总管复起,寻着了这一匹千里马,该为之而贺才对嘛。”
李煦微笑,傻子也嘿嘿笑了。
回到在京的宅邸,李煦召来师爷,查看自己的随身总账,翻到最近几天记录的账目,李煦眉头渐渐深锁。
“就连采办的铜斤和上缴的铜斤水脚银都没亏欠,这蒋赞真莫非是神人了!?”【3】
师爷见东家对最新的条目起了心思,赶紧chā话。
“听东家办铜的人说,蒋赞好像是在浛洸那起了个关会,把过关商人都纠合在了一起,靠着他们抹平了亏欠,至于给了关会什么好处,那就不清楚了。”
李煦眉头渐渐舒展,关会……
“湖南那个chūn晖堂,不是还有我的份子吗?遣人跟他们东家联系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吩咐过师爷,李煦心念再转,虽然他以帮补曹家亏欠的名义揽过了曹寅之前的盐务,又能有一大笔进项,可自己和曹家都还有大笔亏欠,怎么也得向户部jiāo代一下,免得他的主子皇帝脸面受损。既然蒋赞那样的xiǎo人物都能在钞关上揽出厚利,他这个一跺脚江南就得抖三抖的苏州织造,怎么也得试着伸伸手。
定了定神,李煦又翻起另一本账,这是给他主子皇帝筹备万寿礼的织造账目,瞧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李煦又是一阵头疼。万寿礼的布置可是要剐了他的老ròu,从西直mén到畅chūn园,彩棚就要搭二十里地,光这耗的彩绸……
数千里之外的广东英德,李肆并不清楚自己的另一个家mén正一边头疼,一边可能让自己头疼,他现在也在头疼。
“扭捏个啥?你是师傅,我是学生,我nv儿家都不在意,你一个大男人怎的还这般脸薄?”
jī冠山下,司卫训练营地的靶场,严三娘竖起一对tǐng直的柳叶眉,喝斥着正捏住一根xiǎo教棍,爪手爪脚很是拘谨的李肆。
这会她正端着一枝火枪在瞄着靶子,可之前练武的惯xìng太重,一双长tuǐ站成半马步,双臂蓄力十足,仿佛下一个动作不是扣扳机,而是飞扑三十步而去,用枪口戳在那靶子上。
她已经知道这姿势不对了,连续几发全都打得不见踪影,换了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常人来,成绩也要比她好得多。
所以她要李肆来纠正姿势,而李肆却拿着一根教棍在她肩头手臂上指指点点,让她全然不得要领。
听到她的喝斥,李肆无奈叹气,只好丢开教棍,伸手摁住少nv肩膀,托起她握枪的手,整个人也顿时跟她近到气息相融。
“枪托要实实抵住肩窝,呼吸放轻,要扣下扳机的时候最好闭气。”
“不要整条手臂蓄力,就手腕轻轻发力,托稳枪身。”
“腰身微微前躬,不要刻意加力。”
“不要使劲闭眼,就虚虚闭上左眼,右眼找住照mén、准星和靶子一条线,呃……脑袋别偏太多,更不要把脸靠在枪托上……”
几条要则说下来,李肆的手一路碰触过少nv的手背、肩头、腰身和脑袋,正进入教官角sè,要去拍开她摁在枪托上的脸蛋,那白嫩肌肤入目,顿时带起了心头一阵涟漪,这时候李肆才终于醒悟,那股让他身心恍如浸在晚chūn初夏般的清香气息,就是少nv的体香。
他这一愣,少nv眼瞳虽然还瞄着照mén,可面颊却缓缓而清晰地蔓开一片红晕,长长眼睫微微眨动,让李肆心头猛然luàn撞起来,好美的姑娘……
“下一步呢!”
少nv的异样嗓音响起,粗粗的,像是在跟谁生气一般。
“呃……嗯……扣扳机呗,记得不要跟那股向后向上的力道硬抗,就靠腰身自然化解。”
李肆退开一步,心说他之前怕的就是这个,这姑娘真觉得自己被非礼了,随便拍一爪子,自己可都吃不消。
这一退开,那股带着体温的清香气息消失,心头也像是失去了什么,有些空dàngdàng的,李肆暗自叹气。
蓬……
枪响了,三十步外,离靶子好几步远的木桩上炸起一团木屑。
“看你教的什么!以后不要你教了,我自己琢磨!”
严三娘嗔怒道,却掩着身,不敢让李肆看到她那张已经通红的面孔。
“好吧,后面你也自己教自己练,有其他事找盘金铃帮你办。”
李肆跟她jiāo代起来。
“你……又要去打仗?”
听到李肆像是又要不在庄子,严三娘闷闷问道。
“也算是吧,虽然不必大动干戈。”
李肆要去收拾北江船帮,当然不会大打出手,一边说着一边走开,没走几步又回了头。
“不准再带着关蒄出去疯玩,你是客人我不好说,可关蒄我是要揍她屁股的。”
这说的是严三娘和关蒄hún在了一起,甚至还结伴来了个jī冠山一日游,可把李肆气得牙痒痒的。
“哼!就知道整治人家xiǎo姑娘!”
严三娘朝李肆的背影挥起了粉拳,心想这家伙准是有什么不一般的癖好,就喜欢欺负关蒄那样的xiǎo姑娘。不行,得空必须跟关蒄说说,可不能让他为所yù为,不一样的yín贼,那也是yín贼……
接下来的半月里,司卫们被严三娘督着练习她新创的刺枪术,一个个都被整治得叫苦不迭。她的刺枪术简单,冲枪、震枪、左右上下架枪,崩枪,就这么几招,可每招都得从最基础的发力练起,一时让司卫们恍然又回到了最初体能训练的艰苦日子。
这还不算狠的,每天必有的实战更是地狱,成绩最好的方堂恒不过能架住她一枪,其他人几乎都是一招落败,然后身上多了无数青紫。虽然套着沙衣,用的是木头刺刀,也让这些jīng壮xiǎo伙有些吃不消了。
可见到严三娘趁着空档,自己一个人在靶场闷头练枪法的狠劲,司卫们是又敬又畏,不敢有一句怨言。人家姑娘家就为端稳枪,能在枪管上吊上石头,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想想她这身武艺,也该是这么刻苦勤练才得来的。
“等那家伙回来,让他好好吃上一惊!”
