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一章 胜利属于我们
望着台上正激情洋溢的噶尔丹策零,以及不断汇聚起来,情绪也不断高涨的准噶尔人,切尔雷赫身边一个像是侍从的年轻军官也激动地道:“赛里斯人说‘哀兵必胜’,赛里斯人自己都没想到,会把准噶尔人逼到这一步吧。”
切尔雷赫皱眉道:“鲁缅采夫,你很看好这场决战?”
出身贵族将门,年仅十六岁就被授予上尉军衔的鲁缅采夫并不是切尔雷赫的侍从,他以哥萨克委员会【1】远东军区观察员的身份,随同隶属于远东军区的“准噶尔军团”行动,而“准噶尔军团”则是由西伯利亚哥萨克军区辖下的四个哥萨克骑兵团组成。
“远东军区”是1740年俄罗斯丢失厄尔口城以及北海周边据点后新组建的,统管东西伯利亚方向的军事力量,应对中国人在远东发起的咄咄逼人攻势,目前辖下有准噶尔军团、阿穆拜尔桑守备部队以及阿勒泰军团等多支部队,兵力大约为两万五千人。除开原本西伯利亚的一万五千人外,另外五个步枪团近万人是由欧洲调来的常备军,这也是目前俄罗斯能投放到远东的最大力量。
鲁缅采夫还带着稚气的脸颊上满是昂扬:“特使阁下,难道你不看好这场决战?”
切尔雷赫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转到台上的噶尔丹策零身上,他摇头道:“准噶尔汗王根本没有决死一战的勇气,实际上,他的豪情壮志在说服和压迫汗国各部族出兵时就已经消耗殆尽了。准噶尔能凑出七万大军跟赛里斯人正面决战,对历代汗王来说,已经是空前的胜利,至于战胜赛里斯……如果对手是以前的清国,也许还有那个可能,可他们的对手是赛里斯,是在陆地上打败过西班牙。在海上打败过不列颠的赛里斯。”
他继续以不屑的语气道:“这场决战的胜负其实并不重要,赛里斯人在这里采取的战术就跟我们之前对付准噶尔一样,真正的力量来自堡垒线,而不是野战兵团。野战兵团失败没什么。再调集新的部队来就好,只要这条堡垒线在,力量很快就能恢复。而人口稀少的准噶尔人不仅什么都得不到,损失的战士也要十年二十年才能补充回来,可赛里斯人还会给准噶尔人这么长的时间吗?”
“准噶尔汗王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如果真有跟赛里斯人拼到底的勇气,就该全力进攻前方的轮台城。就算有所损失,赛里斯人丢掉了轮台城,要再恢复态势,起码要一两年时间。可他要做什么?他要求我们俄罗斯作一系列配合,希望削弱赶来支援的赛里斯主力,还不打轮台城……就算他有打赢这场决战的信心,可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能够体面地向赛里斯皇帝低头,获得皇帝的仁慈处置。”
鲁缅采夫皱眉道:“特使阁下。我看您失去的不仅是厄尔口城,还有您的勇气和自信。赛里斯人的确是不容轻视的对手,可海努克城之战也证明了。他们跟准噶尔人也只是在一个水平线上。如今准噶尔人怀着……背水一战的决心,还有我们勇猛的哥萨克骑兵帮助,即便是再谨慎,也不该对这场决战的前景感到悲观吧。”
一瞬间,居延堡之战的幕幕场景又在切尔雷赫脑海中闪过,悲观?那片红衣浪cháo让他感觉到的不是悲观,而是绝望。如果俄罗斯在北方战争中遇到的是赛里斯红衣,怎么也不可能取胜。
原本该是最有立场主张跟赛里斯对抗到底的切尔雷赫,现在已经变成了主张收缩东方,与赛里斯和平相处的鸽派人士。
切尔雷赫苦涩地道:“我不是对这场决战悲观。我是对东方局势有冷静判断,上尉,你既然从圣彼得堡而来,也该明白,女皇陛下对夺得这片土地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甚至还在为能不能保住中西伯利亚一带忧虑。”
过于年轻的鲁缅采夫觉得身为俄罗斯人的尊严受到了侵犯。他脸sè涨红地道:“俄罗斯不会停步!不管是西方、南方或者东方!你该为你的言辞感到羞耻!”
切尔雷赫摇着头,正要教诲这位十七岁的上尉观察员,另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切尔雷赫说得对,东方的局势不容乐观。”
一个剽悍身影出现,两人同时鞠躬抚胸,“叶夫秋欣将军!”
披着翻毛斗篷,个头几如一只人立巨熊的大汉点头回礼,继续发表着评论:“西伯利亚、阿勒泰还有准噶尔这些地方不是俄罗斯的主战场,俄罗斯不可能在这里投入集团军以上的军队。俄罗斯真正的敌人在西方,在南方。两年前我们不甘心地跟奥斯曼土耳其签订了《贝尔格莱德和约》,黑海的出海口依旧没有夺到。就在眼下,我们跟瑞典还打得难分难解,波兰的麻烦还没有了结,欧洲才是我们俄罗斯的战场。”
“如果把俄罗斯跟赛里斯作个比较,就会发现两方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赛里斯看待这里,就像是我们俄罗斯看待芬兰,我们不愿被瑞典占领芬兰,扼住我们的咽喉,赛里斯同样也不愿这里脱离他们的管治,按照赛里斯人的历史,这里本来就是他们千年以前拥有的领土。”
“在中亚我们还跟哈萨克人和布哈拉、希瓦两个汗国冲突不断,更不用说西亚的奥斯曼土耳其。东方无关我们俄罗斯的战略利益,我们不可能在这里付出全力,而赛里斯却不一样。跟全力以赴的赛里斯争夺次要地区是什么后果,不列颠在印度的失败已经作了充分说明。”
准噶尔军团司令叶夫秋欣深沉而理xìng的分析跟他的个头和气质极不相称,作为顿河哥萨克的首领之一,他远调而来,统领这支以西伯利亚哥萨克为主体的军团,在军团官兵眼里,他根本已是纯粹的俄罗斯人。
“将军……”
鲁缅采夫还不服气,却被叶夫秋欣挥手打断了。
“但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哥萨克将军话锋一转,鲁缅采夫和切尔雷赫都呆住了。
“我们不是远在几千俄里之外。看着地图指指点点的贵族老爷!我们准噶尔军团来这里,是显示俄罗斯的力量!我叶夫秋欣来这里,是带领哥萨克人夺取又一场胜利!身为军人,前方只有敌人!心里只有胜利!什么大局。什么政治,都不该是我们关心的事!”
叶夫秋欣眺望极远处的轮台城,此时的他才真正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人熊,说话间浓密的胡须掀动,露出森冷的牙槽,他鄙夷地看向切尔雷赫:“准噶尔人可以失败,甚至俄罗斯人也可以失败。哥萨克却是战无不胜的!”
一句话让切尔雷赫跟鲁缅采夫同时生起极度复杂的心绪,哥萨克人终究是哥萨克人……
跟准噶尔,甚至跟俄罗斯都没关系,这一场决战终究是哥萨克人的舞台。叶夫秋欣这么想着,身兼俄罗斯上层一员和哥萨克首领这种双重属xìng,在战争面前,他下意识地就服从了属于哥萨克人的一面。
他所率领的四个哥萨克骑兵团是俄罗斯在东方首次集结起来的庞大军团,赛里斯人……必将成为他带领哥萨克人夺得无上荣光的铺路石。
切尔雷赫好心地提醒道:“将军。先不说赛里斯步兵在装备和战术上不逊于欧罗巴强国水平,我们俄罗斯常备军都要差一大截,赛里斯的骑兵更不是好对付的强大对手。”
叶夫秋欣咧嘴笑道:“骑兵?你是说那些换上了赛里斯制服的鞑靼骑兵?”
切尔雷赫道:“之前居延堡之战里。赛里斯的骑兵表现出了……”
叶夫秋欣挥手打断了切尔雷赫的话:“特使阁下,您作好跟准噶尔人的联络工作就可以了,您之前的努力已经说明,您更适合作这一类工作。”
切尔雷赫苦笑着闭了嘴,自己终究是失败者,任何渲染赛里斯强大的描述都会起反作用,更何况是对一位哥萨克将军说,哥萨克并非这个时代最强大的骑兵?
单纯的鲁缅采夫却丢开了之前的小小郁闷,扬眉道:“准噶尔人是幸运的,有哥萨克在。赛里斯将为这一场决战的失败而哭泣!”
噶尔丹策零也正带领已聚集了数千的族人一同高呼:“胜利!胜利!”
即便双方的力量对比并不会因这场决战发生根本的变化,但胜利终究是胜利。去年银顶寺之战后,不仅俄罗斯一改强硬姿态,还毅然派出jīng锐的哥萨克骑兵携手,就连周边的哈萨克人、吉尔吉斯人等附从部族也老实了许多,这才为准噶尔集结从未有过的大军创造了条件。
俄罗斯人。准确说,哥萨克人的信心为噶尔丹策零和大策凌又打了一针强心剂,而瑞典人列纳特的保证也让两人对决战的前景更乐观了。
“包沁就是大汗手中的利箭,以上帝之名发誓,它将无坚不摧,赛里斯人会在猛烈的炮火中化为飞灰!”
列纳特指挥着噶尔丹策零耗费大笔金钱建立的火炮部队,准噶尔语称为“包沁”,此次决战,列纳特将指挥多达三百门火炮,尽管都是青铜火炮,但经过列纳特在炮车上的改进,都具备了相当的机动力,足以跟赛里斯的强大炮兵抗衡。
跟另一个位面的历史相比,此时的准噶尔在火炮数量、xìng能和制造技术上都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噶尔丹策零以区区一隅之地的疆域,百万左右的人口,就装备了几乎等于整个俄罗斯一半的火炮。这倒不是噶尔丹策零有如此大魄力,而是被英华给逼出来的。
实际上他这支炮兵部队也有极大水分,将近一半的火炮是这两年急急铸造的,大多数都是小于欧洲十二磅炮的轻炮,还因为火药和铁料不足,持续作战能力严重不足。
不过对噶尔丹策零来说,只要能满足这一场决战所需就好,打赢了什么都好说,打输了,准噶尔都没有未来了,还关心火炮干嘛。
在瑞典炮兵军官列纳特的认识里,却没有什么失败的概念。七万人三百门火炮的配比,放在这个时代的欧洲也是一等一的强军,一般而言,欧洲也不过是每千人三门火炮。
听说赛里斯人的军队也就三万人,就算多到五万吧,在炮兵上怎么也不可能超越他手里的炮兵,至于运用炮兵的技术,赛里斯人能强过经历了大北方战争的他?准噶尔有这支强大的炮兵支撑,怎么可能失败!?
第二rì,大军推进到距离轮台城二十里的地方,开始正式扎营,列纳特也开始着手编组炮兵队,那些哥萨克骑兵看向一门门火炮时的敬畏表情,也让列纳特心中的豪气不断充盈。
圣道二十三年二月二十rì,八万准俄联军包围了轮台城,西域大决战正式揭开帷幕。尽管噶尔丹策零、大策凌以及叶夫秋欣、切尔雷赫等高层对此战各怀心思,但在列纳特所统领的炮兵部队向轮台城发shè出第一发炮弹时,心思中对前景的忐忑不安、对决战的惶恐,对自身选择的怀疑,都在那一声雷鸣中消散。
不管未来如何,可这一场决战的胜利却是实实在在能握住的。(未完待续)RQ
第九百零二章 末路彷徨
准俄联军不仅包围了轮台城不断发炮轰击在头两rì还不断以小股部队试探希望能找出城防的薄弱处。( )
噶尔丹策零无心攻坚并不等于视轮台城如无物如果真有不费什么代价就能攻占轮台城的方法噶尔丹策零绝对会高兴得从梦中笑醒。
很可惜有原本的轮台古城为依托有居延堡的经验为参照新的轮台城就如一只巨大的齿轮平卧在这片大地八面棱堡的堡垒和堡墙相互依托辅以两层外壕靠近堡墙处的开阔地面还被一层层铁丝网分割得零零碎碎根本容不下蜂拥蚁集的步兵冲击。三天下来在轮台城下十丈到二十丈远的壕沟外躺了两百多具尸体成为各种失败的鲜明写照。
列纳特说服了噶尔丹策零要以火炮作进一步的试探说是试探列纳特却满心想着轰开几道缺口。
于是几十门火炮被推到了距离轮台城两里外的地方不再是示威xìng的shè击而是要炮火强攻。二十五rì这一天炮声轰鸣不断。
“真好看着这动静吃起饭来特别香……”
城中哨台换了白班充当战场观察哨的魏振华呼噜噜喝着萝卜羊肉汤再没那股呕心yù呕的感觉。轮台城不断被炮弹击中可堡墙的炮台不甘示弱回击的炮火虽然不如敌人密集却不断在敌人炮兵阵地扬起一股股烟尘。远远看去看到敌人一门炮四分五裂飞扬天够他吞下好几口饭菜了。
“坤位偏左大约十丈!重复!坤位偏左……”
王楼官却还忙个不停正一面举着望远镜观测炮击效果一面用通话器跟台下的通讯兵联络。这是灯号兵的兼职为火炮shè击提供观测。战场硝烟弥漫炮兵自己可看不清炮击效果而他们灯号兵在二十丈高的台子。几里之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像王楼官这样的老兵甚至能分辨出哪一个方位的炮击偏了多少。
通讯兵得了消息急急向坤位炮台奔去没过多久。炮台的三门十二斤炮连续开火准噶尔的前进炮兵阵地像是被无形的铁犁刮过溅起凌乱的尘土乱七八糟的杂物更混杂着喷飞看到一扇车轮飞半空魏振华咣咣刮着饭缸子诅咒胖厨师给自己打的饭太少了。*
轮台城也有炮。不仅堡墙有灯台之下的高台也是炮兵阵地。可此时形势显然还没危急到需要这里的四门二十斤炮发话堡墙的二十四门十二斤炮足以应付。至于密布堡墙的四斤小炮和飞天炮那是对付步兵用的。
“该死!赛里斯人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好!?”
接连不断的炮弹落在炮兵阵地里在冬rì坚硬的土地蹦跳着将人体、炮车乃至火炮砸得四分五裂。列纳特气得摔着自己的翻毛高筒军帽嘴里说是运气眼睛却瞄着城中那座高塔。心想赛里斯人不可能有那么高的火炮技术能够借高处的哨望兵修正炮击吧……
接下来的炮击更为准确不到两个小时就损失了六门火炮。列纳特终于确认不是帝在眷顾赛里斯人而是那座高塔的确在指引赛里斯炮兵。
列纳特向噶尔丹策零命要将火炮阵地再向前推进一半距离只要摧毁那座高塔这座城市就到手了一半。
噶尔丹策零却断然否决了反而下达了火炮后撤的命令他可不想把宝贵的火炮乃至火药炮弹浪费在轮台城。
列纳特郁闷地接受了命令正如俄罗斯人所说那般。准噶尔人对赛里斯人的坚城已经有了下意识的畏惧。之前就算曾经攻破过还未整修好的古城和吐鲁番损失也让准噶尔人揪心的痛。而每门炮不超过二十发的炮弹和火药也让列纳特自己格外珍惜每一次炮击。
仅仅一rì准噶尔的炮兵就萎了下来反而是轮台城不断发炮轰击着shè程内任何一股超过百人的敌军。作为面向准噶尔腹地的最前沿要塞。轮台城守军仅仅两个营加炮兵不过三千多人可配备的火炮却接近三个师的炮兵总和储备的弹药更足以供应一军一场大会战之需。
堡垒线战术配以jīng锐的机动主力在这种战术下准噶尔人就面临着战略的困境这也是之前噶尔丹策零和大策凌近于悲观的情绪来源打败了机动主力还有堡垒线在。如今也就只能以佯攻轮台吸引对方仓促来援击其劳师胜一仗算一仗来安慰自己了。
八万大军当然也不会在这里坐等围住轮台城的同时准噶尔也分出了小股兵力向北和向东试探。( )汉人在这两个方向都建起了堡垒线吴崖自去年银顶寺之败后把大部分jīng力放在了修路建堡每隔四五十里都有一座或大或小的堡垒。
噶尔丹策零也素有谋略他可没想过非要在轮台城下决战在轮台城露面不过是调动汉人主力南下真正意图是在半路寻机歼灭。而这些小堡垒就是阻碍此策实现的关键节点破坏后就能遮蔽自己的行动。
可没想到小堡垒也只是相对轮台城而言在轮台城北方三十六里东方四十里的两座堡垒也都是棱堡虽然小了一号却还是驻扎了数百官兵还配有好几门火炮耸立在堡垒中心的高塔也跟轮台城的高塔如出一辙指引着火炮jīng确地轰散了试图攻城的准噶尔人。
要攻下这些堡垒可不是几百甚至几千人办到的至少得出动万人大军可这么分兵万一遭到汉人援兵突袭怎么办?
从二月二十五rì到三月一rì噶尔丹策零都在犹豫不定到底打不打到底打哪一个或者是两个都打?到三月二rì他终于定下决心出动一万大军加三十门火炮要强行拔掉北面的一座堡垒。为之后截击汉人主力铺出足够宽敞的后方纵深。
可部队刚刚出发东面就出现大批英华援兵这让噶尔丹策零大吃一惊来得这么快!?
“战旗是一条竖着爬的蜥蜴……”
哨骑如此回报着。大策凌痛苦地闭眼:“这是龙骧军他们本该在漠北的就算只是带着两个本部师我们面对的也将是四万到五万大军而不是三万……”
噶尔丹策零强自振作道:“我们之前不就是把汉人主力算作五万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这股生力军现在出现总比我们跟羽林军打到一半时才出现好。”
接着他笑道:“不仅如此。这还是分头击破的绝好机会!”
正要转向北面的大军被拉了回来准噶尔人紧急动员起来准备向东进发跟那支突然出现在东面的援兵对决。
轮台城东六十里一座堡垒前大军卷起滚滚烟尘正向西面进发。龙骧军都统制中将方堂恒踏在堡垒城垛。正在等候参谋译完灯号。看着大军中飞龙旗招展不定他心中也踌躇满志。从漠北转战西域龙骧军功绩已能追羽林军。更将鹰扬军远远抛在身后当初从鹰扬军跳槽而来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当然方堂恒可不知道准噶尔哨骑把龙骧军的飞龙旗描述为“竖着爬的蜥蜴。”
正陷入遐思中参谋前来报告:“羽林军已至轮台城北二百六十里!”
方堂恒耸肩道:“这老彭磨磨蹭蹭比我们慢了两百里……”
参谋没说话肚子里却道方都统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贬贬彭都统……羽林军可是远在阿勒泰一带算起来路程足足有一千二百里。十rì全军就赶了近千里这速度简直就是飞一般。而龙骧军分布在巴里坤到吐鲁番的若干堡垒里一声令下就在吐鲁番集结起来了到这里也不过走了三百来里路。
可话又说回来已是中将的方堂恒又能跟谁比呢目前西域诸军里。有中将之阶还独领一军的就只有羽林军都统制彭世涵了连王堂合都高升总帅部骑兵总长不仅辖龙骑军还管理英华诸军所有营以建制骑兵的训练事务龙骑军则交给了少将陈松跃统领。
不过想想龙骧军在十rì内就将分散在各处堡垒的兵力拉了出来编组成军赶到这里也不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事这可大大出乎准噶尔人的预料参谋也满心自豪。
说起来还是吴魔头够yīn狠啊……
去年银顶寺战败后吴崖不仅把龙骧军调了过来还对西域军事作了重大调整。原本分出的三路人马全部推翻改将军级建制完整拉过来。除了走天山南麓的岳超龙胜捷军外剩下的龙骧军、神武军、天威军全部拆散到堡垒线里跟仆从军一一对应配备保障堡垒线安全以堡垒线步步延伸只留下羽林和龙骑两军为机动主力而且还配属在阿勒泰一带形成高踞北方遏制俄罗斯人监视准噶尔人的态势。
如果准噶尔人大规模攻击堡垒线在北面有羽林龙骑军应付东面则是也拆为营翼配属的龙骧军。
将jīng锐的野战部队塞到堡垒里还塞得满满当当的实在有些奢侈可这只是临时措施。照吴崖的规划等阿勒泰的堡垒线成型后大军就将再度逼向海努克(伊犁)那时背靠堡垒线准噶尔人再没半点可钻的空子一战即可定西域大局。
准噶尔人也觉悟到了这一点他们抢在吴崖动手前主动找门来了只是他们料错了一点吴崖手里的机动兵力还包括龙骧军。
如果不考虑后勤部门的过劳死问题吴崖甚至还能再抽出至少两个师将龙骧军升格为四师编制的大军。不过……西域作战后勤第一吴崖也得向后勤部门的掌柜们低头。
踩了踩彭世涵后方堂恒满足地道:“暂时停止前进以前方堡垒为依托展开防御。”
两个师一万五千jīng锐红衣依托堡垒防御这消息传到正准备动身的准噶尔大军中时噶尔丹策零和大策凌第一时间就回过了神:“北面汉人主力也快到了!”
几rì内被多道命令搞得六神无主的准噶尔大军甚至俄罗斯人都抱怨起来这仗还没开打就自己就快乱阵脚了……
三月三rì再接到北方百里外发现汉人大军前哨的消息噶尔丹策零反而镇定下来了。
伏击再无可能自己反而遭了夹击……
算了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决战么?来得这么快自己该高兴啊。
噶尔丹策零终于振奋起来不管有怎样的谋划最终不得在战场决出高下么。
“决战!准噶尔人拿出你们的勇气来!舍弃一切就只为胜利!长生天站在我们这一边!”
