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钱,金融以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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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钱,金融以及我们
【这两章是圣道九年,英华发展历程的总结,也许很枯燥,还请大家海涵。】
范晋显然已经想过了,他点头道:“臣确实疏漏了一项,但这一项本就是循序渐进,跟江南事还隔着一层,臣不认为,非得待此项大成再取江南。”
李肆摇头:“你说的该是金融,可这不是我要说的。”
可单单金融,也是很大一篇文章。
圣道五年起,李肆将内政权交给内阁后,虽还密切关注工业和地方政制,但更多精力却放在了金融一事上。计司依旧由他通过中廷直管,这个计司,其实就是李肆前世,寰宇膜拜,力量穿透位面,打个喷嚏就山摇地动掉飞机的发改委。
英华的计司显然没那么大能耐,主要负责经济金融政策的制定和监管,以及国家财政管理,而这四年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理顺金融体制。
股市和债券仅仅只是金融领域浮在水面上,最活跃的那一部分,而背后的货币制度和银行体系尤为关键。英华自青田公司时代起,就以青田票行翻搅金融,金融也是李肆最终能立足广东,挟持广东工商跟他一起走上不归路的大杀器。
而后李肆通过开放民间票行,引票行入农税环节,扶持民间金融一路壮大,在圣道三年后,英华的商业银行如雨后春笋般涌出,不少还上市成为公众企业,英华的金融体制就此扎稳根基。
随后英华金融业就面临着一项重大挑战:货币制度。
英华过去一直沿用传统的货币制度,白银方面采用库平银制,以英华银行库平制为白银货币标准。大宗商货的商业来往,均使用“库平两”计算。实银交割则由各家银行、票行所聘,获得英华银行“库师”资格的人员对各类银锭银块进行勘量估价。
而民间货币则是五花八门,不仅满清时代的铜钱也在用,英华天王府时代所铸的“英华永历通宝”以及后来的“圣道通宝”也在用。
在英华全面推行自有贵金属货币体系的呼声很早就有了,但李肆却迟迟没有推动,原因是多方面的。最核心一点是,李肆希望跨过多级贵金属货币体系,直接进入到单一贵金属货币体系,为下一步推动信用货币制打好基础。具体目标是,取消铜钱,使用白银主币和贱金属辅币。
就货币制度而言,英华现在落后欧罗巴两个时代,多级贵金属货币,到单一贵金属货币,再到信用货币。
明清时代,中国的多级贵金属货币,也就是银铜制,有其深刻的社会背景。简单说,它体现的是两套经济形态。商贾官员的生意、交际,几乎都以白银来往,而乡野小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白银,只是铜钱。白银体现的是外向和上层经济,铜钱体现的是小农经济。两套货币制度并行,白银和铜钱之间的“汇率”也经常变化,给工商发展和经济一体化带来极大不便。
英华立国后,工商兴盛,老百姓接触银子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了。但这套并行的银铜货币制根深蒂固,光靠政府强行推动,不可能顺利过渡到单一货币制上。
核心问题就在信用上,“约定俗成”就是一种广泛的社会信用,政府信用远远小于这种社会信用,因此不得不依附社会信用。英华至今还在铸造一文和“当十”的圣道通宝,就是这个原因。
李肆开始着手研究这个问题时,还觉得这不是难事,寻常穿越文主角多牛逼啊,大手一挥,铸造大小银元,废止铜钱,问题就解决了,老百姓就乐呵呵地吹着银元到处用了。
圣道五年前后,李肆曾将自行拟定的银元方案下发给计司和英华银行征求意见,核心是通行银元,“废两改元”,结果遭到汹汹反对。由此李肆才明白,这不是游戏,不是异界,是活生生的历史。
除开诸多细节上的问题,其中一项意见让李肆如梦初醒。反对者都认为,皇帝这是让英华币制全面倒向“外洋”,“废两改元”就要丢掉库平银制,而丢掉库平银制的代价,是让本土票行银行利益受损,让经营外洋业务,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服务的外洋票行获益。
这还涉及到了两派利益纷争呢,李肆心中凛然,沉下心来研究,终于有所心得,由此也回想起前世民国时代,民国政府推行“废两改元”的历史。
“外洋”问题,从明末开始一直到清末,在华夏经济发达地区,包括粤闽、江南,甚至湖广,“外洋”在银铜制之间又撑起了一个经济形态。从墨西哥来的西班牙双柱洋、佛头洋,来自荷兰的马钱,来自葡萄牙的十字洋等等外洋,将外向型工商和相关民人卷了进去,其社会信用也有了两三百年的积累。
清末的“龙洋”,以及民国的“袁大头”,基准单位都以双柱洋为标准,含库平银七钱三分或两分。但这并不意味着一枚袁大头就跟库平银七钱三分等值,实际的流通价值,那就得看袁大头的信用好坏。当然,一枚袁大头肯定比七钱三分银子超值,到底超多少,因时因地,因人因事而变,银元和白银的“汇率”一直都在变动。
在清末民初,银元还只是流通货币,不是货币标准。不仅银两没在流通环节废止,在传统的金融帐目上,依旧用的是库平银制,即便是银元,也要折算为库平银的“两”。而新兴的银行,因为业务跟对外经济有关,都以银元为标准,帐目则以银元为基础。
显然,银行基本为西方资本把控,跟以“两”为标准的本土钱庄不是一个路数。
民国时推行“废两改元”,要以“元”为帐目标准,自此之后,中国货币从流通到帐目,整个环节都以“元”为基础,这个基础,这个“元”字,其实就是华夏自金融层面进一步丧失自我的历史写照。
民国时推行“废两改元”,正是本土钱庄和新兴银行之间的角力。冲突最剧烈之处在当时的金融中心上海。因为银两制还未废止,而且为民间一般商业来往所沿用,由银元到银两的折算业务由钱庄把控,票据结算还因为涉及银两,不得不由钱庄把控,而从事银元业务的银行居于从属地位。
民国政府为主导金融,干掉钱庄,大力推动废两改元,最终得偿所愿。从当时来看,确实是便利了金融流动,降低了金融业务成本,有利于社会进步。可放宽视野再看,干掉了本土钱庄后,中国的金融业就此被西方资本把控。
这其实就是一场标准之争,“两”和“元”无所谓先进落后,只是华夏被满清的儒法社会压制,以“两”为标准的本土金融,没有确立起自主统一的金融体系,没有产生出以“两”为单位的统一货币,在流通信用上弱于有统一流通标准的“元”而已,而“元”背后的历史,一路就追溯到了“外洋”身上。【1】
当时为推动“废两改元”,连马寅初这样的人都批判“两”为计重单位,不适于先进金融,是落后的象征。可英镑的“镑”最早也是计重单位,后来转为信用货币,确立了“先进地位”,怎么就没批判这个“镑”呢?
