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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章 放宽心,享太平

    全文字无广告     第七百二十章 放宽心,享太平

    “英清和平协定”并非缔结于圣道十年十月,早在九月,弘历还未登基时,协定就已在塘沽签订,后世史学家都称呼为“塘沽之盟”,此时光绪皇帝弘时的大军还围着塘沽。

    这份协定的订立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双方官员开始磋商细节时,还夹杂着大量跟协定无关的争论。

    “军机处章京?先不说军机处已是闲散衙门,小小章京,能代表你们清国朝廷?我英华出面的可是内阁次辅……”

    通事馆副知事汪由敦具体负责此次谈判,他质疑代表未来乾隆朝廷的刘统勋的身份。

    “这几个人……是什么来历?范次辅的家人朋友?”

    刘统勋也对额外多出来的细节条款心生疑虑,不敢直面帐中那位独眼次辅,只是问汪由敦,他就觉得那范次辅虽带着书卷气,可气质更近于武人。

    这些细节也不碍大局,很快就解决了,刘统勋因此获益,得了未来入主乾隆朝军机处的许诺,而范晋却只淡淡说跟这几个人有笔十多年前的旧账要算,如果你们不管,那就挥军盛京去拿人,吓得刘统勋等人不迭点头。

    当弘历等人聚起来商讨协定草案时,凄凉凄楚的气息几乎顶翻了帐篷。

    “清国奉英华为叔国,来往文书均以叔皇帝称英华之主,这……”

    这一条让弘历万般难受,当面叫叫,没外人知道,那也无所谓了。可如此堂而皇之广告天下,自己颜面还是小事,大清人心能服吗?

    不服不行,没这一条,英华可不会帮着弘历去坐那龙椅,大清继续内乱,英华继续北伐。

    刘统勋和傅清都认为,英华避开复华夏之土的主题,而取宋辽旧例,这一点本就是满汉上层的共识,当然,弘时福彭那帮疯子除外。弘历肚子里滚着泪水,只好认下了。

    “双方以……为界……”

    这是划线,这条线让弘历大大松了口气,英华只要了淮河以南,没推到黄河以南,这条线基本就是英华大军现有的控制线。包括湖北、河南信阳府,安徽大部和江苏大部,甚至都没包括英华之前提到的西安。

    接着弘历心口又是透凉,接下来的条款,实质就是当初《浒墅和约》的翻版,而在细节上还更进了一步。

    “双方互设公使,协商处置来往事务。”

    “割塘沽,设西安、天津、登州、徐州……等十五地为通商口岸,在公使衙门下设通商事务衙门,协商处置商务。”

    “设立陆海一体关税衙门,由英华代管海关事务。”

    “双方商货人等来往自由,但凡涉及英华国人案件,英华人均由英华法司审裁。”

    “清**备须受英华核查,边境线百里内不得布防千人以上军队……”

    “清国不得与他国单独缔约,否则视为蓄意敌对……”

    林林种种一长串,从外交、通商、军事等各个层面,无情地钳制着大清,而割塘沽更是重复当年以龙门入江南的策略,这就是把大清这块嫩肉摊在了炭炉上,火候一到,就可进嘴。 全文字无广告

    “许了这些条款,我还能坐几年皇帝?这是让我当亡国之君啊!我宁可让三哥继续当下去,也不认这些条款!”

    弘历终于发飙了,认了这些条款,那就是公开向朝野表态,我弘历当皇帝是帮叔皇帝吃下这大清江山的!

    傅清流泪道:“当初勾践尝胆,才能回国继位,重新振作,四阿哥,你不即位,又怎么挽救我们大清呢?”

    刘统勋也沉重地道:“这些条款,总还是认下了大清,许了大清内务自主。这些日子,我也跟蔡通事谈过英华盟下诸国的情形。譬如大越国,现在他们的国务都受通事馆摆布,大越皇帝形同傀儡,朝廷官府成了英华手臂。譬如暹罗,英华插手设立稻米产区,直接管辖,暹罗一国之军,竟然听从英华摆布而不受王命。譬如琉球,更直接被英华灭国,重臣杀绝,王室被囚在广州。譬如日本……日本跟英华也结有盟约,他们的兵丁还在南洋替英华卖命。”

    傅清急切地道:“是啊,如果英华愿意,振臂一呼,完全可以从各国拉出百万大军,我大清倾覆,不过转瞬之间。”

    弘历热泪滚滚,咬了好半天牙,颓然道:“也不能就这么全认下,不定是叔皇帝漫天开价,咱们总得鼓足心气,小小地还一下……”

    茹喜的嗓音响起:“小小地还一下!?不行,得大大地还!”

    她进到帐中,刘统勋和傅清赶紧恭谨行礼,心中却是无比讶异。

    之前双方接触,李肆都没怎么搭理茹喜,可看在弘历等人眼里,却是李肆把茹喜当自己人的表现。茹喜该是李肆的代言人,怎么还帮着他们说话呢?

    茹喜心中却是怨海沸腾,这几日她翻来覆去,满脑子又被李肆的身影给满满胀着,甚至有那么一刻,她都觉得,只要李肆招手,只要李肆认下自己是他的女人,什么满人命运,什么权势富贵,她全都可以不管不顾。

    可这只是梦,她转瞬就醒。她之所以能入李肆的眼,就如同当初她之所以能入乾清宫一样,全在她脚踏两只船。满人视她为李肆的代言,李肆视她为满人的代言,这就是她的价值,她唯一的价值。她若是要抽身而退,那就是一粒尘埃。

    立场守稳后,这几日李肆对她几乎无视的态度,让她倍受煎熬。

    听到弘历等人正准备忍辱屈从,茹喜忽然觉得,这是一个让李肆正视自己的好机会。

    “你们不了解李肆,可我了解!”

    茹喜劈手夺过草案文本,转身出帐,气场十足,弘历等人都被震住。

    好半响,傅清才感慨道:“淳妃娘娘,原本是真心为着咱们满人打算的……”

    飘扬着双身太极团龙大旗的大帐中,听了茹喜一番话,李肆终于正视茹喜,“看不出来,这么多年了,你心志还是没变,就想着满人的命运。”

    茹喜面色酡红,泪眼迷离地道:“贱妾不止为满人命运着想,皇……官家,你让弘历认下这些条款,他能坐稳龙椅吗?即便解决了弘时,这些条款也能把又一个弘时逼出来!”

    “官家,贱妾很清楚,你是要复整个华夏的,满人也只是帮着你看护住北面江山,不至生出像李自成那样的祸患。十年前,仅仅只是暗中约定,你就能蓄足力量,夺下半壁江山,现在宋土已复,南强北弱,再要复北面,又何须如此费力布置?”

    “就让满人不觉身有重压,就让北面忘却了失土之辱,给他们留下足够的颜面,让他们浑浑噩噩度日,如此岂不更好?弘历跟他父皇不同,自小就被定了储君,心性宽柔,未经磨难,就是个太平天子,只要让他不觉是度日如年,大清倾覆就在旦夕,他绝不会振作求新,与官家为敌……”

    一番话道出,李肆真有些讶然了,看着茹喜的眼神也有些恍惚,十年前,那个在自己面前自陈心志,为了满人命运,什么都可以作,不惜让满人自相残杀的茹喜,跟现在的茹喜叠到了一起,让他难以捉摸。

    李肆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茹喜眼圈发红,身子又朝前凑来,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男人!想要有人全心信任,遮护,爱怜,而这天下能有这身份,这能耐的,只有两个男人,一个还已经废掉了。

    一声轻咳,终于提醒了茹喜,那个亲手破自己红丸的宿敌冤家,依旧在李肆身边。

    身子虽然停住,眼神如滚烫的岩浆,依旧灼得李肆也有些受不住。对这眼神有些莫名其妙,李肆偏开视线道:“也罢,不管你怎么想,这些话也算有道理,容朕想想。”

    哀怨地告退,转身正要出帐,李肆又道:“你若真有心入天下大局,就该找个能替你出面的人……”

    待茹喜离开,李肆低声自语:“茹喜……慈禧……,你真能当慈禧,对我来说,对华夏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四娘在旁边哼声道:“这女人满肚子坏水,谁知道她回北京后会鼓捣出什么坏事?官家,让我跟在她身边,盯着她办事!”

    李肆白了她一眼,胡闹……

    将茹喜这个人丢开,只考虑那些话,李肆有些犹豫了。

    这些条款当然是漫天开价,加入钳制满清军事、外交等条款的用意,就是给弘历等人还价,真正的底线是通商开埠,割让塘沽,只要有这么一个口子,吃下北面就如吃下江南一样,完全是照章办事。

    可茹喜的意见是尽量给满清松气,这个方向就跟原本的设想相差太远。不计茹喜的立场,李肆忽然觉得,这个方向也许是更佳的选择。毕竟以通商切入的套路,最初从广东玩起,再到江南,天下都已经看透了。

    但这样一来,国人能理解吗?会骂自己这个开国之君卖国吗?会视自己只想复宋土,无心整个华夏吗?国人怎么想还是其次,追随自己的部下会怎么想?

    沙滩上,李肆跟萧胜、范晋并肩走着。远望海面,战舰如巨大海兽,静静泊着,心中也如磐石一般稳当。

    萧胜呵呵轻笑道:“官家……唔,四哥,你想多了……”

    他长出一口气,伸展双臂,似乎要抱住整个舰队,“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小外委的时候,怎么也没想过能有今日。立国时,也只想着打败满清,光复华夏。可七年前,我和兄弟们在英烈湾打败了西班牙人,自那时起就已经明白,满清再没资格当我们的敌人,我们英华的目标也不仅仅只是光复华夏。”

    “我们的真正目标,是让华夏傲立于寰宇。这桩伟业急不得,要一步步踏实地走,什么时候复北面之土,得看需要,更不能让这一步牵累我们真正的目标。”

    范晋却不客气地洗刷他:“不急?那是谁跟荷兰人那边的首尾还没完全抹干净,听说官家要北上塘沽,就心急火燎地把整个主力舰队都带了回来,还按下了老白的请愿书?萧老大,你可是南洋大都督,这里是渤海啊……”

    萧胜瞪眼道:“我还是枢密院知政呢!怎么就不能来?”

    他再笑道:“其实也是想品品未来的鞑子皇帝,跪伏在四哥面前的滋味嘛,不过……感觉很无趣呢。范独眼,你呢?你十多年前的深仇大恨眼见就要报了,心头该有所动吧?”

    范晋微笑摇头:“跟你一样,不管是鞑子皇帝跪伏在官家身前,还是当年毁我家,残我眼的凶手伏诛,都没觉得怎么激动。满清到底要怎么揉搓,我也觉得没必要纠缠太多细节。”

    “现在我满脑子想的反而是江南……即便我们在江南下了那么多功夫,刘兴纯镇伏地方也算很有能了,可江南还是乱相频频。我觉得,官家该尽快了结此事,转头江南,那才是我们未来的根基。”

    李肆负手微笑,心说自己真是想多了,大家都已经在睁眼看世界,再转头看华夏之内,角度就不一样了。

    接到新的草案,不仅茹喜泪光盈盈,就觉自己真入了李肆的眼,弘历等人欣喜之余,看茹喜的目光也不同了。

    跟原来那份战号冲天的草案比,新的草案简直就是仙音入耳。对外交、军事、海关等内政的钳制一概取消,也没再要塘沽。在这个背景下,南北自由通商的要求就没太大的威胁性,甚至是必要之举。草案甚至不再坚持必须由英华主理漕粮北运生意,这更是将扼住大清咽喉的双手松开。

    茹喜哽咽着道:“四阿哥,他许了你能当太平天子……”

    弘历想放声高歌,看住茹喜的眼神也有了异样,本觉得这个女子姿容已萎,现在却觉亮丽非常。

    心中巨石落下,弘历开始担心起实务:“他……叔皇的战舰又开不上陆地,似乎就来了几千人马,能打进北京城么?听说科尔沁的达尔罕王带着一万马队来了北京,他可是拥护三哥新政的铁杆。”

    作为武人的傅清下意识地开口:“若是三五万蒙古马队,那还难说,可仅仅一万,休想挡住英华大军。”

    众人沉默,这话听起来很纠结,好半响,弘历才道:“也罢,南北就此能相安,我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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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一章 百日维新

    第七百二十一章百日维新

    北京城西南,六里桥,因此地离广宁mén

    六里,建有一座石桥,所以有了这地名。书mí群4∴⑧0㈥5

    广安mén此时不是要道,大多数人都走永定mén,但也绝不是荒僻小径,平日来来往往都是走卒商贩。

    九月二十七日这一天,来往这条路的行人们大开眼界。

    上午时分,先是大群马队自广宁mén而来,封路清场,兵丁多是méng人装扮,接着大旗升起,“威远大将军,平郡王”的字号很远就能看清。行人们散到左右几里外的土坡,袖手当起了看客。

    马队近万,步卒也有好几千,背靠六里桥,开始挖沟掘壕。

    临近中午,沟壕还没显出轮廓,南面就烟尘大作,没多时,以步卒为主的另一军开了过来。旌旗招展,步伐齐整,气势不凡。

    大战将至!行人们却没什么慌luàn,三阿哥抢了龙椅,四阿哥在忠臣的掩护下逃到天津,现在是带着勤王大军来讨伐三阿哥了。

    北京城周围的民人们早就料到有这一战。只是没料到战场会在六里桥,自己还能壁上观。不少人掏出已经泛滥到民间的望远镜,开始观察南面来军。

    对这些民人来说,三阿哥是坏皇帝,他倒行逆施,重新举起了满人天下的旗帜,带着一帮“恶满”胡作非为,圈地、抢人、编旗,就像是八十多年前刚入关那会的满人。即便在民人心目中篡位弑父,血ròu相残的雍正皇帝,都没这么坏。毕竟雍正皇帝的力气没施在小民身上。而跟更早的康熙爷就更没法比了,康熙爷……圣明啊,还能让小民们有活路,眼下这光绪皇帝,就根本不让人过日子。

    既然如此,被三阿哥抢了皇位的四阿哥,肯定就是好皇帝了,不仅能让人继续过日子,说不定还能平了南面的反贼……瞧,四阿哥的勤王军阵型严整,面对人马众多的敌人,却一点也不慌luàn。

    两军相隔两三里,各自排开大阵,遥遥相对,看着“勤王军”那单薄的条条长蛇阵,行人们都暗自发急。而一ménmén火炮从勤王军队列中推出,朝着“皇军”轰击时,又都跳脚拍掌欢呼。

    “是雍正爷的火器军!那号褂我熟悉,当初西山大营出北京的时候,我还夹道欢送过。”

    “西山大营……不是已经灭在江西了吗?”

    “你就不知道了吧,年大帅接出来了!直接拉到了北面,替四阿哥勤王来了!”

    “那么快?从江西到北京,怎么也要三五个月吧。”

    “反正你就是不懂,眼前这勤王军,反正就是西山大营的火器军!”

    民人们谈论着勤王军的来历,虽然光绪皇帝手里也有西山大营,但民人不辨细节,都着落在了西山大营火器军身上。

    “皇军”急急而来,没什么炮,不一会厚厚大阵就被轰得luàn成一团。眼见阵势要崩溃,牛角号声不断,马队如cháo,划着弧线,涌向勤王军横阵侧翼。

    民人们都不懂兵,眼见战场被马队带起的尘雾遮住,心头都往下沉,完了,满méng骑shè,天下无敌……

    炮声如雷,枪声如雨,不多时,战马嘶鸣不断,人声呼号冲天。

    隔着好几里,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尘雾升腾,可民人们依旧看得心神摇曳,这就是战争啊……

    正在感慨,嗖嗖冷响,好几个民人莫名其妙地仆在地上,翻腾着惨叫,直到血水横流,其他人才醒悟过来,枪子!中了枪子了!

    哪里来的枪子!?隔着战场几里远呢?

    这就是战争,线膛枪的流弹可不认人的,民人们一哄而散,再不敢在高处旁观。

    还有旁观的就没这么自由了,在“勤王军”的后方,还有好几千人马,号褂hún杂,队形紊luàn,个个都神sè惊惶。

    “不能败啊,败下来就轮到咱们了……”

    塘沽总兵鄂善高踞马上,望远镜一直粘在眼圈,似乎自己的目光能通过这玩意将尘雾驱散,好看清楚前方的战况。

    “真是遗憾,没办法看清南蛮是怎么用步队打败马队的。”

    傅清也使劲盯着前方一两里外的战场,méng古马队从侧翼撞入大横阵时,前方“勤王军”也迅速地变了阵,排出薄薄的四方阵,似乎还有什么玩意拦在侧翼,但在那之后,战况就被沙尘遮住,再看不到细节。

    英华大军大约七八千人,击溃了围塘沽的“皇军”后,直接朝北京城进发。原本骑墙的天津知府立马投入了“勤王军”怀抱,支援钱粮,筹措驴马,让“勤王军”的北进步伐格外利索。

    见英华官兵换上了西山大营火器军的号褂,竟是早有准备,弘历等人也只能哀叹南北形势早就被人cào之于手。而英华方面在和平协定中写下的军费开支,竟也不是漫天开价,这些号褂都值上万两银子……

    此刻在六里桥力战méng古马队,“四阿哥党”的文臣武将们更觉那些军费开支,不是人家随口胡来,就说这一战,怎么也要死伤上千,huā费无数抚恤银子。

    小半个时辰后,烟尘散开,战场渐渐清晰,就见一股股马队朝北急奔,而原本的横阵处,倒伏了大片人马尸体,还有被压倒的铁线网子。

    “果然啊,枪炮打不过,骑shè也打不过,南蛮真要一心北伐,大清怎么也难保住北京城,还是那茹喜有能耐,不仅撮合了南北和议,还替大清争取了这么好的条件。茹喜……怕本就是那圣道皇帝的禁胬吧……”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鄂善在想着入北京后,该好好巴结茹喜,傅清也觉得之前对待茹喜的态度是不是有失恭敬。

    欢呼声在观战人群中响起,打赢了!之前在塘沽已经打败了忠于弘时的主力军,而这一万méng古马队,连同弘时手上残存的兵力,在这六里桥也败得这么快。“皇军”的武力依靠已经崩溃。北京城里,再无能阻挡弘历上位的力量。

    马队溃退下去,拦着六里桥的几千步卒也当场崩溃,一片片转头奔逃。

    “那不是西山大营的火器军,是南蛮红衣!之前塘沽的消息没错,南蛮来了!老四跟南蛮勾结在一起了!”

    策马逃在最前面的新任威远大将军福彭心火焚身,几yù吐血。之前担起这大将军之责的时候,就觉自己足以挥斥方遒,逐鹿天下,拯救大清于危难之际。可他的功业之梦,仅仅步出北京城六里之地就破灭了。

    “南蛮太厉害、太厉害……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兵!”

    科尔沁的达尔罕王浑身冒汗,他亲眼看到对方步卒结阵,跟自己的马队相抗。即便马蹄子即将踏顶,马刀继续劈肩,那些士兵也不为所动。开枪的开枪,刺杀的刺杀。火器营的号褂套在他们身上,感觉非常的突兀,似乎要有更鲜yàn夺目的军装,才配得上他们那股摄人气息。

    听福彭这么一说,达尔罕王怒哼了一声:“就是那个茹喜牵的线吧,汉人说nv人是红颜祸水,我看还真的没说错。”

    福彭沉声道:“咱们赶紧回去,劝皇上西狩。就算弘历夺了皇位,他跟南蛮相通,皇上也还在,满人都不服,看他那位子能坐多久!”

    达尔罕王哦了一声,带缰绳的手略略一松,没多久,他就跟福彭错开了马头。

    “别进广宁mén,咱们朝北退……”

    他对身边部下这么说着,部下一脸疑huò。

    “笨蛋!快去传令!这事咱们不能再掺和了!”

    见部下脑子还没转过弯,达尔罕王一鞭子chōu了过去。

    “感觉那帮méng古人没用上全力呢……”

    战场上,一百零一师统制孟松江这么嘀咕着。

    此处出战的是羽林军一百零一师的两个营,以及伏bō军左师的两个营,加上赤雷军两营炮兵,总数不到万人。

    最jīng锐的步兵,加上增强后的炮兵,外加铁丝网阵,攻城部队主帅刘澄认为,足以跟méng古骑兵正面对决,李肆也想看看眼下英华步兵对抗马队的战力到了什么地步,就许可了刘澄的直击方案。

    结果是清晰的,赢了,赢得很轻松,但这过程,不仅刘澄不满,负责具体作战指挥的孟松江也不满,因为敌人没有尽全力,甚至可以说是在敷衍。

    日后被历史学家大书特书的六里桥之战,méng古骑兵折损不超过三百骑,而羽林军跟méng古马队正面对敌的一个营伤亡不到百人。加上之前的炮击,整场战斗,两方兵力总数近三万,总伤亡还不到五百人,而周围旁观民人却被流弹打倒了好几十人。

    “紫禁城里那位皇帝,还真是不得人心啊。”

    冯一定大概明白méng古马队没用上全力的原因,达尔罕王之所以出兵,是觉得可以收拾掉勤王军,可这么一试探,肯定发现敌手是英华军。由战争到政治,弘历既然得到了英华的支持,更能坐稳紫禁城的龙椅,他又何苦跟马上就要倒台的光绪皇帝hún。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里,弘时满眼充血:“朕不西狩!朕要跟那叛逆一决雌雄!”

    允禄借口要去查勘城防,一溜tuǐ就跑了。

    衍璜没敢跑,转着眼珠,似乎在找更合适的借口。

    一身尘土,满脸颓然的福彭无力地道:“皇上不要意气用事,我们再无可用之兵,唯今之计,是去西安,傅尔丹还有十万大军,他也忠于皇上,有他相助,事犹可为。”

    弘时冷笑道:“傅尔丹忠的是谁?不是朕,他忠的是坐在紫禁城龙椅上的人!朕一出紫禁城,一出北京,就再不是皇帝!朕没有退路!”

    他环视殿上孤零零几人,包括远处缩着脖子的吴襄一班汉人,尖声道:“你们也没有退路!大家不拼死以搏,这满人天下就亡了!”

    看住福彭,弘时道:“再无可用之兵?满méng汉八旗的旗人呢!?之前咱们编起来的绿旗呢!?不管是兵是民,全推上城头去守城!谁不去,杀!把旗人所有家眷集中起来,就押在西面的火yào局那!跟大家说,若是北京城破,就点着了火yào据,要死大家一起死!”

    众人打了个寒噤,福彭都惊诧地看住弘时,觉得这位光绪皇帝是不是疯了。

    弘时此时眼神清澈,哪里像个疯子,他摇头道:“你们以为朕疯了?朕看四弟才疯了,他为了这龙椅,竟跟南蛮携手,他是在葬送大清江山!皇爷爷,皇阿玛若是还在,他们一定会赞同朕的作法。”

    “十四叔说得对,这江山,既是汉人的,也是满人的,我们满人退无可退。既然这江山再难守住,索xìngyù石俱焚,也不留给汉人!”

    福彭叹气,带着衍璜吴襄等人跪拜领命,出了殿mén,衍璜急急道:“这事可干不了,也不能干,你还真要干?”