噶尔丹策零发出了末路枭雄的呼号大策凌带着所有准噶尔部族的首领也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坦然面对准噶尔的命运。
三月四rì准噶尔大军向西后撤二十里空出了预定的决战战场。
眺望一望无垠的辽阔原野切尔雷赫悠悠道:“这里真是理想的埋骨之地啊。”
三月五rì英华三军战旗高高飘扬跟准噶尔的汗王旗以及哥萨克的战旗遥遥相对如中古武士般堂堂正正对决般的决战终于来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百零三章 真正的洪流
第九百零三章 真正的洪流西域的冬rì虽不如漠北那般难熬但也绝非打仗的好时候水寒草枯马匹畜牲行千里路几乎不能就地补给只能吃从后方每一顶帐篷里搜刮来的粮草。噶尔丹策零这支大军除了七万人还有近二十万马匹牛羊这一仗打下来人能活下来多少还是个未知数畜牲却是怎么也存不下三分之一的。
噶尔丹策零没有选择轮台城已经固若金汤等汉人在阿勒泰方向也拉好了堡垒线到夏秋的时候红衣大军背靠这条堡垒线长驱直入准噶尔的末rì也就来临了。
所有带着族人跟随噶尔丹策零来到这里的部族首领都清楚这一点他们也跟噶尔丹策零一样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而来这一战对准噶尔来说胜生败亡。
但三月五rì两军相隔十来里遮蔽了东西两头的地平线时汗王旗没有剧烈招展牛角大号没有吹出低沉却昂扬的战号诡异的沉默笼罩着准噶尔大军凝城厚重而无形的束缚让他们没有向前挪动一步。
俄罗斯准噶尔军团部署在战场的西北方向眺望两军排开十多里的宽大正面军团司令叶夫秋欣皱眉道:“准噶尔人像是已经丢掉了魂魄连进攻的勇气都没有了。”
切尔雷赫叹道:“的确是这样漠北蒙古的遭遇已经传到了中亚前两年的大小战事也一次次证明了蒙古人……不管是漠北蒙古还是准噶尔用骑兵冲击红衣严阵以待的步兵就等于自杀。”
“即便是准噶尔人无比夸耀的银顶寺之战红衣被分割为三个孤立的部分在准噶尔骑兵的冲击下依旧没有丝毫溃散反而杀伤了三倍于自身的准噶尔骑兵。噶尔丹策零如果没有带他的炮兵部队失败的将会是他。”
叶夫秋欣哼道:“所以……准噶尔人就等着赛里斯人进攻?”
一边鲁缅采夫摇着头像是难以置信:“任何一个受过基础军事教育的军官都会认为自己眼前所见极度荒谬。*极度违背军事常识七万骑兵等着四万多步兵进攻!?”
鲁缅采夫没有看错但这种违背军事常识的情形却不违背准噶尔人的生存常识。
噶尔丹策零没有糊涂。准噶尔人没有丧失理智“等汉人主动出击然后再寻找缝隙一举打垮”这是噶尔丹策零的策略也是让所有准噶尔人都乐于按下策马狂奔念头静待对方出击的理由。
在这个理由之下。身为几百年前几乎征服了全世界的蒙古骑兵的最后传承者准噶尔骑兵第一次没有主动进攻第一次坐看敌人打过来这种近乎破天荒的事情居然也能接受了。
准噶尔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认知可他们的对手却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于是从午十时左右开始轮台城西南方的广阔战场两军的沉默对峙一直延续到十一时。
直到确认准噶尔人真没有主动进攻的**。红衣动了这一动就让所有准噶尔人甚至所有俄罗斯人低声惊呼。每个人每匹坐骑的微微sāo乱很快汇聚为大股涟漪在十多里宽纵深也有十多里的大军中急速荡开。
巨大的圆球在红衣阵线后方缓缓升起还不止一个圆球下方似乎有微微火苗闪烁还吊着背篓一般的东西一直升到数十丈高的半空冬rì那清冷的太阳似乎也被这些圆球遮蔽数十里方圆内。所有准噶尔人和俄罗斯人都不再觉得自己跟对方一样头顶着一片天总会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半空觉得自己已是对方俯瞰的蝼蚁。
“那是热气球!该死的还不管束好你们的部下!”
叶夫秋欣怒斥着各个骑兵团的团长已经有不少哥萨克两眼发直低声叫着魔鬼。他从欧洲来。对这种几十年前就有人尝试的新鲜事物并不陌生。
“切尔雷赫去跟准噶尔人解释清楚!”
准噶尔人更为不堪不少人跪在了地叩拜祷告把那圆球当作长生天降下的神物。
不知切尔雷赫是怎么跟噶尔丹策零解释的而噶尔丹策零又是怎么安抚那些愚昧族人的总之准噶尔人的sāo动还是渐渐平息了轮台城的灯台魏振华却〖兴〗奋不已地拍着新搭档的肩膀:“王楼官就在面!”
热气球原本由东莞机械局负责的一个半死不活的项目多年没有成就。后来因大公主李克曦的搞怪而广传于世继而由天道院接手又因西域战事获得了大笔资金投入终于在去年开huā结果。
跟一般人所想的“飞天”不同此时的热气球尽管已能投入实用但局限xìng非常大例如准备时间长升高不足留空时间更只有可怜的个把小时但这已是此时技术的极限。西域大都护府也是受灯号塔的炮兵校shè功能启发想要一种可以在野战中进行炮兵校shè同时兼顾战场指挥观测的工具就这一点而言目前的热气球已经够用了。1】
六具热气球升空替代了军旗的招展本稳如磐礁的红衣阵列几乎在一瞬间化作洪流朝着西面倾泻而下。
红衣的皮靴踩踏起淡淡烟尘呼应着密集的细碎鼓点汇聚成一股缓慢但却让人感觉无可阻挡的流动之势虽远不如千万骑兵冲锋拉起的尘浪那般令人震撼但那种万人如一步的沉稳节奏让当面之人有一种前方每一寸空气都被渐渐抽走的窒息感这才是真正的洪流。
八人幅面六十人长度宽大正面的队线拆作了这样的行军队列以每分钟七十五步的行军步伐稳稳前进。细心看下去每个行军队列之中又有区隔实际是四个四人幅面三十人长度的小队列汇集而成的。
每个行军队列就是一翼战兵左右相距一百六十标准步(240米)与其他队列齐头并进。最前一排翼长和副翼长的军刀斜垂指向左右成为各目目长军刀的参照标识着队列的左右界线掌旗官高举战旗指引方向军士长举着刻有测距角的权杖在队列后方随时注意跟相邻队列的距离。
四个行军队列为一营十六个行军队列为一师三月五rì十一时两个师的红衣步兵倾泄而下分作三十二道行军队列二十多道在宽度超过十里的战场正面铺开剩下不到十道紧跟在前方队列后方作为辅助阵列线一同开进。
动的不仅是红衣步兵行军队列之间充作散兵的游骑在前马拉炮车在后欢快地朝前小步前进。十里外就是八万准俄联军就像是一面密密麻麻方圆百里的杂sè大地毯正庞杂而涣散地在前方铺开。
心神被高悬半空的热气球以及骤然开动的红衣洪流连续压得喘不过气来准噶尔人个个已经脸sè苍白而当洪流万人如一的步伐和细雨般的鼓点声渐渐清晰时那些少年和壮妇已因恐惧而低低呜咽跟红衣打过仗的老兵们脸也显出绝望之sè。
打不赢的再多几倍也打不赢的准噶人要完了……
“长生天在看着我们——!若是我们不死战到底长生天也不会接纳我们!准噶尔人——你们有没有和我一样已经将自己当作祭品献给长生天的祭品!?这里就是我们准噶尔人的祭台!死吧准噶尔人!跟我一起光荣地战死吧!”
噶尔丹策零的呼喊声骤然回荡而起一样的绝望更含着深深的悲怆但就是这一声呼喊已经压抑到极致的准噶尔人却爆发了。
大汗说得没错反正是死光荣地战死还能投入长生天的怀抱……
“战死——!”
准噶尔人呼喊着声cháo之间原本像是被罡风压得死死贴着大地的人心骤然昂扬起来随之而起的沸腾热cháo也将冬rì的寒气以及沉寂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冰冷的血液烘暖。
“昂吉出战!”
“包沁出战!”
噶尔丹的命令获得了亲卫部队昂吉以及炮兵部队包沁官兵的激昂响应当jīng锐骑兵和炮车滚滚向前时大策凌向噶尔丹策零投去了敬佩和欣慰的笑容。
“汉人太自大了区区十里都还摆出行军队列我们还有胜机!”
大策凌的话也是噶尔丹策零的心语红衣这阵势颇为古怪以往不都是摆出平平整整的队列向前稳稳直推么现在怎么变成这种零零碎碎的场景了?
恩……果然是防守反击带来的好处汉人早习惯了以守待攻。等主攻时就不知该怎么摆布了十里战场他们怎么可能用整齐横阵压过来?走不到两三里就散得没影了他们只能这么做。
噶尔丹就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心气才骤然昂扬。
“嘶……有古怪我们最好不要去碰赛里斯的步兵队列。”
西北方的哥萨克人却有不同的感觉当鲁缅采夫这么说时叶夫秋欣鄙夷地看了这个小毛头一眼哥萨克人虽然强但还没自大到跟有火炮掩护的步兵队列硬拼的地步何况……
叶夫秋欣再看了看前方红衣的行军队列心说难道赛里斯人也已经掌握了纵队战术?可纵队战术在欧洲也只是才刚刚进入军事家的视线大家嘴里都在说实战里却还很少出现啊。
不过鲁缅采夫的话也是叶夫秋欣的心声他的哥萨克军团不是来跟赛里斯步兵战列线硬拼的看向战场东北方遮护着红衣右翼的骑兵叶夫秋欣暗道那才是哥萨克的敌人侧翼和后方才是哥萨克的战场。
(未完待续
第九零四章 排枪,又是排枪
千人的骑马步枪手卷起冲天尘土向红衣行军队列冲击而去还没接近队列就被红衣骑兵拦住。*跟内地建制不同西域作战部队里散兵全部更换为骑兵军中也都称呼为游骑负责哨探、jǐng戒和阵列遮掩护行动。
蓬蓬枪声不断响起双方的战斗显得非常短促而凌乱并不激烈胜负也很难一眼判明。
噶尔丹策零组建的亲卫部队“昂吉”完全走火器化路线个个都手持“图拉”也就是从俄罗斯引起或者仿造俄罗斯样式的遂发火枪。阻截他们的英华游骑大多是青海和漠北蒙古兵他们技艺并不如准噶人jīng选的勇士但胜在器利不仅长短火枪兼备火枪质量也远胜准噶尔人。
散兵接战不过是正餐前的开胃菜千昂吉在战场zhōng yāng阵线的冲击被游骑挡住失去了速度和组织再不可能威胁步兵阵列与英华游骑草草对战半小时后就迅速撤退。
此时步兵的行军阵列已经推进了三四里昂吉部队撤退后开阔战场zhōng yāng是已经严阵以待的准噶尔炮兵。
列纳特狞笑着挥下手臂:“开炮!”
十一时四十分准噶尔炮兵在宽大正面猛烈轰击将这场决战引入到第一个**中。
百门大约等于欧洲一磅炮的小炮百门架在骆驼背的轻型铜炮1】剩下百门则是千斤乃至三五千斤的大炮按照前轻后重的原则分列为三道火力线向两三里外的步兵阵列发shè出密集的弹丸。
大大小小的烟尘一团团溅起一道道行军队列很快被烟尘吞没依稀还能看到本该飘扬的军旗倒下列纳特握着拳高声喊叫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
他的兴奋和豪情仅仅持续了三五秒接着就被对面咚咚炮声给击碎了这些炮声不仅比他的炮低沉浑厚得多撕裂烟尘而来。重重砸下的炮弹也沉重了好几倍在地面犁出一道道死亡之痕将所有敢于阻拦的人体和物品砸碎。一时间骆驼的嘶叫。人的惨嚎金属碎裂的嗡鸣声将列纳特的耳膜扭得奇形怪状真正能入脑的是无比杂乱的耳鸣。
列纳特是幸运的在这一战里他并没有遭到英华三十斤炮的轰击甚至连二十斤炮都只有轮台城那种要塞才有。( )
鉴于西域的独特地理环境。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后勤压力吴崖不仅拒绝了吞噬运力的猛兽赤雷军入西域还将野战火炮压缩为四斤、八斤和十二斤炮三级同时要求最重的野战火炮也必须能用两匹马就拖走。
为此佛山制造局的工匠们绞尽脑汁在减重面进一步下功夫。圣道二十年之后所造的新炮比之前旧炮普遍轻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但在shè程和威力却没有减弱。这不仅得益于冶炼技术的进步还跟蒸汽机的普遍采用有关。同时车床体系成熟后加工jīng度进一步提升也使炮膛的闭气效果更加优良。
原本佛山制造局还推荐了海军非常青睐的线膛炮。可陆军却是谢之不敏在陆军看来线膛炮的触炸引信非常蛋疼起爆率也还没超过四成虽然shè程很远打得也很准可陆并没有战舰可打这两项优点并不突出现有的线膛炮足以承担陆军的所有攻坚和野战任务。
总结而言海军是因底蕴不足。才寄望于线膛炮这种新生事物能压倒对手而陆军本就在火炮稳稳压着周边敌手没有变革的需求。
此刻在准噶尔的三百门大小火炮前仅仅只有两师下辖的两个炮营四十来门火炮在前沿就位最大的十二斤炮不过十六门但训练有素的炮兵们很快就将火炮展开。以每分钟接近两发的速度朝准噶尔人的炮兵阵地急速倾泻着炮弹。
注意到准噶尔人炮兵的庞大规模又有两具巨大的气球在靠近战场zhōng yāng的区域升起不久后正在稳步推进的红衣队列后方距离准噶尔炮兵阵地三四里外无数道闷雷喷发出团团硝烟超越步兵行军队列超越前线火炮将弹丸倾泄到准噶尔的炮兵阵地。
这是军属十二斤炮群的轰击他们几乎看不到轰击的对象但有热气球的校shè一颗颗弹丸依旧准确地砸入准噶尔的炮兵阵列中。
从战场后方看去这一幕场景显得异常恐怖原本该是面对面的火炮轰击现在却又多出了一道炮火线从看不到的后方呼啸而来跟前方可见的炮兵线合二为一。
“是长生天丢下了炮弹!”
“是天来的!”
准噶尔炮兵阵地不少准噶尔人抱着脑袋疯狂地大叫着。
“这到底是在跟谁打仗!?俄罗斯?不祖国瑞典!?也不是!这是在跟法兰西、不列颠甚至普鲁士和奥地利人打啊!”
前线小炮很快就溃败了中间的骆驼炮已经散得如野狼突袭的羊群最后一道重炮阵线不断飞扬而起的人体和炮身让列纳特有一种极度不现实的时空错觉。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北方战场置身于猛烈到天地都要崩塌的炮火轰击中。
“大汗问你战况如何?能不能阻挡敌军的脚步?”
传令兵过来了嘴里这么问着两眼却是散焦的似乎同时jǐng戒着左右就怕正如雨点般砸下的炮弹会蹦到自己身。
“告诉大汗!再不出击就没有机会了!”
列纳特捂着耳朵尖声叫喊他还没失去理智眼睛也还亮着正看到一面面军旗一道道红衣队列冲破烟尘已经推进到距离炮兵阵线不到一里的地方。也就是说红衣已经占据了战场的一半还多准噶尔骑兵再不冲击就得后退一旦后退这一战也就完了。
不等传令兵把消息带回去后方噶尔丹策零已经决然作出了选择:“冲锋!”
炮战仅仅持续了半个小时不到准噶尔炮兵噶尔丹策零咬牙积攒。列纳特呕心沥血所建立起来的炮兵就变作无数废铜烂铁以及纵横倒毙的无数骆驼和人。原本这支炮兵真正能发扬火力的距离是一里之内可刚刚进行了热身式的袭扰炮击后。就遭到shè程足有两倍的英华炮兵的毁灭xìng打击。
面对已经逼到四五里外的红衣步兵甚至英华炮兵也在前进已有零星炮弹轰进大军本队里噶尔丹策零还不发动进攻那不是军事白痴就是无心再战了。
“把他们冲得七零八落!”
大策凌挥舞着长刀带着他的族人一马当先。数万准噶尔人如掀开的大幕朝着逼压而来的红衣队列涌去。
在这广阔的原野战场正面宽达十多里战局已非什么灵巧战术所能左右。噶尔丹策零耗尽心力汇聚起来的七万大军只能勉强按照族群分派为几个集群自左中右三个方向冲击。
掌握着昂吉以及本部jīng锐总数不到万人的中军噶尔丹策零犹觉不能安心朝西北方向的俄罗斯人望去。希望俄罗斯人能有起码的盟友jīng神愿意在这一战里多少出点力吧。
西北方向面对兴奋得脸颊涨红的鲁缅采夫以及前来战的团长。叶夫秋欣摇头道:“还不是时候等到赛里斯这一道阵线瓦解的时候再从他们跟右翼骑兵的缝隙之间冲进去。”
就算是纵队战术吧赛里斯人也不可能运用得很娴熟。噶尔丹策零一反常态的防守反击再孤注一掷地压了主力还真有些歪打正着。赛里斯的第一道阵列线肯定是守不住的那时就是哥萨克人单独夺得胜利的机会。
透过望远镜看到赛里斯红衣的第二道阵线依旧如第一道一般分作若干行军队列距离第一道阵线大约一里多。正缓缓推进叶夫秋欣觉得这场战场的走向正如手中的军刀握把感觉那般清晰和真实。
穿越凌乱的炮兵阵地逼向远处还以纵队前进的红衣大策凌挥舞着长刀也觉得胜利。至少是击溃眼前那些行军红衣的胜利将会无比清晰和真实。
他原本也有些后悔何必跟噶尔丹策零一同走到今rì一同踏准噶尔灭亡的悬崖。但作为帮助准噶尔获得银顶寺大捷的民族英雄他再没其他选择。他不仅得跟噶尔丹策零一同走下去还要以身先士卒的冲锋来证明他对准噶尔的忠诚。
“汉人的血已经染了一身再多染一些也无所谓了……”
似乎见到前方一里外的红衣队列已尽数变作横七竖八的伏尸大策凌这般感慨着。
可一声清脆的号声响起原本一直沉沉的鼓点骤然昂扬起来哒哒哒哒像是敲在他心口让他差点岔了气。
不不是鼓点而是红衣的行动。
军官的军刀像是立起了一把无形的尺子带着红衣猛然变阵从面对他们转为侧对。红衣们踏着鼓点朝着侧面踏步前进。同时队伍的另一半还加快了脚步小跑前进超越了另一半人。
几乎不到十个呼吸一道行军队列就伸展为两队人马依旧侧对着他们拉出了一百二十人的宽度占据了大约三十丈的正面。
再听得军官们纷纷扬扬的呼喊轰哗一阵响红衣们转身此时包括大策凌在内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将准噶尔人从发愣状态刺醒横阵!
原本八人幅度六十人的纵队变作一百二十人宽度四人纵深的横队1】。
仅仅只是一道行军队列的转变不足以让人这般恐惧可在前方的十多二十道阵列几乎都在同时完成了这样的变阵一个个横阵衔接而起一道红衣长墙像是从天降而稳稳立在在了前方。
眼睁睁看着刚才还一队队行军的红衣轰然聚合为一道红衣之墙这感觉就算还没到魂飞魄散也已经离肝胆皆裂差不多了。
哗啦啦如微风过林的碎响声里一排排套着刺刀的火枪举起大策凌两眼圆瞪惊呼已经冲到了嗓子眼里。
来不及了冲在最前面的勇士离那道忽然出现的横阵已经不过几十丈距离。
大策凌想要闭眼但一道撕裂了天地的白烟平平直直在前方喷开这场景死死曳着他的眼皮。
十二时十分从行军队列转为作战队列的红衣轰出了第一道排枪排枪之前冲锋的准噶尔骑兵抛洒出的猩红血线伸展而开拉出了近十里宽。
第二道、第三道……
排枪声以红衣锤炼多年的自有韵律稳稳运转着冲锋的准噶尔骑兵也一**向前奋进卷入到这个血肉漩涡中再没人能掌控自己只能随波逐流被这具远超于蒙古骑兵时代冰冷而无情的战争机器碾为齑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百零五章 一战毕又一战起
排枪之cháo跟涌来的数万准噶尔骑兵一轮轮对撞着……
已经普遍达到一分钟四发水平的jīng锐红衣机械而漠然地发shè、装弹、发shè,准噶尔骑兵狂cháo铺天盖地压来,换作娇弱文人,怕是“铁骑卷西域”之类的词句下意识就要喷薄而出,可对羽林和龙骧两军的红衣兵来说,高大的人马身影,狰狞的敌人面目,不仅没有什么压迫感,反而是更方便瞄准的靶子。
在红衣将一道道由数千弹丸汇聚而成的死亡镰刀推送出去的同时,准噶尔人也回敬于如雨的弹丸和箭矢,没错,箭矢。尽管准噶尔人大多已经换用火枪,但在这场压榨出准噶尔人所有力量的战场前,挽着弓箭上阵的勇士并不是少数。
但这些箭矢大部分都只起了给战场配音的效果,叮叮当当在前排红衣的jīng钢盔甲上弹跳的清脆响声让战场的声响不再那么爆裂和单调。少数箭矢能插上红衣的手臂、身体甚至面门,但更多红衣却是被根本就看不到的枪弹打中,身体猛然俯仰而倒。
队列中的红衣不断倒下,但跟整道队列相比,就像是一堵墙崩落的碎屑沙尘,丝毫不影响阵列的完整。反而是冲击而来的骑兵狂cháo在枪炮夹击中一片片仆倒,有如在礁石前碎裂的浪花。
十里宽的战场正面并非一堵直愣愣的排枪阵线,战场正面分割为两个师的步兵阵列线,而每个师的正面又分割为若干营的正面。从师到营乃至各翼之间都有相应缝隙,但这些缝隙却绝非准噶尔骑兵有胆量去冲击的缺口。
一门门火炮自十多二十丈宽的缝隙前出,超越了步兵阵列线,以一百八十度的覆盖shè角,shè出四斤或八斤不等的弹丸,编织着一道道远及一两百丈的死亡线。
快到一分钟接近三发,几乎等同于火枪的四斤小炮更被准噶尔人视为告死者。以火炮阵地为圆点,二三十丈之内的扇面内。死得奇形怪状,甚至只能用一摊烂肉来形容的人马是再清晰不过的jǐng告。没人敢逼近红衣的前线炮兵阵地,他们宁愿去冲击排枪阵线,那样至少能留个全尸。
不过懂得这道道的准噶尔人一片片仆倒。后方涌来的准噶尔人被战场的喧嚣蒸熟了血管,不乏有人昏了头朝炮兵阵地压去。
咚……
一发四斤炮弹擦着一个准噶尔骑兵而过,好像只是蹭上了马脖子,战马却如遭雷击,嘶声哀鸣着在原地打起了转,马背上的人体被高高抛起,一条自膝盖而断的腿飞得更高。在半空悠悠翻滚而去。
不必再看这发炮弹在后方制造了怎样不忍目睹的惨剧,跟牺牲者齐头并进的一个骑兵下意识地勒缰,前方不到十丈外,红衣炮兵正麻利地给一门炮装着弹,另一门炮则被推着瞄向他这个方向,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毡帽带着头皮已经飞到了半空中。
他吞着唾沫,艰辛地举起手里的火枪。盘算着打中一个人的几率有多高,打中了之后,这门炮会哑火的几率又有多高。这算计远远超越他的大脑负荷,他两眼散焦,喉结更冒出了格格的响声。
火炮旁一个红衣军官举起了短铳,终于将他惊醒,正当他的算计骤然转变为是先被短铳打死还是被火炮轰成碎块时,那军官却斜挥着短铳,示意他闪开。
“长生天……”
这个已经浑身虚脱的准噶尔骑兵失魂落魄地牵着缰绳,偏向另一方,而营属炮兵阵地上,炮哨哨长松了口气。他可没来得及再给短铳装弹,同时他也觉得一炮轰死一人太不划算。
大约五秒后,那个被他放生的准噶尔骑兵在一道排枪下翻身落马,可哨长已将此人忘记,眼中只有正汹涌而来的骑兵人cháo,他兴奋地高呼一声:“斜着打!一串至少五六个啊!”
