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大战略的大决心
第六百七十四章大战略的大决心
“雍正这二愣子是真准备混水摸鱼了?”
“怕是《中流》报故作惊人之语吧,还说是从紫禁城里弄出来的消息,天地会和军情司是干什么吃的,还没报纸耳目灵通?”
“官家还埋在后园温柔乡里,这一国他到底管不管了?”
黄埔无涯宫,皇帝半月未去政事堂,汤右曾、范晋和苏文采这三位文武相爷再也坐不住,直接杀到肆草堂抓人。
此时南北大战的风声四起,可英华大军却散在数千里之外。以鹰扬军为核心的二十万大军在缅甸和爪哇,正围攻缅甸沙廉和逼压巴达维亚。听说还在亚齐惹出了岔子,又给贾昊分去了两个新编师处置亚齐。
张汉皖和彭时世涵一路人马共计八万,以羽林、龙骧和铁林三军为核心,正凌迫成都府,争取和平收复,同时为安稳藏地局势,还得分兵监视入藏路线。而在湖南和江西方向,只有虎贲和神武两军,散在西起湖南常德,东至江西建昌的数千里广阔正面,两省配属的卫军也都是新征兵员。一旦雍正要在湖南江西用兵,情况万分危急。
“官家在置政厅正忙,相爷们稍待……”
中廷秘书监的杨适新婚,妻子正是六车,被朱雨悠改了朱柳澈的名字,以示出自她朱家。杨适一脸喜气地通报,惹得三相更是不满。
而当一位丽人从置政厅出来,向三人打了个照面,笑意盈盈地离开后,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更是咯噔一个大跳。
黑彝女王陇芝兰!官家跟她……汤右曾脸都黑了。
把陇芝兰娶进宫,湖南和贵州的土司又该怎么料理,怕会生一些风波吧,范晋很是担忧。
就算只给嫔位,也要如当年纳准噶尔公主宝音那般,在朝堂惹起风波,官家这风流性子,开始见涨啊,苏文采忧虑的是另一回事。
接着李肆叫进,见了三人,主动开口道:“陇芝兰多年心愿得偿,也算是朕的一桩功德,哈哈……”
三人皮笑肉不笑地跟着打哈哈,肚子里却各有嘀咕,完蛋了,官家色心高炽……
李肆决意把上缅甸直接吃下,让英华疆域由孟养直通印度洋,这就涉及到了英华境内土司制的更张,是一桩绝大变革。召陇芝兰来,就是先确定改制的基本方针。
陇芝兰也来带了私事,她对贾昊情意深厚,不愿由李肆直接给贾昊施压,而想自己夺得英雄心,所以她求李肆给她个名目,可以直接绑在贾昊身边。李肆自是乐意相助,陇女王芳心大喜,落在三位相爷眼里,还以为是跟李肆有了一腿。
可陇女王孤身多年,李肆又是皇帝,真要把陇女王娶进宫,郎有情妾有意,该反对的只是无涯宫后园,他们这帮臣子能说什么?
正在纠结,李肆问:“你们是为北面之事而来?”
说到正事,三人转了心思,向李肆力陈局势之严峻。
“报纸不可尽信,《中流》还是朕的产业,朕怎么就不知道他们那么大能,比天地会和军情司还厉害?”
果然,李肆跟三人心意相通,不觉得《中流》上面的消息是真的。
“当然,必要的提防也不可少,沙廉之围已成,朕正让吴崖算计兵力,腾出三五个新编师,在明年年初回防湖南到福建一线。马六甲和爪哇之事,年底就该能有眉目,到明年三月,贾昊手里又能松出三五个新编师,到那时北面防线就该稳固下来。”
听李肆如此安排,汤右曾是松了口气,只要官家没忽略掉雍正的威胁就好。可掌枢密院的苏文采和沟通枢密院与政事堂,主要负责军国事的范晋却还不满足。
简单说,李肆的应对,依旧没把雍正的威胁当作大事来看,一国战略重心依旧在南面和西北。如果雍正只是小打小闹,心意不坚,动作迟缓,动用兵力不多,这般处置足以应付。可如果雍正是铁了心要掀桌子呢?
李肆摇头,决绝地道:“这么说吧,即便雍正兴举国之兵,我们也不能回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摆出一副怠政的模样,原来他才是真的铁了心地要掀荷兰人跟不列颠人的桌子。
缅甸局势,结合小谢对不列颠政fu亚洲战略的分析,以及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散商派传来的消息,现在正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相持阶段。
如果不把沙廉拔掉,把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彻底打痛,让东印度公司认识到英华能在缅甸乃至孟加拉和印度投放不可抗拒,压倒性的力量,东印度公司就不会放手缅甸,寻求在英华握有主导权的形势下获得殖民利益的解决方案。他们会加大游说不列颠议会的力度,渲染和夸大英华对不列颠亚洲利益的损害,从而推动不列颠出动海陆大军,将战争进一步升级。
此时英华还无力跟不列颠人全面开战,战争能力另计,真要开战,英华多年在欧罗巴经营出来的政治生态,可顶不住不列颠人的压力。葡萄牙、西班牙和法兰西人肯定不会为遥远的英华,而在欧罗巴跟不列颠开战。
因此英华的正确应对是收拾掉沙廉,在缅甸将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的势力赶尽杀绝,乃至威胁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的据点,为此就必须保持足够的兵力。从吴崖那边调回三五个新编师,这已是极限,再多就要影响整个布局。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会认为英华的政治局势不稳,战争持久力不足,他们会败而不服。
马六甲和爪哇的局势,也要服从缅甸所涉的大局。要不列颠人承认失败是很难的,英华先后收拾了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对不列颠人的触动并不算大。毕竟这两国早已没落,打落水狗显不出本事。
但如果英华把荷兰人收拾妥帖了,握住了马六甲乃至爪哇,不列颠人的意志天枰就将大大倾斜。跟不列颠人比,亚洲对荷兰人的重要性更高,荷兰人在亚洲有巨大投入,“保卫亚洲”的决心更强。在这种形势下,英华依旧打趴了荷兰,不列颠人不服也得服。
不引发跟不列颠、法兰西等国的全面大战,而将整个东南亚纳入英华的势力范围,这就是李肆的全盘谋划。能完成这个布局的话,对英华未来发展有着深远影响,霸住东南亚,南洋就变成了英华的内湖,就如李肆前世美国的门罗主义一样,有了安定的周边环境和足够宽阔的缓冲后院,才能谈得上走出亚洲,殖民全球。
如果将英华击败西班牙人,拿到吕宋比作英华幼年启蒙,那么眼下局势,就是英华成年,可以争雄全球的门槛。如果这一步没能走出去,反而刺激到欧罗巴列强关注亚洲,那么英华损失的时间,可能要以数十年计。
跟这个大局比,北面满清的威胁就不足为道,李肆不是不重视雍正,最初决意八面出击时,李肆跟萧胜就已确定,即便丢掉江西,丢掉湖南,这个代价都可以接受。一年,只要扛住雍正一年,南洋砥定,满清就是刀俎上的鱼肉。
话又说回来,丢江西和湖南只是料敌从宽,李肆可不认为雍正有那么大本事,他有大决心,可他的臣子,他的军队,却不可能有大决心。
听了李肆简要的分析,三人恍然大悟,范晋和苏文采也在检讨,枢密院的绝密计划里早就有这些结论,但他们都以为是枢密院各司那些小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夸夸其谈,却不想这是李肆跟萧胜确定好的大战略。
“既知早有这样的形势,就该预作准备,就算力量不足,多一分也是好的嘛。”
汤右曾不懂军事,还在抱怨,在他看来,就算要付出代价,也得是尽力之后难以挽回的代价,而不是就这么坐等割肉。
苏文采此时思路也清晰了,解释道:“咱们已作了很多准备,汤相之前操劳诸事,就是在推着一国备战啊。”
《兵备法》就是最大一桩准备,订立此法不止是为八面出兵而征召兵员,也是为了应对北面威胁。此法从表面上看,似乎只着落在扩充兵员,但其实质却是重新整理了英华一国的战备体系。
《兵备法》还有一些条款的实施,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比如一国就以法文确定了军械余量,而连带更大的影响是,扩大了民间经营军械的范围。过去只有佛山制造局,东莞机械局等少数“国有”或者“国家持股”的企业生产枪炮,而现在通过《兵备法》,只要有足够资质的公司,都能从事军械制造。政fu还将一定量的军械订单分给这些公司,扶持他们成长。
跟华夏传统国家练兵、造械和存银的强军备战路线不同,英华一国的资本和工商力量已经足够强大,政fu完全可以通过法令调控各方进行动员和备战,很多力量都隐在表面之下,思维还落在旧时代的人,自然会觉得这一国备战不足。
范晋则是苦笑:“该作的准备已作了,有些准备是因为力竭,再难作得更多。”
有些事终究是要受物质条件的限制,比如后勤。现在英华一国头疼的不是物资不足,而是物资运不出去。为满足南洋战事所需,海船运力已不堪负荷,之前还通过相关法令正推着国内造船业补课。而作为运输线末梢的江船车马,也都已全面动员起来,政事堂甚至发布了限令,禁止私家车再用马拉,马匹都要用在军事运输上。
缺马就是英华现在的一桩国力瓶颈,张汉皖攻西北,虽有政治需要,得马也是战略目标。牛马牲畜的重要性,不仅此时不能忽视,在李肆前世,一战甚至二战时期都没降低过。一战时期,欧洲战场有一千万匹马。在军队进入机械化之前,首先要实现骡马化,而骡马化的一项简单指标,就是人与马的比例,起码要达到三比一。
英华现有正规军三十万,可承担着运输和作战任务的马匹,还不到五万,在南洋是牛驴象一起上。也就在四川战场,马匹还稍稍充裕。
西北和南洋就已占用了一国的牲畜,要在湖南和江西扩大兵备,运力就再难保持。这也是进行佯攻的神武和虎贲军两军,难以向敌境深入太多的原因,没有足够的运力支撑他们进行大规模机动。
汤右曾无奈地道:“这就是说,即便满清大举南侵,咱们也只有受着?”
按照大战略的规划,只要挺到明年三年,形势就能安全许多。在这之前,还就只能受着。
可李肆却继续摇头:“我们掌国的只能作这么多了,而这一国的国民,是不是愿意受着,这就难说了。”
想到多年前的武昌之事,早前的江南之乱,范晋心中豪气骤升,他笑道:“没错,咱们这一国,国民已醒,就算咱们朝廷愿受着,他们可未必愿意!”
正说到这,杨适急急告进,递上一封红边文书,一看就知是枢密院军驿体系的急报。
苏文采接过拆看,脸色骤变:“江西有变!田文镜的江西兵突入建昌府,正急攻广昌、南丰两县!”
……。
更多到,地址
第六百七十五章 武死战,文死难
第六百七十五章武死战,文死难
韶州浈水码头,一名紫袍官员踩上踏板,向码头上聚着的人潮拱手道别。&*.最快更新**
“巴经略,江西就靠你了!”
“少银子少粮草咱们一乡乡凑!怎么也要把鞑子赶出江西!”
“韶州义勇也是能打的,经略为什么不要咱们!?”
因清兵江西大动,广东巡抚巴旭起被紧急委任为江西经略,统管江西防务。十一月二日领命面君,当日出发,三日就到韶州,在韶州布置好后方转运之事,继续北进,才是十一月六日。一路风尘仆仆,毫不停歇。
田文镜犯建昌府仅仅只是雍正南侵的前奏,这事不仅《中流》说得仔细,其他报纸的焦点话题也都从边寿民的洛参娘飞天图转到了这上面,战云阴影终于罩住了一国上下。巴旭起前往江西,数千韶州民众自发聚到了码头上来送行,还吵嚷着要出力出物,感动得巴旭起红了眼圈。
“国家养官养兵,就是用在此时,若是官兵都顶不住了,诸位乡亲再出力不迟。陛下有言,民众乡亲,各安其道,各守其职,就已是出了大力……”
压住翻腾的心绪,巴旭起安抚了众人,乘船朝北急进。
巴旭起格外感慨:“若是昔日国民,也能如今日一般万众齐心,神州又怎么会陆沉于建虏……”
幕僚却道:“往日国民未必心异,庙堂诸公却从未心齐,这才是失国的关键。经略此去江西,跟主政广东可不同,事涉军政两面,还不知江西大员是什么心思。”
英华地方体制现今依旧是两套并行,两广、福建、贵州、湖南、云南几省是政务为先,巡抚主理。而在四川和江西,因为占土不全,都是安抚、招讨和防御三使分管军政。巴旭起这江西经略,就是架在三使的头上,统领各方,协调资源。幕僚的担心,也是巴旭起的担心。
英华动兵,都以军领政。例如南洋和西北,都有大都督和都督统管。但江西方向,朝廷一时无大军可调,就只能以政统军。江西的三使如果不齐心,这仗可不好打。
十一月九日,巴旭起赶到赣州,然后发现自己的担心全无必要。
“经略来了,咱们江西的事终于好办了。//网》”
江西安抚使是侯同均,早年天王府时代的知县,那一届的知县,都曾遭过李肆的严厉调教,以天子门生自居,彼此也当是同窗,交情很好。现在巴旭起从广东而来,压在了侯同均的头上,侯安抚不仅没有不满,反而如释重负。
巴旭起看得出,这家伙怕是几昼夜没睡了,两眼肿得跟熊猫似的。
“陈防御正率卫军往援建昌,贝招讨去了临江府峡~江县,提防田文镜的后手,鞑子的武昌大营也有大动。看《中流》报上说,雍正的西山大营正分批南下,到明年年初,怕有二三十万大军压到江西,经略,朝廷许了你多少人马?”
侯同均满怀希翼地看向巴旭起,后者苦笑摇头:“年初?怕是一兵未有!官家有言,会调回三五个新编师,可那是分在湖南、江西和福建三省,而且年初未必会到。”
侯同均楞了片刻,昂首望天,淡淡道:“明白了,朝廷顾着南洋和西北的大局,咱们就只能尽棋子之力……”
巴旭起还想劝慰,侯同均却道:“经略勿多心,咱们为官之人,不都是这般权衡轻重么?同均非怨朝廷,而是闻得朝廷底策,心中豁朗……”
他看向巴旭起,语气决绝地道:“我大英开国,有死战武人,无殉国文臣。经略既来了,还望坐镇赣州,总领全局,同均要去吉安府督阵,此事经略可千万不要抢!”
巴旭起心中激荡,手下三使全都跑去战场了!?
建昌府广昌~县,炮声隆隆,杀声震天,县衙里,知县何闻瑞穿着一身典礼才用的大红朝服,头戴进贤冠,腰侧挂着宝剑,手里还握着短铳。在他身边,不仅有通判等官员,还围了一圈县院的院事,都是一脸惊惶。
“诸位是民,平日纳税养官,已尽本分。田贼潜兵急进,来不及守城,本县大势已去,罪责在我,在县中文武官员。本县决意尽国事,县民却不必再作无谓之争,徒伤性命。眼下就望诸位带着民众出城避难,若是走不动的,不愿走的,到时就向田贼呈情。那田文镜以圣贤徒自居,希望他能以仁为本,不伤百姓。”
院事们泪眼相对,无奈地向这位三十来岁的年轻知县拜别。在这江西,南北两面已相安多年,广昌又没在边地,对大军来袭毫无准备。
田文镜不知从哪里探得了抚州府至广昌的小径,遣发数千人急袭广昌。趁清晨县城刚开城门之机,大军一拥而入。县中巡警和乡勇拼死抵抗,但大势已经无力挽回。
院事们刚走,部下急急来报:“林县尉战死,刘典史请知县和诸位速速离城!”
何闻瑞缓缓摇头:“县尉已尽天职,我身为知县,又岂能弃责而逃!?”
他环视身边的同知、通判,以及县区主薄,沉声道:“我等食民之禄,身居官位,守境安民乃是天职!今日不仅是忠君之日,更是忠民忠国之日!诸位可愿与本县同尽这天职!?”
通判高声道:“武死战,文死难!也要让鞑虏,让我一国知道,圣贤道最重的就是名节,我守圣贤道,我愿跟从何知县!”
同知和主薄们也纷纷开口,往日这些官员各有自己的道,到了这关键时刻,都愿以死证道,尽忠殉职。
被这慷慨激昂之声惊动,一群家眷涌了进来,何闻瑞看住自己的年轻妻子,苦笑着朝她摇头,眼里满是歉意。妻子泪光盈盈,就要向地上软去,他赶紧一把扶住。
不想死啊,可是不死的话,怎么对得起那数百仓促应战的巡警和乡勇?怎么对得起死战到底的县尉?更重要的是,怎么对得起这一国?
往日种种,在何闻瑞心中极速淌过,他本是湖南小吏世家,若是还在满清,一辈子大概也就是当个刀笔小吏,混吃混喝,懵懵懂懂到死。英华占湖南之后,他先读县学,再考入黄埔学院,不仅眼界大开,也早正了华夷之心。数年间从主薄升到知县,就觉这一国是个恢弘舞台,足以容他跻身争先,一展抱负。
现在梦想未展,就要死了,不甘心。要逃的话,英华官律并未严苛规定官员的守土之责,而是以具情作专案审理,看官员是否失职,也还是有卸责的希望。可何闻瑞知道,他若逃了,就是英华一国历史上第一个弃城知县,纵然他能活命,这辈子也再抬不起头来。
向清兵投降呢?
这个念头刚露了一丝,就被他自己的愤怒之火焚灭。投降?要像那个曾静一样,被满清皇帝当作招揽人心的幌子,引得华夏之人纷纷唾弃,注定要遗臭万年?不,这样的前景,比逃掉还可怕。
不管是逃跑,还是投降,想到自己的大名会落在史书上,何闻瑞后背瞬间汗透冠服。而再想到自己若是尽忠死难,史书又是另一番写法,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
“可惜啊,我大英如日中天,不知未来还将是怎样一番盛景,而我却再见不到了……”
心意坚定,何闻瑞沉静地看向妻子,妻子也在他一番神色变换中找到了依凭,虽然身子还在哆嗦,却已能站稳,手还把住了何闻瑞腰间的宝剑。
“妾要相公动手……”
妻子决然地道,旁边其他官员也都喝住了正抽泣不止的家眷。
“怎么还不走!?南门清兵少,还能冲杀出去!”
一个穿着七品常服的官员冲了进来,一手长枪一手短铳,正是县里的典史刘定边。
“刘典史,你怎么不杀出去?”
何闻瑞的反问,引得刘定边一声冷笑。
“我?十年前我就跟鞑子打上了,杀了不知道几十上百,今日死了,这辈子也算值了。”
这问题的确够蠢,刘定边可是红衣军老兵,参加过郴州之战和长沙会战。
“今日是叫鞑子占了便宜,不过放心,陛下和朝廷,会给咱们报仇!”
枪声已近到县衙外,刘定边一副即将解脱的自若神色,平静地讲述着必定会实现的愿景。
“没错……这一国,必定会为咱们报仇!”
何闻瑞跟众人宽慰地笑了,接着他缓缓拔出长剑,怜爱地看向妻子。
蓬蓬枪响,其他官员已用短铳将家眷送走,血水飞洒,县衙正堂顿时躺满一地尸体。
“诸位,何知县,你们先走,我老刘还想再捞几条鞑子一同上路!”
刘定边扯过一个袋子,奔出了正堂,何闻瑞看得清楚,那袋子里装着手榴弹。
手中用劲,感受着剑刃穿透柔软躯体的阻力,听着妻子濒死那一刻的低呼,何闻瑞流着泪,举起短铳,指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喷洒着断裂的人体,刘定边上了路。紧接着是清兵的身影,畏畏缩缩地靠近。
“华夏不死!鞑虏必亡!”
何闻瑞从未如此冷静,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喊了这么一句,就在对面那帮清兵正嚷嚷着要活捉自己时,他终于扣下了扳机。
更多到,地址
第六百七十六章 国动如山
第六百七十六章国动如山
《巴旭起,你受不受得起!?》
《军情司已死,有事请烧纸》
《广昌一城殉国,英魂死不瞑目!》
赣州,江西经略使衙门,巴旭起将又一份报纸丢下,抚额长叹。//按ctrl+d快速收藏"请看小说网"
刚上任就遭田文镜潜夺广昌,巴旭起的运气实在太背,一国舆论大哗,更让他压力山大。英华立国十来年,从来都是夺满清之地,何曾被满清夺过地?这下好了,不仅被夺了一县,上到知县,下到城区主薄,数十官员殉难。即便巴旭起刚上任,舆论也毫不客气地将失土之责全扣到他脑袋上。
幕僚安慰道:“经略,只是舆论而已,都察院还没傻到这时候来弹劾经略。”
巴旭起摇头:“跟弹劾无关,我就是难受。何闻瑞成了本朝第一个殉国知县,我巴旭起成了第一个失土经略,不甘啊……”
蓬的一声,他拍了桌子,咬牙再道:“不甘!”
巴旭起嘴里不甘,心中却是凛然。皇帝专门叮嘱过,说田文镜非寻常人,得提防他出狠招,话音刚落,田文镜就给了个下马威。
舆论不是骂他巴旭起失职,就是骂军情司无能,可正赶往建昌府的江西防御使陈廷芝却回报说,此事不仅是田文镜狡诈,广昌知县何闻瑞自己也太过麻痹大意。
广昌虽不在前线,但北面的南丰和建昌府城正遭田文镜上万大军逼攻。何闻瑞满腔心思都放在了怎么支援北面,却没顾全自己的处境。甚至为了安抚县民,都没严格执行三使衙门给临敌县府所发的警戒谕令,依旧大开城门。
死者已矣,英华官场自有风气,谁给死人泼脏水,谁就不是好人,因此何闻瑞的失职,就只能由其他人背起来。
陈廷芝对广昌之失的描述,让巴旭起对田文镜更加忌惮,而陈廷芝急请援兵,也让巴旭起挠破了头。
广昌必须夺回来,不仅是为平息舆论,如果容田文镜在广昌站稳脚跟,建昌府就危险了。建昌府丢了,田文镜能直接打到福建去!田文镜若是踹开了这扇大门,在杭州的年羹尧估计也会趁火打劫,到时福建恐怕都难保全。
巴旭起问幕僚:“我们需要更多的兵,房经略有回信了吗?”
江西不是没兵,神武军左师两营在袁州,另有四营卫军,两营在临江府峡江,一营在抚州府乐安,一营正赶往建昌府。六营不足万人,分布在数百里防线上,自然是处处漏洞,田文镜的这支人马就是从乐安和建昌两地卫军的缝隙间钻到了广昌。
现在要复广昌,巴旭起就得全盘考虑,如果把神武军和其他地方的卫军调过去,谁知道田文镜是不是还有后手?广昌之失就是田文镜声北击南,再来个调虎离山也不稀奇。
巴旭起需要兵,更多的兵。行前陛辞,他跟皇帝要过兵,但皇帝说,湖南江西一盘棋,要兵得跟已任湖广经略的房与信商量。巴旭起联络了房与信,希望整个神武军转到江西。
幕僚一阵急翻,从今日刚到的书信中找到了湖广经略使衙门的公文。
看了房与信的回信,巴旭起牙痛似的抽了口凉气。
房与信给了兵,但只有神武军左师另两个营,而他提到的湖南形势,比江西困难得多。武昌大营正在大动,首当其冲的就是岳州。另一方向,岳钟琪似乎有弃成都府的迹象,丢了成都府,岳钟琪就能收缩四川防线,转攻湘西,到时常德又要面对岳钟琪的大军。非常文学
房与信说,难保武昌大营不会转头攻江西,所以他还是将两营神武军转到江西。此时形势还不算危急,到了明年年初,雍正西山大营真的全面南下,两省就要面临二十多万大军的逼压。
兵……哪里还能搞到兵?
心情烦躁,巴旭起就要丢下书信,可眼角扫到信末,心头又是一跳,房与信又提醒了一句,让他想起出广东时,那些自告奋勇要参战的义勇。
“难道自己还没摸透《兵备法》?”
巴旭起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灯下黑。
“城中还有几千妇孺老弱没能逃出来,他们恐怕都遭了毒手!”
