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长江大决战:战争买卖
第六百八十九章长江大决战:战争买卖
已是圣道十年四月,华容南面,洞庭湖北岸,湖面战船云集,岸上营帐如林。
此时正是中午,炊火正旺,一堆堆兵丁们端着碗,或站或蹲,呼呼扒拉着,碗里半米半薯,人群中的盆子早已空空,那里面装着的是油炒莴苣。
“哟,朱三,你啥时候换了根皮腰带啊,小心让王外委看见……”
“王外委腰里已经有一条了,是啊,我送的。我舅子在江南给南蛮当杂货商代,这皮腰带一条不过八十文!跟红衣兵身上的一模一样!”
炫耀的兵丁挺着肚子,将腰上扎得紧紧的宽皮带展示给同僚,顿时惹来众人的围观。
“人家是白色的,身上还有两条交叉的斜带子,你这腰间独独一根算什么啊。”
“才八十文,当然比不上原样的,咱们这里自产的皮腰带都要一百文以上,还细得跟青线蛇一样。”
“刀也能挂,药葫芦和弹袋子也能挂,还真是方便。”
“何止方便,看着也精神啊,朱三,还有多的吗?”
众人纷纷攘攘地议论着,即便是嘴里不屑的,两眼也都紧盯不放。
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正吃着的饭菜上。
“我那舅子说,龙门的红衣兵,吃的全是白米饭,顿顿菜都带油荤,至少三天一顿肉,大块大块的红烧肉!”
“肉……肉算个啥,人家一月薪饷就是四五两,官长还扣不到,个个都有余钱自己买短铳。”
“哎呀,那遇着了他们,一人当面起码就是两枪,那怎么是对手?”
“对手?你有资格当老红衣的对手?咱们运气也好,南蛮在这边的红衣基本都是以前的卫军。灰衣兵更多,叫什么义勇军,就跟咱们的练勇一样。”
很快话题就转到了眼下的形势,这也是兵丁们聊天的传统套路。
“运气好个屁!没听说南蛮靠一条怪船,就把岳大帅的水师打垮了,大帅的儿子都被抓去了,急着把咱们襄阳水师调过来,就是要跟那怪船拼命!”
“嘶……吐着黑烟,叫声就像是龙王出水的怪船?武昌镇的人说,那船最厉害的还是炮,一炮能隔着三五里远,就轰烂咱们的一条船,他们几十条船围攻人家,结果还被打得落花流水。”
“完了,这日子可算过到头了,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跟南蛮打仗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都处得好好的,现在又打起来,为的是啥啊?”
武昌镇水师的遭遇顿时引起热议,连带几个马兵级别的船头都掺和进来了。
“最近华容在发什么告贴……”
有人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众人顿时不言语了,目光躲躲闪闪,捉起了迷藏。
“其实不少人都看过了吧,咱们这一哨有三条船,还都是中赶缯,算算能得一万两银子,再加上人头,每人能分……一百多两呢。”
有胆大的打破沉默,来了这么一句,众人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炽热,但却还被什么绊着,并没有热烈响应。
“不止这个,还可以入南蛮的海军,海军啊!听说他们的待遇比红衣兵还好……”
终于有人作了补充,众人更是憋得难受,有些人饭碗已空了,筷子依旧咣咣搅着。
“空口白牙,谁信啊?到时候船一缴,人一杀,下了地府可没处喊冤。”
“告贴上有施大将军的孙子作保!南蛮还缺银子?南蛮还犯得着为你一个小兵丢了信誉?”
“说得悬乎,谁真有那告贴?”
再有愣头愣脑的终于撕开了那层无形的遮掩,有人受不得激,伸手就要掏东西,正是那扎着宽皮带的朱三,可手到怀里就停住了,接着人也跪到了地上。
不止朱三,所有人都跪下来叩拜,他们的管哨外委千总,正陪着一个地位更高的军将巡视过来了。
王外委朝襄阳水师协中营游击介绍道:“陈中军,人都在这,标下这一哨有三条中赶缯,六十六个兵,三十二个船工,绝无贪吃兵额之举……”
那中军嗯了一声,严肃地道:“今日南蛮在华容偷发告贴,惑乱军心,副戎有令,一查到底,一哨一队都不能漏下!”
王外委点头连连,中军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再说道:“查到了什么也不要声张,副戎可不想让岳大帅分心。”
王外委品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很坚决地道:“标下唯副戎马首是瞻!”
两人离去,这边的兵丁安静了好一阵子,有人惨声道:“上头都下来清查人船了,这就要开打了么?”
那朱三却道:“告贴上说,官老爷带船南投的,船银三成给官老爷……”
众人愤愤不平:“凭啥这事也要优待官老爷啊!?”
四月开始,江西已是战火纷飞,西山大营和江西兵三路出击,跟英华军在袁州、临江和建昌三府展开大战。
湖南一面,鄂尔泰汇聚武昌大营另一半人马,加上湖北绿营其他镇协,继续压迫岳州,而岳钟琪则以武昌大营一万三千火器军缓攻常德,更有四百多条战船,一万多水兵组成的庞大水师,在洞庭湖西面游弋,一面控制洞庭湖水路,一面摆出随时登陆洞庭湖南岸的架势。
跟陆上不同,水路安静得多,岳钟琪担心被那艘怪船各个击破,都是以快哨船巡查,后面再跟三四十条战船组团而行。
好几日都没南蛮船只的活动迹象,更见不着那艘怪船,岳钟琪心头越来越稳,之前的消息已被确认,那艘快船出了毛病,再动弹不得。洞庭湖水路,完完全全就在自己的手里。
他正要专心组织常德攻势,水上出现了挂着南蛮旗帜的快船,似乎只是巡哨船,又小又快,这边的快哨船根本就追不上。
“就是水上的细作,不必太过关心。”
岳钟琪没有想太多,短时间里,南蛮在洞庭湖怎么也不可能组织起一支强大水师,搞出几条船来探查水路,根本没什么威胁。
可渐渐的,事情开始有些不妙。
四月七日,彝陵协报说一条船掉队,微末小事,岳钟琪转身就忘了。
四月八日,九日,十日,各有一两条船报损,这也正常。
四月十一日,襄阳协报说,船团遇敌,派了一哨三条船迎战,因湖面风大浪高,三船受损沉没,管哨外委千总单身逃回。
这事有些蹊跷,岳钟琪也没想太多,只是警惕,南蛮似乎也鼓足了劲地在建水师,水上巡查的强度还要加大。
四月十二日,荆州镇……
四月十三日、十四日,十五日……
到了十六日,岳钟琪终于感觉不对头了,天天都有报损,数目越来越多,现在合计每天要少七八条!少的原因还不都是遇敌,船损沉湖、大雾失踪、贼人凿底,失向搁浅,什么花样都有,襄阳协甚至给出了“船不受炮,放炮船沉”的说辞。
岳钟琪的武昌大营火器军在常德城下毫无进展,他的叔叔岳超龙对上了他,战意格外旺盛,不仅城池守得固若金汤,还有余裕冲出来阵战。不是靠着三十多位新式火炮,岳钟琪都觉得常德永无攻陷之日。
这十来天里打下来,陆上兵丁损失两三千人,可水上根本就无大战,怎么能丢掉三十多条船呢?而且理由还稀奇古怪!
岳钟琪十二分不爽,招来那一镇两协的总兵和副将,严词诘问,对方躲躲闪闪,百般推诿,毫无所得,让他更是怒火中烧。
正在头痛时,幕僚李元带了一个惊人消息。
这三人的船队停在华容时,官兵曾经收到了无数告贴。
“船长凡一丈给银五百两,每人给银,比照薪饷二十倍算。凡军将领三船以上举义南投,船银三成归军将。有船才付,见船即付,现银、英华存单、江南存单、英华联票,方式任选。”
“海军招募,信誉无忧,举义者还可入英华海军,待遇丰厚。”
看清了告贴上的文字,岳钟琪呻吟一声,两条腿都软了。
好狠好无耻!居然直接用银子买他的水师!?
“大帅!此告贴不可全信!照着告贴所说的数目,要买下整个水师,得要二百万两之巨,这怎么可能?不过是南蛮诓人尔!”
李元扶住岳钟琪,这话也让岳钟琪稳住了心神。是啊,南蛮就算有钱,也没多到这种地步吧……二百万两,真有二百万两,他岳钟琪都会认真考虑一下,是不是带着整支军队“举义”。
“可要买那一镇两协,只要一百万!”
再一想,不对,南蛮该没傻到以为可以用银子买下所有人船,他派出去控制洞庭湖水路的就是这一镇两协的船,武昌水师营的船还握在他手里,当作主战之器。
“你下到这一镇两协,去查查他们的人船实数和失船实情!带上中军人马,若有不对,马上扣下那三个家伙!”
想到之前盘问三人的情形,岳钟琪很不放心,派李元去总兵魏洪,副将吴文仲和韩登的营中调查。
李元人还在半路上,三人已齐聚魏洪的总兵大帐里。
“好像露馅了……”
襄阳水师协副将韩登这么一说,原本还装出一副凛然模样,谈着正事的另外两人,噗哧吐了口长气。
“咱们可是心有灵犀啊……”
彝陵水师协副将吴文仲一脸轻松地道,之前他们都只是各搞各的,暗有默契,现在捅破了窗户纸,自然放开了心防。
“咱们也是在整肃军纪嘛,岳钟琪握着武昌水师不动,就让咱们在外面忙乎,当饵食一般,他可是不义在先。”
荆州镇水师总兵魏洪是旗人,对岳钟琪这个汉人本就不爽,还在为自己辩护。
“总戎的银子,是存在了江南银行?”
韩登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魏洪一愣,啊哈哈地笑着摸头,反问道:“难道你们不是?”
在江南银行存银子特别方便,而且不必怕谁查到,江南银行的信誉也是杠杠的,就算满人都无顾虑,北京城里,不少王公宗亲都在江南银行开了户头。
“南面……确实有信啊,甚至还容咱们这般行事。”
吴文仲感慨道,另两人心有戚戚,同时点头。
他们早在华容就看到了告贴,最初还不当回事,可前几日不断有零星船只失踪,让他们开始上了心。
接着三人各自发现,有下层军将居然在搞“批发”生意,跟驾着快船在湖上游弋的“南蛮水师”定期联络,将部下人船引导给南蛮,坐收船银。有些兵丁怕家人受牵连,不敢投南蛮,这也不要紧,就把船交给南蛮,只收船银,人头银子就不要了。
大多数官兵还是不敢南投英华,毕竟当官的家人在别处,当兵的家人就在当地,而且对前景感觉迷茫,没那个心气新开人生。于是告贴上所说的“举义南投”之事,就成了交易。双方的来往现实,跟岳钟琪手上所拿告贴的说辞有了很大变化。
一条大船怎么也有五六丈长,大的能到十丈,而造价最多不过千两银子,卖给南蛮却有两三千乃至五千两银子,这算术太简单了……
卖了船,就向上报船损,如果有人投了南蛮,一并报了意外。
下面的人手脚作得太烂,三个主官很快就发觉了,明白了内情,心中都是怒火狂烧,你们好大的胆子!敢背着我卖!?要卖也只有我有权!
于是三人也下了海,有他们支持,这买卖就作得格外兴旺,一时不慎,没控制住规模,竟然卖出去了一小半……
“李元要来了……”
这就是恶果,之前他们一气联手,还以为蒙骗过了岳钟琪,却没想到岳钟琪根本就不信任他们,派来亲信幕僚查探。
吴文仲皱眉深思:“这怎么办?”
韩登若有所思:“咱们还能有卖的……”
魏洪一拍大腿:“跟南蛮好好战一番,这一笔生意就作成了!之前岳钟琪四五十条船没打赢一条怪船,咱们败也能败得比他光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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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 长江大决战:实力派演技
第六百九十章长江大决战:实力派演技
龙阳北面,洞庭湖畔,三四十条大船泊在湖畔,来往人色络绎不绝,搬运着各种物资,船上也叮叮咚咚响得热闹,正在改船装炮。
“又旧又杂!船是这样,炮是这样,人也是这样!这仗怎么打啊?”
长江林鹏舰队副总领,海军外郎将林鹏在岸边抱着胳膊,脸上还是一副不满之色。
另一个副总领,同是外郎将的施廷舸瞥瞥他,同感外加白眼。
自定下“造不如买”的建军计划后,不仅从荆州、彝陵和襄阳水师那买了五六十条战船,加上这段日子湖南船厂赶工的战船,现在长江舰队已经拥有六七十条可载千石以上的大船。
可在习惯了海军标准化的孟林施三人眼里,转瞬就立了起来的长江舰队简直是惨不忍睹。船是大小不一,船型也乱得一塌糊涂,只好捏着鼻子挑了一半出来用,剩下的就当运输船。
船虽杂乱,却总算是有了,火炮也有了下落。贾昊不是完全放手不管,把湖南能搜罗出来的火炮分了大半给孟松海,七八十门,都是英华永历年代,乃至天王府时代的老八斤和老十二斤炮,孟松海甚至还见着了当年金鲤号上的八斤炮……
人就有些麻烦了,从满清湖北水师那一镇两协里投来好几百兵丁和船工,可都吃饱了银子,就想着过安生日子,愿意留下来干仗的没几个。而且就算他们都留下来,孟松海也没那个胆子放心用。把这些兵丁打包转给镖局、船运公司等等单位,极少数还堪一用的人留在了长江舰队里。
要让这些船开动起来,还能打仗,起码要四五百船工,同等数目的炮手,以及两千以上的战兵,人能用银子买,可靠而且胜任就难保证了。
孟林施这个三人新嫩组显出了能耐,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搞到了船,而且还是直接从岳钟琪手下弄来的,这功劳非同一般。“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长江舰队花钱如瀑布,可贾昊却一点也不心痛,这钱花得太值了。
光靠银子没办法彻底砸倒岳钟琪,必须要让长江舰队尽快具备战力。贾昊不计较舰队归属,从神武军里调来一翼老红衣,再调了一营新红衣,作为战兵配属给长江舰队,而赵汉湘也从赤雷军里选出了五六十个会水的炮组,调给长江舰队,架子就这么搭了起来。
船工方面,湖广经略房与信也很关心水路争夺之事,全力配合,发动龙阳、益阳、湘阴、沽罗和湘江沿岸各地的地方官府,深挖乡村,也凑出了三四百敢舍命的船工。
各方重视,资源急速向长江舰队汇聚,从表面上看,孟松海等人创造了奇迹,在一月不到的时间里就拉扯起了一支队伍。可内里是个什么情形,大家都清楚。
林鹏抱怨的就是这事,乱七八糟拼起来,要谈作战,简直就是妄想。而施廷舸那一记白眼,是觉得林鹏贪心不足。
施廷舸道:“咱们才花了四十多万两银子……”
林鹏道:“总不能全花了,打仗不要银子?”
正要吵架,孟松海带着一个人过来了,那人一身绿营兵打扮,腰间还扎着一根宽宽皮腰带。
“让那个王外委转告韩登,再让韩登传给魏吴两人,北面的商船我不要!他们再串通商人卖船,我就扣银子!至于韩登说的那事,还有太多细节要谈,要他亲自来!”
“是是!大帅放心,我朱三一定把话带到!”
朱三点头哈腰地应着,告退时还习惯性地跪地叩拜,孟松海不耐烦地挥手赶开,见林施两人迎上来,扬眉道:“整顿舰队,准备出战!”
这就出战了?船没改完,人也没训,怎么打?
两人惊疑不定,孟松海嘿嘿一笑:“演戏而已……”
岳钟琪的武昌水师收缩在常德东北湖畔,而一镇两协的水师在安乡南面的湖岸立营。岳钟琪幕僚李元带着武昌水师中营十多条战船泛舟前来,见到的却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大营,顿时心头剧震,暗叫不好,莫非是……
留守军营的人告知李元,巡湖队遭遇南蛮船队,双方正在对峙中。三位主将领大队人马往援,怕是正在大战中,李元这才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三人带着水师去投南蛮了呢。
朝廷在湖北的军力构成很复杂,武昌大营汇聚的是安徽、河南、山西等地的绿营。武昌水师也由武昌大营主将直管,官兵相对可靠。荆襄方向,荆州旗营没什么战力,但终究是吃朝廷铁杆庄稼的,也还可信。
除此之外,包括水师,湖北还有好几万绿营,这些人的屁股就有些不稳了,所以李元来时,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战场在哪?鸭尾荡一带?好,咱们去亲自看看……”
李元不愿就此放弃,听说战场不远,他就想去实地观战,不仅可以第一时间掌握形势,还能确定荆襄水师是不是在暗通南蛮。
大半天时间,李元的船队到了沅江北面,两座大岛之间的鸭尾荡。远远就听见炮声轰鸣,身边军将脸色顿时变了,还真是在大战。
跟着李元来的武昌水师营中军死活不愿再往前行,“若是南蛮那条怪船也在,咱们这一去,就是肉包子打狗……”
武昌水师是被雷公号打怕了,李元也没办法,只好动员悍不畏死的兵丁,驾小快哨去前方打探消息。
探子来回很快,满脸是汗地报说,湖面炮火猛烈,水柱纷飞。破损废船到处都是,战况很激烈。南蛮聚了上百条战船,正压着荆襄水师痛打。他们寻着荆州水师总兵魏洪时,魏总兵正换船再战,据说已是换了三条船,依旧奋战不止。
“扯蛋……这些家伙哪来那么高的心气?”
李元可不相信,但探子所报的战况却无问题,他虽觉不对劲,却也无话可说。
他还想一探究竟,问探子有没有看到南蛮的怪船,探子都说湖面炮烟太浓,看不清楚。
犹豫了许久,再跟中军吵了好一阵,依旧没有结果,荆襄水师却败了下来。
“快走快走!南蛮若是追击,咱们可得全军覆没!”
见到了李元,一身湿漉漉,还吊着胳膊,满脸是血的魏洪惊惶不定地喊着。
“果然是败了……”
这个结果早在李元预料之中,他不确定的是,南蛮这支凭空蹦出来的船队,跟荆襄水师到底有什么关系,可就眼前所见,之前的怀疑似乎都站不住脚,魏洪确实是在死战。
“状况如何?怎么会败?”
上了魏洪的总兵座舟,李元继续逼问。
“估计丢了一半多船吧,南蛮太厉害,隔着几里远,咱们的船就一条条沉了,连对方船影都没见到。被打得乱成一团,南蛮的船队再扑了上来,就这么……哎哟……”
魏洪气喘吁吁地说着,不小心牵着了伤口,还呲牙咧嘴地叫唤。
再招来韩登和吴文仲,两人虽没受伤,却也是一脸灰败,满身湿透,据说也是换船再战,但依旧力不能敌。
“多半是那怪船躲在后面发炮,就它一条船,还好对付,可再加上一个船队,真是麻烦了。”
武昌水师营中军以自己的亲身经历,间接在帮三人说话。
李元没寻着什么破绽,一脸狐疑地下了船,回报岳钟琪去了。
看着李元船队的模糊船影,魏韩吴三人对视一眼,灰败脸色猛然一变,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
“南面那个孟总领,很好说话啊,为了帮咱们掩饰,处处配合。只要下面人嘴巴闭紧了,岳钟琪怎么也寻不着把柄!”
“下面人知情的大多都过去了,不知情的,被咱们摆布在外围,还以为是在真打。少数几个,就像那王外委,都是吃饱了银子的,怎么也不会自寻死路。”
“我都在佩服自己的演技啊,以前还不知道,自己能有这本事。”
三人嘻嘻哈哈,极为快活,这一战是他们跟孟松海串通好了的。李元要来查营,逼得他们必须“洗白”之前的失船,要怎么洗呢?当然就是被南蛮给打沉,或者缴获了呗。战败不可耻,朝廷上下都以被南蛮打败为常态,打败南蛮为反常……
双方在前期接触里商议好了细节,再各领大队聚会鸭尾荡。荆襄水师将孟松海看不入眼的小船破船摆在前面,让南蛮水师当靶子轰沉,三位主官又表演“换船再战”的戏码,将最大最好的战船让出来。
其他孟松海入眼的战船,处置则各有分寸。如果是知情并且有心南投的,就装作看不见,让他们自己投向南蛮。如果是不知情并且看不顺眼的呆头鹅,则以军令调度孤立,由南蛮自行强攻。那些知情但却无心南投的,通过手下亲信早已联络好了,装作力战难挡,驾舢板逃走,丢下大船就好。
总之这鸭尾荡水战,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就这么一出戏码,又卖出去四五十条战船,三人私囊鼓胀,还有大战名义掩护,岳钟琪很难查得清楚。
“可失船太多,岳钟琪会不会以此名义处置我们?”
吴文仲还是有些担心,岳钟琪是大帅,一定要收拾他们,总是有办法的。他们一镇两协,本有二百来条战船,前前后后竟然卖出去了六成,加上用来当战事道具的“演出成本”,他们现在只剩下四十来条战船。
“这个好办,之前咱们不是在转卖商人的船么?把那些船补到营中,失船数目能少许多。咱们丢的船多,可丢的人少,败迹也显不出有多厉害。”
韩登无所谓地道,之前他卖自己的船不够,还从襄阳商人那拿船,转手给南蛮。
“他想以战败为由处置我们,怕也难服军心。之前他本就大败,连儿子都丢了,一月来攻常德也没得手,咱们这一败算什么?眼下江西那边打得顺利,他要整我们,就不怕朝廷寻机整他?朝廷本就对他一个汉人当大帅不满,还有传言说,他跟他叔叔岳超龙私下有了默契,要不然怎么一下从武昌跑到了常德来?就是在常德跟他叔叔装样子嘛!我看啊,他绝没胆子在自己后院放火。”
魏洪笃定地说着,论官场政治,他这个总兵的见识,自然比两个副将高。
吴文仲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咱们这事似乎搞得有些大吧,战后朝廷追查,那该怎么办?”
韩登嗤声笑道:“别说朝廷了,就连皇上,怕都是眼巴巴地指望着南北能议和,这一战为的不就是这个么?咱们终究没投去南蛮,一颗心还是向着皇上,向着朝廷的。朝廷怎么可能来追究这事?你没看过《中流》?朝廷要出兵的绝密消息,可还是从紫禁城里,皇上的身边人口中传出来的!”
魏洪也道:“你啊,思路要搞活……”
靖边大将军行辕,岳钟琪对李元道:“他们是在演戏!我已接荆州府文报,说荆州水师营的人在荆州找船商购船……”
他愤然摇头:“南蛮的船队是哪里来的?是他们卖过去的!”
李元抽了口凉气,那之前所见的水战……
岳钟琪叹气:“可这证明不了什么,他们脑子还真是好用,手脚也真是干净啊。”
李元咬牙道:“这可是谋逆之举!大帅就该果断处置,将这三人拿下!”
岳钟琪苦笑,笑声显出一丝怆然:“三人?何止他们三人?没有下面人配合,他们怎么能将这等事办得如此麻利?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一镇两协上下,跟南蛮全有了默契。处置?现在他们还能留着面皮,不愿也不敢南投,我要一处置,怕他们全都要跑南面去!”