严三娘咬牙念着,手指一扣,蓬声枪响,十环……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送妹子?真是瞧不起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送妹子?真是瞧不起我
“血气通了,就等着冲脉。”
李肆回来时jīng神饱满,神采昂扬,北江船帮的事已经尘埃落定,现在他一声号令,至少能有三五百江船为他所用,当然不是造反,而是听他的“规矩”。
何以半月就能见功,关键在白道隆的配合。身在韶州城的白道隆也渐渐品出了李肆的能量,试探着将李肆拉上他的大船,帮着倒买倒卖。用镇标兵船从南边拉铁、糖、盐,从北面拉米、茶和生丝,他也能挣不少银子。可他行事不敢太张扬,南边码头只敢到清远,而且还得编造各种官面上的理由,才能不被总督巡抚乃至提督盯上,否则难以解释韶州镇标的兵船为何频频出界。所以白道隆的生意做不大,利润也不厚。
白道隆一直想找“民间人士”代理他的商货,可其他商人要么来头大,根本不理会他,要么关系不够紧密,很容易招来麻烦。而他又不可能亲自组织船帮行货,毕竟这是内河,不是沿海,地方文官一路都盯着呢。
现在李肆崛起了,不仅家底足,以白道隆的揣测,李肆还“朝中有人”,大家合作了这么久,在英德的xiǎo生意也做出了感情,所以白道隆就来拉李肆上船。对李肆来说,何尝不是他拉白道隆下水。
既然是做生意,多拉些人更好,于是老搭档李朱绶也跟上了。这半月里,李肆牵头,白道隆下力气,李朱绶附骥,韶州镇标和北江英德段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清江运动”。以清查贼匪为借口,拦下没有背景的江船,另造北江行船册,追查祖宗三代。哪一点没jiāo代清楚,那就要被指认为贼匪,让船主船工选择是去韶州镇标监牢呆呢,还是在英德班房呆。
这行动不仅韶州府没话说,就连总督赵弘灿和巡抚满丕都点头赞许,前一阵英德残匪行船袭击沙口的事也都知道了,真当他们是在尽心安定地方。
被拦下来的零散船主们还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由他人作保,定下北江船约。至于保人……那就是李肆了。
李肆给这些船主们开列的北江船约,官面上是互保清匪,实质是重订北江行船规矩。所有由他作保的船主,都不得擅改他的规定,否则要以脱保论,而脱保的下场,那就是遭镇标和英德水巡随意拘拿,虽然定不了什么罪,可遭那一番折腾,再难安稳作生意。
李肆的规定很简单,打luàn他们之前的船帮规矩,指定新的船首来分配生意,而新的几家船首,又都由他来作大面上的分配。
李肆为何能有立规矩的身份?因为他是以连江船行的名义在说话,透过各种名义的转折,他手下也控制着六七十只连江大船。
半月来,甄选船首,梳理船行结构,扩充船行成员,最终李肆向白道隆和李朱绶报上去三四十家船主,都是有大沙船的殷实户,在里面选出了七八户当互保船首,这让两人很满意。
可白李二人却不知道,还有十倍于此的中xiǎo船主也被纳入了船约里,构成了所谓的“附保”,他们是由大船主连保,这纯粹就是李肆借白李二人掀起的势头,来为自己谋利。
主保和附保的船,再加上经过劝说,将生意从连江转到北江的二三十条船,李肆这船行半月就初见规模。只是现在还没办法完全捏在一起,附保的那些船主都得继续按之前的规矩行船讨生活,但到李肆有足够的商货需要流通时,就能靠这船约把他们拉过来。
作为这北江船约的核心,那七八户船首原本也很不乐意,以为又要遭官府盘剥,却不料李肆是来给他们jiāo代生意的。有官府bī压,有李肆引导,对之前那北江船帮的规矩,也不敢再多坚持,有钱赚才是好事,更何况……这些船首仔细一盘算,他们居然成了北江最大的“团伙”,江湖,已经变了。
“对付江湖人,我放官府。对付官府,我放生意人,如果需要,对付生意人,我也会放江湖人。”
李肆这么对段宏时说,老头也是爽朗大笑:“你现在也成了个怪物,横跨黑白两道,掌着江湖、官府和生意场三界之军。”
严格说起来,之所以能这么顺利,除了他刻意避开那些大商号,以及背后有相当势力的船主之外,还拜眼下这康熙年的形势所赐。不管是生意场还是江湖,都被官府压得死死的,还没尽然崛起。真要再过百年,那时候的江湖可就是豪强之地,他这番动作,早有大佬找上mén来了。
“安家的人来了,等了你两天。”
接着段宏时作了通报,如今段宏时在李庄的身份可不仅仅只是李肆的老师,李肆不在时,他就是代理人。这一点青田公司的高层毫无异议,毕竟是李肆的老师,而且早前就名声远扬。
“有什么不对?”
李肆觉着老头的语气有点古怪。
“有nv人,又一个……nv人。”
段宏时玩味地看着李肆的表情,可遗憾的是,没见到李肆有什么异常。
“为什么要说又呢?”
李肆反问。
“因为我很奇怪你对nv人的态度。”
段宏时直捣黄龙。
“关蒄还早,你今年也该……十八岁了,已是娶妻纳妾的年纪,就没什么想法?你可知道,真心要造反,你的身边人,也得早做打算。”
段宏时这话说得太超前,隐隐还瞄着“继承人”这个话头去了。
“盘家姑娘,心志坚韧,品xìng淑良,善名也传开了,还外于你的利害之网,是大房的……”
瞧这老头似乎已经在安排他的后-宫了,李肆嗯咳一声打断了他。
“如果有姿容出众、贤淑温良、一心持家、xiōng怀宽广,而且跟我还没有利害相连的nv子,老师你可以介绍给我。”
丢下这么一句话,李肆就走了。
“原来……你不是不想,是想得太多啊……”
段宏时喃喃自语着。
“虽然有些许差异,可奔着你这些条件背后的用意,我那侄孙nv是最合适不过,可惜她……嗯,不对,我还是得争取一下。”
接着他就沉yín起来,显是打起了什么主意。
听涛楼贵宾厅,李肆见到了安家来人,包括那个nv子。
“按李总司的jiāo代,我们安家选来了这十一名陆海行都懂的算手伙计,另外……”
来的又是安六,他指向人群后方一个绰约身影。
“这是我家十xiǎo姐,闺名xiǎo凤,她也懂陆海行帐目,甚至还懂得一些洋话,此番咱们两家携手,她来负责对转账目。”
他压低声音。
“听闻李总司还未有正房,如果……李总司还瞧得入眼,安家不吝以十xiǎo姐联络两家之谊。”
李肆眉头一挑,哦了一声。
“安xiǎo姐好。”
他客套地招呼着,前方人群退开,显出一位十七八岁的少nv。狐裘蓝裙,妆点繁溢,一张秀丽面容被头顶耳边的金yù饰品衬得辉光熠熠。也正是如此,李肆一眼看去,连她鼻头翘不翘,眼睛大不大都没留心。
这安xiǎo凤也是淡淡地微福回礼,瞧着那膝盖只是轻轻一点,上身几乎没动,李肆呵呵低笑,对安六回道:“我可没要过媳fù,要的只是算手。”
等安家人被引着下去安顿,李肆冷笑,安家还只当自己是个乡下土财主呢,这什么十xiǎo姐,以李肆阅人无数的毒辣眼光,一眼就看得出来,安六引见她时的语气可不像对待家中xiǎo姐那般谦恭,而她自身那气度也不像是大富人家的娇xiǎo姐,多半是从帐房丫鬟里拔出来的,想着丢给自己,以此来联姻互固。
安家作法跟彭家一样,可用心却完全不同。彭家那是没合适的妹子,不得不拼命打探和揣测他的喜好,到处找妹子想塞给他,还不求正房名分。这安家,就想靠一个丫鬟,换到他的玻璃品工艺,甚至还想着拿到正房名分,控制他的帐目,未免太一厢情愿。甚至那安十xiǎo姐,都没怎么给自己脸sè。该是觉得她身为安家高级丫鬟,被丢到这粤北僻壤之家,也算不得什么光鲜出路。
“既然喜欢伸手管账,就好好辛劳一番吧。”
李肆无心跟安家计较,他在意的就是这批懂得内外贸帐务的熟手,至于那个安十xiǎo姐,嗯……放关蒄。
“架子还真大,我可是以安家xiǎo姐的名头来的,他居然连正眼都没给足!”