“陈防御,何知县和数千父老乡亲的血仇,就都指望你了!”
广昌城外,江西防御使陈廷芝扶起一帮县乡院事,心口被众人的哭诉压得沉甸甸的。
他有心率众血战,可兵力火力都远远不足。此行本是为增援建昌府,只有一营卫军,连四寸炮都没带,就有几门六斤飞天炮。
本准备诱敌野战,听院事们报说,急袭广昌的清兵有三四千人,估计是想据城固守,等候北面围攻南丰和建昌府城的清兵来援,因此封城杀人,县城里已是一片血海。
现有兵力要夺广昌,希望太渺茫,陈廷芝一面急报巴旭起求援兵,一面在广昌城外组织防御。
“兵不够!?咱们有兵!若不是鞑子来得急,咱们怎么也不会被三四千清兵夺了城!”
“乡勇都在!就是少人统筹,陈防御,你来当元帅!咱们广昌人淹也能把清兵淹死!”
院事们鼓噪而起,接着十来个乡镇的主薄、巡检和乡尉都聚了起来,拿出厚厚一叠名册,看得陈廷芝眼睛都差点直了。
官府下乡已在江西推行多年,各乡建制齐备。随着各省兵备道的建立,由枢密院统管的乡勇体系也渐渐完善。乡镇区下不仅有负责治安捕盗的巡检,还有负责乡勇团练的乡尉。乡尉是县尉派驻各乡镇区的属官,负责预备兵员登记,乡勇组建和基本操练。统归一省兵备道管辖。
江西兵备道是由江西招讨使贝铭基兼任,陈廷芝作为防御使,只负责前线边防,对地方兵制并不熟悉,所以他看到名册上,县中乡勇竟然有六千之巨,那份震惊怎么也掩饰不住。
“其实没有六千,名册里包括了县城中已经被打散的乡勇,还有一千去了建昌府,再除去有事在外,或者伤病不能行和联络不到的,估计能凑足三千,这都是摸过枪,打过靶的。”
十来名乡尉纷纷攘攘地说着,陈廷芝就觉一股幸福感充盈心胸,一县能凑出三千受过基本训练的乡勇!?
“三千够么?还少的话,但凡丁壮,咱们都召集起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咱们广昌人虽少,可男人都是靠得住的!”
院事们见陈廷芝发呆,还以为他嫌人不够。
“够够够,足够了!就是这钱粮……我会找巴经略想办法解决,但眼下要凑人头,粮草就得有准备。”
陈廷芝赶紧应下,有三千受过训练的乡勇足够,拉来那些枪都没摸过的反倒碍事。而且……他可是口袋空空来的,聚起这三千乡勇,薪饷粮秣怎么解决?
“照着《兵备法》来办啊,乡勇只要没出县境,就由一县自己解决粮草。出县入府,就由一府解决,要拉到府外,才是巴经略要考虑的问题。”
“不过巴经略愿意补贴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别的不说,咱们广昌遭了这兵灾,田产税就该由省里补贴了。”
院事们倒是很熟悉《兵备法》,毕竟是跟他们平日事务息息相关,包揽下粮秣的同时,也不忘为一县争取利益。
陈廷芝心中大石落定,怪不得建昌府那边还能坚持,原来是靠着《兵备法》,兵员和钱粮都还不愁。
接着乡尉们开始强调困难:“枪不够,军械库在县城里,还存着上千枝比四年式还老的佛山局造,现在全便宜了鞑子兵……”
“我来解决!不就是枪么?青浦货仓里堆得满地都是!”
陈廷芝大手一挥,国中人马都少,可火枪绝对不缺。
就在陈廷芝汇聚广昌一县的乡勇时,巴旭起细细研究了《兵备法》,这才醒过了神,原来朝廷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看他们这些主官能不能把这网收上来。
《兵备法》不是全新立起的规制,而是将多年来官府下乡的组织力再延展到了兵事上,但凡一县一府有难,只要能将乡勇动员起来,再有人居中协调,就算不能力敌大军,也能固守待援,争取到时间。
将兵备道这一套藤蔓扯了出来,巴旭起也如陈廷芝一般,震惊地发现,他居然能在赣州、吉安、南安和宁都四府二十多县里汇聚出十万乡勇,十万……
这当然只是纸面上的,乡勇是有业之人,有在外做工务农的,有伤病意外的,能动员出两三万就已是极限。将这些乡勇动员起来,就意味着江西一省的劳力会严重匮乏,而且还会因调乡勇出县境,让江西一省钱粮大亏。可江西若是都保不住,再有劳力,再有钱粮,又有什么用?
巴旭起心一狠,毅然发布了全省乡勇动员令,他总算明白,为何皇帝要设立经略使这个职位了,这个归属于枢密院的职务,就是用来榨取地方兵备资源,在国难之时行非常之事的。
“你是早知有今日,才备下了这一招么?”
“这一招不管何时都得备下啊,立国之日起,不就开始谋划了么?”
黄埔无涯宫,段宏时终于忍耐不住,亲自入宫来逼问李肆,难道真要任鞑清入寇?李肆将巴旭起的奏报递过来,段宏时才松了口气。
李肆并没有直接指示巴旭起要怎么办,《兵备法》又备下了哪些资源。毕竟江西前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具体有什么需求,只有前方的人清楚。而李肆所说的谋划,也不过是建立起一国的后备役体制,要怎么用,能用到什么程度,还是得靠巴旭起这样的前方官员自己掌握。
看巴旭起的反应,李肆既欣慰也凛然,欣慰的是,国策能发挥作用,自己多年来推动的地方政府体系显出了效力。凛然的是,江西局势之严峻,已出乎他的预料,他开始认真检讨,难道《中流》的消息是真的?若不是雍正决意大举南侵,田文镜也没那个胆子敢预先热身。
巴旭起命令一下,江西几府全都动弹起来。各县各乡都忙得热火朝天,检点兵员,配发军械。如果说雍正动员大军,田文镜挥兵急攻,是满清的战争木车嘎吱嘎吱响了起来。那么在江西,原本英华一国本就在轰隆运转的战争机器,又调快了一档,正嗡嗡急转,把江西数百万人口都搅进了钢铁打造的战争机器里。
谁也别想跑!是男人就握枪上阵!
在江西,这么一句俗语在民间传递着。官府直接下到乡里,但凡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之下的成年男丁本就在籍贯册上。乡尉拣选合适人员,每年集训一旬,就练上弹打靶,名单也都汇聚成乡勇册,年年更新。事情虽杂,但乡尉就驻在乡里,能直接握到每一个乡勇的具体情况。
国家对在册乡勇有税补,但如果逃避勇役,也要受到惩罚。这惩罚可跟古时不一样,不会抓你去坐牢,而是断了你进学、科举和当兵之路,但凡税务优惠,逃役之人也都没指望。乡中还要张榜公示,告知乡人,你是品行不端之人。
田、税、人情,一层层包裹住,想逃役就得付出极大代价。而乡尉为工作方便,也往往拣选热心赤诚之人,退伍老兵、憨厚农人以及山林猎户最为理想。这些人也是一呼百应,因此在江西,巴旭起动员令一出,府县顿时云集数万乡勇。
巴旭起动员江西,房与信也开始动员湖南,这股风潮甚至波及到了两广腹地,加之舆论刻意推动,《越秀时报》等报纸还专门刊发了《义勇军》一文,号召国人奋起,一国顿时陷入火热的“抗清”大潮中。
“编户齐民,这是真正的编户齐民啊。若是明末时,官府也这般有能,鞑清又怎能入寇中原,夺鼎神州……”
看完《义勇军》一文,段宏时抒发着深沉的感慨。
明末时清兵入关,民人不是不抵抗,义勇上阵者千千万万,但缺的就是官府组织。大明国策讲求县官不出城,诸事民自理,临到危难之际,只能靠民人自发组织。
民人怎么组织?当然只能找读书认字懂道理的读书人,或者是名望过人的乡绅仕宦。读书人和乡绅仕宦们有没有气节还是其次,要命的是绝大多数都不知兵,更是一县一乡零散聚起,没有后方,没有粮草,没有组织,散兵游勇,再勇敢,人再多,也无法跟大军抗衡。
而英华靠着官府下乡,一步步地将田亩、人口和治安管制起来,接着又将兵备也组织起来。现在江西有难,官员临阵磨枪,居然也能拉出数万民军。虽然难以聚合成大军,但守护州县却已足够。建昌府的知府,就靠衙役和乡勇,居然能跟上万田文镜的精兵抗衡。看透了这一层,段宏时对广昌之失已经不怎么在意,这只是小小的意外,只要当地官府反应过来,重组资源,夺回广昌不是什么难事。
“这跟古时可不一样,朝廷还得下大力气支援,起码在物资上得用足劲力……”
李肆既是解释,又是自语。大军虽然调不回来,但物资上怎么也不能短缺。
青浦码头,一艘艘江船载着大批物资,向北驶去。一个调度将一批木箱子的旧标签撕了下来,贴上新标签,嘴里还嘀咕不停:“总算是运出去了,老占着地方,新货都只能露天堆着。”
赣州城外,新立的兵站,巴旭起亲自坐镇指挥,将一批批物资分发出去。
“只有八年式的?无所谓了,有枪就行,先发三千枝给陈廷芝那边,他正急得跳脚。”
广昌城外,撬开木箱,陈廷芝从稻草中掏出一枝火枪,脸肉顿时僵了:“八年式的!?怎么把这玩意发来了?”
兵站调度耸肩道:“本是要给红衣全部换装的,可红衣那边不愿全换,一直压在青浦货仓里。咱们江西要枪,兵部军械司废物利用,全塞给我们了。”
陈廷芝正要发火,巡检乡尉们却惊喜交加:“塞得好!塞得好!这怎么是废物呢?乡勇只会开枪打靶,咱们正在担心,拿到四年式,该怎么补队列的课呢,现在好了,远远打靶就行。”
陈廷芝也是红衣兵出身,脑子里已印下了不会走队列就不是正规军的烙印,正要训斥这话,再看看广昌城墙,忽然觉得,或许乡勇就适合这种战法。至少他是没有那个时间,来好好操练这些乡勇走队列,排横阵。
人有了,枪也有了,甚至巴旭起还从补充给神武军的武备里截下了四门老式八斤炮给他,就一句话:广昌必须夺回来!马上!
*j。
第六百七十七章 土狗瓦鸡的变革
第六百七十七章土狗瓦鸡的变革
圣道九年十一月十三日,广昌城下,数千士兵潮涌而来,江西抚标中营参将,田文镜的内家侄子梁修逊踏在城门楼上,看着服色混杂的人潮,不屑地道:“土鸡瓦狗耳……”
田文镜手下有抚标五营,提标五营,还有南昌、九江和抚州三镇九营,合计绿营两万,再加上直接掌握的两万练勇,这四五万兵合称为“田家军”。友手打这支军队在满清绿营里士气高昂,有敢战之力。雍正给田文镜加官到领兵部尚书衔,也不愿动他,就是觉得有田文镜在,江西这扇大门很让他放心。
作为田文镜的亲信爱将,梁修逊自有一番能耐,否则也难领三营人马穿州越县,直取广昌。这一功立下,梁修逊顿时觉得天高云阔,大清史上第一个夺取南蛮县城!田文镜说了,这份功勋足以换得一个提督!
江西的红衣兵在袁州,要赶过来怎么也得十天半月,真赶来了,正中田文镜下怀。先攻建昌,再攻广昌,把江西红衣兵和内卫都调动起来,再由集结在临江府的大军拦腰直击,江西局势将会因此大变。武昌大营和西山大营,合计十多二十万大军再压下来,南蛮再能,怕也是无力回天。
调动不了也无所谓,正好关门打狗,把建昌府吃掉,造出威胁福建的局势,推着年羹尧响应。总之把握住了主动,南蛮左支右绌,根本难以招架。
怀着这一盘棋局,梁修逊对城下明显是乡勇的数千敌军极为不屑。之前在广昌城里已经跟这些乡勇干过,器械虽精,却没有章法,不堪一击。再从县城军械库里缴了一千多好枪,在城中恣意杀伐,从官到兵,都是豪气盖天。
“参戎,下面可是几千枝上好火枪哦……”
“那帮乡巴佬,再好的火枪拿在手里,都只是烧火棍,参戎,咱们再干一票!”
部下踊跃请战,两眼都是红的。在县城军械库里缴到的火枪虽旧,却比江西造精良得多。看城下的乡勇人手一把新家伙,准是南蛮四年式,那可是让所有火枪兵都流口水的好东西。
梁修逊的中营都换上了缴来的火枪,朝他叫嚷的是抚标左右两营。梁修逊还是冷静的,用望远镜再仔细观察了一番,没炮,就是货真价实的乡勇,他决然点头。
“出城!撵鸭子去!”
要撵鸭子,就得撒大网,梁修逊一口气把左右两营全分派了出去,只留下中营一千来人守城。
大队人马滚滚出城,照着西班牙人的教典,列作了两道大阵,每道四排,拖着小炮,整整齐齐地朝两三里外乱七八糟扎堆站的乡勇逼去,有那么一瞬间,攻守双方都有种角色错位的感觉。
陈廷芝非常紧张,这田文镜还真把江西兵训出了模样,瞧这架势,换上红衣,连他都感觉是多年前的红衣兵站在对面。
不过……终究是多年前的红衣兵了,现在的红衣兵可不会在横阵前方稀稀拉拉摆那么点散兵,而且也绝不会列四排横阵.
“瞄好了!对准了!就当是打靶一般!”
陈廷芝紧张,下面的乡尉巡检们却在全力舒缓乡勇的心理压力。
“预备……放!”
乡勇们以乡镇为编制聚作十来堆,眼见江西兵推进到半里内,正在架设小炮,乡尉巡检们齐声下令,轰轰枪响,一团团硝烟升腾而起。
城门楼上,梁修逊几乎要大笑出声,果然是乡勇,近百丈的距离就急着开枪,能打中人就真是活见鬼了。这笑声就如当年李肆面对清兵半里外的鸟枪轰击一样,无比舒畅。
笑声被纷杂刺耳的惨呼猛然斩断,正整整齐齐推进的横阵,对应着百丈外的一排硝烟,也整齐地喷溅出一道猩红血线。不仅散兵被这道莫名的弹雨击溃,正面第一列的清兵几乎仆倒了一半。
横阵顿时陷入混乱,无数人同时高声尖叫:“神射手!神射手!”
红衣兵的神射手百步穿杨,这事清兵都知道。可那是红衣兵啊,而且数量并不多,都是散兵为战,怎么眼前这数千乡勇模样的士兵都是神射手?
“开炮!开炮!”
梁修逊就觉一颗心急速下沉,下方两营的游击千把们也竭力控制,砍掉了一批掉头奔逃的溃兵,终于稳住了局面。
咚咚炮响,清兵的胆气稍微拉回了一截,炮弹在乡勇群中蹭出一条血路,没经历过炮火的乡勇也慌乱起来,一群群向后退却,清兵胆气更是直线飙升。
不论敌我,统统都是兵怕枪,勇怕炮,这几乎已是铁律。
清兵横阵继续向前推进,却不想乡勇们又都停了下来。
“二狗子,你爹还在放枪,你就敢先跑了!?”
“王大柱,你敢跑我就亲手毙了你!凭什么?我不仅是你上司,还是你亲叔!”
“许三朵,你闹老子的洞房那么起劲,现在就软在地上了?你就这么软着,看你以后在乡里还能娶到媳妇不?”
乡勇都是一乡一镇组织起来的,不仅人人相识,巡检和乡尉等官员也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不少还沾亲带故。一番招呼吆喝,本要溃退的势头被阻住,竟依旧维持着组织,没有完全溃散。
当然,在陈廷芝的眼里,这乱七八糟一堆堆的架势,本就已是溃兵了。
蓬蓬枪声再响,这次是凌乱不堪,毫无章法。可远远隔着一百多丈,清兵横阵依旧如剥葱皮一般,一层层仆倒,又轮到清兵慌乱,而乡勇却渐渐升起胆气。远远就能打着鞑子,鞑子却打不到自己,多好……
乡勇们捉摸到了诀窍,一群群退却,边退边开枪,这边清兵又不敢冲,怕一冲横阵就乱,可不冲就只能挨打,如果不是靠着几门小炮不断还击,大队人马早就溃败了。
“冲!冲上去!用枪砸,用刀砍!”
梁修逊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帮乡勇明显不经打,只要冲上去就能胜。
他的咆哮似乎传入了左右两营游击的耳里,两人一咬牙,决意豪赌一把,这一百多丈的距离,转瞬即到,冲散了对方,就能如之前攻入县城那般,如滚刀切菜。
眼见清兵弃了横阵,乌泱泱冲了上来,后方陈廷芝满面通红,大叫一声好。
“急行军队列!”
卫军出场,一营一千五百人,分作两个纵队,左队散兵,右队战列兵,各成三列,扛枪朝前急进。此刻乡勇正边打边退,卫军从乡勇右侧突出,朝着拉成散乱大队的清兵左侧兜去。
“嘶……不好!”
城门楼上的梁修逊一眼就看到了卫军,顿时拍墙跺地。
正追击的清兵也看到了,但只是左翼最外侧的少部分人。他们反应纷乱,有吓得向后退的,有勇敢扑向卫军队列的,还有不管不顾,就埋头去追乡勇的,乱得一塌糊涂。
零碎枪声,还夹杂着如雷轰鸣,这是散兵队列在阻击那些扑过来的清兵,而当卫军拉出长长纵队,将清兵大队侧面罩住时,散兵退开,陈廷芝一声令下,纵队骤然生变。
“立定!”
“向左……转!”
“举枪!瞄准!”
“放!”
卫军没接受过严苛的队列训练,从急行军转作横队,也是歪歪扭扭,七凸八凹。可号令却是守得很熟,一千五百枝八年式线膛枪的齐射,隐隐有红衣兵排射的气势,像是一头野牛,轰然撞在清兵大队的腰侧,砸出漫天血雨。
陈廷芝并不清楚,他是将纵队战法引入实战的英华第一人,而他之所以这么作,无非是卫军训练不足,不想跟列成横阵的清兵对轰,不得已而取巧。而乡勇又以牛皮糖战术,溃而不散,用线膛枪把清兵的横阵战列破坏殆尽。从侧面的这一道排射,瞬间就打断了清兵的脊梁。
“紧闭城门,让他们自找生路!”
眼见城下两营人马当场溃决,乱作一窝蜂,梁修逊当即作了决断。他还有一千人,还能守城,这个战果他必须保住,决不能让敌军跟着败兵摸进城池。
溃决清兵在城下骂骂咧咧,被卫军和乡勇两面围来,隔着百丈就打倒大片,再不敢停留,朝着四面奔逃,乡勇如打猎一般衔尾追去,陈廷芝想拦都没拦住。转念一想,也好,本地乡勇熟悉地形,把这些江西兵彻底剿灭,也省了后面的麻烦。
接着就是攻城,用八斤炮轰了一阵,还是不给力,陈廷芝跟梁修逊两人斗起了智。
陈廷芝先以火枪覆盖城头,再用云梯登城。梁修逊起先还在城垛上跟卫军对射,可不管是射程还是精度都远远不如卫军的八年式线膛枪,清兵尸体如下饺子一般,纷纷坠下城墙。
梁修逊有了教训,不把兵力摆在城头上,而是退到城墙后缘。先上去的十多名勇士遭遇排枪轰击,尽数战死。
陈廷芝也改了战术,不直接上城墙,而是让掷弹兵先投弹,炸得密集列队的清兵鬼哭狼嚎,差点崩溃。可惜,卫军配备的手榴弹太少,没能趁势突破。
双方攻守了一个下午,各有上百死伤,直到黄昏才罢战。陈廷芝终于确认,自己兵力依旧不足,只能等跑散了的乡勇重新聚起来。
“还能守下去……”
第二天,梁修逊艰辛地盘算着自己的日子,如果能再守三天的话,南丰应该已破了城,那时就能有援兵了。
小心地从城垛里看出去,梁修逊差点吓得栽下城墙。
他还在这里指望援兵,下面又多出了好多兵,成千上万!
陈廷芝高兴了,宁都和石城的乡勇奉令而来,足足六七千人,这下别说收复广昌,就连建昌的清兵,他都有信心全吃下了,该怎么用这些乡勇,他已有了经验。
接下来的攻城战很是乏味,双方都没什么火炮,全靠火枪攒射。而陈廷芝这边不仅数量占着压倒性优势,射程精度也远超清兵。乡勇们在城下如打靶一般,压得清兵抬不起头来。
兵力一足,广昌城墙就处处是漏洞,本县乡勇找着了蚁附攀城之处,再有己方火力掩护,不多时,卫军就全体入城。
眼见大势已去,梁修逊不愧是田文镜爱将,果断弃城而逃。
清兵全体溃退,冲到城门楼上的乡勇依旧不放过,一阵排枪,将跑在六七十丈外的清兵打倒一大片,其中一个人还顶着避雷针头盔,摇晃了一下,然后缓缓倒地。
梁修逊毙命,为争这个功劳,两乡的乡勇几乎打了起来,陈廷芝不得不把梁修逊的尸体剥光,细数弹孔,数出六个,只好让两乡均分。
陈廷芝感慨道:“在这线膛枪下,百丈之内都是死地了……”
当然不止是线膛枪的功劳,建昌府城和南丰一县,靠着动员乡勇,以及府中刚备好的枪械,跟田文镜的一万强军硬顶了大半个月,陈廷芝率近万援军到达后,田文镜很理智地收兵了。
“南蛮潜藏大军,江西一省估计就有数万人之多,还望皇上三思而后行,勿中那李肆的圈套。”
侄子兼爱将梁修逊战殁,三营奇兵尽灭,而攻建昌的上万人马也无功而返,田文镜自然不认为是被对方的民军打败的,他很坚定地认为,南蛮在江西下了套子。还好,他先试了深浅,要是武昌大营,乃至西山大营大军压下,说不定还要中李肆的什么圈套。
田文镜的试探,本就是雍正的交代,但田文镜交上来的答卷,雍正很不满意。
“尔认字么?南蛮报纸在看么?江西不过是乡勇团练,尔办事如此不用心,枉值朕这般信你!还有那线膛枪,西班牙教官早有明言,线膛枪不过聊补战力,用之则难成战阵,绝无可能人人皆备!不成战阵之兵,分中无用!尔练兵,还得跟朕多学学……”
雍正把田文镜洗刷了一番,但也没忘再给田文镜加爵为忠信候,这个人虽不如李位那般贴心,但也是目前他能信赖的少数臣子了。
*j。
第六百七十八章 昏君的末日
全文字无广告第六百七十八章昏君的末日
十一月下旬,雍正的一系列人事调度,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中流》报上。(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富宁安署理抚远大将军,统领陕甘绿营、西安和荆州旗营。岳钟琪另委靖边大将军,统领武昌大营。委锡保为定边大将军,统领西山大营。鄂尔泰领兵部尚书衔,任湖广总督,总理湖广军政钱粮。田文镜为军机大臣,兼理江西军政钱粮。李卫为军机大臣,仍领直隶总督,总统大军钱粮。”
这消息若是真的,雍正的战略企图呼之欲出。他已决定放弃四川,守关中西安一线。把岳钟琪调到武昌大营,跟锡保的西山大营相互配合,武昌大营攻岳州方向,西山大营攻江西方向。
但这只是大致判断,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雍正的人事安排就非常令人费解。雍正在北面一字排开三个大将军,照理说军政都该由大将军一把抓,比如富宁安的西北一路。但湖南和江西,后面还分别压着鄂尔泰和田文镜,鄂尔泰还要节制湖北绿营,田文镜节制江西绿营,岳钟琪和锡保这大将军的职位很有水分。
湖南和江西,到底谁是主帅?疑惑不止这个,雍正让李卫总统后方钱粮,说明他还是把湖南江西看作一盘棋,可这两路人马,就没一个总节制的主帅?
“这花招……玩得好……”
枢密院里,苏文采领着军情司和参谋司的官员,分析得一头是汗,依旧没有什么线索。
“怕是《中流》报捏造的消息吧,这么乱,一点都不像雍正的手笔,他有洁癖,很不喜事务杂乱无章。”
“你们军情司真是要烧黄纸了!人家总能掏出消息,你们呢!?”