标准决定了食物链的地位,而标准的确立,又跟历史传承有关,一旦你接受了外来的标准,怎么也不可能再爬到食物链顶端。
李肆真要“废两改元”,高兴的就是那些从事银元汇兑业务,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乃至其他洋人服务的票行。因为老外用银元,要跟国内市场折算汇兑,得靠他们中介。现在英华也改用银元为单位,内外一体,他们因为业务成熟,就能握到主导权。
即便李肆不用双柱洋的标准,另行一套银元标准,但这不妨碍西班牙人有样学样。西班牙双柱洋很大程度上就是西班牙专门为大帆船贸易而铸造的银元,如果英华自铸银元,他们完全可以仿铸,由此减少汇率折算的成本。不止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不列颠人以及法兰西人都可以这么干。
此时英华还是贸易顺差国,往后很长一段时期,也都将处于巨大的顺差状态。而欧罗巴,特别是西班牙拥有丰裕银矿,到时候铸币权到底会握在谁手里?
再伟大的人物,也必须顺应时代潮流,否则将被历史淘汰。如果李肆穿越到民国时代,他也必须废两改元,因为“元”势力强大先进,已不可逆,而“两”势力羸弱落后。
但现在是英华时代,西方资本虽然崛起,华夏却相差不远,正在迎头追赶。想明白了这事根本的李肆,怎么可能自废武功?把自己的标准砍掉?容他人主导一国金融的根基?
此时李肆终于明白,英华的货币制改革该落在何处,那就是跟不列颠的“英镑”一样,将“两”从计重单位,推进到计值单位上,这个过程其实就是确立银本位的信用货币制改革。简单说,英华的货币改革,不能再经历单一贵金属货币阶段,而必须直接跨越到信用货币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自己没握有足够多的白银矿产呢?
此时不少欧罗巴国家已在向金本位制迈进,比如不列颠。银本位制也存在很多问题,最大的问题是白银产量不断上升,很容易造成通货膨胀。同时华夏白银产量不足,必须依赖外来白银,主要是西班牙在拉美采出的白银。
可李肆却不太担心,通货膨胀问题,英华正处于转型阶段,经济飞速增长,如果拿gdp衡量,李肆相信英华每年起码增长15%到20%,一直到转型稳定后才会衰减下去。在这个阶段,不是白银会多的问题,而是白银够不够的问题。
至于依赖外来白银,经济方面,英华原本就有比白银更坚挺的国际硬通货:丝绸、茶叶和瓷器,现在还会有各类工业品。就算再不够,军队是干嘛用的?去抢呗!
重新拟定的货币改革计划,就是一个跨越式的改革,依旧会发行银元,但重点已不是银元。圣道九年发行的五千万两联票,其中两千万都是一两的小票,这就是未来的“主币”,现在是尝试阶段。
要跨越式发展,最大的问题自然是信用货币的信用问题,李肆觉得这个信用,不该只由国家来承担,而该由整个金融业来承担。
因此金融行业的发展一并被纳入发展规划。第一步就是将英华银行变成中央银行,具备管制所有票行银行的能力。由此在整体上把控金融,不至于让因货币变动而产生的动荡影响到一国金融。
票据结算,行中备银的数量,乃至汇兑比率的审定,都要服从监管,对民间票行银行来说,他们很难接受。而监管者还是行业老大英华银行,更是无法想象,这就相当于在最凶悍的敌人面前丢掉武器,赤身露体。
但原本要起的反对声潮,在英华银行宣布退出民间业务后骤然消散,接着计司和政事堂又送上一份大礼。县级和省级财政将转由民间银行打理,地方自主选择。这让民间金融业欣喜若狂,这可是老大一笔生意!还是铁饭碗!
圣道八年,英华财政收入九千万,这是中央和地方总额。中央五千多万,县级财政两千多万,省级财政一千多万。加起来接近四千万两的盘子,不仅量大,还因为官府的银钱来往非常稳定,足以让民间金融生出厚利,无数票行银行东主都振臂高呼,春天来了!
这时候让他们接受英华银行的监管,乃至后续推出联票,他们自然再无怨言,甚至积极配合。
一方面建立中央银行,打造出金融的业务监管体系,一方面扶持国内金融业,让其壮大自立,这就是第一步的筑基。
推动第一步发展的同时,如果一切顺利,联票也将获得广泛认可,这时候再发行一两以下的白银主币,以及铜镍合金的贱金属辅币,就能水到渠成。当然,到那时,白银主币也就是货币的补充而已,不再是流通主力。
因范晋一言,大致回顾了这四年来国中金融的进展,李肆也不再跟范晋绕圈子,直接道:“之所以让你回来,除了另有要务,必须你盯着政事堂去办外,还在于你对江南攻略的领会有偏差。”
李肆叹道:“我也知道,你一心想复江南,你这独眼只能见得一面景象,小玉虽然已经给你生了两儿一女,可跟你始终心有隔阂。这让你时时不忘灭掉满清,现在就觉该是复江南之时,却被我调了回来,还被告知未到时候,你没吐我唾沫,已经很克制了……”
范晋苦笑:“在回程的船上,我对着你的画像吐了唾沫。”
接着他肃容道:“可我觉得,我们已经做足了功夫,江南确有乱象,但那不过是满清官府在江南渐渐失了威压,往日被压下的人心正在沸腾。此时不取,更待何时?我们不能让更多的江南人占到仇恨我们的一边!”
李肆也肃容道:“我们已做足了功夫?我们是谁?”