前线炮兵阵地上摆着的都是直shè小炮。在他们后方,短而粗的飞天炮在步兵阵列掩护下,正嗵嗵不断地将开花弹喷向半空,炮兵军官们也在兴奋地叫着:“吊高点!一炮至少十个啊!”
骑兵狂cháo后方,不断炸开的焰光和雷鸣兑现着他们的期许。
羽林和龙骧两军之间缝隙最大,此战两军汇聚,虽是羽林军都统制彭世涵为正帅,方堂恒为副帅,但两军毕竟互不统属,中间空出了百多丈缺口。
如果不能登高远望,再靠高倍望远镜穿透战场硝烟作jīng细观察,同时对排枪阵线的特点有足够认识,这处缺口其实是难以发现的。两军的辅助阵列遮掩住了这里,但之所以是缺口,不仅因为兵力薄弱,还因为难以统属指挥,行动跟战场正面的整道阵线格格不入。
准噶尔人经历了近半小时排枪火炮的立体火力洗刷后,以蒙古人血液中独有的战场感,终于找到了这处缺口,一个个部族扭转马头,朝这处缺口涌去,由零碎翼哨临时编组起来的阵线来不及变为空心方阵,渐渐瓦解。
这还有大策凌的一分功劳,当他看到红衣娴熟变阵后,就意识到正面强攻不可取,果断地带领族人转换方向,不断冲击各道阵线,希望能发现薄弱之处。
当他看到前方的红衣向左右收缩,空出了近百丈的缺口时,也不由自主地握拳高呼,机会!这是长生天降下的机会,恐怕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以他为首的上千骑兵自这道缺口涌入,越过排枪红墙后,展现在他们前方的是薄薄的队列,以及后方还以行军队列前进的红衣。跟准噶尔人所熟悉的厚实如山的阵势相比,这样的情形简直就是脱光了衣服的汉人女子,那般鲜香嫩滑。
左右倒卷还是直插深处?
大策凌幸福得难以选择……
但这一rì注定是长生天给准噶尔人展现所有希望,然后再一个个砸碎的rì子。
左右收缩的红衣很快在两侧编组出了横阵,跟前方的正面横阵形成了折角,将准噶尔人左右席卷的企图粉碎。缺口足有百丈,看似宽阔,可对准噶尔骑兵来说,正面还容不下一百骑,这上千骑兵。以及后续跟进的大队人马根本没有向左右提速驱驰的空间。
两侧排枪不断,冲入缺口的大策凌部反而陷入了夹击,如鲜笋般一层层剥落。
左右动弹不得,就朝前吧……
大策凌被迫做出了选择。可当这股顺着渠沟向下冲刷的人马准备提速时,前方显露出的异相再度阻住了他们的步伐。
十来具怪模怪样的东西整齐排列着,严密挡住前方,两个轮子,架起了十来根铁管子拼在一起的物事,管口正直直对着他们。
“我草!赵黑子跟我说的火炮维修队就是这个!?为了挤上战场,这家伙真是无孔不入啊!”
战场后方。尽管有热气球纵览战场,但依旧搭起了十来丈高的嘹望台,供将军以上级别的高级指挥官掌握战况。热气球毕竟是新生事物,之前还出现过多次事故,高级指挥官可不会轻易上热气球冒险。
彭世涵跟方堂恒正一人手举一具高倍望远镜关注着zhōng yāng缺口的战况,却猛地听到这么一声咋呼,浑身毛都差点炸了起来。
吴魔头!?
西域大都护,上将吴崖。居然也亲自跑到战场上来了!?
一瞬间,两位中将都来不及为赤雷军都统制,总帅部炮兵总长赵汉湘辩护。心中就翻腾着一个念头,魔头你太无耻了,不是说放手让我们指挥么?结果还是放不下心,急急从哈密赶了过来,那可是一千多里外啊!
“看看,赵黑子的新鲜玩意能唱多大的戏……”
“别期望太高,就是敲敲边鼓的玩意,炮虽然轻便,可炮弹却很麻烦,又不能分开运……”
“是啊。jīng度也太差了,就算不上炮,据说这项目还是南京礼花公司的几个大匠接下来的。”
“总有它的用处嘛,是骡子是马,现在不久能看清了?”
“第一道阵列线是庄在意和徐师道的师么?干的不错啊。”
接着的嗓音更让彭方两人绝望,来的可不止吴魔头……中将王堂合、何孟风、贝铭基。少将陈庭芝、庞松振、李松慎,再加上此刻在战场上的陈松跃,除了在科布多一带指挥蒙古骑兵跟罗刹人作战的唐努乌梁海大都护,首席中将张汉皖以及少将刘澄,整个西北战区所有少将以上的高级将领都到场了。
再响起的叽里咕噜藩语让两人更是头痛yù裂,好嘛,rì本、韩国、暹罗、安南等仆从国的将领们也都跟来了,正兴奋地议论不停。
“哎呀,我们只是来观战的,绝不干扰你们的指挥!”
已晒得黑里透红,整个人散发着肃杀之气的魔都督吴崖朝彭方两人耸耸肩,随口这么说着,接着语气又变了。
“罗刹人还没动,真沉得住气,龙骑军可千万别犯急啊。”
一边龙骑军的老主官王堂合冷声道:“陈小子敢毛躁,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彭世涵和方堂恒对视一眼,心说这就叫不干扰我们?
吴崖所率的庞大观察团当然不会真干涉彭方的战术指挥,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压力。彭方两人只能苦着脸,一遍又一遍地审视自己的部署,生怕什么地方出了漏洞。
就在此时,嗖嗖嗖的密集呼啸声响起,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也让彭方两人暂时得了解脱。
炮兵老大赵汉湘借“火炮维修队”的名义塞到西域战场的私货正式亮相,这一亮相,敌我皆惊。
一道道如礼花般的焰光从那些小车架上的铁管子里喷shè而出,拉着清晰可见的抛物线扎向突破缺口的准噶尔骑兵群中。
跟下意识的预料没差太多,蓬蓬蓬的一团团焰火在两三丈到人头高度炸开,但这不是礼花,而是无数颗细小弹丸。后方高台的将军们倒是没看到什么胜景,可热气球上的观察员们却看到了一朵又一朵的焰火绽放后,接着又是一朵朵血雾之花衬着焰火盛开。
“压住!压稳了!角度正好!”
那一排正不断喷shè出死亡礼花的“车炮阵”后,比军官更像是工匠的头目高声叱喝着。八根铁管排作两排,架在简陋的两轮小车上,左右各有士兵正死死压着手柄,让小车保持稳定。确保铁管的shè角始终不变。
火箭炮,从初生就得了这个名字,是东莞机械局在火炮领域跟佛山制造局竞争而领下的课题。原本只是作为一种方向xìng的探索,但受竞争推动。东莞机械局卯足了劲,要搞出一种可以被陆军广泛接受,获得大笔订单的制式武器。
得到了国内最先进的礼花工坊的技术支援,再借助前人的智慧,火箭炮从最初的单管式发展现在的多管式,甚至还衍生出了单兵肩扛式,而现在定型的八管式几乎就是明代“一窝蜂”的重现。
赵汉湘拼着违反军纪的风险。将火箭炮部队易容为“火炮维修队”,就是要争取到实战机会,证明这种武器的效用。
火箭炮的jīng确度很差,跟飞天炮在shè程和效能上跟飞天炮有重复,同时还因效能没能显现,陆军难以定位。更因其“炮简单,弹麻烦”的口碑,尤其是火箭弹的运输储存很成问题。陆军很是抗拒。
赵汉湘作为军中炮兵总长,当然得验证每一种火炮的前途,但碍于吴崖如吝财老鬼一般护着西域的运力资源。这支部队就没办法名正言顺以赤雷军的编制参战,只能搞这一招瞒天过海。
就此时的声光效果来看,至少火箭炮给在场将领们以极大震撼,就连吴崖也在嘀咕:“就不整治赵黑子了……”
每架八联火箭炮,每隔三到五秒发shè一发火箭弹,十二具炮车,九十六发火箭弹,半分钟内就倾泻而出。九十六发以固定时间引信起爆,跟开花弹一个原理,只是多了一截推进端的火箭弹。如冰雹般砸在准噶尔人头上,再炸开大团焰火,这一番场景,已经可以用“狂轰滥炸”一词形容了。
九十六发连击后,炮兵们急速将新的火箭弹塞入炮管,接好引信。不到半分钟,一切又重复来过,新一轮的九十六发连击开始了。火箭炮的缺陷就此凸显出来,看缺口两侧的红衣不迭向后移动,免得遭了池鱼之灾就知道,这火箭炮虽能打到一两百丈远,但跟飞天炮相比,jīng确度却差得太多。
不过看火箭炮以极高shè速所展现的密集轰击,看台上的将军们都在纷纷怀疑,突入缺口的上千准噶尔骑兵还能留下活口。就这一点来说,火箭炮的效用和定位已经在将军们心中有了认识。
突入缺口后,成了火箭炮实验靶子的准噶尔骑兵还有人活着,但最多剩下一口气,而大策凌的最后一个意念,是天空粉碎了,大地崩塌了,一切全被盛开的焰火吞噬,那焰火是如此绚丽,他甚至隐隐看到了长生天在光晕之后向他伸手。
中午一时二十分,准噶尔汗王噶尔丹策零的左膀右臂,准噶尔人抵抗英华侵略的民族英雄,准噶尔三大部族之一的首领大策凌战死。
初露锋芒的火箭炮部队兴高采烈地把炮车推出缺口,要将剩下的炮弹一股脑地shè完,可前方已经变作死亡通道,密密麻麻倒毙着人马尸体挡住了道路,步兵阵列可不会给他们让路,气得指挥官摔帽子跳脚大骂。
这点细节自然入不了将军们的视野,甚至火箭炮刚才大展神威的场景,对他们来说都已成过去。自一时三十分开始,战况有了进一步的变化。
大策凌的阵亡以及冲击正面的努力不断失败,使得准噶尔骑兵开始向战场侧翼转进。
“没问题么?”
吴崖还是忍不住问方堂恒,大部分准噶尔骑兵都转向了左翼的龙骧军,跟羽林军比起来,吴崖当然会对龙骧军有所忧虑。
方堂恒道:“第二道阵线是一零六师,统制是我的老搭档蔡飞,第一道阵线的一零五师庄在意还是他的小辈。”
没有正面回答,但蔡飞这个名字就像是保证,吴崖点头:“佛山蔡飞啊,老将了,说起来还是贵妃娘娘的武学弟子呢。”
已领着准将衔的蔡飞可不止是武学造诣jīng深,他是去年在银顶寺之战中,领着千余残兵突围成功的英雄人物。方堂恒能把他挖到龙骧军来当师统制,可是下足了本钱。
二十多年前,蔡飞作为佛山兵的一员,跟随皇帝在广东剿匪时,他和佛山兵还被讥笑为软脚虾。可今rì英华红衣中,佛山兵却被称呼为“机关兵”,一板一眼,就如钟表一般缜密,每年新兵出训练营后,佛山兵都是各个单位抢着要的对象。而作为佛山出身的高级将领,蔡飞更是以带兵如钟表,万人如一人出名。
方堂恒把蔡飞师放在第二道阵线,当然也是寄望他能承受下最大的压力。
跟准噶尔人对战,最大的压力并非来自正面战场,而是侧面。当准噶尔人正面强攻不下,涌向侧翼时,第二道阵线就要担负起侧翼防御的任务。而这样的任务,对部队行进、展开和变阵的素质要求极高。
杂褐sè的骑兵大cháo向左翼倾泻,布置在左翼的少量骑兵仅仅只能阻挡片刻时间,在骑兵之后,就是整道横阵的末端,如果被准噶尔人突破,龙骧军所负责的左翼战场,至少第一道阵列就会完全瓦解。
就在军部dú lì骑兵翼阻滞准噶尔时,蔡飞师动了,原本向前开进的行军队列转向侧面的南方。
上千准噶尔骑兵已经触及第一道阵线的侧翼,但最先转向的一翼红衣却已经就位展开,准噶尔人遭遇的是又一道红衣之墙。
这一道墙并不长,也就百丈不到,准噶尔人继续向下倾泻,可接着又一翼红衣赶到,接着前一道红衣之墙展开。
一道又一道,队形转换之间,有如一朵朵鲜红昙花绽放,再沉淀为坚固人墙。准噶尔人不断寻找着侧翼,但他们只能徒劳地找到一段段猛然展开的红墙。
接着猛烈而整齐地喷发出死亡烟雾的排枪,将他们继续向前深入的勇气打断。
二十分钟内,足足一万多准噶尔骑兵卷向左翼,却在蔡飞师娴熟、jīng确的机动和变阵下撞得头破血流,红衣的侧翼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天涯海角那般遥远。
“徐师道那一师也不错,准噶尔人现在恐怕不再求长生天了……”
再看看右翼战场,准噶尔人也在向侧翼转进,但右翼有龙骑军遮护,第二道阵线的徐师道师反应也神速,羽林军的素质更在龙骧军之上,准噶尔人的侧击同样被牢牢挡住。
“他们该求罗刹人了……”
王堂合一直沉默地瞄着战场西北方向,此时出声,众人都端着望远镜看过去。
“好了,这一战快结束了。”
吴崖这么说着,王堂合却摇起了脑袋。
王堂合沉声道:“对龙骑军来说,这一战才开始!”
吴崖微微一笑,点头道:“没错,我们跟罗刹人的战争,正要开始。”(未完待续)RQ
第九百零六章 哥萨克,冲锋!
百里斑驳的人cháo右侧分出了大队人马渐渐拉起冲天尘浪罗刹人准确说是哥萨克人动了。
俄罗斯女沙皇安娜向远东方向派出了步枪团和哥萨克将军并没有派成建制的哥萨克部队跟准噶尔人联手的仅是远东的西伯利亚哥萨克。
此时西伯利亚哥萨克骑兵还没有统一制服从外表看很难从远处分辨西伯利亚哥萨克和准噶尔人哥萨克骑兵的标志:顿河马还不存在西伯利亚哥萨克的坐骑跟准噶尔人没什么差别一般士兵是普通的蒙古马军官首领是从中亚获得的阿拉伯马乃至阿克哈塔克马的混血种而阿克哈塔克马就是所谓的“汗血宝马”。
让英华指挥官一眼就区分出准噶尔人和哥萨克的关键是武器准噶尔人很少用长矛而西伯利亚哥萨克继承了顿河、黑海以及乌克兰哥萨克等亲戚的战斗传统兼具欧洲枪骑兵的一些特xìng不仅用长矛长矛还都不短。与此同时哥萨克是不用弓箭的马刀是哥萨克骑兵的灵魂。
这股朝着战场右侧迂回的尘浪显露出了相当的组织xìng跟只能发起杂乱冲击的准噶尔人有明显区别即便英华指挥官之前并不清楚哥萨克的部署可此时一动就了然于心了。
“羽林军骑兵营接战!”
“龙骑军九十一骑兵师前营接战!”
“九十一师左营接战!”
流水般的战报从热气球的观察哨传递到后方高台台数十名将官不必用望远镜就能看到战场右侧的激扬尘浪。虽然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但还在朝着己方逼近。
右翼羽林军徐师道师不得不分出人马预作防范原定要跟从第一道阵线支撑起正面的兵力少了大半。右翼态势再非稳若磐石。
王堂合皱眉啐道:“蒙古人还真是没用连哥萨克都挡不住了么?”
这话丢在准噶尔人身倒是正理此时的蒙古骑兵早已没落。在哥萨克骑兵面前再逞不了威风让王堂合恼火的是已归属红衣建制的青海和漠北蒙古人。这些红衣骑兵换了jīng良装备经过了严格整训不仅晓以华夏大义还有丰厚薪饷酬报士气和素质远胜准噶尔骑兵这样都还不能跟哥萨克匹敌哥萨克骑兵真如他们自称那般强大。是所谓蒙古时代后最强骑兵么?
“呸!这些哥萨克人真是狡诈!”
眼见自己这一营就要冲入哥萨克人大队中迫其进入混战状态可对方灵巧地分出一层人马跟自己兜起了圈子大队人马依旧朝前直进羽林军骑兵营指挥卫郎将多伦扎布恼怒地用马鞭的柄头敲着自己的大腿。
“王子。我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叫我指挥!我也不想啊可兄弟们能聚得那么整齐吗!”
亲卫下意识地喊着多伦扎布在漠北三音诺颜部里的头衔多伦扎布也下意识地作了纠正他更以羽林军骑兵营指挥使这个身份为荣。而此时没有达成截击哥萨克骑兵大队的任务有愧于职守。径直恼羞成怒。
“该死!骠骑也没缠住他们!”
再见到哥萨克骑兵带起的烟尘也没被出击的九十一骑兵师截下来多伦扎布既是着急又有些欣慰至少自己不是唯一的失败者。
大约四五千哥萨克骑兵绕着大圈子一路兜向英华战线右翼羽林军骑兵营和九十一骑兵师合计三个骑兵营两千多骑连续拦截都没有奏效不是被这道弧线尘浪分出的支流缠住就是错误判断了弧锋方向被甩在了后面。
英华骑兵现已分化为六类一是各步兵师配属的游骑一是军属甲骑一是以龙骑军九十一师为主体的骠骑第四类则是龙骑军九十师军中更习惯地称呼为“禁卫骁骑师”的骁骑。第五类则是骑兵步兵也就是龙骑第六类不属于红衣正规编制只是战时临时征召的青海和漠北蒙古骑兵从特点看他们介于游骑和骠骑之间。
羽林军骑兵营这种甲骑定位为防守时掩护全军侧翼进攻时冲击敌军侧翼配备有半身胸甲钢盔武器是一对短铳、一枝马枪以及马刀。多数情况下都靠长短火枪作战马刀仅仅是自卫武器。
准确地说甲骑是步兵阵列线体系内的一部分对抗准噶骑兵没有太大问题可跟哥萨克人相比因为披挂盔甲速度就差一截外加更强调整体作战不突出个人骑术要拦住哥萨克人的确力有未逮。
多伦扎布只是恼火龙骑军九十一师统制中郎将格rì尔木则是满脸涨红呲目大呼着:“拦住他们!拦住哥萨克!”
骠骑只穿皮甲或者棉甲大多数人甚至不着甲强调快速灵巧。除了长短火枪外马刀也是主战武器对近身肉搏和骑术都有很高要求基本就相当于此时的蒙古骑兵。这类骑兵的主要任务就是反骑兵对战主要目标正是准噶尔乃至中亚骑兵。
只是对哥萨克骑兵骠骑的整体机动水平就差了不少哥萨克兜圈子的本事不比中世纪的蒙古骑兵差多少而个人技艺也强于骠骑。
眼下的态势是在战场东北方向也就是英华右翼英华企图以两千多骑兵阻拦四千多哥萨克骑兵哥萨克人却以千余骑拦住了英华骑兵剩下的主力绕了十来里路正朝右翼深处突击。
骑兵的战斗混杂不堪在未充分展开的战场双方于机动中相遇最初的两道浪cháo对撞后粉碎为若干小集群来回冲杀。
凌乱细密的枪声很快为正面战场的道道排枪铺起又一层背景音。枪声之下的喊杀声马嘶声。马刀格击声就显得更为遥寂了。
多伦扎布和格rì尔木一边掌控着部队努力摆脱混战状况一边看向已卷向深处的哥萨克大队。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只能靠骁骑师了。”
后方高台王堂合抹了抹脸没说话彭世涵对方堂恒道:“只能靠骁骑师了……”
战场西北方。另一股两千来人的哥萨克骑兵正策马缓缓前进叶夫秋欣放下望远镜点头道:“虽然不如顿河哥萨克组织得好可西伯利亚哥萨克终究是哥萨克……”
接着他昂扬地道:“北方大战波兰战争我们哥萨克骑兵虽然立下了无数战功但波兰人、瑞典人甚至普鲁士人奥地利人都说。我们哥萨克骑兵从不正面冲锋我们哥萨克人从来都是贪生怕死的战场窃贼以卑劣的手段窃夺着战争的荣耀。波兰人甚至讥笑说在他们的枪骑兵面前哥萨克人就像是牧人驱赶的羊群!”