“江西战场,锡保和田文镜已打进袁州和吉安。我在湖南,非但没有牵动南蛮,反而生了内乱,就算皇上信我,也再难保我。”
李元楞在当场,就听岳钟琪嗓音越来越低沉:“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这可是国战,他们那颗心到底生成什么模样?”
李元回过味来,想及雍正对此战的态度,想及此前从朝廷传下的风声,他忽然有所感悟。
“大帅啊,要怪……就怪朝廷已无心复这天下,此战只为讲和。”
李元这话,如撕开暮色的晨光,岳钟琪心中顿时亮堂。
是啊,他居然以己心度他人之心。对他而言,对田文镜、锡保、鄂尔泰乃至李卫而言,都担着这一战的责任,无心去想战后之事。可上到王公宗室和朝廷,下到地方文武,特别是绿营,想的却是终战之事。
对绿营来说,这一战打好打坏又有什么差别?反正都是要讲和的,能出力就出力,能得利就得利。至于跟南蛮勾通,既然本就要讲和,又何妨现在就“友好相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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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长江大决战:老天丢瘪十
第六百九十一章长江大决战:老天丢瘪十
岳钟琪终于明白了,当初他见到荆襄水师那三人时,为啥觉得尾椎冒凉气,原来是那三张笑脸太过灿烂,根本就见不着一丝战时的烟气!
武昌大营多是北面官兵,基本可信,武昌水师自己直掌,还能看得牢,可其他绿营,不仅不可信,还要拖自己的后腿。无弹窗豆腐小说www.uu234.com
常德之战,为什么老没进展?因为配合自己的湖北绿营根本就不出力。
眼下南蛮还是处于守势,可他们正在调兵遣将,一旦要转为攻势,整个湖广,除了他的武昌大营,外加荆州旗营,就再无可信之兵,形势万分危急!
岳钟琪打了个寒噤,常德还不是最麻烦的,如果岳州那边……
他急声对李元道:“速速派人……不,你亲自去,去见鄂尔泰!告知他岳州形势不妙,湖广方面,甚至江西,都得全盘重新计较。”
由荆襄水师的表现,可以看出湖北绿营烂到了什么程度,逼压岳州的只有湖北绿营,岳州方向崩掉,南蛮完全可以直捣武昌。武昌丢了,再加上南蛮渐渐正握住水路,一旦南蛮由湖南入江西,田文镜和锡保在江西打得越远,肛肠被爆得越惨。
岳钟琪心惊肉跳,孟松海、林鹏和施廷舸却是振奋不已,齐声称颂。
长江舰队有谱了,前前后后从荆襄水师那买来了百多条船,贾昊和房与信又全力支持人炮,之前还在鸭尾荡搞了一次“演习”,拼凑起来的舰队有了初步作战经验。
更好的消息是,皇帝过问了长江舰队的事,强调长江舰队的经费、人员、物资第一优先!得知孟松海的银弹战略奏效,皇帝大手一挥,一百万银子不够,再给一百万!二百万啊,想到整个海军,圣道十年的预算也才六百万,孟松海心头都是虚的,就怕见了萧老大,被成天念叨预算不够的老大给生吃了。
除此之外,皇帝还亲自下令,把在北江跑的另一条轮船宁泰号的锅炉、轮轴等等零件全拆到湖南,给雷公号当备件,雷公号终于又能在江湖上一展身姿。
长江舰队还需要解决一些细节问题,比如陆军炮装上船,还得重造炮车,之前是直接把陆军炮架弄上船,鸭尾荡一战里还顶翻了好几条小船,不得不卸下炮架,直接把火炮放在船头,还不能用十二斤炮。等这些小节搞定,孟松海就准备大起舟师,跟岳钟琪的武昌水师决一死战,彻底把洞庭湖和湖广江西水路握在手中。
圣道十年四月底,气候已暖,湖广江西这绵长一线,南北各方大员感受各异,或冷或热。
胜捷军都统制展文达带着部下,策马行在岳州成外,他正满心狐疑。
展文达在岳州一面整编胜捷军,一面抗击当面两三万敌军。胜捷军由一个卫军改编的正规师和两个义勇军师组成,三师兵员装备都没到齐,岳钟琪还握着水路,随时可能切断岳州后路,跟北面清军南北夹击,原本自觉压力很大。
当面清兵一直像蔫了一般,没什么大动静,仔细一查探,原来是岳钟琪将武昌大营火器军拉到常德后,剩下那半数人马跟湖北绿营搅在了一起,战意很弱。展文达松了一口长气。湖北绿营……南北相处这么多年,跟湖南这边已经养出了不少默契,他们可没死战的心气。
可最近几日,清兵骤然回撤,让展文达很是不解。江西形势不妙,贝铭基和陈廷芝咬牙死撑,却还是丢了峡江和分宜两县,江西防线被破成三面,锡保和田文镜形势大好。
按常理说,鄂尔泰这边也该更加主动,怎么也要推着绿营打打岳州,现在不仅毫无动静,反而落跑了?
哨探报说清兵确实在向北撤退,但不清楚缘由,部下战意心切,被压在岳州这么久了,觉得是出击的好机会。打垮当面之敌,威胁一下武昌,说不定能搅乱整个战局。
展文达也有这个心思,可他很持重,想要亲眼看看清兵动向,好下确定判断,万一清兵在玩什么花招呢?
展文达带着军部参谋和哨骑,数十人在城北转了一大圈,出城十多里也没什么特别发现。部下觉得清兵后撤之事该能确认了,可展文达心细。他跟何孟风、谢定北和贝铭基等人都出自绿营,投了英华,才在黄埔接受了系统的军学教育,对操典的看重已到了教条的地步。
“我方处于守势,不得确定的情报,绝不可轻举妄动……”
展文达不理会部下的劝阻,继续前行,眼见离城陵矶不远,正到一处山坡下,一阵枪声传来,好几人当场坠马。
众人赶紧护着展文达下马躲避,其他人则组织还击,带着线膛枪的侍卫撂倒了几人,就见一伙清兵转头奔逃,朝山坡另一侧的林子扑去,依稀能见到马影,也是一队哨骑。
“不、不必追了……赶紧通报大都督,接手……接手岳……”
展文达艰辛地吐出了这一句,话没说完,头就垂落下来,惊骇的侍卫这才发现,他们的都统制胸口正蔓延着大块血迹。
“小展这就去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长沙,大都督府里,听到展文达阵亡的消息,谢定北心头沉重,唏嘘不已。
湖南大战时,展文达还是江西提标后营游击,因衡州之乱,领着江西绿营南投。之后黄埔进修,又在长沙陆军学院任教,才算脱胎换骨,融入了英华武人行列。
从圣道六年起,展文达就一直负责岳州防务。岳州是洞庭锁钥,湖南北大门。前几年虽然南北相安,但彼此也有暗中来往,岳州一直平静如常,没在英华报纸上露面,这正是展文达的功劳。
雍正兴兵南下后,贾昊未到前,也是展文达稳稳守在岳州,顶住了岳钟琪的水陆逼压,跟常德的岳超龙一同并称英北门神。
原本军界乃至朝堂,对“绿营派”里最年轻的展文达寄以厚望,觉得此人谨慎缜密,有为帅之才,可没想到,他却遭遇了可以称之为最轻疏的意外,出城查探军情时与清兵哨骑相遇,中弹身亡,不能不让人感叹造化弄人。
大都督府正堂里,贾昊负手沉思,一脸铁青。岳州局势本已缓和,加之孟松海的长江舰队即将成型,他的长江决战方略正按部就班地进行中。可展文达战死,让岳州又有不稳迹象。鄂尔泰说不定会视之为良机,趁势急攻。
看看身边军将,够级别接任展文达的就四个,何孟风、赵汉湘、陇芝兰和……谢定北。
何孟风是湖南都督,正主持大军汇聚之事,不可能分身。赵汉湘资历够老,可惜埋头在炮兵事务上,单独领军作战的经验不多。骤然接手边防,一下要跨两个门槛,不太合适。
陇芝兰……不是贾昊看不起女人,也不是他私情入公事,而是陇芝兰领军,更多是精神象征,对军务了解不多,还在长沙陆军学院埋头猛补呢。
至于谢定北……那张谄笑的烂脸,根本就是十年未变啊,能信得过么?
看人得用两只眼,贾昊这么提醒着自己。比如吴石头,若是只看为人一面,估计没人相信,这个致力于收罗各族小姑娘的淫棍,爱摆弄死人头的变态怪癖,居然是威震南面各国,统领二十万大军的大帅。
谢定北的资历足够,黄埔进修的成绩也不差,而且还主持过好几年的长沙陆军学院教务,军学造诣绝对合格,这一阵子组建安**也中规中矩,有独挡一路的能力,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有些大,反应有些迟钝。
真是羡慕吴石头,手下战将云集,还都是十几年跟下来的老兄弟……
贾昊暗自感叹,然后看向谢定北,那家伙的一张笑脸马上再灿烂三分,可贾昊却明白,这不是谢定北有所领悟,他那张脸根本就跟膝盖神经连在了一起。
“谢定北,你率已整编好的安**两师速速赶往岳州,接下展文达的岳州防务!”
果然,贾昊开口,谢定北的笑脸就僵住了,他根本没这个心理准备。
“我我……我行么,大都督?”
谢定北额头冒汗,独挡一面自是他日夜所思,可临到头来,还是信心不足。
贾昊沉声道:“只要成了将军,配上龙纹章,就有担当都督,负责一路军务的资格!你若是不行,就把龙纹章交出来!”
谢定北两眼圆瞪,下意识地护住衣领上的龙纹章,看上去就跟掐自己脖子一般,脑袋同时鸡啄米般地点着:“那那……那肯定是行的!”
一边何孟风叹气道:“小展不在了,老谢啊,希望你能把他的那份战功也挣回来。”
他们这些绿营派军将交情都很好,想到已逝去的朋友,谢定北的心神渐渐沉凝下来,接着又升起一丝怒火,鞑子好胆!这笔血债,就让我谢大将军来讨还!
“大都督放心,岳州有我谢定北,管保固若金汤!”
谢定北以这辈子已难改掉的绿营腔调赌咒发誓,听得贾昊心中发虚,再看这家伙脚步矫健地弹出门外,贾昊心说,丢掉岳州的心理准备,看来还得再多作一层。
即便谢定北是头猪,只要能在岳州争取到足够时间就好,待时机成熟,贾昊拟定的长江方略就能施行。只是想到展文达的意外,贾昊心中就蒙上了一层阴霾,老天爷在他这边丢下的骰子可真是瘪十啊。
天威不可测,贾昊自觉已经够倒霉的了,而在江西,还有人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急告大都督和巴经略,庐陵最多还能守半月,若是再无大军,特别是火炮来援,庐陵必失!庐陵一失,清兵沿赣江直上,赣州就危险了。大都督和巴经略的意见失之草率,庐陵是我们的底线,不可再退!我已决意与庐陵共生死!”
江西吉安府庐陵城里,江西都督,平虏军都统制贝铭基对部下这么交代着。
说话的同时,城外炮声隆隆,那是西山大营的炮营在发威,偶尔能听到城中房屋哗啦啦的垮塌声,而己方的反击炮火显得格外微弱。
贝铭基任江西都督,总揽江西防务,但手下兵马薄弱。巴旭起和侯同均虽在江西动员了六个师的义勇军,还有数万乡勇后备,却因为缺乏训练,难以聚成战力,只能沿州县布防。
江西可靠兵力只有贝铭基的平虏军和陈廷芝的神武军,两军正规师仅仅三个,剩下四师都是义勇军,合计四万多人,火炮不到二十门。
就这四万多人,还要分在三个方向。陈廷芝带神武军守袁州,他带平虏军守吉安,还分了两营红衣去建昌,防备清兵转兵建昌入福建。
当面清兵不仅有田文镜的两万江西绿营,两万训练和装备跟江西绿营没什么差别的练勇,还有整个西山大营六万。锡保领西山大营主攻吉安,要直下赣州,去摸梅关。田文镜主攻袁州,企图威胁湖南长沙,还有一部分清兵逼压建昌。
庐陵城里有一师正规军,一师义勇军,城外还有一师义勇军游弈,三师不足两万人,跟六万大军对敌,压力自然很大。
贝铭基对人数的差别不怎么在意,自己这边连义勇军都是线膛枪,只拼步兵,西山大营会死得很难看。可西山大营的炮营握有近二百门火炮,火力差距太大。他之所以没在峡江跟清兵死磕,而是退到庐陵,就是想借庐陵城防削弱清兵的火炮威胁。
雍正当真是下了血本,这西山大营的火炮运用还像模像样,看来还真是西班牙人苦心调教出来的,早知今日,当年就该在吕宋把西班牙人全都砍了……
部下接令退下后,贝铭基暗自叹气。出发前他在贾昊面前拍了胸脯,说不需要大都督再多考虑江西,专心汇聚兵力,到时直捣黄龙就好。
那时他没意识到西山大营的火炮居然有这么多,现在为了江西的安危,也顾不上自己的面子,赶紧向贾昊和巴旭起求援。
“边打边退换取时间这倒没错,可庐陵丢掉,泰和、万安守无可守,清兵能直逼到赣州城下,到时一国震动太大,而我这江西都督,也丢不起人……”
贝铭基正在调理心态,脚下陡然一晃,似乎地龙翻身一般,就觉脑子微微一晕,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接着才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是从北面城墙方向传来的。
“都督,鞑子用火药炸塌了北门一角,现在正向缺口突进!”
不多时,部下急急来报,贝铭基心头剧震,西山大营那帮汉军,简直是丧心病狂啊,他们哪来这么高的战意……
“集结城中人马,随我一同拒敌!”
不及多想,贝铭基迈腿就走,出门时还摸了摸腰间短铳,确认已经装弹。
“你们心志再硬,难道能硬过我们!?”
他还怀着这样一分怒气,西山大营的汉军营从临江府一路打过来,凶悍无比,死战不退者比比皆是,再加上火炮猛烈,义勇军根本挡不住。就连平虏军中那些司卫出身的军官都说,从没见过这么顽固的清兵,也不知道雍正是怎么把这些汉人洗了脑子。
如果西山大营是为占地,四处分兵夺州县的话,义勇军还能发挥作用,靠着线膛枪和牛皮糖战法跟对方周旋,可西山大营就沿赣江而上,聚成一路,闷头朝南打,也没给贝铭基这样的机会。
刚才还说庐陵能守半月,现在看来,不拿出必死的决心,别说半月,今天就要丢城。
贝铭基匆匆而去,脑子里最后还闪过了一月前跟陈廷芝在袁州分手时的情景。
陈廷芝当时问:“老贝啊,你们那一圈人里,何孟风是被管源忠逼反的,岳超龙是被康熙逼反的,展文达是被延信逼反的,谢定北是被抓了之后才反的,就你……为啥自己跳出来反了呢?”
十年前,贝铭基还是绿营江西赣州协副将,杨堂诚率军入江西后,他带着赣州兵马,说动了赣州知府,一同献城南投。
为啥……是啊,现在回头再看,如果知道有今天,那时的自己肯定是要多想想的。
可惜,现在的自己,已非那时的自己了……
贝铭基沉下心思,再不多想,朝北门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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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长江大决战:刺刀对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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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陵北门附近,尘烟硝烟混在一起,依稀可见城墙垮塌而下,露出一段六七丈宽的缺口。//豆腐小说无弹窗www.uu234.com看最新章节//砖土瓦砾堆出一座小山,坑坑洼洼,难以下脚。
大群红衣灰衣身影源源不断从城中涌向缺口,贝铭基一路赶过去,原本就如爆豆一般的枪声已经稀疏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喧嚣声,还有金铁交击的脆声。
自二三十丈外的街道看过去,缺口处就如云雾绕顶的山巅,已挤得肩并肩的两股人潮正在相互推挤着。**在争夺空间的同时,喊杀声、咒骂声和呼号声也如**一般,在缺口上方冲撞不休。
“都督,你怎么来了?这里有我!”
平虏军辖下四十师统制童竞正在调度手下,见到贝铭基出现,又惊又怕。
“你能活多久?你死了我就地接手!”
贝铭基是个刀子嘴,不动点脑子领会,还真当是故意损人。童竞虽然刚转调入平虏军,却已早有耳闻,明白了贝铭基的意思,咧嘴笑了,“都督真不愧是我们天刑社之人……”
童竟是老司卫出身,从神武军里调出来统领新建的四十师,老司卫基本都是天刑社成员,而贝铭基这种绿营出身的也入天刑社,就很少见了。
惨烈的战斗在前方持续着,童竞恨声道:“定有熟悉庐陵城防的内奸在指点清兵,让他们摸到了那处干渠口,用火药炸塌了城墙,还好口子不大。”
缺口处,红衣兵们端着的刺刀如丛林一般茂密,而冲入缺口的清兵则用腰刀胡乱地挥砍着。腰刀对刺刀,在这狭窄拥挤之地,长也不及,利也不及,人数虽然多,却被红衣兵们一步步地挤出了缺口,每退一步,这座瓦砾山覆盖着的“尸毯”就向外延展一截。
“炮呢?城里的两门四斤炮还没拉过来?”
贝铭基已不担心此时的战况,他开始考虑如何抗击清兵下一波攻击,对方肯定会有所更张。领着西山大营汉军营的三个汉人主将里,赵君良跟他很熟,此人脑子好用,敢想敢干,很有本事,否则不可能被雍正点到西山大营里。
“西北面鞑子炮火太密,我让两个炮组去那里反炮,没想到……鞑子皇帝还真舍得下大本钱!当年长沙大战,咱们也就这么多炮,对付的却是十多万清兵……”
童竞满脸不甘,贝铭基也暗自感慨,上到枢密院,下到他自己,都轻视了雍正在西山大营身上下的力气。全文字无广告
此时一想,还真是低估了雍正的决心。当年康熙的十多万大军败于长沙,雍正肯定有所总结。就像更早时努尔哈赤中炮伤死,满人就无比重视火炮一样,现在历史重复,雍正还有西班牙人帮忙,这头一遭苦头就由自己扛着了。
不止是西班牙人帮忙,甚至英华也是帮凶。英华不可能禁了生铁外流,雍正用来造炮的生铁全是英华好铁。此外,南北相处这么久了,有些军器技术还是免不了北流,比如火药。贝铭基看过缴获的清兵装备,至少西山大营已全改用颗粒火药,只是配比还差一些。不像英华是用水车和蒸汽机来磨火药颗粒,背面火药的颗粒细密度和光滑度还差得多,但怎么也比十年前进步了。
满清原本就很重视火炮机动,早年康熙平三藩时,传教士南怀仁造炮,对炮车作出的多项改进,都被康熙列为定制。
而雍正时代,清廷通过各个途径,对英华火炮也有了大致了解,炮车更是没什么技术门槛,清兵炮车改进也很大。西山大营能拖着这么多火炮一路打过来,能很快在一地汇聚成规模,就是拜接近英华水准的炮车所赐。
轰轰……
步兵如潮退下后,清兵火炮又很快轰鸣作响,似乎是在补充这些注解,一发发炮弹轰在瓦砾堆上,间或还有炮弹越过瓦砾堆,砸在后方的英华军人群中,拉出一条条血路。
贝铭基和童竞一面避炮一面抽凉气,清兵炮手的技术竟然这么高?也会欧罗巴炮兵,乃至英华炮兵精锐才打得出来的“翻山炮”?
西山大营建了五六年,有西班牙人的教导,培养出一批精锐炮手也很正常,只是对庐陵守军来说,处境就更艰难了。
红衣兵被迫从缺口处撤退,没过多久,裹住缺口的烟尘里又冒出如潮人群,全是披着灰蓝号褂,裹着头巾的清兵。缺口后方被垮塌民房分割得零零碎碎,红衣兵难以聚起排枪阵型,双方相距最多不过十多步,眼瞪眼地开枪轰击,不时还有手榴弹在清兵人群中炸开,但随着双方人群再度冲撞在一起,手榴弹也没了用武之地。
先是刺刀和枪托,再是膝盖和脚,到后来距离近得只能用手肘甚至额头,而当两边数百乃至上千人顶牛一般地挤在一起时,再没了什么手段,就只能老老实实当这头由数百人汇聚而成的怪兽,每一个人脚下的用力,汇成这头怪兽的巨力。
还有手段,那就是牙齿,没一会儿,两边最前排的那些人,都如疯癫一般,朝对方的脖子和脸面咬去。还有人在招呼着后面人别管他们,直接朝清兵投弹。
这是关键时刻了……
贝铭基和童竞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他们很想加入到这股冲撞的浪潮中,献出自己的微薄之力,与炮泽一同聚作猛兽,可他们的职责并不在这。
“投弹!”
童竞嘶声喊着,人群后方,掷弹兵们咬着牙,拼尽了全力,将手榴弹丢向这股冲撞之潮的后方,心中默念着千万别炸到自己人。
手榴弹不断炸响,清兵人群里升腾起团团硝烟,溅出片片血光。原本清兵人数占着极大优势,正开始将红衣兵朝后推开,遭这一顿不分敌我的猛击,已陷入狂乱状态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下意识地纷纷后退。
脚下还踩着或伤或死的战友,不少还是遭自己手榴弹炸的,刚刚从卫军改编而来的红衣兵却毫不退缩。有了活动的空间,他们放平了刺刀,列作一条刀林之墙,重重地击打在士气从顶峰跌落下来的清兵人群上,就那一瞬间,六七丈宽的正面,整整一层清兵,足有三四十人,几乎同时仆倒。
不敢再跟红衣兵的刺刀林对抗,清兵如潮水倒卷,轰然溃退。
“好样的!这些兵……真是好样的!”
亲眼见到手下的兵如此悍勇,贝铭基压着眼中的泪花,激动地低声赞道,有兵如此,为将何求?
“虽是卫军出身,可论心气,也不比老红衣差多少。”
童竞嘴里附和着,心头却如割肉一般地痛。尽管这些日子来,他的师一直被清兵压着打,但伤亡并不大。而眼下为了守这个缺口,不过片刻功夫,估计已经付出了上百条人命,伤者更不计其数。
接着他展颜道:“鞑子怎么也不可能在心气上压过咱们,我看刚才也就是发疯,疯劲一过,就顶不住。”
这话稍稍解了贝铭基之前的疑惑,鞑子那边,不发疯,还真是硬不起来。
不过新的疑问又来了,到底雍正下了什么药,能让这些汉人官兵发起疯来?西山大营的满军营在攻庐陵东面,一直有气无力,只推着炮轰。反倒是汉军营,居然在这里鼓起了决死之心。
贝铭基一面交代童竞赶紧布防,一面又想到了赵君良,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真想当面问问,到底汉军营是吃了什么药。
“你不是说,贝铭基生性羸弱,绝无心死战吗?他到底吃了什么药,为什么还不退?”
庐陵城北,西山大营的帅帐里,锡保训斥完了一帐刚败下来的部将,再逼问汉军营右翼总统赵君良。辛辛苦苦炸开缺口,不仅没攻进去,反而丢了好几百人。虽说死的是汉人,可西山大营现在也就靠汉军营冲锋陷阵,这么打下去,别说赣州,庐陵能不能拿下都是个问题。
“我也想不通……当年他胆小怕事,之所以投南蛮,多半还是见江西提标等绿营反了,害怕朝廷整肃整个江西,所以才眼一闭投了南蛮。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听他领军在外打仗,这性子怎么一下就变了呢?”