    福彭一脸悲哀地道:“我也知道错了,可我悔了一次,不能再悔第二次,再说皇上也说得对,我们没有退路了。”

    福彭踉踉跄跄前行,衍璜跟吴襄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没过多久,这两人就分别出现在恂亲王府和张廷yù宅。

    “胡闹够了,也该收场了……”

    允禵深深叹息,决然挥手。

    “唔,我会通知礼部,让新皇能尽快登基。”

    张廷yùbō澜不惊,似乎早就等着吴襄上mén。

    二十八日,“火器军”兵临城下,“奉天讨贼”和“平luàn扶正”的旗帜一打,北京外城的城mén就全开了。

    火器军没有进城,但有这支人马在,城中的luàn相很快就安定了下来。之前被新政压着的各股力量,不分满汉,骤然翻身,将之前弘时新政编织起来的新党诛杀一尽。

    二十九日,大队人马bī近紫禁城,紫禁城里的shì卫太监默默开mén,**、端mén、午mén一路畅通。直到太和殿前,才被福彭带着的近百家奴和几十名弘时简拔起来的shì卫拦住。

    枪声,拼杀声仅仅只持续了半刻钟,福彭高喊:“皇上万岁!”然后被一阵枪声淹没。

    坐在太和殿龙椅上的弘时,恋恋不舍地摩挲着龙椅扶臂,听着外面的呼喊声,神经质地哈哈笑了。

    “万岁……这是汉人的称呼,我们满人,以前没这称呼……”

    “满人要灭亡了!就此灭亡了!”

    “朕会在地狱里受着你们的跪拜,听你们的忏悔!”

    轰隆一声响动,大殿被推开,昔日无比庄重威严的太和殿,涌入大批兵丁。

    “朕……等着你们!”

    龙椅上,弘时高声喊出这几字,再举起短铳,指住太阳xùe,决然扣下扳机。

    “外面怎么这么吵……”

    映华殿,雍正咂着嘴问,他刚又吃了蚯蚓。

    李卫有气无力地道:“谁知道,兴许是弘时又在鼓捣什么新政吧。”

    雍正冷笑:“他可真能折腾,不过说起来,他这些新政,本就是朕有心备着的后手,这一点他的确像朕,有大决心。”

    九月三十日,新皇乾隆登基,宣布光绪帝急病而亡,直到十月中,新政党羽才清理干净。在后世满清的历史书里,从七月到十月,光绪这段时间的作为,被称呼为“百日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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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二章 四哥和四爷

    全文字无广告     第七百二十二章 四哥和四爷

    弘时当政不到百日,政令不出京畿,军事毫无建树。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清人自己总结,六里桥之战,如果科尔沁的达尔罕王能尽全力,京城中满人也能齐心协力的话,不过万人出头的“勤王军”并不是不可战胜的敌人。只要赢了六里桥之战,“光绪新政”就有出头之日,历史也将会大不一样。

    可惜,之所以会有六里桥之战,而不是八里桥之战,来的是“勤王军”而不是英华军,原因就在于弘时、弘历,满人、汉人,都还想糊住门面,不愿在南面主干道上开打,而是在西面广宁门外大战。就从这一点来看,指望达尔罕王尽力,满人齐心,根本就是幻想。

    因此另有一派满人看得更深,认为弘时应该及早解决弘历,彻底清除满人异己,瓦解原本的朝堂官府,代之以更严酷更彻底的“九旗治政”,这样就能避免六里桥之战。到那时,不仅塘沽守军不会有异心,可以封堵住大沽海口,圣道皇帝也会因江南等地的乱相而不再将注意力转向北面,历史走向就此完全不同。

    如果说前者是幻想的话,后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了,龙椅上的血迹都还没清理干净,弘时自杀第二天,弘历就登基为帝,立年号乾隆,北京城一片欢腾。

    因光绪年号未越年,弘历指令抹除跟光绪有关的满汉文档,就当这段历史根本不存在,自己是从太上皇雍正手里接的皇位,满汉臣子莫不欣然以从,可见弘时不得人心到了何等地步。

    时势变迁,百年沧桑后,当满人再度自新,才重新整理出这段历史,但写到弘时之死时,却都不约而同地将弘时用火铳自杀写成以宝剑自刎,在他们眼里,弘时要以满州古制重振天下,必然推崇满州骑射,怎么会用火铳自杀呢?

    弘时的余漾还要在百年乃至更久之后才会复起,雍正十年十月,随着乾隆登基,北京城喜气洋洋,弘时是谁,光绪是谁,上到满人宗亲王公,满汉重臣,下到旗汉小民,都已刻意忘却,日子总得过下去……

    当然,对小民来说,这喜气是单纯的,而对弘历,对满汉王公大臣来说,这喜气就挟着浓浓的泪意。

    “朕年号定为……乾隆,寓意普天恩泽,万物盛衍,朕……”

    弘历坐上龙椅,改口称朕,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同了,似乎自己就是天地之枢,乾坤之纽,自己打个喷嚏,都要影响到整个世界。

    正自觉置身神座时,说到年号,“叔皇帝”的淡淡眼神又在脑海里翻滚,李肆一巴掌拍上他肩头的回味主宰了他的心神,如一股重压贯透全身,不仅粉碎了刚刚涌起的非人感,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浓烈的酸楚袭上脸面,言语也哽咽起来。

    “求请皇上颁诏,将《英清和平协定》公之于众……”

    新任军机大臣,礼部尚书刘统勋叩首上奏,也是带着哭腔。

    允禵、崇安黑着脸,张廷玉、蒋廷锡白着脸,却都没出声。弘时的选择是复古狂赌,那是速死之路,而弘历的选择是忍辱偷生,还有活路,而且这份协定除了颜面之失,里子似乎丢得不多,大多数满人已觉庆幸不已,无人再对这份协定提出什么异议。

    有异议也没用,“勤王军”还占着广宁门,乾隆皇帝要不履约,北京城就不再是大清的了。

    “着翰林院速速拟诏……”

    想到自己成了侄皇帝,终日活在叔皇帝的阴影之下,两行清泪自眼角滑下,弘历哭了。

    且不说主辱臣死,这《英清和平协定》,第一条就将大清置于大英之下,再不是天下之主,华夏正朔,满殿臣子轰然跪倒,哭声一片。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宋辽之约重现,我大清当有百年安宁!而时势精进,我大清乃满蒙相联,无昔日辽金灭国之忧。南蛮如宋,此时虽盛,先贤言,盛极必衰,破灭指日可待。因此,只要我大清在,大义在,道统在,卧薪尝胆,忍辱蛰伏,终有再起之时!”

    一个朗朗嗓音大义凛然地说着,殿上众人赶紧出声附和,心中却都不约而同地呸了一口,倒不是针对这话,这话立场太正,没谁有意见,可大家对说话这人的意见就太大了。

    这人是新任军机大臣,左都御史,吴襄。

    这家伙之前不是叛了张廷玉等汉臣派,投到光绪皇帝弘时手下,成了总理事务处协办大臣,还被抬了旗么?怎么摇身一变,又成了乾隆朝的军机大臣了?

    这就是满殿王公重臣呸他的原因,六里桥战败,树没倒,新政派的猢狲就散了,吴襄也不知去向。当弘历入城时,大家都去接弘历,这家伙却出现在茹喜身边,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新君即位,委任康亲王崇安、庄亲王允禄等满人宗亲为总理事务大臣,只办理仪礼事,而军国事权依旧收拢到军机处。

    原本预定的军机大臣有已任总理事务大臣的恂亲王允禵,还将荆州将军查弼纳和康熙朝老臣,之前事变中因“立场正确”被抄家,侥幸未死的殷特布拔了起来,外加尽忠的福敏以及张廷玉、蒋廷锡、蔡世远、刘统勋四人,本是个八军机的格局,现在多了一个吴襄,成了九军机。

    虽说心中极度鄙夷此人,但就靠着此人,清理弘时派的工作才格外顺利,外加此人现在是茹喜的代表,大家都只能附和。

    弘历没想这么多,他就觉得这话说得很对,当年澶渊之盟后,南北享了百年太平,“叔皇帝”还亲口许了自己一个太平天子,看来自己这位置肯定是能坐稳了。

    心情缓和下来,乾隆就觉未来一片光明。

    允禵见弘历镇定下来,心中低叹,什么卧薪尝胆……乾隆朝年号,听起来更像是“丰亨豫大”。

    商讨南北协定的落实,处置弘时旧党,收拾大清残破人心,这一摊生意风风火火开张,乾隆朝的施政国策也在酝酿中,谁都没提还在映华殿的太上皇,仿佛雍正李卫君臣两人,已跟光绪帝弘时一样,已湮灭于历史一般。

    可还有人关心雍正,映华殿里,依稀听到登基大典的礼乐,雍正和李卫原本喜极而泣。之前茹喜弘历等人暗中送入食水时,就通过太监转告了时局变化。如今又换了新君,雍正下意识地认为,弘历即位,该是能把自己当真正的太上皇待了,反正自己已经全身瘫痪,碍不了他的皇帝权柄。

    等了大半天,如愿以偿地等来大队人马,全都是侍卫装扮,气息精悍,雍正笑道:“弘历还是有孝心的,朕就住回圆明园,养心殿让给他了。军国事也由得他去,朕帮他选选人,这识人啊,是皇帝的基本功,他还年轻……”

    后面的话再说不下去,李卫直勾勾看着来人,脸上青白不定,手还朝腰间掏去。

    “茹喜?好好!不枉朕一番心意,茹安可好,生了吗?不管是男是女,朕都会吩咐弘历,好好待……”

    雍正扭头,依稀见领头的侍卫身材窈窕,竟是一位女子装扮而成,还以为是茹喜,自顾自地唠叨着。

    可话还是没说完,走得近了,才看清这是一位比茹喜年轻得多的女子,眉目如画,又蕴着一股飒爽英气。

    李卫低吼一声,就要扑上去,其他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那女子就盯住了雍正,如观赏珍禽一般地打量了半天,微微笑道:“你就是雍正啊,怎么成了个糟老头子?”

    雍正眼瞳紧缩,忽然感觉一股比死还难受的危险逼近,他颤着嗓音问:“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他们是南蛮……”

    李卫一边挣扎一边喊着,可惜年纪已大,还营养不良,早已不复当年英武。刚才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侍卫的气质很是不同,绝非大清子民。

    压着他的一个侍卫头目嘲笑道:“什么南蛮!?这是大不敬!你们的乾隆皇帝,都得把我们官家喊叔皇帝!”

    叔皇帝……

    雍正眼前迷糊了,就觉整个人又要升仙,那女子的脆亮嗓音幽幽飘着,“原本我是存着杀你的心思而来,你欠了太多血债,我就只为一家人报仇。可见你这般模样,杀你就是帮你解脱,还是让你继续活着,满心悔恨,一辈子懊恼地活着,才是对你最大的折磨。”

    女子再看向李卫:“你就是最残暴的狗腿子,可我也留你一命,让你跟你的主子一起,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的江山破灭,继续绝望地活下去!”

    话音刚落,短铳在手,轰地一声打在李卫的膝弯上,李卫如杀猪一般地惨嚎出声。

    女子冷声道:“你们记好了,我姓吕,叫吕四娘……”

    吕?我什么时候跟姓吕的有仇了?等等,吕……

    雍正终于记起来了,当年他就是为了一个姓吕的,掀起了“君臣大义运动”,而李卫遵行他的意旨,在江南大开杀戒。

    吕留良的后人?雍正心中狂呼,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民人都能闯进紫禁城,专门来对付他!?

    女子正是四娘,见雍正满面惊惑,四娘又道:“你想知道什么,自有人为你解说。那个人跟你相交十多年,很想见见你。”

    君臣被换了衣服,装扮一番,抬上担架,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神武门。这座既是宫殿,又是囚笼的紫禁城,就此再无雍正。

    映华殿里,那侍卫头目道:“娘娘仁心,凤池感佩……”

    四娘苦笑道:“要骂就径直骂妇人心软吧,甘凤池,不过骂之前,还是赶紧帮我处置了首尾。”

    甘凤池笑道:“官家早有所料,已吩咐凤池作了准备。找来形体相似的两个死囚,割走脑袋即可。”

    四娘撅嘴:“本就是为官家想着,才没下手,官家却得了便宜又卖乖……”

    这事由来很深,原本四娘是没机会进紫禁城的。

    可茹喜跟李肆商谈时,提到了一桩乾隆新朝颇为头疼的事,那就是太上皇雍正的存在。不管是弘时还是弘历,不管满人宗亲还是汉人重臣,都觉得这位生命力如小强一般的雍正如烫手山芋,不知该怎么处置。

    茹喜此时对雍正已再无半分念想,反而视之为货物,觉得送给李肆,让李肆杀之而后快,乾隆新朝这边则宣布其病亡,如此两方皆大欢喜。

    一眼就看破茹喜借自己之手斩遗患的用心,李肆却没拒绝,让乾隆朝能安定下来,让《英清和平协定》能落实,也是他的真实愿望。此时新复各地乱相频频,跟旧地的人心、经济等各方面矛盾正要沸腾,他必须转头南面,专修内政。

    出手处置雍正,也不只是帮茹喜和乾隆的忙,对李肆来说,将这个十多年的老对手彻底消灭,也算是了结一桩恩怨。

    可此时形势不同,心境也不同了,李肆对雍正已没了杀意,一个全身瘫痪的太上皇,杀了有什么意义,让他活着遭罪不更好?就是想见见面,聊聊天。

    这时候四娘站了出来,说她之所以姓吕,就是当初许下了心愿,要杀雍正为吕家数百族人报仇。李肆心说,这也好,反正两边都是私心,四娘的愿望优先考虑,于是就许了四娘带着黑猫进紫禁城,雍正是死是活,就由四娘作主。

    结果也如李斯所料,真到节骨眼上,四娘和他一样,没了杀心。

    现场很快就布置好了,死囚被当场砍了脑袋,热血喷了半面白墙。看着那白墙,四娘咬牙道:“怎么也不能让那茹喜得意,这事就得明着来!”

    这事是双方暗中协议,就如同李肆要求给南昌城陷后,逃到安徽,还准备聚兵反抗的田文镜扣上逆反帽子,干掉此人一样,不能透风。可四娘却觉得很不爽,吕家之仇,不管实质名义,总得有所伸张。

    她折枝为笔,蘸着人血,在白墙上书下几个大字:“吕四娘杀雍正于此”,猩红狂草,触目惊心。

    李肆前世的传说印在了这个时空,彼传说跟此传说,已有了本质的不同。但有一桩事实却不再是传说,“雍正”的尸体,确实是用木头雕成的脑袋拼在了无头尸体上,然后单独安葬在北京西面的泰陵里。

    广宁门外大帐,李肆抱着胳膊,沉沉注视着北京城,

    “不进城看看?”

    “踩上一脚也好嘛。”

    萧胜和范晋在一边说着,他们心中满是遗憾。

    李肆摇头:“还会来的,何必急在一时?”

    两人展眉,的确,有什么好急的……

    两副担架抬了过来,其中一个大个子,李肆一眼就认了出来,而另一个须辫皆白,口角流涎的糟老头子,吸住了李肆的整个心神。

    那糟老头子嘴里正蠕动不停,感觉有异,扭头一看,也呆住了,没有理由,他就这么认出了李肆。

    刹那之间,时空似乎变幻,似乎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广州百花楼,那是他们两人相距最近的时候。李肆还是青涩的四哥儿,雍正还是冷面的四爷。

    四哥和四爷这对宿敌,个人恩怨中搅着南北相敌,满汉之仇,华夷之辨,成了一股涡流,推着历史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李肆朝雍正微微一笑:“四爷,感觉可好?”

    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雍正被愤怒、悔恨、不甘的烈火灼着,全身都在燃烧,似乎有了力量,可以一跳而起,两手一握,将眼前的李肆掐死。

    可李肆脸上升起的淡淡笑容,如南面雄立的英华,深邃而浩瀚,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烈火噗哧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无奈。

    再想到自己对父亲的作为,两个儿子对自己的作为,满人在“百日维新”里的分裂,到最后身边只有个李卫相濡以沫,追着无奈翻涌而上的是无尽的自卑。

    “李肆——!我要吃了你!吃了你……”

    李卫在一边挣扎着咆哮,大概是吃东西吃得太杂,开口就是一个吃字。

    “闭嘴!”

    雍正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帝王尊严,可除了转脑袋吐唾沫,也没更多能表示情绪的动作。

    “朕……我……想活着……”

    接着他看向李肆,脸上也升起淡然。

    “想活着看下去,看你和大清,到底会是什么结局。”

    李肆呵呵一笑,这也是他的愿望。

    “好好活着吧,看老天爷是怎么伸张正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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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喜迎新年

    全文字无广告     第七百二十三章 喜迎新年

    冬日,澳门码头,一艘船身修长,高桅低舷的战船靠上泊位,船帆和船身都饱经风雨,船首的蓝底白叉红十字旗

    也已破烂不堪,踏上码头,水手们欢呼不已。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三个人率先步下踏板,领头的中年绅士打量着码头后繁华的澳门城,感慨道:“终于在1729年到了鞑靼……不,赛里斯……”

    “劳伦斯爵士?莫顿上校?夏尔菲先生?”

    一个人在踏板下招呼着,三人按秩序摘帽,将身份一一对应。

    “波普尔先生?不认真看,还以为你是个赛里斯人呢。”

    中年绅士正是劳伦斯爵士,眯了好一阵眼,才看清这个穿着儒袍,头戴高梁冠的家伙是金发碧眼的同胞。

    东印度公司驻赛里斯特使波普尔抱拳为礼,接着展臂:“入乡随俗……刚去参加了澳门商会的宴会,请请……还以为你们明年才会到呢,是国会开始着急了吗?”

    劳伦斯爵士摇头:“你们东印度公司的事情,国会现在不想管得太多。可国王陛下,沃波尔大臣,还有海军和王室学会,都对赛里斯有了很大兴趣,所以……我们三个人,分别是国王陛下的私人特使,海军特使和学会特使,并不代表国会和整个不列颠。”

    引着三人上了马车,波普尔道:“沃波尔一定会后悔的!国会也一定会后悔的!不尽早跟赛里斯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我们不列颠就会被整个世界孤立!赛里斯在缅甸展示的力量,难道国内还没人看清楚吗?西班牙和法兰西特使已经在黄埔等了赛里斯皇帝两个月,他们跟赛里斯的关系越紧密,我们不列颠在东方就越难获益……”

    劳伦斯旁边的一人虽是便装,腰杆却挺得笔直,不屑地道:“缅甸的战争只是你们东印度公司的战争,失败了当然要抬高对手的实力。不是说赛里斯人的海军已经能跟我们地中海舰队相比了么?从马六甲到鹰扬港,再到澳门,看到的全是大型巡航舰,你们东印度公司的舰队,就是被那些单层炮甲板的巡航舰打败的?”

    波普尔叹道:“那是你运气不好,莫顿上校。赛里斯人的主力舰队都去了北方,他们的战列舰虽然只有两层炮甲板,却全装着威力比三十六磅海军炮还大的火炮,就算是我们的二级战列舰,一对一也未必稳赢,更别说我们东印度公司的战舰全是武装商船。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莫顿上校捏着小胡子,若有所悟:“火炮……克林顿少校说,赛里斯军队普遍装备了线膛枪,线膛枪意义不大,但赛里斯人的线膛炮很不一般,可以在两千码外打中一扇门。海军和陆军都对线膛炮很感兴趣,如果能搞清楚制造工艺……”

    波普尔摆手:“这是赛里斯人的法宝,他们守得很严,连跟他们关系最好的葡萄牙人都摸不着边。除非王国拿出有价值的筹码,想要暗地里打探……东印度公司殖民派十多个暗探的脑袋还挂在佛山制造局的大门口呢。”

    第三人就是王室学会特使夏尔菲,他急切地道:“蒸汽机!我来这里,就是要搞明白,赛里斯人是怎么把只能抽水的蒸汽机用在冶铁、织布和造纸这些事情上的?牛顿爵士去世前,曾经耿耿于怀地说,稳定并且不受外界影响的动力是改造旧世界的基石,为什么赛里斯人能走在前面,而我们不列颠却落在了后面!”

    波普尔无力地道:“香港海关那可挂着几十个脑袋呢,全都是走私蒸汽机的。”

    劳伦斯爵士恨恨地道:“真是既先进又野蛮的文明……”

    马车进到城区,潮水般的鞭炮声涌来,劳伦斯讶异地问:“难道我们记错了时间?现在还没到赛里斯人的春节吧?”

    波普尔先赞扬了劳伦斯对赛里斯文化的了解,再一脸喜气地道:“赛里斯收复了江南!北面的鞑靼皇帝屈辱地向赛里斯皇帝求和了!赛里斯人举国欢庆,鞭炮天天放,连续放了半个月,准备一直放到春节!”

    三个人行前也只是粗粗读了点赛里斯文化常识,对这事完全没有概念。

    夏尔菲皱眉道:“听说赛里斯人的国土已经很广阔了,比法兰西还大,人口也比法兰西多,收复什么江南,有什么意义吗?就像法兰西人的加莱?”

    波普尔为同胞的无知感到悲哀:“赛里斯被鞑靼灭亡了八十多年,之前收复的国土也不过是几分之一……就像威尔士跟英格兰加苏格兰相比。江南对赛里斯人来说就是英格兰,收复了江南,赛里斯才恢复到五百年前的国土……”

    波普尔一顿数落,三个不列颠人脑子被灌得晕乎乎的,怎么也难搞明白,两千年前的赛里斯、一千年前的赛里斯、五百年前的赛里斯,三百年前的赛里斯以及现在的赛里斯,这几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共同点却很清楚,这几个赛里斯都是财富国势举世无双的泱泱大国。

    原本劳伦斯和莫顿对波普尔如此赞誉现在的赛里斯还很是不满,波普尔举了两个数字就让他们哑口无言,“收复江南后,赛里斯的人口估计会有九千万到一亿,而中央财政的收入……去年就已经是五千万两白银。”

    夏尔菲也抽了口凉气,不列颠现在只有六百多万人口,财政收入不到一千万英镑,换算成白银也就是三千来万两……

    劳伦斯叹气道:“所以我们要审慎地评估赛里斯崛起对不列颠的影响,这也是我们先来澳门,而不是直接去黄埔拜会赛里斯皇帝的原因。”

    波普尔耸肩,直接拜会赛里斯皇帝?刚才不是说了吗,连西班牙和法兰西的国王特使,都已经等了皇帝陛下两个月,就凭你们这私人特使的身份,不是自己身为东印度公司散商派代表,公司驻赛里斯特使,还真没心思来接你们这帮鼠目寸光,狂妄自大的蠢货……

    按下不屑的念头,波普尔笑道:“先别想公事了,现在就是赛里斯人的狂欢节,各处酒家菜馆都免费喜庆,今晚先去吃赛里斯风味的海鲜!”

    他再补充了一句:“跟船长说说,澳门西区的姑娘们也在免费酬宾,船上的水手们可别错过这大好机会……”

    再掏出一个东西,晃了晃:“只是得去买这种新套子,否则姑娘们不接客。”

    三人对视一眼,呼吸都有些浑浊了,夏尔菲问:“是赛里斯姑娘?”

    波普尔纠正道:“有安南的、暹罗的、日本的、吕宋的,甚至葡萄牙西班牙的,就是没赛里斯的……广州城里倒是有,不过人家只作赛里斯人的生意。”

    三人同时骂了声:“种族歧视!”