“什么是荣耀?胜利就是荣耀!不管是用什么手段获得的这绝不是懦弱勇气……我们哥萨克人的勇气。并不需要敌人来肯定。”
“我们哥萨克人靠的不止是勇气我们的长矛比欧洲枪骑兵的还长两英尺!我们的马刀能劈断欧洲骑兵的长剑!手枪那种女人才用的东西我们哥萨克人只用来发信号!”
叶夫秋欣大笑道:“没有哪个战场更适合展现我们哥萨克的勇猛了在这里面对……不管是叫做赛里斯人还是鞑靼人。总之都是黄皮肤黑眼睛身材瘦小xìng格懦弱的敌手哥萨克人的冲锋会让他们彻底胆寒!”
鲁缅采夫也扬声道:“能在这一战里留名的只有俄罗斯!只有哥萨克!”
即便对此战心怀悲观切尔雷赫的情绪也调动起来了如果哥萨克能击垮赛里斯骑兵撼动他们的右翼这一战未必会输。
叶夫秋欣的豪情自语像是信号或者说是冲在前方那些哥萨克骑兵团的团长们天xìng中的狡诈开始起作用当他们确认已将拦截的赛里斯骑兵甩在了后方赛里斯右翼正大门洞开时冲锋号不约而同地吹响了。
这是哥萨克骑兵很少听到的冲锋号对大多数哥萨克人来说一辈子估计都难听到一回。如叶夫秋欣转述欧洲人的评价那般作为轻骑兵的哥萨克绝少正面冲锋甚至迂回侧翼的大规模冲锋都很难出现。
跟一般人想象的不同哥萨克人并不推崇那种浪漫英雄主义的作战风格他们在欧洲战场起到的仅仅只是巡逻、jǐng戒和侧翼掩护等辅助作用。不仅很少跟敌人骑兵大规模对战更难得有什么决死冲锋“活着才有一切”这种近于东方民族的理念深深浸透在哥萨克人心xìng中。
让欧洲乃至后世人大肆渲染哥萨克骑兵勇武形象的来源正与此相关哥萨克人骑术jīng湛甚至还不是个人jīng湛由同乡编组起来的各支部队都有自己的绝活例如集体转向之类的小技巧这些技巧正显示了他们若非必要绝不轻易对决的原则。
在欧洲战场哥萨克骑兵给对手留下的印象更多近于蒙古骑兵“讨人厌的麻烦”而非战场有什么显赫战果。只有少数情况下那还是几十年之后俄罗斯跟欧洲列强的对战中才会以哥萨克骑兵为战场正面的作战主力而那也非可复制和持续的战略。
当然真到了必要的时候哥萨克人就会以马刀展现他们的勇悍只是这种勇悍大多用在了比他们弱许多的亚洲对手身而且也并非次次如愿。另一个时空里若干年后渥巴锡率土尔扈特族人东归追击的哥萨克骑兵就遭遇过惨痛失败。
只是在此刻叶夫秋欣和鲁缅采夫都觉得这已是必要的时刻哥萨克的冲锋不仅不会付出太大代价还会获得空前的胜利。
呐喊声cháo中哥萨克骑兵大队陡然转向架起长矛高举军刀本是中速疾驰的坐骑也加快了速度朝着正在展开的右方侧翼红衣冲击。这一刻战场其他地方的动静似乎都沉寂下来只听到哥萨克人呜噜噜的怪异叫声以及万马奔腾的如雷轰鸣。(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七章 哥萨克,撤退!
u8小说 在另一个位面两百年后美国佬巴顿曾经这么评价俄罗斯人:“理解俄罗斯人的困难在于我们没有真正认识到他们不是欧洲人而是亚洲人他们做事情不是光明正大直来直去而是弯弯绕绕yīn谋诡诈。与中国人或者rì本人相比俄罗斯人更难理解……”
不得不说这个评论跟此时欧洲人对哥萨克的印象如出一辙但这是欧洲人的感觉在哈萨克人、卡尔梅克人、吉尔吉斯人、喀尔喀蒙古人以及东北鄂伦特等“新满洲”直至之后在黑龙江流域遭哥萨克驱赶屠杀的汉人眼里哥萨克又是从欧罗巴而来自视优越嗜血残忍的白皮恶魔。
巴顿的话还没完:“我现在只是考虑用多少子弹或者钢铁能够消灭他们我根本不打算浪费心思去理解他们。俄罗斯人表面态度和蔼可亲但是他们毫不珍视人类的生命他们全都是婊子养的没有开化的野蛮人慢xìng的醉鬼……”
比巴顿更有资格说这话的该是中国人尽管没有经历另一个位面俄罗斯以哥萨克人为主体侵吞北方领土的历史可此时战场的英华军人们对哥萨克的痛恨更超准噶尔人。
原因也很简单这些大胡子白皮狒狒居然有胆图谋我们神州本土!不仅在北方还在这本是汉唐故土的西域!英华官兵二十多年打遍天下无敌手已近于骄横之军英华人入今人世二十多年已近于自傲之民银顶寺之败只是小节哥萨克人大咧咧出现在西域悍然遏阻英华复西域之举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刺激到英华军民的自尊呢。
羽林军骑兵营和龙骑军九十一师没有迟滞住哥萨克人这个挫败更加重了受辱感。多伦扎布和格rì尔木所率的红衣骑兵发出了愤怒的呐喊。长短火枪的喷shè和军刀的挥舞渐渐摆脱了混乱之势压得正牵制他们的哥萨克骑兵渐渐崩溃。
已经来不及了兵虽然是西伯利亚哥萨克可来自欧洲大陆的哥萨克军官对这个时代骑兵战的理解远远超越东方鞑靼鞑靼人越努力越将他们的笨拙和愚昧显露出来……
“准噶尔军团”副司令正指挥两个骑兵团向右翼纵深发起冲锋的穆拉维约夫这么想着身为叶夫秋欣将军的忠实副手。他跟随将军经历了大北方战争、波兰战争拥有丰富的“现代战争”经验。除了少数挫败哥萨克在欧罗巴的战功也造就了他俯视“亚洲鞑靼”的优越感。
自得中勾起的一丝记忆让穆拉维约夫心中一抖跟胜利相比。那些挫败也更刻骨铭心尤其是……还好这里是亚洲能不去面对那种敌人真是太好了。
已经深入红衣右翼三四里深迂回冲锋的哥萨克骑兵之前是红衣第二道阵线和第三道阵线之间的缝隙。第二道和第三道阵线侧翼的步兵们正迅速展开一个个横阵乃至空心方阵连接而起但这两道阵线分属两个不同的师相互之间协同不足。一旦冲入这道缝隙胜利就不再遥不可及了。哥萨克骑兵绝少正面冲击步兵阵列但尚未成型的阵列线在哥萨克眼里就是美味佳肴。
似乎已看到红衣步兵的惊恐面容正不断提速的哥萨克骑兵们把马刀挥得呼呼作响嘴里的呼噜怪声叫得更响亮了。
置身冲锋队列zhōng yāng穆拉维约夫微眯双眼收敛着其他观感。准备接收敌人的惊恐惨呼。炮弹的呼啸声霰弹的爆裂声不绝于耳这些都被他的意识摈弃在外。
红衣的步兵阵列线虽然让排枪火力更为猛烈但队形却比这个时代的欧洲对手更为薄弱红衣的火炮虽然比欧洲对手先进运用比欧洲对手娴熟之前甚至在zhōng yāng阵线用什么古怪火炮搞了一次密集轰击但只要冲垮了步兵阵列。那种火炮就再无用武之地总之最好的机会已经把握在手中。
穆拉维约夫等了片刻预料之中的惨呼声响起渐渐汇聚成cháo他的大胡子也一分分高扬……
等等……不对!
穆拉维约夫猛然睁眼看向东方。也就是冲锋大cháo的左翼这呼声不是惨呼而是惊呼还来自于哥萨克人。最初只是杂乱之声接着汇聚成沸沸扬扬的鼓噪。
“呼撒!”
“苦撒来了!”
惊呼声渐渐清晰而哥萨克原本如水银泻地的冲锋也为之一顿正激情澎湃的哥萨克人不仅放慢了马速还纷纷偏转了马头竟有调转马屁股仓皇奔逃之势。
呼撒?苦撒?那是啥?
穆拉维约夫还没醒过神来可当他策马奔出队列将自己侧翼一眼揽尽时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主宰了他的身心让他下意识地也叫了一声:“呼撒!”
hussar……或者是gussar这个哥萨克原本熟悉到骨子里的名词因为置身西域跟这个词所代表的事物绝不可能发生联系所以穆拉维约夫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可两三里外正从第三道步兵阵线后方绕过来的一股洪流渐渐清晰时穆拉维约夫再迟钝也明白让部下慌乱不已的恐惧之源是什么了。
hussar或者gussar塞尔维亚语意思是“强盗”。
这个词另有来源原本是塞尔维亚人对劫匪强盗的称呼但渐渐被哥萨克人用来代称他们的命运魔主。
一个词所含的历史都有深远转折就如哥萨克一词意为“zì yóu的人”指的是逃离金帐汗国的统治在南欧平原生活的斯拉夫人。后来渐渐缩小范围特指在顿河和第聂伯河生活的“zì yóu人”。
这些“zì yóu人”为什么zì yóu呢就是因为波兰的hussar“解放”了他们。
波兰骑兵后世汉译为波兰骠骑兵或者叫波兰翼骑兵他们就是哥萨克的命运魔主中世纪末期哥萨克人投向俄罗斯就是因为波兰人的压迫。而波兰翼骑兵在其中扮演着最具威慑力最有恐惧感的主角。
“不可能的!波兰人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了!”
原本在心中沸腾的战斗热情骤然熄灭穆拉维约夫甚至听到了自己牙关在咯咯撞击。
那股洪流还只是小跑踩踏起的尘浪只裹住了半个半身马骑士身影清晰可见。红衣银甲银盔跟之前所见的赛里斯胸甲骑兵没什么两样。也就是头盔的红缨更高更粗一些。但这些特征都被穆拉维约夫下意识地忽略了另一个特征已撑满了穆拉维约夫的视野。
翅膀红白相间的巨大翅膀在每一个骑兵身后鼓荡着让他们看去就像一只天鹅拍翼疾进。
这些带翼的骑兵手持不比哥萨克所用短多少的长矛。排成宽大横阵正如一道长矛之墙压过来。他们所列的横阵异常紧密相互之间绝不超过两个马身以至于他们红白之翼的翼尖都偶尔相触从远处看去似乎连骑手的膝盖都碰在了一起。
虽然跟波兰翼骑兵固定在马鞍后的巨大翼饰有很大区别但这种密集横阵的风格这钟飞翼鼓荡的韵律却像极了波兰翼骑兵。哥萨克人注重历史传承。每个哥萨克人小时候都围在祖辈身边听他们说起当年哥萨克在南欧大草原被波兰人驱赶杀戮的血泪历史而哥萨克英雄反抗波兰人那英勇悲壮的事迹更铺垫起哥萨克人对波兰翼骑兵的恐惧。
“将近一百年前我们穆拉维约夫家的先祖在波兰哥萨克斯泰布沃夫连中服役那可是最jīng锐的哥萨克骑兵连。可当他们反抗波兰人的压迫时面对波兰翼骑兵的冲锋。三个连在一瞬间就瓦解了……”
穆拉维约夫想起了小时候爷爷跟他说起的故事爷爷讲述时脸浮动的恐惧似乎穿透了时光那么清晰让他也下意识地缩紧了肩膀。
“其他哥萨克从侧翼赶来救援呼撒又掉转枪头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呼撒背的羽翼发出簌簌呼啸声哥萨克的战马吓得不是掉头就跑。就是撩蹄子乱叫一个个哥萨克人被掀翻下马。恐慌很快传递给每一个哥萨克人败兵挤在一处为争抢逃跑的道路拼斗彻底的溃败就在一瞬间发生。”
“祖先是少数几个还有勇气跟呼撒正面交战的哥萨克人但他一个人的马刀挡不住无数杆长矛。他连人带坐骑被捅得四分五裂战斗结束后随从找了大半天才把尸体凑齐。”
此刻穆拉维约夫已是哥萨克首领军队里的校在大北方战争和波兰战争中也面对过波兰翼骑兵尽管波兰翼骑兵已经没有翼了可对方的骁勇依旧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哥萨克骑兵也完全不是波兰翼骑兵的对手这进一步巩固了他对波兰翼骑兵的恐惧。让穆拉维约夫欣慰并庆幸的是能保持传统的波兰翼骑兵数量太少不足以左右战争格局。
眼前猛然出现的这股骑兵跟波兰翼骑兵太像了穆拉维约夫第一个念头就是:鞑靼人跟波兰人联手了?第二个念头是:撤!马撤!
直到第三个念头涌起他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那是鞑靼人!他们背后只是斗篷不是呼撒的羽翼!”
穆拉维约夫带着随从押着正忐忑不安的jīng锐连队向侧翼扑去同时还高声呼喊着想要将前方陷入溃乱的连队重新聚集起来。
由骁骑营扩编为骁骑师的禁卫九十骑兵师的确跟波兰翼骑兵无关他们的装饰也并不是波兰翼骑兵那种固定的羽翼。原本的羽毛披风经过了进一步改良成为兼具防护和装饰的特定用具。
用铁丝和薄钢片自肩撑起的骨架延展到脑后形成一个跟佛光很像却是方型的小台子有些像小背篓升到了脑后。羽毛为表丝绸为里的披风搭在台子马速稍稍一提披风就如飞翼一般鼓荡起来。白红相间的外表和血红内衬闪现不定加他们的长矛军刀不管是作战风格还是外表装饰都跟波兰翼骑兵相当接近。
刻意弄出羽翼披风已不仅仅是装饰跟波兰翼骑兵那羽饰有异曲同工之处。骁骑师的对手不管是准噶尔人、土尔扈特人、哈萨克人还是吉尔吉斯人玩绳套的本事都很jīng熟。他们唯一能影响骁骑阵线的手段也正是绳套用绳套拉住一人就要影响一段阵线。
在脑后搭起一个台子就能消除绳套的威胁而原本就有的披风加去就形成了这个效果虽然对行动有些影响。可骁骑历来强调的是整体作战共进共退也没太大的影响于是血翼铁骑越来越名副其实。
哥萨克人虽然在准噶人那里听说过这支骑兵。但自视甚高的优越感抹消了他们的注意力此时穆拉维约夫清醒之后终于将两者联系了起来。
可就像祖辈跟他讲过的那个故事一般溃败在一瞬间就成了定局他一个人再难挽回。
哥萨克的冲锋还没撞红衣步兵阵线就被侧翼出现的血翼铁骑给震慑得近于瓦解双方相距可还有好几里地……
穆拉维约夫努力牵出了一股反击之cháo千哥萨克骑兵转向自己的侧翼呼啸着冲向第一道骑兵阵列。不过七八百人的骁骑。
七八百骑编组为一前一后两道横阵以比哥萨克骑兵高至少一倍的紧密阵势稳稳奔驰着。直到距离哥萨克人百丈距离指挥官的军刀才高高挥舞骁骑们放低了长矛将长矛后端搭在马鞍一侧的托架人也躬身低头。矛尖对准了前方哥萨克人的马脖位置脑后披风的猎猎震颤将速度清晰地传递入脑中。
“是呼撒!而且还是最jīng锐的呼撒!”
当血翼铁骑加速冲锋一道飞翼之墙急速压下时穆拉维约夫又惊恐地推翻了自己的判断。
极速冲锋下百人依旧整齐如一人怎么可能!?就算是波兰翼骑兵也作不到除非是最jīng锐的波兰翼骑兵汇聚在一起。
八十丈……七十丈……六十丈……
如果是准噶尔人多半还会英勇无畏地迎这一道高速压下的血翼之墙。可对哥萨克骑兵来说祖辈代代的记忆以及少数在欧洲战场亲身体验过的人却对这么做的前景再清楚不过没有火炮没有步兵阵线。企图靠骑兵粉碎这种密集而高速推进的骑兵阵列根本就是飞蛾投火。
“撤退!哥萨克撤退!”
穆拉维约夫不想当飞蛾任何脑子清醒的哥萨克人都有相同认识于是那千余哥萨克骑兵……很光棍地扭转马头就逃。
可穆拉维约夫祖辈的故事里还含着一个最粗浅的道理对一支部队来说尤其是骑兵要安然无恙地撤退那需要很高的素养。而从冲锋状态转为撤退要不混乱那更是连旧时代最jīng锐的蒙古骑兵也办不到的高难度动作。
战场东北方向马嘶声沸腾不休哥萨克人在短短时间里就接连进行了“迂回”、“冲锋”、“变换攻击方向”、“直接后转撤离战场”等一系列机动。坐骑根本承受不住这番折腾再加数千人几乎同时撒丫子奔逃挤撞所引发的混乱不断升级。
“穆拉维约夫……逃了!”
战场西北方看着穆拉维约夫的将旗歪歪斜斜朝着西北急奔而去叶夫秋欣、鲁缅采夫捧着望远镜嘴巴大张着足以塞进去一个鹅蛋。
“呼撒在这里!”
“波兰人在这里!”
尖叫声依稀传过来这下连切尔雷赫也圆张大嘴……
“这是诱敌吗?”
“有古怪!”
“那些罗刹人真是传说中的哥萨克恶魔?”
后方高台红衣将领们也一个个圆睁双眼压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战况。正给自己制造着最大威胁的哥萨克骑兵在骁骑师出现后像是耗子遇到了猫一般竟然掉头狂奔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情况如此诡异连吴崖都觉得哥萨克人是不是在玩什么花样或者远处有伏兵?
可在热气球的监视下搞这种近距伏击的可能xìng已经完全被抹灭了哥萨克人到底在搞哪一出戏呢?
彭世涵和方堂恒对视一眼再同时看向吴崖他们也心中没底。
沉默间哥萨克骑兵如被打碎的瓷砖阵势不断崩裂。羽林军骑兵营和九十一骑兵师的骠骑又兜头拦住了哥萨克人以至于哥萨克人大批向北方溃逃三人相视意念瞬间来回接着就并出点点火光。
哥萨克人是真败了!
作为熟悉西域战场和各方力量的高级将领绝不会认为骁骑的威名大到了哥萨克人都望风而逃大家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哥萨克人一见到骁骑就崩溃了但此时显然不是深究此事的时候。
彭世涵果决地下达了命令:“全军——前进!”
午后两点半左右当哥萨克骑兵陷入英华步骑三面包围更被血翼铁骑硬生生犁碎大半的时候原本还跟准噶尔骑兵对战的步兵阵线开始向前逼压。
“哥萨克人……懦夫啊——!!”
准噶尔大阵中噶尔丹策零遥望哥萨克骑兵溃退的方向嘴里恨声念着脸sè如纸般苍白他也是怎么都想不通哥萨克人的败因只能归结为哥萨克比准噶尔人还不堪一击。
“大汗快退!汉人压来了!”
“大汗全军已经崩溃!还是先退到汗王宫吧!”
“是啊准噶尔的后路还要靠大汗谋划大汗赶紧走吧!”
部下冲过来跪地哭喊着此刻战场原本混杂的喧嚣声已经泾渭分明准噶尔人跟哥萨克人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惊呼而稳稳压在面的是汉人的喊杀声。排枪和火炮的轰鸣也更为清晰更有节奏。
“退?我还能退到哪去……儿郎们忘了我的话么今rì就是准噶尔的死rì!我要死在这里!”
噶尔丹策零高声喊着再咬牙拔刀却被侍卫们一拥而径直押着朝战场后方退却。
“波兰人为什么来这里了?”
“我们既然来了这里波兰人为什么来不了?”
西北方向正急急撤退的叶夫秋欣和鲁缅采夫依旧一脸茫然。
切尔雷赫小心地道:“那该不是波兰人……”
叶夫秋欣的惊惶脸sè骤然转为狰狞他逼视着切尔雷赫狠狠地道:“那就是呼撒!就是波兰人!”
一个多月后在阿穆拜尔商的西伯利亚总督收到叶夫秋欣的报告报告里满是疑惑为什么波兰人来了这里!