李庄的客房不在内堡,但也是独立的院落,安家被安置在这里,也不算薄待。此刻客房里,安xiǎo凤正在发着牢sāo。
“这李肆不是一般人,别当是普通少年郎,你若是不入他的眼,回去后这xiǎo姐的名头自是不会抹掉,可家主在福建那边的事业,就得靠你去支应了。”
安六淡淡说着,安xiǎo凤顿时没了言语,脸上还淡淡起了红晕。说到少年郎,这李肆虽不是什么潘安宋yù,却也算秀逸俊朗,顾盼间还有一股摄人气度,福建那边的半老头子,怎么也不能跟他比。
“他眼界许是很高,就别想靠颜sè动他,拿出你在帐房的手腕来,让他瞧瞧咱们安家人的功底。我没看错的话,他更喜以才量人。”
安六沉声说着,安xiǎo凤点头,嘴角翘起一丝自信的弧线。
房mén轻敲,一个仆fù进来了,搁下壶杯和暖水瓶,帮他们倒起茶水。雾气蒸腾的滚水倒入水晶琉璃杯,安六和安xiǎo凤都紧紧盯住那杯子,可好半天也没响起他们预料中的喀喇开裂声,眼瞳都微微紧缩了一下。
“你可得用心,否则九xiǎo姐……不会饶了你。”
安六咬牙,语气滞重。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里没有女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这里没有nv人
“安家姐姐,听说你算术很厉害?”
“是……关妹妹?呵呵,一般一般。”
“那有个问题,你应该知道解法喽?”
“关妹妹也在学算术呢?是学《九章算术》还是《算学启méng》?问吧,姐姐都知道一些。”
安xiǎo凤一边拨着算盘,一边等着这个xiǎo姑娘问出分梨或者jī足这一类的xiǎo问题。
关蒄一脸渴求地看着她,xiǎo嘴连翻:“一个三次幂不可能分成两个三次幂之和,一个四次幂也不可能分成两个四次幂之和,而且所有二次以上幂数都不可能分成两个同次幂之和,这要怎么证明?”
噼啪算盘声嘎然而止,安xiǎo凤整个人顿时石化。
绽着充满求知yù的甜甜笑容,眨了好一阵眼睛,见安xiǎo凤两眼还在发直,那还不是要解问题的沉思,而是根本就被惊傻了。从李肆那搬来费马大定理这个大杀器的关蒄叹气,看来这安xiǎo凤的层次还不够和她平等对话。
“原来你学的不是算术啊。”
关蒄沮丧地转身要走,安xiǎo凤刚刚回魂,又被这话戳得心底一阵惨叫。
“呃……那个……姐姐学的都是商事上的算术,像这种……这种没实际用处的问题,自然是没必要去琢磨的,呵呵……”
安xiǎo凤勉力笑着,手下刻意加了几分力,算盘珠拨得啪啪脆响。
“哦?听起来姐姐你珠算很强的样子?”
关蒄回转身子,任何在数术上比她强的人可都是她压榨的对象。
“妹妹也会珠算?姐姐在安家算不上第一,可也绝对在前三之列。来,比比看,妹妹能赶上姐姐这广州洋行算手一半速度,可就能当掌柜了哦。”
算盘在手,安xiǎo凤的底气十足,就想着让这个xiǎo姑娘俯首膜拜。
“好啊好啊,姐姐出题!”
关蒄兴奋了,可人还站在原地。
“你……不要算盘吗?”
安xiǎo凤惊疑不定。
“算盘……就在我脑子里。”
关蒄点点自己额头。
“真是好本事啊……”
安xiǎo凤忍住不让自己发笑,也罢,让这xiǎo姑娘知道一下真正的差距吧。
算盘珠子啪啪响着,关蒄眼皮眨着,一个数一个数就在屋子里响着,加减乘除、三位数四位数自乘、五位数六位数除法,越到后面,算盘声越慢,而关蒄的脆嫩嗓音却依旧利索地响起。到最后,那算盘珠子就像是敲在某人脑袋上一般,显得无比沉重。
“嗯,姐姐还算厉害的,能基本赶上我一半速度。”
关蒄抹了抹额头上的细碎汗珠,嘿嘿笑着离开了。屋子里顿时沉寂无声,好一阵后,嘭的一声,算盘被砸在地上,珠子哗啦啦满地luàn滚,安xiǎo凤哆嗦着嗓子喊道:“怎么可能!这xiǎo姑娘分明就是个妖……妖孽!”
要是关蒄还在这,准会不屑地歪着xiǎo嘴反问:“珠心算都不懂?”
安xiǎo凤无心再料理手里的账目,出mén奔热闹的青田集而去,想要化解一下心头的郁闷。
正在布帛针织区逛着,却见两nv挽着手走过。那修长身材的明眸nv子她认得,该是庄子里yào局的管事,而另一个稍矮的明丽少nv穿着一身行走在外的短装,将那长tuǐ柳腰显lù出来,配上那摄人容姿,让她这nv子也看直了眼。
两nv来到附近的店铺,一边挑着东西一边闲聊。
“妹妹,跟你说了,不要用手直接碰吃食,一针之地,就有无数病菌呢。”
“真是饿了,那家伙非要让我再训几个拳脚徒弟,可把人累得不行。”
“四哥儿可真是没把妹妹你当nv人待啊,他不知你每日还忙着练习枪法和骑马么?”
“他是故意的,就见不得我比他枪法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姐姐你又要照料yào局,还要管着善堂,更要给他研究什么病菌,他可更没把姐姐你当nv人待呢。”
“在他眼里,我……本就不是nv人。”
这一番言语渗得安xiǎo凤又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关蒄,那么xiǎo年纪,算术却强到变态,多半也是没被那李肆当人待,强压着练出来的。
盘金铃回头,正见到安xiǎo凤匆匆而去的背影,微微皱眉道:“那不是……广州安家的什么十xiǎo姐么?”
严三娘哼了一声:“多半她那样的才会被他当nv人看。”
盘金铃低低笑了,接着想到了什么,很xiǎo心地问道:“你父亲也好得差不多了,有什么打算呢?”
正展着一匹huā布在身上比划的严三娘愣住,眼眉也都低沉下来,轻咬着嘴chún,装作没听懂:“什么……什么打算?”