他指了指南面,那是天坛的方向,“看看天坛现在的布局,北面是无涯宫,南面是政事堂。东面是东院,西面是西院,在英华一国,‘我们’一词,说的该是这四方吧,这几年在江南的‘我们’,是不是四方都去了呢?”
他缓缓摇头:“我说了,我们还有事没做到,还有牌没出,虽是在说事说牌,更是在说人啊。重矩,对华夏之外,你我可以代表我们,可江南是华夏之地,你我万万不可就只以自己而代‘我们’。”
哪一方没在江南?范晋蹙眉沉思,忽有所悟。
江南龙门,李方膺面对刘兴纯,肃容道:“我来这里干什么,怎会还要刘总管提醒?我倒是要提醒刘总管,陛下怎么想,我不是很确定,可我来龙门,跟朝廷和刘总管,该不是一个想法。”
刘兴纯对李方膺这种游离于朝廷体制之外的人很没有好感,更何况这家伙在多年前,还是跟朝廷捣蛋的“白衣山人”,他冷声道:“在这里,我们必须一个想法,因为我们是一体的。”
李方膺呵呵一笑,摇头道:“在这里,对着江南民人,我跟刘总管,跟来江南的商贾,可不是一体的。”
刘兴纯逼视李方膺,对方稳稳回视,两人目光相击,似乎能听到滋滋的雷电之声。
“嗯咳……刘总管,我们翰林院,跟你江南行营,可也不是一体的。”
另一个声音响起,见到这人,刘兴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忽然有些明白,李肆为何要将他“发遣”为江南行营总管了,来人是吕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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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有人争利,有人争义,这才是义利一体
第六百三十六章有人争利,有人争义,这才是义利一体
李方膺道:“江南是大家的江南,朝廷为得土而来江南,工商为得利而来江南,我们为得民而来江南。"www.uu234.com文字阅读新体验"本章由为您提供]虽然来晚了,但少了我们,英华的大义就不能在这江南立起,义利就两相悖逆。”
吕毅中也道:“我既是为翰林院说话,也是为江南人说话。工商以利在江南布下大网,网住了人心,但这些人心既不足以代表整个江南,也因利未附义,让这些人心不够牢靠。所以……不止是我和李秋池来了,国中二十二家学院,六十三社的人也来了,连孔兴聿也来了。”
李方膺拱手道:“江南行营是朝廷在江南的官府,我等既来江南,就得倚刘总管为父母了,还望总管如护国中工商一般,护着我们这些人在江南行事。”
刘兴纯下意识地问:“行事?你们是想要……”
吕毅中呵呵笑道:“工商来江南争利,我们来江南争义,让江南人见得天道本在,华夏大义!”
刘兴纯呻yín一声,感觉脑子有些过热,这本是他最怕见到的事,李方膺一lù面,他就有所警觉,没想到不止是李方膺和吕毅中,国中学院会社,竟然倾巢而出啊!
他发表就任演讲时,曾经强调自己的履历,从最早天王府参议开始,一直到次辅,他都管着治安捕盗,定民安境的事务。除了主掌刑部,法司的“公告署”和禁卫署都要向他汇报。来江南时,李肆对他的jiāo代是“按既定政策办”,他自己的理解是干自己老本行。
江南luàn象渐显,这是四年来范晋放纵国中工商翻搅江南的结果。以商代深入江南乡野,自龙mén倾泻商货洪流,甚至对英华工商勾结满清官府,造出“囚力”一事都装聋作哑。
刘兴纯自然不会改弦易辙,“江南攻略”有三大步骤,但实际执行计划却是另外一套。范晋完成了前两步,一是将龙mén钉牢在江南,二是护着工商进入江南。现在他刘兴纯要做的是下一步,从满清地方官府入手,将刑律治安之权握到江南行营的手中。这个套路,昔日在广东起事前就已非常娴熟。
很简单,在州县主官身边放下听龙mén使唤的师爷,再由师爷把控州县刑房,而后又由龙mén工商组织已打好基础的商代,为非经制的胥吏差役提供稳定钱粮。一手管理权,一手财权,就此握住基层治安。按照刘兴纯的预料,最多一年,除开苏州、杭州、江宁等要地,江浙两省的地方治安,都能在江南行营的手里。
可现在李方膺和吕毅中带着国中一大帮读书人跳了出来,刘兴纯掌国中治安这么多年,转念就能料到江南luàn象会越演越烈。e^看工商争利,已bī得江南人在英华和满清之间抉择,大批利益受损的江南人都站到了仇视英华的一方,大义社的活动已bō及到苏州,正向杭州和江宁扩散,在各行各业引出jī烈冲突。
现在读书人也都来了江南,要在江南诛心,肯定会有一部分人心向英华,但绝对也会把更多的人彻底推向满清一边。天主教最近在江yīn建天庙,就被当地儒生带头烧了,可见诛江南人心之难,难于登天。
刘兴纯在龙mén头痛呻yín,范晋在无涯宫头痛呻yín。
“官家啊,江南人心,早已沉腐了,雍正文狱,江南无一人振臂,连怨愤之声都难听到,臣在江南四年,竟未听到当地人对雍正有一声抱怨,反而觉得那些人该死。江南人都认为,南北jiāo锋,国战临头,就该如此凝聚人心,国中文人去江南,不仅起不了作用,还会让仇怨更加深重。”
李肆摇头:“江南人都认为?哪里的江南人?别忘了,今日我英华,朝堂重臣里,三成都是江南人,翰林院里,一半是江南人。西行三贤,全是江南人。黄埔陆军学院六届学员,四成都是江南人。东西两院,有四分之一或是南迁的江南人,或是祖籍在江南。国中工商,特别是机械和织造业,更以江南人为主,研究出蒸汽机的黄卓,那也是江南人。”
李肆叹气:“我英华,虽自广东起事,现在还未占江南,可这一国,却是江南人帮着立起的。江南人里,最聪明、最有才华,最愿冒险,最知大义的人,都在我们国中。他们要拯救乡亲,我们能置之不理?”