为什么哥萨克会如此惧怕血翼铁骑?就如此时吴崖以及彭方等英华将领的疑问一样西伯利亚总督忙着收拾俄罗斯在西域之败的残局英华大军在检点自己的战果。
原本预计会激战到下午乃至傍晚的浩大决战因为哥萨克人的猛然崩溃准噶尔人也失去了所有勇气当噶尔丹策零逃出战场时决战就早早落下了帷幕。
对参展的英华官兵来说这场胜利来得太过轻松甚至有一股没头没脑的感觉说不出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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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八章 七十年后的一封信
更多jīng彩小说,请前往,。更多jīng彩小說,請前往親親小說網,“1810年6月,经由正遭受列强瓜分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以及由赛里斯保护的波斯王国,再穿越赛里斯中亚诸藩属汗国,我终于踏上了向往已久的赛里斯国土”
“赛里斯与普鲁士有着数十年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但我对赛里斯的向往却并非这种关系的延伸当我成为康德教授的拥趸时,命运就已经注定,我必须在这个优雅而强盛的东方文明里寻找到我的终极理xìng,完成我的智慧启迪这一趟行程虽是受沙恩霍斯特伯爵委派,前往赛里斯吸取军事变革的成功经验,对我个人来说,却是一趟朝圣之旅” 最小说“小说”
“原本我对赛里斯的印象跟不列颠和法兰西以及奥匈帝国这样的世界强国没太大区别,可当康德教授发表了《天道与纯粹理xìng》一书后,我才意识到,赛里斯与普鲁士在灵魂上已经紧紧依偎在一起康德教授将这本书作为他三批判系列的最注解,阐述了赛里斯的天道思想与他二元论哲学的异同之处,当时我还只是个普通陆军上尉,却觉得这一生的智慧之路已有了目标”
“我渴望透过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战场,去摸索到冥冥中主宰战争的纯粹理xìng,用赛里斯的话说,就是战争之道过去我在赛里斯的《孙子兵法》以及欧洲军事家们的战史和战争理论著作之间来回徘徊,始终找不到方向康德教授为我指明了方向,这方向就在赛里斯” 最小说“小说”
“赛里斯西域大都护府治所浩罕城是我赛里斯之行的第一站在这里我获得了西域大都护王元帅的接见,王元帅是赛里斯大英王朝开国元老王堂合的后裔,他在骑兵战术上的造诣让我万分钦佩由此也引发了我对现代骑兵的莫大兴趣元帅事务繁忙,没有时间跟我作深入交流,他介绍了赛里斯皇家陆军骑兵九十师的师长李俊旸由李将军为我介绍赛里斯在现代骑兵战术上的发展沿革”
“李将军与我的交流持续了一个星期之久,他的热情和坦诚,以及向我请教欧洲骑兵发展的谦虚,让我深感荣幸殿下您看到这个姓氏就肯定会有所联想,而您的猜测也是正确的,李将军是一位亲王,赛里斯帝国第四任皇帝的第六个儿子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按照赛里斯的皇室爵位制度他只有在圆满地履行了皇室义务,并且获得皇室评议委员会的认可后,才能在临终时获得王爵,目前他还只是一位伯爵”
“赛里斯的皇子一出生就背负上了保卫帝国的责任,他们大多数都终生服务于军界,而且各有专长,但专注于骑兵的皇室将领却很少能获得李将军的指点,这真是我的无上荣光”
“交流围绕着赛里斯骑兵的变迁展开,来赛里斯之前,我就读过一些赛里斯西域战史,产生了诸多疑惑其中一个疑惑就是在1741年前,赛里斯骑兵为何兴起了一股复古变革”
“众所周知,从上个世纪后期开始,骑兵的现代化改革在东西方同时推进,阵列线步兵的诸多特点一一引入骑兵中简化骑兵类别,统一骑兵战术,强调整体机动乃至骑兵阵列线战术,这种变革将过去各种带着明显地域特征以及民族特征的旧时代骑兵一一淘汰从赛波战争到中东战争,赛里斯骑兵在波斯大败波斯骑兵,在埃及大败马木鲁克,靠的都是简化后的现代骑兵”
“但在七十年前,尤其是以1741年的西域战争为标志,赛里斯骑兵兴起的变革却近于逆时代的复古直到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赛里斯骑兵依旧还划分为近十种不同类别,每种类别都承担着不同任务,有不同的装备,所用的战术也有明显区别直到九十年代后,赛里斯骑兵才开始步入真正的现代化,各种类别的骑兵融汇为现代正规骑兵,以统一的装备和战术,承担各种任务,欧洲骑兵也在十九世纪后开启了现代化的变革进程”
“关于这个问题,李将军的回答展示了他不仅是一位高级军官,是一位睿智的社会学家要把李将军的回答说清楚就不是这封信所能承担的任务,等我回国之后,会跟殿下您作详细的阐述,在这里我只是简单介绍一下”
“李将军从骑兵的基础:马说起,他认为,现代骑兵跟古代骑兵最大的区别来自于战马的出产古代骑兵是马选择人,而现代骑兵则是人选择马”
“他重点说到了战马养育体系,基于技术条件,古代战马养育体系非常简陋,除了数量之外,育种也是个很大的难题这就让人们很难改变马的地域xìng,欧洲的冷血森林马,阿拉伯的热血沙漠马,以及东亚的蒙古马,在不同的地域,不仅只能出产不同的战马,还很难长期持续地跨地域存在”
“现代骑兵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是高度的统一xìng,由此可以累积为庞大的总体,训练、作战、指挥调度不存在繁杂的类别障碍基于这样的特点,现代骑兵才可能像阵列线步兵一样,不仅可以组织为有力的阵列线骑兵,还可以承担各种复杂多变的任务”
“要做到高度的统一xìng,就不止是现代军事训练体制能完成的任务,因为骑兵不止有人,还得有马基于现代骑兵的使命,对马的要求比对人的要求还严苛得多可以说,没有现代战马,就没有现代骑兵”
“靠古代战马养育体系显然不能培养出现代战马,即便数量能满足需求,可战马类别却不符合要求请注意,现代骑兵是将古代各种类别骑兵的职责融合在了一起,因此就要求战马在力量、耐力和cāo控以及养育成本等各项指标上都达到一个相对均衡的水准而这正是古代战马所不具备的它们大多都在某些指标上非常突出,某些指标却又很大缺陷少数全面而均衡的战马,却又难以大规模养育”
“因此寻找和培育混血战马就成为现代骑兵的基础,俄罗斯人在顿河马上的尝试就是一个例子,一种适合大规模养育各方面能力相对均衡的战马,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训练和使用成本,从而确保骑兵在数量和组织程度上达到现代水平”
“李将军说,赛里斯帝国从1741年西域战争后,就开始着手基于汗血宝马的培育,到现在赛里斯骑兵能驰骋欧亚,就是从那时开始打下的基础”
“但李将军的深入解说将此事从军事层面提升到了社会层面,他认为现代战马养育体系不仅仅是育种和牧养技术的变革,而是步入到现代社会的整个国家体系在支撑这就意味着,一个还处于旧时代的国家,即便获得了现代战马育种和牧羊技术,以及现代骑兵的训练体系,也不可能支撑起现代骑兵”
“他举了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他所统领的骑兵九十师也称禁卫骁骑师,所用的汗血宝马不仅来自西域和中亚,还来自东亚的漠北草原,甚至南洲也是一个重要的放牧地在如此辽阔的牧养地域里,战马的主要食料都是统一的这使得战马只需要经过短时间的气候适应,就可以在不同环境下作战”
“经过严格育种,保证产品尽量一致的苜蓿、燕麦等海量农产品背后,是有大规模商业资本支持的农业,加工储存和运输等环节又需要现代工业体系保障,能确保战马获得充分补给,这是现代国家才具备的能力”
“在旧时代,将一种战马转移到的作战区域,不仅需要适应不同的环境,还需要适应不同的食料,死亡率是非常惊人的,后者的影响为致命而现代战马在育种上提升了环境的适应能力,食料则需要整个国家的现代化进行保障”
“李将军再举了步兵的例子,随便一个人拿上一杆来复枪就能变成现代步兵吗?显然不是,但只是将现代步兵理解为依照教典,用棍棒cāo练出来的流水线产品,这种理解也是片面的李将军就认为,现代国家在很多细节上作了保障,这才有了现代步兵比如说统一的制服,统一的装备,甚至统一的食物,只有通过各种高度统一的物质条件,训练教典才有具现出效能的作用,从而将不同生活背景,不同xìng格的人打磨为战争机器上的一颗小螺丝而这些物质条件,并非旧时代国家所能提供的”
“李将军开了一个小玩笑,说如果一个连队里,三分之一的士兵光脚,三分之一的士兵穿草鞋,三分之一穿皮靴,要确保在每分钟八十步的缓行军度下,连队阵型依旧完整,官兵克服障碍所消耗的勇气和素质,已经足以让他们获得一场英雄般的胜利”
“到此我总算明白了在西域战争前后,赛里斯骑兵为什么呈现出复古趋向的原因骑兵在西域和中亚战场扮演着关键角sè,赛里斯必须大力发展骑兵,但是战马以及各方面条件都还不具备,因此赛里斯骑兵只能先走一段老路,这也使得赛里斯骑兵的面貌在那个时代繁杂多变,似乎全世界每一类骑兵都能在赛里斯骑兵身上找到影子”
“李将军非常赞同我的观点,他特别说起了一件战史上从未澄清过的事情,那就是1741年西域战争里,俄罗斯的准噶尔军团,也就是哥萨克骑兵,为何在禁卫骁骑师面前不战而逃”
“1741年赛里斯在西域轮台附近打败了准噶尔和俄罗斯的联军,这一战奠定了赛里斯对西域的统治,准噶尔汗国也为之瓦解欧洲军事家们对这一场会战非常关注,出版了不少著作,但在这件事情上的说法却纷纭不一有的人认为是叶夫秋欣临时下达了撤退命令,导致战术素养不高的哥萨克骑兵紧急变阵,这才陷入崩溃也有的人认为是前线指挥官穆拉维约夫个人畏怯逃离,使得哥萨克军心溃散”
“我之前也关注过这场参战兵力总计十四万之巨,但战斗仅仅只持续了四个小时不到,一方就全线崩溃的会战时代的差异在这场会战中显露无遗,赛里斯一方伤亡不过千人,其中阵亡162人,而准噶尔和哥萨克人却死亡七千多人,被俘过四万,其中俄罗斯的四个哥萨克骑兵团死伤过半,被俘上千人”
“准噶尔汗国的汗王噶尔丹策零仓皇逃离,之后在赛里斯大军的追击下,向西逃入中亚诸汗国,最后逃到波斯,也埋下了赛里斯进军中亚的伏笔中亚和波斯的命运,乃至赛里跟俄罗斯的关系,就由这一战奠定”
“这场会战的关键转折点正是哥萨克骑兵的无故溃散,但在1741年,赛里斯与欧洲还没有深入的军事交流,东西方战争智慧的碰撞得等到1756年九年战争爆发,赛里斯与不列颠、普鲁士等国结成联盟后才正式开启,因此没谁能探究到哥萨克骑兵到底为什么表现反常”
“当李将军调来一个连队,为我展示了他辖下禁卫骁骑师的古典盛装时,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哥萨克骑兵会不战而逃,太像了,禁卫骁骑师的古典盛装跟波兰翼骑兵太像了哥萨克对波兰翼骑兵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他们当然会转头就跑”
“李将军说,赛里斯也是在接触到波兰人之后,才真正明白这个原因而外界之所以不太清楚,是因为在那场会战后,禁卫骁骑师再没有对阵大股骑兵的机会,于是那种羽翼也就很少再出现在战场上,成为阅兵时的礼仪装束”
“和李将军的交流是我到赛里斯后获得的第一笔宝贵财富,这也鼓舞着我,对接下来的行程满怀憧憬1810年7月,我到达轮台后,还刻意去了古战场,而轮台城那座高塔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已经成为轮台电报局的高塔,据说在当时是一座灯号塔,赛里斯人用蕴涵着无尽智慧的古老信号,向数千里外的帝国腹地传递消息”
“殿下,您不必再对rì后的赛里斯之行感到忐忑,获得这样的财富,这样的智慧,足以让任何一个人衷心喜悦,即便是身为普鲁士王太子的您,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卡尔?菲利普?戈特弗里德?冯?克劳塞维茨,1810年7月11rì,于赛里斯西域轮台”
七十年后,克劳塞维茨在已成为繁华都市的轮台城里,向他的学生,普鲁士王太子写去这样一封信透过他所住旅馆房间里的玻璃窗,那座高塔依旧稳稳地矗立着,似乎一点也没受时光的侵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百零九章 定西域还得定西域之西
那啥,908是时空交错的小插曲,咱们回到正题。
“赢了!肯定赢了!”
高塔上,魏振华和搭档的血液激荡起来。
“发报!向哈密发报!向西安发报,再转东京!大胜、大胜!”
塔顶铜管忽然传出急促人声,把魏振华吓了一跳。
“我、我没有跨区发报权……王楼官呢?”
传令兵要魏振华发的是跨区讯息,这不是一般灯号兵能干的,尽管魏振华胸口揣着一团火,恨不得马上就动手,可军令如山。
“灯号楼官王瑜吗?很遗憾,前线热气球失事,他……”
铜管里的声音变得低沉了,热气球第一次大规模投入实用,因为没掌握好降落的技巧和时机,出了两次事故,殉难三人,其中就有王楼官。
魏振华呆住了,传令兵再喊了两声,他才清醒过来。王楼官阵亡,按照战时制度,他就得代理王楼官,因此……
滚烫的热气充盈全身,还将眼眶冲得酸辣不已,魏振华压下这股泪意,一巴掌拍在搭档的肩膀上:“开灯!还愣着干嘛!”
九盏明灯亮起,魏振华呼出一口长气,用力按住手柄,对上司的追思,对胜利的喜悦,尽皆化作力量,更让他脑中无比清灵。
像是有王楼官附身,原本只敢在平rì摸摸手柄的魏振华充盈着自信,在灯号训练营里所学的每一项知识,训练时教官指导的每一个细节。在脑子里都那般清晰,他手上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一分阻滞。
咔嗒咔嗒声不断响起。挡板开开合合,或长或短,以特定的信号。向东面远处的灯号塔发出讯息。
夕阳已沉,数十里外另一座灯号塔上,灯号兵眼睛凑在望远镜前,凝神注视着西方的灯光信号。
“附号是……乾、坤,是最高等级的跨区急报!”
“主号是……兑、震、艮,记好了,兑、震、艮!”
资深的灯号兵在观测,资浅的在记录。
“十秒后重复。你来观测,我来记录!”
接着两人换了岗位,再一次确认记录无误。
“兑、震、艮,好像是……”
“这是明号,唔……我都有些忘了明号,这可是第一次传递明号呢。”
两人推转灯号,向西面发出了确认收到的灯号。将灯号推回东面时,两人还在嘀咕着。
“想起来了,是……大胜!”
“没错,果然胜了!”
接着两人醒悟过来,兴奋地大叫出声。发向后方的灯号也格外流畅。
乾坤,兑、震、艮的信号在一座又一座灯号塔之间传递,西域建起的这条灯号通讯线路用的是八卦信号,每三组信号为一节信息,构成一个基本的卦号,再由三个卦号组成一条基本讯息。
灯号线按照区域分为西域大都护内部军事信号,只到哈密,传递的是密码信号,需要借助事前确定的密码本解译,另一种信号是到西安,用于向负责西域战事后方支援的总帅部陕甘青宁战区传递紧急消息,也是密码信号。而第三种信号则是要求西安上报东京总帅部的紧急报告,用的就是明号。
三月六rì两点左右,经过二十来座灯号塔的接力传递,大胜的消息就传到了西域大都护临时治所哈密。这段灯号塔都跟军堡合二为一,是吴崖去年花大力气建起的新路线。
而从哈密之后,灯号塔就建在了高峻之处,不再依托堡垒防护,这已是帝国安靖之地。
穿越甘肃、一直到西安,黎明之时,西安城外的灯号塔上,终于亮起了确认的灯号。数千里路程,大胜的消息由上百座灯号塔,数百名专业灯号兵所搭起的通讯线路一夜飞至。英华在西北多年的投入,今rì第一次充分发挥出效能。
三月六rì清晨,飞骑自西安南驿疾奔而出,沿着武西直道的路线,向东南方一rì千里而去。武西直道并未完工,但工程是两点相向而行的,现在还相距大约一半的中段,由省道府道连接起来。
三月八rì下午,飞骑步入汉阳驿站,不到半个时辰,一艘吐着黑烟的带帆轮船缓缓启动,向东而行。
三月十一rì,东京未央宫,李肆正捏着肚皮,万般不舍地挥袖示意侍从撤下丰盛早餐,就留一杯豆浆和一个窝头。
“大胜么……”
然后他就收到了五天跨越数千里路程而来的急报,一口气吐出,李肆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畅快得想要仰天大笑,好啊,西北事定!
“那什么……别拿下去了,再加一份油炸馒头片!”
他赶紧拦住侍从,开怀畅饮之前,先得开怀吃饱啊,至于节食减赘肉……管它呢!
可惜,馒头片刚送上来,萧胜、范晋、薛雪和陈万策等文武重臣就一脸喜sè地出现了。包括李肆在内,对大军在西域获得全胜从不怀疑,但轮台决战来得这么快,胜得这么俐落,还真是出乎意料。
这场胜利比预料提前了至少一年,意味着英华多年放在西域的战略重心终于可以转移了,而之前按下来的诸多事务,都可以放手开干,早作准备了。
“还没吃早饭吧,喏,这有现成的。”
见四人匆匆而来,肯定各揣着一肚子文章,李肆随口客气了一句。
“谢过陛下!”
“谢陛下赐早膳!”
“不客气了!”
陈万策、薛雪和萧胜毫不推却,喀嚓之声更直接在范晋嘴里响起,看着四人筷子纷飞,自己最喜欢吃的油炸馒头片转瞬就没了,李肆额头暗暗暴起青筋……
“原本今年预拨的陆军预算应该可以减减。转给陕西,预备北伐所需了。”
“该投在南北事务上!对满清皇商晋商的围剿打压可以提前进行了,这至少需要上千万!”
“西域砥定。正该如漠北一般,沿军堡线移民屯垦,这桩事格外要紧。前期工程至少要两千万!”
果然,萧胜和薛陈二人马上就争起了预算。这两三年来,剔除通货膨胀的原因,英华国入也以每年至少百分之十以上的速度猛增,但不管是军政两面,zhōng yāng都觉得手紧,就是因为每年高达两千多万的西域军费沉甸甸压着。轮台大胜,准噶尔主力尽灭。就意味着没必要再在西域维持二十万大军,zhōng yāng预算要松老大一口气。
肆草堂里,三人相争,吵个不停,另两人则沉默地吃着东西,以喀嚓喀嚓之声相合。李肆终究是领有四海的皇帝,让御膳房再炸馒头片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心满意足地吞下最后一片。李肆抹了抹嘴,看向正打着饱嗝的范晋。见这独眼秀才也腆着肚子,腰围明显比自己粗,李肆心中窃喜,脸上淡淡道:“秀才。你怎么看?”
年近五十,此时的范晋早没了青年时代那股锐利如刀的煞气,更因早早抱了孙子,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端正平和多了。
他摇头道:“大军可以裁撤,但经费不可削减,定西域之要,犹在定西域之西!”
西域之西!?
众人愕然,这秀才心也太大了吧?英华既定国策是复汉唐故土,这一战后也就差不多完活了,周边诸汗国都是些七零八落的异族,在他们身上花什么力气?以此战威势凌压他们,换得恭顺之姿就好,有什么利就让民间自谋去,国家何苦再大动干戈?
范晋摇头道:“我英华覆灭准噶尔汗国后,西域之西的格局将产生重大变化。俄罗斯在北海和唐努乌梁海受阻,在这个方向势必会加大压力。而我们得了西域,也跟西面乃至俄罗斯辖地内诸多部族有了更深的联系……”
李肆点头道:“西域需要定策百年,甚至可以跟天竺之势一并来看。此外,这一战后,乌斯藏的未来也该有个明确说法了,今rì召集大朝会,就让鸿胪寺向班禅和**传去消息,朕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轮台大胜,英华西面棋局就进入了官子阶段,这一rì,未央宫肆草堂里,西域、乌斯藏乃至西域之西中亚诸汗国的未来命运在皇帝和重臣的早餐讨论中一一确定。
到三月二十rì,经军驿千里加急递来的详细战报抵达东京,各家报纸都套着红,向国中传报西域大胜的捷报,而在太湖洞庭东山疗养院的一处院宅里,一群人聚在一起,以一个鬓发皆白,六十出头,坐在轮椅上的清瘦老者为中心,正热议纷纷。
“我料理过西域事务,要定西域,还得定西域之西!”