她是没打算,逃也似的奔回来的安xiǎo凤却有了打算,特别是看过家中那些算手正埋在如山的账册中,算盘珠子打得震天响之后。
“六……六叔,我……我不想……”
她找到安六,神sè凄惶地正要说什么,安六一拍身边人高的账册。
“这是他送来的,你可得赶紧处置好,让他知道你的本事。”
安xiǎo凤两眼一翻,仰头就倒,李肆是不是知道了她的本事不清楚,可她却是知道了李肆把男人当牲口,nv人当男人用的本事……
“病了?真是娇弱啊。”
听到安xiǎo凤卧chuáng的消息,李肆发着牢sāo,安家送来了十一个算手,加上安xiǎo凤是十二个。这些人还不够,如今又少一个,进度肯定会受影响。
“这里比广州凉多了,该是有些不适应。”
安六陪笑着解释道,心想安xiǎo凤说得真没错,安家送她是来“和亲”的,这李肆却当作劳力苦工压榨,瞧他带来的那十一个算手,这两日每天劳作至少八个时辰,一个个都快口吐白沫。
可他也没法说李肆故意刁难,不仅是这些算手,李肆还从其他地方调来了十多个掌柜,正日以继夜地整理着账册。他也看过这些账册,有点像是钞关的账目,李肆是要他们转到另一套有些古怪的账目上,这种转账肯定需要大量的核对复查,没足够的熟练算手可干不动。
“要不就回广州去调养吧,这里的确比广州冷,我需要能干事的算手。”
李肆压根没把安xiǎo凤当nv人待,更谈不上当可以入房的nv人。安六咬着牙,却不敢有什么异议,谁让他给足了压力,甚至威胁说要直接把她送福建去,安xiǎo凤也不愿再呆在这里了呢。
“这可麻烦了……”
安六黯然伤神,李肆也在叹气。
“看来你们安家,即便是在帐务上,也难以支撑太大的事业,咱们的合作就一步步来吧。”
安六心中滴血,只想着赶紧把安xiǎo凤给扔到福建那土财主家里去。
最终李肆只给了安家在广东福建行销水晶琉璃品的代理权,各方面条件都比照彭家来,包括下游分销商的选择,以及出货价,都必须由李肆点头,如果luàn窜货luàn定价,李肆就要收回代理权。
安六不敢作主,只说回去后由家主定夺,可他知道,这条件家里肯定不接受,李肆这些条件也不是真心要安家接受,而是等着家里给出真正的诚意。
“那些算手,等你回来的时候再带走,我还需要他们再干上至少半月。”
李肆这么说着,证实了安六的揣测,也让他更为好奇,李肆这到底是在鼓捣什么呢?难不成他把整个钞关的账目都搬来了?
那些账册的确是浛洸钞关的,可不是全部,真要全部料理一遍,李肆得找来几百号算手才行。那些只是去年一年以及今年两个月的。
如今的浛洸钞关有三拨人,包括钞关委员,经制上的两个书吏以及十来个零散人手,这是官府势力,现在就是样子货,根本不管实事。以彭先仲为首的商人们组织起来的关会,以原先那些钞关书吏为班底建起来,属于李肆这青田公司的关行,他们二者实际掌握着钞关。
关行实际查验商货,征收税银,登记账目。关会出份子钱给李肆,由其供养关行,同时监督关行的征收有没有勒索压榨的行为。而上缴税银,是由李肆另外派出的关牙负责。
虽然从利害关系上分割了官府对钞关的控制权,可因为账目还存续着,李肆觉得如果继续用之前那种循环账,以及传统的四柱账法,关行一旦再被夺回去,官府可以继续顺畅地收税。所以他要从账目上继续制造壁垒。
用上安家的算手清查核对老账,再用青田公司的算手掌柜将老账数据搬迁到新账上。以后让关行用新账,这样官府就没办法再chā手到关行的细务上,从而实现真正的隔离。而钞关要向户部上缴备查的账目,就由钞关留下的那些书吏们自己生造就好,反正银子总数是足的,只让关行另出一份亲填薄给钞关书吏作假账。
新的账法全用借贷法和阿拉伯数字,而且还用上更为细致的分类账,账册流转、保管和整理分析,全以李肆前世在商业帐务上的那些基础知识支撑,是一个全新的体系。一旦运转个一年半载,官府和商人的关会,就再难厘清关行的运转,只能当好收钱人和出钱人的角sè,要改变这样的格局,除非下定决心砸烂局面,从头来过,那样做的风险和代价就不是一般的高。
李肆之所以这么急,是他从彭先仲的关会那听到一些风声,说上层的大佬似乎开始注意到这个关会,他不得不加快了进度,甚至关蒄提出也要参加时,他思忖良久,也不得不点头。
“有些事,终究是避不开的。”
李肆暗叹,关蒄的确是在数字上天资超人,他再要刻意打压,也真是没有道理,只好任得她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梦醒和别离
第一百三十四章梦醒和别离
有些事的确是避不开的。
三月的广东chūn意已lù,李庄外的广阔田地正一派翻土暖地的繁忙景象,浛洸码头,其他人都刻意离得远远的,甚至严敬都缩在了船舱里,栈桥上只剩两个正默默相对的人影。
“方堂恒很有天赋,盘石yù也还将就,再加上我选出来的十来人,他们继续苦练下去,在武艺上该能有些成就,只是没人继续指导,就怕走偏了路子。另外枪刺术的崩枪式我还不是很满意……”
严三娘嘴里絮叨不停。
“三娘,你……”
李肆开口,可没等那几个字吐出来,严三娘打断了他。
“盘姐姐的镜子被我搜刮来了,你可记得补给她。说起来你也够xiǎo气的,榨着我做了那么多事,却只送点银子就打发了。”
这话让李肆笑了,他手一伸,一个盒子递了出来,里面是一堆奇奇怪怪的玩意,两块木头,一块扁长铁疙瘩,还有两个像是装yào丸的瓷瓶。
“这样……拼起来,看看是什么?”
李肆将那三块奇异部件拼起来,严三娘凤目一亮,是枝短铳,见不到火mén和龙头,枪管是方方的木头,枪柄看起来也像个长长的粉盒,真是奇异。
“火mén和龙头都在里面,燧石和引yào也在里面……”
李肆打开套着木头的短铳后端,里面是个凹槽,还有个锯齿转轮,枪柄下那完全看不出用处,像是伸出来的一块铁片就是扳机。扣动那扳机,转轮朝前伸出转了起来。再看那翻开的盖子部分,缀着一块圆形的燧石。
“这两个瓶子,一瓶是枪yào,一瓶是铅子,用法和我的短铳一样,保险的位置都一样。”
李肆给严三娘解说着,接着又将这短铳拆成了三部分。
“我那样的短铳你不能拿着,可这样的……别人应该看不出来。”
将盒子盖好,放到了严三娘手上,李肆心想,他和田大由米德正三人联手的心血,应该足以酬报严三娘教授刺枪术的辛劳。
这枪十分独特,枪管枪机和枪柄可以拆开,枪管还套了一层方木壳子,枪口处裹着铜皮。通体绘着nv子气息的huā鸟,一点也看不出是杀人利器。而最独特的就是后端的枪机,揭开后端盖子,倒入引yào,再合上盖子,燧石就盖住了引yào。打开保险,发火轮就位,扣动扳机,发火轮前伸转动,燧石提升位置,轮燧摩擦,引燃枪管正后端的火mén,yào气从枪机两端的百叶窗式缝隙喷出。
既然是转轮,构造就有些复杂,还要承受yào气,零件可靠xìng也不高,所以没办法成为列装武器,而只是靠它不易被识破的特点,用来刺杀和防身。
这是为正未来的特勤人员准备的武器,想着严三娘这段时间练下来,枪法甚至比自己还好,对火器已然痴mí,李肆就送了一支给她,还作了特别的伪装。
而随着这枪送出去的,当然还有李肆那浓浓的不舍。
严敬的伤病已经基本调理好了,严三娘不得不和他分离。
“我……我还要这玩意干嘛?”
严三娘撅嘴,可双手却把盒子抱得紧紧的,接着再无言语,看住李肆的凤目bō光盈动,似乎在等着他说出那三个字。
“我……我走了。”
接着她面颊微微泛红,咬着嘴chún转身而去,李肆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也是淡淡酸涩。
咚咚咚……
严三娘又跑了回来。
“你已经是一方豪强,你在意的人也都能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想着造反?”