军情司的官员还在嘀咕,遭了苏文采一通臭骂。
“罗知事把干将都调到西北去了,北面就留了几条线,还不怎么牢靠……”
军情司官员很是委屈,天地会成分太杂,接触不到这么高级的决策,而军情司的暗线,最近状态也不对头。
黄埔无涯宫肆草堂置政厅,李肆脸色阴沉,冷声问着跪伏在地的一人:“白小山,朕助你办这《中流》报,是让你挖军情司的墙角?是让你把消息公之于众,不为一国所用?你的功业之心,到底置在何处!?”
李肆很生气,准确说,是有些恼羞成怒。雍正的大决心终于砸了下来,让之前信誓旦旦,说雍正没那么傻叉的李肆,外带朝堂一帮重臣都脸上无光。
认真追究起来,《中流》还是绝大一桩影响因素,谁也没想到,《中流》这一两个月来,有关北面形势的报道,特别是点明雍正要兴举国之兵的决策,居然全都是真的。报纸把真相抖落在外,自然妨碍了李肆和朝堂去追索真相。如今英华一国,但凡有些见识之人,都清楚报纸不可不信,但不可全信。
《中流》还声称自己的消息来自紫禁城,来自雍正身边很亲近之人,之前大家只当是夸夸其谈,今日招《中流》总编白小山来一问,白小山老实交代,说是用十万两银子,买下了军情司跟茹喜联络的那条线……
了不得啊,李肆一边叱责,一边感慨,区区一家报纸,还是他出资扶持起来的,居然有这般能耐了。而让他更为窝火加凛然的是,白小山到底是何居心,胆敢自作主张,乱国家军情体系?《中流》不过区区一份报纸,竟然能在一条消息线上投十万巨资!?
白小山很年轻,早年在《越秀时报》,师从雷襄,后来李肆想办一份专谈北面满清形势的报纸,就把他拔了起来,担纲《中流》。报纸越办越大,李肆的皇室股份也越占越薄,但到如今依旧有三成,是报纸第一大股东。只是他没什么心思细管,从未干涉具体营运。
白小山咬牙叩首道:“小山在白城学院进学,深服段老师的真理之说。小山认为,我辈报人,也领有天职,那就是说事实,寻真相,让世人不为虚言惑语所蒙蔽!小山以此为《中流》办报之旨,千方百计,要寻得满清根底之策。”
“陛下之言,小山认为有差!若是国中报人,都以寻真为本,国家何须暗养那么多谍探?国家何须行那么多暗诡之事?我英华立国,上承天意,下应民心,国政军务就该堂堂正正!”
李肆楞了好一阵,忽然有一种时空错乱感,似乎自己面对的不是这个时代的臣民,而是三百年后的同行。天职……段老头用天职撬开了人伦,各行各业都在寻着自己独立存在的意义。报纸这一行的“天职”,确实再明显不过,报人信奉真相和事实,不愿向世俗权力低头,这个白小山,思想真是超前啊。
白小山继续辩解道:“至于茹喜那条线,陛下不是已认定茹喜再不为国家所用么?跟茹喜联络之人,既有军情司之职,又有民递身份,小山不过是另委他办事,何曾损及一国?”
李肆怒声道:“目的再崇高,手段卑劣,也要让事实扭曲,真相蒙尘!朕看到的事实是,你为彰报纸之名,笼络身负军国重事之人,还反被满清用来迷惑朝堂决策!不要以为真相就只是真相,真相怎么显,事实怎么说,也是操弄人心的手段!”
李肆深吸气,又一句话,让白小山脸色发白:“报人以寻真为本,这没错,可你要牢记一句话,尘世本就蒙尘,你要抹去尘埃,要让真相显露,就得付出代价!不是你付出代价,而是世人付出代价!”
李肆挥手:“法司会立案审查《中流》报,而那弃军情司之责,为你《中流》当暗牙的密谍,也要受到审判!你回去好好想想,看自己到底错在何处!”
白小山失魂落魄地退下,正要出宫,被一人叫住,却是《越秀时报》总编,越秀学院院长雷襄。
“恩师,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报纸不该只行鼓吹之事,报人天职就该是探得真相。”
“当初你离开《越秀时报》,去办《中流》时,我就说过,你这一道没有错,但你莫忘了,天道应于时势,有些道,若是不合时势,不仅违天意,也逆人心。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还只是探满清的军国之事,若是依着你这一道,也去探咱们的军国事,还堂而皇之登载于报,会是怎样的情形?”
“这个……《中流》只探满清之事……”
“可没有满清了呢?你这一道,不止有你在行,国中其他报纸,也偶尔为之。譬如前一阵子,大军北面佯动,就有报纸自以为是,将本**略详细剖来,让佯攻毫无建树。多少儿郎洒血疆场,却作了无用之功,这就是说出真相的代价。今日你道明了满清谋划,还只是让朝堂误判,异日敌人知我一国知之,改弦更张,又要有多少人受害?”
师徒对话,已触及到了报人报纸的根底,白小山依旧有所坚持,雷襄却是看得更宽。
雷襄总结道:“我们所言的天道,无非是天人三伦,实质是人道。若是背离人道,所行的天道又有何意义?报人天职,确是要合天道,要探事实寻真相,可昂首索道时莫忘了,我们还得脚踏大地,以人道为本。众口铄金,我们报纸一文刊出,效力百倍于众口,说什么,怎么说,要有权衡,有计较,要中庸行事。”
白小山品了好一阵,慨然道:“恩师原来是悟透了报人天道,才决意行鼓吹之事,而不是行寻真之事……”
雷襄点头:“天道之根,在于福人。史法司曾跟我谈过,说天道应于法,有绝对之公正,然则有时这公正却与福人悖离,譬如杀一无辜之人,可救千万人,这一人杀不杀?杀则有损公正,不杀则损千万人性命……这番权衡,就是在天人之间寻得中庸。”
他没有说答案,白小山却已有所悟,再叹道:“如此我真是错了……”
雷襄却问:“陛下有何处置?待法司审查?没撤换你?呵呵……”
他摇头道:“你啊,还是没悟透陛下之道,陛下是你《中流》报的司董,也算是报人。没撤换掉你,就说明作为报人,陛下不认为你有错,至少不认为你的用心有错。”
白小山脑子有些乱了,恭谨地拱手道:“请恩师赐教……”
雷襄又说到了掌管律法的史贻直,“掌国者要背负千万人生死,他自然要中庸行事。可对那无辜一人而言,他就要声张公正。我们报人,有时是掌国者,有时又是那无辜一人,到底该如何权衡?根本还是在真相,在事实嘛。”
这话尽管有些玄虚,白小山却明白了很多,他深深长拜,豁然而去,雷襄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自语道:“百年之后,你这一道才能大兴于世,而现在不行,现在远远不是时候。”
雷襄是李肆急招来商量该怎么管治国内报业的,《中流》之事让李肆警觉国中舆论太过散漫,朝廷管制,具体说,是朝廷调控手段已远远跟不上形势。能侵蚀军情司的谍报体系,报业已有失控迹象。
“还不是你纵容的,你啊,有些地方跨的步子太大,有些人跟上了,有些人跟不上,这一国就如跛脚巨人,还不知什么时候要摔一跤狠的。”
接着是段宏时的训斥,雷襄带来了国中舆论全景。雍正大举兴兵,国中舆论喧嚣不已,一面是群情激愤,觉得雍正这鞑子皇帝自不量力,欺人太甚,一面又在声讨朝廷无能,这么大的事,居然后知后觉。
广昌一县,不仅知县等官员殉国,还死伤数千县民,让心气正高的国民都自觉被抽了一耳光,火辣辣地痛。不少人直接问责朝堂,都察院迫于舆论,开始准备就此事弹劾枢密院和军情司相关人等。
这都还只是间接问责,不少热血士子无所顾忌,在报上直接置疑“先南后北,由西向东”的国策,说这是明展腹背,勾引满清南侵。而置疑的对象,文里只针对朝堂,意思却很清楚,皇帝陛下,你是不是犯昏了?
一国气象初成,人心总是有些偏激,用李肆前世的话说,眼下英华一国的国民,个个都是愤青,就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格外受不得委屈。主政的朝堂诸公,但凡行事柔和,都要被吐口水,即便李肆身为开国皇帝,开新世的圣人,威望无以复加,依旧难逃被置疑的下场。
段宏时的训斥,重点还在南洋西洋政策上。李肆力拓南洋,格局非一般国民熟悉,尽管一国在海运和诸多产业上受惠于此,但国民都觉得,为此招致满清南侵,有些舍本逐末。
李肆无奈地道:“没办法啊,外事还是我掌着,这番格局,能看清楚的也只有通事馆和外贸工商,跟主理国内事务的政事堂还凑不到一起。”
段宏时沉声道:“隋炀帝的教训,你还看不清楚?外事现在关联如此紧密,你就不该继续单独掌着,要让政事堂跟通事馆一起来看这内外格局。”
李肆有些犹豫:“现在火候足了吗?”
这一国就是先进和落后两面层层拼凑融合起来的,最早国内是工商和农稼事分立,朝堂还由中书省和尚书省分管,经过多年努力,以官府下乡,中央地方分税和东西两院等政策,渐渐拼凑为一个棋局。
现在国中民心鼓噪,又是因朝堂和国民对李肆“先南后北”的国策理解不足,毕竟外事还是李肆带着一帮有全球眼光,有外事经验的年轻人掌握着。
段宏时觉得该将外事从李肆手中切出来,李肆犹豫的是时机问题。
“这一国,时势有进无退,你还以为,政事堂那帮酸儒,能继续以圣贤道把持外事?老夫觉得,你该担心通事馆那帮小年轻以外事乱了内政才对。”
政事堂的省部官员大多虽已算是道党,但内政讲求调和,行事依旧带着浓浓的儒风。而通事馆却是满腹西学的年轻人,行事的功利之风浓郁,这两方人马混在一起,到底会是个什么前景,李肆有些看不透。
不过段宏时这么一说,李肆也释然了,斗争中融合,当初中书省和尚书省合一,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么。更主要的是,自己依旧握着外事决策权,把通事馆丢出去,是将政事堂也拉入到外事决策圈子,这样更好推责……说实话,被国民置疑的味道可不好受,很有些委屈。
“通事馆还只是一步,未来枢密院怎么办,殖民地跟直属地怎么办,更麻烦的是,江南怎么办,南北怎么办,还有太多路要走啊……”
段宏时想得多了,面色怔忪。
“老夫七十五了,还能活几年?能看到哪一步呢?”
人的**总是无止尽的,原本对段老头来说,能看到华夏再起,他也就安心了,可现在英华一步步走下去,他却还总想看得更多。
“老师勤练五禽戏,七十五算啥,一百零五都是小事……”
李肆赶紧安慰着老头,其实他心中也有些怆然,他这便宜师傅,还能陪着他走多久呢?
“咦,三娘不是说一百二么?你怎么就给老夫克扣了十五年?”
老头不爽了,李肆挠头,灿灿地笑了。
接下来的事更让李肆挠头,把通事馆丢给政事堂终究是后面的事,现在要紧的是应对雍正的威胁。而一国情绪激昂,他这个皇帝,不能不出面了。不止是扶着这民心化为国用,也是要疏导民情。西洋南洋太远,大家都看不到,而满清鞑子打了过来,你皇帝还闷在皇宫里睡大觉,就算以前多么英明神武,也要遭国人嚼舌头。
李肆叹气:“好吧,我这昏君也当到头了,得好好扮演圣明天子。”
他像是检阅部队一般,扫视着排成一排的婆娘和子女,“咱们一家子,都得为这一国尽心效力了!”
!@#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第六百七十九章 民族精神的萌动
第二卷]第六百七十九章民族精神的萌动——
第六百七十九章民族精神的萌动
圣道和雍正都是一个年份,说到某某年,不管南北,纪元都是一样的。
就在这九年的尾巴尖上,南北两边烽烟四起,从四川到江西,不,甚至延伸到了江南。
岳钟琪调武昌大营后,富宁安收缩防线,张汉皖大军急进,接连收复成都、绵州、潼州和保宁四府,十二月下旬,前锋羽林军已抵保宁府广元。
湖南方向,湘西防御使岳超龙面对富宁安的荆州旗营和陕甘绿营,把佯攻打成了真攻,接连攻占石门和安福两县,逼得清兵退守湖北公安和长乐一线。但因清兵船多,握着洞庭湖,岳超龙兵力不足,不敢丢下后路,也没再继续深入。
岳州方向,湘东防御使展文达完全处于守势,不仅因“制湖权”不在手里,清兵武昌大营三万,外加湖北绿营三万,十倍于展文达手里的四营卫军。不是孟奎的虎贲军,何孟风的神武军右师布防在湘阴到长沙一线,岳州早就陷于重围之中。但虎贲军和神武军缺乏运力,防御有余,进攻不足,连拉炮的骡马都不足满额的两成,只能跟武昌大营僵持。
江西方向,田文镜的试探遭到挫败后,再没什么大动。巴旭起得了神武军另两营,外加动员起全省乡勇,有意反攻,但火炮不足,乡勇编练也需要时间,只能跟田文镜眼瞪眼互相盯着。
雍正的西山大营正源源不断南下,在安徽安庆府和江西九江府一带集结,雍正严厉督促,李卫、田文镜和鄂尔泰几人又以干练著称,聚兵速度惊人,估计到越年三月,就能发起全面进攻。
而在江南,江南行营总管刘兴纯按部就班,继续吞噬江南州县基层,除了苏州、江宁和杭州三府,其他府县几乎是无孔不入。可惜行营兵力不足,出兵吃下江南,缓解湖南江西局势,另开一路战场的心思也只好按下。
阻碍江南行营动手的另一关键因素就是年羹尧,年羹尧在杭州聚兵两万,兵不多,但械良兵精,而且还全盘控制了杭州厘金局,杭州士绅工商被其慑服,无比乖顺。此人立场还暧昧不定,摆出一副跟江南行营鼎力合作,共安江南的姿态,却又以柔韧手段排斥江南行营的渗透。连带杭州府以南的浙江地区,都在他的控制下。
江南行营若真有大动,保不定年羹尧会鼓动浙江一省对抗,而雍正大军就位后,也难说年羹尧会呼应西面战局,出兵龙门或者江西。因此江南行营也只能按兵不动,跟年羹尧和李绂三方对瞪。
南北大战布局急速展开,此时就算英华要转战兵向北,也已来不及了。就算只调回十万大军,粮秣辎重和部署一一就绪,也需要四五个月,何况南洋的兵力部署才基本到位。
雍正在紫禁城宽慰低笑,总算是在战略上抢得胜机了,而英华一国则人心凛然,都觉到了危急之时。北热南冷,圣道和雍正的第九年就这么过去了。
十年,元月初八,黄埔天坛广场,十数万民众云集,即便广东的冬日并不寒冷,广场上又摩肩擦踵,可人人心中都罩着一层凉气。鞑子大军压境,皇帝不仅不急着调回缅甸大军,还要办即位十年大庆,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么?
鼓乐喧天,庆典开始,皇帝身着玄色祭服,如往年一样,先行祭天。
祭天完毕,雄浑的长号声中,皇帝换装,大家都以为如往年一样,依旧是明黄十二章朝服,却没料到,入眼的竟是一抹火红之色。
十数万人翘首眺望,有望远镜的举望远镜,没的就手搭凉棚,几乎在同时发出一阵低呼声,汇聚成海潮一般的轰鸣。
军服……皇帝穿上了一身军服,未过膝的火红中袄,竖领绣着金黄龙纹章,斜出右衽只到右胸,拉出两列金黄排扣,直下衣摆。两肩缀着一对龙首造型的金黄云吞兽,袖口绣着三圈细龙纹。腰间紧扎纯白宽皮带,白裤黑靴。
更为醒目的是皇帝头上的短檐直筒帽,白底黑檐,帽檐正上方是一枚云纹包裹的双身太极团龙纹章。更有一束火红长羽,自帽徽直立而上,足有一尺多长。
一手后负,一手按着腰间佩剑,皇帝这装扮虽觉有些奇异,但轮廓却是熟悉的红衣兵造型,一股肃穆的威严之气自皇帝身影弥散而出,惊呼之后,广场上十数万人都安静下来。
大中门后,长长队列鱼贯而出,有穿着或红或紫,头戴进贤冠的文官,也有类似皇帝装扮的武官,肩头只是一般的云吞兽,衣袖也只是细云纹。文武以皇帝为中心翼展而开,而随着十来人立在皇帝后面,又一阵低呼声回荡在广场上。
水蓝箭袖衣,外罩火红连衣褶裙,但宽袖只及肘,褶裙只及膝下,露出一双高筒马靴。戴着无翅矮立乌纱1,两侧缀着金黄髻梳,衣裙上金黄凤鸣刺绣所显的宫廷贵气,外加女子妩媚和武士英气,协调地融在一起。
观者低呼的是,能在这种场合现身,还站在皇帝背后的女子,自然就是皇帝的妃嫔了。
还不止是女子,更有几个矮小身影,被这些女子牵着,甚至还有抱在怀里的,不消说,自是皇子和公主。
“曦公主和大皇子!在他们身后立着的肯定是严贵妃!天啦,传闻严贵妃是能劈山裂石的女豪杰,居然是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弱女子。”
“少见多怪,贵妃娘娘经常在佛山和罗浮主持武道大会,早年还在佛山留下了醒狮仙子的名号,啧啧……这么多年过去了,贵妃娘娘真是一点没变……”
两个“武林人士”马上就认出了严三娘。
“那是二皇子吧,背后的该是贤妃朱娘娘,在藏书会上还见过,今日穿这一身,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藏书会的成员一眼找到了他们的“偶像”兼师长朱雨悠。
“五皇子和三公主,关慧妃……当年在凤田村,还被叫作小番婆呢,如今却是不一般了。”
老凤田村的人看着关蒄的身影,一个劲地感慨时势变幻,岁月如梭。
“二公主和三皇子背后那个……怎么那么眼熟?”
“德妃萧娘娘,萧大都督的妹妹,有人说,那就是盘大姑……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了。”
两个天主教的祭祀就盯着那个修长身影嘀咕,他们以前见过盘金铃。
“抱着的该是六皇子吧,老天有眼,四皇子去了,又给安娘娘补了个六皇子。”
商人里有人认出了安九秀,她怀里正抱着刚满月的五皇子。
“那个戴着毡帽的该是准噶尔公主,据说还是官家亲自下令从藏地抢过来的,没觉得多漂亮啊。”
消息灵通人士显摆着自己的博闻广识。
“娘娘跟皇子公主都出来了,官家这是在唱哪一出啊?”
最后大家的心思都归于一致,迷惑不解。
皇帝站上了天坛南侧的传音台,这个时代还没有扩音机,没有广播,但不妨碍能工巧匠造出可以广传声音的台子。
“国民们……同胞们……”
皇帝开口,广场更显肃穆。
“这是一个欢庆的时刻,我们这一国,已历十年光阴。这也是一个严峻的时刻,就在立国十年之际,鞑虏贼心不死,兴兵数十万,再犯国境……”
皇帝的话音回荡在广场,尽管越往远处越模糊,不是每一个字都能听清,但抑扬顿挫的语调,依旧让十数万人能感受到那股凛然之气。他们当然不知道,为了这一刻,李肆已反复练习了半个月。
李肆简短回顾了这一国十年来的历程,强调在自己和朝廷的领导下,在国民万众一心的支持下,英华已初步实现老有所恤,困有所依,幼有所教,人各有业,宽刑减赋,百业兴旺。
接着李肆谈到这一国的前景,特别强调了南洋和西洋对于一国的意义,当然,他只大致谈了及于国中各业利益的经济层面,以及扶助南洋华人,尽华夏正朔之责的道义层面。这是在为大军尽出缅甸和南洋开脱,之后话锋一转,终于谈到了雍正南侵的危急局势。
“朕早有言,这一国非李家江山,乃万民之国。但我李肆,我李家,既然踞帝王之位,一家就要尽帝王之责!”
“帝王之责,就在尽天道,福国人。承平之时,乐万民之乐,困乏之时,忧万民之忧,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站在万民之前,领军救亡,虽死无怨!”
李肆语调拔高,挥臂高呼,那一刻众人的心弦也随着这语调,这手臂而绷紧,却不知李肆心中却在苦笑,自己这皇帝,正朝着精神象征一步步迈进。
“朕今日就在这里,带着全家老幼,向国民立誓,国难即是我李家之难!无论何时,我李家都会立在国民之前,守护同胞!奋战到底!决不后退!”
李肆指向了身后的小小身影,那是他的儿子们。
“朕今日也向国民立誓,朕的儿子,也将卫护一国。日后他们继承的不是这江山,而是守护江山的责任!朕的儿子,一旦成年,必先服役,他们首先是卫国的武人,然后才是皇子!”
大皇子李克载七岁、二皇子李克铭六岁,三皇子李克冲五岁,五皇子李克琛三岁,都穿着一身军服,初看还只是觉得乖巧可爱,被父亲伸手一指,个个都将胸脯挺得直直的,小脑袋昂得鼻孔朝天,竟也显出几分武人的沉凝之气。
安九秀抱着的六皇子才满月,自然没什么反应。已快九岁的长女李克曦看着自己的弟弟们,眼中既有怜悯,又有不满,心道父皇偏心,女儿就低人一等,不够资格背什么责任么?
李肆这番立誓倒不是什么新鲜言语,十年前他在这里立下万民之约,登基为帝时,就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时大家都觉得只是象征之语,不能较真。可今天他一身军装,还带着妃嫔子女一起亮相,直言皇子也必须先从军,一家以守国为己任,这姿态,这言语,真是太具冲击力了。
广场静寂了好一阵,接着陡然变得沸沸扬扬,喧闹不堪。
“还有咱们呢,咱们又不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愚民!”
“官家要管这一国,怎么能事事都冲在最前面!?”
“陛下要做的是运筹帷幄,冲锋陷阵的事,咱们一国有千万男儿,难道还不够么!?”
十数万人没有齐声赞颂,反而都“声讨”起皇帝来,站在后方的妃嫔和文武百官们都觉心绪激荡,古往今来,哪位皇帝能有这般待遇?如待家中长者一般,看似不尊,却是又亲又敬。
“是是,朕要冲锋陷阵,怕也比不过普通一兵,朕的枪法和拳脚,连某些女子也不如……”
李肆开着自己的玩笑,广场上爆出如雷笑声。一些个“武林人士”,还有熟知底细的武人笑得更欢乐,他们都知道,不管是枪法还是拳脚,皇帝怎么也比不过严贵妃。而李肆身后,严三娘也朝着他的背影狠狠剐了一眼,这种场合,居然也把她扯出来开玩笑……不过看这反应,似乎皇帝跟这十数万民人的心贴得更近了。
“官家是当家的,能把这一国当一家念着,咱们就已是受着千古未有的福气了!”
“陛下你当家,咱们都放心!”
民众们也激动不已,终于有人乍着胆子喊出了这样的话,听得不少官员都皱起了眉头,虽说皇帝不再自居君父,可把皇帝从宝座上扯下来,直接比作一家一族之长,未免太不敬了吧。连汤右曾都暗道,官家这是宠民人太甚啊,就怕民人恃宠而骄。
李肆却不以为然,这个比拟,正好给他后面的话搭桥。
“是啊,我们这一国,就是一个大家!我们都是华夏儿女,炎黄子孙!”