化名艾尹真的爱新觉罗-胤禛拍着没有知觉的大腿,言辞格外有力。
“准噶尔虽定,加上喀尔喀蒙古诸部,蒙古主脉已入国。这对本国来说,既有收获,也暗藏危机。危机在哪呢?那就是散于西域之西,乃至罗刹境内的蒙古支脉。他们与国中蒙古有很深关联,若是处置不好,难说漠北和西域再起祸乱。”
胤禛满口“本国”,但围坐的胤禵、弘历等人却已是毫不在意,就竖起耳朵听着。
“土尔扈特大部还在俄罗斯境内,昔rì察合台汗国所遗支脉还在天山南麓和艾乌罕(阿富汗)、乌鲁特一带。本国既收蒙古主脉,对这些蒙古支脉就得有所交代,交代不足,就给了罗刹乃至西域之西那些汗国鼓捣乱子的机会,要给足交代,就得跟罗刹人,跟那些汗国起争执,乃至刀兵相加。”
“拔萝卜带起藤,天山南麓回部势大,中亚诸汗国更是回教之国,本国对待回部素来强硬,宁夏回乱已让他们心中惶然,此次轮台大胜后,想必南路军也很快会在和阗、叶尔羌到喀什噶尔一线获胜,葱岭乃汉唐故地,红衣进抵葱岭,定会引发诸汗国变乱。这一场乱子不知大小,但若跟之后蒙古一脉之事汇在一起,前景难料。”
“因此,本国要安西域,就得安西域之西,而不管是蒙古支脉,还是回部汗国,纠葛太过繁杂,非是细火慢炖能料理的。唯一能厘清此势的方法,就是快刀狠刀斩下去!圣道遣吴崖入西域,该不止寄望他得西域,恐怕还要借他这屠夫定西域。”
胤禛扫视众人,语气里满是自信:“如此一来,这一战不过是定了西域的调子,还说不上完结。要定西域,至少还要好几年,其间再出一两次类似银顶寺的差错,又要继续拖下去。北伐这事,绝不是这一两年能成行的。”(未完待续)RQ
第九百零九章 天山之南
胤禛总结道:“等再过几rì,看论功行赏之后,西域大都护治所会定在哪里就清楚了。我看有三处可能,哈密为保守之地,选此处就说明圣道北伐心切,急于从西域抽手。以我刚才之论,这一点不太可能。”
“其次是轮台,轮台为持平之地,选此处说明圣道还没拿定主意,而以吴魔头的冲劲,他定会帮着圣道拿主意,继续下力,为西域谋百年安定之局。”
“第三则是伊犁,如果选在伊犁,那就是圣道要将西域之战继续打下去,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抽手回来的。”
在场众人不仅有胤禵、弘历,还有傅恒等随同弘历逃到英华的身边人,听得胤禛一番解说,都一副幡然彻悟的神sè,纷纷松了一口气。
英华国中,由东院和地方“清流”发起的反思运动正如火如荼,不仅声讨满清对华夏之害,也审视前明官僚和理学之害。这些因各种原因留在英华,被大清国抛弃的“满遗”,非常担心英华会在砥定西域之后,立马转头北伐。
以这些人的理解,圣道眼下还供他们好吃好喝好住,原因不过是看着北方还在,备着北伐时还有用处,比如招降纳叛什么的。可瞅着英华国中这股清算声cháo越来越成气候,一旦北伐,这用处似乎也显不出来了,眼下这种清闲rì子怕也要成为过去时。
他们已是阶下囚,再无力干预天下大势。就只能逆来顺受,英华北伐越晚越好,今rì有床今rì睡。哪管明rì挨地锤,听胤禛说英华北伐还早,大家自然如释重负。
“好了。别让疗养院的看护们为难,今rì就到这里了……”
一通剖析之后,胤禛身心爽快,挥手示意会见结束。他虽是重点监护对象,但圣道对他还算宽仁,允他偶尔会见一些旧rì臣子。圣道似乎乐于见到这些满遗们抱团取暖,或许每一次会见的对话记录,都是圣道闲暇时的消遣之物。
不过胤禛也不在乎这个。他的身份虽然没有公开,在满遗里却已是人人皆知了,这一点其实已让他对圣道的恨意消散了许多。仔细想想,圣道帮他夺了大清江山,而当他被守旧宗室重臣反扑,陷于绝地后,又是圣道把他从běi jīng带了回来。抛开族群恩怨,他欠圣道的太多了。
十多年坐看英华崛起,指望英华崩溃的那点心思早就成了自嘲的笑料,轮台决战的捷报更坚定了他的认识,英华强盛之势已成。内外都无可阻之力。
当大清渐渐沦为妖婆掌中之物,朝着深渊一步步滑落时,胤禛的族群恩怨,乃至失国之恨也消散了许多。而他的执念,也开始从大清转移到满人身上。
大清国灭之势已再明显不过,但跟随那妖婆下地狱的满人又何其无辜呢?总得为满人谋一条生路吧,自己毕竟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还当了十多年满人的主子,总得为满人的未来负点责任。
胤禛的心态渐渐转到这上面,在报纸上发表的评论文章也渐渐真有了以刺讽时政进谏的味道,而文章中对英华的“本国”自称,也渐渐成为平rì嘴里之言。
简单的说,胤禛骂了英华十多年,骂到现在,已渐渐有了身为英华国民一员的自觉……当然不是作为大清雍正皇帝,而是作为英华评论名笔艾尹真。
众人散了,可胤禵和弘历却没离开,两人相互瞅瞅,胤禵犹豫着开了口:“四哥,瞧眼下这时势,咱们满人……是不是得未雨绸缪,准备着另一条路?”
胤禛一惊,顿生不妙之感。
胤禵接着道:“当年朱明驱逐蒙人,即便汉蒙有百年血仇,甚至瓦剌还在土木堡坏了朱明脊梁,但朱明还是收纳了朵颜三卫,未视蒙人为不共戴天之敌。观圣道给汉军旗人留了宽恕之路,待四哥和我们也称宽仁,即便朝野鼓噪,我们满人未尝没有在英华格局里存下一族的机会。”
弘历插嘴道:“是啊是啊,大英朝尊奉的天人之伦即是人道,我们满人也是人嘛,现在不过是罪还未赦……”
胤禵再道:“茹喜妖婆在北面拖着满人入地狱,我们这些在南面的不能坐视不管,至少得在道义上为满人存族于英华之下找到立锥之地。眼下国中正在鼓噪百年清算,我觉得我们也该有所作为。”
胤禵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由他们这些跑到南面来的满人上层主动认罪,争取宽大处理,乃至效仿当年汉军旗人出力,让英华给满人一族留下一条生路。
胤禛脸sè很坏,心情更坏,这是我的台词啊,十四你怎么又来跟我抢呢?你就喜欢抢我的东西,我的位置!
他闷声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可是自投而来的大清徇亲王,我不过是死了十来年,脑袋都被人砍了的昏君。你要干什么,何必跟我商量?”
胤禵嗯咳道:“四哥此言差矣!四哥终究作过我们的主子,在南面的满人大多也知道四哥还在,四哥有个态度,大家才有方向。”
弘历也道:“十四叔说得没错,跟着儿子的傅恒每天就盯着报上的西域战事发呆,嘴里还念叨着这般功业为什么他没有机会去沾沾。他还年轻,儿子是面上的死人了,可像他这样的满人,总还想着能一展抱负。只是没有阿玛点头,他又怎么可能向汉人低头,去求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呢?”
胤禛听着兄弟和儿子的话,就觉胸口憋闷不已,一展抱负?我还想一展抱负呢!我这么多年看英华时政,早看出了一肚子文章!英华一国那么多问题,如今的宰相薛雪才具还不如我,换我来当这个宰相。英华还要好上一倍!可我有机会吗?我都没机会,你们还想要机会?
“你们爱干啥就去干!跟我无关!”
他气呼呼地拍着大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对十四更是一肚子嫉恨。十四打的好算盘啊,他胤禛也已是面上的死人了,圣道不可能让他抛头露面。可十四却还保着原本的名呢。让他胤禛去推着满人赎罪,然后十四来领这份功劳?气煞人也!
胤禵苦口婆心地再道:“四哥,咱不提皇帝和主子的事,就说满人嘛,四哥在南面也已闯下了字号,以此字号行事,也未尝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啊。”
胤禛一呆,酸气怒气也消散了不少。没错呢,他还是国无宁rì艾尹真!他不是雍正,不是胤禛了,还是艾尹真。用这个名号带着满人出面说话,于满人一族,于他自己,都有莫大好处啊。
“我跟李肆……不共戴天!要我胤禛去舔他的臭脚。此生都休想!你们再提这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还硬硬咬着,胤禵跟弘历对视一眼,脸上却闪过喜sè。四哥/阿玛的脾xìng他们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已是心动了,至于这般赌咒发誓,跟圣道不共戴天的是雍正和胤禛,不是艾尹真嘛。
胤禵和弘历退下,入夜时,胤禛还在奋笔疾书,给他张罗着晚餐的李卫好奇地问:“主子,前rì才交了稿,现在又在忙什么?”
胤禛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沉沉地道:“我要给圣道献上定西域之策,听说噶尔丹策零奔逃,如果圣道要西域长治久安,对罗刹和西域之西也要以攻为守,就该放噶尔丹策零出西域,一面拒他请降,一面容他收聚部族,牵动诸汗国局势。由他担起翻搅诸汗国大势的重任……”
李卫眨了一阵眼睛,半响才激动地道:“好哇!主子深谋远虑,要南蛮深陷西域泥潭,动弹不得!穷兵黩武之下,崩了他的国势,真真让奴才五体投地!”
胤禛看了看李卫,yù言又止,还微微打了个寒噤。
天山之南,叶尔羌城,本该是黄昏时分,天sè却像是已近深夜。城门官阿卜都哈里克打了个寒噤,眺望黢黑如浓墨的天幕,心道怕是要下大雨了。
在这里,chūn雨可真是贵如油,但阿卜都哈里克却没一点喜意。从和阗到叶尔羌,再到喀什噶尔,这一条线族群混杂,由黑山白山派回部以及叶尔羌汗所领的察合台汗国后裔等部1分掌大权,共同接受准噶尔人的管治,属于准噶尔汗国的一部分。如今准噶尔汗国前途未卜,叶尔羌的命运也不知归处。
上月准噶尔倾整个汗国之力,汇聚七万大军开向汉人的轮台城,其中就有征调自喀什噶尔和叶尔羌诸部的三千人马。到今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七rì,战况还没传回来。
一些自伊犁方向来的商贩说准噶尔已经大败,可叶尔羌汗的部队还没见一人一马回来,这些商贩显然是被汉人收买来传播谣言的,掌管叶尔羌城的黑山派和卓加罕果断处死了这些商贩,震慑城中人心,阿卜都哈里克所守的东门外面,就高高挂着这些商人的尸体。
跟和卓加罕一样,阿卜都哈里克此时已满心恐惧,主战场虽在天山以北,可天山南面却并非祥和之地。汉人红衣的南路兵马在年初就攻占了和阗,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叶尔羌城外。
如果不考虑信仰问题,天山南路到底是由准噶尔人管还是汉人管都无所谓,黑山白山回部的和卓们与叶尔羌汗国的伯克们从来都是水火不容,有一个强者压在头上,对大家其实还是好事。
可问题就在这信仰上,自宁夏回乱后,黑山白山派和卓即便有生死之仇,针对汉人却采取了空前一致的态度:绝不接受汉人的统治,汉人要来夺叶尔羌,所有人都得死战到底。因此当和阗失陷后,叶尔羌就满城风声鹤唳。
“这雨肯定很大,可以放松几天了。”
闷雷就在头顶打响,阿卜都哈里克长出了口气。听说汉人红衣枪炮凶猛,兵能以一当十,炮能十里外轰塌城池,看这天气,汉人枪炮发挥不了作用,肯定不会来攻了。
“里什特,你在上面看好,我去休息下……”
他吩咐领着城卫在城墙上巡视的亲信,打起了哈欠,前几天rì夜巡视,熬得太辛苦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钝响,像是瓦片被拳头杂碎的声音,接着才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阿卜都哈里克猛然转身,看到的是一柄短斧劈在里什特的头盔上,斧锋剖开铁盔,深深切入头颅,一股红中带白的浆液正向外飙着。
阿卜都哈里克惊得魂魄皆飞,就呆呆看着一只手捏着斧柄,借力从城垛外翻了进来,当那一身红衣映入眼帘时,本只是心口发麻的阿卜都哈里克觉得全身都麻了。
一个又一个,至少十多个红衣出现在城墙上,斧头、横刀甚至钩镰,什么杂乱武器都有,娴熟无比地将城兵一个个放倒在地,直到一整队三十名城兵倒下大半时,幸存者才发出了凄厉了jǐng号,阿卜都哈里克也才魂魄归位,经历了瞬间的挣扎后,带着应声冲出的大队城兵扑上城墙。
这是来偷门的红衣兵!不把他们打退,大队红衣就要一拥而入,叶尔羌城危在旦夕!
上百名城兵蜂拥压去,尽管还不断有红衣翻上城墙,但数量却只增到二十来人,看似一瞬间就要淹没在大队人马的围砍下。
“开枪!”
阿卜都哈里克此时已非常清醒,别看自己人多,可对方能瞒过城兵的巡查,几十人片刻就攀爬上了城墙,显然是万里挑一的高手,跟这种人肉搏绝没好下场,能用火枪解决,就没必要冒险。
一声令下,枪响了,惨呼连连,却不是红衣,冲在前面的城兵倒下一整排,原来是红衣抢先开了枪。
“开枪!”
阿卜都哈里克一脚踩上一具尸体,心说你们的牺牲是值得的,现在汉人可来不及装弹了。
蓬蓬蓬……
正列队举枪的城兵又倒下一排,阿卜都哈里克甚至清晰地感应到一股气流从耳朵边激shè而过,脑后溅起一股腥热。看向前方,他身体再度发麻,两三丈外,红衣们单手端着的怪怪火枪正冒着烟,跟前一轮枪击留下的硝烟连了起来,显得那般扑簌狰狞。
前方一个像是军官的中年红衣将那古怪短铳指向阿卜都哈里克,让阿卜都哈里克整个人更僵如石雕,就听咔嗒一声,居然哑火了,阿卜都哈里克一身是汗,暗叫阿拉保佑。
再是咔嗒、蓬……
阿卜都哈里克呲着双眼,缓缓跪下,望着那红衣军官,满脸不甘,怎么会?怎么可能?就算之前没开枪,这已是第二枪了,作弊啊!
阿卜都哈里克眼里最后一幕,是那军官枪口一转,蓬声绽出橘黄枪焰,他一口血喷出,脸颊沉沉拍在地上,两眼依旧圆睁着,死不瞑目,到底是什么短铳,居然能连开三枪……
“该死的破枪,差点害死老子了!”
胜捷军先登队队长,卫郎将岳靖忠用三眼手铳轰倒第二个敌人,嘴里还骂骂咧咧不停。(未完待续)RQ
第九百一十一章 红衣岳家军
骂过之后,岳靖忠再沉声呼喝道:“交替掩护独步清风最新章节!速度装弹!”
他并不知道城门官已经倒在他的“破枪”下,只看到扑上城墙的上百城兵猛然溃散,但城门附近的哨房里又涌出大批敌军。吾读*
此时攀爬上城墙的先登队已有三四十人,各式各样的冷兵器之外,岳靖忠手里的三眼铳也人人都有。听得命令,先登们散作前后,握铳手指et一扣,枪管与枪柄脱开,露出三个枪膛。
岳靖忠将枪膛倒转,两个空弹壳加一发哑火枪弹倒出,从腰间皮匣取出子弹,自枪膛后方塞入,两手一抬一扶,枪管接上后座,扳起击锤,不到三秒,手中短铳又是三弹待发。
这子弹颇为怪异,浅浅铜底,硬纸壳弹身,铜底中央凹槽连着天道院化学研究所的最新高科技成就:可投入使用的雷汞发火药,发火药外裹黑火药,前端则是凹底圆锥铅弹。
岳靖忠手里的“破枪”是英华乃至整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后膛定装弹连发手枪,当然,所谓“定装弹”跟另一个位面到十九世纪下半叶才出现的全金属定装弹有很大区别,但原理却是一样的,以击锤撞击底火,引燃纸壳内的发射药。
这是佛山制造局在拿到雷汞底火后研发出的第一枝后膛火枪,原本该先走火帽路线,可佛山制造局里留有皇帝多年前丢下的定装弹概念图。于是来了个大跃进,直接上纸壳定装弹,还是三连发。结果弄出了这么个三眼手铳。现在还只是由西域陆军试用,连正式型号都没有。
原本佛山制造局还有心将皇帝所说的金属定装弹搞出来,可制造局沮丧地发现。现有的加工精度还不足以保证金属弹壳跟枪膛的闭合性,只有用适应性比较好的纸壳弹身。
天山北路主力部队觉得这玩意缺陷太多,不可能大规模应用,兴趣不大,南路胜捷军以及军情部的武装猫队勉为其难地当了回白老鼠。
这一试用,问题就暴露出来了,因为雷汞提纯技术始终没有突破,发火成功率显然还有问题。[找小说素材就到吾读]而且这枪还是三个击锤对应三根枪管,全枪重三斤半,格外笨重。同时闭气效果非常差,尽管用了线膛和凹底铅弹,射程和精度也都很有限。
岳靖忠骂归骂,却还是庆幸手里的枪能三连发,而且装弹迅速。在眼下这种近于肉搏的混战中,射程和精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这一战后,佛山制造局收到的试用报告恐怕不会太好看了。
如果这一战还能活着的话……
看着正从城门下哨房里涌出来的大批敌军,岳靖忠这么想着。
本就一直绷着弦的叶尔羌城防备很足。每处城门都驻有数百城兵。巡守城兵被击溃,并不意味着岳靖忠就偷到了城门,不过片刻时间,数百城兵就围涌而来,一面以攒射压得岳靖忠所部抬不起头来,一面严密守护城门。
看起来这冒险的突袭偷门就要失败了,就在大队回兵密密麻麻挤在城门前,准备冲上城墙时,远处街巷里,几根粗粗铁管自阴影中伸了出来。
嗖嗖嗖……
尖利的呼啸声响起,几道礼花猛然曳出,拉起明亮光焰,直直射向城门。
谁在放礼花呢?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
有些回兵还这么想着,然后思维就被如雷的轰鸣和几乎闪瞎人眼的橘黄焰光打断,铅弹自焰光中激射而出,瞬间穿透躯体,瞬间溅起朵朵猩红血花,再骤然消散,冲击波将焰光周围的人群高高抛起,其中不乏已经没了生气的尸体。
“大猫终于动了……”
岳靖忠松了口气,军情部的武装猫队早早就潜入了叶尔羌城,还将肩扛式火箭炮以零件方式偷运了进来,这一波急袭,下面的数百城兵顿时大乱,仓皇的突厥语呼喊声汇聚成潮,岳靖忠都能听出他们是在叫“大炮!汉人的大炮!”
的确是炮,可一点也不大,在城兵慌乱之际,又一轮火箭弹急袭而来,将城门口,特别是城门洞里炸得一片狼藉。
少数看出端倪的城兵顺着火箭弹拖出的尾迹冲了过去,却被一波准头十足的枪弹打散,昵称为“大猫”的武装猫队是军情部所属的突击队,用来偷城其实很有些浪费,但瞧着天气不对,胜捷军都统制岳超龙不得不把这柄屠龙刀用来破城门。[]
大猫虽也只有四五十人,但枪炮并用,震慑力十足。岳靖忠在城墙上,大猫在后方,两面夹击,来回牵扯,城兵很快就溃散一空。
当岳靖忠跟大猫汇合时,一人摘下回人毡帽,朝岳靖忠一笑:“大侄子,你可慢了十分钟,我们潜伏在巷子里,差点就暴露了。”
岳靖忠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自己的五叔,胜捷军军部参谋岳胜麟,再心虚地道:“快开城门!”
不多时,叶尔羌城门大开,一片黑云自夜幕中渗出,覆地而来。
“直攻回寺,抓捕和卓!”
大批红衣骑兵飞马而至,领头的竟然是一位龙纹金章的老将军,这老将去年还身着满清官服,贵为靖边大将军,而现在,他却已是陆军准将,胜捷军辖下七十二师统制。
老将正是跟英华对峙多年,西安行刺案后走投无路,带着十多万军民降英的岳钟琪绝世医书最新章节。他手下部属大部都已放下刀枪,过起了平淡日子,可还有四五千人愿意为英华效劳。这些人被编组为陆军第七十二师,在岳钟琪统领下入了西域。
去年银顶寺之败后,吴崖调整部署。考虑到七十二师虽经整训,战力和军心还不足以跟羽林龙骧两军并肩作战,塞去堡垒防御又有慢待之嫌。干脆将其划拨给岳超龙,一同进军天山南路。这么一来,南路军就成了正儿八经的“岳家军”。
儿子岳靖忠是先登。岳钟琪就是先锋,父子担起了突袭叶尔羌城的重任。岳靖忠带先登队攀上城墙时,岳钟琪带着胜捷军骑兵营以及附从的和阗回部骑兵共计两千人就在城外潜伏。
红衣铁骑涌入叶尔羌,此时头顶天幕也再响起连绵闷雷,踏上城门楼的岳钟琪抬头望天,就觉脸上一凉,下雨了。
铿铿声不绝,骑兵们拔刀急进。前方也传来马蹄轰鸣声,和卓加罕的精锐回部骑兵已在城中集结,和卓加罕不甘失败,想要绝地反击。
夜色下,城中狭道上,两股洪流撞在一处,马刀寒光闪烁。汇聚为湖面的粼粼波光。片刻后,波光就染得猩红,接着雨点哗啦啦落下,猩红再一片片洗下。
正在相持之时,回部骑兵背后鼓噪大起。本就已被红衣之潮推得人马虚浮,更被红衣的军刀劈得心摇神曳,再遭背后一击,顿时崩溃。
“速檀马合木也算有能了,在和卓加罕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聚起一股兵马……”
见到回骑溃散,岳钟琪在雨中露出欣慰笑容。
叶尔羌汗速檀马合木是和卓加罕扶持的傀儡,用来维系对叶尔羌周边察合台汗国诸部伯克的统治。但在罗猫妖的运作下,这个不甘于受制于黑山回部的汗王也豁了出来,聚起族人,与英华大军里应外合。
有罗猫妖亲手布置,军情部全力支持,加上岳家父子叔侄一同决死上阵,叶尔羌城转瞬陷落。
哗啦啦的大雨声中,和卓加罕带着数千败兵逃出叶尔羌城,向西仓皇而去,而大多数城中民人却只听到越来越密的雨声,对叶尔羌城已经换主毫无所觉。
“得赶紧追上去!不能让和卓加罕逃到喀什噶尔!”
“岳东美休急……由他去吧。”
即便大雨滂沱,岳钟琪心中依旧燃着一团烈火,正要领着先锋骑兵冒雨进击,却被一个刚进了临时行辕的回人拦住。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颊,眼中也如蕴山海一般深沉。
“罗部事!”
岳钟琪赶紧行礼,来人正是漠北和西域人人皆知的多宝善人,总帅部军情知事罗堂远。罗堂远领有中将军衔,岳钟琪虽然年纪大得多,在他面前却得恭敬行礼。
但挺胸举臂的礼节终究跟旧日打千叩拜不同,岳钟琪眼中没有一丝不满,反而满怀着惊讶和敬佩,贵为中将,居然也只身犯险?
罗堂远解释道:“从伊犁而来,本只是看看这里的情况再去喀什噶尔,没想到你竟然抢在这场春雨前进了城。”
岳钟琪了然点头,接着再皱眉,为什么不追?就这么放走和卓加罕,罗猫妖又在图谋什么?
罗堂远笑道:“羽林军已拿下伊犁,各军齐头并进,正向西一路推过去。放和卓加罕去喀什噶尔,也是同样的道理。”
岳钟琪眼中闪着精光:“吴帅已经定了?”