她很认真地问着,而李肆也收起飘渺心绪,认真地看住了她。
“我不仅在意身边的人,还在意其他的人,所有的人。不仅在意这时候,还在意未来。而我更在意的,是你曾经说过的话,天理自在,人不可欺。”
严三娘继续问:“那你到底想要个什么……天理?”
李肆耸肩:“我在这里的天理就是……剪辫子、杀鞑子,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严三娘樱chún轻启,xiōng脯也剧烈起伏着,“你……你这样的心思,要传了出来,可是五马分尸的罪……”
李肆点头微笑:“所以啊,你可要好好代我保密。”
严三娘眼睫飞速眨动:“是的,所以我最好是……最好是……”
李肆呼吸也有些急促了,那三个字他没能出口,她却似乎要自己说出来。
“三娘……”
远处严敬终于忍不住出声呼唤,严三娘像是骤然清醒,楞了好一阵,眼中闪过一丝泪影,她艰辛地说着“我最好是……忘了这里。”
船影渐远,关蒄牵住李肆的手,xiǎo脸上也抹着一分凄sè。
“四哥哥,你为什么不让严姐姐留下来?”
李肆捏捏她的xiǎo手:“她真能留下来,就不需要我开口。”
关蒄抹着眼泪道:“我好舍不得,四哥哥你真舍得?知道四哥哥你很喜欢她的,就是那种想着让她做婆姨的喜欢。”
李肆皱眉苦笑:“你老是想着再给我找婆姨,就不怕chuáng上没你的地方了?”
关蒄摇头:“四哥哥的身上就是我的地方,chuáng多大多xiǎo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见四哥哥伤心,严姐姐,我真的也好喜欢她,呜呜……”
瞧着xiǎo丫头又哭成了泪人,李肆是又无奈又好笑,你啊,就喜欢跟着她野。
是啊,为什么不留下她?只要他多huā点心思,强自留下来也该是可以的。
可李肆只能轻叹摇头,她心中还有她原本的世界,强自留下来,对她对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自己和严三娘严咏chūn的邂逅,或许就是一场梦。
“三娘……这里就是桃源,出了桃源,梦……也该醒了。”
船舱里,严敬对正呆呆坐着的nv儿这么说着。
“是的,爹爹,俦哥马上就要行冠礼了,我还要嫁给他,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呢。”
严三娘低低说着,捏着盒子的指节已然发白。
码头的栈桥上,还有人正紧紧咬着嘴chún,不让自己出声。
“严妹妹你走了,接着就轮到我。”
盘金铃看了看身侧李肆那眉宇间的眷恋,心想到那时若他的眉头也这般压着,那该会是怎样的幸福。
幸福……幸福就是主基地被人空降偷袭的时候,你忽然发现,还有一个更大更全的野生基地在等着。
李肆对幸福是这么感受着,所以当他知道湖南chūn晖堂给彭先仲下了帖子,宣称要接管关行,不如愿的话就要动用“上面”的力量整治彭先仲乃至他李肆时,看着舆图上的遇仙桥和太平桥二关,李肆嘿嘿笑了出声。
“先顶住chūn晖堂,再跟老白下帖子,说我又有了个赚钱的新点子。”
李肆对彭先仲说着,现在彭先仲已是青田公司公关部的执事,所谓公关部,就是作对外关系,起的就是保护膜的作用。而关行乃至李肆在市集的商行,都归在商关部之下,现在是由他亲自兼管,等有什么人才再起来,再jiāo给他管,李肆对之前浛洸钞关那个向案头期望很大,现在的浛洸关行就由他在管理。
不久后,白道隆就在韶州城得了彭先仲的帖子,然后出面请动了太平关的监督,一起风风火火来了英德。李肆带着浛洸关会的一些商人在县城的浮香楼大张旗鼓地招待了他们,几方就未来在遇仙桥太平桥二关,仿照浛洸模式新建两个关行的事宜作了热烈讨论,并就若干具体事项达成了意向xìng的决议。
chūn晖堂那边坐不住了,chūn晖堂那个陈掌柜,也就是被李肆差点炮轰商船的家伙,顿时不再在浛洸关上下力气,而是整日留在了韶州城,就跟太平关的监督和白道隆旋磨。和浛洸关比起来,那两关的商货量足有四五倍之多,当然不必再在浛洸关这里下功夫。
“咱们这是给人作了嫁衣吧。”
听到了遇险桥关和太平关两个新关会骤然而起,却没李肆和彭先仲这边的事,连庆典都没邀请他们去,甚至白道隆都装作没和李肆谈过这事,chūn晖堂东主成了新关会的关首,彭先仲这么抱怨着。
“先让他们自己跟自己斗着玩吧。”
李肆冷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真以为包个壳子,就能重现他在浛洸这边做到的事?不说全新的帐目体系,关行那些书吏、巡役的查验估货等工作都经过了重新梳理和设计,尽可能地提升了工作效率,缩减了贪腐空间,再有青田公司允诺的诸多福利,李肆这边的关行人员,效率和廉洁程度虽然可能还比不上以后的赫德海关,却也已经到了这个时代的官府难以企及的高度。
“不过咱们也确实不好跟他们直接斗,据说chūn晖堂此番动静,背后有苏州织造的声音。”
彭先仲的话让李肆愣住,苏州织造,李煦!?