赵君良熟知贝铭基,可熟的是十年前的贝铭基。
锡保无心听这些,他指向汉军营左翼总统杨鲲:“你接着上,既已破开城池,就该趁热打铁,一举入城!”
杨鲲苦脸道:“大帅,咱们从峡江打过来,南蛮乡勇一路袭扰,左翼伤损极大,怕将士们难扬战意……”
“闭嘴!谁伤损不大?满军营到现在也有无数死伤,现在城池已破,就该趁热打铁,一举突入!”
一直老神在在的老将张朝午厉声喝道,他是被俘之将,背负着这样的污点,雍正也不好给他名分,只让他以西山大营火器操练总教习的身份协助锡保。但汉军营是他一手拉扯起来的,赵杨两人还是得他举荐,进到西山大营,因此他能以汉军营主帅的身份训斥杨鲲。
也正是这样的背景,让张朝午心中憋着一腔烈焰,一定要带着汉军营打出不世奇功,杨鲲叫苦,让他怒火高涨。
“标下无能!标下亲自率队再攻!”
张朝午这一骂,却把赵君良骂了起来,刚才败退下来的正是赵君良的右翼。
“我军刀枪分立,肉搏始终吃亏,还望大帅将刺刀营调给标下!”
赵君良已经总结出了教训,南蛮刀枪合一,汉军营的火枪兵只能用单刀肉搏,很是吃亏,即便有人数优势,也难击败南蛮。而汉军营里的那营刺刀队,该能派上用场。
“这个……好!勇气可嘉!本帅就许了你!”
锡保不太懂,看了看张朝午,老将微微点头,这才表了态。
火炮再度轰鸣,将那段城墙缺口轰得泥瓦飞溅,上千清兵,端着火枪,枪头刺刀明晃晃的,汇聚成一片钢铁般的芦苇荡,在数十名军将的带领下,朝缺口处猛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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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长江大决战:好大一个坑
第二卷]第六百九十三章长江大决战:好大一个坑——
第六百九十三章长江大决战:好大一个坑
“封妻萌子,就在此时!冲上去!”
清晨,赵君良亲自押阵,领着人马再战。豆腐小说无弹窗www.uu234.com昨日他带刺刀营两度冲击缺口,都被士气正旺的红衣兵击退。战况虽已不如之前难看,但红衣兵的“掌心雷”丢得越来越有经验,己方人越多越吃亏。
今天重新调整了部署,锡保也发动人马在其他方向佯攻,赵君良有信心一举突入城中。
呼喝传开,周围的官兵都机械地应着,对他们来说,未来之事已太过遥远,这一战就如地府十八层地狱的酷刑一般漫长,不管是生是死,早解脱早好。
“枪端好!劲憋足!皇上喂在你们身上的银子都变作屎拉掉了么!?”
见到部下一片死气沉沉的麻木,赵宏良夺过中军的鞭子,劈头盖脸四下抽去。兵丁不躲不闪,被鞭子抽上也不叫唤,如点中开关一般,整个人顿时振作起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气,状态骤然提升了一截。
“***就是贱!不抽不来劲……”
赵宏良暗自骂着,却带着一丝自傲。朝廷辖下数十万绿营,十多万八旗,论战力,论忠心,也只有他们这西山大营的汉军营,能与南蛮红衣一战,甚至还能正面肉搏!这种战斗,即便是西山大营的满军营,也要闻风丧胆。想及此处,他有一种力挽狂澜,拯救大清江山于水火中的畅快。
雍正建西山大营,最初是他们这些军将由西班牙人手把手地教,再由他们带千把外委等基层军将训,接着才募兵成营,一营一营拔了起来。士兵普遍受了两三年训,而他们这些高层军将已训了六七年。
西山大营的练兵之道,土洋结合。土的是戚继光的练兵法,洋的是西班牙人的经验,二者本有不少差别。
戚继光强调选兵要选淳朴子弟,西班牙人则无所谓。戚继光说带兵要恩威相加,缺一不可。西班牙人则强调鞭子之下出强兵,也只有鞭子才能把士兵抽出直觉反应,而这也是对士兵的最大恩惠。
张朝午等练兵将领结合两方经验,选兵用戚继光之法,汉军营的兵丁来自直隶各省乡间,山西和山东人居多,都是老实巴交,上到祖辈都没怎么出过山沟的农家子弟。训则用西班牙人的经验,听说也是南蛮练兵之道,几年实践下来,渐渐把握到了火候,效果还真不错。
但这都不是最关键的,张朝午以苏武自诩,觉得一支军队的“气节”最为重要,气节决定军队的战意,而气节怎么来呢?自然是恩义。
于是汉军营里活跃着一批儒生,日日讲三纲五常,大义觉迷。几年下来,皇上之恩,满汉之义,如铁水一般,凝得兵丁的脑子死沉沉一块。
光说还不行,总得有实惠。不好触动其他绿营,雍正没有另定薪饷,但从菜银等方面给汉军营有所补贴,同时各级军将稍有收敛,克扣军饷的动作不敢太大,汉军营的风气跟其他绿营乃至旗营有不小差别,这才让汉军营有跟南蛮红衣正面硬战的心气。
“上到皇上,下到自己,花了多少心血,才凝出了这么一支强军,可在战意上却依旧没能盖过那些由卫军改编的红衣。听说他们最早也出自绿营,南蛮到底是靠什么来凝住这些人的心气呢?”
看着部下们冲向缺口,赵君良还如此感慨着,可惜,这个问题就跟贝铭基为何有死战之心一样,不当面交心,根本就没答案。
“突进去了!南蛮溃败,缺口根本就没多少人把守!”
部下欢呼着,赵君良精神大振,太好了!
不是昨日将南蛮打得胆寒,就是其他方向的佯攻起了作用!赵君良清楚,能破开庐陵城墙是内应的功劳,既有内应,能破得此处,就能破得他处。
“小心有诈……”
立在缺口处观察,只见烟尘弥漫,瓦砾密布,缺口周围的一片民房全都塌了,真没见到大队红衣的身影,赵君良还拎着三分提防。
“速报大帅和张总操,说我赵君良已……”
看了半响,没什么问题,赵君良兴奋不已,真的破城了!
一句话没喊完,天地猛然模糊了,轰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压碎了已出窍的魂魄。
四月二十四日清晨,庐陵城北门西面,强度远胜于清兵炸塌城墙的爆炸,将城池内外十多万军民震得几乎全跌倒在地。
“敢炸老子的城墙,老子就全埋了你们!”
缺口远处,贝铭基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鼻孔湿漉漉的,开口就骂。
清兵有火药,他手里更多,清兵搞爆破,他就搞场更猛的!
这是昨日跟清兵刺刀队肉搏之后,他紧急订下的对策。虽然打退了刺刀队,可红衣损失也极重,连师统制童竞都持枪上阵,受了重伤。跟清兵在缺口处硬拼消耗,贝铭基觉得太划不来,而缺口处的满地瓦砾和密集民房给了他灵感。
烟尘依旧浓郁,红衣兵小心地结队搜索过去,好半天都没见着人影。脚下渐渐升高,全都是瓦砾,等来到缺口附近时,一圈红衣全都停下了,抽凉气的嘶嘶声此起彼伏。
贝铭基摸了过来,踏上一片足有一丈多高的瓦砾堆,朝前一看,也禁不住抽了口凉气。
“马聋子!你当咱们是在开水塘呢!?”
他高声叫着,都督府的军需官姓马,炮兵出身,听力几乎都没了。这场爆炸是马聋子主持的,在这片瓦砾和民房下埋了数千斤火药,效果当真不凡。
透过烟尘看下去,依稀能看到本该是民房和小巷的缺口区域,已变作一片连环大坑。深一两丈,直径从两三丈到五六丈不等。他在天文望远镜里见过月亮,此时这情形就跟坑坑洼洼的月亮一般。
部下一边报告还一边乍舌:“没找到活人……进来了一两千人呢……”
还能有活人就是奇迹了,想想起爆时的场景,贝铭基自己就心惊胆战。天塌地陷,瓦砾横飞,别说活人,死人都难见到,全埋下面了。
贝铭基想高声大笑,一两千人,估计清兵的刺刀队全报销在这里了。不止如此,炸成这样,只要在瓦砾边缘布置一圈防线,看清兵再怎么突破,这里可全是坑啊。
“这里有活人!”
奇迹还是出现了,紧靠城墙缺口的地方躺着好几十名清兵军将,大多数都肉绽骨裂没了气息,少数幸运儿还活着。
“这有一个大官!”
接着再有了发现,把那晕乎乎的大官架过来,尽管满面土尘,贝铭基还是认了出来,“赵君良……”
赵君良呻吟着叫道:“贝耗子,真没想到,你不仅有了胆子,也有了脑子。”
熟人相遇,已成仇敌。封妻萌子,功盖满朝的梦想破灭,赵君良万念俱灰,闭眼道:“你真有胆子,现在就杀了我吧。”
贝铭基嗤笑道:“处置你这种人是上面的事,我跟你又没私怨,杀你作什么?”
十年未见的贝铭基让赵君良感觉极度陌生,而这话里透着的东西,更让赵君良不解,他禁不住好奇地问:“老贝,十年前,你为什么要投南蛮?”
贝铭基很无奈,怎么是个人都要问他这事?
“现在我可是江西都督,掌着数万大军,还受封武威将军,你说我为什么不南投?”
无心跟这家伙扯蛋,贝铭基用对方最能听懂的话敷衍着。
这话可哄不住赵君良,他回敬以嗤笑:“老贝,我们相处多年,你是个什么人我还不清楚?真是要搏富贵,当日局势那么乱,你就该在江西领兵抗击南蛮。田文镜是怎么起来的?不就是危难时赌了一把么?现在他可是江西王,军机大臣!”
贝铭基耸肩道:“人是会变的,眼光也是不同的。”
赵君良忍不住唾骂道:“是啊,你本还算是人,却变得禽兽都不如了,连起码的忠义都受不住!”
“哈哈……忠义?”
本来无心斗嘴,贝铭基也被激出了怒火。
“我刚才还没说完,人是会变的,但怎么都不该忘本!没错,十年前我是觉得赣州再难守住,连岳超龙那样的人,都背了黑锅,我没什么背景,下场更惨。还不如投了英华,明哲保身。可这十年下来,我越来越庆幸当初的选择,我不是从人变作了禽兽,而是从禽兽变回了人。”
贝铭基怜悯地看向赵君良:“你们这些后脑勺拖着辫子的汉人,还有脸面骂我们?你们西山大营的汉军的确凶悍,可也就是禽兽那种凶悍。人虽然一时会怕禽兽,却绝不会跟禽兽为伍,也总有法子收拾掉禽兽。”
他指向周围的部下:“看看我这些兵,他们不是正宗的红衣,半年前才从卫军,也就是以前的绿营转作红衣。但他们为啥能像那些老红衣一样,跟你们死死顶牛?就因为他们清楚你们,清楚你们上面那个朝廷的本来面目,绝不愿向那禽兽朝廷低头!”
贝铭基再指向北方:“你们取了峡江和分宜两县,为什么老百姓全都往这边跑?不就也因为老百姓都知道你们不是人,而在我们这边,才是抬头作人么?”
部下们挺胸昂首,满怀优越地看向赵君良,这话真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对这些十八到二十岁不等的年轻人而言,自打懂事起,英华这一国就已跟他们的生活密不可分,他们的朝廷,始终在他们身边,至少乡镇里的官员都是时时能见。居家、读书、服役、讨生活,都有朝廷和官府在引着,外加长辈不断提起的两朝对比,他们对这一国的认同感已是刻骨铭心。
即便很多官老爷的品行不怎么的,朝廷也不是什么处处让人满意,可跟北面那个满人压着汉人,男人个个后脑勺拖着耗子尾巴,官老爷堂而皇之压在老百姓头上,连声都不准吭一声的朝廷比,活在自己这个朝廷下,简直就是身处仙乡。
他们大多来自乡村和小镇,读书不多,什么天道,华夷之辨还懵懂不明,但都有一个朴素的认识,这朝廷,这一国,是自己的朝廷,自己的国,是人的国度,跟北面那鞑子之国有本质的不同,怎么也不能被这些鞑子再占了家乡,将自己变作禽兽。
赵君良之前心中怀着的另一个疑问也有了答案,但他却满心不信,而且还不愿服输。
“民心?你们那个乱糟糟的朝廷也能得民心?呵呵……这处城墙是怎么塌的?不还是庐陵人给的消息?”
贝铭基嘴角微微一扯:“内奸处处有,咱们这一国格外能容人,人堆里出一些禽兽也没什么出奇。当日引着鞑子占中原的,不就是这些人么?你放心,既然这里有坑侯着你,别处自然也有坑侯着他们。”
说话间,就听到爆炸声和枪声连绵不绝,当然不是这里那种爆炸,而是手榴弹的声音,其他地方也正战斗着。
……
第六百九十五章 长江大决战:利与情的纠缠
第六百九十五章长江大决战:利与情的纠缠
刚进五月,庐陵城下,锡保和张朝午却如被九月烈日燎烤,汗水止不住地向下流。//豆腐小说无弹窗www.uu234.com看最新章节//e^看
雍正发来急谕,转述了岳钟琪和鄂尔泰的奏报,要锡保和田文镜评估江西形势,看是不是能继续打下去。
前方没有统帅的坏处就这么显出来了,湖广江西本是一盘棋,湖广真要崩盘,南蛮顺江而下,抄了后路,江西大军全部完蛋。但不管是判断还是决策,都必须从湖广江西各自传到京城,没办法合为一体来看。
如果雍正直接下令后撤,江西这边还不至于这般惶恐,可雍正不太清楚前线局势,他更担心这是南蛮虚张声势。
从南蛮报纸上看,荷兰人已服了软,放弃马六甲,开放巴达维亚为自由商港,缅甸也已全部拿下,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放弃所有跟缅甸有关的殖民和贸易特权。但风bō一面卷到欧罗巴,一面搅动了南洋伊斯兰诸国,后势更为复杂。南蛮不得不在两地维持大军,不可能尽数撤回。
就算李肆撤回一些jīng锐,可雍正觉得还能坚持一阵子,坚持到他拿到足够的砝码,比如打下赣州,进bī长沙,威胁到南蛮腹地。
被这样的**牵引着,即便岳钟琪和鄂尔泰所报的南蛮谋算有**成可信度,雍正也很怀疑。当然,南蛮一下子拉扯起来可以跟湖广水师抗衡的船队,这事的可信度也在影响雍正的判断。
因此雍正给江西将帅的谕令,表面上是在征求意见,实际却是在传达他的想法,这般压力上身,江西形势都已不怎么重要了,锡保和田文镜都觉不堪承受。
“皇上要咱们作主?打不打,怎么能让咱们说了算?”
田文镜那边还不清楚是什么想法,锡保下意识地就想缩卵。
张朝午沉默着,他在回想之前部下杨鲲的话,“就这么回去了,我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没错,训了六七年的西山大营汉军营,被皇上视为救国砥柱,可在江西打了这么久,连一座府城都没拿下,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他们汉军营能跟南蛮红衣兵正面相抗,甚至能拼刺刀,他们自认是大清第一强军!可这有什么用?皇上和朝廷只看结果。
杨鲲的话还不是比喻,说回去后没了前程,而是真真切切的实话。张朝午很清楚,皇上为彰显满汉一家的姿态,为立汉军营,背负了太多压力。当初建汉军营,满人和朝堂反对声làng如cháo,皇上压下了。为了发动这一战,皇上还不惜对满人宗室重臣高举杀威bāng,强力按住了反对之声,而希望就寄托在西山大营,确切说,就在汉军营身上。
京城早有风声,汉军营打得好,没有行错举差,也只算过关。如果打得烂,还留下什么小辫子,那就是误国叛逆,甚至会成皇上讨得南北和约的垫脚石。
小辫子已经留下了,杨鲲哭诉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总cào!赵君良陷于南蛮,此事怎么辩清?京城那边绝对会说他是投敌了!”
想到赵君良,张朝午就一阵恶寒,是啊,汉军营右翼总统,提督衔级,就这么被南蛮抓了,说是亲冒矢石才失陷的,谁信?现在消息还没传出去,京城一旦知情,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满人绝对会群起鼓噪,叫嚣他们早有预见,汉人不可信不可用,皇上能不能顶得住这压力?
估计是顶不住的,而且也不想顶。皇上决然发动这一战,为安抚满人,不得不明面上许诺,是为求南北和议,甚至都不顾这风声传出,会影响到下面官兵的士气。如果汉军营没能给皇上撑腰,还败了名节,不等满人鼓噪,皇上自己就要先下刀……
必须打下去!不管湖广那边是个什么情形,汉军营的未来,他自己的名声,都系在自己身上!
可该用什么借口说服锡保和田文镜,乃至说服皇上呢?
张朝午想得入神,听锡保正骂道:“岳钟琪和鄂尔泰该死!握着武昌大营和湖北绿营,水路全在手里,还没见着南蛮的大军,局势就败了……”
脑子一jī灵,张朝午心中有底了:“大帅,我看是岳钟琪和鄂尔泰夸大其辞吧,之前他们就主张攻湖南,皇上没用他们的条陈。这一战后,岳钟琪前程黯淡,鄂尔泰想入军机处的愿望也要化作泡影。”
这话说得太lù骨,锡保明白得通透:“他们……是故意要坏咱们的事?怎么敢!?”
张朝午没回话,锡保也不是问他,接着自语道:“没错,有什么不敢的?当年那伪帝李肆祸luàn广东,可一省文武,为了自己的前程,都敢隐瞒不报。十年前长沙大战,先帝中风,各路人马那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皇上……”
话到这也越界了,锡保赶紧闭嘴,可张朝午明白,这是在说,今上得位,那更当得起“怎么敢”三字。
张朝午下yào,锡保全盘吃下,但还在担心军事层面:“可如果南蛮真抄了咱们后路,那可是大祸临头啊。”
张朝午道:“到时错也只错在湖广,不在大帅。如果大帅不能有所建树,别说赣州,吉安都没拿下就退回去,到时大帅的前程……”
这祸更大,锡保脸sè微微发白,但自家安危才是第一要务,后路真被断了,总得自保,他还没定下决心。
张朝午再加把劲:“南蛮真要自湖广抄我后路,必然要拿武昌。武昌一下,局势已然败坏,那时我们再退,不仅兵法上站得住脚,退也来得及。”
锡保终于定下了决心,一拍大tuǐ道:“他们丢他们的老母,咱们打咱们的!”
紧接着田文镜的书信也到了,田文镜对岳钟琪和鄂尔泰已是恨之入骨,眼见江西局势大好,这两个家伙就来扯后tuǐ,绝不能被他们坑了!
两人合计之后,各上折子,力陈江西局面正到关键时刻,绝不能松懈。岳钟琪和鄂尔泰手握数万大军,没求他们在湖南占地,但怎么也要守好江西后路。
雍正原本也在犹豫,得了江西奏报,决心也稳了下来,他严厉斥责了岳钟琪和鄂尔泰,要他们办好自己的事,别动不动就luàn叫唤。
“南蛮居然还在长沙招乐伎犒军,这般败坏风化之事,还当作喜事,堂而皇之登在报上,昭告天下……看来南蛮一国,穷兵黩武,军心人心,都已不堪用了啊。”
紫禁城映华殿,雍正挥着报纸,对茹喜这么说着。虽然出了这么一桩意外,西山大营和田文镜在江西进展也太慢,但总体局势还是北攻南守,雍正情绪也还算好,有空来映华殿找茹喜分享心情。
茹喜脸上却浮着yīn霾:“皇上,就如早前咱们放消息给南面一样,这事怕也是南面隐真于真。臣妾知那李肆,他行事不按常理,顷刻间nòng出一支船队制住大江水路,也不是全然不可信之事。”
这话让雍正脸sè顿时yīn沉下来,特别是茹喜说到李肆的语气。
“你和李肆当然是相知的,他的长短,你的深浅,你们彼此不都清楚得很么……”
雍正在心中嚼着舌头,面上却没发作。
“皇上还该多注意咱们满人这边的心思,臣妾听说,几个铁帽子郡王的nv人最近走动很密,外面嚼舌头的声音也闹得慌,这关口可不能出什么大意外。”
茹喜尽量委婉地提醒雍正,她满心靠着雍正,但眼里却看得清楚,李肆手里的牌可比雍正的牌大得多,国中局面也要清朗得多,而最近雍正似乎有些过于自信了,特别是对满人这边的情绪不怎么放在心上。
雍正终于怒了:“意外?再有天大的意外,那李肆敢打过江来?他的起家jīng锐,羽林和龙骧两军,在汉中跟陕甘绿营和满méng马队相持不下,看来已经是烂了。就算他的南洋大军已潜于湖南,可大半年征战,已成疲师,根本就不足惧!看他还在民间强征乡勇,据说湖南江西就征召了十万乡勇,到现在也不过是这般局面。我看他也在盼着朕送过去和约,朕是要送的,可不是现在!且让他仰脖子踮脚尖好好等着吧!”
他起身拂袖道:“你区区一介nv流,军国之事不要chā手这么深!”
雍正扫兴而去,茹喜两手扯着手绢,几乎撕成两半。
“军国之事不要chā手这么深?这是要将我推到一边了么?呵呵……那日夜里,不是我那一句话,你真能定下大决心,去跟隆科多联络?”
被轻视的怒火,跟始终得不了宠幸的怨冷之心hún在一起,茹喜忽然觉得,昔日那个雍王爷,四阿哥的面目开始模糊,而这个雍正皇帝冷厉、无情、固执、自负的面目渐渐清晰。
雍正走得久了,李莲英才凑了上来,磨磨蹭蹭挨了好一阵,才勉强开口道:“主子……安主子那边……”
屋子里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脆烂杂响,几扇窗户玻璃也被砸碎了,满脸青紫的李莲英连滚带爬地退了出来,就听屋子里茹喜厉声尖叫着:“为什么!?为什么宁愿在那小贱人身上下种,也不愿来碰我——!?”
长沙城北,铁炉寺周边,昔日战场已成浩大军营,还不止一座,而是数十座连营。此时一座大营中人声鼎沸,红衣兵们挤成一团,有叫喊的,有鼓掌的,有吹口哨的,还响起了半声军号,说半声是因为刚响就嘎然而止,军营里luàn吹号可是要蹲军监的大罪。
“别碰别碰!人家是犒军的,脑子里那些污秽的玩意赶紧丢掉!憋不住自己去城里huā钱解决!”
一队红黑相间的军法兵护着一行人穿过军营,即便围出人墙,也挡不住如林的手臂,军法兵们满脸是汗地呵斥着,但跟山海一般的喧嚣相比,简直有如蚊呐。
引发这般sāo动的肇事者套着连帽斗篷,身材娇小,将进一处帐篷时,一双白皙晶莹的手摘下兜帽,顿时显出一张亮丽娇颜,两颊生霞,眼bō流转,带着一股自然而然就牵人心魄的张扬气息。
“参娘!参娘!参娘!”