    不多时,马车驶入澳门城区中心,鞭炮和欢呼人潮如海浪一般,将他们尽数淹没。

    圣道十年十二月,除夕将至,北到岳州,南到马六甲,西到缅甸,东到琉球,人心都浸在滚烫的蜜汁中,甜到浓处,熏熏然如醉。

    长江大决战落幕,英华光复江南、湖广和四川,版图已显南宋格局。而北面的满清被大势所逼,接连崩掉两位皇帝,现在上台的乾隆皇帝卑躬屈膝地签署了《英清和平协定》,认圣道皇帝为叔皇帝,南尊北卑,就此相安。

    英华全面动员已近两年,连官兵带民夫,数百万人终年未归。各行各业虽然大发战争财,但连轴转的辛劳也确实有些抵挡不住。朝堂和官府也被近两年来的繁杂事务催得几乎快精神分裂,新复地的事务更如大山一般,压得初生不久的行政体系几乎崩溃。

    这是英华全国总动员的处女战,从民间到朝堂,心气都已经消磨殆尽,能得此辉煌战果而止步,一国上下振奋之余,也都喘了口长气。新生之国,第一次全民大动,三十万大军几面出击,国中政局平稳,工商农各业还能得利,这已让国中的传统思维重新正视自己这一国的机理,这一国的实力。

    够了,该休息一下了……

    分布在数百万公里的辽阔疆域内,官兵和民夫都是这么想着。

    够了,该清点一下银子,成家、盖房、生儿育女,享享乐了……

    农夫工匠,商号工坊的东家们都这么想着。

    够了,该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了……

    枢密院、政事堂、各地官府里的官员们都这么想着。

    够了,嗓子也哑了,手腕也酸了,该投笔入仕,在新复之土里挣个一官半职了……

    近两年来成天鼓噪,热血满脑的学子们都这么想着。

    够了,债券已经快发不动了,总数两三千万的债券,想想就浑身冒汗,再想想自己的佣金,数银子要数到手抽筋啊……

    票号、银行、鱼头街金融业的掮客们都这么想着。

    够了,挖的坑太多,一个个地填完得到什么时候……

    薛雪、陈万策等谋臣们为之前“先南后北、由西向东”国策留下的一路未尽事宜而头疼不已。

    西北事另起一摊,得专心应付。年羹尧火中取栗,接走七千满人北归,似乎还收留了数百汉军营炮手,这家伙盘踞山东,得另作提防。鄂尔泰、田文镜虽被下狱,但难保满清不会搞小动作。而双方协定的各项明暗条款,也需要提足精神,一条条盯仔细了。

    够了,咱们英华已复宋地,神州天下,华夏正朔的位置已经坐稳,鞑子皇帝都奉咱们为叔朝上国,也该停下脚步,好好地品品这胜利的甘美滋味了!

    一国万民都这么想着,即便是最热血的主战派,此时也难再高喊打过黄河去,光复全中国。干实事的人都累了,还能蹦达的就只剩下嘴炮……

    圣道十年十二月末,英华一国都欢天喜地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这新年之新,意义非同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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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 江南之惑

    全文字无广告     第七百二十四章 江南之惑

    年关将近,南面是一派喧嚣的狂欢,但在江南,处处却见萧瑟之意。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太仓嘉定城外,一群农人翻耕完冬闲田,聚在一起聊天。水烟旱烟一起上,烟雾模糊了颜面,也掩住了话语中的情绪。

    “新朝廷这套田物税则怎么看都看不懂啊,还是得到明年春税时才知道要多缴还是少缴。”

    “还是以前老法子好,有甲首里排分派着,大家心里都有底。”

    “官府的农正商正不说了,什么青田民贷、天主教、神通局的人也轮着来盘查底细,是不是要学着之前那年大帅、李制台一样抄家啊?”

    “南方人那嘴脸真是看不惯,开口就是银子,瞅咱们的眼神也跟瞅畜生似的……”

    “关心这些作什么?咱们埋头自己过,碍不着谁,还是多想想明年种什么吧。”

    这话牵起的线头太重,情绪驱开烟雾,显出张张浮着怨色的朴实面孔。

    “咱们这里已经被划到罗店镇,往日那些胥吏老爷变成了正经的官老爷,还不知是什么日子。你们知道镇主薄是谁么?县衙刑房的马文书!他们马家干了一辈子缺德事,现在居然还修成正果了,切……”

    “早前村子里的黄油郎给什么龙门油业当商代,现在发达了,却一点也不念乡亲情分,赶走了其他油郎,收菜籽豆子的价还在往下压……”

    “菜籽豆子算什么?以前直接收漕粮,现在折银。老粮商都被斗倒了,那伙商代翻身当了家,一个压得比一个狠!”

    “唔,这米价真是悬乎啊,眼下这冬日,一石好米都卖不到四钱银。新朝廷降租子减皇粮有什么用?咱们嘉定,以前一亩田交两斗漕粮,加耗和漕项五六斗,不管粮价怎么变,都是这么多。现在一亩田的漕银收一钱五分银子,听起来比以前少,可咱们卖粮时粮价最贱,怎么也得卖七八斗才能得一钱五分银……”

    说到粮价,众人都唉声叹气,一个人刚走过来,正听到这话,大声道:“那是前几年大清朝廷就有的规矩,新朝廷不过沿用嘛。”

    来人虽还是一身农人装扮,却趾高气扬的,头上还戴了城里人时兴的英士巾子,看起来份外惹眼。

    “前几年?前几年大清就只掌着这江南的皮面了,下面的官老爷和商人全都在帮南面朝廷办事,这规矩还不是他们逼着大清改的?”

    “不管哪个朝廷,反正咱们老百姓都是交皇粮的命,差别只是交多交少,现在这么算,新朝廷比大清还狠。”

    “老林啊,你得了这个什么镇院的院事,是不是该帮咱们乡亲们说说话啊。”

    农人们怨气更重,群起抱怨,却有心思活泛的把话题转到了来人身上,众人醒悟来人身份已非同一般,顿时闭了嘴。 全文字无广告

    老林摘了巾子,显出只有一层青茬的脑袋,其他农人下意识地缩了缩头,不敢让自己的辫子露出来。

    老林摩挲着脑袋道:“早前万岁爷见咱们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咱们江南人迟早是有好日子的!只是现在刚归了朝廷,事情太乱,朝廷办事,总得一步步来嘛。”

    说起“万岁爷”,这老林脸上就光彩四溢,其他农人眼里本是不屑加隐隐畏惧,此时也多了一层嫉羡。

    那是月前的事了,皇上……不是北面刚即位的乾隆皇帝,而是南面的圣道皇帝,在苏州召见江南各方人物,官宦士绅,商贾走卒,田间小农,什么都有,这老林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居然也被选作了农人代表,前往苏州面君,回来后就被镇上点为镇院的院事。这桩幸事,怕够老林在人前显摆一辈子了。

    老林哼着小曲走了,农人们默默吃烟,好半天,才有人道:“这老林的儿子给大清效力,他又给新朝廷效力,南北都有好处享着……”

    另有人道:“咱们就只会埋头过日子,学不来的。”

    此处阡陌纵横,靠山处的田垄拓成小道,来来往往人色不断。农人们从粮价说到柴米油盐,再说到私塾要被取缔,全都上什么公学,也不再读四书五经,而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要练习武艺,怨声越来越大。

    “还以为就俺们那里苦呢,原来这里也这么苦啊,俺们逃难到这里,有没有过宽松日子的地呢?”

    从小道上下来一群人,衣衫褴褛,开口就是山东腔,领头的是个大姑娘,眼瞳亮晶晶的,有一股子摄人的莫名气质,让农人们自惭形秽的同时,又觉不对这大姑娘说实话就不舒坦。

    “苦倒没什么,总能算着过日子,可现今这样子,算都不知道该怎么算。拿着吧,不定咱们什么时候也得学你们,朝着什么地方逃荒呢。”

    农人们淳朴,一边念叨着,一边找来一些碎粮递给这群人。

    “哪能平白受叔伯们恩惠呢,俺们也有些本事,画符治病驱邪还会,要不帮叔伯们清清家里的晦气!?”

    大姑娘眼睫忽闪忽闪,让农人们无心拒绝。

    “画符驱邪……张九麻子以前也是干这个的,可前些年就不灵了,大家都不怎么睬他。现在他投了什么天主教,在村里闹腾着要修什么天庙,还说这画符的是歪门邪道,谁干这事他就要报给新朝廷的官府。大姑娘,好意心领了,别给你惹来灾祸……”

    农人们一心为大姑娘想,她却甜甜一笑,摆手说这是贼喊捉贼,有没有真本事,比比就知道。

    “好好一个大姑娘,却作那巫婆,可惜了……”

    农人们一边应着,一边暗自摇头叹息。

    巫婆神汉,乡乡都有,民人都缺不了。但凡得病有异,郎中和巫婆神汉,谁便宜就找谁,甚至为保险,两边都找。而干巫婆神汉这行当的都是灵媒,晦气满身,大多都孤寡单身,常人不敢近。

    乡间少有人不信这些人,就算不信一个巫婆神汉,也不敢不信画符驱邪这一套。

    “好啊,就比比看,让那张九麻子拿出他在那什么天主教学的新神通,咱们也见识见识。”

    农人们嘴里这么说,语气却满是对张九麻子的置疑。

    大姑娘正招呼着同行人,远处田垄间忽然鼓噪起来,就见两群人正相对喝骂着,隐隐听到“夺产”、“毁族”等等字眼。

    不一会儿,喝骂变成了扭打,众人正看得热闹,老林匆匆而来,惨白着脸道:“方家在闹族田的事!他们族田怎么分咱们管不了,可要出了人命就了不得了,大家还是一起过去劝劝!”

    农人们有动嘴的,有动腿的,意见不一。动嘴的都说这方家族中兴旺,他们闹族产,怎么能容外人掺和。更有人摇头感叹,说前一阵子,邻乡柳家也在闹族产,这方家眼见是要败了。

    “原本这方家积了几辈子德,养出老大一家人子,在这一带就有百亩族田,现在却不明不白地倒了……”

    “哪是什么不明不白?分明就是新朝廷的官府不认族田,一定要挂到人户下面,整个嘉定,听说破了无数人家,大清都没这么糟蹋,这新朝……嗨……”

    “有家有势的富户都这么倒了,接着就该轮到咱们这些小户了吧。听说新朝廷扩城建镇搞得厉害,一顷顷的毁田。”

    “何止啊,他们还广办工坊,放上什么蒸汽机,整日烧煤,满天都是黑烟,周围根本种不了庄稼。”

    前方打得热闹,后面也骂得起劲。

    那群从山东来的难民相互对视,脸上都浮起淡淡微笑,大姑娘身边一个男人低声道:“新朝在这江南真不得人心呢,圣姑的话还真是灵验……”

    大姑娘自得地低笑道:“无生老母保佑,圣道皇帝跟那雍正皇帝也是一丘之貉!不,比雍正皇帝更暴虐无道!咱们的大业,又有了落脚之地。”

    大多农人还在看热闹,前方也打得更热闹,突然响起蓬的一声,居然是火铳,打闹的,看戏的,立时大乱。许久之后,才响起妇人的哭嚎声。

    嘉定署理通判候安很烦躁,最初从红衣兵转为法司衙门属下,套上绿衣官袍时,还飘飘然自觉升天,他一个湖南穷苦孩子,居然能由军入政,掌刑狱大事,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可接着的事情就让他如堕地狱,《皇英刑律》、《皇英法释》等文书一大叠,啃得他头晕目眩。留给他们这帮接收江南的法司人员时间不多,只能囫囵吞枣。

    一月苦学,如脱了一层皮似的,好不容易过了这一关。正以为在江南能按部就班,如遵行军法一样,照着法文条款,稳稳当当办这桩差事,却不想哪一桩案件都难完全比照法文来办。自己生搬硬套,硬着头皮对付了个把月,一半的案子都被府法司批驳了,既觉惶恐,又觉不安。

    现在治下又出了大案,候安再坐不住。罗店方家争族田归属,闹出了人命!

    要他候全命的是,这已不是第一桩。自官府开始入乡登记田亩以来,短短一月,他手头上就接了十多桩这种案子,暴力程度不一,这只是第一桩出人命的案子。

    出人命没什么,自江南归英华,英华草草搭起官府班子,接收江南后,乱相频频。劫匪肆掠,大义社等余孽横行,这都是治安之事。警差押来人犯,他比照发文定罪即可。

    可因民事而出的人命,那就麻烦了,解决了人命案,还得解决族田归属,这就让他万分头痛。先不说上头百般挑剔,就为求一个人心安定。江南人多能识文断字,英华还为讼师正了名,本地读书人频频出头为案犯争讼,他压根就招架不过来。

    之前的十多桩族田案,各有各的内情,这一桩这么断,下一桩那么断,两方讼师串联前后,都骂他断案不公。现在还夹着一条人命,更不知该如何处置。

    “怎么办!?怎么办!?”

    候安在他的通判衙门,以前的盐巡衙门里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这地方曾是无数冤魂坠入地府之处,而此刻候安也觉自己置身地府,正受着刀山油锅的煎熬。

    “江南皮面已安靖得多了,可皮面之下,却正有细碎油花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火星点燃。”

    龙门江南行营,行营参事宋既皱着眉头,语气沉凝。

    “朕在这里呆着,不止是要作皮面功夫,也是来料理皮面之下诸事。江南现在已复两月,情况也该大致掌握了,说吧,朕想知道,到底出了哪些问题?哪些问题是因南北国体不同而引发的?”

    李肆十一月自北面到江南,他的露面,宣告了江南正式纳入英华治下,江南纷乱人心由此而定。

    但这只是面上的人心,英华入主江南,带来了一整套跟江南原本格局迥然相异的治政手段,同时也因新旧两地的利益地位不同,待遇也有差,使得面下人心依旧纷杂沸腾。李肆原本要赶回去跟妻儿共渡新年,现在也不得不继续留在龙门,亲自过问江南政事。

    江南……没有江南,就不成华夏,江南更是英华腾飞的根基,李肆认为,再怎么重视江南都不过分。

    可江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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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 江南的三座大山

    第七百二十五章江南的三座大山

    在座除了宋既,还有刘兴纯和李方膺,前者担着安定江南的重任,掌江南军政事务,后者以布衣身份在江南推动人心变革,对民情有更多了解。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政事堂去年就定下了江南官府下乡方略,由国中jīng干官员掌总监察,江南留用官员沟通上下,本地胥吏经办实务,考虑得倒是周到。八百多官员也已早早分批讲训过,追着韩都督大军脚后,奔赴各地,就任署理知府、知县、同知。有江南义勇军和早前经厘金局转手掌握的衙役支撑,地方安靖事务正步步到位。”

    刘兴纯先谈他手里这一摊,在他看来,luàn相虽无关大局,却也让人忧虑。

    “入江南的官员虽多,可仅只是江苏、浙江和安徽三省,就划有三十二府,二百零七县。八百人撒下去,只能提纲挈领,维持大面。”

    “方略重点是留用江南本地官员,但因李绂之前破罐子破摔,抹了满清府县衙mén的威权,旧朝官员六神无主,散去大半。因此不得不仓促拔起众多胥吏,而这些人泥沙掺杂,难以甄别。少了本地官员连通上下,新任官员难以把握到治政细务和具体民情。”

    “此事官家也知,还自军中chōu调稳重可靠的军官,紧急讲训,补全法司官员,让江南官府先完成刑政两分这一步。主官专注于安靖民生,江南行营才能稳住江南大局。”

    “江南之luàn,不仅在本地新复,也在北面。年羹尧等人北退,河南、山东等地流民入江南,其中还夹杂着各sè教匪luàn贼。这些luàn子非兵事,必须得亲民官料理。这个时候,政事堂还要按部就班,一力推行官府下乡,臣觉得有些cào之过急。”

    刘兴纯转了一个大圈,实际在抨击政事堂依葫芦画瓢,要将英华本地已经成熟了的官府下乡体制雷厉风行地推下去。也不管江南刚复,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安定。

    官府下乡过程夹杂着大量问题,一个是财政体制的确立,一个是吏治,一个是官员施政理念和经办事务的变革,而这又要牵扯到读书人关于华夏道统的再认识以及对英华天道的认同。

    英华在两广、湖南和福建等省也是huā了好几年功夫才解决完这些问题,而且经验也未必能用在江南,现在急吼吼地就在江南开搞,刘兴纯觉得江南之luàn,根子就在官府下乡这一桩事上。

    宋既摇头道:“并非是官府下乡让江南生luàn,而是在江南新复,仍在luàn时,此刻推行官府下乡,阻力最小,非议最少,二者因果可不能颠倒了。”

    作为西行三贤里政经造诣最深的一人,政事堂所颁行的江南改制法令,大多出自宋既之手。刘兴纯当面告御状,他自然要讲透道理。

    “我英华国体迥异于历朝历代,为三千年未有之变。非封建,非郡县,而是容农稼、工商、资本和民约天宪于一身的大一体。官府下乡,不仅是安民、征赋、行法,还要推动资本重组天下,惠泽万民,同时也要钳制资本,管控工商,扶弱恤贫,不致害民祸国。”

    “这几年来,我英华资本由龙mén而出,已卷江南髓里。此时夺了满清的皮面,若是不赶紧由皮入里,把住根脉,资本就要为祸江南,到时情形更不可收拾。早年田价狂澜,鱼头街风bō的故事,怕要在江南更烈十倍上演。”

    “此事征兆,已在另一桩大事上有所显现,这个稍后臣再细谈。就说这官府下乡,虽因行事之人不太堪用,搭起来的架子,常人也只见官吏多出数倍,害民也随之数倍,但就如治病,这些苦痛在所难免。制在势前,先立制,再清势……只要江南人心能归拢到华夏道统之下,了悟英华天道的士子越来越多,一步步将架子上的烂ròu剔换掉,制成势顺,江南融入我英华,也就指日可待了。”

    宋既这番话出自治政者角度,功利气息太重,李方膺不满了。

    “我英华天道,与官儒道统相悖,要得江南人心,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其间关节曲折,有些事就该体谅江南人心,暂缓推行。官府下乡倒还是其次,在龙mén就学的江南士子,对我英华江南施政哪一桩最不满?族田分户!”

    李方膺话里既有无奈,又有愤慨:“族田的确不容于我英华国体,可就在广东,十来年消解,现仍未尽全功。而江南不同于两广福建,宗族势大,族田众多。整个松江府,一成以上土地是族田,维系着整个松江府的富户士绅。”

    “我英华在江南行新政,在这田亩事上照搬族田分户之策,这对江南士绅富户来说,不仅是绝族恶政,更导人心争利,变亲为仇,道德沦丧。”

    “原本族田为一族共有,族中人户都分沾其利。现在官府推着民田过官契,过了官契,买卖就有官保,却不认族田这一项,必须定到具体的人户名下。人心都是逐利的,官府这么推,大家都想着分掉族田,可族田怎么分,根本就无公平服人之法。以强凌弱,以狡欺愚,桩桩丑事在这江南升起,民德败坏,数十年未见!”

    李方膺感慨道:“草民在龙mén办学,鼓吹天道,以天人之伦、义利一体为旗号,本已渐得人心。可此事喧嚣而起,学子当面诘问,说我英华导人争利,以致骨ròu相残,义在哪里?而天人三伦的人人自利而不相害根本就是大谬,你看,连族亲都难各自得利而不相害,更何况无亲之人?草民学识浅薄,无颜以答……”

    刘兴纯也叹气道:“各府县官员都在抱怨这事,就说苏州府,一月多来,民间争族田案已累积了上千起,出了好几十条人命。”

    李方膺很急切:“这一策不赶紧停下来,怕要成江南诸luàn的线头!我看政事堂诸公,是高坐庙堂太久,不知行事轻重了!”

    宋既没说话,就拿眼角偷瞄着李肆,这事显然是政事堂替某人背了黑锅。

    李肆脸sè未变,王顾左右而言他,“宋既,你说说刚才还未细谈之事。”

    宋既赶紧道:“总管说的是官府下乡,秋池兄说的是族田分户,以臣所见,这两桩确有生luàn之处,但都不及臣要说的一桩事紧要。”

    他停下来,略略整理思绪,再沉声道出两字:“漕赋!”

    嘉定城北,罗店镇黄家村,那十多个自山东逃难来的男nv暂时歇在村里的磨坊里。洗了脸面,换了身干净衣服,大姑娘如仙nv一般,闪得整村都亮堂了不少。她拉着村里的fù人道家常,老头汉子们都借故在一边蹭着,就觉偷偷看到个侧脸,已是满心舒爽。

    当大姑娘跟fù人们聊到生计时,男人们也终于有了机会搭腔。

    “还要收漕赋啊?俺们就是被漕赋害破了家,再遇上了兵灾,这才朝南逃荒来的。”

    大姑娘自称姓米,唤作米五娘,说到漕赋,一脸痛恨,村人们顿时觉得这米五娘就是自己家里人一般,无比亲切。

    之前招呼村人给这些难民凑杂粮的许三摇头道:“收了几百年的漕赋,哪能一下就不收了呢?天底下没这种好事。”

    米五娘眨巴着大眼睛,似乎不甘梦想破灭,继续道:“就算还收漕赋,可听人说,圣道皇帝仁德,减了六七成田赋丁银,日子怎么也该好过一些呀。”

    许三苦笑道:“漕赋不是改折sè了吗?江南这边的粮商可比你们山东的狠多了,咱们的粮食根本卖不出价。”

    米五娘伤心地道:“还以为江南换了皇帝,就能有好日子过了呢。”

    许三一脸认命的坦然:“皇上是好皇上,兴许是下面人没变,咱们运道不好,张制台那种清官再遇不到了。”

    米五娘似乎有口无心地道:“清官老爷也指不上,真盼着救苦救难的菩萨能下凡……”

    许三点头道:“是啊,就盼着菩萨下凡,让咱们粮食能卖出好价,对付得了漕赋。”

    屋子里响起哭声,许三的婆娘出屋招呼着许三,说儿子是不是得病了,许三再没了听米五娘脆亮嗓音,偷瞄她白皙脸蛋的心思,急急奔进屋里去。

    看着他的背影,米五娘嘴角挂起不知道是怜悯还是不屑的弧线。

    龙mén江南行营正堂里,听宋既说到“漕赋”两字,众人神sè各异,李方膺是不忍,刘兴纯面带不甘,李肆却是紧缩眉头。

    “此事在苏州就议过了,现在是有了什么变化吗?”