他再一挥手,侧面传音台上,站出一队女子,身着素麻长袍,轻鼓萧笛,清亮悠长的和音顿时传遍整个天坛。
“盘古开天地,女娲泥造人,燧人与我火,有巢分人牲……”
“神农尝百草,伏羲立衍圣,炎黄出渭河,万年华夏成……”
天曲,虽出自天主教,却已发展成一项专门的歌艺。在这祭天之日,在李肆起誓护国之时,以天曲来唱出这一国万民的关联,再贴切不过。
“你我本同根,原是一家人,血脉代代传,炎黄有子孙……”
历数华夏上古沿革,最后落在了“炎黄子孙”这个概念上,往日天主教所倡,各家学派所述,有关“我们这一国”的概念,真真切切落在了“我们这一家”的认识上。此时广场上十数万人,即便往日不去天庙,没接触过“扎根”之事的,也都有了跟他人血脉相通的感觉。
我们为什么能是一国,因为我们先是一家,我们不仅是圣贤言里因仪礼而融成的华夏,更是因万年血脉繁衍而联在一起的炎黄子孙。
“我们就是华夏!汉时叫汉人,唐时叫唐人!现在叫英……好像不好听呢……”
“难道还要分宋人和明人?咱们就是华人!没错,炎黄子孙,华夏之人!”
十数万民众一边合着天曲唱着,一边感受着这种血脉相通的温暖之力。
在李肆那个时代,“炎黄子孙”这个概念,“华夏民族”这个认识,是到了清末,因反抗满清而凝结而成的民族认同。抗日战争时,华夏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才有了民族精神的崛起。
而在这个时代,英华的民族认同,最初来自于华夷之辨,随着一国的国势增长,民智初开,又加入了一部分国人自傲感。此时的国人,都懵懵懂懂有了一种“我们是一族,所以能成一国”的感性认识。
民族精神的凝结,有诸多途径,有来自危亡时刻的压力,有来自强盛时代的骄傲。而英华在这两面都有粗浅的经历,如今满清南侵,一国虽远未到危急救亡之时,可这压力传递到大部分国人心中,民族精神进一步成型了,李肆借着今日广集天坛的机会,再推一把,不能说华夏的民族精神就此崛起,但至少这条道路更显清晰。
天曲悠悠,余音绕空,一阵阵鼓点声,又细又密,节奏明快的鼓点声响起,人群中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他们都听出来了,这是军鼓。
李肆沉声道:“鞑虏南侵,不过是疥癣之患!我英华大军云集,今日一展雄姿,让万民宽心,让鞑虏胆颤!”
阅兵,李肆也要阅兵,要安抚国民怨气,要凝结一国人心,光赌咒发誓,彰显帝王之心可不行,得让民众亲眼看到真刀实枪,看到这一国的力量。
正好是立国十年,阅兵也是纪念。
去年雍正阅兵,就在西山大营,就对王公重臣,而李肆阅兵,则是汇集全国各军,展示给十数万民众。
……
第六百八十章 检阅与回忆
第六百八十章检阅与回忆
单纯以感官效果而言,英华黄埔阅兵比雍正西山大营阅兵差多了。
一个方阵就是一翼人马,十二人的宽幅,三十人的纵深,这是四哨战斗行军纵队折叠起来的队形。行军鼓点,每分钟七十五步,不是鼓点上还混着号乐,几乎就是直直愣愣的行军。枪扛得参差不齐,前后摆动的手臂凌乱不已,也就是步子迈得很准,这也不是为阅兵而特训的,而是在训练营里鞭子抽棍子揍一路熬出来的。
唯一的花样是队列到了广场正中时,鼓点加重,枪下肩靠胸,踏步更为有力,而这也是行军纵队转换为横阵前的过渡步伐。
军盲们有太多疑问,窃窃低语聚成嗡嗡振鸣。
“为什么手臂直愣愣地前后摆动?看起来好乱。”
因为左右摆要打到旁边的人……
没有密集队列,排队枪毙传统,走队列就会左右摆手,这样显得整齐,视觉效果很好,但也就是一种团体操。
“为什么腿要抬得那么高?步子踏得那么重,是踩地声音大么?”
马上要转换队列,要临战了,要集中精神,要鼓起心气,所以必须用夸张一些的动作提醒士兵。
观众里懂军事的不少,热情地作着讲解。
第一个方阵的兵蓝衣蓝裤,头戴小斗笠,大多数人都在疑惑这是什么兵,一个热情四溢的嗓音响起,通过传音台,瞬间盖住了广场上的杂乱人声。
“第一支接受检阅的队伍来自青田司卫,他们都是老兵,虽然已经退役,可他们跟随陛下开这一国的荣耀,不仅会伴随他们一生,还会永驻史册!”
原来是传说中的青田司卫!这身制服正是当年青田司卫的装扮,很多人回想起十多年前的广州变乱,都禁不住发出深沉唏嘘。
热烈鼓掌声响起,检阅台上,严三娘对李肆咬耳道:“这个司仪不错吧,可是武道大会的金牌司仪……”
李肆心说嗓门是够大了,感染力也还行,大概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大阵仗,说话还是有点哆嗦。没高音喇叭的时代,现场宣传还真是麻烦事啊。
有了司仪讲解,气氛顿时显得热烈起来,一个方阵就含着一段历史,大家都翘首以盼,想知道下一个方阵是什么来历,有什么故事。
第一个方阵都是三十来岁的老兵了,不少都已是地方官员,或者工商要人。当初为这阅兵的资格,还跟昔日的战友争得面红耳赤。此刻被如潮掌声裹着,不管是方阵中的幸运儿,还是被刷下来,只能挤在观众席中的落败者,都是满眼热泪。这一国没有忘记他们,陛下没有忘他们,民人也没有忘记他们,是他们跟着皇帝趟开血火之路,缔造了英华一国。不少人更想到了当年“青浦兵变”,还是他们青田司卫把皇帝逼上了宝座……
第二个方阵的前身也是青田司卫,但番号却延续下来,融进了鹰扬军里,这就是鹰扬军青浦营。红衣蓝裤,戴着跟皇帝一样的新式直筒短檐军帽,火红帽羽随着步伐跃动,如红云弥漫,烘得观众心头发热。领头的一位少将神采勃发,正是青浦营首任指挥使,如今的鹰扬军都统制方堂恒。
“当年在青浦以八百力敌数万清兵的,就是这支队伍!出了两位开国英烈,郑宏远和郎松亮!他们的纪念碑还在青浦立着……”
青浦营的营旗飘扬而过,接下来是一面写着“苍梧”两个大字的火红战旗,这是羽林军苍梧营。由羽林军左师统制,准将刘澄统领。不知道是因为自家的老部下白城营没机会露面,还是因为不能穿掷弹兵那套威武钢甲,刘澄板着一张臭脸,步子迈得特别夸张。
“羽林军苍梧营!当年跟清兵在苍梧决战,瓢泼大雨里,用刺刀杀得清兵尸横遍野,雨水都染成了血水!但凡苍梧营出战,只要下雨,清兵就会魂飞魄散……”
司仪的解说让刘澄更为不爽,怎么说话呢?好像这一营不下雨就打不了仗?
接下来的一个方阵很是惹眼,是一个骑兵方阵,来自龙骑军。专门从四川前线赶回来的龙骑军都统制,少将王堂合在马上左顾右盼,神气活现。龙骑军的官兵个个套着马靴,左腰马刀,右腰短铳,不仅人头上红羽飘扬,马头上也晃着白羽,引得观众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呼声。当队伍行到检阅台前,随着王堂合一声令下,哗啦一阵金铁脆响,三百多柄马刀猛然出鞘,斜举上天,向皇帝致敬,人群中甚至响起了女子的兴奋尖叫。
“这是龙骑军,可很多人还不知道,龙骑军的另一个名字是游弈军。十年前,长沙大战,就是游弈军挡住了鞑子的数万马队!游弈军全军死伤八成,陛下才以龙骑军重建了这一军……”
司仪换上了悲壮的语调,领队的王堂合跟无数观众,眼角骤然含泪。
黄埔陆军学院方阵、长沙陆军学院方阵,一个个年轻的学员满脸通红,他们的步伐最为整齐,因为他们有充足的时间为检阅而训练。但他们也个个心怀不甘,因为眼前的大战还没他们这些低年级学员的份。
当一个纯白方阵出现时,广场上发出一阵惊叹,这颜色对华夏人来说颇为忌讳,纯白是祭服。可因为剪裁得当,还装饰着金边红羽,看上去格外洁净整肃,另有一番威严。
“海军南洋舰队,咱们英华一国驰骋海疆的赶海汉子!是他们在南洋战胜了西班牙人,是他们培育出四洋舰队,化万里海疆为我英华内湖……”
海军中将胡汉山穿着海军全新制服,脸上飘着腻意的微笑,悠悠走在方阵前方。不容易啊,总算跟陛下争取到了全新的礼服制式,纯白是祭服?那又怎么了,咱们海军,不仅要跟敌人斗,还要跟天老爷斗,上船出海就当自己是死人了……
海军方阵全都是海员,根本不熟悉队列,只能临时抱佛脚,跟着鼓点走,显得有些乱糟糟。可一旦上了战舰,他们能把庞大的战舰如陆军列阵一般,排成船城炮山。
跟在南洋舰队方阵后的是香港海军学院方阵,经过萧胜多年努力,海军学院的规模已快赶上黄埔陆军学院。这些海军未来的军官们,对海军方阵摆在这么后面暗自不满,心中还揣着一把火,未来可是海军的天下,总有一日,咱们海军方阵要走在最前面!
第三个海军方阵是伏波军,白衣红裤,显示自己的海军归属,以及陆军传承。领队是中郎将冯一定,刚从琉球回来,浑身还带着一股戾气。他们手里全都握着八年式线膛枪,伏波军很乐意接受这种射程精度都远超滑膛枪的武器,毕竟他们的性质更接近陆军的散兵。
七个方阵走过,观众们已经看会了军旗,结合往日所看的报纸,都大致能看出部队的来历。可第八个方阵的旗号就有些陌生了,“禁卫第六师”,这是什么部队?
“禁卫第六师,就是新编第六师,他们都来自琼州。在缅甸战场上,他们跟洋夷面对面拼杀,死伤六成也不退缩。为褒扬他们这种奋战不止的勇武,陛下将第六师编入常备军,还特地授予他们‘禁卫’称号……”
大家对缅甸战场很陌生,但对司仪所说的‘琼州’却有认识。琼州地阔人稀,能招募这么多兵员的地方,自然只有“铁矿之城”石禄。那地方也称为“旗人之城”,这么一算,即便不清楚底细的,也都明白了,这是汉军旗人师。十多年前,广州数万汉军旗人被俘,押到石禄开矿。如今居然能有数千人当兵,还为这一国在缅甸血战。
华夏民众仁义为先,很重感情,汉军旗人这般舍命为国,对这些人的认同感也油然而生。
“好样的!”
“是咱们华夏好男儿!”
“你们不是满人,是跟咱们一样的汉人!”
民众的呼喊声传入耳中,第六师的队列稍稍显出乱象,低低的哽咽在方阵中传开,而领队的准将桂真更是泪流满面,却咬牙低喝着:“哭什么哭!谁乱了队列,老子就把谁赶出第六师!”
第六师之后,是“禁卫十七师”,队列前方,担任护旗手的都尉李顺心道,自己的人生划了一个大圈,终究怀念着军营生活,又回到了军队里。
“十七师来自扶南,他们在扶南拼杀多年,为华夏辟地数千里。之前还攻入亚齐,讨伐了杀我国人的亚齐夷人,为我英华平定南洋,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些事就更为陌生了,司仪也没有细说扶南的来历,大多数人都只听说扶南人很凶狠,也很有福气,人人都娶了好几个安南婆娘。扶南的稻米、香料和染料,还有药材,更是国中的抢手货。
“那帮旗人,打了一仗就换了个禁卫,咱们打了好几年,砍了无数人头,才换来禁卫,陛下真是偏心……”
看着前方的第六师,不止李顺,整个十七师都这么想着,可再想到他们今后就是正规军,会一路向北,攻入满清之地,心中就止不住地发烫。对他们这些以陕甘绿营俘虏为主的人来说,扶南虽已是故乡,可陕甘故土却还是日夜思念,能打回陕甘,再踏上故土,见到父老乡亲,已是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再一个方阵又引发了观众的热烈欢呼,一看就知道这是铁林军,服色虽大致近似红衣兵,却裹着头巾,缀着银饰,红衣也绣满各色花纹图案。苗瑶僮侗,各族都有,甚至还有戴着毡帽的藏兵。
护旗的两人,一人是铁林军左师统制,准将龙高山,一人是右师统制,中郎将格桑顿珠。而他们前方的领队,竟然是一位穿着火红绣裙的窈窕女子,踏着马靴,头戴近似凤冠造型的军帽,一横两竖武装带将整个人衬得格外英武。
即便看不清楚面目,可异于他人的摄人曲线却将领队的性别展露无遗,欢呼再掀**,竟然是一位女将军!?
“铁林军副都统,准将陇芝兰,谁说女儿不如男?古有穆桂英梁红玉花木兰,今有我英华陇芝兰——!”
司仪也很识趣,将介绍重点转向了这位女将军,广场上的欢呼声已转为如雷掌声。换在往日,女人入军营可是绝大忌讳,可英华却不一样,先不说严贵妃就曾当过大帅,统领大军征讨福建,陇芝兰这黑彝女王的知名度本就很高。人家在十年前的湖南大战里,就已率部族举义,投向英华,之后更安抚了贵州、湘西和云南各土司部族,很多人都觉得,只给陇女王一个副都统的头衔,实在是委屈了。
花枝招展的铁林军列队而过,接着是一个黑红相间的方阵,显得格外沉凝,众人不约而同地高声呼喊道:“侍卫亲军!”
侍卫亲军也亮相了,严格说这不是一个固定单位,人员都来自其他部队。但在民众的心中,这就是天子驾前的御林军,身份不一般,能耐更不一般。
黑边黑领,红衣黑裤,侍卫亲军的方阵脚步也沉稳得多,而领队人却又抓住了众人的目光。跟普遍高大的士兵相比,领队军官身材矮小,中袄也比一般士兵长,已经过了膝,身线窈窕,步伐韧柔,竟然也是一位女将!?
“那是……李四娘,不,吕四娘,虽有嫔位,却领着陛下随身侍卫之责,也是侍卫亲军的副统制。她领侍卫亲军受阅,也是名正言顺。”
“四娘可不一般,她可是严贵妃的亲传弟子,曾经潜入江南,救回了吕留良一家老小。”
知道这些“秘辛”的人嘀嘀咕咕传递着信息,有之前陇芝兰现身,四娘领队受阅的冲击就没那么大了。
“这一国真是……像戏说一般,女子也能当上大将军,光天化日,受千万人瞩目?”
人群中,一个看上去秀气端庄,眼瞳却满含灵气的小姑娘问着身边的年老家人。
“是啊,连小的我都看傻了……”
年老家人揉了好一阵眼睛,才确信自己所见没差。
“学院的院长就是朱娘娘,这一国还真是……”
小姑娘满腔感慨,语气竟比大人还沧桑,不过最后一句话还是露了底。
“还真是好好玩呢。”
领着侍卫亲军走过检阅台的四娘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玩,她本不想这么抛头露面,怕朝野因此对李肆有什么闲言碎语。可严三娘说,你不去我就去!这种风头,咱们师徒总要有一人去占!四娘不得不硬着头皮亮相。
李肆本觉得这事有些荒唐,但再一想,四娘负责他的随身侍卫,本就要兼管侍卫亲军,领军受阅也说得过去。而且三娘的抱怨也在情在理,三娘本是青田司卫的老教官,黄埔讲武学堂的教务总长,英华一国建军,三娘功劳不小。可她身为贵妃,却不能分享这份殊荣,由四娘代受,已是退让太多了。
从另一个方面讲,也不能让陇芝兰一人单独承受女子领军的舆论压力,所以李肆也就点头,把四娘推了出来。
听众人的欢呼,应该没什么负面反应,李肆松了口长气。
!@#
第六百八十一章 时势造新机
第二卷]第六百八十一章时势造新机——
第六百八十一章时势造新机
侍卫亲军之后,是蓝衣卫军方阵,作为英华武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卫军在这场危局中扮演中擎天柱般的重要作用,自然也得给他们一个登台亮相的机会。
卫军之后的方阵就有些古怪了,灰衣蓝裤,八角帽,步伐凌乱,勉强成阵。很多人都猜是殖民地军队,可殖民地军队已经纳入卫军体系,或者如扶南军那般,直接转入红衣军,这个方阵是什么来历?
“江西乡勇!现在叫义勇军!他们在江西击败了进犯的鞑子兵,给受害的广昌人报了仇!”
司仪的解说让大家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他们击退了田文镜啊,只是乡勇,就有这般能耐,真是了不得。
广昌之战的真相是卫军担纲,乡勇不过是辅助,但为了鼓舞民人士气,朝廷就大肆鼓吹乡勇的表现。当然,这鼓吹也不算太离谱,至少建昌府能坚持下来,靠的就是乡勇。
江西乡勇的领队是江西防御使,新授中郎将军衔的陈廷芝,他穿着一身新式红衣军制服,表情严峻,肚子里却已是乐得快开了花。领队受阅的荣耀是一方面,他对广昌一站的总结,包括纵队战术、乡勇以及线膛枪的运用,已被皇帝列为陆军最新教典,不仅编入陆军学院的教材,还要传达给每个营指挥以上的军官,推动全军战法大变革。这份荣耀更是沉甸甸的,非一般人可得。
陈廷芝是黄埔一期毕业,没什么背景,从军时也没显出大能耐。前几年陆军规模不大,还把他挤到了地方。靠着苦干巧干,在地方积下丰厚业绩,升到了江西防御使。但江西方向之前无足轻重,跟湖南方向远不能比,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再没回到陆军的机会
事实证明,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靠着在广昌一战里的战法研究,他又被纳入到了陆军体系里。
“军学巨匠陈廷芝……嗯,这名号不错!”
怀着这样的憧憬,陈廷芝的脚步格外有力,
陈廷芝并不知道,他在广昌一站里的结论,不仅以实战推动英华陆军加速变革,李肆和枢密院对一**事制度的再次革新,也由此而始。
圣道十年的庆典和阅兵式就这样结束了,民众之心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他们不再怀疑皇帝是在怠政,更不再怀疑这一国的力量,而他们对自己,对这一国的认同也再上一个台阶。
本着搂草打兔子的传统精神,李肆和朝堂借雍正南下的压力,借地方义勇的表现,打铁趁热,铺开了更广的一局,很多计划中要在几年后办的事,现在都可以一并办了。
首先是军事变革,战法问题,先有吴崖在缅甸的实战感悟,后有陈廷芝的广昌实践,这点李肆和枢密院只要在总体层面上推一把,让部队自己去摸索就好。
李肆和枢密院对乡勇整编给予了更多关注,缅甸大军难以调回,湖南和江西方向就只能靠乡勇。枢密院想得更多,希望借此机会变革英华一国的军事体制,他们认为,以前的常备军和卫军两级体制存在太多问题。
李肆很欣慰,枢密院终于开始承担起一**事的总责,这个认识也是基于华夏千百年来的传承。英华立国十年,一直走的是募兵路线,直到《兵备法》推行,才重建了兵役制。但兵役制具体怎么形成战力,怎么变作长久的预备兵体系,还缺乏实质内容,枢密院考虑的就是这一点。
枢密院的方案是,将卫军并入正规军,作为边防体系固定下来。每省从乡勇中选拔兵员,组建义勇军,由义勇军承担以前卫军的职责。国家由此形成常备军、义勇军和乡勇三级兵制,平时可以维持小规模的职业常备军,战时可动员义勇军,以兵役快速扩充兵力。
从财政角度看,这也是必然之举。常备军的维持费用很高,一个兵平均一年要一百两开销,毕竟常备军的火炮多,训练开销大,薪饷标准高。而养义勇军则便宜得多,一个兵一年不到四十两。
单纯从军事体系来看,枢密院的方案非常合理,但李肆还得从一**政体系全盘考虑。比如每省义勇军的数额怎么定,费用谁来负责,平时的指挥训练又该怎么管理等等。
这就不止是枢密院的事了,只能拉上政事堂乃至东西两院,一并讨论。
动一子,全盘皆动,这又涉及到整体的国政。担当国策顾问职责的翰林院提议说,这正好是推动省级建制,落实省级财政的好机会。义勇军虽是国家军制,但平日更多是执行维持一省治安和救灾等事务,维持费用该由一省来出。只到了眼下湖南江西的情况,需要大规模出战,才由国家出费用。
基本确定下来的方案综合了各方意见,取消卫军,在常备军里设置师级建制的边防军。
每省先确定乡勇员额,基准比例是二十丁取一,各省可以小幅调整,并且跟贫困补贴政策捆绑,照顾贫苦之人,凡选入乡勇的就有田产物业税收优惠。
在乡勇的基础上,根据各省实际需要和国家总体军事布局,再抽取相应比例组建义勇军,服三年兵役。营地、基础薪饷和日常维持费由各省负责,军械、弹药、置装、演习以及战时补贴和后勤补给费用由国家出,战时扩充义勇军,多出的费用由国家承担。
义勇军的组建规划是,处于战争状态的湖南和江西单独编组,其他省份则由此次扩军的新编师改制为义勇军。毕竟以英华现有国力,维持三十万常备陆军的压力还是很大,一年基础军费就要三千万。
房与信和巴旭起早有准备,报上了三十万乡勇总额,以及十万义勇军编制。这是战争动员编制,战后就缩减为一万五千,两省为此一年要出六十万。
以之前的省级财政规划,这钱湖南和江西出得起,但是目前的省级财政收入很不稳定。经过各方商议,各省将拥有自定土地契税的权力,同时新增土地分家税。凡是一定面积以上的土地继承,也都比照土地转让买卖抽契税,这是为之后的遗产税打伏笔。这事在平时多半要惹起非议,但战争时刻,反对的声浪很容易打压和消解。
义勇军的定额维持费解决后,问题又延伸到了府级财政。建昌府知府杨平为抵抗清兵,自作决断,推动府院,将各县田产地税掌握在一府手里,开创了以府领县的财政先例,这给了正摸索府级财政建设路子的政事堂极大启发。
中央和地方的财政分税,核心思路是各级政fǔ要承担什么职责。中央不说,一省现在承担的职责是地方贫富协调、养义勇军和一省土地管理。而府一级单位在规划里要负担府县官员开支,从而在行政层面将府下各县的工作统管起来,并且逐步承担起教育、医疗和社会工程等职责,为此基层财政就得向府一级汇聚。
把田产地税归由一府掌控,这是将社会最基础层面的资源收拢到府一级,这个方向符合社会发展。日后要帮扶农业,进一步削减田产地税,府一级也好掌控取舍,而县一级则触动太大。
因此李肆重点表扬了“建昌府经验”,要政事堂以此为核心,推动府级财政建设。不仅是田产地税,府一级还从各县手中分割走一些行业的营业税,这也是配合社会管控的措施。例如枪械、牛马牲畜的贩卖、书坊印刷业等等,甚至还包括青楼……
由点及面,雍正南侵,给英华一国提供了进一步推动社会变革的契机,这可是雍正绝难想到的。
当然,雍正南侵带来的现实威胁可不小,必须全力解决。李肆在布置完义勇军和省府财政改革后,注意力又回到了军事上。
阅兵前,李肆就决定给军队换装,这事似乎是形象工程,但形式决定内容,制服对军队的影响非常大,多少好男儿可都是奔着那一身红衣投军的,而且完善制服形式,也是军队正规化和标准化的前提。
新制服色调改动不大,但确立了礼服和常服两级,因为还没进入散兵时代,作训服就免了,只配发汗衫便裤用作训练服。阅兵穿的就是礼服,日常和作战时穿常服。当然,在排队枪毙时代,很多官兵都喜欢穿礼服,只在成为线膛枪的狙杀焦点后,这毛病才会改掉。
陆军礼服依旧是红衣蓝裤,军衔标志在衣领。常服色调一样,只是少了装饰,衣摆高一些,军衔标志在肩上。海军特殊一些,礼服是纯白,常服是蓝衣蓝裤。伏波军礼服是白衣红裤,常服是蓝衣红裤。义勇军礼服常服都是灰衣蓝裤。
军服色调确实有些混杂,但主色调却分得很清楚,民间就有总结,但凡红衣,自是陆军。但凡蓝衣,就是海军,伏波军也算是海军,而灰衣则是义勇军。另一个辨认标志更清晰,陆军都是直筒短檐帽,海军则是圆顶短檐帽,义勇军则是八角帽。
不得不说,义勇军是拣陆军的旧帽子,陆军的旧裤子,殖民地军的旧上衣,这事还有些打击义勇军官兵的士气……
李肆趁换装的机会,还整理了勋章和勋表体系。勋章设有两大类,一类是资格纪念,包括“青田勋章”、“开国勋章”以及各重要战役的资格奖章。另一类则是军功章,目前最高级的奖章是“英烈勋章”,专给战死者的。目前只有最早的郑宏远、郎松亮、张汉晋,以及之前在松江战场牺牲的黄慎等二十多人拥有,这些人也入了国家英烈祠。
英烈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而且还只有死人能得,因此一般官兵都指望能得“天刑奖章”、“圣武奖章”,特别是后者,天刑社很难入,大部分官兵入的是圣武会。“圣武奖章”是对一般官兵的最高表彰,此次禁卫第六师就有好几人得了这份功勋,包括师统制桂真。
“圣武奖章”之下则是奖励一般战功的“英雄奖章”,也被人称呼为“龙头章”,有这么一枚龙头章,那就真的是大家眼里的英雄。“英雄奖章”之下则是被称为“虎豹章”的“英勇奖章”。
本来李肆还准备学着前世老美那般弄个类似紫心勋章,奖励所有受伤官兵,可枢密院说,现在勋章可贵着呢,要作得那么精细美观,就算只是铜珐琅制,一枚也要好几两银子,李肆只好无奈地放弃。
勋章可不简单只是勋章,得了“英雄奖章”,就意味着爵位,英华的爵位实际就是养老金。但凡军官,或者服役年份足够的军士,都有爵位,可英雄奖章能给爵位加级,此外诸如就学、减少税等各项优惠都在等着。这些奖励以前都有,现在跟勋章体系绑在一起作了细化完善,军队战意昂扬,人人都想挣得军功章。
官兵是面貌一新,战意也足了,但当面形势却不容乐观。
在湖南和江西,有雍正的两个大营,再加上江西和湖北兵,总兵力接近二十万,其中近十万是经过整编训练的近代军队。如果把江南形势也纳入一个棋局看,江南的十万旗营绿营战力羸弱,几乎可以不计,但年羹尧的两万杭州兵不容忽视。
英华一面,算上调回来的两个禁卫师,由卫军改编的两个边防师,以及虎贲神武两军,正规军只有五万人左右,算上义勇军的话,总兵力才到十五万。而且火炮不足,缺乏骡马运力,难以大范围机动。江南行营也只有两营鹰扬军,龙门虽也能拉扯起至少一个师的义勇军,但只能守备,无力出击。
几乎快到一比一的兵力对比,形势倒不是很严峻,想当年李肆在湖南可是以三万对十多万。但十万义勇军就只接受过装弹打靶的训练,陈廷芝在广昌之战的报告就显示,没有正规军支撑,没有线膛枪,眼下的义勇军可不是清兵的对手。
于是又一个新问题出来了,线膛枪存量不足。为缅甸大军准备的线膛枪,之前官兵都不要,这才让江西乡勇占了便宜。现在吴崖要求全部调拨过去,就没什么余量了。
佛山制造局和东莞机械局的主力生产线还是滑膛枪,之前的线膛枪是近两年的产量积存。要马上转产,武装十万义勇军,根本就来不及。
组建义勇军,在阅兵之前就已大致定策,而线膛枪缺乏的形势也已经凸显。李肆本有些头疼,枢密院却说,此事好办,之前《兵备法》不是放宽了民间枪械制造的限制吗?由佛山和东莞派技师,卖机器,扶持民间枪械产业,大范围增产!就算质量低一些,只要是线膛枪,能让义勇军发挥战力就行。
连李肆都在赞叹自己,真是未雨绸缪。
因应扩军大潮,英华一国的军工产业也猛然增长。佛山和东莞的技师赶赴各地,指点有潜质的作坊组建枪械公司,搭起生产线。原本国中已有不少枪坊,有基本的枪械生产经验。得了技术支持,用的还是佛山钢铁的好铁,上手很快。多出来的拉膛线工序,也有东莞的膛线机来办,只是注意质量监控即可。
建公司,搭生产线,买机器,这都需要资金,这怎么办?好办,佛山制造局和东莞机械局出资,购入这些公司的股份,将其当作子公司。有不愿他人入股的,也可以拿着订单找各家银行贷款。
到十年一月底,十多家枪械公司的生产线纷纷开工,被称呼为“省造”的八年式线膛枪以日产两三千枝的速度,急速向前线汇聚。但毕竟是紧急开工,各家公司的工艺水平不一,这批“省造”的质量也参差不齐,前线义勇军颇有怨言。
不过总算是有枪用,而且赶在清兵大举进攻前,别说十万线膛枪,二十万都能凑出来。
这一波战备浪潮,影响的不止是军工产业,很多人,包括枢密院,乃至李肆本人,都没注意到,仅仅是军队换装这么一件事,不仅在推动织造业发展,甚至还让英华一国的社会风气有了极大变化。
当李肆从报纸上看到,广州西关织造坊公开招聘猎头,工作是招募成衣女工时,他都有些发愣。
李肆自然不清楚,他为军队换装所洒下的百万两大单,不仅让国中布业吃得撑死,现有的成衣产业根本就吞不下这块馅饼,必须扩大产能。
可国中现有的劳力已经非常紧张,布业和成衣业之前本就有使用女工的先例,现在大规模对外招募女工,这也是必然趋势。
李肆有些紧张,他不清楚,现有一国是不是能接受妇女普遍走出家庭的变革。阅兵式上的女将军终究是茶余饭后的话题,可自家女儿老婆抛头露面去挣钱,这一国人心能受得下么?