这也不止是江南人的问题,朝廷去了,军队去了,工商去了,但读书人没去。从圣道四年开始,国中读书人都忙着消化西学,他们被通事馆整理出来的欧罗巴学问给mí住了。到圣道八年后,这股风cháo才渐渐消退,并不是大家厌倦了,而是段国师、西行三贤和各家学院,都将西学的根底,与上古先秦的诸子百家融在了一起,由此再掀起“古学复兴”。
新的学院不断涌现,而会社也遍地开huā,这时候读书人不再满足于在国内争论,他们想去其他地方壮大自己的思想派别。此时孔尚任已在jiāo趾病故,儒社想借jiāo趾为复兴古儒之地,纷纷去了jiāo趾和广南。其他派别,很自然地将目光投向了江南。
李肆对有些怔忪的范晋道:“去年你阻拦几家学院在龙mén设分院,我没有说话,是因为我也不确定,那时在江南打人心战会有什么后果。今年该是时候了,我许了他们,你却说江南luàn,还在阻着他们,你这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有些偏啊。”
范晋脸sè一变,这可是很严厉的指责……
正要离座请罪,李肆翻白眼道:“看吧,你还是没明白,江南行营总管那位置的意义。”
龙mén,面对上百名读书人的bī视,刘兴纯哈哈笑着向众人拱手:“诸位老爷们,有什么吩咐,小的无所不从!”
他跟这帮读书人已经吵了好一阵,在龙mén开书院,这倒没什么,可这帮家伙还要满江南luàn窜,也不想想,满清官府是不敢表面为难,可桌面下施什么手段,那就不清楚了,总之出去一百个,能回来五十个就算不错了。
劝说没有丝毫用处,来江南的读书人已不是máo头小伙,都是满肚子学问的,可他们却个个满腔热血,视此行是践道大业,什么艰难险阻,根本不在乎。
他们不在乎,刘兴纯却不敢不在乎。先别说还有吕毅中这样的翰林,其他人可都是国中学界大佬,即便之前没当面见过,名字也是报纸上时时提起的。真要放他们亲自去江南闯dàng,丢了一个他都很难向国中舆论jiāo差。
刘兴纯只好曲线救国,说这事也不是非得要亲自出马才能办的。不就是人心之战么?出书,发报纸,办学院,造舆论,可以蹲在龙mén干嘛。
李方膺和吕毅中笑着代众人道谢,还要求刘兴纯给予诸多支持,这时刘兴纯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江南行营总管,早前是护着工商的商货入江南,现在要护着读书人的大义入江南,那就是佣仆的命。
所以他才开着玩笑,自居下人,称呼众人为老爷,当然,笑声里很有些苦味,脑子里还转着“四哥儿,你好狠!”的大不敬之念。
众人哪敢受他如此姿态,赶紧也深拜回礼,厅堂里响起chūn风般的笑声。
黄埔无涯宫,范晋的笑声格外苦涩:“官家说得是,这四年,我确实把自己当作英华在江南之主,事事以己念为先,怪不得工商都开始向我送礼,原来是我把权压在了他们身上,而没摆正自己的位置。”
李肆摆手道:“你莫自责,江南事,这四年你打牢了基础,这功劳是抹不掉的。再说了,即便你有此念,不也克制着自己吗?就算你不克制,还有都察院,还有东西院在看着你呢,那些个人情总是难免的。如果你真是因不适任而卸职,我升你为次辅这事,又怎可能这么顺利?我这个皇帝,现在也不是为所yù为的,就像之前的烟囱事件……”
说到这“烟囱事件”,范晋也摇头叹息,至少就内政事而言,皇帝现在还真不再是一言九鼎了。
这事他回黄埔就已知道,报纸上正议得沸沸扬扬。事情也很简单,其实是早前反蒸汽机风cháo的余bō。黄埔学院天人社的一帮学生,因为鼓动佛山民人到天坛请愿,引发数万人冲突,还伤了好几十个,最终被追责,在监狱里呆了十天。
出狱后,这帮学生“痛改前非”,明白搞事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没有牺牲就没有改变。他们跑到佛山,爬到蒸汽机和冶铁炉的烟囱上,要以自己的下场来向世人证明,这黑烟是有毒的。
他们得逞了,这黑烟当然是有毒的。高浓度的二氧化硫气体,轻者咽喉灼痛,重者肺水肿甚至窒息,如果不是作坊赶紧关闭了机器,旁人施救及时,这十来个学生估计要全部jiāo代在烟囱上。
这事一出,舆论哗然,原本被工商和朝廷刻意淡化的蒸汽机风cháo再度引爆。眼见天灾**论刚被朝廷出台的各项救济措施消解掉,再被这么一闹,国中又要起大风bō。
到了这个地步,一直袖手旁观,觉得现在还不必太注重这事的李肆也不得不出面。先是推着舆论,奠定“兴利去弊”的底调,避免争论进入“要不要蒸汽机”的极端状态,接着亲身上阵,向国中展示无涯宫的十多台蒸汽机,表示我皇帝都在用,也好好的嘛,没什么问题。
当然,接着就得谈如何降低危害,李肆宣布由将作监牵头,跟东西两院和工部、商部联手设立“降烟除害会”,专mén研究降低工业污染的问题,同时协调工业和民间的利益冲突。
诸如加高烟囱,改善锅炉设计,提高煤炭质量等等技术标准很快就出台了,这些东西大家早就心知肚明,可因为要多huā成本,工坊主们都不愿用。
李肆之前漠视此事,正是因为他即便给了压力,也难见成效。毕竟行政命令大不过市场规律,大不过资本利益。
但市场规律又受人心约束,舆论引导,资本利益也得在英华这一国所立起的民间舆论下低头。来自民间的舆论汹汹如cháo,工坊主们也只好退让,李肆自然乐见其成,唯一有些郁闷的是,这“天人社”,压根就是墨家那帮“黑sè和平组织”,这么早就蹿了出来,跟工业化作对,还真是让人难以省心。
可现在从江南事来看,去江南最积极的同样是什么“天人社”、“至同社”、“墨社”,李肆也释然了,这就像是社会的脚刹,总得让刹车存在。至于刹车片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前进速度,就得看政fu,看他来怎么调节了。
提到烟囱事件,范晋也大致想明白了,振作jīng神问:“官家刚才说,让我任次辅是因应要务,就不知是怎样的要务。”
李肆招手,六车递过来一份厚厚的文书,摆到书案上时,见着封皮上的“北伐总筹”,范晋chōu了口凉气,这东西他很熟悉,他任枢密院知政时,要参谋司制订的全面北伐计划。
才在说江南还得缓收,现在却把这东西丢了出来……
面对范晋极度míhuò的目光,李肆沉声道:“苏文采转任枢密院知政,要做的事就是让枢密院立起顺畅的文书流程,而你任次辅,首要的工作是连通政事堂和枢密院……”
接着李肆重重吐出两个字:“备战!”