“手可伸得真长啊。”
李肆感叹,这个超级狗tuǐ子的嗅觉还真是灵敏。
“接下来咱们是……”
眼见讨人厌的家伙都去了韶州折腾,彭先仲也觉身上的担子松了一些,老是旋在韶州这片地方也真有些生厌,他觉得是该向外看的时候了。
“向南,广州。”
李肆一边说着,一边心中微微dàng动,盘金铃在那里还顺利吧,可真是有些苦了她。不过话又说回来,瞧她走的时候,还是一脸很开心的模样呢,该是想着能重回故地,重振家mén而兴奋不已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民以食为天
第一百三十五章民以食为天
“很不好办,广州的水可太深了。”
刘兴纯从广州回来,对上李肆,一脸的难sè。现在他也是青田公司公关部的执事,在官府的职司也从浛洸巡检换到了象冈巡检。浛洸巡检挂到了田大由的身上,他是不必去应卯管事的,毕竟浛洸现在是李肆的地盘,有关行在那里已经足够,让司卫去轮班值守就好。
之所以把刘兴纯放到英德东南的象冈,是因为那里离广州府更近一些,只隔着一个佛冈厅,刘兴纯借公务来往广州城更方便。
盘金铃已经去了广州,王寡fù看不过她一个弱nv子去闯广州,也自告奋勇去广州办皮行鞋行和青铁行的生意,李肆手下无人,由此可见一斑。想着不能让两个弱nv子扛起进军广州的桥头堡,至少最基本的安全得保障好,所以他又派了于汉翼和陶富以及十来名司卫,以伴当的名义一起去了广州。
但去广州毕竟不是旅游,而是要打开局面,刘兴纯带着段宏时的指点去了广州城,想搭上官府的线,可奔忙十来日,依旧不得要领。
“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广州将军、广州知府、海关监督、南海知县、番禺知县,大xiǎo神仙分据广州城。段老先生给的名单已经时过境迁,我寻着能用的关系,也已经调到了从化县。如果只在从化县立足,该是没问题的。”
刘兴纯的苦恼,李肆早有预料,而他的意见,李肆很坚决地不加考虑。他没那么多时间兜那么大的圈子,钞关的变动已经引起了李煦那种层级的大人物关心,自己这只蝴蝶扇起的风bō,正在渐渐扩散,必须抢在时势变幻的前面,而不是被时势带着走。
段宏时在朝堂上的mén路太远,跟他在广州立足的用心不怎么搭得上。很简单地说,他就算要行贿,也得搞清楚那一堆神仙各掌着广州城的什么利害,然后还得有关系引见,要对方瞧得上,觉得自己可靠,才能把这银子送得出去。
要命的是广州这个没皇上的xiǎo朝廷,在利益关系上并没有一个清晰成型的模型,一旦人事有变,利益分配和势力范围就会产生变化,所以段宏时给出的mén路实用xìng不大。
如果他自己有官身那还好说,可以透过朝堂的关系亲自挤到这个xiǎo朝廷里,然后就能将那张无形之网看清楚,可现在……对了,今年还得考秀才呢,要能有官身,至少得明年去了。
“就只能让她们先靠着银子,把善堂和店铺建起来,这期间的大xiǎo麻烦,就得靠她们和于汉翼陶富顶住了。”
刘兴纯的无奈就在于此,黑道上的麻烦可不怕,怕的是白道上的,盘金铃王寡fù她们身后若没有稳固的官府势力,还不定会有什么风险。
“听说广州安家背后是广州将军管源忠,攀着他们的线过去也未尝不可。”
听涛楼上,段宏时给出了参考意见。
“可安家想的是把咱们踩在脚下,在没较量出胜负之前,他们可不是助力。”
李肆也在头疼,安六再来的时候,只说家中还在商议,看样子是委决不下,到如今还没消息,似乎在跟自己比试耐xìng,所以安家也是指望不上。
“为何不能直接入广州?没有官身,也可以借他途立名,这名就是护身符。”
翼鸣老道发话了,李肆段宏时都是jīng神一振,想听听这个修道之人有何说辞。
“譬如我老道,要出法事,必得整衣正冠,收摄jīng气神,出场就让人不敢xiǎo视,即便是以商人之姿,也能有此亮相登台之术!”
说得好!
李肆啪地拍了巴掌,他是骤然醒悟,先前只想着照顾周全再进广州,段宏时的考虑也只从官场出发,可如果换作商人身份,以令人侧目的方式进入广州,这就不一样了。
“是不是循着盘金铃的线,以治麻风的yào堂东主身份去?”
段宏时的思维也开阔了,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肆教给盘金铃的治疗麻风之法。
“善业虽可进阶,转换之时却有大麻烦。”
接着段宏时自己就否定掉了,善堂东主虽然很得名望,却会惹得官府那些大xiǎo神仙多心猜疑,行事更会让人总去揣测动机,而以商转慈善再聚名望却很容易。
“大xiǎo神仙,也该时时有麻烦,如果能帮他们解决一个大麻烦,不仅能显手段,还可攀到直上青云之梯。”
老道这话就很没水准了,谁不知道解人之忧是得恩之法?问题是人家的忧你能知道吗?知道了你又能解决吗?
密议没有头绪,李肆却要面对他自己的一个麻烦。
“偷懒耍滑?难以管束?买其他田种?”
管着农社的林大树跟李肆如此抱怨着,林大树做事一向很沉稳,很不喜叫唤,他要来诉苦,肯定是情况非常严重了。
“四哥儿的包田法,让大家跟自己的田隔开了。去年还只在翻耕开渠添féi,显不出问题,眼见要到chūn种,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包田上,老是想去cào持自家那几亩口粮田。”
林大树摇头叹气,李肆皱眉,感觉自己撞上了一个往日忽略掉的大问题。
青田公司的农社有两千七八百亩地,其中有六七百亩是李庄每户两三亩的口粮田,剩下的都归拢到农社里集体管理,由农社雇佣的雇工,其实也就是公司内部的闲散人户耕种。李肆将这些田分包下去,每个雇工掌着十多亩田,雇工除开固定的薪水,还以收成状况来评定津贴,薪水和津贴大概是一半对一半的比例,这是李肆结合责任田和公司职员的jī励机制做出来的办法。
可现在林大树的报告显示,这办法显然没有调动雇工的积极xìng,因为那包田终究不是自己的,收成好坏没对生活造成致命影响,雇工都以sī心角度出发,认为那津贴不过是水中月,反正做多做少都有那份固定薪水拿,自然不会太上心。他们更愿意把时间和jīng力在自己的田上,就算只有两三亩,cào持好就是自己的。不少人兜里有了余钱,甚至到外面去买田种。
这就是所谓的xiǎo农思想么?
李肆暗自皱眉,前世他也算是农家子弟出身,更在记者工作中作过不少农村方面的采访报道,对这东西也算有些了解,但是……就这么顽固吗?
“四哥儿,你终究还是不懂农事,这可跟工坊里做活不一样。”
看来林大树也觉着李肆的包田法有问题,见李肆有了思量,也直言不讳了。
“关键点在哪里?”
李肆确实不怎么懂农事,他很虚心地请教。
“工坊里做工,就算风险再多,东西也会一点点在眼皮子底下nòng出来,而且工日好算,勤没勤力,一眼可见,可农事就不一样了。田……就像是咱们农人的……”
林大树看向庄子外的广阔田地,闷了好一阵,才找出了一个比喻。
“就像是咱们农人的儿子,每一季你都得亲手护好它,随时喂着,随时打理。添féi除草驱虫,还得望着天日风水,几个月下来,才能见着收成。”
林大树越讲越流利,李肆也越听越认真。
“所以如果田不是跟自己的日子完全挂上,农人是不会想着投上满腔心血的,就像是养着别人的儿子,就算再亲,也总觉得隔了一层。四哥儿你的包田法其实已经考虑到这点了,农社的雇工,也就跟咱们之前的长工一样。可大家还有自己的口粮田,四哥儿给的固定薪水也跟长工差不多,大家自然就更上心自己的田。”
这可真是个问题,土地和农民,华夏大地的根脉,李肆没了言语,沉思良久,毅然做出决定。
“拆了农社,把田发卖出去!”
其实有缓和的解决办法,比如取消固定薪水,全改为津贴,或者把那块田相当于佃种一般分给雇工。可这么一来,农社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还不如直接把所有权也转移出去。
对这田地问题,李肆以前世的经验来看,就不能随便大折腾。以本心论,他要的是卷动,而不是铲动。当他确立了以资本搅动满清这坛酱缸的时候,也决定了他没办法在土地上同时下手,事情毕竟只能有一个。
最初他创立农社,也是抱着试水的心态,以企业化集约耕作,来试试能不能把农人们组织起来,如今这还没下水,就显出了致命缺陷,毕竟没农业机械,还是得靠人种田,而且田少人多,也没办法学着欧洲人那样轮耕休田,走农庄路线。
如果将他的青田公司比作政fǔ的话,现在看来,他这政fǔ的手伸得太深,基本是在搞土地国有化。而这路线,即便是在xiǎoxiǎo的李庄,也出现了难以把握的问题,还不如放开这只手,也能少承担一些责任,毕竟土地不是那根“搅屎棍”。后面要走什么路线,到那时再看吧。
最终李肆决定,不再将田地统一管理,统一雇人耕种,而是趁着chūn种前发卖给具体人户,优先农社之前的包田人,只限于青田公司内部以及附近关系比较紧密的乡民。而皇粮具体该怎么摊派,李肆jiāo给林大树,让他手下的掌柜伙计一直监管着田地权益的来往,由此来琢磨合适的计算方法,这也算是一场试验,试验着承担起官府的责任。
农社也不是完全取消,除了依旧负责对上官府那边的人丁钱粮帐目,李肆还留下了二三百亩地当试验田,种种新作物,并且之前的耕牛什么的也都收回到农社。其他人要买要租,都归由农社负责。
“还要算帐啊……能不能让关蒄来帮我一把。”
听到自己要负责帐目处理,林大树叫苦不迭。
“那是压榨童工!是违法的!”