    李肆可没忽略这事,严格说,五年前跟雍正订立《浒墅和约》的时候,他就在这事上下了不小心力。如今这局面,虽不是他主动推动,至少也是袖手旁观,清清楚楚看着事情一步步演变至今的。

    漕粮、加耗、漕项,加在一起,就是漕赋。

    清承明制,视漕运为“天庾正供”,在江苏、浙江、安徽、江西、湖北、湖南、河南和山东八省征漕粮,经运河北输。总额为四百万石,算上加耗,征粮实际接近六百万石。还不止粮,漕赋也包括银子。对粮户来说,正赋一石额,就意味着两石乃至更多的负担。

    收漕赋如收田赋,自然免不了杂项加派,成了陋规。李肆前世历史里,满清在漕赋上有过三次大的加赋,都是将杂派转为正赋,然后再生杂派,继续转正赋这个老套路。

    早在五年前,英华图谋江南时,就有无数人献策说,以水师断漕运,江南不战而下,满清也要失命脉而亡。

    这些意见都被李肆和朝堂以冷处理的方式压下了,这几年来,南北jiāo锋,面上都没动过漕运,在一般人看来委实奇怪,甚至有人评判李肆目中无漕,见识还不如三岁小儿。

    面上没动,面下却是一篇既大又深的文章。李肆眼中怎么可能无漕?他不止眼中有漕,心中更有漕,还埋得特别深。在他前世历史里,鸦片战争时,道光为何那么俐落地就低头认输?就因为英军攻占镇江,封锁了漕运。

    但李肆更清楚漕运变迁对中国历史的影响,英华不是不列颠,只求通商卖鸦片,求的是再造华夏,而如何处置漕运,是难度系数非常高的动作,需要全盘考虑。

    在李肆看来,漕运的变迁,是农业社会“官办经济”与现代社会市场经济相抗相融的一个缩影。

    跟一般人所理解的有所偏差,漕运并非是单纯的赋税,用途也不是只供应京城粮米。

    满清官员对漕运成本有过模糊的研究,算上官民两面和所有人力物耗,从江南运一石米到京城,成本低则二十两,高则四十两。如果只为满足京城粮食所需,清时民间粮市已成规模,仅只是山东临清关,每年jiāo易粮食就高达两千多万石,直接征银买粮,耗费远远低于漕运。

    不管满清政fǔ如何看待漕运,漕运实际起到的作用,是以政fǔ把控的超大规模粮食流动,拉起了一条单纯而脆弱的经济链。

    满清政fǔ居于这条经济链的上端,获得了数百万石可集中支配的粮食。粮食就是战略物资,所谓手里有粮,心头不慌。这些粮食用来供应京城旗人和官僚,用来跟常平仓配合平抑粮价,用来赈灾,用来供应战事所需。李肆前世历史里,满清以“截漕”的方式,灵活运用这项战略物资,国祚能绵延至二十世纪,也有漕运的一份功劳。

    漕运经济链的中间环节,则牵着数百万人口的生计。这些人没有田地,以船运、纤夫、河工、码头装卸为业。他们不稳,天下难安。李肆前世,满清漕运自河改海之后,这些人口上岸,就脱离了满清政fǔ的掌控,扩散于城镇,成了黑帮会党的土壤。

    人口之外则是资本,照满清官员的算法,每年大运河沿线的“gdp”高达八千万到两亿两白银,造就了一个大运河经济带。在漕运变迁,改河为海后,大运河经济带就衰落下来,宁bō、上海、天津这一条海上漕运线却兴盛起来。

    还因为海上漕运线的存在,清末的轮船招商局成为民族资本的中坚,还能依赖这一项“政fǔ订单”降低营运成本,跟外国船运业竞争,留下诸多历史佳话。而当满清灭亡,南北分裂,同时技术变革,铁路兴起,这一条脆弱的经济链就此瓦解。

    漕运这条经济链不仅脆弱,还在于上端是愚昧守旧的统治阶级,下端是苦不堪言的草民,通过强行征税的方式连在一起,只能靠政权暴力维系。时势、自然、技术一变,不管怎么变手段,怎么变途径,就如大运河很快荒废一样,漕运经济也悄然消散。

    漕运经济的变迁,在李肆前世历史里走过了好几百年,而在这个位面,英华正朝着近代国家急速tǐng进,工商势力如初生牛犊,满亚洲倾泻。蒸汽机的轰鸣声已在海面试探着响起,铁路还不敢想,可海运碾压掉漕运经济的趋势已经明显可见。

    这个趋势也是李肆乐见其成的,可就像他不能坐视1855年黄河改道,山东段运河淤废,漕运才由河改海一样,他也不能坐视这条经济链的中间环节自行崩解。

    英华要动漕运,就得为那数百万人口的生存找到出路,运河沿线,至少是江南沿线因漕运在而盛,不能让其因漕运废而废。当英华以新的经济网取代之前单一而脆弱的漕运经济链后,必须将之前依附于漕运经济的人口和资本也吸纳到新的经济网里。如果让这么多人口、资本游离于英华体制外,这就是英华得江南的失败。

    这项工程太复杂,涉及面太广,因此自五年前开始,李肆和薛雪、陈万策、宋既等人就已定下基本方针,暂时不能大动漕运,多观察,多研究,分期分步骤地解决。

    定下这项方针,英华北进的步骤,得江南的策略,乃至bī和满清的手段,一般人就很难看明白了。他们也难以理解,满清在江南把漕赋由粮改银的过程,实际也有英华的推动。

    一般人,包括江南、湖北、江西等省的粮户们就明白一件事,他们的负担不仅没有减轻,反因改粮为银而加重了。虽然新朝又大幅降低了田亩税赋,但这帐总是算不清楚,还因吃皇粮的官员猛然压到了乡间而惶恐不安。

    宋既道:“由江南现状能见,漕赋之策的分寸有偏差,臣以为,原本一些待议的举措,应该先行。”

    施政最难在哪里?就在分寸……

    李肆也微微叹气,这可是jīng细活,他忽然很想念他的小帐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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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 神展开

    全文字无广告     第七百二十六章 神展开

    李方膺追问:“偏差在哪里?又是因何而偏差?”

    他和宋既、刘兴纯一直都在龙门,关于江南诸事,平日该已沟通足足,现在还要作此问,显然是对宋既的江南之策很有意见,包括漕赋,因此要在李肆面前开口辩难。

    三人在江南行事角度不同,层面不一,有分歧是必然的,李肆留在龙门,就是要统合各方意见。

    “这就要从漕赋改粮为银说起……”

    宋既也不动气,开始回顾英华插手江南后,漕赋的变迁过程。

    包括安徽、江苏两省的江南,漕额为179万4400石,几乎占漕粮一半。明时是官办民运,清时是官办官运,而且具体经办的全是旗人,每年八月十二月起解北运。

    明清虽都设有漕运总督,总掌漕事,但跟明时设置粮长,将漕运事务以徭役方式摊派到民间的手段不同,满清漕运的官办体系非常完善。从漕运总督到粮道,再到州县粮厅(即县丞),再到总书,也称漕总,构成一整套漕运管理体系。

    州县漕总负责赋额摊派,进出核查,下面分管都图的粮差具体执行。粮差为大差头,征粮时招收临时工为小差头,再跟粮柜粮仓的书办仓役三位一体,李肆当年在广东英德所遭遇的里排勒索,跟江南粮户所受的盘剥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毕竟他只交银钱,这里粮食银钱都要交。

    州县粮仓收足了漕粮,就向各漕口汇聚。漕运衙门的粮丁押运,一路北运。而粮丁多是旗丁,收粮时索贿卡拿,形成惯例,这些耗费自然又转嫁到粮户身上,成为杂派。

    雍正上台后,大刀阔斧搞“费转税”,也就是火耗归公,这政策也落实到了漕事上。把落到州县和漕事经办人身上的杂派陋规收归中央,再酌情朝下返点。

    当然,杂派被收上去了,新一轮杂派又顶着其他名目出现了,粮户负担又重了一层。湖北、江西和北方各省,满清不是重兵压境,就是统治稳固,没起什么大乱。可在江南,英华自龙门而入,这重压有了出气口,开始有掀满清桌子的迹象。

    《浒墅和约》后,英华粮商进入江南,经过一番较量后,李绂推行的江南管制政策崩溃,粮价由暴涨转为一路下跌。同时英华粮代异常活跃,侵蚀漕事各个环节。州县漕总粮仓乃至一省粮道卖掉漕粮,直接在漕口附近的大城市购买粮食充抵漕粮,由此赚取运费差价,此事已成风潮。

    基于此难逆现实,李绂只好上奏朝廷,建议不再征漕粮,而是直接征收银,在江南各个漕口买粮北运。当然,英华粮商跟江南粮商合流推动此策的背景就隐在后面,为李绂建言改粮为银的钱谷幕僚,可是吃足了各家粮商的银子。

    考虑到丢掉江南已是时间问题,直接征银还能有所积存,雍正很俐落地点了头。雍正八年,满清漕运在江南由征粮改为征银。而征收额度却并不随粮价而变,而是以雍正三年,一两一石梗米为基准线上下浮动。征来的银子也不是全部买粮,三成直接拨解入京。

    今年,也就是雍正十年的七八月间,南北大势已经明朗,满清的漕运体系也轰然崩塌。漕运总督衙门裁撤,漕运旗丁北归。但崩塌的只是官运体系,江南本地征收漕银的官办体系被英华官府接收下来,实际经办运输的漕船人户被英华资本接收下来。江南行营以发放许可证的方式管理漕事,漕运在表面上并无大变,但内里的运转机制却已完全不同。

    宋既刚说到这,刘兴纯插嘴道:“这偏差就在,漕银还是按照旧额征的吧。一石一两,现在江南市面上一石梗米才六七钱,粮户卖给粮商怕只有三四钱,三石才能完一石的额银,粮户当然要叫苦!”

    李方膺附和道:“江南初定,百废待新,漕银不免也在情理之中,可旧额都不改,这就失之僵直了。”

    宋既摇头:“账要算全,不能光看着漕银一项。”

    “江南两省漕银正额三百万两,对我英华国库而言不算多,就算减免一半,对江南粮户而言,也不觉有大宽松。”

    “粮户的负担不止漕赋,还有摊分到田亩上的丁银。江南八府在圣道五年时,漕田两赋总额是七百万两

    ,这还是雍正为争人心,同时在江南办厘金局,有了新入之后才减下来的。”

    “江南今明两年仍照旧制征赋,官家将田赋普免三成,个别地方甚至高达六七成,八府田赋依旧有三百万两,而八府漕银正额不过一百六十万两,相较之下,重点自然在田赋而非漕银上。”

    “江南新得,官府下乡刚刚推行,重清田亩还未展开,所用胥吏还是当地旧人,偏帮士绅富户,这减免更实惠了他们,一般民人受益不多。”

    李方膺哼声道:“这是吏治和恶绅的问题,江南旧制未拆,必然如此,就如明末东林故事……”

    宋既笑道:“所以才要力行官府下乡,强推族田分户。”

    李方膺一怔,感情在这等着他呢……

    他还不服,正要深谈,李肆道:“这两桩事是国体相争,是大事,漕事相对较小,可以先行入手,且听宋既说完。”

    宋既拱手谢过,再道:“我英华朝廷得江南,免厘金,降田赋,还重整官府,分税落地,陋规大减,以整体言,江南负担较之满清已轻了接近一半!可为什么江南并非地地称颂,反多有怨苦之言呢?”

    “原因就是官府未能下乡,乡间民情不清,少数得利者分走大利,余利也还未落到一般农人身上。眼下正是漕赋冬征,农人只对比漕赋,加之对粮价太过揪心,再想到明年田赋,也得卖粮换银,都有负担加重的感觉。”

    宋既看向李方膺:“秋池所问,漕赋之策偏差在哪里,就此来看,就偏差在朝廷对此认识不足,没料到江南农人之心聚在这上面,而不是田赋上。”

    李肆暗自白眼,自己刚在说这事小,这家伙就说认识不足。

    “至于为何有此偏差……”

    宋既正谈得入神,哪顾得上皇帝的感受。

    刘兴纯却不客气地插嘴:“我看问题都出在粮价上面……”

    宋既点头,接着又摇头:“粮价是其一,稍后再谈,总括而言,有三点。”

    “其一是南北相离……我英华得江南,三年内都难获益,反而要补贴大量银钱。”

    换成是一般人听到这话,一定会呲目以对,满清仅仅在江南八府就要收七百万两银子,英华复江南,为何还要赔钱!?

    “就漕事而言,江南漕银系于跨几省的漕事,难以如本土那般,直接划归地方赋税。眼下江南行营还要给各漕运公司补贴,就是要稳住与漕事有关的各业人色。这可不只是漕银正额,安徽江苏漕银之前正额是三百万,算上加耗和杂派,接近八百万两。除去各层盘剥,两省漕事涉及民人的也该有五百万两,江南行营每年至少要补贴两百万……”

    “可这两百万还不是大头,依计司核算,江南地方转制,安徽、江苏、浙江三省,不算义勇军所费,至少也要一千万两地方税。循序渐进,这三年里,缺口每年平均四百万两……”

    “田赋是地方税,朝廷税在工商,比照南方规模,待诸事理顺后,十年后可到五千万。但江南废了厘金,工商税需一步步建起,三年后方可初成,大略达到一千万规模。一进一出,总括算下来,三年内朝廷要向江南八百万。”

    听到这个数字,刘兴纯都牙痛似的抽了口凉气。

    谁都知道江南未来一片光明,仅仅安徽、江苏和浙江三省,人口就已超英华,足有四千多万,本就富甲天下。改制之后,就算中央所得不如广东,怎么也能媲美福建,到时英华国入就是上亿两白银的规模,上亿两啊……这可是不必养地方官地方军队,只插手部分地方事务的收入,能办多少大事!?

    可惜,这终究是未来之事。

    英华一国现在正飞速发展,政府不仅要大办基建,还要主导投资,国入虽丰,却是年年赤字。今年能打这一仗,还是事先在财政上埋了线,并且举了两千万巨债。

    圣道十年还有几天就要过了,英华国库今年实入预计超过六千万,可为免战事骤消,相关各业萧条,国家还得另起工程,转兵为民。此外军费国债也得摊偿,圣道十一年的中央预算收入和支出都是七千万两,还不清楚实际会不会入不敷出。

    得了江南,不仅在财税上暂时得不到好处,还要大量补贴。银子从哪里来?举债?国债在预算里已快占了四分之一,不能再举了,征新税?海关、殖民等税还好说,要是工商和金融税,那就得跟东西院好好战一番了。

    计司和政事堂制定的策略是分出海关税收来补贴江南,这是建立在南北形势缓和,关税会有大幅增长的预估下。为了不出意外,八月时还是修订了明年的预算,从各个渠道攒出了三百万,在工商和金融税上也有所增加,东西两院还发了不少牢骚。

    李肆也在微微叹气,没错,这事涉及到的其实还是英华与江南的人心。宋既和李方膺都出身江南,可要英华三年里为江南作巨额补贴,他们都不是百分之百乐意。此时英华人,视江南人绝非夷狄,却怎么也难完全当作自己人。

    也就是这样的心理,让他、宋既和翰林院、政事堂一帮人在定下漕赋之策时,并没有想得太深,更没料到江南农人的不安、不满等负面情绪都汇聚到了漕赋这件事情上。

    宋既再解说第二点:“方才说到官府下乡必须先行,也已提到,那就是工商资本已及江南髓里,却少官府管控,害及漕赋。”

    “借着南北大势,英华资本虽占了江南,取代了满清皇商官商,有利于江南民人一面,但因无官府这层皮面,害民一面也显了出来,尤其是在粮业上,漕赋尤重。”

    “我英华资本自龙门入江南,就开始侵蚀满清漕事,漕运由粮改银后,粮商更没了束缚。南洋米商推着粮代深入乡镇,把粮价打压下来。江南粮商借此以低价从粮农手里收粮,转运北面获厚利。每年数百万石的漕运更是他们眼中的铁饭碗,粮价每石压低一分银,他们就有数万两的稳利……”

    “江南米价近于一体,城镇之民倒是受了益,可粮农却怨声载道。江南跟两广福建不同,两广福建务农者最多占一半,一半里种粮的也只有一半。而江南人户里,务农者十之七八,种粮也十之六七。早前皇商、官商和满清官府在粮食上得的利,大半都被英华粮商和粮代吃下,我英华粮业正重压着江南一半多民人的肩膀。”

    刘兴纯和李方膺都同时点头,这才认识到官府下乡的重要性。不是说官府下乡就能解决这问题,而是要解决这问题,就必须有深入乡镇的官府。通过基层官府获得更迅速更准确的民情,通过基层官府管控粮商以各种不当手段得利,没有基层官府,朝廷在粮业上的各种调控法令也难以执行。

    但最关键的问题就浮出了水面,那就是粮价太低。

    宋既谈到这一点时,也觉这个问题很复杂,只简单谈了两点。

    “一是我英华商货大通,多了南洋米调剂,北运粮商又为获利而借势打压,米价自然会低,这是常识。”

    “另一面所涉更广,英华商货冲击江南,江南产物又多为丝绵等廉价原料,白银不断南流,江南本地渐渐短银,银贵物贱。江南米价比广东还低,这怕还是主因。”

    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李肆都没认真留意过,心中也是一震。当年他曾经以“殖民江南”统称英华的江南攻略,现在江南得手,英华资本也稳稳扎根江南,却生出了诸多害处,看来还真是朝前多走了半步,比喻有成描述的迹象,这就是分寸问题。

    由漕赋一事,就牵出了人心之隔、江南改制、资本之害和经济运转等一大堆问题,众人都觉得脑子有些应付不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

    刘兴纯不太懂经济,听得眼晕,赶紧请教。

    没想到宋既摊手耸肩:“我也就只能选出最容易入手,也是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剖析来由根底。”

    哗啦一声,李肆抽出一把折扇,抬眼望天花板,呼呼扇了起来,三人对视,都道皇帝也在挠头了,现在可是十二月……

    这扇子大家常见,扇面素白,写着“万仞险峰步步攀”七字,是李肆找国中书法新秀,通事馆汪由敦题的字,皇帝这是时时提醒自己戒骄戒躁,不要冒进。

    看着这呼呼翻着的扇子,李方膺忽然两眼一亮。

    他猛然离席,朝李肆郑重拜下。

    “草民有一策!若行此策,江南乱相,迎刃而消!”

    李肆等人都盯住了他,不知道他要发什么惊人之语。

    李方膺朗声道:“陛下可广诏天下,还都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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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妖孽潜伏

    第七百二十七章妖孽潜伏

    只解决漕赋问题看似简单,以年中修订预算时新增的三百万江南补贴为本,减免漕赋即可。「域名请大家熟知」

    可宋既刚才已经分析得很清楚,表面是漕赋luàn人心,背后却是英华资本盘剥江南。即便减免漕赋,农人还要苦于粮价,粮价背后又是缺银,缺银又是因为英华商货倾销,江南出银多入银少。

    管控资本需要官府下乡配合,而让岭南与江南银货对流平衡,又是老大一篇经济文章,由漕赋及上,治本也就是英华融江南为根基的过程,这过程必定很长。包括李肆在内,都等着李方膺说点有用的治标之策。

    却没想他一出口,将迁都问题扯了出来。

    厅堂中沉默许久,宋既抚掌道:“建新京,工商巨户汇于江南,引白银返流江南,如当年建黄埔旧例,虽有些cào之过急,但也算是国政民生两全的良策。”

    李方膺却摇头道:“非为银货故,眼下江南隐患,重在哪里?人心,人心不定!陛下虽在苏州大会江南各民,但江南到底在我英华一国里居于何等位置,这一点还未言明,江南人心中无底。现今岭南工商盘剥江南,岭南人视江南低人一等,江南人都觉前途未卜,看什么都只看到害处!”

    他沉声道:“傍天子而居,沾天子恩霖,只要还都南京,江南人心必为之大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以人心之势解此局,如顺水行舟!”

    刘兴纯皱眉道:“还都?还谁的都?我英华又不是前明,为什么一定要用前明旧都?为什么一定得定都江南?”

    这事看来之前早就有过争论,刘兴纯也朝李肆拜道:“我英华乃华夏重造,开的是寰宇新局!定都之事,就得立稳根底。现在一国以广东为枢,陆上扩及岭南、湖广、江南、四川,海上领有扶南、吕宋、渤泥、马六甲,这是我英华十多年凝练下来的根底,怎能就此北移,只顾江南一地之利?”

    宋既皱眉道:“也不一定是南京,但迁都江南势在必然……”

    刘兴纯很不悦:“你们江南人当然只为江南人着想,我是广东人,自然也要为广东人,为岭南人着想。”

    眼见三人又要吵起来,啪嗒一声,李肆的扇子敲在书案上,止住了争论。

    “迁都之事是另一篇文章,暂时难有定论,此策不可行。诸卿能在江南大定之中看到luàn相,未雨绸缪,朕心甚慰。江南既大局未luàn,应对也就无须太过用力,且议治标之策,以抑为先……”

    李肆吧啦吧啦念叨了一通套话,会议就此结束。

    “黄埔不过是行在,陛下也曾sī下言过,复华夏后,国都当还江南,为何不愿颁诏明言?就只因广东人反对?”

    圣道十年的最后几天,政事堂的官员,翰林院的翰林们也陆陆续续来了龙mén。皇帝既然被江南政务拴住了,内阁和顾问机构都得陪绑,新年全要跟皇帝在江南一起过。江南行营从名义上说就是皇帝巡行江南的治政机构,朝廷也暂时“出差”江南,顺理成章。

    内阁首辅汤右曾来了、政事堂参政薛雪、陈万策更不会少,甚至黄埔学院的唐孙镐也来了。见到老朋友,李方膺一肚子抱怨。

    “反对的不止是广东人啊,而且反对之声也很有道理。现在战事刚熄,舆论未起,你看着吧,越年之后,定都之争,一国怕要吵翻了天,雷震子也来了,就是要为这场舌战预作准备的。”

    唐孙镐也面带忧sè,但看问题要更广一些:“陛下当然不愿主动引火,而是要看清各方利由,再作定夺。此事关系英华百年国运,比江南本地之事更重,怎能舍本逐末呢?”

    除夕夜话,皇帝龙mén赐宴,慰劳朝廷官员和民间要人,宴后皇帝休息了,官员们却还要加班加点。

    “陛下既言以抑为先,抚平luàn相,我等就此展开文章,议定细策。”

    汤右曾主持了“江南安定工作会议”,一番套话后,lù出了本来面目。

    “你们啊,还有陛下,都是富贵病!”

    前任首辅李朱绶因强力推动财税分制,被国人称呼为“李大斧”,而接任他的汤右曾,因手腕宽柔滑腻,被称为“汤豆腐”。

    汤豆腐抱怨起来,也如豆腐渣一般,零零碎碎,絮絮叨叨,听得与会官员昏昏yù睡。

    “这几年陛下的谋划,两任总管的辛劳都白费了么?江南哪里luàn了?有群聚闹事的?有杀官造反的?学子上街鼓噪?那算什么?天坛天天都有!就派些警差盯着,调动过义勇没?没有嘛,江南还属军管地,红衣可曾用在民事上?也没有嘛……”

    “我英华揭走了满清的盖子,大面上却如此安稳,历朝历代,何曾如此平静过?在江南搞官府下乡,族田分户,特别是族田分户,这是破士绅的祖业根子!早年在福建广东湖南等地施行,闹得最凶的时候,还要出动成营卫军镇压,现在江南呢?有士绅揭竿吗?没有吧……”

    “所以啊,你们跟陛下是得了富贵病,容不得尘埃入眼,些许luàn相,也要大惊小怪!”