……
第六百三十七章 娇躯三震
第六百三十七章娇躯三震
范晋回到自家宅院,妻子管小yù迎上来时,见他还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随口道:“被那昏君骂了吧,舒坦么,穷酸?”
管小yù已年过三十,还育了两儿一女,年轻时代跟范晋打打闹闹的脾性也淡了,但嘴里却还不饶人。3∴35686688对范晋是称作“穷酸”,对李肆则称作“昏君”,心情不好时还要骂“狗皇帝”。老实说,她跟李肆还真是仇深似海,父亲是被李肆bī死的,当初为救父亲,为救广州旗人,要把自己献给李肆,还被推了出来。
后来想在英慈院救伤赎罪,李肆却给范晋支了yīn招,遭范晋“强暴”后,这辈子只好跟范晋厮缠不休,苦中带乐地过着。
范晋脸颊上还显着一丝晕红,被迎头骂来,却丝毫不动气,哈哈笑着,竟伸手将管小yù抱住:“舒坦!舒坦!这番舒坦,还得叫娘子受受!”
被范晋抱着,一路闯廊过厅,进到后园,管小yù才清醒过来,面开桃huā地咬牙道:“死鬼!这可是白日呢,你在发什么疯!”
范晋却毫不在意,进屋一脚将门倒踹上,就把妻子丢到了chuáng上,看着钗横发luàn的妻子,独眼里光芒浮烁:“什么疯?你马上就知道了……”
黄埔天坛,北面是无涯宫,大中门西侧是通事馆,东侧是枢密院,如此布局,正与英华一国的政体结构相应。通事馆对外事,枢密院对军事,都是皇帝直掌。
就在范晋喜不自禁,在家中整治悍妻的同时,枢密院里人纸飞扬,苏文采的怒吼声从海防司、塞防司、军情司一直dàng到参谋司,“文书就是你们的武器!对文书漫不经心,你们这是渎职!这是反叛!统统都该枪毙!”
参谋司的一帮参谋们泪眼相对,一个中年骑尉摊在椅子上,无力地道:“我想回家……”
到今天为止,这是枢密院封院的第六天了,枢密院各司累得已不chéng人形,可坐镇枢密院的苏文采却无比亢奋,还压着众人,如牛马一般cào劳。
从没见过这般景象,枢密院各司,竟没有一司闲着。想起当年参谋司为拟全面北伐计划,也是好几天熬下来,那个中年骑尉眨了眨眼,觉得心里好受了点,至少这次不只是他们参谋司忙累。
“咱们继续吧,再审定进青海的路线……”
他一开口,涣散的眼瞳又凝聚起来,而同僚们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的沙盘,血液上头,泪意也消散了。
运筹帷幄的感觉,足以抵消多日劳累,跟多年前纸上谈兵搞出全面北伐计划不同,这次是真刀实枪,他们的每一步谋划,都将着落在实际行动上。
“入藏这一条路线阻力不大,康巴藏人能为我们所用,班禅虽然态度不明,可**身边有我们的人。”
“可以放偏师,但主力不可能走这里,四斤炮都难拖过去……”
“从四川北进青海,这一条路也不好走,还是先推到兰州……”
“走陕甘就用不上准噶尔内应,现在对上鞑子的骑兵,到底有多大把握,谁都心里没数。”
“我们得握住西北之事的根底,拿到落脚点,掐住满清跟西北的命脉,兰州势在必得!主力只能走这一条线,然后再看青海乃至西域之事。”
“那人选呢?咱们就没熟悉西北环境的将帅。”
“张龙骧还是去缅甸合适,龙骧军在西南驻扎多年,擅长山林战事。缅甸那边,虽有扶南军,可毕竟不是正军,还得让龙骧军去打底。”
“张龙骧去缅甸,吴魔督去马六甲?对魔督来说是不是牛刀杀jī了?”
“还得防范满清在湖南和江西大动,张应跟何孟风应该能胜任一面之帅了,湖南还有孟奎和岳超龙坐镇。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佛督去江南么?江南本有韩再兴,再去了佛督,那鞑子准得跳起来,以为咱们要吞下江南……嗯,佛督摆哪里都不太合适啊。”
“韩再兴可以去琉球,跟赵汉湘、方堂恒列为并选,琉球事一师足矣。”
“杨堂诚、孟松江、蔡飞、安威、郑威、李松慎和庞松振资历也足可领偏师……”
“别忘了贝铭基和展文达,哦,还有谢定北,虽然年纪有些大了,统军之才也不怎么样,可要求个稳字的话,他们还是靠谱的。”
“这可不止是陆军的事,说不定萧知政会把琉球和马六甲揽到海军那边,陆海之间也需要平衡。”
参谋司把国中将帅如棋子一般地四下摆着,他们拟定计划,自然也包括主帅人选,用不用和怎么用,那是皇帝的选择。而听他们这话,似乎英华又陷入四面开战的境地。
“兵!兵根本不够!仅仅只是西北事,就得准备三个整军。如果鞑子全面大动,在湖南、江西和江南,我们还得有六个整军,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再算缅甸、马六甲、琉球,至少得十二个整军,十二个!现在我们只有六个整军,外加龙骑军和赤雷军……”
“咱们只负责规划作战,这事有兵备司管,没见着他们也几宿没睡,两眼红得跟兔子似的么?兵不够?招呗!每年招兵都是百里挑一,真要放开了收,要多少有多少!”