……
第六百八十二章 妇女解放的初鸣
妇人在外忙活这事并不稀奇,但成百上千群聚而起,投身坊,这情景确实有些超前于时代。之前西关织造坊雇女工,朝野就有不少议论,而且确实也引发了不少事件,治安和风化案件,家庭和财产纠纷,家族冲突,什么都有。一国不仅人心还没做好准备,法文规范和官府管理也没有足够的应对。
经济活跃自然会推动妇女走入社会,但跟工业化浪潮混在一起,这个势头就有些猛了。眼下这一国摊开的架子太大,再在这事上引发什么风波,还不知能不能稳得住,这可不是二战美国那个时代,妇女大规模走出家庭并没有观念上的禁锢。
李肆寻思着是不是紧一紧缰绳,把这势头稍微拉拉,再翻开《南华报》,眼角猛然抽了起来。
《边大家献画,洛参娘从军》……
哟嘿!怎么感觉自己这个皇帝这么没存在感,这些家伙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李肆鼻孔冒火,可看完文章,那火转到心口上,温温地燎烤着。
原来是受阅兵的刺激,可能更是受陇芝兰和四娘领队受阅的刺激,洛参娘鼓动十八行那些有曲艺之才的姑娘们,要组建慰军乐坊,去湖南江西巡演。
为了大造声势,洛参娘宣称将把边寿民为自己画的飞天图翻印若干,送给前线官兵,边寿民也欣然同意。
李肆的第一反应如所有正常男人一样,色心蠢蠢欲动,边寿民给洛参娘画的飞天图是私人藏品,之前都没人见过,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艺术水准”有多高?
接着他才醒悟过来,这画要真是人体艺术级别的,泥马还不引爆一国舆论?不行,这可得管管!他决不反对妇女解放,可什么事都得循序渐进,这也是保护边寿民和洛参娘……
看报上说边寿民跑到湖南去采风了,也来不及召来问话。李肆转头张望,这事不能找四娘,还得偷偷摸摸干。
唤来秘书监杨适,一本正经地谈到此事,要杨适抢在这画翻印前搞清楚状况,看适不适合对外流传。当然,如何评判,皇帝观感第一。
听罢事由,杨适有些为难:“官家,这事恐怕还得通过门下省新闻司,让他们预检印坊,如此才能抢在翻印前……”,”
话就说到这,意思却很清楚,陛下您想先睹为快,还得动用国家机器,这事要在朝堂传开,可有些那个啥啊。
李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跟六车成亲前,不是经常去十八行么?难道不认识洛参娘?直接找她要不就成了?警廷不想有大动静,走正式途径审查,只是私下先看看,这可是为她好。”
杨适被戳中软肋,赶紧应命,正要退下,李肆又做贼心虚地加了一句:“不准提到朕!”
杨适并不是十八行常客,也就是偶尔去散散心,但他这身份,十八行的行首们可个个都记得清楚。到了十八行,就亮了个名字,洛参娘就恭恭敬敬来拜见了。
听了杨适的要求,洛参娘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不知是遗憾,还是心安,她嘴里打趣道:“是官家要看罢?不管是奴家的人,还是奴家的画,又怎么入得官家的眼……”
杨适有些不快,这洛参娘美则美矣,又多才多艺,确是妙-人。之前在十八行只是卖艺,绝不卖身,英华政风清朗,加之天子脚下,也无人敢对她用强。几年下来,已积下冰清玉洁之誉,让他也很欣赏。可最近把边寿民拖下水,大造声势,心思似乎已经有些歪了,眼下又这般说话,隐隐还在暗示什么,让他对此女的观感急速变坏。
杨适道:“官家不是宋徽宗,参娘也不是李师师……”
洛参娘摇头笑道:“靖康耻,犹未雪……奴家此生想当李师师,也没那个命。
这话说得凛然,拍皇帝的马屁也够水准,杨适心道还真是小看了此
接着洛参娘脸上泛起红晕:“奴家原本就有打算,若是新闻司插手预检,奴家可要闹上一场,没想到,官家这般体贴奴家……可这画,奴家真的羞于让官家看到。”
杨适想笑,你要翻印无数,送给前线的大头兵,现在却在说害羞,什么叫矫情,这就是矫情。
洛参娘目光迷离,悠悠道:“奴家区区人物,怎敢入官家之眼?官家身边的娘娘们,个个都是奴家满心崇仰的奇女子。贵妃娘娘是红雷女侠,醒狮仙子,她的桩桩事迹,可是福建广东两地说书人的压轴段子。慧妃娘娘在民间虽声名不彰,可奴家识人多,说起慧妃娘娘,即便是英华银行的大掌柜,都要低头拜称师祖,‘”””
“还有那淑妃娘娘,也是经营过偌大事业,通晓好几门洋语的才女,通事馆的人也都把淑妃娘娘奉为师长。”
“贤妃朱娘娘,更是大明公主,一国士子说起她的藏书楼,都是交口称赞,满心敬佩。还有那德妃娘娘,我听说……她可是不能公开提起的神话般人物,我还经常去天庙拜那位娘娘的神像呢。”
洛参娘越说越入神,两眼光彩流溢。
“奴家此生只会歌舞,读了官家御笔亲就的《论道》一书,觉得奴家这技艺也是寻道。官家所言天道,更在福人,奴家以为,就算身为女子,就算只会歌舞,也能以这一道福人。奴家撕下女儿家脸面,刻意造名,也是想求得这一道,从娼妓这等污秽事中拔出,以艺福人,奴家……想得有错吗?”
她看向杨适,后者被她眼中的神采灼得心气全无,下意识地连连点头,接着才清醒过来,话说得这般好听,你不还是找边寿民来画那种有伤风化的图么?不还是要把这图广传天下么?
洛参娘起身,拿出一副画卷,面颊晕红地道:“女儿家自有女儿家的美,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赞颂之辞传世,奴家羞的是,边大家把奴家画得太美了,这不是奴家能有的风采……”
没等杨适反应过来,洛参娘就展开了画卷,杨适两眼一亮,顿时呆住了。
无涯宫肆草堂,李肆看着这副画卷,满心赞叹:“老边技艺越发不凡了,不过……他怕是画惯了战场,这血火之气怎么也消不去。”
洛参娘把边寿民的原画奉上,由杨适带给李肆“审查”,看到这画,李肆顿时认定,国中报业越来越会夸大其辞,渲染事态了。
画中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一个红衣兵受伤倒地,正伸手向天,似乎想寻得上天的护佑。而画面的主题,则是自天而降,以洛参娘为原型的飞天仙子,仙子握住了伤兵的手,眼中满是怜悯和抚慰。
仙弈“露出度”确实很高,但离“人体艺术”显然还有距离赶只是边寿民画工不凡,飞天仙子身姿柔丽韵美,轻纱霓裳中女性的曲线勾勒得格外清晰,令人心驰神摇。但这种悸动,却又融在了仙子的目光中,让人又强烈地感受到了仙子的母性和爱心。
这的确是冲击,对传统的冲击,如此直接地展露女性的形体之美,心灵之美,已突破了这个时代的人心之限,但这般冲击,又并非“人体艺术”那么猛烈。李肆相信,当这种直面美丽的美学观主导社会风气后,真正的人体艺术也会开始有人心基础。说不定几年后,人体艺术就能被世人所接受,到那时,女性解放的思潮才会开始奠定基础。
李肆松了口气,对杨适道:“给门下省和新闻司打个招呼,洛参娘这画不必去查了。”
报纸把这事渲染得暧昧不清,有关部门正严阵以待,准备插手此事。
李肆恋恋不舍地把画交给杨适,再补充了一句:“到时再拿回几张翻印的画……”
当李肆拿到翻印的画时,后园的婆娘们闹腾开了,这也拜六车的多嘴所赐。
“歌姬而已,怎能自比仙子?我觉得也只有盘……萧姐姐才配画成这般模样!”
还好,婆娘们的注意力没在洛参娘的露出度上,而是觉得她夺了某人该有的形象,严三娘更是义愤填膺。
“可不敢当,就算要画,也该是默娘……”
萧拂眉已将“盘金铃”当作自己的前生,即便只是说说,也不愿占了默娘的位置。
“就这个部位来说,拂眉确实要差点,要画的话,还得再加点尺寸。”
李肆赶紧调和气氛,马上招来婆娘们的白眼,特别是关,粉拳马上就抡了过来,她对那部位的尺寸可是特别敏感。
“阿肆,能不能找来女画师,也给咱们画像?我想画一副穿着军装的画……”
严三娘动了异样心思,顿时引得其他人的响应,朱雨悠拍着胸脯道,她的藏书学院人才济济,其中就有擅画的女学生。
“好好,咱们还要画全家福,之前只给我画皇帝像,你们可没少抱怨。”
李肆赶紧应下,不许下好处,这画可就难保全了……
“咱们国里多才多艺的女子可不少啊,眼下男人们全都动起来了,女子们就不能担当点什么?”
宝音不甘寂寞地道,她求了李肆很久,想学着陇芝兰那般进军中,还指定是进龙骑军,就算只当骑术教官也好,可惜,严三娘都没了机会,她更没那可能。
李肆正想调侃两句糊弄过去,萧拂眉忽然道:“英慈院已有不少女大夫和女护士,现在想办女子医护学院,官家觉得……”
李肆楞了片刻,拍手说好。女工兴起的大潮已不可避免,为了调和国中人心,让大家更能接受女性参与社会,号召女子投身医护事业,这个切入点不错。
就在洛参娘的飞天图广为流传,引得一国舆论哗然,赞叹和讨伐者纷纷攘攘闹个不停时,英慈院、医部和枢密院医卫司联合宣布,创办女子医护学院,鼓励女子参加医护培训,去医院救死扶伤,优先已婚妇女,未婚女子也可酌情考虑。
如此举措,给国人带来了巨大冲击,倒没有什么争论,而是国中妇女如梦初醒,觉得自己不止可以相夫教子,还有事业可做,小姐们也觉得自己的生活也未必只是独处深闺。
社会风气并非几道政策颁布就能改变,举措推出后,严贵妃和萧德妃就去了英慈院,慰问在那里接受治疗的受伤官兵,这让一国妇女心思大动。那几夜里,男人们的枕头风吹得呼呼作响。当然,两妃慰问英慈院时,还出现了萧德妃被“误认”为是盘大姑的插曲,这事被各方刻意压下,也就不为众人所知了。
无数妇女涌向黄埔新办的医护学院,还以上层妇女为主,似乎将这事当作了一种时髦风尚。阅兵式上,皇室妃嫔所穿的衣裙样式,也风靡一时,妇女们都不再将裙子遮住鞋子,就这一点来说,皇室和上层主导风气变革,还真是历史不变的旋律。
上层和富足人家的妇女在追寻新的精神寄托,而中下层的妇女则络绎不绝地进入各类工坊。工坊主们欣喜地看到,愿意出来做工的妇女越来越多,而社会舆论对此的非议之声也越来越小。唯一挠头的是,朝廷的法司和商部对招用女工的管理也越来越严,不过对工坊主来说,管理和用工上多用点心也是必须的,毕竟相对男工而言,女工天生是弱者,必然要受舆论更多关注。
圣道十年,北面雍正施出吃奶的劲,正把大军朝湖南江西前线推,不经意间,也帮着英华一国,在女性解放的社会变革上迈进了一大步。
看着南面报纸上那群魔乱舞的报道,雍正倒是审慎地没有开怀大笑,他反而在暗自凛然,觉得李肆隐隐有恶魔之能,居然能将女子也翻腾出来,为一国所用。而从江南到北京城,满清治下,朝野各方,包括读书人和一般老百姓,也越发觉得南面英华成了禽兽之国,“污秽”之事盛行,男女之防都没了,已是出了华夏,成了夷狄之境。
“你、你这小姑娘,居然这么大胆,这种画也敢画……”
黄埔,群英藏书学院,朱雨悠正呵斥着自己的一个学生,俏脸因气愤而晕红。
十二三岁的娟秀小丫头脑袋耷拉着,脚尖画着圈圈,嘴里还不服气:“既然人生成这个样子,画出来又有什么羞耻的,而且又不是要拿出去给别人看,就我自己藏着……”
朱雨悠拍着桌子:“可你画的是我啊!还把我画得……画得赤身露体!你要画,为什么不画自己,李香玉!?”
李香玉噘嘴道:“我还是小孩子,叉没什么身段,院长娘娘那么好的身段,不画出来真可惜了。”
朱雨悠气得要死,这小姑娘的脑子到底装着什么啊,“你还我!”
不想再跟这小丫头吵架,她摆出了师长的架子,挥手道:“你若是保管不当,院长我的清誉可就要毁在你手里!这画没收了!以后也不准再画别人!出去好好反省!”
李香玉倒不觉得是损失,鞠躬退后,嘴里还道:“本就是想送给院长娘娘的……”
“滚!”
一个笔筒丢过来,小丫头吐着舌头跑出去了,朱雨悠狠狠剐了一眼小丫头的背影,再看看那画,心思隐隐有变。
“这丫头的画工还不错呢,尺寸看得挺准,带回去让他评评……”
第六百八十三章 长江大决战:洞庭魅影
第二卷]第六百八十三章长江大决战:洞庭魅影——
第六百八十三章长江大决战:洞庭魅影
二月寒风料峭,湖北洪湖湖面,密密麻麻一大片江船正络绎不绝地扬帆起撸,数目怕不下一两百条。一个面容沉毅的中年汉子在大群军将的簇拥下正要登上踏板,码头上一群文武官员呼啦全都跪下,齐声喊道:“大帅三思!”
中年汉子转身决然道:“勿要再劝!此战已谋划许久,成败在此一举!身为主帅,焉能在数百里外遥望战局!?”
他遥望北方,拱手道:“我岳钟琪身受浩荡皇恩,以汉人之身得拜大将军,乃本朝未有之事,唯有死战尽忠,方不负皇上期许!”
凛然气度镇住了部下,岳钟琪在部下的崇仰目光中踏上座舟。
“大帅,是直发湘阴么?”
武昌镇水师总兵德林上到座舟请示,作为一个上三旗满人,对岳钟琪这汉人大帅如此恭谨,姿态已放到了最低点,看起来还不像是装出来的。
岳钟琪淡淡道:“直发武陵!”
德林一惊,武陵!?
这可是绝大的转折……武陵就是常德方向,而之前说的却是攻岳州之南,长沙之北的湘阴。
岳钟琪瞄了他一眼,笑道:“欺敌先欺己,不瞒住你们,又怎么哄骗南蛮,让他们以为我的目标是断岳州后路,而不是直夺常德呢?”
回想这段日子来的桩桩安排,德林醒过神来,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大帅英明!”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事,可不是瞒住谁就能办到的。哨探谍报的安排,粮秣辎重的布置,大军行进的部署,这一整套东西明暗两面都得做好交代,岳钟琪的领军之能,由此可见一斑。
更让德林钦佩的是,岳钟琪领武昌大营不过两三月,就积极调度人马,要渡洞庭急袭,这般豪胆,更非往日武昌大营军将所能具备。
岳钟琪微笑摇头:“是皇上英明,生生造出了南北这般形势,才让我等有了如此良机。”
田文镜在江西试了一把,居然也占了一县之地,更差点占了一府。岳钟琪自认远比田文镜精于兵事,武昌大营的兵虽然不是自己熟悉多年的陕甘绿营,但也还算精壮可战,探得湖南当面只是在大聚乡勇,红衣军并未大规模回防,岳钟琪再不愿放弃机会,希望能在西山大营发动全面进攻前,先打开一个好局面。
此次他汇聚精兵,来了招声东击西,不仅有武昌大营一万三千人,还有湖北水师两百来条战船,五千多人马,更载了三十多位三千斤以上的大炮,夺常德应该难度不大。
看向南方,岳钟琪捻须冷笑:“南蛮的湖南主帅,不过一介庸人,居然被我区区花招惑住。”
长沙,湖广经略使衙门后堂,房与信抱头呻吟道:“军事上我就是个笨蛋,要跟岳钟琪斗智,实非我的长项。”
旁边坐着老将孟奎,任新设的湖广招讨使,是房与信的副手,他也在长叹:“咱们少个大帅……”
对湖南军政官员来说,湖南形势本就危急,在岳钟琪转领武昌大营后,更有一种风雨飘摇的感觉。原因是主官副手在军事上都无独挡一面的经历,压力太大,面对优势之敌,本就觉防务处处都是漏洞。而对方主帅又换成了熟悉英华军制,久经沙场的岳钟琪,房与信不过三十多岁,这两月下来,头发已白了一半。
更糟糕的是,湖南战将调动频繁,没谁能给房与信和孟奎以决策支持。去年下半年,为安抚上缅甸诸土司,盘石玉领着铁林军南下。接着又因湖南江西严重缺乏炮手,原本任湖北都督的赵汉湘去了衡州组建赤雷军新师,湖北都督本是为佯攻而设的虚职,也就此取消。
当雍正大军南下的消息确定后,总帅部也在将帅方面对湖南作了加强,把另一个虚职都督孟奎调给房与信当副手,还把熟悉湖广的缅甸副都督展文达调回湖南任湘东防御使,负责岳州防务,领着神武军的何孟风也转防湖南。
这番来去,谁都没全盘掌握湖南局势,而根本原因,则是身为湖广经略使的房与信终究不是武人,如孟奎所说那般,湖南江西,缺乏一个总揽全局的大帅。
只是呆板死守,问题还不严重,可岳钟琪一手握武昌大营,一手握水路,洞庭湖沿岸,他想打哪就打哪,这让湖南方面很是头痛。
最近前线哨探摸到消息,说岳钟琪正聚舟兵,准备攻湘阴,此举不仅要断岳州后路,还直接威胁长沙。若是让岳钟琪在湘阴立稳脚跟,荆州方向的清兵肯定也要大动,那时湖南局势就要翻天。
眼下就只有孟奎、何孟风、展文达和岳超龙能参赞军机,但四人对岳钟琪动向的研判有重大分歧。孟何展三人认为这消息应该属实,虎贲军该马上进驻湘阴。可岳超龙却认为侄子是欺敌,实际目标可能在自己的常德方向。
两个意见相持不下,房与信觉得岳超龙的判断更多是私心作祟,岳钟琪放着岳州不夺,放着长沙不威胁,非要远去常德找本家人麻烦?