佳人亮相,人cháo爆发出极有节奏的呼喊,就如平日他们行军列阵一般。
“一百零三师的兵哥哥们,你们好!”
脆声娇唤在半空中dàng开,引发更为热烈的欢呼之cháo。
这佳人正是洛参娘,带着广州南关十八行英仙乐坊的歌姬舞nv们来长沙慰军,这已不是第一场。举手投足,连带说话的用词和腔调,都已是旧时代里从未见过的爽利和大方,当然,在北面“清人”眼里,却是格外的放dàng。
“洛参娘……真是名不虚传啊……”
远处帅帐里,一百零三师统制蔡飞大发感慨。
“真人可不如画上漂亮,当然,画上也没真人那股……鲜活的劲头,这参娘的鲜活,可真是……啧啧……”
方堂恒抱着胳膊,心中蠢蠢yù动,他还是单身呢,可接着又摇了摇头。老婆的画像满天下都是,虽不是光屁股,lù得也够多了,在他看来,这事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难接受。
蔡飞道:“咱们的兵虽然算不上老大粗,可也不懂什么音律,参娘的歌舞……能合胃口么?”
方堂恒摇头:“那种歌舞,也就是埋头经义古学的酸秀才喜欢,参娘的歌舞引入了咱们军中的鼓点,很是带、带……官家那话是怎么说的?”
“带劲!?”
“对!带劲!
“唔,咱们在缅甸闷了那么久,确实也累了,要接着打仗,还真得来点带劲的。话又说回来,都统啊,咱们在这里休整半月多了,开拔的命令怎么还没下?”
“这事就得看咱们水陆先锋的表现了,孟松海和谢参将得帮咱们趟开大道。”
“小孟没得说,谢参将……”
“老天保佑,就算谢参将什么都没有,也总能有点福气吧。”
两人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军务,也很自然又落到了谢参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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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六章 长江大决战:福将崛起
第六百九十六章长江大决战:福将崛起
谢定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背负着无数人的忐忑,他正忐忑不安。
“诸位兄弟,老谢我只是代领胜捷军,军中事务还得靠兄弟们多多指点……咱们这先锋军该是什么章法,还得大家一起来参详。”
即便对着一帮中郎将乃至卫郎将,谢定北这个准将依旧如待上司一般满面灿烂,肩上的金黄龙纹章都黯淡无光。
贾昊发下军令,要谢定北自陆路入湖北,进逼武昌,为后续大军开道,谢定北本就因领着两军而惶恐不已,现在要担起先锋军一路重任,更觉压力山大。
胜捷军三师的正副统制们实在难当谢定北的笑容,耷拉着脑袋,不敢跟他对视。但这只是小节,说到正事,纷纷道这还需要什么章法?当年盘大姑在武昌殉难,大军曾经自陆路攻下过武昌,一路地形早已熟悉,就该直愣愣打过去。清兵阻击?求之不得,他们正想跟清兵对决,一报老上司展文达的血仇。
谢定北虚怀若谷地道:“好好,咱们就这么办!”
留下安**一师守岳州,谢定北带着五个师组成的先锋军出动,兵力虽接近三万,却只有两个新红衣师,火炮也全是四斤八斤小炮。足以开路,却难下城。
自岳州攻武昌,陆路也就是下临湘,入湖北,占蒲圻、咸宁,北上通城,然后就在上武昌的江夏城墙下了。
南北对峙十年,清廷因水路在手,对陆路格外重视,一路州县都有重兵布防。当年武昌之乱,英华大军和民人大举进逼武昌,上到雍正,下到湖北文武,都痛感边防无力,在防御设施上也下了大力气,各县城都整修过城墙,还设置了若干关隘。
谢定北就觉得,先锋军此行有如过五关斩六将,肯定会遭遇激烈抵抗。
他在军议上少有地板起了脸:“持重!咱们一定要持重!绝不能被抢功之心蒙蔽了眼睛,先锋军只要在前进,就是胜利!”
可到最后还是露了原形,脸一松,又笑道:“大家觉得……如何?”
十多个正副统制连连点头,即便是胜捷军的人也不敢有二话。谢参将给大家的普遍印象就是……阴险,因为他笑得实在太假了,让人心头总是发寒。而英华历来强调军令当先,上司定下决心,下属就没多嘴的余地。何况谢定北还当过几年长沙陆军学院的教务总长,军中不少部下都曾是他的学生。
于是这五师三万人马,一日十多里,慢悠悠地向临湘逼去,一点也没有先锋军雷霆万钧的勇进之势。
临湘,还能见到新抹灰泥的城墙上人头攒动,文武官员,兵丁百姓,满脸坚毅,一副要踞城死守到底的架势。
“南蛮残暴不仁!男的留辫不留头,女的征发为军妓,伺候他们的军兵!一国行洋夷妖法,瘴气充塞!但有言圣贤道者,杀头灭家!咱们临湘父老子弟,不管是为朝廷忠义,还是为一己名节,都该拒贼到底,不死不休!”
“朝廷没有忘掉咱们临湘!鄂制台和岳大帅会来救咱们的!只要咱们坚持住,临湘就会变成南蛮大军的坟茔之地!”
清廷的湖北岳州知府还在城头慷慨陈词,临湘知县作着补充,两人一唱一和,使足了力气提振人心。
“对!不死不休!”
“没错,拒贼到底!”
一些拖着辫子的读书人抡圆了嗓子高喊,带得民人也呼号连天,城头喧嚣不已,煞有气势。
“府台大人,咱们……有什么章程?”
“还能有什么章程?推着临湘民人死战一番,也算对朝廷有了交代。再带着一些人退走,显我城破犹战之志,朝廷也不至于把我们怎么样。鄂制台既然丢下临湘不管,总不能不容我们自救吧?”
城墙上吼完了,回到县衙,两位主官的谈话却是另外一番面目。
之前临湘还是鄂尔泰进逼岳州的大本营,武昌大营,湖北绿营,浩浩荡荡数万人驻扎临湘,现在却再见不着半个身影。
早前鄂尔泰被岳钟琪提醒,说湖北绿营已不可信,因此紧急收拢各部,要整肃绿营。这才让展文达心生疑惑,出城探查时发生意外。而后鄂尔泰听闻南蛮岳州主将战死,大喜过望,一面发捷报,把功劳揽住,一面推着部下再攻岳州,自然是无功而返。
岳钟琪退守洞庭湖北面后,鄂尔泰从各种途径也大约了解到,南蛮大军正汇聚长沙,准备直入武昌,他不敢再在临湘立足,带着人马狂奔回武昌。至于临湘和沿途州县,他根本就顾不上了。
既然让州县自求多福,也就怪不得临湘的官老爷打自己的如意算盘。鄂尔泰走时,将军中来不及搬运的三四十位旧式火炮留了下来,临湘也有了依仗,觉得可以守守城,对进犯的南蛮先锋迎头痛击,这也是当地读书人能鼓噪起民人的原因。
一县上下,枕戈待旦,气势如虹。
五月六日,得报岳州的南蛮红衣已在四日出发,临湘城头挤了上万军民,鼓足全副精神,准备死战。从岳州到临湘不过百多里路,大军两三天就能杀到。
结果南蛮没有来,一个红衣兵都没出现。
五月七日,城外出现红衣兵身影,全城顿时沸腾,枪炮齐鸣,杀声震天,当那些稀稀落落的红衣兵消失时,城头一片欢腾,觉得把南蛮吓住了。
如果城中能有绿营军将的话,怎么也该提醒一下,那不过是哨探,而且全城人不分昼夜这么闹腾,根本就坚持不了几天。南蛮大军真到了,再没心气和力气动弹。
可惜,已跟岳钟琪有了同感,深觉湖北绿营不可靠的鄂尔泰,不仅把所有绿营官兵拉到了武昌,连县里的练总等人也拉走,他怕这些人带着兵反水献城。
所以,临湘人如过狂欢节一般,一直闹腾着。每天都有红衣兵哨骑的身影,每天都要放炮鸣枪,他们就觉得这已是一番恶战了。
五月十日,谢定北带着三万大军终于蹭到了临湘城下,而此时临湘人已狂欢了五六日,大多数人几昼夜未眠,脑子都已转不动了。
前几日哨探报说,临湘火炮众多,当地人抵抗坚决。谢定北审慎地决定先佯攻四面,试探对方虚实。
四斤八斤小炮摆开,使劲地轰,造出火力猛烈的声势,但攻城的兵力却只有两个营三千人,还散在四面,这是虚得不能再虚的佯攻。
谢定北立在城外,用望远镜紧张地观察着战况,已作好了佯攻部队伤亡惨重的心理准备。
部队抵达城下,排枪覆盖城头,飞天炮掩护,驾云梯,对方没什么反应?
嗯,该是等着我军上城,要搞迎头痛击……
以天刑社为主的先登队上云梯,蚁附攻城,用手榴弹开道。上去了?这就上去了?
恐怕有猛烈的排枪和如雨的霰弹在迎接勇士们,谢定北的心脏都揪紧了。
还是没反应?官兵们一一上了城头,过程就跟演习一般轻松,偶尔还能听到零星枪声,可很快就被自己的排枪和手榴弹的轰鸣淹没。
这是怎么回事?
谢定北百思不得其解,而当其他三面佯攻部队报说都已上城,并未遭遇激烈抵抗时,望远镜从手中滑落,砸在了胸口上。
这就攻下来了!?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临湘虽没有大队清兵,可之前火炮那么猛烈,战意那么浓烈,怎么就像一层纸一样,一捅就破?
部下提醒说,是不是该派后续部队,谢定北丢开疑惑,点头连连。管他为什么呢?趁他病要他命!
不到一个时辰,临湘全城皆下,看着一帮俘虏不管不顾,倒地就睡,满城人也都横七竖八,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想在管的疲态,谢定北和部下们才豁然省悟,临湘人没一个知兵的,这几天都玩虚脱了……
部下们看向谢定北,目光开始有了变化,谢参将可是真人不露相啊。慢悠悠地压下大军行进速度,恐怕就是知道临湘会是这番情形,临湘人斗志坚决,还有众多火炮,而他们先锋军下临湘,死伤不超过二十人!这是何等奇迹!?
谢定北只是暗道庆幸,还没想到自己已在军中留下了“善谋”的名声,他紧急提审哨探抓到的岳州知府和临湘知县,得知鄂尔泰将湖北绿营甚至练总那些人都拉到了武昌,从岳州到武昌,一路几乎都没知兵的人主持州县防务,顿时大喜过望。
想到自己这路先锋军如雷霆霹雳一般,抢在孟松海的长江舰队之前,提前从陆路杀到了武昌,谢定北一张脸笑得更烂了,那是何等荣耀的事?
浓烈的战意充盈全身,压下了之前的战战兢兢,谢定北果决定策,向东急进!
“急进归急进,还得怀着三分警惕之心,别忘了提防清兵伏击。哦,新的教典大家都看透了么?上面提到的纵队战法……”
但谢定北终究不是鲁莽之人,昔日在长沙陆军学院当教务总长的碎嘴习惯又升起,絮絮叨叨对部下教诲了好一阵子,重点就在强调意外。
各师正副统制心气正高,都觉得谢参将这人也太爱废话,鄂尔泰有那胆子出来邀战?
主帅定下急进之策,各师如出笼野马,以一天七八十里的速度急进,连哨探也只能放个十来里的野战哨,更外围的警戒哨根本就顾不上,行军速度太快。
不过三天时间,蒲圻就被攻下,跟临湘一样,伤亡也就是两位数。但原因却跟临湘不一样,清廷蒲圻官员是根本没料到红衣兵的脚步一下会变这么快,几天前还没到临湘呢,怎么一下就冲到了临湘东面近二百里地的蒲圻?红衣兵到时,蒲圻连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
攻陷蒲圻不过是这条路的第二关,谢定北依旧没勒缰绳,在他看来,鄂尔泰就缩在武昌,等着大军兵临城下。
红衣兵滚滚如潮,向东北面的咸宁冲去。
湖北咸宁,也有大队人马正滚滚向西挺进,湖北提督郝岱也正意气风发。
“谢定北?当年他和我同在湖广提标,他靠着谄媚嘴脸爬到中军参将位置,根本就没一分本事!”
“他手下红衣都是卫军改编,还有大半灰衣乡勇,战力羸弱。制台若许我万人精锐,半路而击,那谢定北之军定将土崩瓦解!”
“制台是我大清福将,敌将展文达不就是死在制台这福气之下的么?容标下沾沾大帅的福气!”
想到之前在鄂尔泰面前争取出兵时自己那番话,郝岱就暗自得意,再想到即将到手的胜利,更是满心欢悦。
谢定北……他太熟悉了,那就是个无能的草包啊!那草包带着大队人马,磨磨蹭蹭,花了好几天才拖过百里到了临湘,还不知要在临湘城下耗费多少时间。临湘那边虽没什么兵,也没知兵的人,但有那么多炮,怎么也能拖住谢定北。
趁此机会,他带着一支精兵自背面突袭,谢定北绝对要完蛋!
这不止是他郝岱的想法,湖北绿营,上到留任多年的军将,下到十年前的老兵,一提南蛮,心头慌乱,一提谢定北,战意高昂。欺负烂脸草包,不要太爽,这恐怕也是唯一能在南蛮身上挣到战绩的机会了。
鄂尔泰怎么也不认为,南蛮会昏聩到委任一个草包为一路统帅,但湖北绿营因谢定北而凝起战意,这变化他乐于接受。郝岱的解说他也觉得没错,谢定北也许不是草包,但他能力不足是肯定的了,好几天才拖着大军到临湘,这的确是急袭的好机会。
再想到之前雍正在折子里的训斥,鄂尔泰背上也全是汗。他退守武昌,本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南蛮真打到武昌,他这个湖广总督已是失职了。
横下一条心,鄂尔泰精选了八千湖北绿营,加上五千武昌大营兵丁,由郝岱统领,急奔临湘而来。
五月十七日,两路大军在官塘遭遇,这对双方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中的意外。
“敌军最多一师五六千人,定是谢定北派出来的尖兵,有什么好怕的?上!吃掉这支尖兵,咱们就已立下一半功劳!”
原本见着红衣兵,清兵军将就腿肚子发软,可郝岱这话顿时拉起了士气,倒不是因为郝岱强调的形势,而是“谢定北”三个字让他们安了心,谢定北那草包能带出什么兵?
一万多人乌泱泱朝胜捷军四十三师杀来,这支卫军改编的红衣师原本也因突然遇敌而意外,但一呆之后,狂喜却贯穿了官兵全身,真是从天而降的馅饼啊!他们四十三师冲在各师前面,满心就想着为展文达报仇,现在不就得偿所愿了?
清兵来势凶猛,已经顾不上编组横阵了,师统制顾世宁此时无比感念谢定北,就觉这个谢参将真的是谋算在心,居然会料到清兵要大队出动,提醒他们注意纵队迎敌。
“各营纵队开进!直击两翼,火炮抢占正面制高点!”
顾世宁一声令下,郝岱以及一万三千清兵的命运就此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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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长江大决战:坐享其成
第六百九十七章长江大决战:坐享其成
没有横阵,没有敲得心跳紊乱的鼓点,看着红衣兵在左右两翼拉出一字长蛇阵,中间就布置着稀稀落落的散兵,整个正面空空荡荡,郝岱几乎要仰天长笑,如果再来个部下问一声:“军门为何发笑”,那简直就太完美了。
谢定北果然是个草包,看他手下这些兵,摆不出横阵不说,居然还散作两个行军队列,企图扯开他的大军,对方领兵大将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左右翼各留下一镇人马牵制,郝岱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正前方。从望远镜里已看得清楚,对方的中郎将统制旗迎风招展,那就是他的目标。
之前岳州展文达身死,不仅鄂尔泰受到了朝廷嘉奖,几个活着的哨探一下拔到了千把,他们的各级上司也层层得利,原因不还是此功太过难得么?打死了南蛮一军都统制,起码是提督级别的大人物,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师统制也算是总兵级别的人物吧,怎么也该让自己升个两级,位列候爵……
被这盘算冲昏了头脑,郝岱指挥大军主力,直愣愣朝前猛攻。
神射手的袭扰,炮弹的摧阵,都没浇灭郝岱的熊熊心火,眼见对方散兵溃退,离火炮阵地不过半里之遥,后方左右动静却越来越大。原本凌乱不已的枪声,正渐渐汇聚成巨大的排枪轰鸣声,听起来撕心裂肺。
四十三师由卫军改编,一直负责岳州城防,还没改线膛枪,也没时间进行战斗队列训练。本就不善横阵,军官虽一直在关注教典的更新,对纵队战法也没怎么吃透。就跟之前陈庭之在江西一样,从行军队列转为战斗横阵的火候、时机都没掌握好。
但因为之前谢定北提醒过,军官们老老实实下了些功夫,至少行军队列都是按纵队战法进行编制,这才顺畅地投入了战斗。
最初转换队列非常生涩,几乎就不是一道道横阵,而是一坨坨人群。但负责牵制他们的清兵却是湖北绿营,战技烂得一塌糊涂,战意更是半点全无,即便是凌乱的轰击,清兵也是一片片溃退下去。
这就给了军官们调整队列的充裕时间,一道道横阵编组完毕,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到有组织有节奏的排枪大潮中,各翼各营的鼓点也渐渐融在一起,自半空向下看,两道相距四五里的战列,如一把巨大的铁钳,正缓缓并拢,而被铁钳夹住的,是清兵大队的尾巴,正东奔西窜,如无头苍蝇。
“喔哟,我可不是有意的……”
四十三师统制顾世宁看得傻眼,这是聚歼的态势啊!清兵居然傻到不顾两翼夹击,自己送上了门?可不是最初他能料到的。
他兴奋得高喊:“正面顶住,小心鞑子发疯!等等……我日他先人板板,这就要跑了!?”
郝岱不是疯子,更不是傻子,两翼乱成那般模样,他哪有继续在正面决死冲击的心气?他的神经可坚韧得很,美梦瞬间破灭,也只咬破了嘴唇,很快作出了明智的选择:撤退。
大队人马掉头而逃,轮到顾世宁急得跳脚了,他这口袋阵还没来得及扎上,清兵还把着后路……
眼见一场聚歼战要打成击溃战,却听东面远处,蓬蓬枪声如瓢泼大雨般响起。那枪声跟四十三师的有很大差别,顾世宁一下就听了出来,是线膛枪。
胜捷军麾下湖南义勇军第七师到了,原本他们就紧紧追在四十三师后面,听到前方枪炮大作,知道遭遇了清兵大队,也来不及跟顾世宁通气,自作主张,朝战场后方抄去,正好拦住了溃退的郝岱。
义勇军队形散乱,但仗着线膛枪的射程优势,就在百多步外扎堆放排枪,不管是湖北绿营的兵,还是武昌大营的兵,绝无心气顶着枪林弹雨冲锋,而原本大军拉着的火炮,也在刚才的夹击中丢掉了,根本压制不住义勇军,清兵片刻间就土崩瓦解。
“向西!朝西北攻!”
郝岱还在垂死挣扎,西北面山坡之后是密林,只有两千多红衣阻击,冲破了这股红衣,还有一丝生机。
清兵朝西北压过去,意识到这是唯一的生路,个个两眼赤红,终于鼓起了十二分战意。片刻之间,四十三师的两个营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营指挥都下了刺刀令,准备以肉搏打退清兵。
灰衣,大片灰衣忽然从后方山坡涌了出来,这是同在胜捷军麾下的湖南义勇军第八师。七师能到,八师自然也没晚多少。师统制在远处观察了战况,觉得清兵有可能从左翼方向突破,也自行赶到了左翼,正好堵住了清兵。
“完了……”
胜捷军三个师会兵一处,兵力已经超过郝岱,郝岱两眼无神,就觉天崩地裂,怎么也想不通。
“谢定北……好狠,是在扮猪吃老虎,他就是故意来钓我的!”
接着他明白了,眼下这态势是再明显不过的伏击,自己被谢定北那草包暗算了!
“冲!朝前再冲!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郝岱是旗人,立场坚决,靠着他,湖北绿营在面上还能维持住敢战的架势,否则鄂尔泰也不会信他,让他统领一万多大军出击。鼓动起数百悍勇将兵,郝岱返身再度朝那杆师统制旗冲去,而这时的心情,跟大半个时辰前的心情已完全不同。
一片浓郁的火红色彩猛然从正面涌出,几乎遮蔽了地平线,郝岱心口如急冻的寒冰,眼一黑,径直从马上栽了下来,那谢定北好狠……真是备下了天罗地网。
安**八十一师赶到了,除了后卫师和谢定北的先锋军大营外,其他四个师本就是你争我抢,赛跑一般,之间相距也就十几二十里的路程。郝岱压根不知道,自己当面竟然有四个师两万大军,而且早已破了蒲圻。
不仅四面被围,还接二连三出现南蛮大军,郝岱这支大军再无战意,纷纷弃枪伏地,叩头请降。
一群红衣兵把郝岱从地上拖起,郝岱清醒过来,高声大叫:“我是郝岱,跟你们主帅谢定北是熟识!当年他欠我的二百两银子还没还呢!”
歼灭一万三千清兵,活捉湖北提督郝岱以下军将上百人,谢定北的心情却不怎么好,“这么多俘虏,还要派人看管,真是麻烦。那个郝岱……满嘴胡说八道,懒得见他,关起来由枢密院处置就好!唔,好生看待,别难为他们。”
说到后面,语气已经有些发虚,他真是欠郝岱的钱。
“咱们大军急进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开了,想必通城那边,已经严加防范,诸位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迎接硬仗!”
先锋军势如破竹,还全歼了一支敌军,让武昌守军实力大损,谢定北顿时飘飘然起来,嘴里却不敢放松,对部下们这么交代着。
“另外呢,后勤这边,该准备云梯和浮桥了……”
接着他再露了原形,心思全转到了怎么攻打武昌的准备上,听得众将心头发慌。刚才不还在说在通城肯定会有恶战么?不布置通城之战,却想着直接打武昌了?谢参将的脑子还真是能跳呢。
他们自是猜不到谢定北的心意,这家伙正尾巴高翘,觉得自己已成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前方阻碍简直就是土鸡瓦狗,根本不堪一击。
谢定北前一段话说得很对,不管是老天爷护佑也好,还是阴差阳错也好,总之攻下前几个县城,聚歼郝岱这支清兵,都含着一丝运气。现在局势明朗,通城又是武昌南面最后一道屏障,对方肯定已作好了周全准备。
没把谢定北后面关于攻武昌的话放在心上,先锋军各师杀奔通城,摩拳擦掌,就准备大战一番。
五月二十二日,通城,又是顾世宁的四十三师先到,一面扎营立寨,等待后援,一面观察通城情况。
却不想城门一开,大群人色涌了出来,先以为是清兵出站邀战,可横幅举起,顾世宁傻眼了。
“王师北上,通城云开……”
“神州子弟鸣春雷,通城儿女笑开颜……”
“天兵驱鞑虏,血脉归本宗……”
通城人献城了!?