定了什么?当然是轮台决战后的战略,也即是对整个西域的处置,甚至牵涉到西域之西,艾乌罕、布鲁特并三汗国的处置。
罗堂远摇头:“不是吴帅定了,而是陛下定了,没错,咱们不是关门打狗,而是开门放狗……”
岳钟琪捏捏拳头,脸颊抽动,他是在压着快意大笑的冲动。
“看来我这把老骨头也能指望着过葱岭了。”
岳钟琪如此感慨着,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深深庆幸,乃至自豪。在他身后,岳胜麟和岳靖忠叔侄俩也相视一笑。
“暂时就到葱岭为止了,剩下的事,交给其他人办。”
伊犁,西域大都护临时行辕,吴崖用教鞭拍着西域地图,淡淡丢下了这句话。
哗啦一阵响,几乎所有军将都站了起来,一个个愤懑不已。
“为什么不继续向西!?”
“是朝中文官又开始拖后腿了么!?”
鼓噪之中,王堂合更问道:“吴大帅,别忘了你的五百万宏愿啊!”
沉稳的何孟风却问:“是北方有变?”
北方!?
众将由沮丧瞬间转为昂扬,是要北伐了!?
陈庭芝皱眉:“准噶尔人与回部未断根脉,若不继续施压,难保死灰复燃,大帅所说的其他人是……”
吴崖挥手止住众将的鼓噪,笑道:“其他人么……当然是我们英华的哥萨克人。”
第九百一十二章 西方大吉
伊犁城外,银顶寺旁,羌笛呜咽,排枪轰鸣。白幡招展间,白衣黑纱的官兵在军中祭祀的引领下悼念去年战殁于此的袍泽。官兵之前,吴崖带着大批将领手持香烛,向杨堂诚、安威等一众英烈的牌位鞠躬致敬。
数里外,足足数万准回族人双手倒缚,群坐于地。这些人不仅有轮台之战的俘虏,还有在伊犁城负隅顽抗的残部。俘虏们个个脸sè惨白,压抑的抽泣声更不绝于耳,倒是恰和了此时的气氛。
不过他们倒不是为红衣英烈而哀,而是为自己的命运哭泣。魔都督吴崖是个杀人狂魔,放言此生要杀五百万人证他的武人之道,他们不就是用来填数的么?还不知吴魔头今rì要怎么摆弄他们的头颅,人头珠帘人头瀑,人头高塔人头屋,这魔头在南洋和宁夏什么花样都玩惯了。
他们不是没想过逃跑甚至反抗,可数万人按照部族分为几十或者几百人一群,七零八落地摊开,倒绑着手,只能坐在地上,稍有异动就会暴露。人群间,蒙古人、藏人、卡尔梅克人,哈萨克人甚至还有rì本人这些仆从军来回游走,严密监视着每一群人。
一人企图脱逃,就杀一群,这些仆从军下手绝不留情,十来座尸堆再清晰不过地展示了这一点,每一座尸堆都意味着一个小部族灭绝。剩下的部族不仅再无胆奋起,还紧紧盯着同伴,生怕遭了牵连。
虽说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可到了这个地步,晚死一刻,也比那些早死的幸运一分,这就是人的本xìng。
祭礼临近结束,也意味着俘虏即将迎来最终的处置,人群中哭泣声更大了。
处置到了,内容却让俘虏们惊讶莫名。
依旧有杀人。噶尔丹策零的直属部族、叶尔羌、喀什噶尔和卓的直属部族被一群群牵出去,由红衣灰裤的仆从军行刑。刽子手挥舞细长弯刀,干净俐落地一一斩首。这些刽子手每次挥刀都“喝呀”大喊,完事后向监督军官深鞠躬行礼。竟是来自东方万里之遥的rì本兵。
近两千人在半个多时辰里一一授首,其间夹杂着无数绝望的呼喊、求饶以及哭嚎,这些被灭绝的部族在汗国里地位最高,占着最好的牧场,统治着最富庶的城镇。其他准回部族不仅没有兔死狐悲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接着大都护府的官员宣布,准噶尔汗国并入英华。汗国原有城镇以及所有矿产、河流收归国有,被处置部族的牧场和财产归效忠于英华的其他准噶尔部族所有,部族遗下的女人由大都护府统一看护,rì后由到此垦殖的移民“照顾”。
接着的处置让幸存者们欣喜若狂,不少人喜极而泣。大都护府宣布,之前被杀部族遗下的老弱,除开年轻女子,剩下的都分派给其他部族。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能活下来了!
但不是所有人……当官员道出条件时。所有俘虏都沉默了。
大都护府要求,每一个部族都必须“推选”出十分之一的人,由这十分之一的人担起部族的罪行。以他们的生命保全整个部族。当然,牺牲者的财产和遗下的妻儿,就分给族人照管了。
这样的处置对蒙古人来说已是非常仁慈了,部族之间的争斗何止杀十分之一壮丁。当年成吉思汗的灭族标准:高于车轮者杀,本就是蒙古人的惯例。
但这道命令就如钢铁磨盘,将维系着准噶尔部族的传统碾得粉碎。经过短暂的挣扎后,几乎无一例外,每个部族的首领以及拥有最多牛羊的富人就成了“牺牲者”,面对人数远远多于他们的贫苦牧人,这些人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地位。而想到财产和妻儿也要被他们视为贱民奴隶的族人占有。“牺牲者”也没一人体现出乐于自我牺牲,保全整个部族的高尚情cāo。
痛骂、叱责、指控,牺牲者们以言语表达着对族人的愤怒和仇恨,数百个准噶尔部族原本被压在传统之下的阶级矛盾,就在这一瞬间爆发,又随着两三千颗脑袋落地很快消散。
尸堆下。无头尸体脖颈处喷出的鲜血汇聚为潺潺溪水,无声地诉说着这一段如昙花一现,被浓浓压缩了的历史。
幸存者们心中不是没有纠结,也普遍怀着愧疚,即使是能获得这些牺牲者们的家财和妻儿,也难以填平他们道德上的巨大缺口,一个个都面无人sè,长吁短叹。
但当大都护府颁布了后续的处置措施后,巨大的幸福感狂涌而入,瞬间将这些缺口填平了。
他们的领地将被剥夺,但英华给他们指出了一条新的生路。
布鲁特、艾乌汗以及布哈尔汗国、哈萨克三玉兹,还有罗刹国之前跟准噶尔汗国相互勾结,英华已决意讨伐上述国家。他们这些准噶尔俘虏可以戴罪立功,为英华开疆拓土充当前驱。
他们效力于英华,也将获得丰厚回报。他们在这些敌国所占的牧场将归他们自己所有,所有战利品也不必上缴。英华甚至不向他们收赋税,唯一的要求就是每个部族必须为英华提供一队骑兵,服务于英华对这些敌国的征战大业。
“英华——!英华——!”
准噶尔人激动难抑,呼喊声响彻天际。
吴崖指着兴奋的人cháo道:“这就是我们英华的哥萨克……”
圣道二十三年四月,西域大都护府对准噶尔汗国的处置,不仅奠定了英华有效管治西域的基础,甚至奠定了英华争夺中亚的百年根基。准噶尔余部以及部分回部按小部族拆散,向西面的艾乌汗、布哈尔、布鲁特、哈萨克三玉兹以及北面的罗刹进发。
这些部族不止是去打仗,更是为他们自己寻找新的家园,他们跟中亚突厥各族的混处,也孕育出rì后的“乌恩齐人”。
“乌恩齐”在蒙语里义为“忠诚”,这些混杂了准噶尔、回部以及哈萨克、吉尔吉斯、哈萨克等族血统的人在个人生活方式没什么大变化,但部族结构和文化却跟其他同族人有了极大区别,以至于他们成为一个单独的类别。
老弱妇孺放牧或耕种,壮丁几乎全体从军,随时听候英华调遣。他们按部族组建骑兵连队。基层军官都是自己推选的,军令比正规红衣简洁得多,还可以全额获得战利品,作战格外勇猛。
从某种角度上看。乌恩齐人跟罗刹的哥萨克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因为是拆散成零碎的小部族,只居于牧场村镇,被英华所占的城市分割开,又来自众多民族,不像哥萨克那样有鲜明的民族特征,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族类。
可就像哥萨克与之沙俄一般。乌恩齐人在中亚成为一个破坏力惊人的暴力集团,而掌控这个暴力集团的英华也如沙俄一般,坐收渔利。
这本就是吴崖与幕僚们刻意生造出的,所以吴崖才会提到哥萨克。
就战力而言,吴崖对罗刹的哥萨克人嗤之以鼻,但那是跟红衣对阵。正是考虑到这种旧时代的骑兵对英华骑兵没太大威胁,而英华在获得西域后,不可能继续向西投放主力。用这些人替英华冲锋陷阵,何乐而不为。
当然,为了确保这些人对英华的忠诚。就必须作一番调治。全额获得战利品,不收赋税是胡萝卜,而灭绝之前那些核心部族,甚至清除每个部族中原有的带头人,既让幸存者交上投名状,还打散为零碎族群分别投向西面和北面,这些措施就是大棒。
“用他们作前驱,负责开疆拓土,搅散西域之西原有格局。之后靠移民、商队和镖局打造新的格局,国家只需投入少量兵力。再加上政治管治,西域之西,就能获得一个稳定的起势。”
吴崖只言片语,就道破了西域大都护府的下一步战略。皇帝和朝堂已经给出了大略,陆军主力要从西域撤出,但投入还不会马上裁减。要求吴崖继续采取主动态势,压迫中亚和罗刹。而大都护府的参议们研究了中亚局势,在罗刹的哥萨克人身上找到了灵感,提出了这样的战略。
王堂合遗憾地摇头:“这一下就放过了至少五十万,五百万啊……你这辈子怕是凑不够了。”
吴崖耸肩:“把这些人放出去,怎么也能帮我赚回一二百万,他们杀多少可都要算在我身上。”
王堂合一滞,还能这么算呢!?
一边何孟风凑趣道:“rì后内地移民来了西域,纳了准噶尔的女子,每生下一人,就意味着杀了准噶尔一人,这一代代算下去,何止一二百万啊!”
方堂恒眨眼道:“大帅恕罪,到现在职下都还没寻着合意的准噶尔小孪妹……”
众将大笑,吴崖黑着脸喝道:“滚!还不去检点人马,分派驻守职司,尽快平定西域,你们真想在这里生根发芽么?”
笑声转得昂扬,还含着浓浓憧憬,是啊,西域砥定,再巡守宣威之后,大军就要回撤了。这可不是要解甲归田,而是另一桩大功业,所有英华武人都不愿放弃的功业正等着他们:北伐!
笑声里也有志得意满,准噶尔汗国覆灭,国家甚至不得不调整军衔,彰显战功。因一战而变更军衔制,甚至还变更了军制,这还是英华开国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
原本的四上将封号扩充两倍,变成冠军、抚军、中军、镇军四军将军,骠骑、车骑、卫骑和骁骑四骑将军,羽林、龙骧、鹰扬、虎贲四宿将军。
继萧胜、范晋、贾昊、吴崖之后,张汉皖,鲁汉陕、胡汉山以及罗堂远、彭世涵、方堂恒、赵汉湘、郑永八人也晋升上将。而上将之上的“元帅”军衔也作了设置,对应的封号则是大将军,只是现在还没有人获得,但北伐之时,说不定就有上将升为大将军,挂帅出征。
上将大规模扩编,下面的自然水涨船高,西域一战后,一下子又蹦出来十多位中将,原本的四征、四平、四安和四镇将军封号,又加上了四定、四威、四靖和四宣将军这十六个封号,才容下新增中将。而少将的杂号将军封号,更逼得负责文武贴职封号管理的礼部书生们绞尽脑汁才鼓捣出来。
四宿将军的设置更是英华军制的一桩绝大变更,之前英华军制扩充为军、师、营体系后,军师之间的隶属关系和编组原则还摇摆不定。到底是固化军制,以军领师,还是固化师制,以师组军,从长江大决战后,一直都没个清楚说法。
西域之战原本是以师组成各路临时的军,皇帝希望借此战让陆军热身,但银顶寺之败就暴露出军下各师协同不足,联络不畅的问题。才有吴崖以羽林军、龙骧军、神武军和胜捷军重新编组西域大军的调整。
但这一战后,吴崖和军中将领并没有要求陆军编制回到以军领师的老路上,而是发现了更多不足。例如规模太大,组织僵化,难以调入其他部队协同作战。将军们一致认为,把师作为陆军最大固定编制,军只作为战时编制才是未来之路。只是需要加强师的火力和联络能力,走大师制方向。
皇帝所领的总帅部也正以陕甘青宁战区摸索军区制体系的建设,结合部队的意见,在这一战后调整了军制,由此军号也就废除了。羽林等四个传承深,战功显赫的军号被用来当作上将封号1,同时各军之前所辖的固定师将军号作为荣誉称号。例如羽林军原有的一百零一、一百零二师,在肩章和军旗上依旧保留羽林标志,称呼为“禁卫羽林左师”、“禁卫羽林右师”。
军衔和军制的变更是后续之事,圣道二十三年,西域平定后,天山北路设置为天北省,南路为天南省,西域这个名词所涵盖的范围也从过去的天山南北两路,扩充为包含波斯在内的整个中亚地区。
两省设立后,朝堂比照海外移民条例,发布了极为诱人的垦殖政策,吸引了大批内地移民。直接送三十到百亩不等土地,十年内不征田亩赋税,减免大半地方商税,还提供优惠贷款。
大批陕甘移民滚滚而来,沿着之前进军西域所建的堡垒线聚居垦殖,哈密、吐鲁番一类原有城镇极速膨胀,轮台这样的军事要塞也迅速成长为繁华都市,沿线小小堡垒甚至也成为村镇中心。
原本由一座座灯号高塔连接起来的军事线路,若干年后成为一条人口稠密的城镇地带,吴崖当然没有料到,自己为征服西域所建立的堡垒线,rì后会成为西域大发展的主动脉。
当然,在圣道二十三年的三四月间,吴崖也不可能想得这么远,他虽然已经提到了大军回撤,可作为西域大都护,还必须牢牢盯住西域,此时天山南路的红衣岳家军正一面逼近喀什噶尔,一面向葱岭进发,而龙骑军所部也向东面的伊尔该图山和巴勒喀什池(巴尔喀什湖)推进,西域之战的尾声还很长。
东京未央宫里,李肆面对满殿朝臣,脸上绽着满足的笑颜:“咱们是双喜临门啊,吴魔头平定了西域,贾菩萨在天竺又逼莫卧儿王朝割让了孟加拉土邦,西方大吉!”
殿中嗡嗡之声顿起,不少朝臣却还道:“陛下,那北面中原呢?”
李肆拈着胡须,悠悠道:“别急,别急……”
他满腔感慨地道:“朕何尝不想北伐?不过……诸位卿家,你们扪心自问,我英华一国,真的作好准备了?”
话语回荡在殿堂里,疑问和审视也在众人心中翻滚不停。
本卷终(未完待续)RQ
第九百一十三章 燥热的天竺
这个建议没什么问题,可要求他所在的戚继光号战列舰担当主攻,就有大问题了。胡汉山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还给皇帝打小报告。皇帝训斥海军老大萧胜,说你们海军里有些人走上了邪路,将个人利益凌驾于大局利益之上,你得好好调教下。
于是萧胜发下军令,太子殿下就这么灰溜溜地被发落到岸上来守三个月基地。
“这是磨砺我的心性,就算我不能甘之如饴,也必须平心静气。”
李克载这么告诫着自己,此时烈日当空,他脸上倒是沉静,心中却还是揣着一丝火气,父皇真是阴损啊,有个这样的皇帝老爹,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用父亲小时候灌输给他的莫名其妙的“科学”洗刷了安平远,李克载再将注意力转向正在卸货的那艘商船,就觉得这艘船的船主很有些古怪。大家都是满载着商货而来,而这艘船却不停卸下各式杂物,家具居多,就像搬家似的。
“小心哦,只是摔坏了一个角,把你们卖上十遍都赔不起!”
踏板下,一个锦衣胖子尖声呼喝着,李克载盯着四个大包头(天竺苦力)前后抬着的东西,观察了好一阵,才看出那该是一张床。
舌人呼喝了一阵,再对那胖子笑道:“老爷怎么不用吊车啊,人搬还真容易出事。”
胖子年岁也不小了,将近六十的模样,可说话气力很足,架势更是摄人。舌人一句话,他回了一大段,唾沫星子喷了舌人一脸:“这是精瓷云床!吊车?一吊就得散架!每一节床骨都是景德镇烧出的上品精瓷细眼壶。里面装着的药气不仅能辟邪驱瘴,还能滋养保健……”
李克载眯眼,心想舌人怕也跟自己一个想法,也不知这胖子花了什么大代价,能保着这床飘洋过海还没出事。精瓷云床。也亏这些暴发户能寻出这等奢侈之法。
胖子竖着三根指头摇晃不停:“三千两啊!这架床值三千两!还是定制的,光有银子可买不到!没这床,我能在这鬼地方睡得着觉!?”
他再用手遮住烈日,摇头不迭:“这鬼地方!不是帮朋友,我才不来呢。就跟油锅似的……啊啊!别动!”
话没说完又尖叫起来,原来是舌人一翻译,大包头们被吓住了,原本这床就重,现在更是挪不动脚步,床也径直下沉。
胖子一声尖叫,倒让惧到极点的大包头来了力气。稳住了床,但怎么也下不了踏步。
转头扫视周围,这里因为是军用码头,来这里上工的大包头不多,都在其他船上装卸。胖子半天没找到多余人手。
视线转到李克载这却停住了,胖子招手道:“喂!大包头!叫你们呢,过来搭个手!银子好说!”
李克载楞了一下,眼角瞄到两个大包头才恍然,不是喊他呢。不过那胖子眼力价依旧很差,就没看到那两个大包头上身穿着衣服么?人家不是劳力。是基地所属的巡兵。
如果李克载没在这,两个天竺巡兵多半还是要去帮个手的,华人老爷有拳有权还有钱。可不是他们这些达利特(贱民)得罪得起的。
但李克载这个大老爷就在眼前,他们可不敢乱动,见这个年轻的大老爷没说话,他们就像瞎子聋子一样,毫不理会那胖子。
李克载心情也不是很好,如果胖子不这么跋扈。他也就顺手帮一把了,可这胖子不仅豪奢。还眼中无人,他也就默然以对,看这胖子怎么跳腾。
胖子果然急了,抖着肥滚滚的肚腩“滚”过来,终于看清了那两个大包头的打扮,知道跟眼前这个年轻军官有关,径直朝李克载道:“小军爷,唤他们搭个手吧,咱们乡里乡亲,可得帮一把啊。”
一边说还一边塞过来一张红票,票面图案是双身团龙,正是英华银行发行的一两钞票,俗称为红龙票。国中物价虽然见涨,这也是一般人一月收入的四五分之一,就当着随手的小打点,不得不说,这胖子出手真是阔绰。
李克载还在发愣,似乎一下子难以进入角色,他还真是从没有过被人打点过,至少是没被一张小红票打点过……
安平远一直在四下张望,胖子上前,他才下意识地拦在李克载身前,再见胖子递来绿票,本就如蒸虾的脸顿时由红转黑。
“什么人!?想干什么!?”
安平远一声喝,胖子吓了一哆嗦,下意识地躬身低头道:“小人钟……”
太胖,腰是弯不下,脑袋也只点了一点,名也没报完,然后这家伙就找回了心气,带着些恼意地嘀咕道:“不帮就不帮,这么凶干嘛!?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不知礼数……”
心气随着嘀咕越来越足,这家伙似乎不满在两个小尉官面前丢面子,哗啦又抖出一张绿票,票上图案是孔子头像,十两!
胖子摆出居高临下但又笑得灿烂的和蔼面容,晃着绿票道:“二位军爷,这样总该伸手了吧。”
安平远脸色已由黑转白,这胖子还真是不知死活呢,趾高气扬地用钞票扇太子的脸?
他正要起脚将这胖子踹开,英华军纪森严,军民关系也比历朝历代都融洽,但跟军民一家亲还是有很大距离的,更何况这胖子是主动送脸上门呢。
腿还没抬起来,就被李克载拦住了,年轻的太子微微笑道:“好好,帮你一把。”
见太子也笑得灿烂,安平远心有所悟,没再说话,就看着李克载招呼两个巡兵去帮那帮包头。那胖子见自己的票子没被拒收,笑笑走了。可一边走却一边摇头低叹,像是在痛惜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连这点随手之劳,都必须掏钱来买。
李克载捏着那张绿票,脸上笑得更为古怪,安平远问:“殿……克载,什么章程?”
精瓷云床悠悠下了踏板,朝侯在后面的马车挪去,李克载朝安平远比了手势,后者两眼一亮,竟是憋不住笑,吃吃地跑开了。
眼见那三千两宝床离马车还有十来步距离,一阵急促号声猛然响起,两个天竺巡兵下意识地松手立正,这是基地里的巡守集结号,他们可不敢有丝毫违背。
哗啦……当啷……
脆响声连绵不绝,价值三千两的精瓷云床摔在地上,瞬间变作三十两都不值的碎瓷片。
在胖子、舌人以及另外四个包头惊骇欲绝的注视中,两个巡兵喊着“一二一二”的号子,屁股都不拍地跑掉了。
“我的床!我的精瓷云床!”
胖子抱头尖叫,四个包头对视几眼,很有默契地撒起丫子,大脚开溜。
“姓钟,又是个胖子,一定不是好人……”
一边李克载脸上还保持着微笑,肚子里却快意地骂着。父亲曾经说起过早年凤田村的故事,其中就有个钟胖子,那还真是乡亲呢。
不过那个叫钟上位的胖子,跟眼前这个胖子该不是一个人吧,可惜了。
李克载正暗爽时,胖子却泪眼婆娑地捞着宝床的碎片,心中翻腾如怒涛,“老天爷,你就喜欢整我是吧!我钟上位这辈子是倒了什么霉啊!”
“老天爷,我恨你——啊啊!我的床——!”