最终房与信决定,主守湘阴,把虎贲军摆到湘阴。但常德方向也要防备,把新编练义勇军两师分别摆到益阳和龙阳两县,确保常德方向的后路。神武军只有一师,必须留在长沙。
这是个平分兵力,两面不讨好的对策,虎贲军虽是正规军,却缺乏舟船车马,只能死钉在湘阴。如果岳钟琪以部分兵力牵制,大军继续沿湘江南下,守湘阴意义不大,但不守又不行。而岳钟琪攻常德的话,新编义勇军虽士气高昂,却训练不足,没什么火炮。要遭大军猛攻,多半也顶不住。
这也是无奈之策,谁让清兵握住了水路呢?湖南舟船忙于商货转送,根本抽不出力量组建内河水师。
虽作了决断,房与信和孟奎依旧心里没底,两人相对苦叹,“咱们的海军制霸四洋,可内河却无一分战力,真是讽刺啊……”
常德府武陵,洞庭湖畔,一群人忙忙碌碌,正将物资搬上一艘大船。这大船颇为古怪,无桅无撸,船身左右是巨大车轮,下方入水,上方套着一层灰黑铁罩,一座粗大烟囱在船身中间耸立而起。
“咱们就是湖南水师!房经略怕是忘了咱们……”
船甲板上,一个穿着义勇军制服的老船工嘀咕着。
“一条船的水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散了架……别想着打仗了,请你们过来,就是想查探洞庭湖的动静,我料得没错的话,我那侄子肯定要来对付我。”
湘西防御使,准将岳超龙不以为然地道。他的意见被否后,始终不放心,向房与信求舟船支援,至少要确保能探查到洞庭水路的情况。
湖南不是没战船,可船不仅少,而且小,能守住湘江就很不错了,无力入洞庭跟清兵水师争雄。房与信觉得一般舟船满足不了岳超龙的要求,就从衡州船厂要来了这么一艘船。跟在广东跑的那条给乘客留下了刻骨铭心印象的“宁泰号”一样,这条“雷公”号也是蒸汽机驱动的车船,现在叫轮船。
雷公号和宁泰号都是将作监、枢密院和香港船业公司联合推动的轮船项目的试验品,因为枢密院有投资,战时就编入了军队。宁泰号被征去运兵后,恶名远扬,在衡州船厂的这条船也就没谁愿意用,正好便宜了岳超龙。
雷公号足有三四百料,是衡州船厂在沙船基础上设计的新船型,船上装了不少炮,还能载不少兵。虽然跑不过快哨船,但用不了什么水手,也有自保之力,正合适干哨探之事。
雷公号大副,老船工许桂不甘地道:“别看咱们就一条船,整个洞庭湖都能兜住了!鞑子来多少条船就沉多少!”
有志气……可终究只是一条船,不仅岳超龙笑了,正搬运物资的官兵们也笑了。
一群红衣官兵列队准备上船,这是岳超龙选出的一哨精兵。看向校尉哨长岳胜麟,岳超龙沉声对儿子道:“牢记自己的任务!”
岳胜麟踏步举臂行礼,高声应是,岳超龙再看看船上一帮穿着便衣的人,低声道:“更记好了,米大匠他们的安全比任务更重要。”
这船还是试验性质,不仅有衡州船厂的技师,还有将作监的技师,甚至佛山制造局的大匠米安平都在船上。房与信调这船时,岳超龙本不想接,他可来不敢拿这些贵人的安危冒险,可米安平等人正巴不得有试验的机会,直接把船开到常德,送货上门。
蒸汽机轰鸣作响,烟囱中喷出浓浓黑烟,汽笛长鸣,雷公号在岳超龙的注视中缓缓离岸。
“小岳,你那堂哥真会来常德?”
船行在洞庭湖里,震动已比宁泰号小得多,米安平这么问岳胜麟。
“我爹说……岳钟琪一定会来的,为了向雍正,向满人证明他的忠诚,他一定会找上我爹!”
想着自己那位在满清唯一以汉人之身得授大将军的堂哥,岳胜麟的语气颇为复杂,既有愤恨,又有不解。
“太好了,咱们的炮终于能一展身手了!”
米安平欣慰地道,让岳胜麟很是讶异,难道还不止这船是撒手锏?
岳胜麟也是黄埔出身,知道这船的优点,不要帆桨,不耗人力,但用来作战,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优势。可听米安平这么一说,难道这船上装的炮也不一般?
这条船改自平底沙船,吃水浅,船身比沙船窄了一些,干舷高一些。船身前后,一高一矮,各有两处被帆布严严遮蔽,连在武陵停靠时都没揭开。
“等着看吧,这船可是满身宝贝,真打起来了,你们的任务就是别让鞑子兵登船,其他的事全交给我们。”
米安平神神秘秘地说着,岳胜麟依旧一头雾水。
“那是什么船?”
第三天,洞庭湖北,湖面两端,一条喷吐着黑烟的船影和一个扬帆急进的船队迎头而进。
船队里,号旗高挂的座舟上,武昌镇水师总兵德林举着望远镜,观察着那艘怪船,一头雾水。
“南蛮的报纸上说过,好像是什么机关船,装着什么争气机,可以无风自走,烧的是煤。”
德林所率这二十多条快船是船团先锋,负责清路开道,但凡遇到英华船只,都得赶尽杀绝,以防走漏消息。听部下这么一说,德林满脸鄙夷。
“争气机?扯蛋呢,没帆没撸没桨就能走?别做梦了,醒醒吧……”
他指向极远处的模糊船影,姿态非常笃定。
“那不过是大号的快蛟船而已,船里保准有几十号人在踏桨轮呢。”
接下来的话更像是在宣告一件事实,必定会兑现的事实。
“把那船劫下来!这湖,这江,可是咱们的地盘!”
德林一声令下,四条快哨船脱离了船队,荡撸急进,朝着那条怪船截去。
“生意上门喽!大伙开工!”
雷公号上,尽管早有所料,可见到这支船队,岳胜麟依旧紧张万分,岳钟琪还真奔常德而来了!
他正想找米安平商量,现在清兵动向已经确认,雷公号就该马上撤退,回报岳超龙。
却没想米安平一声招呼,船上那些技师们轰然响应,自顾自地忙碌起来。
帆布掀开,四门同样怪模怪样的火炮顿时现身,船头船尾各一门,烟囱左右高起的一层甲板上也前后各一门。炮管长长的,炮尾还多出上下各一根短粗管子。还有一面铁盾遮护住火炮左右,将炮手们的身体罩住。
“多好的目标啊……”
看着正在接近的船影,米安平笑得格外开心,连岳胜麟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
第六百八十四章 长江大决战:一船当千
第六百八十四章长江大决战:一船当千
“上弹……”
“瞄准……”
佛山制造局的技师们变身炮手,船首两门火炮带着护盾在咣咣的齿轮摩擦声中转动起来,看起来并不怎么粗壮的炮孔遥遥指向足有两三里外的清兵哨船,目标也就比黑点大一些而已。
岳胜麟结结巴巴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可还在两三里外呢!?”
米安平朝他眨眨眼:“先吓吓他们……”
岳胜麟说我可是先被吓住了,就算是二十斤炮,陆军射表也要求在两里内才能进行精确射击,看这炮只比四斤炮大一些,等等,难道是……
“开炮!”
咚咚两声炮响,岳胜麟站在船身前端上甲板处,正在第二门炮的后面,眼见那门炮发射之后,炮架护盾没什么动静,炮管却向后滑退了一截,然后又自己弹了回去,看得他的眼珠子也差点弹了出来。
炮管自己复位,技师们娴熟地旋开炮尾,用拖把清理炮膛,装炮弹、塞药包,闭炮闩,再插引信管,不过十来秒,火炮就又处于待发状态,而且炮口还指着刚才的位置。
米安平点头:“没错,这是海军的线膛炮,新一代的线膛炮,炮场已经试过,就缺实战检验。”
果然,是两寸三寸炮……
雷公号实质就是一艘明轮炮船,船头船尾各有一门三寸炮,上层甲板前后各有一门两寸炮。
岳胜麟出身陆军系统,对海军武备不怎么熟悉,但还是听说过这种炮。只是这炮如此神奇,眼角再溜到两里开外,水柱就在清兵船影附近升起,原本以为自己将是主角的心态,顿时消散无影。
“这新炮不仅有新技术,还用上了多年前的老技术,随船的技师里,有人为这个项目已经埋头琢磨了快十年。”
米安平很有些感慨,没错,这炮用上了早年造飞天炮时鼓捣出来的液压制退机。当年是材质和工艺不行,弄出来的东西可靠性太差,只好丢在一边。
佛山制造局一直没放弃这个项目,现在有了蒸汽机锻管,再有从不列颠人抽水机上发展出来的管阀技术,制造局也在这个项目上加大了投入,液压制退机已经可以在两寸炮和三寸炮上投入实用。
不仅是用在火炮制退上,米安平在欧罗巴学懂了帕斯卡的一些理论后,觉得液压制退机似乎还是一扇门,一扇可以革新传动技术的门。眼下英华虽然有了蒸汽机,但传动技术依旧停留在齿轮和皮带上,而从制退机上,似乎还能琢磨出液压传动的技术。
当然,米安平此行的真正重点还是在火炮上,新一代的线膛炮不仅有液压制退机,在炮弹上也有所改进,具体效果如何,就只能以实战检验了。作为曾经远洋欧罗巴,见惯了大场面的科学家,他对战场可一点也不犯憷。
这两炮轰出去,正急扑而来的四艘清兵快哨船竟然也没犯憷,撸桨反而抡得更起劲。
“谁他妈把雷火罐点着了丢水里?现在可不是炸鱼的时候!”
甚至还有军将这么呼喝着部下,他们压根就没想到这是远处那艘怪船轰过来的炮弹,还觉得是自己人丢出来的雷火罐。
双方距离已不到两里,雷公号船身打横,正慢吞吞地划着弧线,似乎想要掉转船头逃跑,惹得四艘快哨船的军将大声呼喝,要部下再加把劲。
咚咚……
嗵嗵……
两种有些微差异的炮声轰鸣,四团硝烟在雷公号上升腾而起,水柱在快哨船左右高高飞溅,脑子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了。
“滚出来!谁丢的谁***马上滚出来!让老子查到的话,丢下去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可军将们却跳脚大骂,对方发炮,那是在示威,跟这边的水柱绝没关系。这可隔着两里远,水柱几乎就贴着船身,天底下哪有打得那么准的炮?
所以,他们只能把这难以解释的情景,归结到更荒唐的事情上,反正这种荒唐事在自己人身上可见得不少了。
“这可是风平浪静的洞庭湖呢,准头哪去了?”
雷公号上,米安平不满地训斥着部下,手下技师打过无数发炮弹,都是顶尖炮手,结果两轮炮击没一发命中。
一边岳胜麟无力地嘀咕道:“这么远也能打中么?”
双方距离缩短到接近一里时,第三轮炮击轰响,冲在最前面的一艘快哨船摇晃了一下,猛然喷溅出大片碎木,从前到后,拉出一片波澜,船上的兵丁失声惊呼,甚至还有好几个被震得坠入水中。
香瓜或者丝瓜剥瓤是怎么样的?这条快哨船的情形就跟那差不多,一发三寸炮的炮弹正中船头,从前到后透穿脆弱的水密舱板,同时将甲板拉扯碎裂。
从外表看,这船似乎还没受致命损害,但紧接着船身一滞,不仅速度慢了下来,船头还渐渐向下压去。那一炮已将船头轰烂,还捣碎了好几层水密隔板,整条船沉下去不过是时间问题。
另外三条快哨船如梦初醒,摇撸的,划桨的当时就全停了下来,一两百人傻傻看着那条快哨船,可受害船上的官兵却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所熟知的水战是相距最多三五十丈的枪炮轰击,即便是炮,圆弹的效果都是砸烂船板,哪有像这样穿透几乎整条船的情形?
有清兵凄厉地叫喊起来,“怪物!有怪物!”
虔诚的清兵另有所想:“湖里的龙王发怒了!”
雷公号上,米安平正在发怒,“怎么搞的?还是没炸!?”
他火大地挥手道:“继续轰!”
再度响起的炮声,如冰水一般,终于将那三条快哨船上的官兵惊醒了。接着又是一条船像打寒噤一般地抖了一下,左右两舷斜着喷出一股烟尘,然后船身前后向下一压,再向上一翘。喀剌剌的裂响,让船上正东倒西歪的官兵跟着发出了刺耳的尖叫,龙骨断了……
一条船正在扎猛子,一条船前后对折,后半截船身还被风帆带着,使劲压上前半截船身,另外两个幸运儿反应也不慢,不约而同地转舵回航。
眼见半里多外,两条敌船正在打横,雷公号上的炮手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分钟里,咚咚打出了四轮炮击,就见前方水柱混着碎木不断喷飞,偶尔还裹着一些挥臂蹬腿的人体。
“炮弹组的都是饭桶!都该喂鱼!”
岳胜麟已是看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无法理解米安平的怒吼。
制退机和炮管都需要冷却,炮击暂时中断,就见远处,第三条快哨船倒了桅杆,正在原地划圈,但其他部位损伤不大,刚才那几炮只轰中了甲板上层,对船体没太大影响。而第四条船则像是毫发无伤,船身两侧的撸桨比雷公号的明轮还转得快,翻着白浪,如飞一般地亡命逃窜。
似乎炮弹威力还有问题,前两条船是运气太好,都打中了甲板下方的船体……
岳胜麟这么总结着。
“出什么事了!?冲!都冲上去!先把那船收拾了!”
前锋船队和德林的座舟就在四五里远处,眼看着己方的四条快哨船隔着一里远就被轰得七零八落,德林就觉恍若神话般的奇迹在光天化日下上演,而他根本就搞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但是对方终究只是一条船,一条没帆没撸,呆头愣脑,还吐着黑烟,估计随时都能把自己烧掉的船。
自己这边有二十来条船,冲上去一顿围殴就好。至于刚才那不可思议的景象,德林甚至跟前方不少已经在水里扑腾的水师官兵心有戚戚,难道是湖里的龙王在翻身?
二十来条战船伸展为半月阵型,乌泱泱地扑了下来,岳胜麟深吸口气,觉得该是自己上阵的时候了。他一声招呼,百来名红衣兵在船舷就位,准备迎接可能有的近距对轰,甚至是接舷肉搏。
米安平却道:“你们先趴好了,鞑子的船可没那么容易靠上来。”
果然,两三里之外,雷公号的火炮就不断发威,一条条清兵战船像是被拳头一路揍着,不断喷出碎屑烂木,步履艰难地向前跋涉,有的被轰烂船板,有的被击断桅杆,有的则是人体横飞,被吓得降帆转舵。
当清兵战船接近到雷公号一里范围时,外面已经丢下了一圈破船,加上畏敌不前的,足足有七八艘船停了下来。
米安平的咆哮继续回荡在雷公号上,他依旧在痛骂炮弹组,让岳胜麟非常茫然,但岳胜麟相信,如果炮弹组的人在船上,以米安平的愤怒,估计会一脚一个,全都踹下湖里喂鱼。
“那是总兵座舟!”
接着他发现了异样的目标,岳超龙很熟悉清兵兵制,连带岳胜麟也对清兵的旗号烂熟于心。他看到了德林的座舟在一里半外,躲在最前方那圈冲锋的战船后面。
“轰他!别以为躲在后面就轰不到!”
原本岳胜麟是名义上的船长,可米安平却夺了权,对此岳胜麟毫无异议,他就觉得自己像个蒙学没毕业的小孩,根本就没办法掺和雷公号的战斗。
雷公号鸣响汽笛,锅炉工汗流浃背地朝锅炉里猛铲着煤炭,明轮哗啦啦转着,搅起两圈洁白的水浪,大副许桂掉转船头,切出一条斜线,从一条船体正中正咕嘟咕嘟猛进水的清兵战船旁边掠过,朝着德林的座舟方向机动。
噼噼啪啪的小炮声响起,清兵战船终于有了机会发出愤怒而无力的抗议,雷公号船舷、盖住明轮的铁罩,以及火炮的护盾如被冰雹刷过,可战果仅仅只是兵兵乓乓的金铁闷响。
雷公号的船舷也包了铁皮,当然不是装甲,只是用来防火,但清兵小炮的霰弹甚至圆弹,依旧对这层薄薄铁皮无能为力。
雷公号以侧面逼近德林的座舟,而德林却毫无危机感,以清兵内河水师的传统,这可是绝对的安全距离。
直到船身猛烈震动,德林才清醒过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船身前侧,一股无形的巨力冲撞而入,几乎快撕裂了前半个船身,那一刻,他完全明白了。
这是条会妖法的鬼船,上面载着会放妖术的鬼炮!
德林是这么认识的,他满脸是汗,就要下令转舵,人怎么斗得赢妖法呢?
蓬的一声闷响,座舟再被命中,炮弹斜着从船舷撞入,野蛮地撕开船板,将沿途所有阻碍它的人体和杂物撞飞,在甲板上拉开一条恐怖的缝隙,一直冲到德林的脚下才停住。
座舟为此剧烈颠簸,众人都跌作一团,德林从甲板上爬起时,一股青烟从脚前冒起,仔细一看,是一枚圆柱状的铁家伙冒的烟。
周围数十惊骇不已的部下盯住了德林,他强自镇定,在那凹凸不平的炮弹前端踹了一脚,骂道:“早知道就该让大家准备好黑狗血……”
哧哧细声蹦了出来,德林皱眉,听出正是这炮弹前端发出的,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轰……
一团橘黄烈焰炸开,几乎将座舟拦腰截断。甲板上数十官兵不是被焰光吞没,就是被冲击波抛飞上天,飞溅的弹片再给这团烈焰抹上了一层又细又薄的血红之雾。
德林就觉身轻如燕,不,简直就是身轻无体,正融入一团炽热的烈火。半空中,就见一颗扯着半截胸膛的脑袋,还顶着花翎冬帽,打着滚地越升越高,拉出一截长长的抛物线,远远地坠入湖中,溅起一朵在此时已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浪花。
雷公号上,众人欢呼雀跃,米安平也出了口长气,“总算有炸响的了……”
新一代线膛炮的改进还不止是液压制退机,炮弹更是革新的重点。之前海军的使用经验已经非常清晰,那就是炮弹穿透力有余,毁伤力不足,如果能将性能稳定的开花弹用在线膛炮上,那就是海军希望得到的完美之炮。
佛山制造局下了大力气改进,毕竟线膛炮是他们今后重点推广的新产品。
两寸炮的炮弹太小,没办法在上面鼓捣开花弹。于是只作了毁伤改进,将弹头从尖头变成椭圆,而且中空,这样当炮弹砸上目标时,弹头会凹扁,单纯的穿透效用就变成了不规则的撕扯效用。
经过测试,这种炮弹的毁伤力超越同口径的实心圆弹,毕竟是急速旋转,不规则运动的撕扯力非常惊人,穿透船板后,就会在船体翻滚着前进,从而在内部造成一定损伤,而不再是以前那种直愣愣地穿透而过。跟子弹头上刻十字,可以在人体里造成更大损伤的道理近似。
将开花弹搬上三寸炮的工作是重点方向,滑膛炮的时间引信对海军来说很不适用,而且线膛炮的炮弹尾部要封闭遮气,引信只能放在弹尾,安全又有问题。
正好,罗浮山的炼金术士们在底火技术上有了阶段性的进展。法国炼金术士陆盛谛用黄磷加硫磺作出了底火,裹着硫磺的木条,在涂着黄磷的纸片上摩擦,就能生火,再引燃火药。
这跟后来的雷汞底火还有很大差距,特别是在发火率以及稳定性上,所以罗浮山化学研究所并没将其当作正式的底火技术进行深研,反而由其发展出民用的火柴技术。
好歹还能算是一种底火,佛山制造局就把这项技术当作开花弹的撞击引信来研究,初步的试验品就用在三寸炮的开花弹上,靶场测试,也能有七成发火率,似乎是能接受了。
可惜,一实战才发现,这玩意太不可靠了,三寸炮打了十多发开花弹,才只有一发炸响。米安平还不知道,就连这一发,也是德林自己踹出来的。
不过这似乎预示着好的开始,在轰得总兵座舟几乎再无活人之后,三寸炮的开花弹又接连炸响三发,将三条已经冲得很近的大赶缯炸得七窍生烟,船上的官兵鬼哭狼嚎,大呼着妖法或者龙王什么的,纷纷跳湖逃生。
不多时,原本散作半月队形的清兵战船,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袅绕黑烟中四下飞散,而吐着黑烟,将战场继续熏染得视野模糊的凶手,则孤胆一人,选着中意的目标,锲而不舍地追杀者。
快哨一类的小船跑得快,雷公号追不上,但那些大号的沙船、赶缯船,却比雷公号慢得多,米安平要继续“测试”,岳胜麟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大副许桂更是没有主见,米安平说啥就是啥,这一条船,就这么在洞庭湖北面,如一骑当千,杀得清兵的前锋船队直叫末日降临,无常索命。方圆数十里的湖面上,遍布破船、碎木和尸首残肢,还有正辛苦地狗刨着的落水清兵。
直到东面一片船影几乎遮蔽了整个湖面,兴奋的红潮才从雷公号众人的脸上消退。
乖乖不得了……
对面可是一两百艘清兵战船!
米安平和岳胜麟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点头,再异口同声道:“跑!”
雷公号再厉害,能打垮二十条清兵战船,可怎么也打不垮二百条清兵战船,这点基础常识,两人心中还是有的。
许桂照样没发表什么意见,转舵就走,可圈子还没划完,喀剌剌一阵裂响,船速猛然降了下来。
船员的惊呼声让众人的心脏直坠深渊,“不好啦!轮桨被水里的杂物打坏了!”
!@#
第六百八十五章 长江大决战:叔侄对决
“赶紧换桨叶!”
“不止桨叶的问题啊,传动齿轮坏了,得把传动那一大陀全拆了才能换,怎么也要两三个时辰!”
“就一个时辰!修不好咱们全都完蛋!你们造船的设计东西就是这毛病,从来不考虑坏了是不是好修……”
米安平呵斥着衡州船厂的技师,听到起码要一个时辰以上,岳胜麟目光闪了好一阵,对米安平道:“升白旗!咱们学玄高献牛,装作使者,尽量拖时间.
米安平还没怎么想明白,看似没什么见识的老船工许桂却开口了,“玄高献牛?先不说咱们把鞑子痛打了一顿,现在来装使者,怕是已经晚了。就说这牛……从哪里来?”
小年轻岳胜麟挠头道:“我自己该能算吧,就说是我爹派来,跟他联络亲情,说服他明大义,投英华。当然不指望能成,可怎么也能拖拖时间。”
许桂嗤笑:“你?只要你上了岳钟琪的船,你就成了深明大义,北投满清的岳家子侄,唉唉,不是说你有这心思,你人在岳钟琪手上,怎么摆布就他一句话的事。”
岳胜麟皱眉道:“他是武人,起码的信义总该有吧……当年萧大都督亲身面会施世骠,施世骠托他照顾家小,这可是传遍南北军界的佳话呢。”
许桂继续嗤笑:“岳钟琪的信义?前几年雍正闹腾的曾静案你不知道?你那堂哥赌咒发誓,还跟张熙结拜,才把曾静撬出来,然后有了江南文祸……”
米安平也听明白了,笑着拍拍岳胜麟肩膀:“你都想着设计骗他,还指望他守信义,别这么贪心吧,咱们……”
此刻雷公号已熄了锅炉,漂在湖面上,远处如山的船队渐渐压来,米安平叹气道:“咱们就尽力拼吧,成不成,看老天爷开不开恩。”
东面浩大的船队里,岳钟琪在座舟上痛骂着驾快哨船逃回来的武昌镇中军,也就是镇标中营参将,“什么老天爷降怒!?那不过是南蛮的蒸汽机车船,外加海军的长炮!就算船坚炮利,你们可是有二十多条船!主将一死,你们就炸了窝,当真不怕拔队斩的军令!?”
跟武昌水师的乡巴佬不同,岳钟琪见识非凡,什么“水怪”,什么“天怒”,根本入不了他的耳。他的判断非常直接,前锋船队被南蛮一条船击溃了,南蛮擅器,能有这样的战绩并不稀奇。
但岳钟琪的判断在细节上有稍稍偏差,他认为是德林战死,才让前锋船队溃决,实打实地对战,南蛮那一条船的战力,不可能高过二十条己方战船。
如果岳钟琪再花些心思了解战况,也许会对雷公号有更多了解,可他的心思已经全扑在一个战略性的问题上了:南蛮是不是已识破了他的计谋,所以才有这条船的阻击?