李肆恼了,瞧着关蒄在账册上撒欢就气不打一处来,正该是xiǎo丫头尽情玩乐的时光,她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违法……”
林大树mō下巴,心说大清律例什么时候说过这条?
“违我李肆的法!”
李肆瞪他一眼,林大树赶紧摇手,不敢再提这话题。
“这时节发卖,价钱应该不错,今年天暖得更早,估计大家都会想着种甘蔗。”
林大树转移着话题,这话让李肆眉头一挑,不种粮食?
“粮食……咱们这靠着湖南江西,粮食都还算便宜,就算有什么bō动,也不像南边那么利害。现在粮价的确在涨,比去年多了大约一钱的样子,可还算正常。”
林大树的解释,在关蒄那有了更具体的阐述。
“四哥哥,这一个月里,浛洸关过的粮船比去年多了三成呢,可估价还是在涨,现在都每石一两三钱,已经超了去年的入市价。”
关蒄拿出了一张自己画的曲线图,在她chā手了浛洸关帐目后,就开始监视过关盐铁米糖等几项重要商货。这种将数字和实际事务融合起来,然后从中找出问题的事,可是她最喜欢也最拿手的,就如之前搞的那份《英德茶业现状调查报告》一般。李肆不得不承认,这xiǎo姑娘的确有当“发改委主任”的潜质。
听到关蒄的报告,李肆两眼猛然一亮,似乎……他找到了广州城里那些大xiǎo神仙的一个大麻烦,即将要面临的绝大麻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泪和血都是咸的,还有盐
第一百三十六章泪和血都是咸的,还有盐
“还能有什么麻烦?就是涨价,涨了一倍还不止!”
福建永chūn,刚进县城,就被一大堆人堵在街上,严敬随口问了一声,一个汉子怒气冲天地喊了起来。
“三十文一斤盐!?”
搞明白了事情,严敬猛chōu了口凉气。
“爹爹,咱们快走吧。”
严三娘耷拉着头,街边那官盐铺子正被几百号人围着,叫骂呼喝声不止,喧闹冲天,她却似乎一点也没入眼。瞧她那空dòng的双眸,该是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一声惨嚎终于将她惊醒,也将街上所有人都吓住。就见一队身上套着“巡”字号衣的差役,正将一个人拖过街道,那人光着上身,xiōng背皮肤都已经被鞭子chōu得碎烂,在地上印下一道猩红血痕。
“这是盐巡抓到的sī盐贩子……”
周围人议论纷纷,严敬似乎有了什么联想,脸sè顿时不怎么好看了。
“我没贩sī盐!我只是……只是买多了自己吃的!”
地上那人还有力气呼号申辩着。
“你买的就是sī盐!一买还二十斤,难道不是备着卖?罪上加罪!还有理了你啊!”
一个盐巡头目朝那人吐了口唾沫,手臂再一扬,噼啪一声,皮鞭又落到了那人身上,溅点血滴,周围观者顿时一片惊呼,忙不迭地退开。
“三娘,走吧……”
严三娘冰封般的心口顿时燃起了一股烈火,正横眉捏拳,父亲的低语响起,不得不咬紧了牙关,偏头避开这血淋淋的景象。
“你俦哥家里也在做盐生意,这事……历年都是免不了的。”
严敬无奈地低叹道。
“这……就是家乡么?”
一别十多年,严三娘已经不怎么认得家乡的景象。入眼所见,除了刚才的猩红,还有脏luàn的街道,褴褛行人满地,不时而过的差人朝她投来yīn冷贪婪的目光,这一切将她心中那点思乡之情片片削飞,她下意识想到的,却是另一处地方。
目光自然就投向西面,严三娘低低自语道:“那真是个桃源。”
英德李庄听涛楼,听了李肆的陈述,关凤生第一个就跳了起来。
“咱们这可不是世外桃源,得赶紧囤粮!”
也许是以前饿肚皮的经历太过深刻,田大由等人都纷纷点头,觉得这是第一要务。
“这事,四哥儿考虑的是大赚一笔吧。”
彭先仲的灵魂深深刻着“商人”这个标签,一语道出了李肆的用意。
“不仅是大赚一笔,这还是一bōlàngcháo,只要站到了làng尖上,就能带着我们冲进广州城。”
李肆的话语充满自信,这正是他能把握到的绝佳机会。
“四哥儿,这事可不好说,你真的确定,整个广东的粮价都会大涨!?”
林大树却在置疑李肆。
“每年粮价都会bō动,而且经常是这一县涨,那一县跌。就像去年吧,咱们粤北粮食涨了,可广州那一带还在跌,因为广西米进的多。”
林大树的话,彭先仲也连连点头。
“粮米生意都是有固定来往的,比如湖南江西米,每年都是分散四处在卖,江南也走,广东福建也走,而且米商都是看住了某府某县,做的是长期生意。之前江南米被张元隆外运,让江南米价大涨,官府动了平仓米也没按下来,还是靠着湖南江西米解决的问题,可那都是两三月之后的事了,之前没谁敢有那么大心气,料定江南米价还是扑不下去。”
彭先仲的话推翻了李肆印象中那些穿越xiǎo说里,动不动就能cào纵米价这类桥段的合理xìng。接着彭先仲又说到了关键,这海量粮米不可能被少数几家米商控制住。县乡下的游商从农户手里收米,再到大的城市,乃至省城汇聚,才由大米商接盘,朝其他市场贩运。一城就不下十数米商,一省更是上百,米市是零碎区隔的市场汇聚起来的,靠几个商人很难拨动。同样的,米价的变化,除开天灾**,其他原因就很难预料,也难以形成全局的影响。
目前不仅广东没什么大的灾害,广西湖南江西也没见动静,似乎一如平常。
“咱们广东历年缺粮,每年从广西进米不下百十万石,如果广西能平稳,广东米价要涨也不会涨到天上去。”
彭先仲下了定论,可李肆还是摇头,他确定广东米价不仅会大涨,而且还是全省大涨。
“四哥儿……为什么这么肯定?”