    汤老头气势十足,难得一见,大家都被镇住了,不过这老头也许是埋怨皇帝,大过年的也要这般折腾。

    “居安思危也是必须的,陛下重视,我们臣下也要尽力而为,依老夫看嘛……”

    官腔和闲言相互hún杂,原本满清时代言行举止绷得如木偶的汤右曾,现在也放开了心xìng,显出神叨叨的一面。

    “无非就是人心……昔日儒法一体所行的皮面事,满清所行的皮面事,为什么不能拿来用?江南不是岭南,江南人的人心还习惯满清那一套皮面,就得在这上面多huā力气。”

    汤右曾也不知道是埋怨还是赞叹,语气复杂地再道:“陛下习惯了埋头办扎实事,对皮面功夫总有几分顾忌,太爱惜羽máo!现在江南事需要,也由不得陛下忸怩。趁着陛下在江南,就得多用陛下,多让陛下出面。”

    龙mén銮驾,李肆感觉后背发寒,打了个哆嗦。

    “你们都跑来了啊……儿子nv儿们都不管了?”

    萧拂眉、严三娘、关蒄、安九秀、朱雨悠还有宝音,一帮婆娘们居然都来了龙mén。

    “我们都还是第一次来江南呢,可得好好看看,阿肆你呢……”

    严三娘兴奋地道,再咬着李肆的耳朵说起了情话。

    “既然整个朝廷都搬来了,也该跟着我们休休假了。”

    被三娘的呼吸里的热气灼着,李肆身体也开始发热。

    “不必考虑我了……就怕把官家给……”

    四娘安排着李肆的“日程”,看着姐姐们那亮晶晶水盈盈的眼瞳,也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心中暗道:“就怕把官家给用坏了。”

    李肆没能休成假,但也不能冷落了娇妻们,只好公sī两面齐cào劳。

    巡行江南八府,这事必不可少。接着主持迎回礼,接下当年因文祸而流遣塞外的士子家眷。再接见本地官员,既是勉励,又是告诫。收拢江南人心之余,也亲自押阵,推动官府下乡。

    加上在江南开恩科制举,以及研究江南的经济转型之路,预计李肆要在江南呆至少三个月。对李肆来说,这将是既苦累又甜蜜的三个月。

    这一摊事务的架子摊开,李肆对抚平江南luàn相也就信心十足,但依稀间他又觉得漏掉了什么事。

    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想,白日被臣下们用,晚上还得被娇妻们用。

    漏掉了什么呢?

    有时候他也有所感应,但接着这心思又被四娘和宝音含羞带怯的娇颜按了下去

    “官家/陛下,给我/奴婢赐下儿nv吧……”

    嘉定罗店黄家村,许三家中,许三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儿啊,家里就你一根独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夯土屋子里,三四岁的小男孩躺在破烂chuáng板上,脸sè蜡黄,气息微弱。

    许三脚步沉重地进了屋,面对妻子,无奈而又羞愧地摇头:“杨郎中被叫去城里,说是官府讲训,只能等到明天,我带虎子进城……”

    许三妻子哭道:“明天?还能拖到明天吗?”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怯怯地进屋,将装着蚕叶的篮子搁好,再去扶住许三妻子,凄声道:“娘别哭了,弟弟一定没事的。”

    见弟弟被盖散了,小姑娘伸手去扯,她娘一把推开了她:“别碰你弟弟!谁知道你身上带着什么晦气!”

    小姑娘该是习惯了,就噢了一声,乖顺地退开,径直去屋后张罗蚕事了。

    哀戚的沉默很快被打破,是那个让许三心头发慌的脆声:“许大嫂,听说虎子病得重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mén口,带起淡淡香气,黯淡的屋子也亮堂起来,正是那山东nv子米五娘。

    米五娘和她的乡人在黄家村已经呆了一阵子,村里冬田翻耕,正缺短工,而米五娘等人也想等候失散乡人,就以工换粮留了下来。

    许三妻子只是chōu泣,许三叹道:“前几日也就是发点热,用了点草yào,以为能好了,可今天突然就……”

    米五娘道:“早前俺也说过,也懂一些驱邪治病的法子,让俺看看可好?”

    许三夫妻对视,郎中找不到,张九麻子虽然不怎么可靠,却也是唯一懂画符治病的人,他也跟那郎中一样,去了城里学什么天主教。村里,镇子里没人帮得上忙,他又不能带着儿子走野路,只能明天进城,而明天……谁知道还有没有救呢。

    死马当活马医吧,许三点头:“那就辛苦米姑娘了。”

    米五娘进了屋子,后面又出现一大群人,显然是想看看这米五娘有什么能耐。之前村里人也说过让张九麻子跟米五娘比比谁更有神通,可那也就是随口戏言,大家都觉得,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姑娘,不太可能是巫婆。

    点上一柱香,套上缀着铜铃铛的手环,米五娘双手悬在男孩额头上方,先是微微晃动,接着以怪异的节奏剧烈抖动,叮铃铃响声回dàng,许三带着妻子退到屋外,跟其他村人一同屏住了呼吸,心中渐渐升起敬畏。

    烟雾缭绕,铃声时断时续,米五娘和虎子的身影都已看不清了,好半天后,米五娘起身道:“村中有妖孽,大概是地藏火鬼,虎子被妖气染了!”

    许三夫妻和村人里大惊失sè,什么地藏火鬼不清楚,但火跟发热联系在一起,听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乡间农人视小儿病多为妖鬼作祟,这个结论本就有心理准备。

    “仙姑大慈大悲,救救我儿子吧!”

    许三心切,赶紧满嘴好话求上了,就算这米五娘法力不高,总还能有点指望。

    米五娘道:“许大哥别急,不是什么大妖,只是俺要行法的话,还缺一些引yào和法器。”

    她列出的东西不仅有衣物、黄纸、香烛,还有贵重的金粉,东西倒不稀奇,镇上生死店里都有,可许三却犯了难,家徒四壁,哪来这么多银钱?

    见他为难,米五娘咬牙道:“许大哥一心照顾俺们,这恩情不能不报……”

    她掏出了一只银灿灿的手镯,顿时吓住了许三。人家从山东一路逃难过来,都没舍得拿这东西换衣食,肯定是极为珍视之物,他怎么敢承这情分。

    许三一个劲地推辞,米五娘一句“虎子的命要紧”说服了他,流着热泪,许三揣上手镯,急急奔去镇子置办。

    风风火火准备完毕,已是黄昏,米五娘换了一身洁白衣裙,头扎白带,绘着奇奇怪怪的符文,手持木如意,夕阳下真如仙姑一般。

    “妙湛总持不动尊,首楞严王世希有;销我亿劫颠倒想,不历僧祗获法身;愿今得果成宝王,还度如是恒沙众;将此深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

    米五娘的咒言如歌咏一般,身姿舞动不停,看得村人们大开眼界。寻常巫婆不过是chōu筋般地一顿luàn蹦,可这米五娘的施法却这么有章法。

    “肯定是法力高强的仙姑……”

    “虎子看来是有救了。”

    村人们已对米五娘信了大半,可还是有人质疑,真有这般高强法力,为什么还要逃荒呢。

    “老天爷管着米仙姑这种人,不准他们用法术变金银吃食,只能降妖除魔,不然就要遭天谴。”

    米五娘的乡人这么解释,村人都纷纷点头,是这个道理啊,要是高人们随便就能用法术,这天下还不得被他们坐了?

    叮当声骤止,米五娘厉声喝道:“妖孽!竟敢设下生死mén!”

    施法中断,米五娘扫视人群,找着什么人。她对惶恐不安的许三道,虎子是被很强大的火鬼看中了,准备吞吃魂魄。还安下了小鬼附身在人群里,盯着虎子的情况。她必须先除掉这个小鬼,才能驱走虎子身上的邪气。

    “谁?会是谁?”

    许三跟村人里一身是汗,互相扫视着,生怕自己被小鬼上了身。

    米五娘扫了一圈,正看到许三妻子带着些憎恶地将nv儿推开,眉头舒展开来。

    “妖孽!休逃!”

    米五娘撒出“捆妖索”,也就是浸了各种yào乃至黑狗血nv人经血的麻绳,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姑娘套住。

    “大丫头!?”

    “果然是你!就知道是你!”

    许三是震惊,许三妻子则是恍然,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没多久,尖尖的惨呼声在村子空地里响起,小姑娘被五huā大绑,剥了上身衣衫,烧得发红的铁线狠狠chōu在她白得没有血sè的细嫩皮肤上。

    许三和村人们惊恐中还带着疑问,一向都很乖顺的nv儿,怎么可能被小鬼附了身呢?

    米五娘扫视神sè惊慌哀戚的村人,再冷冷看向小姑娘,丢开铁线,以旁人难以察觉的动作,在小姑娘身上动了一番。

    当小姑娘在地上如鱼儿一般chōu搐挣扎,翻着白眼,吐着白沫时,许三和村人再无半分怀疑。

    “还好,小鬼法力不强,我还能保住你nv儿的命……”

    米五娘处置完小姑娘,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不同了,再不是之前那个淳朴的乡下姑娘,可许三和村人们却觉再正常不过,更对这米五娘的菩萨心肠感jī不已。

    “按理说,地藏火鬼没这么高的法力,能驱使小鬼附身,除非是另有妖孽在帮它……最近村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事,或者异样的大变化吗?”

    米五娘道出了怀疑,许三等人皱眉苦思,都纷纷摇头。

    奇怪的事倒没见,大变化不少,换了朝廷不就是一桩?

    “那张九麻子,入了什么天主教,听以前大清的官老爷和读书人说,那可是个邪魔之教……”

    有村人提了这么一句,众人都连连点头。

    “想来问题就在这个张九麻子身上了,他人呢?”

    米五娘眼瞳发亮,淡淡地说出似乎已准备了很久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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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八章 上天、无生老母与官府

    全文字无广告     第七百二十八章 上天、无生老母与官府

    “那小孩不过是毒热,我已用药暂时安顿住了,是生是死,还看那张九麻子能不能用。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如不能用,就让那小孩死掉,栽到张九麻子身上。如果能用,就活了那小孩,裹挟张九麻子,传出咱们的善名。总之以张九麻子为桥,咱们先在这里站稳脚跟。”

    “圣姑英明!只是那张九麻子背后还有天主教,听说在南蛮那边几乎就是官教,咱们跟这个教门对上,会不会出大麻烦?”

    “有什么麻烦,圣姑在这还怕什么?没圣姑咱们全都得遭了那年屠夫的毒手,也只有圣姑才能带着咱们继续光大教业。”

    夜里,村中磨坊角落里,几个男女护住米五娘,正低声商议着。

    “天主教算什么教门!?他们拜什么神?老天爷!老天爷是老百姓能拜的,能请下神通的?只有皇帝才能请下神通,这天主教就是个夺佛道人法事生意的营生……”

    说到天主教,米五娘一脸鄙夷。

    “老天爷也就没什么神通,就只管这天下谁来坐龙椅。老天爷看顾过咱们老百姓了么?咱们被狗官恶霸欺压的时候,老天爷在哪?家里人被军爷祸害的时候,老天爷在哪!?”

    脸上再升起浓浓的愤慨,泪水也在眼瞳里流转。

    接着那光亮又化为一股炽热:“咱们龙门教出自白莲正脉,奉的无生老母,穷尽生死,神通比老天爷还大!真空家乡,没有欺压,不用劳作,日日食蜜,人人皆亲,只有无生老母才能给咱们穷苦人建起真空家乡!”

    众人不再多问,都虔诚地合掌默念。

    嘉定城外,竹架搭出一座穹顶建筑的轮廓,建筑边的竹棚里,烛光明亮,一群麻袍人也在低声诵念着经文。

    这经文非佛非道,如果不是这念经似的节奏,外人多半还以为是一群士子在诵读圣贤书,内容既有道家的德说,还有儒家的仁说,都是在劝诫民人如何修身齐家,与邻相善。

    经文诵毕,一个麻袍老者开始训导众人:“我天主教修持唯求功德,尊奉冥冥上天,立于生死之道。以抚恤、劝善、洁身、正气为生业,以祭奠、公坟、渡灵为死业,根结汇宗括生死两业,《圣经》所载之华夏血脉括贫富贵贱。”

    “画符行巫,愚人弄邪,非上天正道。 全文字无广告 尔等既入教,也须以正道修持,弃绝昔日歧途。”

    下方众人纷纷点头,眼中还多有憧憬之色。

    待这些人散了,棚中只剩老者和一个书卷气十足的年轻人,年轻人道:“老师,这些人虽识字可教,却多是神汉,让他们巡行乡村,会不会念歪了经,坏了我教名声?”

    老者叹道:“无人可用啊,如今这江南,识字之人,不是入商逐利,就是热心仕途,就没多少人愿潜心索道。这些神汉在乡村本就得人心,不仅识字,还懂一些粗浅医理,教化他们,布下人心之网,才能让更多人正视我教。”

    年轻人带着丝鄙夷地道:“江南士子个个口称道德仁义,圣贤在心。可换了朝廷,却都想着求利,却不知在我英华,圣贤之道已归我教。要守圣贤道,要教化天下人心,入我天主教才是正途。”

    老者呵呵笑了:“圣贤不语鬼神事,能过这一槛之人并不多,自然不知在我英华,道统不止世俗事,已论及生死事,再说了……”

    他脸上又浮起忧虑:“我教也非一心一言,有灵宗、圣宗、理宗、气宗,还混了道宗佛宗,我们仁宗还只是圣宗支派,纷争芸芸,根骨未凝,江南士子辨识不清,视为拜佛礼神的寻常道门,自然不愿沾染。”

    年轻人却振奋道:“教中诸派纷杂,学说未统,正是我仁宗得大道的良机……”

    老者摇头,训诫道:“我教创立不过十余年,立教之意是自生死事追索天道,凝我华夏血脉。教义也出自圣贤、道佛各家,这是融,而非夺。就如圣道皇帝建业天下一样,不是以此一代彼一。大道三千,我教求的是能容三千并存的那个一。以孤一代群彼,那是魔道。”

    年轻人愧道:“老师说得是,弟子魔心未尽……”

    老者再道:“也不必气馁,我们圣宗化孔孟之道入生死事,岭南诸多浸心儒学的士子已入我们仁宗,据说徐总祭还在劝说孔兴聿入天主教……

    年轻人大喜:“孔先生若入教,我们仁宗必脱圣宗,独成一宗。”

    老者点头:“你刚才所忧也是大事,这些新入的乡巡祭祀就得盯好了,绝不能让他们败坏了我仁宗之名。不仅要跟各天庙通气,还得禀报官府,托请他们也多加注意。”

    师徒在棚中相谈时,之前那帮乡巡祭祀也两三为伴聊着。

    一个精瘦汉子抱怨道:“既然咱们能行医救人,为什么不把乡里那些郎中赶走,独占了这生意多好?”

    另一人皱眉道:“咱们修持天道,怎能当生意来弄呢?”

    精瘦汉子切了一声:“庞二,你是什么人,我张九还不清楚?咱们有了新靠山,还能不在那些呆傻乡人身上多捞点?”

    那人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呸道:“张九麻子,说话小心些,胡乱咋呼,手脚太粗,多大的福分也要丢掉。”

    张九麻子低哼一声,脸上满是自得:“罗店那边就我一个人,要怎么搞还不是我说了算。”

    江南行营,刘兴纯一件件批着公文,江南还是军管,他这个江南行营总管,实质就是安慧、江宿、江南省三省军政并管的总督。

    “闪东、和南难民安置诸事,汤相既就在龙门,就别只交一季费用呈请,直接交全年的,我交汤相批复。”

    “黄河的河工衙门,我们行营还只是代管,具体管到什么事,还需要通事馆找满清弄清楚上游河工诸事,你可趁此机会多招些人,反正到时候银子得让满清出。”

    “年羹尧的探子在江北这般猖獗,光天化日,也敢威逼旧清官员?催催韩都督,让他的人马尽快在北面布防就位,再转文禁卫署……不,军情司,这事是军事,归他们管,让他们的猫儿好好赶赶耗子。”

    堂下还坐着大批官员,这是刘兴纯在现场办公,每谈到一件事,一个官员就接下批复后的公文。江南官府初立,还没办法像岭南那样流畅运转,刘兴纯也只能强力介入,以个人手腕推转政务。

    “闪东和南教匪之事,规模既然不大,也无须大张旗鼓。伤人害命的,直接以民事案处置,传教惑民的,依《宗教令》行事即可。”

    翻开一份文报,是说江宁、镇江和常州几地有白莲、弥勒教徒活动的迹象,刘兴纯没太注意,随口吩咐着堂下一帮知府。

    早前北方白莲教作乱,但满清地方官府未遭破坏,还能应付,李卫在直隶总督任上时也留下了一整套处置措施,各地乱相渐渐平复。闪东倒是大乱,两处教匪聚众数万,占了好几个县,可年羹尧入闪东,很利索地就镇压了匪乱。

    相对而言,白莲教在北方搞出的乱子,还不如满清各地官府镇压白莲教来得大,因此就有大批难民南下,其中自然混杂着事败的教首教徒。

    这事为江南行营所警惕,可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照着事务流程作常规处置。南北相异,这些北方过来的乱匪折腾不起什么风浪,危害甚至还比不上事败后没有北逃,散在江南的大义社等忠清组织的余孽。

    说到白莲教,刘兴纯的僚属,江南行营参军彭晃补充道:“年羹尧和周昆来都传来过消息,列了作乱各教的势力和相关教首的姓名形貌,禁卫署和军情司也各有探查所得。行营现在下发具文给各府,各府追县乡盯防。处置主旨是未作乱传教者,这些人都只想着活命,官府导业散众,多加盯防。而有作乱传教者,如总管所说,照章办事即可。”

    松江知府郑燮翻开手里的小本本,用硬笔龙飞凤舞地写下“清查教匪”四字,再在后面标注“常”一字,以示这事需要注意,但算不上当务之急。

    三省三十二府,知府都是从国中调来的干员,大多都是以知县署理知府,而郑燮却是正授知府,不仅管松江,还管之前满清的太仓直隶州,现在的太仓府,官运亨通,是未来江宿巡抚的热门候选,为此郑燮办事也格外细心。

    收到厚厚一叠资料,郑燮随手翻了翻,暗自抽了口凉气。

    白莲教、红阳教、龙门教、弥勒教、大小罗教,林林种种数十教派,每派教徒多少,教首是谁,传承关系,作乱之事,教团大致动向,全都列得清清楚楚。

    这份资料虽有年羹尧和周昆来的协助,但主体还是禁卫署和军情司完成的。军情司的干员虽都去了西北,江南部门还在正常运转。北方教匪作乱,自然被军情司当作一单业务,下了大力气查探。同时禁卫署因江南已是囊中之物,也接手之前的天地会体系,开始盘查各类“异己”。

    这份资料,是两个部门每年至少百万两投入下交出的作业。原本朝中读书人对密谍事很是看不顺眼,密谍部门列为朝廷正式部门,每年花大把银子,更是惹来颇多怨言。郑燮脑子里也残留着前朝治政理念,就觉国政该无所不公,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行密谍事。

    现在看到这资料,天道派所言“密谍事乃安国定邦之道,是福是害,只看权柄操之谁手”,顿时在郑燮心中有了无比清晰的具现。

    “弥勒教、刘真人,龙门教,米奶奶……”

    看着一个个教首的名字,郑燮感觉这些人也挺可怜的,朝廷早就盯住了他们,是福是祸,就在他们自己一念之间。而生杀予夺,也在以自己为代表的官府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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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白莲圣姑

    第七百二十九章白莲圣姑

    晨光洒下,罗店黄家村的农人们又开始了一日的辛劳,路过磨坊时,都朝mén口立着的米五娘恭谨点头,转头时都在想,米仙姑大概是施法过劳,脸sè很不好。「域名请大家熟知」

    “米nǎinǎi,船运公司在广招人手,男nv都要,工银还不错,大家都觉得在这江南能过日子,人心已经聚不起来了。刘真人也劝米nǎinǎi金盆洗手,帮大家找个好活路,安生过日子……”

    米五娘身边,一人这么说着,这才是她脸sè不好的原因。

    “当初是我指点着大家分头逃了出来,也是我说话,才来了这江南,来江南为的是继续传教立业!米nǎinǎi……现在就不认我这个圣姑了!?让你们刘真人过来见我!告诉他,如果他不带着直隶十八mén的兄弟过来议事,他们就等着官府上mén捉拿吧!”

    米五娘冷声说着,目中寒光让对方缩着脖子弯着腰,似乎字字都能断人头颅一般。

    使者落荒而逃,中午时分,另一个人也有了跟那使者一般无二的感受。

    “你、你这妖婆行的是妖术!等我师傅,我们教中长老来了,妖婆你就要魂飞魄散!连投、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像是féi猪被拖到了案板上,张九麻子惊得话都说不利索。刚从城里回来,正想着该怎么借城里天庙的威势,压迫村人出钱修天庙,给他建起压榨村人的据点,却被一个巫婆挥着如意指住,说他妖孽附身。

    邪mén的是,这巫婆竟是个漂亮姑娘,而她绕着自己走了一圈后,一挥手,自己身上就飘起了一股腥臭的黑烟。

    见围观村人视自己为妖邪的恐惧神sè,张九麻子真被这个“米仙姑”吓住了。

    这是同行,而且是道行高深的同行,刚才那法mén,远比早年教过自己几招散手的游方道人厉害得多。

    所谓“法mén”,在他们巫婆神汉这一行里,大的就是生烟起雾,喷火捞油,小的是障眼法,mí心术,反正就是糊nòng吓唬愚夫愚fù的那一套。一般巫婆神汉也就会家传的一些粗浅把式,远远比不上成体系的教mén中人。

    “妖婆?天理自在人心,谁是妖孽,大家可看得一清二楚!”

    米五娘义正言辞地道,周围民人本对这家伙就没什么好感,现在lù了形迹,更是摩拳擦掌,端着的黑狗血粪水一类秽物就比划着准备泼上去。

    “张九麻子!你为什么要害我儿子!?”

    一边许三赤红着眼,提着锄头就扑了上来,村人赶紧抱住了他,连声劝着得听仙姑吩咐。

    “害人的不是张九,是附身的妖孽,就不知真正的张九还有几分神智……”

    米五娘木如意晃着,瞳光如刀,直chā张九麻子心房。

    “高手”当前,周围村人虎视眈眈,虽不知这米仙姑要怎么摆布自己,张九也只有认栽了。他就是搞这行的,很清楚现在的人心形势,若是继续硬顶,多半要被村人当作妖孽luàn锄头砸死。不敢再含糊,猛然两眼翻白,浑身发抖,在地上翻来滚去。

    米五娘舞动不止,“驱妖铃”响动不停,张九也翻滚不定,渐渐身上又起了淡淡白烟。

    “暂时是驱走了,虎子也该能好起来,这张九……就不知道是不是还潜着妖孽的引子。”

    米仙姑香汗淋漓地道,张九也如狗一般,趴在地上吐舌头喘气。

    “仙姑大能,救我张九一命!”

    听米仙姑这话,他赶紧惨声呼着,暗道这米仙姑拨转人心的手段好生厉害。

    磨坊里,张九麻子被两个汉子夹住,就听米五娘道:“你也是个聪明人,还值得一用……”

    张九颓然道:“仙姑何方高人?何苦为难区区小人。”

    他心中还存着浓浓不甘,想着找自己的“新靠山”找回场子。

    米五娘冷笑道:“且不说白莲圣姑这个名头,单就是龙mén教的米nǎinǎi,huā这般力气整治你,你也是上辈子积德了。”

    张九原本还立得稳稳的,连续听到“白莲圣姑”和“龙mén教”,身子一个哆嗦,tuǐ肚子也软了。

    搞他们这行的,龙mén教也许不清楚,白莲教谁不清楚?他们会的那点道行,大多还是白莲教几百年来传下来的。如果以道mén来看这事,他张九就像是一个小散修,而白莲教就像是名mén大宗。

    “米nǎinǎi……不,圣姑nǎinǎi……”

    “新靠山”顿时被他抛诸脑后,不是还被人夹着,张九已经朝米五娘连连叩头了。

    “天主教许了你什么好处?能比得过服shì无生老母的福分?你若是入我龙mén教,让我教在这里立住脚跟,我就许你个圣坛护法!”