此次行动的胜败,近两万大军的生死,份量远远重于雷公号。他沉吟片刻,决然道:“右翼护卫战船去收拾掉这条南蛮船,大队加速前进!”
他出发前收到的消息是,常德方向仅有南蛮的灰衣兵,也就是乡勇赶往龙阳益阳一带,这说明南蛮持重为上,依旧以湘阴为防御重点。
这条蒸汽车船估计只是巡湖偶遇,南蛮再蠢,也不会派一条船来迎敌,因此突袭意图还未暴露。
但这条船的出现,也说明南蛮加强了警戒,时间拖得越久,突袭被发现的几率越大,南蛮准备越充分.
因此,岳钟琪脑子就充盈着一个念头:争取时间。
“靖忠,你留下来指挥,尽量缴下这条船……”
岳钟琪塞得满满的脑子里终于为这条船挤出了一丝空间,蒸汽机、海军长炮,哪一样都是军国重器,价值不菲,必须尽量夺到,得有可信的人坐镇,他点了自己儿子的将。
大儿子十九岁,萌补了实缺游击,跟着他办理军务。在曾静案后,岳钟琪就给自己儿子改了名,以“靖忠”对应岳飞的“精忠”……
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岳靖忠兴奋地应下,岳钟琪再扫了一眼前方,从如林般的船帆缝隙间,依稀能看到那条船,但他已无心思细看,甚至都没注意那条船停在湖上,没有一丝动弹。
浩大船团循着原本的路线,在雷公号侧面掠过,隔着三四里,紧张得满身是汗的炮手们手都在发颤,真要全部扑上来,就算全都是靶子,也根本应付不过来……
可船团似乎根本就没理会雷公号,自顾自地朝西面驶去,直到二十来艘战船展开半月队形,朝雷公号兜击而来,众人才醒过神来,一股受辱的怒火在心口上蔓延开,岳钟琪太不把雷公号放在眼里了吧?想弹弹小指头就把自己收拾掉?
愤怒过后就是高兴,老天爷有眼啊,这不是在帮自己么?跟这二十来艘战船周旋个把时辰,修好了赶紧跑路!这时米安平和岳胜麟记起了自己的职责,以雷公号的速度,至少能比这个大船团快一天回到武陵。
二十来艘赶缯船三面围来,在两三里外继续伸展,摆出了四面围攻的架势。主将很谨慎,队形完整后,才策动战船,四面齐攻,小半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赶缯船比沙船灵活一些,四面而来的架势也比之前乱糟糟的前锋船队足。为节约炮弹,米安平要求等对方近到一里内才轰击,而这组清兵战船该是专门对抗水上强敌的战力,船头竟也有千斤大炮,在一里外就抢先攻击,炮声隆隆,水柱四溅,从场面上看,雷公号居然远远处于下风。
咚咚闷响,实心炮弹不断砸在船身上,红衣兵只好缩在明轮护罩后面,而米安平和岳胜麟等人则避入了船身前方上甲板,用铁板围起来的舵台,也就是舰桥里面。
过了好一会,敌船进入一里内,雷公号的四门火炮终于发话,双方的炮击持续了两三刻钟。三寸炮的开花弹继续发扬着不到一成的点火率,但偶尔炸响的巨大威力,也让清兵战船胆战心惊。冲在最前面,企图直接接舷肉搏的两艘清兵战船更被轰得七零八落,成为其他战船的警示,再不敢靠得太近。
炮战了好一阵,雷公号始终没有移动,清兵主将终于把握到了实情,这条船怕是出了故障,跑不动了。
清兵战船不再四面围攻,而是向雷公号的船头船尾冲击。照着过往经验,战船炮火总有死角,船舷火力强的,头尾必然火力弱。
可没想到,雷公号的炮位设计是照着后世无畏舰的主炮布局来的,即便是船头船尾,也能保证两门火炮射击。清兵战船拉成鱼贯纵队从前后夹击,对炮手来说,威胁远比从四面而来小得多,应付起来也更轻松自如。
一个时辰过去了,以雷公号为中心,湖面上分布着四艘已被打残的清兵战船,还有一艘正高高翘着船尾,船头已经扎进湖里。而退到一两里外的清兵战船,也条条带伤,情形无比凄惨。
清兵战船的炮火也对雷公号造成了一定损伤,一门两寸炮受损,三名炮手阵亡,十来人受伤。更麻烦的是,明轮护罩被炮弹砸得严重变形,必须拆掉才能让明轮桨叶转起来,而这又意味着不能继续作战。
对方主将战不减,并未放弃,还是个精明人,认识到雷公号的炮火太猛,继续以大船对轰很吃亏,靠舷肉搏也不现实,让雷公号众人头皮发麻的大麻烦就出现了。
赶缯船后面拖着的舢板群体出动,二十来条,每条载着十多二十人,有些舢板上还载着一门虎蹲小炮,或者一两杆细长抬枪,如鲨鱼群一般,自四面八方涌来,要以蚁群接舷。
“最危险的时刻到来了,小岳啊,就看你们的了。齿轮差不多快换好了,只要挺过了这关,再换上桨叶,拆掉护罩,咱们就能动弹了。”
米安平的话激得岳胜麟满面涨红,终于轮到自己上阵了。
岳胜麟所带的一哨兵是岳超龙辖下所领的正规军,来自铁林军,全是扛着线膛枪,背着手榴弹的精锐掷弹兵。在雷公号上当了大半天看客,还被清兵的炮火震得七荤八素,早就憋足了心气。
清兵舢板接近到半里距离,也就不到一百丈,八年式线膛枪终于发话了。细碎的水花在舢板四周溅起,一个个人体不断栽进湖里,染出片片血红。
舢板上的清兵也分外悍勇,居然没几条退却,不仅继续朝雷公号冲来,小炮和抬枪也不甘示弱地还击。
雷公号上的火炮也没停下来,以牛刀杀鸡的豪气,一炮炮点着舢板。即便没办法直接命中,近失弹掀起的水柱也能将小小舢板倾覆。
付出了巨大牺牲,清兵依旧冲到了雷公号身前,这时不仅船头船尾的三寸炮已经打不到舢板,就连上甲板的两寸炮死命压着仰角,也再没办法轰击对方。
一条舢板靠舷,炮手抬高小炮的炮口,一炮轰在船舷边,一片铅弹喷洒而出,顿时打倒了四五个红衣兵。舢板上的清兵士气大振,纷纷丢出抓铙准备上船,几枚铁疙瘩从船舷上飞出,砸在舢板上,滚了好几下才轰然炸响,将这十多人尽数掀飞。
岳胜麟从腰包里掏出一枚手榴弹,拧开木柄底部的铁盖,戳破油纸,再将铁盖内侧装着的一根小木棍捅入底部孔洞里,一***,哧哧青烟冒出,还带着一丝火苗,心中数到三,振臂挥出。三斤重的手榴弹划着弧线,落在了一条正要靠舷的舢板上。
轰声爆响,一整条舢板的清兵全都栽进了水里,岳胜麟心道,咱们步兵也有炮……
罗浮山化学研究院搞出了最原始的近代火柴,不仅用来当海军开花弹的撞击引信,也被佛山制造局用来升级了手榴弹。以前手榴弹都必须手工点火,非常麻烦,而现在用涂着黄磷的小木棍摩擦引信管里的硫磺,由此点着引信,让掷弹兵不再手持火镰。尽管发火率也只有六七成,点不着的话,还得另塞一个引信管重新拉火,但方便可靠性已远远超越老的手榴弹。
排枪和手榴弹的爆炸声不断,最危急时刻,十来条舢板靠舷,近两百清兵向雷公号上攀爬。此时不仅炮手加入到战斗队伍,开枪投弹,连许桂也带着锅炉工,扛着火枪上阵了。雷公号上有一哨一百二十名红衣兵,十来名船工,六十来名技师。此时出了十多名船厂技师在船舱里维修,其他人全都上阵了。
岳胜麟带着部下,以刺刀阵杀得冲上船的几十名清兵纷纷跳船,看着四周还幸存的舢板正仓惶掉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长出了一口气。
“齿轮好了!就差桨叶!”
技师们的欢呼,让舰桥里,正哆嗦着给短铳上弹的米安平也差点软在舵盘上。
清兵舢板如鸟兽散,十来条还完好的赶缯大船更缩在两三里外,不敢接近。此时清兵主将该是六神无主了,见到一条大赶缯上升起若干号旗,岳胜麟朝炮手喊道:“那是他们头目的座舟,赶紧轰掉!”
擒贼先擒王,对轰击军将座舟这事,炮手份外有劲。三门火炮指住了那条赶缯,结果毫无悬念。即便远在两三里外,三炮齐轰,四轮下来,不仅命中了三发,更有一发开花弹炸响。那条赶缯倒了桅杆,一侧船板破裂,进水严重,渐渐倾覆。
一声凄厉的汽笛声响起,雷公号轮桨转动,搅出团团浪花,船身动弹起来,而且还朝着倾覆战船驶来,正要驶过去救人的清兵战船魂飞魄散,纷纷掉头逃窜。
“本官是武昌大营中军左协游击,大帅岳钟琪之子岳靖忠……”
一个年轻军将被捞起来,在红衣兵的刺刀面前,强自振作,表露了身份。
岳钟琪在四川跟张汉皖和龙骧军相处过很长日子,清楚英华军队传统,对儿子自然也有所交代。第一时间表露身份,就能少吃苦头。
“岳钟琪的儿子?”
岳胜麟看着这个比自己也就小两三岁的年轻人,脸上堆满了笑容,胜利者的笑容。
“那你就是我侄子了,见到了叔叔,为什么还不行礼?”
他很正经地对自己的堂侄这么说道。
雷公号来抓岳靖忠,为的是了解更多军情,岳靖忠还颇有骨气,在自己叔叔面前咬牙闭口。但他的部下却没那么有种,也不是岳家人,知道抗拒一定从严,老老实实交代了大概。
“咱们是赶紧回去,还是袭扰岳钟琪大军?”
听说岳钟琪带了一万多大军,还运了三十多门大炮,大家都觉得常德危险了。想到自己一条船就干翻了四五十条船,岳胜麟豪气满腔,觉得还能作点什么。
米安平没好气地瞪了岳胜麟一眼:“还打?不仅炮弹快没了,现在轮桨也没罩子护着,挨上一炮又得趴窝。”
许桂道:“还是赶紧回去报告岳防御,这才是正事,可不能光顾咱们自己快活。”
岳胜麟看看被押在一边,蔫搭搭的堂侄,心说是啊,已经赚得够多了……
黄昏,雷公号载着一身伤痕,在夕阳的霞光中胜利返航。
但这返航还另有故事,因为必须要抢在岳钟琪大军前面回到常德,越快越好,雷公号的锅炉烧得通红,船上的煤炭如风卷残云,很快就要耗尽。
三个负责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许桂拍板:“拆船!锅炉有得烧就能跑!”
于是在船厂匠师的泪光中,雷公号从下层甲板拆起,一直拆到主甲板,最后连上层甲板都拆了,只剩下炮位那一小块地方。
煤木混烧,蒸汽机全力运转,居然跑出了一小时近八节的船速,第二天上午,雷公号就回到了武陵,而武陵码头上,前几日送别雷公号的官兵民人,看着这条似乎只剩下一层船板,里面全被掏空了的船,一个个都傻在了当场。
“我那侄子,还真的来了……”
得知岳钟琪大军即将到来,岳超龙双眉紧锁。
“既然儿子能抓着一个侄子,父亲对付那个侄子,也该不成问题……”
岳胜麟指了指依旧昂首挺胸,一脸不屈的岳靖忠,满怀信心的道。
第六百八十六章 长江大决战:主帅在哪?
第六百八十六章长江大决战:主帅在哪?
大军登陆,需要足够宽阔的地方集结,载着的大炮也需要合适的地方装卸。[本章由网友为您提供更新]
岳钟琪这路人马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上岸,岳超龙心急火燎地调兵直往武陵,准备在武陵阻击岳钟琪。
雷公号尽管一时没了轮桨护罩,不能再披坚执锐,陷阵冲杀,但还可以停在武陵码头当浮动炮台。之前为收缩防线,岳超龙还放弃了北面的石mén和安福,由卫军改编的新编二十八师调回常德,正好阻击岳钟琪。
左等右等,第二天,防线粗粗成型,岳钟琪大军没到,第三天,还是没到。岳超龙很奇怪,难道岳胜麟看错了岳钟琪的进军方向,战俘的供述是在míhuò自己?
回想雷公号的神威,岳胜麟不确定地道:“估计是岳钟琪被雷公号吓住,不敢再直接进兵……”
岳超龙呸道:“岳钟琪敢玩瞒天过海之计,敢兴兵突袭常德,怎么可能被一条船吓住?”
到了第五天,哨探报告,岳钟琪大军在北面安福附近的清化镇现身,才解了岳超龙的疑huò。
岳钟琪怎么跑北面去了?
还真是被雷公号吓住的……
前锋船队溃败,岳钟琪还只当是主将德林先战死,可儿子岳靖忠所率的jīng锐战船队同样大败,岳靖忠的座舟是在战事末尾才被击沉的,这细节他终于注意到了,细细询问逃回来的部下,才对雷公号有了清晰了解。
二十倍于敌的jīng锐战船队依旧不是对方一条船的对手,岳钟琪担忧儿子的生死,可跟整支大军的前途比起来,这点担忧就不值一提。
那怪船战力太过恐怖,如虎入羊群,他这剩下的一百七八十条战船里,运兵运粮运炮的船占了大半,真正可用于水上搏杀的战船不到一半。要是那怪船衔尾追来,他要丢下多少尾巴才能保证整支大军的安全?
岳钟琪算不到雷公号的轮桨已没有护罩,不堪一战,也算不到雷公号炮弹将近,左右衡量,他痛苦地作出决断,dòng庭湖水路已不可制,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突袭常德是愚蠢之举。
就这么,在雷公号烧着自己的船板,急急赶回武陵报信的时候,岳钟琪的大军却调转船头,朝北面依旧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安乡奔去。在安乡汇口镇附近上岸后,岳钟琪觉得此行不能就此白费,至少脸面要挣回来,于是率领大军直攻常德北面的安福。
原本是致命的拦腰击肾,变成了争一口气的正面打脸,从岳超龙到房与信和孟奎,都出了一口长气。
安福不过是佯攻所得,现在湖南处于守势,丢了也就丢了。而岳钟琪收复安福,即便再收复另一座佯攻所得的县城石mén,也只是占了小便宜。近一月来他又是欺敌又聚兵突袭,忙得不亦乐乎,最后还是只能老老实实从正面来打,面子是挣到了,里子却输脱大半。
三月初,房与信和孟奎如释重负,他们苦等已久的大帅终于来了。
长沙北面,大群红衣军将聚在铁炉寺,瞻仰着十年前皇帝跟康熙对决的战场。众人以一个三十出头,面sè沉静,还带着一丝书卷气的将领为中心,看那将领的黝黑肤sè,一眼就知不是内地人,该是在南方临海处晒出来的。
“都督,听说当日是陛下一枪打伤了鞑酋康熙?”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副尉好奇地问着,另外两个年级稍大的副尉也一脸渴盼地看向那年轻将领。在他们身后,一个佩着准士纹章的年轻人虽在负责警戒,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当日康熙的銮驾就摆在那处山头,陛下挥军直攻,离康熙不过两三里之遥。陛下是开了枪,康熙的明黄罗盖也倒了……”
衣领上绣着三枚龙纹章,将这将领的中将衔级显lù无遗,中将说到这,几个少年两眼发亮,为传闻得到证实而兴奋。
“可康熙没有中枪,让罗盖倾倒的是军情司的黑猫,接着他们就尽数战死。”
中将淡淡说着,脸上也是悠悠神往的回顾之sè。
“军情司的黑猫啊,怪不得呢……”
“被骂得狗血淋头,国人视为无能之辈的军情司,原来还有这样辉煌的功绩啊。”
“军情司已不是原来那个军情司了,不仅人手分调给了海军情报司,干将还都跟着罗猫妖在西北,忙着大家都不知道底细的绝密之事,被骂成这样,实在冤枉。”
感受着岁月变迁,时势变幻,少年们议论纷纷。
“都督当日在哪里?”
那最先开口的少年副尉再问,让中将脸sè顿时转黑。
“我啊,刚刚兜了一个大圈,饱览了贵州和湘西的山水,领着最jīng锐的羽林军,还在益阳磨蹭……”
想到十年前,湖南大决战的情形,新任湖广江西并江南诸军大都督,军中简称“长江大都督”,领有后将军封号,衔级为中将的贾昊依旧耿耿于怀。
接着一抹丽影在心头闪过,那时候他是跟陇芝兰在一起吧。陇芝兰对他的心意,他也有所了解,但他专情于妻子十一秀,或者说专情于十一秀身上所投shè的某人,对陇芝兰不敢敞开心扉。可皇帝特地将陇芝兰纳入军界,还配属到他的麾下,撮合之心昭昭,让他也颇为头疼。
“陇nv王就是那时候跟着都督……”
“贾一凡,不专心修习军学,老是琢磨这些风言风语,嫌军鞭挨得不够多么?”
那少年哪壶不开提哪壶,遭贾昊冷声训斥,赶紧昂首肃立,目不斜视,军鞭他可不怕,怕的是让自己这位养父失望。
另两位少年副尉哧哧暗笑,贾一凡恨恨地暗瞪两人,这是他的两位义兄,贾怀敬、贾怀畏,同是贾昊的养子,不过都是jiāo趾人。跟贾一凡一样,都领着副尉的军衔,随军服役。贾昊已安排三人分别进黄埔陆军学院和香港海军学院,但长江大决战迫在眉睫,正好带着三人经历一番。
“黄班,把召集令发给大都督府军令房,回长沙后就开军议会。”
贾昊点了那个少年准士的名,这个黄班是他在巴达维亚收容的孤儿,因为年纪已大,就没有改姓。
黄班应下,撒tuǐ就跑,身姿还透着早前在巴达维亚当街头húnhún,成天跟警察赛跑捉mí藏的麻利气息。
“陛下委我以长江诸省军务,职责太过重大,我必须全力以赴……”
将那个从小到大都在心中晃悠的小小身影如置珍宝般地收入心底深处,再挥开陇芝兰的丽影,贾昊遥望北方,振作起满腔战意。
马六甲和巴达维亚诸事转jiāo南洋大都督,封号骠骑将军,衔级上将的萧胜负责,贾昊回国,专掌湖广江西乃至江南军务,长江中下游一线全由贾昊负责,也难怪军中称他为长江大都督。
皇帝这番安排,不仅让国中人心安定,湖南江西和江南的文武官员也高声称颂,在他们看来,贾昊一人胜过十个师。
贾昊跟吴崖同为皇帝的左膀右臂,曾指挥十多万大军收复吕宋,同时还有勃泥总督、吕宋总督的政务经验。早前南洋之战,不仅聚结北大年华人之力,牢牢占据马六甲,还压得巴达维亚的荷兰人不敢动弹。亚齐夷人杀害天主教祭祀,驱赶华人,贾昊挥军直入亚齐,直接将亚齐灭国,威名传遍南洋。而对华人的仁慈怜悯之心,也让他的佛都督一名更为响亮。
“我是军人,名声不在军学上,实际是一桩耻辱……”
贾昊却这么评价自己的成就,此次长江大决战,他满腔心思都扑在了军务上。
除了要驻防常德的岳超龙没来,湖广战将都聚在了长沙的长江大都督府里。不仅有湖南的孟奎、赵汉湘、展文达、何孟风,江西的陈廷芝,还有将领新军的谢定北等,众人济济一堂,寒暄闲聊,煞是热闹,当然,军将中那一抹丽sè更是大家注目的对象。
“本都督此来,第一要务是依照枢密院新制,调理各军编成……”
贾昊献身,也不理会陇芝兰含情脉脉的目光,直入主题。包括陇芝兰在内,在座这些准将以上的将领顿时凛然。贾昊治军严谨细腻,开会可不喜欢吵吵闹闹,而他最先提到的这事,也跟众人的位置有关。
皇帝和枢密院设立长江大都督府,是因应雍正大军南侵,但手中又无足够兵力,特别是后勤运力支撑,就只能由贾昊这个巧fù自己调理。
贾昊还未回国时,就提出了一项建议,现有的军队编制需要调整,否则难以协调各方力量。皇帝和枢密院不仅认可他的建议,还将之推及全军。
原有的编制是对应现实所需,一步步凑起来的。如今红衣军不仅有羽林鹰扬等正规军番号,还有新编师的临时番号。为jī励新编师,又将一些新编师提升为禁卫师,纳入正规军体系。
缅甸和南洋只有正规军,都督府可以统筹调度。可在国内,正规军跟义勇军拼在一起,编制hún杂,指挥和后勤保障有很大问题,需要重新整理。
新的编制是扩充军一级单位,去掉新编师的“新编”前缀,纳入到军级编制中,原有各军左右师也授予数字编号,例如羽林军左师就改编为一百师,以此类推。而义勇军以师编制,临时配属在各军之下,这样就能拥有统一的指挥和后勤保障体系。
于是英华陆军师级番号的传承就这么奠定了,凡是一百以上的师番号,都是“老师”,出身“正途”。凡是一百以下的师番号,例如禁卫六师,禁卫十七师,都是“新师”,出身“杂途”。数字越靠前的,“出身”越不好。例如“第一师”,是由云南卫军改编的。
义勇军方面,则以省为前缀,再设数字编号,例如湖南义勇军第一师。
新编制以师为基本单位,而军则根据战事需要,再定辖多少师。
确立师级编制为主后,陆军整理出了五十六个师,“老师”十六个,“新师”四十个。原有的军番号也无法统辖这么多师,于是增加军番号也势在必行。
英华陆军原本有羽林、鹰扬、龙骧、虎贲、神武、铁林六军,再加赤雷军和龙骑军。
现在则新增天威、胜捷、建义、安国、平虏、怀远六军,全放在长江战场。
“虎贲军都统制,何孟风,并任湖广都督,统管湖广军务……”
“天威军都统制,岳超龙……”
“胜捷军都统制,展文达……”
“建义军都统制,陇芝兰……”
“安**都统制,谢定北……”
“平虏军都统制,贝铭基,并任江西都督,统管江西军务……”
“神武军编制归属缅甸都督,陈廷芝以神武军副都统制,统领112师及江西两个义勇军师。”
“怀远军驻江南龙mén,都统制韩再兴,韩再兴并任江南都督,统管江南军务。”
“赤雷军都统制赵汉湘任大都督府中军都督……”
一连串的人事安排,让众将心驰神摇,一下子扩充八个军!他们这些师统制也一下跃升军都统……
“嘿……咱是又定北,又安国,重任在肩啊,真怕有负陛下的期待。”
谢定北本是湖南招讨使,之后转入长沙陆军学院任教务总长,安生了好几年,眼见大决战在即,上蹿下跳,活动来了进入主战序列的资格。再被委任为安**主帅,心头那个爽,就觉自己一人肯定关系着整个战局。
“孟奎任大都督府总参军,孟老?”
接着贾昊点了孟奎的名,孟奎连声道好,他这个积年老贼,就会一身拳脚,更擅调和各方,统军实非长项,当年领军可出过不少状况,如今贾昊把他安排在身边,总掌各方军务往来,让他可松了一口长气。
当然,皇帝之前已将他提为少将,有了昭德将军的封号,还加了开国爵位,孟奎已觉得可以带着这些荣耀入土了,对自己被放在了虚职上没什么怨言。
“军虽盛,师却新,更无出击之力,诸位切忌骄躁!”
接着贾昊一语,让正满脸兴奋的将领们冷静下来,没错,长江一线虽有八军,预计将辖二十六个师,总兵力十五万以上,但其中的正规军“老师”只有三个,“新师”也不过六个,剩下的全是义勇军,这跟缅甸和西北的六军相比,实力差距太大。
大家眼巴巴地看住贾昊,军制调理顺了,那么军略到底是什么?