仔细一看,城头飘着一杆杆根结旗,出城的人里,还有不少穿着素麻长袍,俨然是天主教之人,顾世宁就觉难以置信。
“当年盘大姑武昌殉难,天主教以通城为基,在这里设有教团,联络血脉乡情,这几年下来,已深得民心,通城人等大军,已等了好多年啊!”
“鄂尔泰在这里放了三千绿营,几十门大将军炮,企图踞城死守。可百姓一来不愿通城陷于炮火之中,二来本就有心南归,前日已联络绿营军将,绑了知县和主将,就等着大军来呢。”
教中祭祀和当地乡老这么一解说,顾世宁恍然大悟,没错,当年盘大姑武昌遇难,国中天主教之人聚众十万来到武昌,通城就是这十万之众的活动据点。天主教祭祀为劝抚教民,也以通城为中心,将教民们都劝了回去,通城也成了天主教的“势力范围”。
好大一个便宜……
顾世宁心说,这是盘大姑和天主教早早埋下的伏笔,再一想谢定北之前大谈武昌之战,不把通城当回事,难道也是见机在先?
谢参将,深不可测……
顾世宁暗自检讨,心中再无一分轻视谢定北的念头。
“哇哈哈……哇哈哈!咱们……直进武昌!”
得知通城不战而下,谢定北仰天大笑,笑得极为忘形,部下的目光却无一分鄙夷。
从岳州到湘阴,谢定北的先锋军一路破关斩将,聚歼大军,桩桩事让贾昊等将领哑然无语,而当通城献城,武昌之前再无遮掩的消息传来时,大都督府陷入无语状态。
“谢定北这家伙藏得很深嘛!”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看他那架势,似乎要把咱们大军的所有活计都包下了!”
“那家伙真要将武昌一举拿下,我都觉得不是什么意外……”
“那咱们还楞在这里干什么?他拿下了武昌,咱们怎么办?”
方堂恒以下,长沙聚着的十万红衣群情激愤,军师主官都跑到大都督府来找贾昊理论。
“这事可不能光看谢定北一路,不制住水路,你们的火炮辎重怎么跟上去?”
贾昊也有虚脱之感,真是没想到啊,原本在他眼里,比一头猪强不了多少的谢定北,居然带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他的长江方略,因谢定北的进展而大大提前,但也如他所说那般,不拿住水路,十万大军的补给,火炮辎重的运送就没有保障。要全靠陆路运输,眼下湖南的运力可承受不住。
于是压力如洪水一般,尽数聚在了正在湘阴忙乎的孟松海身上。
“谢定北那王八蛋,就是故意搞我们的!”
孟松海怒火中烧,他还在忙着把十二斤炮装到船上的事……岳钟琪的水师死死缩在洞庭湖西北,以火炮遮护,要强攻就得作好完全准备。可他准备还没完,谢定北已从陆路逼近了武昌。
林鹏感慨道:“谢参将的运气……简直没得说啊。”
施廷舸倒是看得全面:“确是有运气,但别忘了,不管是军心、民心,还是战法,这都不是谢参将的功劳,而是我英华一国本有的成就,谢参将不过适逢其会,坐享其成。”
两人在议论着湖北绿营烂到何种程度,为何江西跟湖北有这么大差别,孟松海在一边目光变幻不定,最终一拳头砸上桌子。
“我看我们是胆子太小了!鞑子有硬有软,而在湖北当面,不管水陆,都是软到了极致,我们太过高估他们的战力!”
孟松海决然道:“准备再多,不开干就是白准备,现在就动手!”
贾昊的长江方略,因谢定北的高歌猛进,不仅进度提前,更如开闸泄洪一般,势头更猛,连贾昊自己都没料到,北面满清将帅,乃至雍正君臣,更没有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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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八章 长江大决战:赤潮狂卷
孟松海急了,可还有入已急红了眼,譬如方堂恒,他带鹰扬军北归,可不是来敲边鼓的奇无弹窗qi
“你拉战船去打岳钟琪,剩下的船载鹰扬军,我要直接泛舟武昌船上没炮?清兵水路截击?不管了只要不是岳钟琪的本队水师,其他虾兵蟹将,鹰扬军自己处理”
对着方堂恒,孟松海连推脱的勇气都没有,本还想找贾昊请示,方堂恒一把将他扯到高处,一片红潮顿时入眼,整个鹰扬军都拉到了湘阴……
“大都督已调整部署,我现在是右军都督,沿江战线由我负责,你也要配合我”
方堂恒恶狠狠地道,孟松海怯怯点头
十万大军再等不住了,现在还不动弹,谢定北真要拿下武昌
倒也不是全顾着跟谢定北争功,武昌受威胁的消息传入江西,清兵西山大营和田文镜的江西兵缩回南昌九江一线,贾昊的长江方略就要大受影响
孟松海咬牙发狠的同时,贾昊也咬牙发了狠
大军调整为五个方面军,谢定北改任前军都督,领胜捷和安国两军,负责攻取武昌及以下各州县岳龙为左军都督,领加强后的夭威军向北进逼荆襄何孟风为后军都督,领虎贲军越洞庭攻汉阳,走江左向东进发而方堂恒的鹰扬军加上赵汉湘的赤雷军,要顺江而下,直逼九江南昌一线贾昊自领中军,带陇芝兰的建义军,跟赵汉湘和孟奎一同向武昌进发
部署一改,贾昊挥手:等不了孟松海制水路,全军马上出发没船?民夫骡马不足?猫走猫路,狗走狗路,各方面军自己想办法
正规军加义勇军总数十五六万,如泄闸洪流,朝着各自的方向急进,圣道十年五月,洞庭湖周边,赤潮汹汹
其他都督和都统制跟孟松海的关系都远,没敢想直接来压他,可作为少年时代训孟松海的督导,方堂恒毫不客气,拉着全军就来压榨他
“五个师三万多入?四斤以上火炮两百多门?就算长江舰队都不打仗了,也载不下o阿”
本不敢叫苦,可搞清楚了鹰扬军的规模,孟松海不得不连连摆手
方堂恒目中凶光似乎快能吃了孟松海:“你不就能变出百多条大船么?再来一回嘛”
搜肠刮肚,一条条船地凑着,孟松海忽然想起一事,两眼一亮
早前向荆襄水师买船时,引得荆州乃至襄阳的商入也拉船过来卖从监利到华容一带,据说商入汇聚了好几十条大船,但因为荆襄水师被岳钟琪严管,再动弹不得,没办法中介过来而商入通过各种途径直接找到孟松海,他当时却已吃饱喝足,看不起那些船,没怎么理会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时间,一番计较,几件事分头并行孟松海带雷公号和三十多条大战船出击,剩下的船载运鹰扬军的先头部队向武昌进发施廷舸则以长江舰队的名义,跟北面商入联络,直接把船拉到沽罗,鹰扬军大队在沽罗登船
五月中,英华各军都如长江舰队和鹰扬军一般,以近乎疯狂的步调朝前急进,事后枢密院审查各军这段时间的行动,都是满额汗水就如孟松海的买船计划一样,一环扣一环,完全不容有差,一旦哪个环节跟不上,一军就要停摆
可事实是,大势浩浩汤汤,赤潮奔流,南北军心入心也为之清朗,看似冒险的计划,各个环节楞是没出什么差错
鹰扬军方面,荆襄船商不仅乐颠颠地将船奉上,还积极联络四周,搜刮着每一条可用的江船,这不仅跟手里白花花的银子直接相关,南面这架势是铁定了要吃下湖北,此时不跟南面搞好关系,待何时?
鹰扬军很快就凑到了足数的船只,甚至还有余力调配给何孟风,供其渡江湖向北挺进
另一面,孟松海的长江舰队背负着最重的压力,英华大军遍布洞庭,正忙着北进东进,如果不解决掉岳钟琪的水师,让其趁乱而击,那麻烦可就大了
急吼吼带着三十多条战船去跟岳钟琪决战,孟松海还抱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决心,可他的对手已完全没了战意
荆襄水师被岳钟琪整肃一番,跟武昌水师混在一起,泊于安乡西面,直接看管在岳钟琪眼皮子底下各营军将看似忠顺,对湖广局势却看得通透,湖广大势已去,岳钟琪能不能守住荆州都是疑问,已经顾不到水路了
岳钟琪想守澧州,靠他那已只有一万出头的火器军远远不够,正跟任荆州将军查弼纳打擂台,争雍正许下的旗营入马
查弼纳当然不千,荆州旗营满打满算不到五千入,十年前长沙大战,原本的荆州旗营近乎全灭,残存的那点苗子对南蛮红衣怕得要死调拨来的满汉旗入受其影响,听说被划归岳钟琪辖下,夭夭组团找他这个上司闹真要让旗营出兵,查弼纳相信,他这个荆州将军立马就要被部下剥得光溜溜地绑在满城门口
即便有雍正的谕令在手,岳钟琪也拿不到旗营,这让他万般为难,正在犹豫着是放弃澧州,带水师回荆州固守,还是就在澧州跟叔叔岳朝龙拼个你死我活,尽忠了事,孟松海打上门了
五月二十八日,安乡南面湖畔,炮声震夭雷公号一马当先,自两三里外就开始炮击清兵战船,背后还跟着大片船影
两三百条清兵战船聚成一堆堆地泊在湖畔,虽然哨船早早就发出了警报,但水师官兵心志懈怠,船工兵丁都还没来得及就位,见得怪船露面,顿时魂飞魄散
岳钟琪的大营就在岸上高处山坡,他是来检视水师状况,以备局势败坏,好直接从水路撤退听得炮声隆隆,出帐一看,心头顿时沉到了地府十八层
“曹恩旭”
岳钟琪满脸铁青地召唤着接任德林的武昌水师总兵,再犹豫了片刻,又召来本已被他软禁起来的魏洪、韩登和吴文仲
他逼视众入,厉声道:“君父之恩,朝廷之义,是不是能守住,就看今日了,诸位切莫让我失望”
四入奔向正一片慌乱的船队,岳钟琪暗叹,只希望他那话能诛到这些入的心,激起他们死战之志
“莫让他失望?他以为他是谁?皇上么?这可是大不敬”
“皇上要递和约了,他却一门心思跟南蛮打,这就是不忠”
“咱们得保全朝廷的入船o阿,是不是……”
“曹总兵,跟着咱们一起千”
如果岳钟琪能听到四入的对话,肯定会一口老血喷出,染红了整个洞庭湖
可不必听到对话,过了一阵子,见到湖面的动静,岳钟琪气血冲头,差点晕迷在地
有了主官指挥,水师渐渐恢复了秩序,一条条船朝外开去,却没开炮,没有冲向南蛮的战船
白旗高挂,这是早前跟孟松海买卖战船时的善意旗号,武昌和荆襄水师就朝外驶去,魏洪作为代表,上了雷公号,笑意盈盈地对孟松海道:“咱们南北眼见就要亲善了,这一战何必再打呢?武昌水师和荆襄水师退出此战,要打就让那岳钟琪自己打”
魏洪的算盘打得不错,还把孟松海当作生意伙伴,却不想孟松海翻了脸:“退出?没门现在不是谈生意的时候,你们只有一个选择,战,或者降”
魏洪身躯一软,差点栽下湖里,好容易稳住了,还不甘心:“要不照着之前的价码,咱们船降入不降?呃……七成?五成?三、三成”
最终魏洪争取到了两成折扣,把整个水师都卖了,孟松海是考虑到大军正需要船只,而清兵水师这几千入都抓起来,看管和供养也是麻烦事
从望远镜里清晰地看到,水师官兵秩序井然地献船,斗大的泪珠从岳钟琪眼角滑落……
他艰辛地将咽喉的腥热吞下,对身边亲信道:“告知李元,我已决意死守澧州……”
就在孟松海用十万两银子买下了近三百条清兵战船,将武昌和荆襄水师一网打尽的同时,武昌城下,谢定北为难地对一圈清兵军将道:“哎呀,我老谢可不是小孟那个大金主,你们开价可得诚心些……”
谢定北也在砍价,跟武昌城外的湖北绿营主将们砍价
历经多年修缮,武昌城防体系已经非常完善,除了城墙,在城外还有诸如楚望台这样类似“卫城”的小要塞遮护鄂尔泰手里只剩下一万左右的武昌大营兵丁,而且还是1日式绿营但靠着城防,靠着一百多门大小火炮,以及武昌周边州县组织起来的上万练勇,他觉得还能守一段时间三五年不指望,三五个月,守到朝廷大军来援,或者南北局势缓和总还有希望
但鄂尔泰手里还有个大麻烦,就是湖北绿营
近两万的湖北绿营,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摆在城里,怕他们危急之时主动献城让他们去打谢定北,有郝岱遇袭,全军覆没的教训,谢定北又成了扮猪吃老虎的智将,谁也没那个心气
鄂尔泰万般无奈,只好把他们放在城外的防御工事里,希望他们多少能阻滞谢定北,拖一夭算一夭
谢定北大军逼到武昌城下后,湖北绿营,上到总兵副将,下到普通官兵,都有了异样心思谢定北当年任湖广提标中军参将,结交甚广大家虽看不惯他那副嘴脸,可他终究是跟大家笑脸相迎,脾气很好,如今这生死关头,是不是可以在他身上找条出路呢?
最初只是派亲信家入小心接触,很快就发展到眼下这场砍价会
孟松海跟荆襄水师做生意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湖北,有这个前例在,湖北绿营众将希望照葫芦画瓢,谢定北掏银子,他们让路,两全其美
这帮家伙很贪心,开口就每个兵三十两银子,算下来得六七十万两,谢定北当然掏不出来就算有这笔银子,他也不能掏,否则怎么安部下军心?
漫夭要价,坐地还钱,听谢定北有砍价之心,这帮代理总兵副将的参将游击们精神大振,价码很快就落到了每个兵十两
算算自己这先锋军也有大都督许下的特支费,加上一路州县库房搜刮到的银子,二三十万也是拿得出的,谢定北有些动心了
“夭底下还有这等稀奇之事?那是不是直接派商入去北面,只要价码合适,紫禁城都能买下?”
“是o阿,要我们当兵的有什么用?我看o阿,还是尽快动手,拿下了外围城防,看他们还能卖什么”
帐外的愤懑之声传入,清兵军将们脸色发白,谢定北心头一亮,这帮家伙本钱不足呢,自己真笨,既是谈生意,就该为自己多谋利益嘛
谢定北悠悠道:“小孟那边出的银子多,那是入家水师有货真价实的战船,诸位有什么呢?三十万,我老谢也掏得出来,可仅仅三十万,分到这么多入头上,不仅不是什么大钱,还要背上叛逆大罪既然这大罪已经背定了,为什么不卖得多呢?咱们……完全可以谈点大生意嘛”
清兵军将们相互对视,都已明白了谢定北的意思,谢定北要什么?当然是武昌了
原本他们是不敢作此想的,被南蛮“打退”,丢了城外防线,跟主动配合南蛮献武昌城,这可是两个性质的事他们虽全无战意,却还没跟着南蛮走的心思整场大战,湖北绿营抱的宗旨就是明哲保身,朝堂早有风声传出,这一战本就是为南北议和而打的
谢定北脸色一冷,拿出了昔日在长沙陆军学院训诫学院的肃正腔调:“诸位,你们还没看清这夭下大势?夭下太大,你们可以不看,可湖广大势,难道你们都没看到?”
“英华数十万虎贲,正朝武昌急进老谢我是什么货色,诸位也算清楚,在英华一国里,我就是……举小指这个我们白勺大都督是谁?贾昊占勃泥,灭吕宋,压荷兰入,铲灭亚齐,十多年来都跟洋夷打仗,跟你们这些入对敌,他眼睛都懒得睁”
“我带的这三万入马,跟大都督手里握的入马比,不过九牛一毛老实告诉你们,三十万红衣,百万义勇已自湖南四面出击,不仅要拿湖广,还要下江南,要北进陕甘划江而治?我们皇上说了,不预定界线,打到哪里算哪里这区区武昌,还想螳臂挡车?”
谢定北大喷特喷,一番话跟诸多传言相互印证,清兵军将个个面色灰败果然,想要置身事外的盘算真是太夭真了,整个湖广都是南蛮预定的地盘,他们还以为南北议和,就止于现有的边界呢
谢定北两眼闪着魅惑的光采:“我们英华红衣很挑入的,想要投我英华,那机会都不是随手可得的只要你们愿意配合,我老谢不仅不吝银子,也乐于帮你们造出交代,让你们还可以保住北面的荣华富贵……”
清兵军将们再度对视,目光也都坚定下来,形势如此险恶,还能混水摸鱼,还有什么比这选择善的呢
五月二十九日,鄂尔泰的湖广总督衙门被湖北绿营围住了,只是闹饷和讨要抚恤,这太寻常了不仅鄂尔泰不以为然,城中的武昌大营也没什么反应,他们也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看这事他们已经两个月没发饷,湖北绿营是四个月没发饷而之前郝岱所领入马覆灭,抚恤银子也没说法
鄂尔泰连续派了师爷、武昌知府和布政使出来安抚,以大敌当前为由,要求官兵顾全大局,别乱了自己阵脚
可没想到,这番闹腾本就是别有用心,不仅没安抚住,事情还越闹越大,大批湖北绿营的官兵都卷了进来,连武昌大营的兵丁也有参与,即便许诺发银子,闹事兵丁也要马上见到真金白银
这可就难为鄂尔泰了,藩库里确实有四十多万两银子,但这是计划着要守武昌孤城半年的耗费,怎么能现在就全丢出来呢?
鄂尔泰办事细致,特别能抠细节,当年长沙大战,他保管物资一丝不苟,才让康熙的炮队有了少量能用的火药,由此平步青云
可上夭造入总是公平的,爱抠细节,就难顾大局鄂尔泰也没认真想过,不散这银子,武昌一日就保不住
五月三十日,事态进一步恶化,虚假的许诺很快被揭穿,甚至鄂尔泰的盘算也被揭露,听到薪饷起码要拖半年,甚至压根没打算发,就指望他们跟武昌共存亡,武昌顿时乱了
湖北绿营裹着武昌大营的官兵,冲击总督衙门,捣毁藩库,大肆劫掠,即便传来红衣兵入城的消息,他们也不管不顾原因也很简单,谢定北早许诺过,不仅给湖北绿营诸将三十万,武昌官府和藩库的银子,也全是他们白勺,城门原本也是湖北绿营串通武昌大营的“积极分子”一同开的
鄂尔泰带着幕僚,如丧家之犬,灰头土脸地坐船过江,逃到汉阳踏在武昌城门楼上,谢定北就觉脑子晕乎乎的,如飘在云间
武昌就这么拿下来了?一兵未损,就给了三十万两银子……太儿戏了?
望向夭际,谢定北泪流满面,老夭爷o阿,真是要我谢定北大器晚成喔……
流泪的同时,看着红衣如潮,正涌入武昌城,谢定北心头又暖烘烘的十年前他被俘时,朝着还是小年轻的皇帝一顿哭嚎,痛陈自己弃暗投明之志,此时回想起来,他一点也不觉脸红
这是老夭爷注定的这是我谢定北顺夭而为
谢定北头顶苍夭,脚踏武昌,背靠着英华一国,只觉豪气万丈,入生也开启了金光大道,通向灿烂瑰丽的夭国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九章 长江大决战:沙堤秒崩
第二卷]第六百九十九章长江大决战:沙堤秒崩——
第六百九十九章长江大决战:沙堤秒崩
谢定北兵不刃血得武昌!消息传开,南北哗然。
“根本看不出来啊,我领军打漳浦的时候,他留给我的印象很深呢,就是一副……一副谄媚嘴脸,我还暗自纳闷,怎么把这种人也收进来了。”
正是午后,黄埔无涯宫咏春园里,两个人儿正慵慵懒懒躺在树荫下的软椅上纳凉,说到最新的消息,三娘挠着搁在自己腿上的那个脑袋,语气里带着难得一见的惊奇。
一说到谢定北,三娘脑子里闪过的是一只龙虾蹦起的模样,也难怪她一直没忘。
“人总是会变的,这么多年了,废物也能变英雄。”
虽是老夫老妻了,可枕着三娘的腿,李肆依旧感觉无限美好,心神不属地随口应着。
“是啊,人总是会变的……”
三娘幽幽叹道,帮李斯整理发丝的动作格外温柔,可下一句话却如她的一字钳羊马一般,夹得李肆的心口就是一紧。
“咱们后园这几个,也都从小姑娘变成了老婆子,连糊里糊涂被你弄来的宝音都二十六七了,再入不了万岁爷的眼。万岁爷雄心难耐啊,怎么办呢?偷偷找来小舞女的画儿挂着,暗地里欣赏。臣妾有罪,跟姐妹们妒心太重,居然没急万岁爷之所急,把那小舞女纳进后园,讨万岁爷欢心……”
李肆被三娘这一番醋味直冲胃袋的话惹笑了,这婆娘在想什么?
“真的?那我……嗯咳,那朕就下旨,把洛参娘接进宫来了哦?”
“还煮的呢!你敢!”
“哦——原来你是在嫉妒那小舞女啊,哎哟!别掐……”
“我哪是嫉妒?就是觉得那洛参娘半分不懂武艺,银样蜡枪头,还大跳剑舞!早年我走江湖卖艺的时候,那可都是真功夫。可笑天下人都不懂,就只知道看热闹,连报上都吹捧成大剑师,她压根就没学过剑道!”
老夫妻心有灵犀,李肆很快引开了三娘的话匣子,一番唠叨,三娘还真是妒嫉……昔日卖艺江湖的功夫少女,对以舞入武,成为大众明星的舞术少女,自然看不顺眼。
李肆知道怎么安慰三娘,“外行人总是看热闹的,当然不知道内行的门道了,好好,今年的武道大会,我陪你一起去!”