接着这些话,更弥散着浓浓的火药味,足以罩住整个英华。
苏州府,江浙总督衙门后堂,欢笑声中,李绂送走了年羹尧的信使,一转头脸就黑了下来。
“年羹尧这是试探,还是真心?”
他负手低语着,像是问话,又像是思忖。
“江南行营换人,新任总管刘兴纯专擅安民之事,龙门南蛮必有大动!定是忌惮我大义社汇聚的江南人心,若小人所料不差,南蛮定是要直夺松江!”
诸葛际盛因大义社搞得红红火火,在李绂身边的地位也越加显要,眼下更被李绂当作了心腹,开口自然也不离他的大义社。
李绂的视野显然要开阔一些,他摇头道:“看南蛮各家报纸,都在热议南蛮朝堂新颁行的《兵备法》,竟像是要征发一国丁壮。年羹尧派人来跟我商议进退,要我暂避锋芒,怀柔为上,难道是他已看到南蛮即将北伐的迹象?《浒墅和约》已立四年,南北虽未定时限,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多能有五年和期,会不会南蛮已急不可耐?”
诸葛际盛另有看法:“小人看报上提到,南蛮在缅甸深陷泥潭,据说还跟荷兰、不列颠和法兰西三夷同时为敌,这怕是南蛮为稳他南洋后院而行的备招。要动江南,三军足矣,又何必征发一国丁壮?小人看那年羹尧……居心叵测!”
李绂眉头微微一跳,他虽是江浙总督,但军务上管不到江南三将军,甚至在地方政务上,因为年羹尧本就是督抚出身,很懂门道,在杭州甚至浙江的权柄还被年羹尧分持,两人虽分属文武,却隐隐有分立之势,更何况李绂得过雍正密令,要其监视年羹尧动向。诸葛际盛这话,说中了他的疑虑。
见李绂没说话,诸葛际盛知道是要自己掏实在话,赶紧道:“南蛮在江南有既定之策,还因舆论恣意,一国大动,天下皆知。小人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南蛮这番动静,不是要尽复江南,而只是在江南有所动作。年羹尧对南面也知得深,离南面更近,怕是也知道这一势。他要制台怀柔为上,他自己恐怕要硬颈而迎,由此显了制台之弱,好让他进一步主控浙江,乃至整个江南之势。”
李绂拈须沉yín,年羹尧怕是没那么大牙口,敢把他这个江浙总督搞走。但此人失了皇上宠信,挣回分数之心必然灼热,把他李绂压下去,显出他年羹尧的忠勇,这确实在情理之中。
“南蛮既无力在江南大动,本督自当针锋相对,绝不退缩!”
李绂定下了决心,不考虑年羹尧,就考虑自己的位子,他也不能当缩头乌龟。
杭州将军府,年羹尧鄙夷地道:“田文镜知道怎么聚人心,却不知怎么练兵养兵用兵。这李绂知道怎么敛财,却不懂怎么用财,帐目居然还被布政使握着,靠什么大义社去行跳梁小丑的事,眼见江南大变在即,还指望朝廷能当靠山,愚啊……着实愚啊。”
左未生也笑道:“那李绂怕是着了我们的道,真要跟南蛮顶着干。趁着他搞出luàn子的时候,我们以军护商,以商养军,埋头扎根,基业就此而成。杭州厘金局已被我们握住,只要luàn象一起,南面跟李绂争斗之间,杭州厘金就将落到我们手中,那可是一年四五十万两银子的数目,足够养稳万人大军!”
年羹尧点头:“总而言之,江南越luàn越好!”
江南很快就luàn了,但这luàn象却出乎李绂和年羹尧所料。
圣道九年四月底,孔尚任的孙子孔兴聿在龙门宣布跟曲阜孔府断绝关系,另立“南宗”,这一举类似当年衍圣公南迁,分出南北两宗,令天下儒士娇躯剧震。
这还不算狠的,孔兴聿还刊行了他爷爷的遗嘱,以大越国“太子太傅”身份谢世的孔尚任在遗嘱中说,当今衍圣公血脉纷杂,不足以承孔圣之泽。更有“术儒”以孔圣为旗号,名尊孔儒,实行“术法”。为复孔圣学思,他坚决反对“衍圣公”的正统性,而主张兴孔儒之质,那就是“仁”。
孔兴聿在龙门立起“仁学”大旗,号称要复兴孔儒,不再将孔圣之后当作政治大旗,而只是作为一个学派存在,这对英华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不管理气还是心仁,儒家诸学派都脱不了将礼乐和伦常从血脉延伸到一国政治。在英华已成气数的天人之伦下,早就被压倒了修身齐家的“人德”层面。如今这“仁学”对孔子思想作精加工,如果能脱离礼乐伦常,上升到国政乃至天道层面,那也是好事。
但这事对江南江北的儒生震动太大了,孔府当即就宣布将孔尚任一系从孔氏族谱上除名,并对其口诛笔伐,斥其为“出华夏而沦夷狄道”,但孔兴聿的宣言里历数曲阜孔府的族系,宣称当年门g元废南宗衍圣公而立北宗时,衍圣公就已失道义正统,满清入主中原,曲阜孔府更积极剃发相迎,再证其无华夏之本。但凡脑子稍微能自己转一下的儒生,都觉曲阜孔府是在自打自脸。
如果孔兴聿只是简单地消解衍圣公的“合法性”,还只是让儒生震惊、愤怒和沮丧,可孔兴聿接着又立“仁学”,号召天下儒生重新审视自己所学的四书五经,是不是真合孔圣本义,这一推一拉,在儒生心中倒塌的不是孔圣的神圣和衍圣公的尊严,而是道学理儒和夷狄朝廷的神圣不可侵。
就在李绂指挥各级官府在江南大举搜检孔兴聿的帖子,以及载有他宣言的《中流报》、《江南报》时,为此忙得四脚朝天时,自龙门而来的第二bō攻势到了。
英华二十多家学院在龙门开设分院,宣布面向江南招生,让江南读书人为之再娇躯一震的是,只要在这些分院里结业,就有了英华士子身份,可以在英华当官!虽然都是要从小吏干起,却是一份铁饭碗,而且前程不封顶。更重要的是,来自英华各行各业的江南人慷慨解囊,各家学院也大包大揽,学费全免!