卸任的珊瑚州总督钟上位,刚踏足天竺,就又遭遇了沉重打击,他悲愤不已,再次发出了凄苦的命运之嚎。
第九百一十四章 天竺大有可为
“水……水……”
钟上位觉得自己满身肥肉都被这猛毒的日头和蒸笼般的空气给熬光了,下意识地呢喃着,朦胧之中,一只柔软小手托起了他的脑袋,接着一股甘甜的清泉入口,终于将他那已坠入炼狱的魂魄灌出了坑。
勉强睁开眼,模糊视野里,一位美丽的异国少女正用深邃的明亮眼瞳盯着他,我是上了天堂?这是来接我的仙子?钟上位这么想着。
“老……爷……”
异国少女用古怪的口音唤着,鲜艳的头巾和纱丽终于提醒了钟上位,这不是天堂,是将他烤晕了的地狱,是天竺。
魂魄归位,记忆恢复,钟上位心中再无天竺美少女,化作碎片的精瓷云床似乎也将他的心脏砸成了碎片,让他对接下来的天竺之行充满了绝望。银子倒还是其次,没那东西,他该怎么在这里过活呢。不,已经不是精瓷云床的事了,说不定随时都有禁卫冲进来绑了他……
码头上,精瓷云床刚化作碎片后,钟上位化悲痛为力量,要找那年轻军官索赔。没等他开口,就有佩着金星的郎官出现在那年轻尉官身前,唤了一声殿下,说大都护到了。
钟上位魂飞魄散,殿下!?他仔细瞅瞅那年轻军官,果然,尽管眼眉更为秀气,可轮廓却真是像极了他魂牵梦萦,日夜“思念”的那位乡亲:圣道皇帝。没的说,这年轻军官多半就是太子殿下,报纸也说过,太子殿下在西洋舰队服役。
至于大都护,在西洋就只有一位,更是钟上位熟悉的乡亲:贾狗子,只是当年那个小矿工,现在已是西洋大都护,位列武臣之巅。
钟上位缩头翘臀的逃了。马车上还一路想着是不是太子殿下认出了他,故意找他茬的。想到太子被打了岔,没注意到自己,多半之后还要找麻烦。他就怕得要死。满心惶惧,再加上这蒸笼般的天气,没到地头,他就中暑了。
“老钟,还好吧?”
正满脑子杂念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让他的意识彻底回到现实。
一身华贵绸衫。网巾后山镶着一颗璀璨夺目的金刚石,腰间玉佩金袋叮当作响,如果不是那依旧森冷的眼眉,钟上位还真认不出这人就是方武:之前在珊瑚州险些推着他落草为寇的罪魁祸首。
“小方啊,你真是害苦我了……”
被恐惧压下的怨气终于有了出口,钟上位数落起方武来。
他来天竺就是应方武之邀,方武受鲁汉陕推荐入了西洋公司,在天竺如鱼得水。短短几年就晋升为中阶管事。《德里条约》签订后,西洋公司全盘接手孟加拉,方武拿到了一县的分包权。单飞创业。
方武是镖师出身,很熟悉暴力运作这类事,可光靠暴力难以管治地方,同时本钱不足,无法将一县之地真正纳入掌握,寻找一位精于行政事务,有能量有本钱的合作伙伴就成为当务之急。钟上位正是方武最中意的人选,于是在六七月时,正在珊瑚州闷闷不乐的钟上位就接到了邀约信。
之前被不列颠海盗抢走了黄金,虽然获得了一些赔偿。却远远不能抚慰钟上位受伤的心灵。接着楚州又发现了大金矿,珊瑚州发展虽稳,可跟半年就聚出两三万人口的楚州比,那就是萤火比之皓月了。再被楚州所支持的名士抢走了他的东国院南洲院事名额,方武的邀约函到珊瑚州,正是钟上位自觉人生再度陷入最低谷时。总督交卸给王之彦。金矿丢给李顺管,他就闷坐码头钓鱼,日日长吁短叹。
分享四成利润,负责管治一县行政事务,方武还主动让贤,将县长之职交托给他,这都不足以让钟上位动心,真正吸引他的是在天竺置产。
钟上位自觉年岁已大,家产该如何传承也正是他的困扰。他现在有三个儿子,分别是江南的正妻、交趾妾室和日本妾室所生。而他的产业只有两块,一块是国中地产和若干投资,一块是珊瑚州公司,很难分匀。如果在天竺置办一处产业,三面开花,日后三个儿子也好均分,不至于搞出萧墙之祸。
于是他不顾年岁已高,气候不适,万里迢迢远航天竺,可刚踏上天竺,就又遭了物质和心灵的双重打击。
“老钟啊,你多虑了,这里对一般人来说是地狱,可对咱们这种人来说,却是真正的天堂。”
听钟上位一通抱怨,方武微笑以对,并没作过多解释。
事实说明一切,钟上位很快就被说服了。
这里是方武在加尔各答购置的宅院,方圆七八亩,屋舍六七十间,钟上位所在的客厅就有半亩大小,地面是磨得透亮的黑曜石板,高梁天井配合大开窗,加上四周绿树环抱,厅内无一丝盛夏的燥热。
宅子还是其次,钟上位醒来后,一队头顶纱巾身着纱丽的天竺女子翩然而出,捧茶奉果、打扇捶肩,伺候得无比周到。方武该是刚外出回来,天竺女子绕着他一顿忙乎,换衣服,擦汗,甚至还将他那臭脚捧在怀里,用毛巾细细擦洗,让钟上位看得两眼发直。
这些待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有钱就能办到。可方武短短几年发展,就供养得起这么多品质上乘的天竺侍女,财力得有多雄厚啊。要知道,在国中,即便是最便宜的日本、交趾或者吕宋侍女,每人每月也得二三两。眼下光这客厅里,一下就涌出来二十来个……
方武道:“这些女子都是天竺的达利特,嗯,也就是贱民。给她们一口饭吃,还有上好丝绸纱丽穿,已经让她们非常满足了,银子?每月给点白铜钱,她们就会把你视作救苦救难的菩萨。当然,从达利特里挑出这些女子,倒是要给首陀罗牙人不少银子。”
钟上位眉毛一跳,贱民?这不就是奴隶么?
“种姓制,老钟啊,你来时该多看看玄奘法师的书。当年玄奘法师来天竺取经,就把天竺这里的人情风貌说得很清楚了。千年过去了,天竺这里还是没变,什么事都绕着种姓制转。”
“达利特在天竺是最下贱的。不管他们这辈子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这个身份,他们的儿女子孙也一样。他们走路要避着人,不能让影子落到别人身上,甚至有时候还得带着扫帚,一边走一边扫掉自己的脚印,免得污染了其他种姓。在乡下。他们为村子里的首陀罗农人干活,却不能住在村子里,就只能在村子外的荒地里搭草棚,他们甚至不能去村子里的水井打水,那是污染井水的亵渎之罪。”
方武从达利特讲起,再说到首陀罗、吠舍、刹帝利和婆罗门,听得钟上位心神摇曳。这泱泱天竺,种姓之间竟然这么森严?
华夏自春秋战国而下。就已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世道。虽有奴婢部曲,有世家寒门,可从未凝固过千年之久。即便是与达利特地位相仿的疍民,在国初就被释了奴籍。
方武感慨地道:“天竺的种姓制牢不可破,当初我募这些达利特女子当侍女,出身首陀罗的侍从就愤然辞职,说侍奉人这种神圣的工作,绝不是贱民能干的。想到达利特的脏手摸到我这个主人身上,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起鸡皮疙瘩?
钟上位看看身边的侍女,虽然皮肤和眼眉轮廓都深一些,但总体说来都算得上美人,在国中的异国风情馆里也能挂上很高的牌价。她们身上散发的香气虽跟华夏女子的清雅大相径庭。却依旧撩得人心火燥乱。
天竺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钟上位疑惑莫名,见正给自己捶腿的侍女胸脯饱满,一颗雄心再起壮志,伸手在那胸脯上捏了一把,软软的,弹弹的。跟自己肚皮似的。
让钟上位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那侍女一声低叫,然后跪伏在地,捧着钟上位的脚丫舔了舔,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方武嘿嘿笑道:“她是觉得你不嫌她脏,把你看作最崇敬的人了,这是在行**礼。”
别人不嫌脏,钟上位自己都嫌,赶紧甩了甩脚,那侍女才膝行着后退。想到这达利特动不动就啃脚,从小就过得跟野狗似的,就算在方武这改了际遇,传承了千年的习性却难改掉,钟上位的异样心思也顿时消散,这时才真觉得达利特很脏了。
钟上位把心思转到正题上:“听你这么说,首陀罗人肯定要价不菲,换作达利特人可真是省了大钱了。甚至可以广募达利特为兵,他们定是恨透了压榨他们的上层种姓,西洋公司能这么轻松地拿到孟加拉,该是有这原因吧。”
方武苦笑道:“帐是可以这么算,可最初这些达利特女子自己都不敢受这份工,说是亵渎了我们华人大老爷。我用上了天庙祭祀们所说的心洁论,才勉强说服了她们,至于你说的那道道……”
他摇头道:“没人敢用达利特为兵,一百个全副武装的达利特土兵绝对不是一个吠舍甚至首陀罗的对手,甚至根本就打不起来。”
“达利特从不认为自己是被其他种姓压迫的,他们只认为这是命定的苦难,他们必须甘之如饴。见到了比自己高贵的种姓,达利特压根没有一丝反抗之心。对方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丢掉武器,趴在地上行礼,更别说让他们去攻打那些刹帝利土豪甚至婆罗门贵族,西洋公司在这上面就栽过大跟头。从那之后,达利特当劳工,首陀罗当兵就成了牢不可破的真理。”
钟上位品了片刻,两眼放出光彩:“这天竺……大有可为啊!”
钟老爷的见识何等渊博,当年他在交趾开矿,就见识了交趾人的反抗精神,珊瑚州的冒险,更让他体验到了人人皆一的大义下,想要奴役他人榨取暴利有多困难。而天竺人划分为不同种姓,等级之间跌扑不破,这其间蕴涵着的机会,他自然能一眼看透。
接着他又皱眉:“我们这些异族在天竺人眼里到底是什么地位呢?如果只是高于达利特,那做事会很不方便吧。”
方武暗自翘起大拇指,钟老爷这么快就摆脱了初来天竺的不适,从种姓制上窥破了莫大机遇,真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合作伙伴,道心坚定啊。
“这事不好解释,老钟若是撑得住,就跟我一起去郎波尔郡,我的……不,我们的古林格姆县就在那里。县里有十多万人,良田庄园上万顷,正等着我们好好经营呢。”
什么中暑,什么太子,一切惊惧和忧虑都被抛在脑后,钟上位一跃而起,目光坚毅地道:“走!”
加尔各答海军基地里,李克载刚刚举臂行礼,就被贾昊一把搂住,来了个亲热的熊抱。
“好几年没见,越长越像师傅了。”
这话让李克载哭笑不得,贾昊口里的“师傅”当然就是他的娘亲,这话到底是赞他呢还是损他呢。
“小克载,你知道陛下为何要把你发落到这里吗?”
接着贾昊再来了这么一句,李克载恍然,感情他守基地这事还真是父皇亲手操办的呢。
“陛下是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天竺这个国家的本来面目,再看清楚我们英华是怎么侵吞天竺的。”
贾昊语气虽然轻松,可李克载却心中凛然,这还真是一篇老大的文章……
第九百一十五章 不是英雄不聚首
说到侵吞天竺,李克载正有疑问,看着加尔各答港口如云船帆,他就一直想找人弄明白。
侵吞天竺有什么好处呢?
直接劫掠财富?英华终究不是强盗之国,还在寰宇提天人之伦,推着国际道义成型,怎么也不可能以国家的名义明火执仗地抢劫他国。
扩充原料产地,倾泻商货?看加尔各答港口现在的情形,也就是这个原因了。可李克载不是单纯的军人,在皇室学堂里读书时,就受教于国内最顶尖的经济专家,很清楚其中门道,这种资本殖民对英华来说也是利弊兼有。
利且不提,弊是很明显的。英华是个大国,天竺有的原料国内基本也有,国内对商货的需求量也是庞大的,而推动英华转型更需要海量资本。
资本殖民就意味着资本外流,扩充原料来源,也意味着对国内的原料需求减少,商货出口方面,如果产能有限,出口利润高,产业势必优先考虑出口,国内供给不足。另外,像是一些初加工行业,例如蔗糖、棉纱、生丝,很容易在天竺生根扩展,这也影响了国内行业。
当年资本崛起,炒热了广东地价时,英华为泄流而不得不出兵交趾,也出现过一些问题。例如票号都跑去交趾赚高利润了,国内银根收紧,本地产业和商货周转受了不少影响。交趾稻米和木材等一些商货大行其道,价格大跌,让国内农人和相关产业也损失不小。
国家作了不少调整,包括将去交趾的资本压缩到煤矿等资源行业上,同时进一步降低国内稻米产物税等等,这才消除了诸多不利影响。
交趾国小,资本殖民的弊端好解决,而天竺是个大国,仅仅只是孟加拉。就已相当广阔,英华还想着侵吞整个天竺,到时不知要出多少问题。如果说侵吞天竺能得大利,为何不直接北伐。南北一统,资本和产业对流,利不更大?
贾昊答道:“所以呢,就是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天竺这个国家的本来面目。看清楚之后还有疑问,可以找宋总督,没错。就是你的宋夫子。”
听到宋既出任孟加拉总督,李克载暗道,父皇对天竺图谋很深呢,居然舍得把国中头号经济智囊丢到天竺来。
既然有经济学专家在,李克载的疑问自然也就有了钥匙,于是李克载的注意力转到了“睁眼看天竺”这事上,自己还是这处小小基地的头目呢,哪来的时间和机会呢?
贾昊微微一笑:“我征调你为大都护府孟加拉查访使。跟着宋总督办事,别担心胡汉山那,我会给他齐全的手续。”
李克载心说。我担心的可不是胡汉山,而是父皇……
加尔各答城北,胡格利河上,几艘一看就是当地样式的大船上,方武安慰着钟上位:“别担心,跟着我的这些好汉都是有大本事的,这一路绝对安全。公司还支援一个小营的土兵装备,到了县里就能拉起一支队伍,咱们就是那一县的土霸王了。”
这话可一点没让钟上位安下心来,从加尔各答到古林格姆有千里之遥。先要坐船沿胡格利河北上,再向东穿越恒河,走数百里才到地头。孟加拉虽已名属西洋公司,但公司的有效统治区域还仅限于加尔各答、达卡和吉大港周边,正因为公司力量不足,才将诸多郡县分包给有力人士。让他们自己单干。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深入敌境啊,早年钟上位在交趾创业时,也不是没品过人人皆敌的滋味,那还都是黄皮肤黑眼睛,同一种族的人。而天竺这里,人有白有黑,反正没黄的,跑路藏身都没着落。
至于说到什么好汉……
钟上位扫视船上方武的伴当,一个个目光凌厉,气质彪悍,不类好人,真靠得住?
方武招呼着伴当:“还不向钟老板作个自我介绍?他也是你们的老板哦。”
一个穿着摘了领花肩章的红衣军服,明显是退役老兵的壮汉拍着胸脯道:“牛宝成,鹰扬军出身,打仗的事就交给我了,六百土兵在手,能敌三千大军。”
其他人哄笑说,你丫就是个小小上士,一下就领六百人,靠不靠得住啊。
牛宝成涨红着脸道:“我可是翼里代行军士长的上士!管过四百号红衣,难不成还管不好六百土兵!?”
方武替钟上位作着介绍:“牛大个带兵没问题,就是爱贪小便宜,被鹰扬军赶了出来……”
牛宝成不服了:“我哪是贪小便宜!?我是专作大生意的!当年我们那一翼都是跟着我顺了交趾皇宫才发了财!老方,你可以糟蹋我的人品,不能糟蹋我的本事!”
这牛宝成显然是方武的心腹亲信,方武笑呵呵地道:“没错没错,没有你,咱们一帮伙计也不能在达卡大发一笔。”
说到达卡,牛宝成来劲了,滔滔不绝讲起了去年抢劫孟加拉土邦王宫的轶事。
“土邦王的妻妾甚至侍女身上都满身珠宝金银,咱们领了严令,不准动人,可没说不准动人身上的东西,刺刀比过去,一个个老实地摘首饰。一圈走下来,每个人的头盔都装得满满当当。我眼尖,把一个王子从仆人堆里逮了出来,逼着他摘下了手上的八只戒指,啧啧,每只都镶着老大的金刚钻,老方头巾上的金刚钻就是从那王子的腰带上撬下来的。”
“土邦王卧室里的地砖都是金子铺成的,咱们撬断了好几把刺刀才撬下来几块,公司雇的暹罗缅甸兵还想跟我们抢,打了一架才把他们赶出去。接着咱们又被伏波军赶了出来,带队的是个中郎将,咱们可得罪不起,不然……嘿,那卧室准要被咱们拆个干净!”
其他人是听得兴致盎然,钟上位却是心中发虚,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劫匪嘛!
牛宝成是带步兵的,还有个姓王的退役红衣是炮兵出身,也是犯了什么事被军队开革。跑到西洋公司讨生活。这家伙两手只有七根指头,耳朵还是半聋,钟上位觉得,多半此人是失手炸了军中同僚。才在军队里混不下去。
包括牛宝成在内,十多个老兵不是偷鸡摸狗,就是好sè宣yín,全是被军队赶出来的人渣。
一一介绍下来,钟上位心口越来越凉。
管后勤的是福州码头的库管,因为贪污坐了两年牢,扛着这名声在国内过不下去。跑到天竺来干起老本行。
管膳食的来头更大,是南京一家大酒楼的掌厨师傅,因为“感情问题”,投毒杀人,坐了几年牢,圣道二十年大赦时得免,也来了天竺。
几个牙首,也就是经济人更了不得。红花会的舵主,梅花帮的副帮主,剪刀会里不愿从良的余孽。全是黑道出身。这些人掌管跟当地人的来往事务,钟上位用膝盖都能想象出他们准备怎么跟当地人“来往”。
算手掌柜一类的稍微“清白”点,也就是跟那库管一样,爱贪点小便宜,结果在国内捅出了大漏子。
听这些人自称不是已经坐满牢期,就是得了赦免,钟上位心想,说不定还有不少在逃犯呢。
刚想到这,方武介绍到一个闷在船舷边,用小刀子剔指甲的人。含糊其辞地道:“这是管法务的,不尊法令和规矩的,由他料理。”
那人冷冷瞥了钟上位一眼,似乎钟上位也是他准备料理的对象,这一眼里含着的浓浓杀气,让钟上位在这烈rì之下。也觉浑身冰寒。这肯定是个杀手!而且是带着不知道多少桩命案的杀手!
见他脸sè苍白,方武哈哈笑道:“老钟啊,别想多了,咱们这些人,丢在国内就是坑害老百姓的角sè。现在坑害天竺人,也是为国为民,顺便为自己嘛。”
接着他敛容道:“当年鲁将军对我的教诲,我一rì都不敢忘!我们也是华夏儿女,怎么都不能害自己人!今天当着钟老板的面,我再强调一遍,谁他妈对自己人动歪心思,谁就不得好死!国法在这里就是咱们自己人的大义!要始终牢记一点,大家都是一伙的!”
众人嘻嘻哈哈地道:“那是当然!咱们来这是坑天竺人的,谁还坑自己人,那是脑子发了霉!”
此时又有人问钟老板的来历,方武道:“钟老板是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当年在珊瑚州当总督那会,我还是钟老板的手下!你们这些人,在钟老板眼里就是小虾米!我请来钟老板,咱们的锦绣前程就指rì可待了,你们可得好好干啊!”
一帮好汉还有些不服,请教钟老板到底历过什么风浪,钟上位还有些忐忑:“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
方武当然得把钟上位抬得高高的,插嘴道:“钟老板是承天府人,当年……佛魔都督,鲁将军胡将军等人,还是帮钟老板挖矿的矿工呢。”
早前鲁汉陕到珊瑚州时,钟上位的来历就全被抖落出来了,考虑到搬出“皇帝当年也给钟老板打过工”这话太不敬,方武就只拿贾昊吴崖等人说事。
饶是如此,好汉们也纷纷变sè,对钟上位顿时肃然起劲。方武那话真没错,他们这些人犯的事,在钟老板面前简直就如尘埃一般不值一提。钟老板压榨过当今一国的将帅,到现在都还活蹦乱跳,这简直就是妖孽一枚啊。
在众人的崇仰目光中,钟上位嗯咳一声,矜持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这话既慑服了这帮好汉,也鼓舞了钟上位的心气,接着他握拳道:“咱们就在这天竺,挣下一番大富贵!”
众人振臂呼喝:“嘿喝!”
心态变了,接下来的行程也就轻松了。钟上位放下忧惧,一路饱览了天竺风情。
如供奉神明般散养的牛,当马一般用的大象,味道怪怪,吃多了整个人也变得怪怪的咖喱。经过恒河时,见识了一番河上飘尸,河中洗浴,河边痛饮的盛况,对天竺人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半月之后,方钟一行人终于来到他们的辖地古林格姆县,这里气候温和多了。当地的柴明达尔权已归西洋公司所有,方钟等人就是靠着承包柴明达尔权,才能在县里立足。
“在这里我们就是官老爷,我们就是大地主,地租田赋都是我们的。老钟啊,这事就得靠你张罗了。我就给你打下手,谁不服我们管,由我去收拾。”
破烂县城里,原本是孟加拉土邦王派遣的县官府邸成了方钟等人的据点。初来乍到,方武就风风火火开工了,一面贴招兵告示,募足土兵,一面推着钟上位开工。今年他们得上缴西洋公司定额赋税折合英两为一万,越年更是三万,一寸光yīn一寸金啊。
钟上位作为合伙人,此来也投了若干银子,他也急,不过多年历练,他办事已很有条理,悠悠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先跟我说说这里的赋税,也就是柴明达尔是怎么回事。”
加尔各答总督府,刚到任的孟加拉总督宋既正在给李克载上课:“咱们先从柴明达尔制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