    米五娘沉声说着,张九脑子却又清醒了,城里天庙祭祀的警言告诫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还不谢过圣姑!圣坛护法,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要管八百八十八个兄弟的公事!”

    夹着他的一个汉子喝道,张九吓得一抖,脑子同时也是一抖,白莲教的公事是什么?就是所有钱财。白莲教分支众多,但正统教mén都遵行财食公管,身不带sī的宗旨,由各级护法、长老、坛主、香主之类的头目管理。八百八十八个教民的钱财!?这前途好大!

    什么狗屁天主教,法事香火钱都是定额,不准随意浮收,还要教人读书写字、劝解乡邻纠纷,护养公坟,全是苦累差事,老子不干了!

    张九麻利地道:“小人愿入!小人愿入!”

    为了抬高自己的价值,他接着热切地道:“要在这里立教,就得当心天主教和官府,小人刚作了天主教乡巡祭祀,借着这方便,小人可以……”

    一番密谈后,张九出了磨坊,再朝米五娘拜倒:“米仙姑大恩大德,张九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不了哇!”

    周围村人哗啦全朝磨坊跪下了,许三更是叩头连连,他儿子虽还未痊愈,脸上已有了红润,气息也稳了许多,肯定是已去了妖气。张九那话,就是他的心声。

    元宵将近,黄家村里热闹不已,尽管粮价低靡,大家都对今年的夏税忧心不已,但米仙姑帮村里人去了妖孽,都纷纷使足了力气,凑起一桌桌席宴,迎元宵的同时,也酬谢米仙姑和随行乡人的恩德。

    “哟……大家都知道消息了?”

    一个对米五娘而言算是生面孔的汉子进了村子,讶异地道。

    众人不解,问是什么消息。

    那汉子满面红光:“万岁爷开恩,普免钱粮!之前已经减了丁银,现在漕赋也是大减啊,大家知道减多少吗?咱们太仓,减四成!”

    村人大喜,纷纷起身朝北遥拜,口称万岁爷圣明,直到那汉子提醒说万岁爷龙椅在南面,这才改了方向。

    “这还没完呢!万岁爷还颁了《江南国是诏》,过几日就要贴到咱们村里来,我先给大家说说。未来五年内,朝廷要让咱们江南人的税赋减到大清时的一半,每乡每镇都要建学校,读书都不要钱!孤寡老弱都有扶助……”

    汉子说了一大通,都是村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不止减赋办学,扶恤孤弱,镇里的官府还要帮着指导田产,指点买卖,让村人欢欣鼓舞。

    这是以汤右曾为首的政事堂在江南推动的人心工程,眼下江南农人苦于漕赋,这事不仅要挖根子,也要补皮面。

    康熙老儿当年搞什么永不加赋的文字游戏,英华朝廷虽不屑此举,但为了稳定江南人心,也不得不把节cào的下限调低。减漕赋是必然,但银子却还得从江南出,国家预算暂时出不了这笔银子。从哪里出呢?就从商人身上出。

    减漕赋的同时,对以前一刀切掉的厘金作了重新整理,选出一些零散的坐税项目,比如什么车船税一类的杂税,以府县商税的途径收拢到江南行营,同时江南粮商也要出点血,再由江南行营买粮,将大约一百五十万两的漕赋缺口补足。这里面既涉及旧税复燃,又涉及官府直接chā手商业,只能是过渡政策,等以后各府县地方税起来后再进行调整。

    而《江南国是诏》则是更大一桩皮面工程,由李肆在江南颁诏,给江南人许下承诺,强调国家对江南的重视,同时展现民生规划,这是画大饼。诏书里还细致谈及了《皇英君宪》,更多针对江南读书人和工商阶层,乡间农人暂时可搞不懂。

    更多的措施,也非一般农人感兴趣,那就是恩科制举以及每年常科的设置,以及在江南以府院入手,搭建东西院体系的举措。

    这么一套人心工程搞下来,大多数农人和士绅工商都心中安稳了。当然,江南数千乡镇,四五千万人,chūn风抚林,并不一定惠及每株小草。

    “还有人说了,朝廷正在考虑还都江南呢,咱们江南人很快就能靠着万岁爷过日子了!”

    那汉子说得额头生烟,再说到另一个好消息时,村人的笑容开始有些勉强了。

    “朝廷还要大办什么医院,许三,你家虎子不是病了吗?到时镇里起码有六七个郎中,再不得让那张九麻子糊nòng人……”

    先不说张九麻子就在角落的宴席里海吃,许三就已冷了脸,“是啊,等朝廷建好什么医院,我儿子的坟头也长了三尺杂草了。”

    张九麻子掐着嗓子也回嘴道:“郎中多就好?欺咱们不懂,诊金收得天贵,谁瞧得起病!?”

    “减赋是好,可粮价还是那么低,咱们日子还是好不起来……”

    “之前大英入江南时,不也是说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么,怎么现在又变成五年了?五年后是不是还要说十年?”

    “天子脚下有好日子吗?听祖辈说,当年大明皇帝还在江宁的时候,那日子可不好过。”

    “万岁爷近来说话办事真是勤啊,有这功夫,多管管下面的官老爷不tǐng好?镇上的马主薄还在给咱们村摊元宵的灯芯纸红钱,林老爷,这事你也点了头?”

    村人七嘴八舌地念叨着,那林老爷赶紧辩解自己没跟马主薄掺和,村人当然不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呆了片刻,无奈地跺脚走了。

    “林老爷?什么来历,为什么大家都有些憎恶这人?”

    “林贵,识点字,被新朝点中见了万岁爷,变了身份,现在是镇院的院事。小人也不知这院事是干什么的,就好象是马主薄的帮村吧,马主薄一家子这些年可干了不少坏事,谁跟他一伙,大家当然就憎谁。”

    “可笑这老林的儿子林远傅早前却在帮大清办事,听说在松江府那惹出了不小动静,还上了官府的海捕单。”

    敞天席宴旁,村人让出来的一间屋子里,张九麻子向米五娘细细讲着这人的来历。

    “说起憎恶,这老林也只是碍大家眼,都比不上方家,方家的族田在咱们村子边上,截渠抢féi,还不给咱们村人分佃,说起方家,不少人都要吐唾沫。前些日子,方家人争着分族田,大家伙面上劝,心中都乐着呢。”

    张九麻子对村里事了若指掌,不等米五娘问就一股脑地抖落出来。

    “林贵……方家……马主薄……”

    米五娘拖着下巴陷入沉思,张九壮着胆子偷瞄,就觉这圣姑的肌肤就跟白yù似的,那眼神也跟yù观音一样,好象自天顶投下一般。那么冷,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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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章 红阳劫数

    第七百三十章红阳劫数

    虽对前途还不是那么乐观,可毕竟减了税,村子里又有仙姑护着,黄家村的村人情绪也随着元宵来临而饱满起来。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可喜气很快消散了,村子又被浓浓yīn霾罩住,许三的儿子病情再度恶化,一帮邪眉滑眼的汉子也进了村子,挥着棍bāng腰刀满村吆喝。

    “这都三天了,跟你们jiāo代过的灯芯纸红钱呢?祖宗传下的老规矩,朝廷能换,这规矩可换不了!”

    “以前五十文?那是以前!新朝廷,你们就得多献点孝敬!马主薄可怜你们,只要一百五十文,松江那边一户要三百文……”

    “马主薄的话就是规矩!这罗店几万人,马主薄就是父母官!”

    领着这帮人的是马广,跟罗店镇主薄马贤只是远亲,一贯的泼皮无赖。前些年施足了劲也就hún个小差头,如今马贤当了主薄,他也跟着沾了光,自称马主薄已给他报了镇巡检班头的名籍,新朝的班头那可是经制的从九品官身。

    村人们手头是积了些银钱,可都备着chūn耕用,哪能就孝敬了这马广。大姑子小媳fù吵嚷,男人们推攘,不敢跟马广硬顶,却也不愿低头。jiāo皇粮是有朝廷官府压着,他们没胆子抗拒,这什么灯芯纸红钱,分明就是马主薄,不,说不定就是马广自己要来捞油水。

    闹了好一阵,马广等人选着几个男人动了手,棍子刀鞘一起上,揍得这几人满地翻滚,其中就有许三。

    “还敢还手!?把你们报成大义社那帮满清余孽!看你们怎么个死法!红衣兵的枪子,不止杀人,还要夺魂,让你们下辈子都投不了胎!”

    打完了人,马广一边恐吓着,一边松了口,每户只要一百文。

    红衣兵!?听说身上的红衣都是人血染的,个个会雷法。谁杀人杀得多,谁身上最yàn,连大清最能打仗的年大帅都被打跑了,那是何等凶狠的军爷……

    村人被吓住了,泪水断牙一并吞进肚里,将钱凑给了马广。

    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可马广飘飘然,已觉自己就是巡检班头,扫视村子,发现了异常。

    “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住在村子里,也不去镇子里报备?全都出来!列好了,回马爷我的话……咦……”

    招呼着手下扯出一帮气sè明显跟村人不一样的男nv,视线再转到一个nv子身上,马广的魂魄顿时就飘出了头顶。

    “山东来的?定是白莲教匪,来啊,把他们全拿下!”

    眼里燃着赤果果的yù光,马广并不知道,自己随口污蔑,却是道破了真相。

    接着他两眼就mí了,整个人也软了,模模糊糊听到手下人噗通倒地声。

    “妖气,这些人身上都有妖气!”

    米五娘拍拍手,一股淡淡烟气dàng开,脚下是五体投地,如醉死一般的马广。

    众人吓得连退几步,仔细想想,都觉得没错,这些家伙向来都为非作歹,如今换了朝廷,更是穷凶极恶了,身上没附着妖孽,怎可能这么猖狂?

    “儿啊!——”

    村人正在惶恐,许三家中,许三妻子凄厉的哭号声响起,几乎撕裂了所有村人的魂魄,虎子终究没逃过死神的魔爪。

    许三家中,脱下罩衫,将已绝了气息的小小身躯遮住,米五娘泪水盈盈,满脸愧疚地对许三道:“是我道行不够,之前虽驱走了火鬼邪气,可又遭刚才那帮妖孽的邪气冲染,没能保住虎子……”

    许三呆了一阵,才痴痴道:“到底、到底是什么妖孽?”

    米五娘看看围在mén外的惊惶村人,冷声道:“妖孽属火,擅长雷法,从南面来,红阳劫数要到了!红阳一到,焚尽八荒,不修正心,不拜无生老母的,全都要下畜生道,三千三百三十三世浸在刀山血海里受苦!”

    属火、擅雷、从南面来……

    什么红阳劫数、无生老母,还不太明白,可这几点却很清楚,村人们个个脸sè煞白,新朝廷是妖魔作祟!?是天降大劫!?

    “小林说过,南蛮就是妖孽作luàn,他说得对!”

    魂魄被丧子之痛,夺财之恨压着,许三脑子里所有的愤恨心绪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出口。

    “先杀了这些妖人!”

    他扯过锄头,就要去砸马广等人,却被米五娘拦住。

    “他们也是受害之人,让我先试试,救得一个算一个……”

    米五娘嗓音深沉,许三就觉仙姑悲天悯人,虽没救下儿子,却已经尽了全力。再想到仙姑说的红阳劫数,他猛然下跪,朝米五娘蓬蓬叩头:“仙姑,救救我们,救救乡亲!”

    村外荒僻处,马广朝米五娘连连叩头:“仙姑饶命!仙姑饶命!”

    另外五个泼皮也一并叩首,盯住其中两个动作略显敷衍的人,米五娘甩手丢下从他们手里缴来的腰刀,“你们中间有人已不可救,要自救,就先杀了他们!”

    六人震惊地相互对视,一边张九麻子yīn恻恻地道:“仙姑法力高强,我这个天主教祭祀在仙姑面前也得俯首帖耳,仙姑的话不听,你们才真要魂飞魄散,再无投胎的机会!”

    马广哗啦拔刀,两眼赤红地扫着手下:“谁!?谁!?”

    顺着米五娘指着的方向,马广咬牙,兜头就砍了上去,噗哧闷响不断,血水飞溅,转瞬他就成了之前嘴里所说的红衣兵。

    确信两人死得不能再死,不理会已经如泥般软在地上的另外四个手下,马广喘着粗气,压住挥刀砍向米五娘的冲动,哆嗦道:“仙、仙姑……还有什么吩咐?”

    他可不是愚夫愚fù,至少没那么容易就信了什么妖孽之言,可周围十来个汉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眼里那股狠劲,远比他这个泼皮强厉,他见识过这种眼神,那是杀了不少人,下刀子绝不啰嗦的角sè。

    “仙姑”说是清妖孽,实际是让自己jiāo投名状,这点他很清楚。

    “我们正少银子,不,你这点不够,跟我说说林家、方家还有你那靠山马主薄的事。”

    米五娘一点也不为马广身上的血腥气所动,平静地下着命令。

    马广咬牙:“仙姑尽管使唤,我马广绝不皱眉头!”

    米五娘再摇头:“你?光你不够……”

    夜里,许三家中,已哭得无泪的许三妻子忽然幽幽道:“那仙姑怕是在哄人吧?马广的话也没错,我听娘家人说,北面是过来了好多白莲教的,那些人就一心想着作luàn。”

    许三就觉妻子被儿子的死míméng了心窍,仙姑huā了那般心血救儿子,还帮他们整治了马广等人,索回了银钱,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而且白莲教听说是照顾穷苦人,度化穷苦人的,怎么能叫是作luàn呢?

    “天下已经luàn了!南面来的妖孽就要翻了江南的天,吃了我们的魂魄!你这愚婆娘懂个屁!”

    “我看你是被那仙姑mí了心窍!你还知不知耻!”

    许三跟妻子骂了起来,骂到恼处,许三揪着妻子头发就是一顿耳光,身子勉强好些了的nv儿缩在mén外,暗自流泪,不敢说话。

    “走!跟娘回娘家去,这里真是被妖孽占了,由着你爹被那狐狸jīng吃得骨头都不剩!”

    许三妻子冲出mén去扯nv儿,小姑娘如被火钳触身,不迭地退开。

    “哎哟……老天爷啊,你收了我儿子,现在要收走我一家么……”

    许三妻子跪在地上哭喊着,这一夜,村里家家都在作噩梦。

    村中最好的房舍是sī塾,村里人凑钱凑地建起的。前些日子南北战luàn,先生跑了,这里也荒了,村人敬米仙姑,就把这里让给了她们一行人住。

    屋舍里,米五娘朝小姑娘点头:“你倒是有心了,你娘确实也是妖孽上身……”

    她眼中闪过凌厉的jīng光:“没得救了!”

    手抚上小姑娘的头顶,她身子打了个哆嗦,似乎那烧红的铁线又落在了身上,可接着她却没了动静,看向米五娘的目光里满是感jī。

    “你叫……许福娣是吧,不错,能受得苦,愿不愿拜我作师傅?”

    米五娘随口问着,小姑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个劲地叩头。

    “好好……我也有徒弟了……”

    米五娘低低笑着,眼中闪过一丝温情,似乎时光倒流,多年前的她,也被师傅这么抚着头顶。

    清晨,面对许三时,米五娘脸sè冷得如贯透村子的寒风。

    “你家娘子已经妖气入心,快成了魔,再留不得!”

    夜里许三也是这么想的,可听到“留不得”,心头也是一震。

    正想求仙姑救救妻子,村人们都围了上来,就像当日对付张九麻子那般,盆子锄头什么都备好了。

    “不!不!我不是妖孽,许三!福娣!”

    许三娘子被拉了出来,披头散发,满眼血丝,憔悴无比,看在村人眼里,无比yīn冷。

    “我娘子她……”

    许三还想为妻子说句话,可转眼却看到nv儿立在米五娘身边,用着怨毒的目光盯住妻子,刹那间全身都僵住了,连nv儿都这么看她娘,仙姑的话多半是真的……

    “许三——你的心被狗吃了!这就是个狐狸jīng!你们都要被她害死!就跟我儿一样,都要被她害……”

    许三妻子被这沉重得难以呼吸的气息给压垮了,疯癫般地叫唤着,米五娘伸手一挥,她身上飘起黑烟,如之前张九麻子那般,摔在地上chōu搐不停。

    “还不动手!让妖孽脱体而逃,满村的人都要遭殃!”

    米五娘低声沉喝,哗啦一阵响动,狗血秽水泼了上去,接着锄头就抡了上去,许三也被妻子那句话骂得浑身起火,就觉不动手就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他挤开村人,重重一锄头砸在妻子的头颅上。

    血水飙起老高,喷得许三一脸血污,他嘿嘿一笑,忽然觉得一扇mén,解脱了这一生苦难,正闪着金光的大mén朝自己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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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一章 生机勃勃

    全文字无广告     第七百三十一章 生机勃勃

    圣道十一年,寒风刮遍江南,但大多数人心头都是热乎乎的,当然,这热乎劲的方向并不是截然一致。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罗店镇,原本的讯守署房成了镇公所,穿着一身绿袍官衣的马贤摸摸光秃秃的脑瓢,再戴上乌纱帽,满足地低叹了一声。县里的讲训已经完毕,从现在开始,他就是罗店镇数万人的正八品父母官。

    一个个手下人凑了过来,交上银钱,马贤暖暖的心口却随着数字一点点降温。

    “怎么才这么点?眼见着这是最后一次这么捞的机会了,你们往日的手腕到哪里去了!?马广,你更是一文都没带回来,给你圈的那片村子都是老实得一锄头都砸不出声的泥腿子……”

    见到灰溜溜的马广,马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马广转移着话题:“二爷,怎么就是最后一次了呢,以后二爷就是这罗店的当家人,怎么着还不是二爷说了算。”

    马贤在族里这辈排行老二,下面人都称二爷,他呸道:“这主薄能当什么家?知道我为什么只让你们去兜一圈就赶紧回来,还不准出乱子伤人命?这一镇我虽然是主官,可具体的事都有佐官管,他们头上直接通省府甚至朝堂!”

    “农正、商正、学正、医正的都是江南人,还能给我面子,可巡检、法正、驿正这些都是红衣兵退下来的,特别是巡检和法正,那都是算盘上的珠子,一是一二是二,格外的古板!要有什么烂事跟我扯上关系,不用他们亲自出声,暗地里招呼都察院的来一趟,我这大好前途就没了!都察院那帮书生,就跟当年大明的锦衣卫一样,有外头的报纸呼应,咬人特别厉害!”

    他没再深究马广,而是训起了众人:“这一趟重点也不是收钱,而是要下面人都知道,我马贤是罗店的话事人!紧接着就是清丈量亩,盘查人口,建学建医这一大堆事,先镇住他们,才有底气镇住我身边那些佐官,还有那些院事。特别是那些院事,他们不过是官府拉扯起来装点门面的,可难保有谁借着那位置捣乱!”

    “朝廷什么时候能让民人参政了?官府都下到乡镇,这个新朝廷,比历代朝廷都强厉!我马贤可没想着这辈子就止于主薄了,江南这么大,从岭南过来再多官员,咱们江南人也有大把的位置……”

    他越说越来劲,几乎是把县里讲训的内容重复着唠叨了一遍,也引得一帮手下心头发烫。他们都被马贤点了各个部门的基层官吏,只要县里批准,摇身一变,也就成了吃皇粮的大英官员。

    就只有马广愁眉不展,马贤正说到:“安靖是第一位的,眼珠子放亮点,细细盘查来往人色!”还把他吓了一哆嗦。

    “趁着巡检法正还没到,咱们就得先动起来,搞出成绩,这样县里就再难驳掉我点的名,知道了么!?”

    马贤动员着这帮多是自己族人的手下,众人振奋地应声,马广心头一片冰凉,眼珠子一转,咬牙道:“黄家村那一带就交给小人看吧!”

    马贤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接着又皱眉:“黄家村那,林家有个大义社余孽,还有方家争族田的案子……”

    马广赶紧道:“小人会看好的,绝不出一丝纰漏!”

    黄家村村头,隔着村里老长一段路的土宅子里,林贵浑身打着哆嗦:“你!你还真敢回来!?”

    他扯住一个衣衫褴褛,比乞丐还破落的人:“走走,这就跟我去镇上自投,你爹我得了福分,紧紧巴着马主薄和~县里的官老爷,就是要为你减罪的。县里的候通判都说了,只要你自投,供出大义社的来龙去脉,也算有功,可以减罪……”

    这人正是在江南潜藏多时的林远傅,一把甩开父亲,怒声道:“虎毒还不食子,你就是这么当爹的!?”

    林贵为减儿子的罪,这段日子一直辛辛苦苦奔忙着,听儿子这话,也恼道:“你不是读过书么,大义灭亲都不知道?你现在可是朝廷的反贼!”

    林远傅恨声道:“朝廷!?哪个朝廷!你连辫子都剪了,你才是反贼!大义灭亲,我还要大义灭亲呢!念着你还有养育之恩,我不为难你,把家中银子都给我!”

    江南被英华占了,大义社覆灭,连会首都投了英华,林远傅万念俱灰。 全文字无广告 原本已北逃到徐~州,可从北面传来消息,年羹尧正大肆搜捕大义社的人,交还给英华,吓得他又只好转头南行。

    之前投身保大清这般伟业,也不愿再屈身一般活计,继续揣着“大义”之心,在江南联络旧友,想再起大事。在江南流落多时,没一点进展,吃喝也没着落,万般无奈,只好回黄家村老家,想从家中弄点银子,却被父亲逮住。

    父子俩正拉扯着,屋外忽然脚步声大作,林远傅大惊,还以为是父亲招来的官差,本不愿对父亲下重手,这一下急了,一脚猛踹过去,林贵撞破屋门,在外翻滚着晕了过去。

    正张惶着朝哪里逃,却听外面喊:“妖孽!妖孽发作了!”

    不是官差,是村人,还什么妖孽……

    不等林远傅反应过来,哗哗的秽水就浇上了林贵,接着他也被村人发现了。

    “我不是妖孽!我不是——!”

    村人们把他扯了出来,也准备如法炮制,林远傅赶紧叫着,然后就见到了一张仙子般的容颜。

    “林远傅!?”

    那仙子居然知道他的名字,而且还很惊讶。

    一边的张九麻子幸灾乐祸地道:“你爹妖孽缠身,已经没救了,这是来替他超度的!你们林家的家财,也得献给无生老母,清偿你爹的罪孽!”

    那仙子玩味地看着他,目光还在他的辫子上转了一圈:“你跟你爹……”

    就四个字,林远傅已被锤炼出的脑子瞬间清醒,也瞬间作出了抉择。

    他脸肉狰狞着喊道:“我早就知道我爹有问题!超度了他!”

    村人们一身戾气地围了上去,接着升起的惨呼,溅起的血肉,林远傅置若罔闻,就盯住了那仙子。

    “听说……你以前是大义社的,专门跟南面的朝廷作对?”