这消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原本龙门就开了门g学和各类学堂,再设学院也顺理成章。
江浙人沸腾了,特别是绍兴一带的读书人,这里出的读书人,绝大多数都是小户人家,难以做官,以师爷为生,西行三贤里的唐孙镐就是绍兴人。唐孙镐如今任有英华“小国子监”之称,誉为第二学院的黄埔学院院长,更成为家乡年轻人的榜样。
往日读四书五经,为的是一份饭碗,如今读天道伦常,同样也能得一份饭碗,只要不是真读mí了书,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自五月开始,成千上万的江南读书人涌向龙门,领取考试教材,摩拳擦掌地备考。而就在这番大cháo中,自龙门发出的第三bō冲击而来。
江南士子,乃至北方士子,娇妻被这一bō冲击给震软了。
学院借招生之机,将大量英华书籍泻入江南,正在英华沸腾的古学复兴,也来到了江南。
墨学,不仅讲天下大同,也讲机械,讲什么力学,讲元素论。为什么英华商货价钱这么廉,质量这么好?就因为这些学问。
利学,讲杨朱道,讲商货之理,讲金融。为什么英华国力蒸蒸日上,老百姓日子丰足?就因为这些学问。
道学,讲天道总纲,天人感应,讲黄老之术,讲中庸。为什么英华人人顶天立地,为什么英华得承华夏大义,由此破开满清“盛世”,立起一国,就因为这些学问。
真理学,讲器道之辨,讲真切之理。包括这个世界是一个大圆球,各自有哪些国家和风土人情,宇宙又大致是怎样的构成,通过天文望远镜和显微镜又能看到怎样的玄妙世界。
名实学,讲公孙龙,讲鬼谷子,讲古希腊诸贤的思辨之学与上古先秦诸贤的异同,由此观得现今英华崇尚怎样的智慧。
五huā八门的学派,不仅对先秦诸子百家有极大发扬,还跟欧罗巴思cháo融汇在了一起,让江南这些满脑子被四书五经,三纲五常刷得起máo的江南读书人惶然无措。
大多数人就只有一个念头:天塌了,地裂了,妖魔鬼怪全出笼了,这世界已不是单纯的世界……既然世界都变了,那人自然也得顺时而变吧。
松江府一处隐秘宅院里,林远傅放下手中的《理想国论辩》,神sè恍惚地道:“天地之大,智慧之阔,真是难以穷尽,往日我读的那些书,真是……”
诸葛际盛的冷声响起:“你也遭了魔么!?莫忘了,大义社已跟南蛮誓不两立!我们的义在北面,我们的利也在北面,我们行事也是义利一体的!”
听他这话,显然也读了英华的《义利论》。
接着他再道:“南蛮这番文攻来势汹汹,李制台正谋划着迎头痛击!大义社在松江、苏州跟海门要全力以赴!不管手段软硬,总之从龙门传出的这些书,要全部收缴上来!不得再让那些愚人继续看!”
林远傅有些为难:“全部收缴?太多了……一般的小册子居然是免费派发的,就连那些大部头,都只要几十文一部,只有我们江南书的十分之一价钱,贩夫走卒都能买上一本,这怎么收!?”
诸葛际盛道:“没让你们去缴贩夫走卒的,就盯牢了读书人和商人!”
走的时候,诸葛际盛还交代了一句:“有什么新书,别忘了专递给我,我要……批驳!”
送走诸葛际盛,林远傅动员起大义社,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缴书运动中,当然,但凡新书,他也没忘了给自己留下一套,以作“批驳”。
时隔五年,江南再一次陷入“文祸”,李绂战意昂扬地迎接这番挑战,准备大干一场时,海外的琉球,那霸港的海堤上,郑永对刚从船上下来的白正理道:“没错,是来打仗的,琉球之战已经打了半年。”
他再看了看港口处的海面,暗礁区还斜躺着一艘破烂海船,依稀能看出是一条英华样式的海鳌运输船。
“不,严格说,琉球之战,已经打了五年……”
……
第六百三十八章 海军的耻辱:琉球
第六百三十八章海军的耻辱:琉球
白正理只觉匪夷所思,琉球不过弹丸之地,据说一直心向华夏,为大明藩属时,朝贡最为积极,后来转为满清藩属,也不过是将满清当作华夏。TXT电子书下载**不管是论军事还是论人心,英华要慑服琉球,都不废吹灰之力,怎会一拖就是五年?