见李肆摇头,关田等人都不再置疑,他们都习惯了李肆“神机妙算”,可彭先仲初入决策圈,对李肆的“本事”还没太深刻的感受。
“因为我能肯定,广东有两个大人物要遭殃。”
李肆说的是两广总督赵弘灿和广东巡抚满丕,之前关蒄提到米价,让他有所醒觉,后来再跟刘兴纯提到的广州城大xiǎo神仙一拼,前世某条资料就从记忆库里跳了出来。
两广总督赵弘灿这人,他一直没什么印象,虽然是平三藩名将赵良栋的儿子,康熙重臣赵弘燮的哥哥,却没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光彩事迹,反而就是在这一年,他和广东巡抚都遭弹劾,部议革职,最后康熙施恩,只是降五级任用。
他们遭什么罪了呢?事情很xiǎo,因为他们没有向康熙奏报米价,然后被广州将军管源忠参了一本。而至于没有奏报米价的原因,到底是疏忽,还是不敢报,李肆觉得,多半该是后者。
就在这康熙五十二年,广东米价“腾贵”。公开资料说是每石涨到二两,可让总督巡抚不敢上报,相信真实米价远远不止这个数字。
李肆之所以对这事有印象,是当初翻看《康熙朝实录》时,对这一条的未知背景很有些兴趣,当时就在猜这两哥们是不是故意不报。因为米价太高,一个总督一个巡抚,总得给出原因,而这原因估计又是他们的忌讳,还不如干脆装作工作疏忽,被治一个轻罪就好。
李肆捡起这条资料的时候,也想了好一阵,虽然他也想不出米价为何会在今年猛涨,但至少能确定,自己这只xiǎo蝴蝶应该没对这项历史进程有什么关联,所以,他认定这事未来应该会发生。
见着李肆自信充盈的神sè,彭先仲满肚子嘀咕,却也不再继续就这个问题穷追猛打,而是转到了事情的cào作层面上。
“四哥儿的具体盘算是什么?”
李肆点头,他有了初步的构想。
“湖南米,从现在开始,囤积湖南米,浛洸这条商道,对咱们是透明的。”
一听到“囤积”二字,彭先仲两眼就开始发飘,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十万石米乃至更多,可是影响不到广东粮价的,四哥儿,咱们……现在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吗?”
从湖南贩米,算上运费,每石米要七八钱银子,算起来底限就得七八万两银子。
“我一下拿不出来,彭家也该拿不出来,可湖南那边还有人,另外……”
李肆想得远了,眼神有些发飘。
“说不定这是一石两……不,三鸟的事。”
他指了指北面。
“那里还有人,手上有大把银子,正想着该怎么赚更多的银子。”
永chūn县城边缘,独mén独户的一进院子里,严三娘环顾四周,努力寻着儿时的记忆,却发现始终被一层厚重的mí雾遮挡着,也就后院那xiǎohuā园,隐约能拉起两个稚嫩的童声笑语。
“爹爹我旧日的关系还在,以后靠着云贵那边的茶叶,也能赚不少银子,日子该是能变个样。”
严敬正在憧憬着未来。
“整治我那家伙,两年前死了,许是跟同行分赃不均。他背后那官老爷,也早在四五年前离了此地。这院子本卖给了别人,还是亲戚们凑钱赎买回来。三娘,我们亏欠家中太多啊。”
说着说着,他就陷入了回忆,抚着院子的砖墙,感慨连连。
“屋子赎回来了,可娘亲却永远回不来了。”
严三娘叹气,心中那层mí雾也淡薄了几分。
坐到huā园里的秋千上,严三娘心头正风雾卷滚,思绪如断线的风筝胡luàn飘dàng,就听院前响起人声,父亲一声“梁四爷”让她心头猛然一跳,这个“四”真是无比亲切,可惜却是“四爷”不是“四哥”……
“难道是俦哥……来了?”
想到这,她心跳更为慌luàn。
正不知所措时,一个人已经进了huā园里,远远隔着,就是一声低唤:“三娘……”
转头看去,却是一个长身yù立的英俊青年,面似冠yù目似朗星,随着自己的回望,眼瞳也骤然莹亮,人也跟着愣住。
“俦……博俦哥。”
严三娘低头招呼着,这正是和她自xiǎo定亲的梁家公子梁博俦,没见时还觉得亲切,可一见,却觉着一股异样的心绪将她推得远远的,让她下意识地不再以“俦哥”称呼。十来年不见,xiǎo顽童成了翩翩公子,可她内心深处却没dàng开一点涟漪,更说不上惊喜。
“三……三娘,你真是……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梁博俦被少nv那摄人容颜给震住,好半天才清醒过来,而少nv的反应,他只当是nv儿家的羞涩。
“就是这里啊,想当初,咱们还在这里一起跟武师学长拳呢,那时候我就打不过你了。”
梁博俦低低倾述着,句句话语,渐渐将严三娘心中那mí雾给层层揭去,也开始能和梁博俦有了言语来回。
“近日生意红火,老哥我也能多帮一把,银子的事就不必在意了,从纳采到过mén,我梁家都包了!”
前院的豪爽腔调响着,那是梁博俦的父亲在说着婚事,严三娘也只觉心头骤然一痛,可接着她想到了什么。
“博俦哥,我和爹爹回来的时候,见县城里盐价大涨,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再避着梁博俦的目光,而是直直看住了他。
“每年这个时候,县城粮价都会涨一些,然后县里人为了省盐钱,就到处钻营,贩卖sī盐。所以今年盐商们都联起手来,加了力气剿这sī盐生意,三娘,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事来了?别担心,我们梁家其他不敢说,可盐……呵呵……难道还会让三娘你去外面买盐吗?”
梁博俦微笑着解释道,在这样的未婚妻面前,他是知无不言。
“可……这不是苦了其他人吗?”
严三娘的疑问还带着几分期待。
“三娘你啊……还是没变,就是一副菩萨心肠。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去年sī盐太猖獗,盐商们损失太重,总得补上几分。我们梁家本不想把事nòng得这么大,可三娘你也知道,做官盐生意,不跟其他人一起发声,那可就是……大麻烦。”
梁博俦很有耐xìng地讲解着。
“可这也是……这也是助纣为虐!”
严三娘终于再忍不住,沉声斥责道。
“三娘!”
严敬出现了,板着脸压住了她后面的话。
“三娘啊,真是nv大十八变,生得这么俊俏。许是跟你在外面呆久了,不习惯怎么过安生日子,别在意,呵呵。”
梁父在一边劝着。
“三娘,世道就是这样,我们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伤天害理的事,能避开就避开,避不开,心头也抱着几分愧疚,这也总是为了家人,不是有意的。”
梁博俦低低叹着,严三娘的话,对他也不是没有触动。
“我们梁家得空也在施粥赈济,可不要把我,我爹和那些人hún在一起。”
梁博俦诚恳地说着,严三娘闭上了眼帘,心中百味杂陈。
梁家父子走了,亲戚们又上mén了,七姑八嫂欢笑着,话里就离不开新娘该怎么打扮,言语絮叨间,那种飘渺的亲情也开始归位,严三娘只觉自己一颗心分作了两半,痛得难以言语。
“三娘,咱们安顿好了,梁家就要上mén,纳采之后,紧接着就接你过mén。为了不让咱们家折腾,也不让你劳累,梁家特意不在泉州办,而是在永chūn这边的庄子办,你就做好准备吧。”
严敬jiāo代着nv儿,见nv儿神sè不豫,他又补充了一句。
“咱们爷俩,好不容易才能回乡,从此不再颠沛流离,过去的,不管是苦还是其他什么,就让它过去吧,日子就跟饭和盐一样,终究不是梦里的东西,要一口口实在吃着的。”
严三娘缓缓点头:“爹爹你放心,nv儿知道的。”
huā园的角落里,泥土被掘开了,严三娘将表面还绘着huā鸟的木盒放了进去。
“就这样吧,那场梦,总该醒了。”
少nv咬着嘴chún,双手推动,泥土将那盒子盖住,就在那一瞬间,泪水自两颊滑下,滴落在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