    仙子一点也没寻常女子的忸怩,冷冷回视,目光如刀,逼得林远傅也低下了头。

    “是,我是大义社的……请问姑娘……”

    米五娘的话语如春雷一般轰进他心中,“我是龙门教的米奶奶,很快,大家也会知道,我还是白莲教的圣姑……”

    黄家村的私塾里,十多个男女左右分作,神色各异,都看住了上首的米五娘。

    “我们北方各教门重举白莲,就是人心不一,只看着眼前富贵,才遭来大败!当时你们不认我这个圣姑,现在到了江南,还想不认吗!?”

    米五娘厉声叱责着众人,白玉般的面颊像是浮着一层焰火。

    “龙门教虽然比不上你们罗教、弘阳教、闻香教、弥勒教势大,可你们的真传都散了!只有我们龙门教受了茅上师传的《白莲真经》,我米奶奶,就是白莲圣姑!不尊奉真传心经,你们还能行什么大业!?”

    在座男女竟都是从北方逃过来的各教派首领,被米五娘告发官府的威胁吓住,不得不齐聚一处,共商大计。

    “大业,还能有什么大业?大家也就是为了口饱饭,现在江南满地活络,只要肯卖力气,养活自己没问题,下面人全都散了,还怎么聚起人啊。”

    “是啊,还有天主教这样的官教满江南开天庙,咱们跟那天主教根本就没法子比。”

    “江南本地罗教、大小乘教、长生教这些教门都散了,甚至还有人投了天主教,咱们再搞下去,被那些人识破了,可了不得。”

    “这边的官府路子正,日子肯定能好过得多,依着咱们的本事,说不定还能混出个什么出息……”

    一帮教首叫苦不迭,中心意思就一个,别闹了,英华治下就不是咱们这种人能闹事的地,既然能过好日子,就过下去吧。

    米五娘咬着嘴唇,看住了座上一个中年人,“刘真人,你也跟他们一般见识吗?”

    刘真人,南直隶弥勒教的教首,跟龙门教渊源很深,两人甚至能算得上师兄妹的关系。他们两派就是东山起事的教门核心,经过了一番血肉磨砺,关系更非同一般。

    刘真人长叹一声,起身示意私谈。

    “师妹,这南面真闹不出什么动静,咱们一身本事,用在正道上,也未尝不是条出路。听人说,广东罗浮设了什么化学研究院,专门招江湖异士,琢磨丹药之学,咱们教门所学,也能登大雅之堂……”

    “就算师妹无心此道,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想想。听说南面也有女子学堂,学出个正道也好,师妹,你也该……嫁人了。”

    刘真人目光闪烁地说着,说到“嫁人”时,还偷眼瞄着米五娘的胸脯。

    米五娘面颊生晕,两眼泛红,却是怒的:“师兄,你、你竟然已失了道心!你就不怕无生老母责罚你!”

    刘真人苦笑道:“无生老母……师妹啊,你着魔了,白莲真经传了八百年,真空家乡在这人间出现过?没有嘛,这天下,终归是朝廷的,官府的。什么无生老母,什么三阳之劫,都是哄乡间愚人的。”

    米五娘暗自捏拳,可全身却都在微微发抖,她还在作着最后的努力:“我已在这村子站稳了脚跟,只要用心经营,不出三五年,怎么也能拉起十万教众!你们也说了,这朝廷比大清更顾面子,不会对民人下太重的手,怎么就没机会了,师兄,你不要这么颓唐!”

    刘真人嗤笑:“一个村子?师妹啊,北面跟南面已不一样了,我跟一位天主教的祭祀谈过,这南面的人心,正各求其利,生机勃勃呢。咱们那一套,怕是越来越难争到人心。师妹,你还是放弃吧。”

    他苦口婆心地道:“我是担心师妹,才过来这一趟,其他人也都还念师妹你在北面的恩德,没出首告发你,不然你啊,唉……如果你还是不愿回头,说不定回头就有人卖你。”

    米五娘已对这师兄万般憎恶,听了这话,更觉不对:“师兄……刘真人,你这是在威胁我!?”

    刘真人还不以为意:“这是大家的……啊——!”

    惨呼嘎然而止,一柄匕首已自喉间斜捅而上,直贯他颅内,眼珠几乎凸出眼眶,刘真人几乎在一瞬间就毙了命。

    米五娘握着匕首,看住已没了气息的刘真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泪水滑下脸颊,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似乎要倒下,却又猛然振作起来,她咬牙低语道:“你敢叛老母,污白莲,我就送你上西天!”

    蓬的一声,一个呲目狰狞的头颅砸在桌子上,溅点血水,也将堂中十数男女惊得魂飞魄散。

    “刘真人叛道!我既身为白莲圣姑,就要行教法,度叛逆!”

    米五娘扫视众人,目光如火。

    “你们睁开眼看看,这江南,这新朝廷真是穷苦人的天堂?之前的富人老爷照样过着他们的好日子,官府里的官老爷还比以前多了十倍!”

    “你们难道忘了白莲真义!?凭什么有人什么也不作,就锦衣玉食!?凭什么穷苦人就得在田间一辈子劳作,只能换来温饱!?我们穷苦人上靠天下靠地,自己种自己吃,凭什么大半收获要被地主老爷收走,凭什么官府要来收田丁银子?”

    “朝廷、官府,从古至今,就是压着咱们穷苦人的!大明、大清、大英,没有分别!别以为官府给了穷苦人一点小恩小惠,穷苦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那是做梦!只有无生老母指引,只有建起真空家乡,我们穷苦人才再不受苦,才天下一家亲!”

    “你们扪心自问,有没有替穷苦人着想?你们对得起在死去的兄弟姐妹,对得起他们满心要建起真空家乡的心愿!?你们想要转投官府、富人,跟穷苦人作对?你们就不怕死后被无生老母投入石碾地狱里,万世不得超生!?”

    米五娘的话就如那匕首一般,在这些人的心头一下下戳着。

    “从小师傅就带着我在老母座前立下了宏愿,这辈子,就要立下这一业,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为了在人间建起真空家乡,毁掉我米五娘,毁掉所有,都在所不惜!”

    米五娘的话语如积云阴雷,就只在太仓嘉定城外黄家村这个小小地方荡开,而数百里外,龙门江南行营,秘书监杨适也正在皇帝的日程备忘中写下这个地名。

    “……黄家村方家族田案,要去嘉~定啊,不安排祭奠屠城死难者的仪式么?”

    李肆看着日程,关心的是另外一回事。

    他现在被政事堂用得团团转,审理族田案也是其中一件大事。族田分户是英华既定国策,趁着江南刚平,还是军管,威势可用,强推下去,这是硬的一面,而软的一面也要考虑,皇帝亲自出面审理族田案,以政治意义营造分族田的大原则,也能消减纷争。

    这一桩案子是政事堂精选出来的,选此案的原因是,这案子死了人,影响大,同时族田归属很好定夺,皇帝稍作调整,争夺各方就能服气。

    作为直掌法司的皇帝,御断此案,自然是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这是儒法一家时代的老套路,可眼下江南形势所需,也不能不暂时用上。

    “汤相说,嘉~定若祭,江~阴就得祭,江~阴祭,其他地方也要争,还是稍后在某个地方总祭江南的好。”

    杨适这么答着,李肆哦了一声,不在意地将日程放到一边,脑子里又升起之前那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似乎忘了什么事呢……

    松江知府衙门,僚属向郑燮呈上行文:“行营转来军情司和禁卫署行文,说江宁等府有白莲教各派教首行动的迹象,似乎朝松江一带汇聚……”

    郑燮接过一看,嘴角微抽:“十多个教派的教首都动了起来?这是要干什么?行文各县,暗中盯防……”

    他本不当大事,所谓十来个教派,也就几十个人而已,这种流动,在已取消了关卡的江南根本就是沧海一粟。可忽然想到行营之前另外转来的急文,皇帝可能要去太仓审案,又多加用一分心。

    “着各县典史县尉提前盘查……”

    英华御驾出巡远没有明清皇帝那般大排场,但暗下的功夫却比明清还要深,全面排查是例行项目,郑燮是把这行动提前一些。

    吩咐完之后,郑燮也再没多关心,皇帝这些日子在江南八府到处跑,大家也都习惯了,而那些教匪到处跑,也是人之常情。因为此时的江南,正迎新而上,本就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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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章 有朝廷,无公道

    第七百三十二章有朝廷,无公道

    苏~州府城一处寻常宅院,两个披着官制斗篷的中年人进了院子,缩手跺脚不已,嘴里念着这江南怎么比台湾冷了这么多。

    “哟,朱县爷杜县爷……稍待,小的这就去张罗茶水!是啊,江南这冬日可不比台湾,冷着呢!这里是tǐng偏的,龙mén那租价太贵,好不容易在这里租下宅院……”

    管事念叨着将两人迎进厢房,还顺手扶了扶mén口歪了一半的竖长牌匾,上面写着“福~建台湾府江南公会”。

    英华所谓“公会”涵义太广,就是大家一起凑份子办事,只求维持,不求获利的“事业单位”,要获利那就得叫公司了。最常见的是官府、工商联会和院事一同在要紧地点办的招待所,工商、官员来往,都能享受便利,这里就是台湾府的官府和工商立足江南的会所。

    应天府就有众多县府的“公会”,龙mén更是热闹,一些偏远县府因为财力贫弱,无力立足龙mén,就跑到苏松一带建公会。听管事的招呼,这两人竟是台湾府的两位知县。

    热茶下腹,红晕上脸,两人才似乎活了过来。

    台湾府嘉义知县杜君英埋怨道:“日本人也在抢咱们的鹿皮生意,知府也不跟巡抚唠叨下,让朝廷再抬抬夷货的海关税。卖跌了价,县里那帮父老还不得用唾沫活淹了我!?”

    凤山知县朱一贵苦笑:“海关税的权柄在计司手里,找知府巡抚甚至汤豆腐都没用处。别忘了咱们来江南,更主要是跟文部屈尚书争助学银子,那可是上万两,咱们嘉义凤山两县……”

    正说话时,一个中年儒士带着几个随从进了院子,却是福~建巡抚杨文齐,皇帝老嫡系向怀良的nv婿,现任川陕总督杨俊礼的族弟。两人赶紧起身长拜,杨文齐拱手回拜,一脸热络地招呼着:“朱王爷、杜大帅,二位居然也来这江南凑热闹了。”

    圣道四年,英华收福~建,台湾也收归囊中,立了王号的朱一贵和自封大元帅的杜君英迫于大势,不得不向英华俯首称臣。每人分了个知县,收拢各自部众,安安生生过起自己的小日子。

    转眼六七年过去了,朝廷从农工商医教学等各个途径渗透下来,加之一直刻意安抚朱杜两人,由着他们连任知县,部众再没了追着谁举大事的心思,开始跟其他地方上的民人一样,在“国赋”、“省赋”、“府赋”和“县赋”之间来回计较,为自己争取好处。两人原本一是反王一是反帅,现在也被部众推着,过上了英华所有知~县都痛并快乐着的日子。

    英华官制异于明清,巡抚、知府和知县虽有上下属关系,却并非完全统括对应,相互之间礼节没那么严谨,而杨文齐叫着两人原本很忌讳的外号,反而是亲热之举。

    一番客套后,朱杜二人就开始诉苦了,“咱们台湾府本就是偏地,嘉义凤山更是……穷啊……”

    杨文齐笑着听完两人唠叨,他本就是来江南遍访福建县府公会,替地方官府和工商解忧的,江南新定,大把商机,他身为一省父母,自然得拨马在前,为一省谋福利。

    不过这笑容也是虚应故事,两人的诉苦更是没往心里去,嘉义凤山两县跟其他地方不同,几乎就是朱杜二人的sī人地盘,虽有基层官府框着,朝廷法令刷着,两人其实已经不能在县里呼风唤雨,但从台湾府到福~建省,都还不太把这两县当自己人看。

    敷衍过了两人,杨文齐拔脚就朝另一处厢房走去,那里人生鼎沸,正是台湾府的工商和院事,他自然对这些人更为在意。

    朱一贵杜君英再落座时,心口也跟手里的茶杯一样,由热转凉。

    杜君英微微苦涩地道:“王爷……咱们终究不被当作自己人看啊。”

    朱一贵压下心绪,一边翻开报纸,一边为杨文齐说话:“咱们把得县里太紧,也不怪朝廷。”

    杜君英忽然冷了腔调:“王爷,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小小知县?当年咱们一同起事,要为天下人讨公道的宏愿,就这么丢掉了?王爷……你真的甘心!?”

    朱一贵眼角一跳,低叱道:“你还在胡思luàn想?有这个朝廷讨公道,咱们就得让贤!我甘心……我甘心得很!”

    杜君英闷了会,不服气地道:“天下哪有公道的朝廷!?头上有朝廷,就有不公道!”

    朱一贵许久没说话,静静看完报纸,然后两眼望着屋梁,眼瞳里升起光彩:“杜帅啊,你说得没错,再好的朝廷,都有不公道,就像咱们掌着两县,平日不也是护着族人亲友,为着他们的利,损其他小民利时眉头都不皱么?”

    “你说得没错……我是不甘心,我才四十岁,天下这么大,我当然想着干大事业!可在朝廷的眼里,我们始终得不了信任,这知县就是顶天了。”

    杜君英呼吸也重了,咬牙道:“咱们在县里努努力,也能……实在不济,拉到南州去拓片地立个国也成!”

    朱一贵呸了他一口:“想什么呢!?你还以为咱们还是王爷,还是大帅?你相不相信,你再去振臂一呼,当年跟你起事的老伙计,十个里面能应你的绝不超过三个?就算咱们两县都能动,区区十来万人,澎湖的一千灰衣就能把咱们灭了。还拉去南州?南州那几家公司在台湾兜了几圈,有几人愿去?最后不还是全抓了土人抵数?”

    杜君英不说话了,眼珠子却转着,显然是在认真地想着“大业”。

    却听朱一贵道:“你刚才说的话提醒了我,皇帝开了新的天下,如今的世道,跟以往再不一样了。如此这世道,权势在谁手里?咱们这些官老爷手里?咱们自己再明白不过,官老爷得为工商,为农人奔忙,还得跟那帮院事干仗,什么知县知府巡抚,其实就是个敲锣劝事的,真正让朝廷,让皇帝上心的动静,不在官府,在东西院,在民间……”

    想到那杨文齐马马虎虎敷衍过自己,一mén心思就去笼络旁边厢房的院事和工商,杜君英也郁闷地点了点头。

    朱一贵拍了拍报纸:“公道,你说得好哇,有朝廷,就没公道!公道在民间,不在朝堂。这公道……才是我能大展身手的好地方。”

    杜君英侧头去看报纸,有龙mén出的《江南时报》,首版标题是“漕帮呈请加行脚,罗教鼓噪竟作恶”,而另一份是岭南老报《正气》,首版标题是“天子脚下威仪重,行营mén外血重重”。

    两份报纸说的是一件事,接手漕运的船业公司漕帮船夫觉得官定的脚钱太低,齐聚龙mén请愿,不知道是因銮驾就在龙mén,官府反应过jī,还是漕帮背后有罗教这类江南早有的教会蛊huò,两方起了肢体冲突,伤了十多人。

    两份报纸立场不一,各有偏帮,但杜君英却没看出,跟朱一贵所说的“大展身手”有什么关系。

    “民心、民情、民声,大帅啊,咱们县院的院事都是族人乡亲,没觉出什么。可外县的院事却不一般,而咱们遇上府院的院事,省院的院事,都还得拱手行礼。遇上东西两院的国院院事,那些老爷简直就当咱们是小民,他们是官老爷……”

    朱一贵越想越通透,话也说得深了。

    “就说这事,官府处置,没敢给这些漕帮扣上邪教的帽子,是皇上仁德,朝廷怜悯?不是,是民声广开,有读书人,有江南的国院院事替他们讨公道!皇上摆开了一盘大棋局,让大家都入局,以天下大利定天下,就得让大家都能说话,就算是卒子,也得有自己的步子可走……”

    话语间,朱一贵似乎也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既然有这么一盘棋,卒子也能自己动,我朱一贵,为什么不能成那过河的卒子,一步步去拱那将帅?”

    杜君英呆呆地听着,他还是不懂:“王爷,你到底有什么盘算?”

    朱一贵捏拳道:“我这就写辞文!再不当什么知县了,大帅,今年福~建选国院院事,你得扶着我上去!就算选不入国院,先入省院也是好的。”

    杜君英皱眉:“院事?那帮只知道挑剔、发牢sāo,在官府面前摆架子的废物,跟他们hún在一起?”

    朱一贵冷笑道:“他们之所以废物,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手里握着最能威胁到这个朝廷的武器,那就是公道!”

    龙mén,孔兴聿住所,一群短打麻衣人和一群儒衫士子正面对面,高谈阔论,如先秦一般辩难。而孔兴聿则端坐一侧,左望望右看看,显得很是mí惘。

    “天人之伦,重在公道!无公道,人人自利而相害!公道仁人,这是我们墨社跟儒家相通的根底!”

    “你们墨社讲的兼爱,比人人皆一更近一步,我儒家伦常该放在何处?仁者,人也,失了人之伦常,sī道不具,又何谈公道?咱们墨仁两家,就没可能并在一起!”

    “孔先生立仁学,非纯言孔圣之儒。而今工商群起,无人代言农稼,墨社以扶弱为志,儒家以平天下为志,既道相同,又都言仁,为何不能舍小异而求大同?”

    “只以强弱论公道,天理又何在?平天下是循理求仁,而不是求一滩死水,我们仁学扶理,不扶弱!”

    一方是墨社人马,一方是孔兴聿旗下的仁学人马,争得不可开jiāo,但争吵的目的,却是求两派合一。

    可争到这个地步,两方差距太大,怎么也是没办法凑在一起了,一个短打麻衣人起身,朝孔兴聿遗憾地行礼道:“孔先生,你们仁学几乎就是天道一党,既如此,就该亮明了根基,何苦套上仁儒之衣?”

    他tǐng身长立,衣衫虽朴素,却有一股傲然于天地的风骨,两眼目光飘渺,竟像是半瞎了,但这无碍他铿锵话语的劲力:“道党再有天理,人间总有疾苦!朝廷官府再仁德,也难免乡里倒饿殍。我们墨社,不问世事背后的道理,只管眼中所见的公道……”

    “我们眼中能见什么?便是黄埔那等首善之地,也有倒毙于道的乞人,万民称颂的清官治下,也有欺压良民的恶吏。更不用说,工商盛,农稼伤,镇里抬货欢笑,乡间扶苗哭号!”

    “工商盛,也是人人皆利吗?国中fù人喜珍珠,一粒就是珠民一年寿命。安南煤东食鱼翅,一斤鱼翅,就是琼州渔民一条人命。一尺青绸是便宜,织工月织千尺,所得却不到百尺……”

    “公道!我们墨社之人,没看到公道,反而看到这天下,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请教孔先生,你的仁学之说,对此有何道理可言?请教孔先生,你的仁学,要为谁而言?就为道理?道理都要握在人手,不为人而言的道理,如何能成一学!?”

    这个四十多岁的麻衣人一番言语,连孔兴聿都觉招架不住,压住抹汗的冲动,孔兴聿叹道:“近人兄,白yù总有微瑕,管中总能见到斑点,立学求道,都是心怀天下,怎么能拘于……”

    那人却摇头道:“我见不得天下,就只见一斑,既那斑在,就要求个公道!”

    两人再无话说,待那人转身走了,孔兴聿摇头深叹:“都说汪士慎是汪瞎子,我看他才把这天下看得最清,可什么公道……天底下,就从没有,也不可能有他们要的公道。”

    罗店黄家村sī塾里,百数人济济一堂,烟雾缭绕,就听米五娘如仙音一般yín唱着,这是在诵念宝卷。

    宝卷诵毕,百数香火捧起,在米五娘的低喝中,黄家村的村人朝着“宝座”叩拜不停。

    “一层老母三拜一叩……”

    “二层老母三拜三叩……”

    “无生老母九拜九叩……”

    礼成,米五娘端坐圣姑莲huā座,其实也就是一圈蓬叶绕起来的书案,她俯视这伙新入帮的教众,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异地再起,总算有了好的开始。

    “世间有朝廷,天下无公道……”

    她沉沉说着,随着她的话语,以及这些日子来,妖孽横行村里的事实,“力杀妖孽”的经历,朝廷等于妖孽的概念,一分分地凝了又凝。

    “shì奉无生老母,避开红阳劫数,回到真空家乡,我们就得一心为公,再不藏sī。人上就是老母,大家都是兄弟,这是白莲的公道……”

    随着米五娘熟捻的话语响起,十多护法巡行教民之间,将教民奉上的银钱、田契一一收下,有迟疑或没jiāo的,护法也不出声,只是牢牢记下该人姓名形貌。

    “老母传下真经,我就是受经人,我就是白莲圣姑,我请下老母时的话,就是老母的法旨……而你们若是心诚,若是有功,自然也能领得职司,更近老母一层。”

    米五娘看向头排,一个个分封了引头、香头,点到许三时,加重了语气:“许三,你来作黄家村的堂头。”

    许三大喜,蓬蓬朝米五娘叩首。

    “我是堂头了!”

    散了坛,许三还被留了下来,许久后,出了香坛,许三满心欢悦,就觉自己魂魄已经牢牢有依,作什么都无所畏惧。当然,接下来的事,更不值得大惊小怪,也不能三心二意。

    “王黑子、顾长tuǐ……一家家地灭!连家财都不愿献,他们都被妖孽méng了心,留不得!”

    对身后十来个壮丁这么说着,说到“留不得”时,牙咬得格格作响。

    正要出发,小姑娘出了香坛,许三下意识地唤着大丫头。

    nv儿许福娣细眉竖起,不悦地道:“许堂头,你忘了在老母下念过的经言?你再不是我爹爹,我现在是圣姑座下弟子,你还不行礼!?”

    许三心中微微一抖,看着nv儿那刻意摆出来的冷脸,觉得极为陌生,可转瞬间,香坛下的经言涌上心头,又觉得自己还把nv儿当nv儿这念头也极为陌生。

    圣姑的嫡传弟子地位超绝,即便是圣姑身边那些护法,也要行三拜之礼,他这种小头目,常礼也要一跪三拜。

    他堆起笑容,双膝跪倒,朝着nv儿叩头道:“小圣姑在上,请受堂口许三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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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 时光交错

    全文字无广告第七百三十三章时光交错

    “大师,我们能进去拜拜吗?背篓篮子都不带进去……”

    “香火钱多少文起?刚卖了菜,现在稍瓜挺好卖的,又没了关差……不要?”

    “哎呀,地踩脏了,拜完了我们擦,大师别怪……啊,不用?”

    嘉定城里,一群该是进城卖菜蔬的农人鼓足勇气,进了已完成外装工程的天庙。(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下了阶梯,心神就被这高耸穹顶的大圆厅裹住,异样的空间感和炫彩磅礴的画墙让这帮泥腿子瞠目结舌。

    推推揉揉着就想退出去,厅中一个年轻“大师”的和善笑容留住了这帮农人,他们惶恐不安地跪拜而下,大厅前方,象征上天的巨大无字石碑侧面立着一尊古风淳淳的石像,他们都没顾得去看。

    拜完了,这帮农人才有了发现。

    “咦,不是无生老母么?都说这里不拜菩萨和神仙,我们才来的。”

    “这位神明是谁啊,混元老祖?”