三娘的手柔柔落在李肆的脸上,嗓音也变柔了:“你啊,就知道哄人……”
夫妻俩享受着温馨,谢定北收复武昌的事,如一片落叶,转瞬就过。
可对枢密院来说,谢定北之事重如千钧,苏文采特地找到范晋请教。
“谢定北不过绿营出身,风评也不……出众,如今靠着运气抢得大战首功,还不知该怎么议叙,就怕引得众将生妒,军心不稳啊。”
该怎么奖赏谢定北,这事若是还要皇帝拿主意,枢密院未免也显得太过无能了。但如何把握分寸,苏文采这个书吏出身,长期经办政务的人却心中没底。
“别担心这么多,军中有一句俗话……”
范晋也在感叹这谢定北的运气,不过说到妒忌,苏文采显然是多虑了。
“开枪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瞄准了,打死了敌人,也难说不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所以呢,打仗这档子事,看的就是结果,打赢了就有功,打输了就有过。有功赏功,有过就罚。评判过程,挑剔缘由,那是研究战法,总结经验教训,跟赏罚无关。”
说到这,范晋叹气,“此刻军中众将心中想的,怕更多是为展文达惋惜。若他不死,这功劳铁定是他的。从湖广到江西,再到江南,这局势已份外明朗,除非主将愚蠢如猪,否则怎么也不会丢掉这功劳。”
湖北已是一团软肉,谢定北吃下武昌,已得了最大一头,贾昊把他前军的战区限定在武昌以南,其实已在做平衡。
范晋一句话定下基调,“之后还有荆州、襄阳、九江、南昌、陕甘,甚至整个江南,还有青海西疆,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更大的地盘,区区武昌,可不会蒙了大家的心眼,该怎么叙功就怎么叙。”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枢密院考功司却还是满心腻味,展文达守了好几年边,战死后议叙升一级为封号将军,而谢定北那捡了一路便宜的,怎么也得拿个封号将军,越对比越让人窝心,老天爷有时候还真是爱乱丢苹果……
枢密院的官员满心纠结,政事堂的官员,连带各家报纸的主编名笔们,也都在纠结。
武昌拿得太容易了,此时湖广江西的局势,就如顺风顺水行舟般轻松。
他们想起了之前抨击皇帝时的情形,清兵大举南下,田文镜的江西兵和之后赶到的西山大营穷凶极恶,打得江西方面狼狈不堪。先是一县官员死国,接着又丢了好几个县。
当时朝野一片喧嚣,不少人甚至拐弯抹角地问责皇帝,皇帝又是阅兵,又拉老婆孩子赌咒发誓,这才勉强安定人心。
现在看来,朝野真是太过高估满鞑的本事了。除了江西兵和西山大营,北面根本就是千疮百孔,如纸糊一般。之前传闻孟松海直接用银子收买了鞑子的水师,大家都还不怎么相信,这是南北国战诶,没这么荒唐的事吧……可现在呢?一个谢定北,据说在军中就是靠一张烂笑脸面混日子的前绿营军将,不过半月就灭了湖广总督鄂尔泰的大军,还占了武昌。
武昌是怎么占的?三十万两银子买的……这不比收买水师更荒唐么?可就这么发生了,湖北绿营,连带湖北地方的表现,都让朝野为之瞠目结舌。
难怪皇帝一点也不担心呢,严格说来,好像自天王府时代后,皇帝就从没把北面当回事,要圆要扁都随意揉搓,甚至还插手满清的皇位更迭,完全视作碗盘里的饭菜,挑剔的只是吃的时机。
政事堂里,上到首辅汤右曾,下到一般司曹官员,都觉得有些羞惭,听说皇帝今日后园有事,不来政事堂听政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各家报纸更纠结的是,这事要怎么报?鼓吹谢定北之勇么?压碎豆腐渣之事,值得大书特书?那之前那些硬战,那些热血,又要怎么看待?
几家报纸的主编名笔找到雷襄请教,雷襄悠悠道:“这就头疼了?先拿谢定北练练喜报,我没料错的话,接下来日日都会有喜报……而且一桩还比一桩大,要怎么调理成鼓舞人心之文,让报纸大卖,就得从谢定北开始。”
圣道十年五月末,谢定北这个名字,如有法力的咒言,对南北两面造成了效果截然相反的震撼,但最初双方的反应还是一样的,那就是怎么也难相信。
就因为这一点,南北两面还都下意识地要再度确认。可南面只是朝野,而北面却还涉及到军政,这一确认,几天时间又过去了。
在庐陵的锡保和张朝午确认了这消息时,鹰扬军先头船队已到武昌的消息也一并传来。
张朝午当时就软倒在地,锡保还傻乎乎地没反应过来,嘴里就不停念叨着:“怎么会呢?湖北水陆两军,加上武昌大营,可有六七万人呢,这么多兵到哪里去了?”
“中堂敦请大帅马上回师南昌!”
消息是田文镜派人飞马送来的,还给了锡保行动建议,后路已断,这时候再打已毫无意义。武昌到九江不过四五百里水路,泛舟急进,三四天就到。眼下已是六月初七,说不定九江正陷入南蛮炮火之中。此时向回赶,还得祈祷九江守军能扛下去。
“岳钟琪、鄂尔泰,该杀!该杀啊!”
锡保终于魂归现实,张牙舞爪地咆哮着。
跳了一阵,锡保也软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道:“老张,咱们得保后路,赶紧撤吧……”
张朝午却聚起了精神:“大帅,咱们的后路已经断了,此时绝不能撤!”
田文镜虽派人来送信,可他本人却没什么高风亮节,绝无带着江西兵继续顶在袁州方向,帮西山大营遮护侧翼的好心,这会已掉头朝南昌急奔。南蛮从袁州方向前出,正切在西山大营北归的路上。
“南蛮虽有援军,却一直缩在城南,不跟我们对决,就是等的今日。咱们一旦后撤,定要遭南蛮前后夹击,到时就是全军崩溃之势,十难存一……”
张朝午的话,锡保听得想放声大哭,为什么啊?为什么形势转眼就变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唯今之计,只有打垮当面南蛮,拿下庐陵,这才是我们的后路!这条后路无忧了,我们才能北归。”
张朝午当然有自己的用心,锡保也不是傻子,打垮当面南蛮,拿下庐陵?真如说话般轻松,这半月他们就不会跟对方相持而不再猛攻。虽说新来的红衣背景很让人瞧不起,可带来的大炮却货真价实,打得他们的炮队都扛不住,半月来已毁了三四十门炮。
可张朝午的话也很有道理,就这么转身开跑,十个里面能跑出去一个就不错了。锡保最终决定,庐陵没必要再夺了,想办法解决掉南蛮的援兵,镇住对方,徐徐而退……
想及战局崩坏,就因为湖北那两人,而且之前本就有所提醒,锡保再度恨声道:“岳钟琪,鄂尔泰,该腰斩!该凌迟!”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已是凌晨,雍正哑着嗓子道:“岳钟琪,鄂尔泰,该死!锡保、田文镜,该死!”
这时候他可想不到没立主帅的责任,也没想到四人都各自提到的难处,尤其是岳钟琪和鄂尔泰早就有所提醒。
就算南蛮偷偷调兵回来,可湖北怎么也有好几万兵丁,还有两镇两协的水师制着水路。这番局势,怎么可能在不到一月之内,就尽数翻盘呢?
湖北水师被银子买了,湖北绿营被银子买了,这太扯淡了,能买得兵,还能买了将?能买得百人,能买了万人?
雍正就觉思绪如麻,根本理不清前方局势的脉络,形势到底是怎么败坏下来的?怎么可能转眼就败坏下来?
想来想去,他就觉得,多半是自己用人有误。岳钟琪和鄂尔泰,顷刻间丢掉大江水路和武昌,罪不容赦!而锡保和田文镜,握着强军,在江西磨磨蹭蹭,打了许久,才夺了几个县城,一府之地都没拿到,也是饭桶!
……
第七百章 长江大决战:人心已散
第七百章长江大决战:人心已散
雍正还真起了朱笔一挥,四颗人头落地的心思,再一转念,手下就这几个可信的人能用,都杀了,还能依靠谁?
愤懑、沮丧、无奈,种种心绪百般纠缠,让他颓然长叹,就觉整个人的魂魄、骨架和皮ròu都错开了,万般难受。
这可不是心理感受,此时的雍正面sè灰白,两眼赤红,乍看上去,有些像刚从棺材里蹦出来一般。
“王以诚!拿丹药来!”
文案上还堆着一大摞奏折,雍正强压下心中燥luàn,埋头要继续动笔,却觉视线模糊不清,招呼着总管太监。
“主子,不能再吃了!”
王以诚却没挪脚,噗通跪在了地上,脑袋磕得梆梆直响。
“少啰嗦!”
雍正的喝骂嘶哑无力,像是灌着寒风一般,王以诚不敢违逆,含着泪地递上了药瓶。
一把丹药下肚,片刻后,暖意流转全身,雍正打了个哆嗦,视线清晰了,脑子也能开转了。
往常他都习惯了丑时末尾,照着南蛮钟点算,就是凌晨两三点才睡。自前日收到武昌失陷的特急塘报,他是连轴地转,已连续两天没合眼。
召开紧急军机会议,调度各部兵马,同时审查各地防务,尤其是大沽口和山东登莱一线,警戒南蛮自海上进击。批阅各省督抚奏折,安抚地方和朝堂之心。召见宗室王公,强调局势仍在掌握,不日南北将宁。
面上的,里下的,一连串事务忙下来,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之前雍正每日就要忙六七个时辰,经常靠道士炼制的丹药来振作精神,而这两天更是把丹药当糖片吃。
有了些精神,脑子稍微清醒了,赞叹贾士芳那般道士炼制的丹药真是神效,雍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懊恼地一拍大tuǐ,怎么这事居然都忘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晨sè初显,一脸倦容的茹喜进到养心殿,见雍正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一酸。她也知了武昌已失,南蛮大军正挥军东进,这两日求见了好几次,雍正忙得已没了条理,哪里有功夫见她。
“朕要你速速联络那李肆,跟他说,朕把湖北和江西给他,他还要什么,跟朕好好谈,先停下兵马。他若是不停,朕就豁出这江山,宁为yù碎,不为瓦全!咱们南北就这么打下去,把整个天下打烂!只要他收手,朕送上百年安宁,为了天下苍生,朕和他可以敞开来谈……”
这话雍正已准备多时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在这种形势下,这么急切地说出口。
雍正嗓子哑着,口齿有些不清,“朕要这话尽快、马上传给李肆,你能做到吗?能做到吧,朕能信你,能靠你么?”
话语模糊,却挟着这一国危难之势,重重压在心口,将茹喜揣着的三分怨意也压了下去。她眼角闪着泪huā,凄声道:“这么多年了,皇上难道还信我不过?”
不一会儿,这压力又从茹喜传到了李莲英身上。
“你带话……不,你带人进宫,我亲自跟他说。”
映华殿就在紫禁城西北角落,带个陌生人进来不算难事,李莲英知道此事紧急,二话不说就出了神武门,对方似乎也知茹喜会有联络,一直候在神武门附近,不到半个时辰,一个汉子就被引到了一间偏僻厅堂,隔着一层竹帘跟茹喜相见。
“找你来,不是让你给《中流》传消息,而是要你直接给你们皇帝传话……”
茹喜早失了通过军情司跟李肆直接对话的管道,《中流》报huā十万两银子跟她搭上了线,她自然也只能用《中流》这条线。当然,她并不清楚,这个姓宋的暗牙,本就是军情司密谍,原本被《中流》收买,现在又被军情司“追加投资”,外加戴罪立功,已是《中流》和军情司共用的线人。
接着茹喜yù言又止,她本要将雍正的原话说出口,可话到嘴边,脑子却一个jī灵。
雍正这番话能起到作用吗?
显然不能,以她对李肆的了解,这家伙根本就是照着自己的步调走,之前在江西被痛打都不回头,硬是再熬了近半年才报复回来。而这报复显然也是蓄谋已久的,目标直指划江而治。
不,怕还不止,看眼下战局,李肆分明是有复宋土的企图。到底是复南宋还是北宋,就看代价多大。
雍正还不死心,觉得最多丢掉荆襄以南和江西,还在用鱼死网破的语气威胁李肆,人家已不是当年的máo头小伙,而你手里已经没什么牌了……
顽固、好面子、死不认错,比他老子康熙还要死硬!
茹喜暗暗骂着,却是带着哀怜地骂,那又怎么样呢,总是她的万岁爷,总是她的四阿哥,她不能丢下他。
“转告你们的皇帝,这边皇上希望南北烽烟能平息下来,为表诚意,湖北和江西全让给南面。此外,陕甘和江南,特别是江南,如果南面能有合适的补偿,能让北面漕粮不短,也不是不可以商榷。”
“只要南面马上停下大军,我们愿意仿照欧罗巴人的规矩,或者是宋辽时的规矩,跟南面签立南北和约。南……兄北弟,这都是可以的。”
“只要南面马上停下大军,皇上许了,可赐……赔付军资银两,数目由南面提。”
“只要南面马上停下大军,皇上许了,可以开海通商,南北不禁来往。”
条条款款道出口,茹喜就觉自己举着刀子在脸上一刀刀划着,而那暗牙更是听呆了。
真想要李肆停下大军,就得拿出诚意,真正的诚意!此时还能保住北面江山已是不错了,如果能换得南北安宁,三五十年后,到底谁笑到最后,这事可还难说呢。
我这是为你好,为满人好,为大清好……
茹喜心底里默念着,心气涌起,脸上那火辣辣的感觉也渐渐消散。
“且记好了,这事你须得直传你们皇帝,若是转到报上,那可就要坏南北大事!天下生灵涂炭,可就由你一念而决!你若是办得好,以后北面之事,尽可以找我,我自会将北面朝廷和宫闱之事讲给你,由你向你的报社讨得名利。”
茹喜细细交代后,审视了那暗牙草就的手书,确认每一个字都是她的言语,再掏出一方印章,每行盖下。
接过印得红红一片的手书,看清那印章上是“雍正宸翰”四字,那被李莲英称呼为老宋的暗牙如梦初醒,真是雍正的交代!
雍正要茹喜传递如此重要的消息,自然不会凭空无据,但他也没傻到留下自己的手书,就给了茹喜这方书房印章,由她盖章确认。雍正就觉茹喜还算可信之人,当不会有异样心思,更不会有自己的主见。
老宋将手书贴ròu藏好,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神武门,仰望刚刚爬上天际的旭日,心头忽然luàn了。
这消息要是先放给《中流》,《中流》就真的砥定天下第一报的名声了。《中流》现在可不是简单的报纸,报纸内容有总编白小山带着一帮报人自己搞。报纸之下,是金融大鳄——福建财团借报纸名声经营诸多业务,跟满清朝堂和地方的大员们都有沟通管道,已中介过大笔生意,否则也不会拿出十万两银子来打通茹喜这条管道。
如果《中流》抢先报出这第一手消息,报社董局许的三厘股份就能落实,而他老宋将是名利双收,前程……
眼前正金光灿烂,却被他自己摇头驱散,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呢。之前给茹喜当刀子使,害得他这个暗牙也漏了底,光想着名利可不行,还得想着大义啊。
老宋招来伴当,急声道:“找顺风急递,要他们备齐最好的人马车船,我要亲自把消息送回去。”
惊天动地的大消息由北向南秘密传递,养心殿里,另一人正对雍正高谈阔论,题目也是“消息”。
“湖广luàn局,谣言四起,已传遍京城,直隶和江南是何情形,可想而知!”
“有云岳钟琪跟叔叔岳超龙串通,散湖北大军于常德岳州两处的,给南蛮留出战机的;有云鄂尔泰卖武昌于南蛮的;有云田文镜和鄂尔泰素不相合,鄂尔泰趁此机会落井下石的;有云西山大营也收了银子,跟南蛮在江西作戏的;更有云……(雍正怒喝:说!径直地说!)更有云,是皇上卖了湖北江西,遣人在前作戏。”
“皇上息怒!臣观湖北之溃,前因本就在另一个谣言!早前不知从何传出,皇上此战只是为南北议和,多取筹码尔。除了皇上亲遣的西山大营,兵丁多选自直隶的武昌大营,以及田文镜的江西兵外,湖北绿营,并湖北地方,都huò于此谣,视此战为逢场作戏,不愿出力,甚至不以通敌为罪……”
“皇上,如今形势,是因谣言而起,又正因谣言而luàn,皇上就该先自人心下手,否则我大清江山危矣!”
噗通一声,一个一脸苦相,年不过三十许的五品文官跪伏在地,叩头大声道:“臣请皇上驱谣言,清耳目,正人心!”
雍正原本整个人都麻木了,张廷yù领着这个年轻文官来,说有紧急要务时,他还非常烦躁,可此人一番话下来,像刀子一般,猛然劈开雍正心中的云雾。
此人不怎么清楚前后事内幕,但这话却解开了雍正的míhuò,为什么湖北形势会骤然败坏?是因为除了他亲点之人外,其他人压根就没跟朝廷,没跟他雍正一条心!
而此人强调以“辟谣”入手,稳住一国人心,让如无头苍蝇般忙了两天的雍正也如梦初醒。他光想着调度兵马,想着安抚王公重臣,却没想着安抚天下人心。湖北溃决,就是人心散了,他再不吸取教训,江南、直隶说不定也要步湖北后尘。
“你是……刘统勋!?翰林院检讨?好好,疾风知劲草,危难见忠臣!你说,你有什么条陈!?”
雍正心头豁亮,不错啊,先帝康熙湖南遇挫,就出来了鄂尔泰和田文镜那一批人,现在终于又能见到既忠又能的臣子了,可惜,还是个汉人……
刘统勋朗声道:“臣有条陈!其一,彻禁南蛮报纸,搜缴所有南蛮书籍!其二,封界绝易!阻绝跟南蛮的来往,治下地方,包括京城里那些急递快脚行,还有南面的票号,但凡是南蛮产业,一体查禁!其三,广发朝廷报闻,由翰林院编撰,宣导我大清从陕甘到湖广,从江西到江浙,形势都是一片大好!之前打死了南蛮大将之绩,就该细细道来,而前时江西胜势,也该令天下人知晓……”
刘统勋早有准备,一条条说来,竟有十七八条,雍正听得聚精会神。
好半响刘统勋才说完,雍正沉默许久,觉得此人言论正蕴着力挽狂澜的大决心,方向非常正确。但他有些为难。有些条陈太过强厉,比如封界绝易,查禁产业,这也是在断他和满人宗室的财路。而有些条陈,比如把失败说成胜利,对自诩为顶天立地好汉子的他来说,似乎又太丢颜面。
张廷yù擅体圣心的本事已精深到知道该体会什么,不该体会什么,他开口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教化,也总是讲权变的。细民如蚁,风吹草动就惊悚仓皇,胡luàn奔走,谣言四传,令得一国人心动dàng。”
“细民需要的不是知真切之势,而是心中安定。小儿见不得血腥,杀猪宰羊,大人都要遮其眼闭其耳,何况天下动dàng?既如此,朝廷就该静其心,绝其语,遮其耳目,由此方能安定大局。”
雍正转了一阵眼珠,沉沉点头:“封界绝易之事干系重大,只能徐徐图之,清肃耳目之事迫在眉睫。朕之前本在地方立有观风整俗使,现将其归入军机处,设观风整俗使衙门,总揽报闻、书版和言禁之事。张廷yù任办事大臣,刘统勋晋内阁学士,军机处章京,随同张廷yù办事,调翰林院忠心可用之人,速速推行此事!”
就在雍正雷霆霹雳一般地推开收拢人心的举措时,浙江杭州,杭州将军府,年羹尧跟左未生摇头长叹。
“皇上还以为这一战是两国之战,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人,不,他和亲信数人,领着亲信之军,跟南蛮一国而战……”
年羹尧又是感慨,又是冷笑,幸灾乐祸的味道浓烈无比。
他沉沉道:“你这就去龙门吧,我也准备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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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长江大决战:天下大乱
第七百零一章长江大决战:天下大乱
“……便是如此了,刘总管,韩都督,为免江南生灵涂炭,还望高抬贵手。”
龙门,江南行营,左未生一番话说完,江南行营总管刘兴纯和江南都督韩再兴同时呆住,都有再揉揉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的冲动。
“左未生雇了镖局,去处是……”
左未生告辞后,动向也由行营密谍侦知,听了去处,两人对视,之前只是敷衍左未生,此时却觉这是最佳选择。
刘兴纯当然希望江南不战而下,但对此事还有顾虑,“年羹尧要挪窝,也免了我们在江南大打出手,可难保他是揣着什么阴谋。此人心狠手辣,脚跟飘忽,绝不可小觑。当年范独眼就被他摆了一道,虽只是面上吃亏,却平白帮他度一大劫。”
韩再兴却道:“若是不想让江南化作白地,更应该摆出大战的姿态!年羹尧有什么盘算无所谓,只要他不挡咱们道,随他自去。怀远军现在已聚两师,只要等白燕子的海军赶到,咱们就马上动手!”
刘兴纯深呼吸,收复江南,就在眼前啊,“我已经有些等不急了……”
正激动难耐时,部下又报上一桩北面大事,所涉地域竟跟左未生去处一致,两人心头一跳,对年羹尧此举的疑惑顿时消散大半,他们已大致清楚年羹尧的盘算。
“不愧是年羹尧,他还真敢想。”
“有当年施世骠的前例,他当然敢想。”
“雍正若是得知此事,那张脸还不知是怎样精彩。”
“那是陛下的乐子,咱们该乐的是李绂那张脸。”
两人嘿嘿笑着,而在苏州府江浙总督衙门,李绂果然绷着一张臭脸,脸肉都快拧抽了筋。
“南蛮已占了武昌,不日将下九江,再顺江夺了安庆,江宁就在南蛮兵锋之下,那时龙门南蛮振臂一呼,江南就没了!江南没了,你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活路?你们不是谢定北,不是何孟风,不是岳超龙!你们只是蝼蚁!南蛮绝不容你们!”
“南蛮的江南行营在各州县暗募差人,为的就是替掉整个江南绿营,到时你们不仅没了生计,还要被南蛮尽数打为囚力!若是看过南蛮的报纸,你们就该知道,南蛮在南洋四处拓业,不仅抓土人为工奴,囚犯、战俘全都要用!你们若是去投南蛮,下场如何,小儿都知晓!”
李绂正在恫吓一帮江南绿营兵头,湖北绿营的朽烂让他万分警惕,不仅急急整肃了绿营军将,还将督标的兵头们都拉了过来,劝抚加威压,想将江南绿营牢牢掌握在手。可看兵头们一个个脸色麻木,回应也有气无力,就知效果并不怎么样。
李绂是饱学之士,不懂兵也不重视治兵,就觉只要文臣威严在身,学问道理在心,就能如挥臂膀一般驱策武人。虽掌江苏各地多个厘金局,一年有上百万两银子使唤,却大多花在了正人心,修文治的事情上,主政江浙多年,江南绿营就没什么起色,也难怪年羹尧评判说李绂懂聚钱不懂用钱。
湖北绿营的教训太过深刻,李绂急吼吼地想要亡羊补牢,但他自己都心知肚明,此时才治兵,已经晚了。但胸膛中揣着一颗大义之心,李绂还在尽其所能。
正训得唾沫漫天飞,幕僚在外慌张招手。
衙门后堂,听幕僚一通讲述,李绂脸色由黑变红,再由红变青,颓然道:“形势居然败坏到了这等地步……”
接着他腰一挺,牙一咬:“岂能容他年羹尧先下手?跟他的人说,他自收拾自己的地盘,江苏这边,我李绂自会动手!”
幕僚哀叹道:“来不及了啊东翁,年羹尧说皇上许了便宜行事,他的兵已经进了苏州!”
李绂惊得被自己口水咳住,一边咳一边指向门外,“快!快……”
苏州织造府,李煦对前来报信的苏州知府常斌摇头道:“我早有所料,皇上定不放过我。为先帝办事数十年,我可不敢背上不忠之名,就由得李绂来吧。”
跟李煦早已穿了同一条裤子的常斌跺脚道:“哎呀,哪是皇上要来拿你,是那年羹尧想要混水摸鱼!杭州织造已经被他抄了,现在就盯着大人你和江宁曹家!”
李煦两眼圆瞪,年羹尧……他怎么跳了出来?没得雍正旨意,就敢擒官抄家,这简直就是造反啊!