贾昊再丢出了一句话,看似跟大家的疑问无关:“孟松海调大都督府,任长江水师统制……”
水师统制?
大家心有所悟,贾昊微微点头:“本帅既领长江大都督,制长江自是第一要务。”
大堂里沉寂片刻,然后爆发出一阵欢呼,没错,既是长江之战,长江就是命脉。之前岳钟琪的举动就说明,谁能夺得长江水路,谁就能主导湖广和江西,甚至江南的战局。
贾昊把萧胜手下爱将孟松海挖过来建长江水师,就能克服眼下湖广江西各军缺乏运力,难以机动的缺陷,进可攻,退可守,这个战略无比正确。
湖广江西战局,因贾昊到任而显出曙光,而满清方面,本该在此时发动的浩大攻势,却依旧无影无踪。
江西九江府,锡保、鄂尔泰、田文镜、李卫等人占了知府衙mén,在后堂里相对默然。
“西山大营只受皇上军令……”
许久之后,锡保打破了沉默,悠悠地道。
鄂尔泰认为,岳钟琪已转攻常德,武昌大营为之一空,西山大营就该急攻岳州。江西方向,田文镜可以继续施加压力,牵制田文镜所说的南蛮军主力。
可锡保却以种种理由推脱,现在更直接祭出了大杀器。
鄂尔泰看向李卫,希望获得他的支持,可没想到,李卫却嗯嗯点头,顿时不悦地哼了一声。
李卫却是在腹诽鄂尔泰,你只管湖广钱粮事,怎么当起大帅来了?要论统揽全局的资格,我李卫才更有资格吧?
可惜,李卫也只是管钱粮事,军队如何动,是岳钟琪和锡保这两位大将军自己的事。
几人对视,忽然觉得形势很是棘手,大家各管一摊,都没人统合。
田文镜低叹一声:“皇上……还没定下主帅之人么?”
第六百八十七章 长江大决战:天意已定
第六百八十七章长江大决战:天意已定
田文镜很烦,明里看,他这个“江西王”很是光鲜。主政江西半省多年,雍正不仅放手容他自为,还奏销两万多绿营的军费,加上两万靠江西自筹钱粮养出的练勇,手下有四五万大军,而江西官员,除了藩台皋台,道员以下,直到知县县丞,都由他一言而决。江西至抚州府向北,几乎经营得如田家江山。
可这不是田文镜的至极目标,身为汉军旗人,又非科举出身,年轻时受惯了“正途”同僚鄙视,心中落下自卑,总想着要得宰辅之位,登上文臣之极。
尽管雍正授了他侯爵,开战之际还得了军机大臣的显赫位置,跟雍正手下第一号心腹李卫平起平坐。可他的差遣实职依旧是江西巡抚兼理提督事,不仅离总督还差一截,更不是朝堂之臣。
江西是田文镜起家福地,十年前,湖南大决战,田文镜任江西巡盐御史。他越权节制江西府县,自组练勇,压下了因江西绿营反叛而荡起的投敌风潮,不仅守住了江西半省,还封住了南蛮从江西入中原腹地的路,由此而一跃成为雍正朝重臣。
但江西也成了他的束缚之地,在雍正眼里,江西离了他田文镜就要完蛋。他以久掌地方,于制不合为由,请辞了好几次,希望以退为进,转入朝堂,却总是被雍正拒绝。
此次南北再度大战,田文镜就寻思着把江西变成主战场,复了江西全境,江西一省的重要性就显出来了,如此朝廷就得驻守大军,再不可能容他田文镜作了真正的江西王。之前朝廷传出的风声也是主攻江西,他觉得该照“既定方针”办。
抱着这般心思,此次军政大员齐聚九江府,田文镜就全力鼓动众人定策江西。
可惜,人多心杂。
鄂尔泰负责湖广钱粮,自然想在湖南方向作出成绩。而他也专心研究过南北形势,江西正面狭窄,越往南山峦越叠,道路越艰。湖南方向正面很宽,自己又握有舟船之利。南蛮分踞常德和岳州两处,头尾难顾,在湖南方向比较容易得手。因此他对朝堂攻江西之策很是不满,向雍正上过几封奏折,希望照他的意见办。
锡保的小九九更为复杂,他所领的西山大营有满汉两军,心中想的更多是怎么推着汉营上阵,满营缩在后面保“精血”。田文镜手握四五万人,在江西活动了一下就缩了回来,宣称南蛮藏有大军,现在又推着西山大营打前站,良心大大的坏了。
就算他以国事为先,不跟田文镜计较,可要让西山大营先发,汉营他就很难作工作。皇上交代说,西山大营要作满汉一家的表率,安抚好汉营也是必要的。如果地方绿营都不动,汉营军心怕是要出问题的……
不管打哪里都行,但别想让西山大营给你们开路!这是锡保的心声。
李卫以雍正的卧榻之犬自居,看事情的出发点更不一样。怎么打都行,但是朝廷兵马,各方重臣,绝不能出妖蛾子!管钱粮的就管钱粮,带兵的就带兵,皇上给你们画好的圈,谁也别想跳出来!某些野心家借战事把湖广江西甚至江南变作自留地的图谋,那是想也不要想!
原本他任两江总督时,还跟田文镜有些交情。可换到直隶总督的位置,这交情不仅渐渐淡了,甚至还生了怨心。田文镜养了这么多年的兵,寸土未得,每年还要朝廷补贴钱粮,不少都是从他直隶调拨过去的,他有心在直隶组练勇,也因钱粮不足,难以推行。
当然,直隶本就不是可随意自为之地,“江西王”跟他直隶总督的职权对比太过强烈,雍正对田文镜的放纵,让李卫颇为吃味,看田文镜也越来越不顺眼,甚至将其跟杭州的年羹尧归为一党,都是要重点防范的家伙。
田文镜、鄂尔泰、锡保和李卫,四人四个心思,各有出处,根本凑不到一起。
如果四人里有谁能在名分上压人一头,事情或许还能有个眉目,可鄂尔泰领的兵部尚书是差遣,不是总督所领的兼衔,靠这差遣就能节制各方兵马。田文镜和李卫又是军机大臣,也能定策军务。西安到荆州一线的富宁安不算,岳钟琪和锡保又都是大将军,没有他们点头,大军也动不了。
岳钟琪在湖南动了起来,只是跑到常德北面去敲边鼓,而眼下作为定国神器的西山大营已集结在九江府,到底该打哪边,四人硬是搓不出一个囫囵主意。
“难道皇上还想在京城遥领?”
鄂尔泰也叹了一声,是他扰乱了雍正的最初谋划。雍正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不再坚持最初只攻江西的谋划。可也没确定就照着他的意见办,而是交代众人要集思广议,共定方略。
“再拖下去,南蛮大军就要从南洋转回来了!”
田文镜跺脚道,也不知道他是埋怨其他人不支持他,还是在埋怨雍正不指定一个统领全局的主帅。
“皇上,再拖下去,南蛮数十万大军转头北上,不仅寸土未得,反有引火烧身之大患!”
紫禁城,养心殿偏殿里,张廷玉朝雍正叩首道,身为军机大臣,这段日子的军报来往,让本不太懂军事的张廷玉都看出了绝大的问题。
“湖广江西云集大军二十多万,若是所托非人,朕怕是想划江而治,都可求而不可得了。”
雍正气色晦暗,满眼血丝,鬓角竟已白了一半。他语气虚弱地应着,张廷玉所说的前景,显然一直沉沉压在他心口上。
湖广、江西,乃至江南,实际是一个棋局,雍正当然清楚,没有一个主帅在前线立着,就难以统筹各方。
可他根本没有主帅的人选……
年羹尧有这本事,但已完全不可信。
李卫完全可信,但没这本事。
田文镜、鄂尔泰、锡保还不足信,又没本事。
富宁安勉强可信,本事也堪用,但长于西北局面,西安还得靠他守。
另一个满人大将傅尔丹……据闻阿其那死日,曾在府独饮长叹,虽有本事,不敢信。
岳钟琪……有本事,而且经受了多番考验。从最初弹劾年羹尧,之后岳超龙投敌案,到后来的曾静案。跟南蛮在四川相持那么久,也未受侵染,虽不如李卫那样,跟他雍正有过命过心的交情,但雍正品出了此人心性,就是一个忠肝义胆的好汉子,可信。
可惜,岳钟琪是个汉人,之前能任大将军,川陕总督,独挡西北一路,已惹满人非议。现在要将朝廷的定国神针,以及从湖广到江西的腹地大门全交给一个汉人,雍正自己都不放心。
还能有谁呢?
曾经有段时间,雍正认真考虑过把弘历派下去押阵,让傅尔丹辅佐,可这就明确告知朝野,弘历是他立下的储君。
在世明定储君,遗祸无穷啊,想想先皇立太子,几度风雨,太子本也是过人的才俊,被硬生生折磨成废人。当然,如果先皇不下狠手,成废人的说不定还是先皇自己……
由弘历又想到弘时,弘时不仅企图勾通茹喜,心怀不轨,阿其那死日,还暗行祭奠,雍正已是恨绝了这个儿子。不是念着大战在即,不希望分了朝野之心,对弘时的处置可就不止是圈禁了。
雍正心绪正在发飘,张廷玉的话语幽幽传来:“皇上即便不立主帅,也要速定方略!前方诸员,身份并立,怕是议不出个章程,还得皇上乾纲独断!”
雍正摇头道:“朕非昏聩之君,局势如何,不在前方绝难看清。朕怎能学那弱宋之君,在数千里外遥定方略?”
张廷玉也有些急了:“皇上,到得此时,有断总比无断强!”
张廷玉当然清楚雍正派不出主帅的根底,这个主子得位不正,加之性格本就多疑,身边就没多少可信的人。要将国运托付给一个人不是不可以,得经受他千般挑剔。可惜,眼下朝堂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唯一能指望的十三爷,已卧榻数月,眼见是不行了。
眼下大军已压了下去,箭在弦上,再不能等。只要有目标就好,原本这一战就是捞一把就走,改善一下南北攻守之势而已。
可张廷玉没有想到,雍正此时的**,已跟最初定策出兵时有了很大不同。既然砝码都压了下去,肯定想赌个大的。要么收复长沙,要么收复整个江西,两个目标都很诱人,让他一时难以决断。
但张廷玉这话也没错,再拖下去,之前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大好胜机就要溜走。
湖南还是江西?
雍正越想越烦,接着他醒悟到自己这般犹豫不定的缘由,就是没办法看清前方局势。前方文武的目光各有不同,奏折里各说各的,都有道理……
“朕……御驾亲征?”
憋得难受,雍正憋出了这么一句,却是一句问询。
“皇上非比先皇!”
张廷玉惊声低呼,都顾不得君前失仪。
纷杂回忆,连带即位以来时时的自我提醒,让雍正喟然长叹。
十年了,十年来,他没举办过一次秋狩,没出巡过一次塞外,江南是去不了,可直隶也都没转过一次。
更直接地说,这十年来,他就没出过北京城!紫禁城、圆明园、西山大营,景山炮厂,就这几个地方来来去去,他这皇帝比囚徒好不了多少。
他的确是因为要勤政,要练兵,要救国,所以没时间出去,可更关键的原因是,他不敢出京……
阿其那活着的时候,他怕他一出京,就有臣子救出阿其那,奉为皇帝,揭穿他篡位甚至弑父的真相。
阿其那死了,他又怕还活着的十四也被臣子立起来。
就算十四已不足惧,他还怕弘时甚至弘历也要来夺位。
当年他勾结隆科多,以几人就行下传位密谋。即位后,他对身边事提足了十二分精神,就怕当年隆科多之事重演。不仅新建了护军营,还将领侍卫内大臣分得更散。从九门提督的护军营,到侍卫亲军,再到郎卫,层层分割,相互节制,绝不让一人能掌他这皇帝的生死。
贴身侍卫更是精心自选,时时恩宠笼络,但凡有些许不忠迹象,就马上调走。总而言之,他视身边为危险更甚南蛮,更甚李肆的战场。
先皇康熙何等人物?
下江南,出塞外,多次御驾亲征,何曾有过他雍正坐着皇位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御驾亲征是想也别想了,谁知道他雍正一出北京城,身后就要出什么妖蛾子?张廷玉那声惊呼,就是在点醒雍正,你是靠刀子逼服的人心,跟你老子在威望上差得太多了……
想及先皇,雍正泪光隐现,不知是在顾念,还是在自怜。
“朕披肝沥胆,兢兢业业,耗尽心力,方能撑住这江山,朕……不及皇考,朕不及皇考!”
听着雍正略带哭意的腔调,不仅张廷玉伏地垂泪,一边的王以诚带着几个小太监也趴在地上,哽咽出声。
当茹喜来到殿外求进时,正听到王以诚在殿里叫道:“是字!万岁爷,是雍正通宝一圈汉字!”
被叫了进,茹喜跨入偏殿,还一头雾水,再听雍正道:“唔,那就江西吧……”
!@#
第六百八十八章 长江大决战:舰队在哪里?
全文字无广告第六百八十八章长江大决战:舰队在哪里?
“选江西倒没什么,可皇上依旧不立主帅,若是战事有变,还不知该怎么应对……”
湖南常德北面,洞庭湖西岸大龙镇,临时立起的靖边大将军行辕里,岳钟琪眉头深锁,对身边的幕僚李元这么抱怨着。
纯以军事角度论,主攻湖南还是江西都各有优劣。
湖南方面,靠着洞庭湖,大军调度方便,南蛮防守薄弱,处处都是漏洞。常德在西,岳州在东,自陆路遮护腹地。只要攻破一处,湖南局势就会大变。
可坏处也很明显,要真撼动南蛮,光拿回常德、岳州和洞庭一线远远不够,还得朝腹地打,至少得把长沙拿下。
问题就来了,长沙是满人禁忌之地。当年李肆领军北征,从郴州、衡州一直打到长沙,跟康熙的十多万大军在长沙对战,战况惨烈至极。一回想此战,岳钟琪就心惊肉跳,更不用说其他军将兵丁。岳钟琪敢指着祖先牌位发誓,真要打长沙,西山大营的满营绝不愿出力,稍有风吹草动,肯定要撒丫子就跑。
不仅汉军旗人,满蒙八旗,当年在长沙几乎被打断脊梁,“纯纯”的满州子弟损失了至少四五万。满蒙俘虏据说都被发遣到吕宋和勃泥挖矿,十年下来,不知道还有多少活着。
江西方向不存在这个问题,不仅南蛮守备薄弱,还有田文镜的经营,后方稳固,进退都有余裕。如果田文镜能全力配合,四万江西兵,加上六万西山大营,怎么也能打到赣州,如果还能一探梅关风色,那动静可就大了。
但江西的地形特别麻烦,越往南面,越是穷山恶水,战事一定会非常艰难。
“皇上选江西,该是多方权衡了利弊,既如此,肯定留有后手。”
幕僚李元接口道,这话更多是安慰,岳钟琪微微点头,两人自然不知道,雍正是靠掷铜板作出的选择。
“还希望此战能尽快有个着落,皇上能跟南面落下正式和约……”
岳钟琪再低声自语道,朝野已有风声传出,雍正不顾朝堂和满人的反对,推着西山大营南下,是为了打出一个真正的和约。能让南北如宋辽宋金一般,至少安生个百年。
朝野很受鼓舞,连带岳钟琪这样的大将也觉得形势有望。大清一国,跟南蛮有过接触的,都知南蛮已不可敌,跟张汉皖和龙骧军在四川相处日久,岳钟琪感受更深。
别的不说,就论军事,南蛮的红衣兵,一月薪饷三倍于绿营,还不计饭食、衣装和械具。不兼差,心无旁骛,日日出操,动不动就打靶练炮,傻子都能练成精兵……
现在雍正指望在南蛮大军回转前,打出些许优势,再向南蛮服软,就有了更大的退让空间,以此来跟南蛮立约。南蛮虽是李肆主政,可国中商贾说话也很有份量,这几年读书人也渐渐把持了朝堂,即便那李肆不愿低头,也拧不过他那一国上下的民心。
看李肆这十年来也没向北大动,就在南洋闹腾,似乎也不是个野心勃勃的帝王,多半还是要息事宁人,就此南北相安。
“荆州镇水师和彝陵、襄阳水师两协还没到吗?”
念头拉了回来,岳钟琪一抛袍摆就坐,他正在这里等候各路军将,要开军议。
雍正做事从来都雷厉风行,一旦定了主策,就要见到行动。下面几个人也只好丢开各自心思,连轴转地将雍正的谕令部署下去。
雍正虽定策江西,但没忘掉湖南,也没忘掉岳钟琪。让富宁安专心料理陕甘防务,将荆州将军所辖旗营绿营转交岳钟琪节制,要岳钟琪在湖南策应周全。
岳钟琪由此定下战略,一面以陆路攻常德,一面汇聚各方水师,逼英华必须在洞庭南岸各地分兵。
汇聚水师,顺带还要解决一个大麻烦,就是之前那艘怪船,以一条船接连打败了两批共四十多条战船的围攻,战力太过惊人。不把这个心腹之患拔掉,洞庭湖水路就要落到南蛮手中。
岳钟琪总结了跟那条怪船两次战斗的经验,确定是自己太过轻视,二十条战船打不败它,三十条、四十条聚在一起,死战不休,总能解决掉。就算南蛮有两三条这样的怪船,武昌和荆襄的水师汇聚起来后,淹也能淹死它们!岳钟琪现在手里握有三百多条大船,其中一半都是能装炮的战船。
李元道:“一镇两协的中军已来了,说总兵和副将三日后能到。”
接着他小心地再道:“胡期恒回信说,靖忠确实被抓了,但没遭恶待……”
岳钟琪脸上骤然升起一丝红晕,怒声道:“别说了!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跟南面联络,就当我没了这个儿子!”
之前岳靖忠生死未卜,李元自作主张,跟昔日同在年羹尧手下办差,现在任湖南兵备道,大都督府参军的胡期恒联络。知道这事后,岳钟琪怪李元多此一举,还遗下了祸患。
李元叹气:“当年隆科多的儿子在长沙被俘,还是通过今上跟南面联络,把人要了回来的。”
岳钟琪沉默,许久之后才道:“我不是隆科多……我也不是满人。”
他马上转开了话题:“哨探所报无误么?那条船就停在武陵,这段时间都没动静?”
常德武陵,洞庭湖畔,雷公号静静卧在码头边,老船工许桂朝孟松海摊手:“不止是船板和护罩的问题,锅炉也得换,没个把月可跑不起来……”
孟松海微微叹气,一个月啊……还能等。
接着许桂一句话让他整张脸都垮了下来,“轮轴和齿轮都没了备件,再跑起来,出了什么问题,修都没得修。东莞那边是在帮我们衡州船厂造备件,可铸件得搁上几个月才能用,否则吃不住力,要雷公号出战,最好再等等。”
孟松海还抱着一丝希望:“你们船厂还能造吗?银子不是问题……”
许桂一脸怜悯地道:“船是没问题啊,东莞那边也有库存的蒸汽机,可刚才不是说了吗?传动轮轴和齿轮什么的,都得另造,我估计……新船怎么也得等到半年后吧。”
“半年!?”
不仅孟松海显出绝望的脸色,背后两个年轻人也失声惊呼。
“新炮什么时候能有?”
好吧,蒸汽轮船用不上,把两寸三寸炮装到普通的船上也足以制敌,孟松海又找到完成了试炮任务,正准备回佛山的米安平。
“制造局在忙着给湖南江西造炮,否则顶不住鞑子的火炮,根本没时间造这种炮。”
米安平又一记大锤砸在孟松海头上,让他脑子嗡嗡作响。
“对了,库房里还有十来门两寸炮……”
米安平记起了什么,孟松海脸色稍缓,十来门就十来门吧。
“哎呀,被白总领拿去用在琉球炮台上了。”
似乎是在逗孟松海,米安平呆呆地再道。
“我……我扛得住!”
孟松海本想仰天大叫,最后只是握拳念叨着。
他和海军中的两个老部下,福建林家子弟林鹏和施世骠的儿子施廷舸,三人孑然一身来到湖南建长江水师。原本也做了心理准备,可临到头来,才知白手起家的艰难滋味。
“人?炮?你不是不当长江水师统制,只当长江舰队总领么?就没从你们海军那带人带炮过来?”
急急赶回长沙找贾昊要资源,却被贾昊一顿奚落。最初贾昊是想建长江水师,可孟松海觉得,凡是水上跑的,那该都是海军的,所以死活不愿扛上长江水师的招牌,另立了海军长江舰队的招牌,这也算是遂了他独领一个舰队的心愿……
当年他跟着胡汉山等人,从一条船干起,海军成了四洋舰队,胡汉山领西洋舰队,白延鼎领北洋舰队,鲁汉陕领大洋舰队,他虽是松字辈,在海军的资历也就仅此于萧胜、老金和这几个人,却还没办法独掌一路,所以总想着也当舰队总领。
现在可算是有机会了,在贾昊面前争这支舰队的归属权时,一点也不给贾昊面子,现在被贾昊洗刷,他也不好回嘴。
孟松海灿灿地道:“海军那边,船既不合适,也过不来,还都散在东南西北,计算只调人都来不及嘛……”
那是,先不说四洋舰队全散在外面,即便只是海军的小海鲤舰,都是深底高桅帆船,可不适合在长江跑。而且长江中下游水路都在满清手里,也不可能把一个舰队直接从海上开进来。
贾昊又道:“逗你呢,建这长江……舰队,我比你还心急。你就没想过,我给了你人和炮,你也得花时间训,更来不及,而且……你的船呢?”
孟松海痛苦地呻吟一声:“大都督,那你还能给我点什么?”
贾昊耸肩道:“我觉得我给你的已经够多了,一百万两银子还不够?”
孟松海无奈长叹,他这长江舰队,穷得只剩银子。贾昊从李肆特批的五百万军费预里拿出了一百万,争夺水路可是战事关键,重中之重。
造船?湖南这边造船的地方可不少,长沙、湘潭和衡州三地的船厂都能造大船,可惜还是来不及。要跟岳钟琪的湖广水师抗衡,如果没有线膛炮,起码得一百条以上战船,就算三个船厂推了其他单子,开足马力,也要三四个月才能搞定。
“银子不能当饭吃啊……”
长沙北面,湘江一处小码头,破落的货仓就是长江舰队的总部,负责战船事务的林鹏唉声连天。
负责人员的施廷舸道:“银子能买东西!咱们买现成的商船!募现成的水手!”
孟松海摇头:“湖南商船本就不多,现在还忙着载运物资,把这些商船变成水师,会拖累陆军的补给,这一条早被大都督否了。”
林鹏再叹气:“岳钟琪手里有两镇两协的水师,战船三四百条,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凑齐跟他在水上一战的本钱啊。”
没有蒸汽轮船,没有线膛炮,连船都没几条,人也没着落,打败岳钟琪,这目标似乎太遥远了。
施廷舸目光闪动:“我有个想法,但是……好像不太妥当。”
孟松海用自暴自弃的语气道:“咱们啥都没有,还能有什么顾忌?说吧!”
受了鼓励,施廷舸沉声道:“咱们用银子买!买清兵的人和船!”
沉寂了好一阵,孟松海一巴掌拍在施廷舸肩上:“你还真敢想啊……”
接着他笑了起来:“没错,咱们有银子!既然有银子,清兵那种无义之辈,自然能连人带船买过来!”
林鹏也笑道:“如果能买烂了岳钟琪的水师,都不必跟他打,咱们长江舰队就能赢了!就算……没有一条船!”
“见过大帅!”
大龙镇靖边大将军行辕,荆州镇水师总兵魏洪,彝陵水师协副将吴文仲、襄阳水师协副将韩登三人向岳钟琪叩拜。他们把船队带到了华容,然后人来了安福,听从岳钟琪调遣。
“免礼,起来吧!”
岳钟琪话音落下,三人起身,三张笑得灿烂的面孔同时入了岳钟琪的眼,那一瞬间,一股凉气自岳钟琪尾椎猛然升起,就觉似乎有莫大的不妥,但压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