    “孔圣人!这里是学祠?哟,拜错了,大师……老爷莫怪,小的们这就出去。”

    听那年轻人说是孔子,农人吓坏了,这是读书人和官老爷拜的,他们哪有资格拜?

    “这里只拜上天,孔圣只是明道,哎哎……”

    还在解说的年轻人伸手凭空抓着,农人的身影已经射出了大厅,上天?那更不是他们能拜的!还不走,怕官差就要拘了他们,发配安南挖煤了。

    年轻人苦笑着收手,肩膀也垮了下来,“混元老祖,罗教,无生老母,白莲教,我这个江南人怎么都没发现,这些教门在江南也传得这么广?”

    老者从后厅转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卷书:“当然广,江淮乃是元时白莲教起事之地,明时虽多转入北方,江南犹有余脉。不说如今的江淮罗教,这太仓就有传了好几百年的龙华会。近日我探访乡野,得了不少白莲宝卷,你听……”

    老者念道:“无生老母,度化众生,到安养极乐国,同归家乡,不入地狱……”

    “无生母、在家乡,想起婴儿泪汪汪,传书寄信回家罢,休在苦海只顾忙。归净土、赶金山,母子相逢坐金莲……”

    “登无生、漂舟到岸,小孩儿,得见亲娘。入母胎,三实不怕,八十部,永返安康……”

    再听到无生老母降下九亿道胎,或者千万尘缘,三阳劫尽,无生老母下到尘世“洗胎”、“接缘”,引信徒入再无苦难的真空家乡,年轻人皱眉:“我天主教的生死道是说返灵归元,洗清俗尘,跟白莲教义一比,在俗人眼里,竟是没有差别。难怪江南士子都敌视本教,甚至以邪教待之,鼓噪朝廷禁绝。(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老者长叹:“净土宗慧远创白莲社,茅子元立白莲宗,教义佛道相杂,纷纭繁衍,至今已一千四五百年。慧远和茅子元都出身儒门,立教之义也是要度化苍生,消饵尘难,开万世太平,绝无为祸天下之心,可到头来,却成了狡贼败德丧伦的经义,不能不为我天主教警凛。”

    年轻人不以为意地道:“当年太平道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本有立经创义之迹,最后却败落到以愚惑人,靠神鬼事裹挟人心的邪教。邪魔教门求的都是现世富贵,一己之利,即便没了净土宗、白莲社,禅宗、三清道照样也能衍出黑莲教。老师啊,你是多虑了。”

    老者摇头:“为何邪教总能愚人?因为这世间总有苦难,小民总难得公道。也总有人妄想在儒释道之外另开新教,也总是走三教合一的路子。三教真义化繁为简,就成了乡间愚夫也能明白的生死道,由那谬妄惑人的鬼神道一引,邪道就此大开。”

    “就如早前朝廷简字,不是段国师相争,让宏文馆领着一国士林自为,简下来的字怕是好用了,却失了本义,后世人竟再不知根源。”

    “邪教为何能立?小民之苦,就是狡贼之利。揽利之器越方便,得利自然越丰。白莲教之所以从净土宗分支变作邪教根脉,就是这白莲经义听得懂的人多,附和鬼神也便利。”

    老者的话令年轻人不停点头,天主教只论生死道,不论鬼神道。这二者有什么差别呢?生死道是论人之初始,人之终极,脱于尘世,讲的是以体修心,求的是内心圆满。而鬼神道则是心体混淆,鬼神威吓,讲的是以心修体,求的是体欲俗愿。什么长生不死,刀枪不入,百病全消,升官发财,为所欲为,以鬼神领世俗事。

    老者再道:“这世间,寻利之狡贼总是比一心为公者众,就像是国中墨社,除了一帮凑热闹的年轻人,就只有汪瞎子几个真心以墨道兼济天下的痴人,汪瞎子就是痛感墨道质弱,才跑到江南来找仁学,想搞墨仁合一。”

    老者长声嘘唏:“我天主教……当年刘总祭、徐总祭等人,何尝不是慧远和茅子远?天主教,何尝不是想诸道合一,以生死道托公道?幸得陛下圣心通明,不是禁,而是引,融三派乃至西洋教门之说,不作绝论,才有今日正走向正教之盛。可这条路还长,鬼神道时时可能浸染,乱世狡贼也时时在旁窥伺,我教……步步艰难啊。”

    年轻人想到了什么,微微变色:“我们讲训神汉乡巡,会不会被龙华会一类的道门余孽渗入?”

    老者却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江南商货大兴,人人都有逐利一途,邪教要靠着耳目闭塞才能惑众,这江南,怕是没有那一类道门容身之地了。”

    他将书卷交给年轻人:“不过……研究白莲教这些经卷,倒是能助我教更与此类邪教泾渭分明,你回龙门的时候带给总祭他们,也将这类邪教情事报与总祭,让他们多注意几分。”

    龙门天庙,已白发苍苍,脊背佝偻的翼鸣老道对眉宇间也刻上了几分沧桑的徐灵胎道:“白莲不足为患,汪瞎子那帮人才值得注意。他们把墨家老祖宗的鬼神道也搬了出来,我看这墨社比白莲教危害更甚。”

    徐灵胎却苦笑道:“彭维新和刘纶这对师徒鼓捣的仁宗,隐隐快成大宗,如果孔兴聿真愿入教,教中怕要气理、圣灵和仁儒三宗并立,纷争不断了,这才是心腹之患呢。”

    翼鸣老道咳嗽道:“有啥怕的,用四哥儿……皇帝的绝招!加水!生火!搅和!浊重的自然沉底,轻灵的化烟,剩下的就是一体的。”

    龙门銮驾内,李肆也正扶着咳嗽不止的另一个老头散步:“老师啊,这江南比岭南寒气重,你就算要来,也春夏时再来嘛。”

    他转头吩咐杨适:“日程推一推,我得陪陪老师。”

    老头正是段宏时,吭哧吭哧道:“再不来,就走不动了。老夫这心虽已断洪,血脉却还牵着,总得去拜拜老祖宗。另外呢,你调治江南这口热锅,老夫也能帮着搅和搅和。”

    自身体接触中明显感受到老头身上的生命之火正在黯淡,李肆眼角酸热,嘴里却道:“是啊,学生正头疼墨社那帮人,还要请教老师呢。”

    老头撇嘴道:“别当老夫是风中残烛,刻意哄着。除了汪瞎子那等痴人,墨社能跳腾出什么动静?你分明清楚得很,真正该头疼的,是这江南和岭南之分,要当心……江南不仅会骄纵工商,也会腐坏官府。”

    李肆笑了,还是老头知他。这几年古学复兴,墨社声势大振,表面上看,竟像是先秦时代的墨家显学又回来了。可实质上,就一些由儒转墨的坚定分子挑大梁,剩下的全是叛逆心十足的学子。用李肆前世那个时代的话说,也就是热血中二。没有坚实的群众基础,墨学可能很快会跟其他学派合流。

    儒学被压到民间,只管道德层面,学子们也以标新立异为荣。一国都在逐利,崇尚锦衣玉食,那好,咱们就麻衣短打,朴实无华。一国都在关注工商,为工商说话,那好,咱们为农人说话,为乞丐说话,为女人说话,为病残说话。

    可惜,逐利之潮滔滔,小年轻的中二反叛也只是虚浮之举,少有能经年坚持的,更因将信墨视为行为艺术,也少有人潜心钻研墨学,因此汪瞎子这帮墨社中坚,始终无力将古墨化新,甚至还把古墨的鬼神道带出来了,这就让墨社的影响,娱乐远远大于政治。

    至于工商和官府,李肆应道:“是,徒弟想好了,就得让他们一边相帮,一边相斗。”

    段宏时点头,末了还补充一句:“你要记好,江南虽盛,却是盛在农稼。农乃华夏之本,英华起事岭南,以工商为本,现在是要将两头融好了,英华才能承住华夏。”

    这其实也能扯上墨社,李肆隐隐又在想,自己似乎忘掉的事,跟此有关。

    可终究没工夫细想,临时改了日程,要陪段老头去拜祭前明帝陵,一堆事也得亲自调整。

    “太仓审案……再往后推半月吧,四娘、四娘?”

    李肆跟负责安保的四娘正在讨论日程,却见四娘脸色有异,再问了一声,四娘掩口抚胸,急奔而出,让李肆抽了口凉气,难道是……

    就听后面院子里好一阵忙乱,许久后,三娘一脸喜色地过来了:“四娘有喜了!”

    回想起当年安老爷子的话,李肆捻着小胡子呵呵笑了,就做人来说,自己还是蛮成功的。

    四娘有喜,就再不能随身侍卫,调度安保了。

    本也不是大事,现在李肆的安保已成体系,内廷宫卫、禁卫署、侍卫亲军,层层嵌套,各有接口。没了四娘,也只是少一个调度员,李肆直接委任内廷一个事务官就好。

    三娘皱眉道:“这是江南,不是岭南,我可不放心。”

    她振奋地道:“我代四娘!”

    换了一身侍卫亲军女将制服,三娘挺立在李肆身前,让李肆心神骤然一颤。似乎时光回溯,到了十多年前,昔日那倔强不屈的功夫少女,跟眼前的飒爽女将,两个身姿重叠在了一起,竟是分毫不差。

    哎哟乖乖,当初自己还真存了杀心,如果手下弟子丢了性命,就要一枪爆了少女的脑袋……

    李肆忽然满身是汗,心中高呼,老天爷怜我爱我!不仅送我来到这个时代,把三娘这绝世无双的好姑娘送到身边,还没让我辣手摧花,毁了这辈子的幸福。

    心绪在时光之流中穿梭,十多年的爱意混杂在一起,李肆将三娘牵到身边,细细端详着。

    功夫少女的青涩绝美,变作了雍容贵妇的蕴润风华,只在眉宇间还能见昔日那不愿低头的傲气,可时光流逝,现在也刻上了淡淡细纹。

    抚上三娘的眼角,再想到段老头,李肆心说,等我到段老头那般年纪,三娘又是何般模样呢?

    “老胳膊老腿了,还能动弹得起来么?”

    胸口流转着爱意,嘴里却这么调侃着。

    被李肆的情怀牵着,追忆这十多年岁月,感受着李肆的眷恋,三娘正泪光盈盈,被这一句砸下,已生红晕的脸颊再染重一层。

    “老了……看姑***一字钳羊马!”

    “哎哎……我的腰!”

    老夫妻,老玩法,三娘骑坐在李肆腰上,居高临下地道:“别忘了你家老太婆我……还是武道会的九段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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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春满江南

    全文字无广告     第七百三十四章 春满江南

    林远傅眼睁睁看着这柔弱不堪怜的仙子衣袖一展,因不甘家产被夺,暴起发难的村民就飞扑出一两丈外,撞在墙上没了气息,心中寒气直贯脑门,这米五娘,不止会法术,还是个江湖高手。 全文字无广告

    “埋了……”

    米五娘憎恶地拍着手,对许三等人吩咐道,再转头看向林远傅,像是打发掉一只苍蝇般,没再多情绪起伏。后者就觉小腹隐隐升起痉挛感,原本蹭在米五娘高耸胸脯上的目光也赶紧投到地上。

    “大清和大英都是一路货色,你本是朝廷鹰犬,想要活命,就得证明你的用处。方家争族田,真有插手的机会?你老实地说!有半句不实,教里有三百般苦头侯着,让你生不如死!”

    米五娘沉声问着,她牢牢握住了黄家村,但钱财却没刮上来多少,正逼着其他教派的人朝这里汇聚,这点钱财肯定不够用。

    林远傅建议自方家入手,染指临近的九里村。村中大户方家正在争族田,还出过人命,正是人心不齐的时候,挟一方打一方,方家很容易入手,得了方家,九里村自不在话下。

    这林远傅是半个读书人,大义社出身,虽是大清官府的人,眼下却也算同仇敌忾,见识比身边这些人高得多,还能用用,米五娘对这建议也就上了心。

    林远傅赶紧道:“小人与英华不共戴天!圣姑要在江南起事,小人肝脑涂地,愿追随圣姑,怎么会有异心!?”

    他一番赌咒发誓后,再细细讲起计划,米五娘眉头渐展,心说读书人果然看事情看得深,如果是她,怎么也难弄明白其中的关系,由此找到可趁之机。若是没这法子,她就只能用黄家村的老套路,可方家却跟黄家村的村人不一样,大户人家,入手总是难得多。

    “本教要在这里扎好了根,再不能像山东时那样仓促起事,三五年都能等,何须这般急?”

    听林远傅将计划期限定为一个月,米五娘冷声叱道。

    “英华官府比大清还要密上十倍!二十里外的罗店镇,个把月后官员差役都要到齐,什么动静都能看清。”

    林远傅对英华也算了解颇多了,嘴上委婉地劝着,肚子里却在嗤笑,三五年?缩在穷山沟里还行,这里是江南。

    急急推着米五娘“上道”,自然也有他的盘算,多好一把刀……江南刚定,让这圣姑在前面翻腾起来,他才有机会以大义社的名义另起大事。

    米五娘对什么官府密不密没概念,也不以为意,之前顺手就将镇里的巡检班头马广裹挟到教中,那马主薄也是个好利的恶徒,破绽太多,掌住此人也易如反掌,其他小吏杂役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远傅再道:“眼下皇帝还在江南……报纸上都说,最多呆到四月。”

    他没说更多,米五娘心头却翻腾起了风浪。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过,这大英皇帝就在江南,离自己可能也就几百里地!?

    杀了皇帝,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大业在望!

    这是一条再清晰不过的造反路线,历代道门都视为必由之途,当然,在米五娘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米五娘脸上波澜不惊:“你们读书人,就知道推着别人去送死。 全文字无广告 年羹尧多凶狠?几千兵就平了我们山东十万教众,可这么厉害的年羹尧,却是被英华红衣赶出江南的。现在我们立足都不稳,还妄想这般大业……”

    林远傅谄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

    这本是米五娘正在琢磨的方向,林远傅见她沉吟,再加了把劲:“圣姑本脉出自龙门教,而英华皇帝的行营就在……龙门!这是天意!哦,是无生老母的旨意!”

    米五娘还是没说话,可瞳光却聚了起来,脸上也升起红晕,连带胸脯的起伏也急促了许多。

    眼见宏图大业即将展开,却被一桩意外一棍子打得半晕。

    村外林子里本已掘了大堆新土,那是之前在村子“驱妖”时杀的二十多人,最早是许三妻子,接着是林贵,再是一些心意不坚,有可能出首的村民,接着是企图反抗的村民。

    此刻林中又掘开一坑,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被推下了坑,再渐渐被泥土埋住。

    林远傅脸色沉郁地道:“这黄油郎是商人,他一死,还不知要牵动多少关系,咱们得加快动作了。”

    米五娘冷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黄油郎是龙门油业公司下面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商代,负责收购豆子油菜,发了些小财,家已不在村子里。也不知道是命定还是巧合,最近作成了一笔单子,想回村子显摆显摆,结果就送到了米五娘的手上。

    原本米五娘也无心杀人,毕竟太露形迹,只是让许三应付。可许三这些村人憨头憨脑,在黄油郎面前怎么也护不住嘴,村子里一下少了二十多人,不是“病死”就是“投亲”,还多出一帮一眼看去就不像善类的山东佃户,黄油郎这个作生意的见多识广,看出了蛛丝马迹,就敷衍着想逃掉。

    他一敷衍,米五娘就没办法敷衍了,只好杀人。

    好在也就一个人,米五娘乍到江南,觉得这黄油郎就是城里人,城里人来来往往,少掉一个,浪花都不起一点。对林远傅的催促不以为意,还用迷烟好好训了他一番,提醒他注意上下尊卑。她是无生老母所点的白莲圣姑,怎能让他人指手画脚。

    “寻常民人都能去龙门闹事?太好了!先在松江弄出动静,吸引官府的注意力,再在龙门鼓噪声势,调开皇帝身边的侍卫亲军。通过内应送人进行宫,走明暗几条线,先动明的,再动暗的,一层层扰乱,让皇帝身边人左右支拙,六神无主,最后我亲自动手!”

    “遣人接近行宫,伺机混入,我这边有北面的人,男女老幼都有,你那边寻得读书人最好,留在这里的旧清官员有忠心的也可以用。外面的势头,直隶十八门的人聚起来,够用了!两三个月是太紧,可任谁也想不到,我们白莲教,我白莲圣姑,有这能耐,杀了大英皇帝,掀了大英朝廷!”

    米五娘一边以张九麻子的天主教乡巡祭祀身份为掩护,一边胁迫马广遮掩黄家村的动静,同时照着林远傅的谋划接近方家,跟方家势弱一方达成默契,以死者未亡人的身份,插手族田之争。

    这些都是准备工作,米五娘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进龙门这一桩大业上,身心激燃,看在教众眼里,真若无生老母下凡。

    “好好学,未来你也能成圣姑……”

    空闲时,米五娘还教导冯福娣法术,诵念经卷,在那小姑娘的心中,米五娘就是无生老母,主宰天地一切。

    已近二月,春意渐显,寒风也停了,乱了好几年的江南被英华里外软硬各项政策调治得大面平静,人们也都开始为新一年的生计奔忙。新的朝廷,新的时代,苦难虽未尽,但眼前似乎多了许多机会,人人心头都是火热。

    正燃烧着青春的米五娘心头更加火热,可随着农人开始春耕,她的心口也如那田地一样,正一下下被翻挖着。

    “田契不过官就卖不掉?白契都不行?这、这是什么道理!?”

    不着痕迹地侵占方家产业是筹集下一步行动经费的步骤,而“入龙门”计划所需要的启动资金,就着落在黄家村的上千亩田地上。卖了这些田地就能得一笔巨款,可惜,让许三和张九麻子几个可信之人转了一圈,都报回来这个结果。

    这事米五娘实在难以理解,北方民人买卖田地,过官只是极少部分,乡下人径直买卖了,画个白契,就此认账,谁过官谁疯癫,那可是要遭官府狠狠盘剥一层,日后都绝不了麻烦的。

    可江南这边怎么就这样,还非得把自己送到官府嘴里?

    林远傅叹道:“对买家来说,过了官,不管死卖活卖,官府都会保着,不怕卖地的再去找价。对卖家来说,不过官就要担着田物银子,英华的官府查田查得很清楚。买卖两边都有好处,大家自然都要去过官。过官契税也便宜,就五厘,谁收多了,告给报纸,自有都察院的来追,官府里的农正老爷们也不愿在这上面动手脚。”

    米五娘隐隐感觉自己置身一个陌生世界,官府什么时候也这么守规矩了?官府什么时候成买卖两边都要傍着的角色了?

    想不通……

    想得通也卖不掉田,经林远傅这么一说,米五娘也绝了把田契发还村人,让村人去卖田的念头。镇里农正要看到一村人都在卖田,怎么都是桩异像,稍一盘查,这边就要漏底。

    这条路走不通,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方家身上。原本米五娘扮作死者远在北方的未婚妻,以证明死者那一房未绝。之前只是挂个名,由林远傅暗中运作,现在也不得不亲自出面,跟方家中人会商。

    去了一次九里村,米五娘很容易就替方家平息了族田之争,准备以死者未亡人的身份入方家。当然,几个“叔公兄长”被米五娘的姿容闪得智商狂降,只想着赶紧把这“子侄兄弟媳妇”引进家门,也是重要原因。

    入了方家,就有大把的机会拿捏方家人。可第二次去的时候,方家一帮男人流着口水,很遗憾地说,县里通判发来官文,这案子要在县衙过一下堂,没办法马上接人进族。

    也就是等十来天,米五娘能等,就是有些小郁闷,官府插的这一脚,让她难以测度。

    接下来的事,就不止是小郁闷了。

    村外林子里,又起了一堆新土,这次埋的是一个精干的年轻人,职业非常陌生,什么青田民贷的“地区专员”。

    这年轻人跑到黄家村,测量土地,挨家挨户上门唠叨,今年要种什么,多少亩田,手头余钱够不够,粮价预估是多少,余钱余粮能不能顶到秋收。眼睛尖,嘴巴甜,脑子机灵,即便是顶在前面的张九麻子也应付得满身是汗。

    米五娘暗中观察了好一阵,咬牙挥手,这小伙子比黄油郎还聪明,绝留不得。

    于是这位正憧憬着揽下黄家村青苗贷业务,好让业绩再上一个台阶,来年就能晋升青田民贷大区专员,接未婚妻过门,夫妻俩过上美满和乐好日子的有为青年,就此埋骨黄家村。

    杀了这个年轻人,米五娘如释重负。

    可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新土一堆又一堆,每天两堆,或者三堆,最后林子堆不下了,只好夜里在田地挖坑。

    粮种公司、蚕业公司、菜蔬会、耕牛会、百花楼江南公司……

    专员、货代、牙人,络绎不绝,一村村扫着。如果只是浅浅而过,米五娘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可每个人都跟盘查户籍似的,想方设法地摸着底,每个人也都眼珠子滴溜溜转,脑子特别好用,放走任何一个,黄家村的底细都有可能泄露出去。

    米五娘已被人血蒙了心,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短短七天功夫,十六个人又埋骨在黄家村里,春意盎然,新潮涌动的江南,嘉定罗店黄家村这处小小地域,竟像黑洞一般,人流只进不出。

    第八天,再杀掉什么江南鞋业公司的卖货郎时,米五娘终于爆发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什么宝贝!?为什么人人都奔这里来!?”

    她就觉这世道太不正常了,在山~东老家,她年少时所在的村子,也不算什么大山沟,就离着县城十来里,村人也不比这黄家村穷多少,一月能有一个货郎进村子就算是热闹了。怎么到了这江南,货郎居然天天上门!往常是村人去城里赶集,这里却颠倒过来,货郎跑村子里赶集了?

    张九麻子皱眉:“是啊,是挺奇怪的……”

    许三挠头:“以前也不过是一月来两三个,现在怎么这么多了?”

    林远傅面色灰败:“以前那是大清,现在是……”

    现在是大英,这新气象,自然就是大英带来的。

    米五娘扭着脸肉,姣好容颜也显得狰狞,心中就在怒吼,天天货郎上门,这样还能干什么大事!?

    可这时候要撤也来不及了,大业正在准备,等过了堂,进了方家,方家族产也将到手,不过几天功夫,只能咬紧牙关,一条路走到黑。

    这路确实越来越黑,第九天,接连杀了什么神通局的勘测,县里农正商正的巡查,还有通判派下乡村贴县中法告的法警时,米五娘如坠深渊……

    “官府哪来这么多人,哪来这么多事?居然能一村村巡着……”

    在北面大清治下,官老爷何曾下过小村子?大多数一辈子能接触到的官老爷就是县里钱谷书办老爷。米五娘隐隐开始后悔在这个地方扎根,林远傅所说的官府要比大清密十倍的话,也终于有了直观体验。

    都杀到这个份上,连官都杀了,还能怎么办?

    第十天,圣道十一年二月初六,米五娘传讯直隶十八门,要他们齐聚龙门,直接开干,这里再留不得!

    米五娘去了方家,准备对方家下手,一进方家门,一群黑衣差爷围住了她。

    “方三媳妇,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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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介绍:
回到满清,身为草民,带着大家剪辫子、杀鞑子、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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