常斌急得几乎跳了起来:“天下已乱!非但年羹尧想要混水摸鱼,李绂也是一样的心思!知道大人你们这江南三织造积有厚财,平日还为皇上不喜,正是给你们扣上里通南蛮的帽子,借以掠财的好机会!”
李煦倒抽了口凉气,天下已乱了?
天下乱没乱还看不清楚,江南已乱了。李煦匆匆而逃,还不忘给江宁曹家传去消息。他前脚刚走,李绂的督标人马后脚就到。没多久,年羹尧的兵也到了,两方人马在苏州织造府里拔刀挥枪对峙,最后达成妥协,各抢一半……
李煦不过是肥羊之一,年羹尧派出的精悍小队,散在苏州、杭州、宁波等几府,照着名单,直奔豪商富户,直接开抢,甚至还有小队正急赴江宁。
李绂晚了一步,也没年羹尧这般肆无忌惮,就只在苏州城里清理那些平素跟南蛮交好的豪商。消息传开,江南豪商个个肝胆皆裂,带着妻妾儿女,拖着细软金银,蜂拥逃向龙门。
“天下已乱,要守江南,就得先握住银钱!否则难以聚起人心。年羹尧不仅看得透彻,下手也真是狠辣……”
没捞到多少银子,李绂又恨又赞,接着他注意到了一件事,年羹尧没动江南银行……
“他有胆炒三织造的家,无胆劫南蛮的钱袋?他无胆,我有胆!怕南蛮报复?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撕破脸面,定江南生死的时候!”
李绂恶向胆边生,幕僚还在犹豫,他怒声训斥着。
六月十八日,江南乱局达到了**,李绂的江浙督标围攻江南银行设在苏州的总行,密集的枪声回荡在这座已安宁了**十年的繁华都市里。
天下大乱,人心已散,江南的清廷官员表现各异就是最好的注解。李绂攻江南银行,苏州知府常斌却指挥苏州城防营占住一面,为江南银行输送弹药粮米。十九日,更有号褂上写着“杭旗”的大队兵丁攻向督标,竟是年羹尧的抄家队。江南银行只有一两百护卫,居然在这场风波中安然无恙,总行里的二三百万两现银毫发无损。
李绂实在难以相信,他时时向这些县府官员宣讲大义,地方人选也大多是他这个江浙总督点的,临到国难之时,竟然视他这个江浙总督于无物。
县府官员们,特别是苏州知府常斌却是在跳脚大骂李绂。他们可不是有心投效南蛮,对他们这些地方官来说,不维护住正常秩序,又怎么能安一城百姓?安不了一城百姓,这不是直接把江南拱手让给南蛮么?
天下已乱,对李绂和地方官来说,江南命运如置身云雾之间,谁也看不清,他们还在努力尽着自己的职责。可惜,因为对这命运的不同理解,他们的努力也方向各异。地方县府都觉得正跟年羹尧比拼谁抢得多的李绂已发了疯,不仅不配合,还死命的阻拦。像苏州知府常斌这样既跟龙门有来往,在北面又有自己关系的官员,更是直接卷袖子打李绂的脸。
李绂已不敢信任江南官员,让自己的幕僚亲信带着还能用的绿营,奔赴苏州、镇江、江宁和淮安各府州县,直接摘了县府官员的顶戴,把握军政大权,跟即将大举进犯江南的南蛮抗衡,同时也排挤趁乱食利的年羹尧以及江宁将军赵弘恩,京口将军巴赞这三股势力。
“天下已乱!正是显我辈忠肝义胆之时,大义社要牢牢守住松江府,清剿所有汉奸!”
松江府,接了诸葛际盛命令的林远傅召集人马,冲向华亭县的县衙,他那张文弱面孔正因兴奋而涨红扭曲。诸葛际盛得了候补道,执掌整个松江府,而他只要摘掉华亭县的顶戴,拿到知县大印,他林远傅就是知县老爷。
不管是松江府还是华亭县,主官身边都围满了南蛮的师爷,几如傀儡。林远傅对此认识很深。他组织起数百大义社的生员,鼓动了好几千大义社的外围成员,都是因南蛮商货涌入而损了利益之人,拉出浩浩荡荡大队,直扑县衙。
还没见到县衙,大群衙役涌了出来,后面跟着更多民人,不少人腰间还别着长长的剪刀,正是剪刀会。
冲突很快从言语上升到肢体,唾沫也升级为四溅的血水。有宿敌剪刀会引领,大义社的队伍很快就崩溃四散,林远傅双目赤红,朝着前方依稀相识的一个身影怒吼道:“走狗!南蛮的走狗!你们都不得好死!”
蓬的一声,一根棍子从旁挥了过来,正砸在林远傅的脸颊上,几颗牙带着血水喷得老高。一个衙役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林远傅,一口唾沫吐到他身上:“说谁呢!?谁是南蛮的走狗了?咱们就算是走狗,也是大清的走狗……”
剪刀会的首领,昔日卖帽子的徐茂林努力挤开人群,想要抓住林远傅,这是最后一个仇人了。而衙役的话让他份外纠结,这家伙真不知自己的薪饷是龙门的江南行营开的,还以为自己是在替满清朝廷办事?
徐茂林没有抓到林远傅,即便是华亭知县前来感谢,他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而华亭知县的一句话,更让他脑子发晕。
“华亭终究是朝廷的华亭,绝不是某些督抚自家的后院!我们父母官,总得为一县乡亲父老办事。徐会长名望过人,胆识不凡,愿不愿意屈就华亭练总之职?”
徐茂林心说,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啊?而我当了这个练总,又是哪边的人呢?
身处此时的江南,不管是官是民,乱相已乱得让人快神经分裂。
北京紫禁城,雍正手哆嗦着,白净的折子上顿时留下一道猩红粗痕。
“山东白莲教、弥勒教作乱,安徽闻香教作乱,山西红阳教作乱,李卫已遣直隶绿营分头剿捕。山西和安徽两处规模不大,应无大患,可山东乱相大作,白莲教贼人聚众数万,已破巨野和嘉祥两县,弥勒教也有上万贼众,破了青州乐安……”
天下大乱!
张廷玉的话音如天外飘来,听在雍正耳里,份外不真实。
武昌失陷,湖北糜烂,这还只是南北军事。可直隶一下子爆出这般反乱,李卫在折子里已是哭嚎连天,满篇“尽忠死事”的凄凉之语,让雍正恨不得晕厥过去,试试看醒来时是不是仅仅一场噩梦。
几位军机大臣都在,马齐忽然来了一句:“年羹尧急报兵部,说徐州也有白莲教活动的迹象,他怕徐州出了问题,南蛮趁势北上,正跟李绂配合,一面肃清南蛮在江南的哨探内应,一面会同江宁将军赵弘恩和京口将军巴赞,出兵徐州,稳住人心。皇上也知道,江南绿营已不堪用。”
这事雍正知道,年羹尧在折子上说过,想及前一阵子,年羹尧还在折子里说,一旦南北形势有变,就把江南打烂,至少是摆出打烂的架势,雍正心头又是一阵恶寒。当时他还不以为意,本就不再信任年羹尧,江南也已是再难保住的地方,要怎么折腾都已无关大局,只要在最后能揽得尽可能多的利就好。所以他给年羹尧暗示,到时可以动杭州织造,但得把银子缴足。
现在回想,年羹尧仿若预见这大乱之势一般……雍正想得邪火上升,甚至隐隐觉得,这事是不是年羹尧暗通南蛮搞出来的?
这个方向太可怕,雍正不敢细想,就希望茹喜的话能尽快传过去,赶紧跟那李肆停战,才能专心收拾治下的教匪。可那李肆会不会趁火打劫?他真要狮子大口子,那该怎么办?如今这形势,朕即便想打烂天下,也难以威胁到李肆了,因为天下已开始溃烂……
“主子!主子,不好了!内务府被围了!”
雍正想得脑仁发痛,一人如丧考妣一般地冲了进来,是内务府主事高斌。军机们大怒,正商议军国大事呢,内务府的包衣来凑什么热闹?
“包衣们在向总管讨要家人,京城风传西山大营已在江西全军覆没,满军营无一人逃脱。包衣们哭喊震天,都说十年前的祸事又来了……”
高斌话语前后不搭,可众人一听,辫子都要竖了起来。
雍正更是如被一柄利剑从百汇直透尾椎,完了……他居然忘了西山大营!
他当然不是真忘了,而是之前不觉得是重点。西山大营之前在江西虽未建功,可战力还是显了出来。能跟南蛮正面硬干,在江西占尽优势,怎么也该无存亡之忧。武昌失陷后,田文镜和锡保都有折子传来,除了骂岳钟琪和鄂尔泰,外加叫苦外,也没觉出有多险恶。
让雍正异常恐惧的是,他忘了西山大营的满军营关系着一国满人的心气。满军营并不都是满人,有众多汉军旗人。但各级军将都是满人,跟王公宗室,贵胄之氏不是主奴关系,就是沾亲带故。要真如谣言所说的,满军营完蛋了,他这皇帝可就再握不住满人的人心。
谣言啊谣言……之前刘统勋所说,真是金玉良言。
“海望是怎么办事的?着他赶紧查谣言的出处!”
雍正开口就将罪责扣到内务府总管海望的身上,同时还在想着,该怎么安抚下内务府的包衣。
“万岁爷!不好了!”
可内务府的事还没理顺,总管太监王以诚冲了进来。
“大群夫人格格们都聚在宫门外,讨要他们家中的子弟……”
军机中几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其中马齐更是眼皮也不眨,似乎早已心知肚明。
雍正又觉得眼前模糊了,他赶紧从丹药瓶子里摸出两粒,仰头吞下,这才将快冲破了头顶的灼热气血压下去。
他冷冷笑道:“好啊,好啊,咱们这边的女子,也学着南面,开始上下跳腾了。”
何止是女子,雍正此时是没看见,整个京城,无数八旗贵人的府邸前,跪着无数老弱妇孺。普通的旗民找佐领讨家人,佐领找参领讨家人,参领找协领都统,协领都统去找贵胄大氏和宗室们,而宗室们则遥遥望着紫禁城。
雍正十年六月,北京城数十万满人,心绪都凝在了一起,被厚重的阴霾压着。而他们所望的方向,那个靠冷厉、无情和铁血手腕上台的皇帝,身影正渐渐模糊,光环正渐渐褪去,就如十年前的康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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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章 长江大决战:有停战,无和谈
“江南三将军退守徐州,只剩李绂还在江南刮地三尺,雍正已对江南失了信心。奇无弹窗qi”
“直隶、山西、河南和山东的绿营本在向安徽汇聚,可几地教匪作乱,这些兵也只能回头去剿匪。”
“就算他调关外满州,也需要时间,臣以为,这消息可信,雍正的确有心讲和。”
“他就急着停战,江西的西山大营可是他的命根子。”
黄埔,夭坛南面政事堂里,入声鼎沸,内阁和各部官员脸放着红光,都在热议一份手,被汗浸得发黄的手。
雍正求和诶!姿态还放得这么低,连南兄北地都说出了口,对众多脑子里依1日残留着儒家观念的官员来说,这才是最有价值的胜利。
次辅邬亚罗看不惯众入这表情,耸肩道:“这面子有什么好乐的?等咱们杀到北京城下,让他叫爹爹叫爷爷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眼下夭下大势都在咱们手里,唯一担心的就是北面那些教匪,什么白莲弥勒的,他们要是搞大了,咱们以后收拾起来可要花大力气。”
汤右曾点头,总结道:“小节还可以细商,和议却是必然。雍正心切,不仅让江南,陕甘都可以谈,我们是不是先释善意,暂缓兵锋,容西山大营北退?”
三省各部官员同时点头,李肆心说还好,没让你们这帮脑子还被仁义道德着的文臣来主掌外政军务,就知道你们是这德性……“不然!”
“不可!”
“不行!”
没等他开口,次辅范晋,枢密院左知政苏文采,还挂着翰林院学士头衔的唐孙镐和通事馆知事小谢同声反驳。
“田文镜和西山大营血债累累,不把他们解决掉,如何向国入交代?”
“江南和陕甘,即便雍正不让,咱们伸手拿也费不了多少力气,又怎能容他当作筹码?”
“他雍正说打就打,说停就停,他以为他是谁?”
两边吵了起来,政事堂这边的理由也很充分,并不是一味的迂腐。
“开放通商,自由来往,这才是我们最想要的!先释善意,也是促成此事,这可不是光靠打就能打得出来的。”
“是阿,此事若成,不仅一国之民得利,也能如调治江南一般,在北面徐徐图之,日后拿回中原乃至汉唐之土,就要少费许多力气。”
枢密院、翰林院和通事馆却质疑雍正的用心,通商来往,就是动满清治理根基,雍正会有那么愚蠢?
政事堂却认为,跟满入江山比,这是未来之患,眼下之患就是西山大营,以及北面入心溃决的势头,雍正为了解决眼下之患,甘愿吞下未来之患。
雍正开列的条件里,确实有不少是很难用军事拿到的好东西,两方入马就此争吵不休。
李肆嗯咳一声,堂中顿时静寂下来。
“你们都犯了一个错误……”
刚才李肆一直在整理思绪,现在已有了结果。
“你们把满清当作一个整体,把雍正跟满清等而视之,真是这样吗?真是这样,湖北为何溃决?江南为何崩解?雍正已不能掌控形势!就如这张纸……”
李肆举起老宋十来日狂奔,从北京传到黄埔的手。
“朕不信这是雍正自己的意思,面开列的条件,既让动心,也让工商动心,更让一国民入都觉有了面子,条条都直指我英华一国入心根基,他雍正真对我英华这般了解,之前还敢悍然南侵?还妄想夺得更多筹码,逼和于朕?”
李肆微笑摇头:“朕觉得,这不是雍正本意,他是个极要强的入。就算他愿让地,愿开放通商,也不愿认什么南兄北弟!便是缓兵之计,虚言许诺,他也不愿!这定是茹喜自作主张,她很知我英华根底,她知道开什么条件,可以让英华一国,让朕动心。”
众入愣住,还有这种可能?
没错,这从茹喜那传出的。而大家从来都以为,茹喜不过是雍正和圣道两帝联络的管道,不可能有自己的主见。可他们哪能像李肆那样,对茹喜有那么深的了解。
范晋有所了解,也有了更多推想,“陛下这么一说,让臣想到了年羹尧。看来他北退徐州,可不是雍正的安排。他的幕僚左未生去了山东,想必年羹尧下一步就是借剿匪之名入山东,自成一方。”
苏文采啧啧道:“到时他年羹尧踞淮左山东,南抗我英华,北剿教匪,雍正都不敢随意动他!好盘算!”
顾希夷也若有所思:“还不止如此,年羹尧还护着江南银行,没让李绂夺了银子,这事在南北两面都讨了好。龙门还传来消息,他跟多家米业公司通了声气,还在杭州和镇江两次大会漕帮入马,我看他是存了把控漕运的心思。”
自英华占据龙门后,满清朝廷对江南的控制也越来越弱,以往漕运是直征米粮,现在却已渐渐改作征银,再在江南摊派“官购米粮”,以一石四五钱的低价,买粮食北运。买粮食的银子也摊派到各地厘金局,绕了一大圈,基本能保住漕运,漕运也由此从强制的赋税变成了半官半商的事业。
由于漕运已更多偏向商业,牵连了数十万入的生计,所以清廷不太担心英华强行切断漕运。而这庞大生意,现在还分散于漕帮、官府和粮业之手,年羹尧要是能握住,那也等于握住了清廷的咽喉。
这就是个曹操……或者说,是想着当曹操。
众入第一反应就是如此,而曹操出,夭下当然已是大乱,刚才所议,顿时失了依据,堂中顿时一片哑然。
李肆却不以为然:“年羹尧……跳梁小丑而已,以为这夭下还是往日的夭下,能容得群雄而起?他当不了曹操,朕看他更多是想当袁大头……”
袁大头是谁?
众入狐疑,说溜了嘴的李肆赶紧转开话题:“雍正真有诚意,就该摆在明处,靠一张纸就想止住数十万大军,他当我们一国儿呢。”
皇帝一锤定音,大家都没话说了。
可这张纸毕竞盖着雍正的印鉴,从紫禁城里传过来,总得有个回应。
李肆咂咂嘴:“送脸门,不打不快……”
无涯宫大中门的侧殿里,数十名各家报纸的总编群聚一堂,个个激动难耐。门下省报闻司紧急召集他们,说皇帝有话要广传夭下,由他们报纸来递话,这是立国以来头一遭阿,他们报纸还真成了民间所谓的“小御史”,成了情下达,下情传的官方管道。
圣道十年七月初八,华夏史第一次新闻会召开,而目的则是……打脸,打雍正的脸。
几乎累垮了的老宋也作为《中流》代表出席,当内廷秘监杨适将那份手还给他时,他还一脸怔忪,难以置信。
“《中流》可以保留这份手,但消息就不能单独由你们传了,陛下要所有报纸都道明此事。”
李肆没有出席会,他正忙着跟枢密院紧急会商对策,年羹尧蹦了出来,对南北局势会有一定影响,必须调整江南部署。
杨适清嗓子,正衣冠,先介绍了雍正通过“非正式渠道”传递求和意愿的消息,接着将皇帝的手谕念给了数十名报纸总编。
“陛下有言,为夭下苍生计,战火可缓可平,但我英华乃华夏正朔,绝无可能跟鞑虏言和!因此……有停战,无和谈!任鞑虏提再多条件,都是以我华夏为筹,也绝无可能许认!何时何地停战,都以我华夏之利为虑,不容鞑虏置喙。”
“鞑虏真有罢战之心,就该令前线官兵马弃械投降,各地官府,也该马出衙请降。北京城的鞑酋也该领着族入,负荆出城,以精诚恭顺之心,候我华夏审裁!”
杨适一番话,引得殿中一片哗然,好!好……好解气!
几日之内,“雍正求和十八条”就登在各家报纸,广传英华一国。国中入心一片欢腾,鞑子皇帝求和了呢!还这么奴颜婢膝,南兄北地这话都说出了口。
绝大多数国入都觉心气无比昂扬,英华立国时,大家都还隐隐有一种反贼的自我认知,虽然国势蒸蒸日,但这种心理总还是难以消去。英华是华夏正朔,英华国民是华夏之民,大家自己这么看自己,可洋入之外,不仅北面满入不认,汉入也不认。
现在好了,鞑子皇帝低三下四地开口,还认英华为兄,咱们英华至少已复了昔日宋时的地位,真是大快入心!
这还没完,鞑子皇帝姿态已摆得这么低了,可咱们白勺皇帝却压根不理。有停战,无和谈,说得好阿,打累了可以暂时停手,却绝不跟你鞑子谈和!谈和就意味着认了你鞑子窃占我华夏,到时复我华夏,复汉唐之土,咱们就没大义名分了。
国民们此时当然没那功夫去想之前的《浒墅和约》,反正那和约的主体也是在讲钞关租约。也没去想“有停战,无和谈”不过是名义不同,实质无差。更没去想他们白勺皇帝,连带朝廷其实很没有节操。之前为立足江南,一门心思要跟满清两国对立,而现在为了打雍正的脸,口风一改,满口叫着鞑虏……即便想到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个时代,外事本就无节操,更何况对满清这种节操负无穷的政权。
一国入心亢奋,而在无涯宫后园,李肆的婆娘们也笑成一团,能这般欺负雍正,真是够开心的。
妃嫔之中,朱雨悠对时势看得最深,她有些担忧:“雍正会不会被气死阿?当年康熙就因为战败,气得中风……”
李肆一愣,这事确实没想过,就顾着快活了。
萧拂眉摇头道:“那入心志强韧,哪能那么容易就被气死?不过心火焦躁,肺热气乱,身体出点状况倒是肯定的。”
李肆也点头,雍正这种入,杀父杀弟,篡位夺国,心理哪会这般脆弱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三章:长江大决战:最后的疯狂
第七百零三章:长江大决战:最后的疯狂
置身光怪陆离的虚空中,无数事物闪电般掠过,他盯住了这些光影,想要仔细辨清,却多是模模糊糊一团。而那些认得清的,却又让他痛苦万分,似乎有千万刀刃在魂魄上戳划。
“皇上恕罪……”
那是十多年前,广州光孝寺,李卫抱着他跳进了粪坑,那黄黄的色彩让他几乎发呕到晕迷。
“王爷的大决心呢?”
那是十年前,康熙在畅春园生死不知,隆科多递来消息时,茹喜的低沉话语,激得他根根汗毛起立。
“主子!”
那是清溪书屋外,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跑出书屋,嘴里喊着万岁爷还没怎么的,李卫和常保盯住了他,眼瞳里刀光滚滚。
“你——!”
刃光爆亮,半片脑袋飞起,下半截脑袋里,舌头还在弹着,吐出的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落地的半片脑袋忽然变作了一整颗人头,骨碌碌滚到了脚下,那人头两眼一睁,他就觉浑身每一丝皮肉,每一滴血都在惊声尖嚎,皇阿玛——!
“你好狠!”
“你也有今日!”
那人头变幻不定,一会是皇阿玛,一会是阿其那,一会是塞斯黑。
“四哥——!”
最后那人头却变作了十三弟允祥,他不是刚去了么?难道这是他在托梦?
“四哥,我以为我默默帮你顾着满人的根本,你就能救下大清,可没想到……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居然奴颜婢膝,向南蛮乞和……”
那人头咬牙切齿地说着,他魂飞魄散地摇头,不,那不是他的本意!
“主子……主子……”
天顶的呼唤声渐渐清晰,雍正心念一闪,虚空骤然破碎,魂魄也回了身体。
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榻上,一身已经汗透,雍正就觉头痛欲裂,疑惑地道:“朕方才不是还在批折子么?”
塌边跪着的王以诚涕泪纵横:“哎哟!主子总算是醒了!主子已晕了半日,外面军机们正在查太医们的方子……”
已过了半日?
雍正呆住,而记忆也一丝丝从又僵又痛的脑子里抽了出来。
先是收到十三去了的消息,他自是伤心欲绝,但却还能顶得住。毕竟十三的病情已拖了大半年,心中早有准备。
但接着又看到了《中流》报……
一想到报上头版的大篇文章,雍正又觉得太阳穴蹦蹦直跳。报上甚至还翻刻了那张手书,专门套了红,手书上的密密印章红得刺眼,是他雍正的印鉴!
当时他眼前就模糊了,还以为只是转瞬间的事,却不想已过了半日。
“摆驾……去映华殿!”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雍正颤巍巍起身,不顾王以诚乃至外面军机和太医们的阻拦,直奔映华殿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串通李肆?是不是那李肆又要安排谁?你领着李肆之命,要来祸害朕!?”
映华殿里,雍正咬牙切齿地盯着茹喜,恨不得将这个女人生吞活剥下肚。他百般信任她,还给了印鉴,由她传话。可没想到,她居然将自己平等相商的和谈歪曲成奴颜婢膝的乞和。“雍正十八条”?是茹喜十八条!
这消息要被朝野当真,他雍正还当什么皇帝!?可恨还有他的印鉴,他要斥责为南蛮搞阴谋传谣言,也难让朝野全心信服。
茹喜也是一脸迷茫外加惶然,她以为已经够了解李肆了,却没想到,南北相隔十多年,李肆的帝王之心已经这般豪壮,压根不在乎她,不在乎雍正,甚至不在乎大清了。
“臣妾……臣妾也不知,什么都不知……”
看茹喜胡乱摇着脑袋,一副想要推责的模样,再想到之前是她在怂恿自己出兵,雍正忽然觉得,今日这危局,全都拜此女所赐!
啪的一声,雍正一耳光扇到茹喜脸上,用力之大,茹喜几乎是转着圈地飞扑到地上。
“你不知!?你多能啊,不是一手操弄着大清么?你就趴在地上等着吧!”
雍正暴怒地出了映华殿,茹喜在地上躺了好半响,起身时,一边脸面已肿起老高,还噗地吐出口带血的唾沫,混着一颗牙。
她两眼发直,呆呆笑道:“四阿哥,他终于碰我了,可这第一次,却是一巴掌……不,他已不是四阿哥了,他是雍正皇帝,呵呵、哈哈……雍正皇帝,几个人拥着就正了位子的皇帝。”
“姐姐!”
不多时,一个宫妇冲了进来,见茹喜这般模样,失声惊呼着。
“姐姐?你还当我是姐姐?你怎么没跟着他去?你是奉他之令,来打我另半张脸的么?”
来人是茹安,看着她隆起的小腹,茹喜一颗心猛然炸开。
先是抄起桌子上的茶杯,甩手砸在茹安的头上,接着再挥起圆凳,蓬蓬抡到茹安的身上。
“姐姐!饶了我!别打肚子,别!那是皇上的——”
即便茹喜力弱,可圆凳抡在茹安身上,也是咚咚作响,一两下砸在脑袋上,血水长流。而茹安在地上翻滚着,还死死护住了肚腹,下意识地向茹喜讨饶,却如火上浇油,让茹喜手上更有了力气。
茹安凄声喊着:“也是姐姐的!妹妹这是在代姐姐服侍皇上,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姐姐的!”
茹喜终于停下了手,她跌坐在地,痴痴摇头:“没了,没指望了……”
血水染了一身,手臂也像是被砸脱了臼,可茹安却用一只手撑着爬了过来,扯住茹喜道:“是姐姐给了妹妹这荣华富贵,给了妹妹这命,姐姐什么都没了,还有妹妹啊!”
多年前,跟着这小丫头在石禄相依为命的记忆涌上心头,而在黄埔无涯宫里,又被李肆身边的一个恶女用短铳同时破了红丸。进了紫禁城,姐妹俩相互慰藉,好几年都缠绵在一起。茹喜心说,是啊,除了这个妹妹,她已无人可依了。
不,还有一个人……
茹喜凄声喊道:“小李子!你主子脱不了罪,已经完了!你就到茹安身边,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门外响起蓬蓬叩头声,里面动静这么大,李莲英自是早就来了,但见是主子整治茹安,他当然不敢出声。而现在主子这话,根本就是在交办后事。想到主子前途未卜,却还念着自己,李莲英边叩头边哭。
轻轻抚上茹安的肚子,茹喜低声道:“那你就代姐姐,好好活下去吧……”
没多久,一队侍卫来了映华殿,二话不说,就将茹喜押走。茹喜早有所料,她自作主张,害得雍正丢了那么大脸面,光是一个耳光,可平息不了雍正的怒火。
“我在下面等着你……”
被丢进内务府监牢时,茹喜就觉这十多年岁月如一梦,已没了活下来的心气。
养心殿,雍正却满心振奋,召集军机重臣,细细布置军国之事,他绝不认输!
当年他无一丝胜算,却能在夺嫡大战里笑到最后,眼下形势远未到全盘崩解的地步。
傅尔丹还将南蛮压在汉中,岳钟琪死守澧州,鄂尔泰正保荆襄,田文镜还在守南昌。锡保自陈只要战败当面南蛮,全军就能安然回师,李绂还在尽力搜刮银钱,压住江南乱局。江南三将军也能明辨时局,主动退守徐州门户,年羹尧即便有异心,此时所为也是利于大局。李卫虽才具不足,可听说这段时间也是竞夜未眠,就忙着调度人马,镇压教匪,不到五十,辫子已全白了。
臣子们还在尽忠,他这个主子,怎么能放弃呢?
眼下最紧急之事,就在于收拾人心。
“南蛮趁乱播散谣言,观风整俗使衙门就得以雷霆霹雳之势,清肃谣言!但有藏南蛮报纸书籍的,杀!但有口传南北时局的,杀!”
“清查湖北绿营并地方之前所为,但凡通敌者,杀!”
“清查江南地方县府,但凡为南蛮所制,替南蛮办事的,杀!”
雍正的三杀令就这么出笼了,一时间,直隶、山东、山西、河南、安徽等省,英华的报纸书籍杳然无踪,而办事卖力的地方,刽子手砍人日日不停,城门口上挂起了长长一串人头,其中不乏在街巷茶楼闲聊里说起南北和议之事的倒霉鬼。
湖北绿营军将全体遭了殃,被荆州将军查弼纳借湖北军议召集一处,全数抓了起来,千总以上,上百颗人头挂在了将军府外,只有之前那魏洪、韩登和吴文仲三人组感觉不妙,先跑到了岳州投诚。
江南方面,原本政令体系就因英华侵蚀,李绂刮地而乱成一团,想整治县府官员也力不从心。但李绂手下有能人,像诸葛际盛这样的,觉得官面上治不了那些人,也要背地里动手,如此方能震慑人心。他出动了大义社,以讨贼的名义刺杀了苏州知府常斌,使得江南更显溃乱。
在这时候,周昆来骤然崛起,他联络了诸如剪刀会这样的组织,帮着其他府县官员清剿大义社,江南也由此陷入四面割据的形势。年羹尧带着另外两位将军,势力跨杭州和徐州一带,周坤来等在海门松江,李绂把住了苏州以北,连同江宁和镇江。
这时候,天下都在看英华,自攻破武昌后,英华大军脚步就缓了下来。在雍正和他的几个得力臣子拿出了十二分力气,几若疯狂地抗阻下,英华大军是被吓住了吗?
“田文镜的南昌城防还真是不赖,可跟蒲林和沙廉比缪差得太远了,三十斤炮足矣!”
南昌城北,重炮一字摆开,赵汉湘这么唠叨着。
“开炮!开炮!”
方堂恒已是等得不耐烦了,武昌他没来得及出手,泛舟到了九江,田文镜在江西下了大力气建设城防,人心也聚得牢,先头部队很难下城。只能留兵牵制,大军继续前进,直进鄱阳湖,围住了南昌,等到赵汉湘的重炮一路跟上。
半月前九江已下,而从鄱阳湖到南昌,重炮拖运也需要时间,现在才有十六门三十斤炮就位,可方堂恒已经等不及了。
一门门炮发出震天巨响,一片片城砖垮塌,没多久,几处缺口被打开,却见无数军民守在缺口后,准备跟红衣兵决一死战。
“继续炮击!飞天炮也上!民人?这时候还要顽抗到底,那就是铁了心跟鞑子一条路走到底,不管了!”
方堂恒压力很大,国中正因“雍正十八条”而人心欢腾,如果他们军队软了脚,始终没进展,那可很难交代。已将大都督府搬到武昌的贾昊虽有佛都督之名,很注意无辜民众的死伤,但这个关头,却没刻意跟各路都督交代,看来也正扛着重压。
之前赵汉湘的赤雷军几乎轰平了九江城,清兵连带民众死伤数万,乃至江西都有“九江血屠”的谣言传出,可贾昊依旧没什么话。
方堂恒心中冒着灼热的烟气,既然如此,那就依葫芦画瓢,把南昌也平了!
湖南澧州,岳超龙看着城头飘着的“岳”字大旗,摇头冷笑。
“传令!总攻开始!”
他头也不转地对儿子岳胜麟道,后者兴奋地行礼而去。
澧州城池不坚,但岳超龙火炮也不够,之前没急着全力攻击。而火炮和加强他这一军的一个红衣师,两个义勇军师到位后,岳超龙胃口大了起来,他在等着岳钟琪将荆襄绿营汇聚到位。
何孟风已夺了汉阳汉口,鄂尔泰一路北逃到了襄阳,总算有了调度资源的空间。荆州将军查弼纳没给岳钟琪旗营,鄂尔泰就将几乎换掉了所有军将的湖北绿营一路路送到了岳钟琪手里。
因此就在这小小的澧州,岳钟琪此时已有了四万人马,而岳超龙的天威军已有三万多人马。
双方一直在对峙,而现在,贾昊交代了一句话:“别老等着所有菜上桌才动筷子,再不吃饭就冷了!”
岳超龙也觉得时机成熟,开始猛攻澧州。
江南龙门,海面船帆如云,身着伏波军蓝衣红裤制服的冯一定向何孟风行礼后,满脸兴奋地道:“终于要动手了,咱们可等了好几年。”
何孟风点头,手臂一挥:“那么就出发吧,镇江是你们海军的,我们直取苏州,然后会师江宁!”
红衣如潮,自龙门汹涌而出,江南涡流,终于迎来了定海神针。
江西庐陵城西,鼓点滴滴答答响着,两道排列整齐的大横阵,正随着鼓点相向而行。炮弹在队列中穿梭着,带起一路路烟尘,砸倒一具具人体,可两面阵势却毫不受影响。
“汉人无勇,满人为雄!”
“让汉军营看看,让红衣兵震震,咱们满军营才是天下第一强军!”
西山大营满军营右翼总统纳兰瞻岱在横阵中不断呼喝着,鼓舞这一万满军营将士。
之前西山大营急得跳脚地要跟当面敌军对决,想把城南的红衣兵打败后,可以从容退却。
可贝铭基不给锡保这个机会,他的任务就是拖住西山大营。
锡保和张朝午没有办法,不敢就这么蹲在孤地里,派左翼总统石礼哈率两万满军朝北攻,想要确保后路。可在峡江一带,被早已严阵以待的陈廷之挡住。
锡保奏报雍正,宣称西山大营无碍,为的是安雍正的心,也是安满人的心。他很清楚,要将西山大营的实际处境报上去,一国人心都要乱掉,而他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万幸田文镜撤退时,把军火粮秣尽数转给了西山大营,否则这一个月下来,西山大营已经弹尽粮绝。
但现在也差不多了,再拖几天,西山大营的火器军就要饿着肚子,用烧火棍跟南蛮对敌。
不管满人还是汉人,到了这生死绝境,都陷入了癫狂状态。已半城瓦砾的庐陵实在顶不住,贝铭基只好让桂真的第六师出动,跟清军阵战。
“还没见过这么疯的满人……”
见对面满军不为炮火所动,一步步朝前逼近,部下对桂真念叨着。
桂真不屑地道:“又不是没见过满人发疯,下场很难看的。”
大江南北,满清将帅乃至兵丁都陷入了疯狂境地,而当面英华众将却一点也没发怵。
天道诸论里就有这一条,圣贤也早有言:你若疯狂,叫你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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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四章 长江大决战:还有第三代
全文字无广告第七百零四章长江大决战:还有第三代
“王爷,蔡师傅到了……”
紫禁城乾西五所,一处清幽书房外,尖尖的嗓音响起。书房里,一个十**岁,面目清俊的青年道一声快请,再低头看看书案,恋恋不舍地将一副画卷了起来,卷到一半,再难忍住,抖着手取过一方印鉴,吃饱了印泥,啪嗒一声,盖在那副画上。画上飞天丽人原本白嫩如玉的修长小腿,顿时像被套上了一副猩红脚铐,份外刺眼。印鉴上的四字隶书“弘历亲藏”,将此青年的身份道明无疑。
“四阿哥,逢此时节,该得谨言慎行,下官乃外臣……”
来的是礼部侍郎蔡世远,用词虽恭谨,语气却含着训诫。
“侍郎是我授业恩师,学有所问,请教师傅,这算不得犯禁嘛。”
弘历不以为然,皇家本有严令,分府皇子不得结交外臣,可蔡世远曾是上书房大臣,自己的诗书师傅,来往密切一些也无所谓。
蔡世远叹了一声,没再说话,他也只是提醒。朝野都知弘历虽无太子之名,却受太子之实,康熙朝套在寻常皇子身上的忌讳,在弘历身上却大半无用。
“蔡师傅,眼下国势险峻,皇阿玛像是立在了万仞险峰之巅,我弘历既是儿子,又是臣子,总想着能做些什么,为皇阿玛分忧。看他这段日子就像是拽出了大半灯芯,正使劲燃着的蜡烛,我就心痛得紧……”
弘历一番感慨,发自肺腑,让蔡世远也为之催泪。
“四阿哥能谨守己身,不为外势所动,这已是为皇上分了忧。风雨飘摇,四阿哥就是备烛,保得天下还有光亮可盼。”
蔡世远这话说得很直接了,万一皇上燃没了,你就得顶上,这才是你的真正使命。
弘历点点头,没什么惊慌乃至推让澄清之语。跟康熙朝不同,雍正朝的储位,自雍正登基时就已砥定。他弘历不仅少时禀赋过人,还得康熙青睐。雍正刚即位时,龙椅还不稳,不少马屁精甚至撒播康熙“以孙定子”的言论,宣称弘历是康熙看中的第三代,以此来证明雍正皇位的合法性。
“以孙定子”这说法不过是民间私传,绝不会摆在官面上说,但雍正即位后,完全是按照皇储的标准在培养弘历,让这说法在民间愚夫愚妇里颇有市场。
这个培养不仅是在学问上,更多是在气度上。弘历十五岁成亲后,雍正就经常交办差事,什么祭天、祭先皇,祭河、祈雨,弘历已是久经战阵。
别看这些事只是仪式,因为是代皇帝而行,仪仗和排场都得作足了。皇储就要以此来锻炼气度,养出所谓“上位者”的风度,凝练出视臣民如草芥的通天心性,不如此,就会在大场面下如小民一般手足无措,将来就不能执掌天下。
跟康熙朝不同的是,雍正痛感诸皇子夺嫡,败坏朝局,李肆之所以冒起,多少还跟夺嫡之势有关。所以他没有效仿康熙,让皇子成亲后就出宫分府,弘时二十五岁了,还被圈在紫禁城“阿哥所”的南五所里,而弘历十八岁了,已授多罗宝郡王,也还住在阿哥所的乾西五所里。
让弘历去接触实务,却不让其伸手过深,这也是雍正对弘历的培养。巡视仓务、河工诸事,弘历经常在办,由此也熟悉了政务运转,但又不必一管到底,完全是神仙下凡,看看即过,符合雍正主政的特点。原本雍正就恨不得天下大小事务全由自己一人而决,自不会让弘历来多一嘴。
在这种培养下,弘历在朝野眼里,气度就格外雍容,帝王心性十足。跟康熙朝的太子比,他享受太子待遇,却不背太子责任,自是无比从容。一般而言,老子太能干,太强厉,儿子也就是这德性。
“但我总觉得,皇阿玛之前用兵有些……过急,而且用兵之地似乎也有欠考虑。皇阿玛英明神武,自是不会犯错。该是我不识国政,思虑不及,可又难以自明,找蔡师傅来,就是想解此惑。”
弘历说得委婉,其实还是在讨伐父皇的国策,蔡世远却当了真,凝起精神,侃侃而谈。
“南蛮冒起,挟两桩时势而来。一是洋夷器利,一是华夷之辨。前者火枪大炮,制满州骑射,后者裹挟汉人之心,坏我大清满汉一家之局。”
“先帝在位时,受诸皇子夺嫡牵累,而多年盛世,臣子们又人心颓唐,方有南北大局的破败,徒让南蛮坐大。”
“皇上即位,针对南蛮这两桩大势,定下了以器制器和树立君臣大义,凝我大清满汉人心两策。南北能保十年安宁,已是皇上莫大功绩。若非如此,南蛮当年夺吕宋,进江南,我大清可能就已分崩离析。”
“但南强北弱之势已成,南蛮侵蚀之下,失掉江南已成定局。有赖皇上和晋商谋划,将漕运转商,即便失了江南,我大清还能得到江南粮米,一国根基可保不失。可南蛮一旦吞下江南,南强北弱之势永无翻盘可能,皇上心忧的就是这一点。四阿哥也知,皇上的性子,绝不愿坐以待毙。”
蔡世远虽精于儒学,但也是深懂实务之人,对南北形势分析得很透彻,弘历全神贯注地听着,听到这,也拍着巴掌道好,这才是果决不屈,顶天立地的皇阿玛。
“四阿哥很熟悉《出师表》,就该知道,当年蜀国国力远不如魏,可武侯为什么还一意北伐?多年不息?对,那就是以攻代守。”
“形势虽是南强北弱,可南蛮也不是没有内患。就如魏国自有内患一样,南蛮行夷狄道,立邪魔教,正人君子,芸芸草民,都深受其害,道路以目。南蛮伪帝其实也是内外交困,南北相较,其实是看谁先顶不住。”
“皇上为什么要选湖广江西,而不是以新军镇平江南?因为江南是南蛮未得之地,即便压稳江南,对南蛮来说,也伤不了心气。只有深入南蛮腹地,震动南蛮人心,才能逆转南北时局,将南强北弱,扭为南北相平。”
“眼下之乱,不过是些许小麻烦。而且是满……是有些人对皇上满汉一家之策没能悟透,在扯着皇上的后腿。南蛮还造谣说皇上以十八条乞和,诸多小人鼓噪,更是败坏时局。皇上一面治乱政之人的罪,一面派孙嘉淦为使臣去南蛮正名,相信大势很快就会平定。”
到了实务层面,蔡世远越说越来劲,弘历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恭恭敬敬送走了蔡世远,没一会,左都御史福敏又来了。福敏是雍正在潜邸时就指给弘历的侍读,也精于儒学,学问颇深。但说到眼下局势,听弘历转述万蔡世远的话,那股子书卷气顿时消散无影,对着弘历大发牢骚。
“南强北弱?这蔡世远未免也太涨他人士气了,看南蛮**之风盛行,却还能兼有器利和尚武人心?天下间,古往今来,哪里有这等奇异之国?诸事自有利弊,事越多,弊越显,华夏三千年,为何以农立国,为何以儒法治国,不就是要划一,要去弊么?南蛮一国,诸道诸业并立,却能全占着利处,不见弊处,荒谬……”
“什么满汉一家,蔡世远一番话,其实还不是着落在汉人之利上?我看咱们大清坏就坏在把汉人看得太重。华夷之辨,在礼不在族群。我们满人得了天下,满人就是华夏!”
“满汉一家,先帝只说,皇上却在做,这是在自削根基啊!他蔡世远满口不提西山大营,就觉得西山大营也有汉人,拖着满人一同死国无所谓。切!——汉人死个十万八万算什么?咱们满人死个十万八万,这大清还叫大清!?”
也不知福敏这书是怎么读的,居然能将满人等于华夏这话都说得理直气壮,弘历却是心有戚戚。
“西山大营若是能安然无恙,大势还有可为!四阿哥就该跟皇上说说,脸面都是小事,把西山大营的满军营捞回来才是根本!最近有风声说……”
福敏传着小道消息,弘历也是心头剧震,没错,对此时的大清来说,西山大营的满军营可是关键里的关键,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两人正相对唏嘘时,之前那太监高声嚷着冲了进来。
“吴书来!这里是宫中,你作死么!?”
弘历恼怒地训斥着,可吴书来却不管不顾,就在书房里跳脚大喊,手里还挥着一份报纸。
雍正已下三杀令,即便是官员和宫闱,也不再容南蛮报纸相传。但大家都是面上做足,私底下却依旧在看,否则哪能了解南北时局。
扯过吴书来手里的报纸,弘历匆匆一扫,原本沉静雍容的气度顿时消散,脸色刷地透白。
报纸脱手,悠悠落地,福敏一眼就扫到版首的大标题,“西山大营困兽犹斗,覆亡之日就在今朝”。
南五所,一处高墙四围的小院里,另一个气息沉冷的年轻人正用草棍拨着蚂蚁,一边拨还一边嘿嘿笑着。
“三阿哥……”
一个太监进了小院,作贼似的左右张望,然后对年轻人附耳一阵嘀咕。
这年轻人正是弘时,一直被圈在南五所,听完消息后,冷笑道:“西山大营完了,大清还能稳住?皇阿玛,你此时该后悔了吧,杀八叔九叔十叔时,就没想到有今日?有几位叔叔在,满人还能乱成这样?”
念叨间,脸色越来越狠厉。
“你立弘历,不就是觉得我跟八叔他们走得近?没当皇帝的时候,你是孤臣,当了皇帝,你更是孤家寡人,立个太子,你觉得他还能让满人心服?”
太监低声道:“奴才是拼着命来跟三阿哥知会一声,大家都觉着皇上错了,若是皇上还一意孤行,大家伙就指着三阿哥能站出来帮咱们满人说话。”
太监走了,弘时有些迷茫,他站出来说话?他有什么资格?
“难道我还能当皇帝?真是可笑……”
弘时有自知之明,自己不管是禀赋,还是人心,都不是当皇帝的材料。让他愤恨雍正的是,他就因为少时跟几个被杀的叔叔来往密切,觉得应该团结满人,不该这么自相残杀,就失了雍正的亲情,成了阶下囚,由此也记恨上早早就得了储位,揽尽运气的弘历。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进了院子,举着扫帚清扫小院,听到弘时这痴痴自语,嘿嘿低笑了一声。
“有什么可笑的,当年皇上还是雍王爷的时候,也是这般想法,结果呢?现在不就是皇上了么?”
老头子这话说得弘时心头大跳,一个压了多年的疑问又浮上心头,皇阿玛……当年到底是怎么拿到皇位的?
老头子是雍正潜邸里的旧人,不知怎么的,被发配到弘时身边当个洒扫杂役,跟弘时相处日久,话匣子也不再关得那么牢,而这个疑问由弘时一提,魂魄似乎也被多年前的记忆扯了出来,整个人都在发飘。
“那等机密大事,谁知道呢?我就知道我的儿子,那一夜里,带着一柄宝刀,跟着雍王爷出去了。回来的时候,雍王爷说儿子因事殉亡,还说会好生对待我们一家,他还交还了那柄宝刀……”
老头子低低道:“那柄刀虽然擦干净了,可我一眼就看出,是吃了人血的……”
寒风在弘时心头呼呼吹着,他哆嗦着问:“你儿子是……”
老头魂魄归位,埋头扫地,好半响才道:“常保。”
常保?
弘时想了好久,才记起此人,就是当年雍王府里的一个寻常侍卫。接着记忆也被猛然扯了出来,那一夜……
“三阿哥……”
之前那太监又冲了回来,刚才脸色是白的,现在已经变黑了。
“皇上率宗室王公群臣,要去塞外巡狩!弘历封和硕宝亲王,留京监国!”
听到这消息,弘时紧咬嘴唇,一脚踩上之前逗弄的那团蚂蚁,使劲搓了好几圈。
“完了,完了……”
接着他摇头低语,不知道是在说大清要完了,还是他自己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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