郑永长叹:“当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扶南鹰扬港,五艘双层战列舰静静泊在军港里,跟几年前相比,舰身已显斑驳,那是新旧船板相杂,看得出这几年的血火经历。
码头上,额间皱纹已深的萧胜抱着胳膊,对蓄了胡须,比吕宋之战时成熟内敛了许多的胡汉山道:“华夏之外的事,都不是那么简单的,自有另一番利益往来。你领西洋舰队,就得睁大了眼睛,把周边情势看透,不要再犯我们在琉球犯下的错误,更不要被我华夏为地之中央的虚荣给méng蔽了。”
胡汉山拈着小山羊胡问:“这几年我都在跟荷兰人斗,琉球之事不怎么清楚,听说咱们海军没兜住,官家还派了羽林军右师去帮忙。到底是怎样的曲折,总长该能jiāo个底了吧。”
萧胜慨叹道:“这事得从一百多年,不,三百年前说起……”
琉球孤悬海外,自三百年前中山国一统琉球后,虽朝贡大明,为华夏藩属,政治上受到华夏的深刻影响,但经济上却跟日本联系更紧密。先是充当中日贸易的重要桥梁,葡萄牙、西班牙以及荷兰等欧洲列强进入亚洲后,又成为这些国家与日本贸易的中转地。
经济之外,琉球的主权,也就是“法统”,一直跟日本岛津家撕掳不清。丰臣秀吉攻朝鲜,以及德川家康建江户城,琉球都因跟岛津家的关系,而被日本当作附从,摊派了若干义务。
岛津家数百年来,一直主张琉球是自己领地。日本平安时代的保元之luàn里,跟平清盛和哥哥源义朝作对的源为朝,据说逃到了琉球,儿子就是琉球王国第一代国王舜天。岛津家的祖先是源义朝之子,镰仓幕府开创者源赖朝的儿子岛津忠久。源赖朝将九州的萨摩、日向等地封给岛津忠久,其中就包括琉球。
舜天是源为朝的儿子,琉球早就为岛津家所有,这两条论据无比荒谬。源为朝是谁?日本切腹自杀礼的发明者,他不仅没自杀,反而跑到琉球去生儿子,去建琉球王国,这事就跟小说似的,堂而皇之出现在日本人替琉球编纂的官史《中山世鉴》上。
再说琉球被封给岛津家,凭什么认定琉球就是日本之地?这说法压根没有逻辑基础。
主张虽然荒谬,但事实基础却有,那就是岛津家跟琉球来往比华夏跟琉球来往密切,不管在文化还是政治体制上,琉球都深受日本影响。15琉球虽有大量华夏移民,但主体民族却跟日本“大和民族”关系更近。琉球王国上层用汉语华文,但民间的琉球语,跟汉语不是一系,跟日语更近。
因为日本长期处于封建状态,岛津家,乃至日本,都无吞并琉球的需求。夹在中日之间的琉球,一直还能保持独立地位,但随着中日关系的变化,琉球主权也随之遭到侵夺,此事根源就来自中日朝鲜战争。
日本被打败后,丧失了跟大明的政治往来和贸易关系。德川家康建幕府,希望稳定周边环境,先跟朝鲜恢复了正常邦jiāo,接着谋求中日关系正常化,但遭到巨大阻碍。
此时岛津家已变为萨摩藩,被德川幕府压住了在国内争利的管道后,把控对外贸易的**日益上升,而将琉球完全置于自己控制之下的方针就浮出水面。琉球虽对萨摩藩恭谨,却仗着向大明称臣,国中政务多受“亲华派”把控,总是桀骜不驯,甚至还占了萨摩藩宣称领有的奄美群岛,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1609年,萨摩藩派出以桦山久高为主帅的3000人登陆琉球,击败琉球军队,掠走琉球王室和朝堂重臣,bī迫王室和朝堂签署《掟十五条》,承认“琉球自古以来,世代均为萨摩藩之属,并将世代忠于萨摩藩”。亲华派三司官(相当于宰相),福建人后裔郑迥因拒绝签约而被杀。正是这个郑迥,拒绝丰臣秀吉以及德川家康两度要求琉球自居岛津家附从,为侵朝战争和建江户城而承担义务。
萨摩藩出兵获得了江户幕府的认可,幕府希望通过琉球中介,跟大明实现关系正常化。大明政fu从琉球来使身上看出了日本已经侵吞琉球的迹象,拒绝跟琉球谈日本之事,而只是保留朝贡关系,这个目标并没实现。
出于琉球王国直面华夏的特殊xìng,江户幕府没有许可萨摩藩单独吞并琉球,而是保留主权,因此萨摩藩只能通过扶立亲日王室来间接控制琉球,实际政务依旧得靠亲华派照管,比如此时琉球首辅还是华人后裔,名叫蔡温。
这些事并不是秘闻,找经常来往琉球的商人一问便知。海防司北曹以及海军情报司所得的资料,都以这些内容为历史背景。萧胜领着海军去琉球时,脑子里的印象都还跟大多数华夏人一样,觉得琉球不管是民间还是庙堂,都心向华夏,只是被日人所压。加之其军力羸弱,要把控琉球,不管军事人心,都是易如反掌。
可他们都忽略了一些细节,正是这些细节,让实际的琉球,跟他们心目中的琉球,有着极大的偏差。
不管是亲华还是亲日,都是出于利益。琉球在华夏周边各国是朝贡最频繁的一个,每两年一贡,许贡船两艘,中方次年回一艘船去琉球。琉球人以手工野物,换取金银绸缎,利益颇丰。
除开朝贡,琉球与福建的民间贸易往来也非常兴盛,原本琉球就处于日本长崎-福建月港-吕宋马尼拉这条贸易路线的中转点,跟中国保持密切关系,自然是基本国策。
因此当大明覆灭,琉球贡使滞留福建时,满清征南大将军博洛伸手一招,琉球贡使就屁颠屁颠去了北京,奉顺治皇帝为主,还将明朝的册封金印jiāo了上去,什么“大明为父”的节cào,那是一分没有,当琉球人心向华夏,不过是一厢情愿。
萧胜的战列舰驶入那霸,的确震慑了琉球一国,加之福建已入英华,英华商船在琉球来往频繁,还惹出诸多贸易纷争,琉球对英华已有很深印象。
尚敬王干脆利落地献上贡表,奉英华为华夏正朔,自居为英华藩属,萧胜和海军众将都觉目的已实现,就连塞防司冯敬尧都没注意到,尚敬王害怕得过了头,首辅蔡温眼中还带着疑虑,而尚敬王身边那些剃着日本头的家伙,眼中更是恨。
当冯敬尧向琉球提出了《那霸条约》后,这三方的眼神,全都变成了恨,可萧胜和冯敬尧依旧没太注意。
《那霸条约》的本质是确保英华海商的利益,在英华的整体贸易布局里,琉球是通向日本的跳板。因此条约要求琉球服从英华的贸易主导权,包括jiāo出海关权,商事裁判权以及允许英华驻军。
这已是萧胜和冯敬尧商议之后的温和条件,毕竟琉球是独立一国,历来对华夏恭顺,得注意吃相,小口小口地来。为此条约还大肆渲染英华的“亚洲共荣”政策,希望琉球秉承“事华夏为父”的忠诚传统,搭上英华这趟快车。
两人都没想到,当然,对琉球并不知根底的李肆也没有想到,英华北进,除了损害日本,主要是萨摩藩的利益外,同时也破坏了日本加琉球的共同利益。
英华如此深地介入琉球主权,琉球原本因介于中日之间而独立存在的地位也失去了,换句话说,对日本来说,琉球再没了隔开中日而单独存在的价值。
对琉球本身而言,朝贡华夏不过是利益所需,尽管因尚敬王和蔡温的推动,琉球正在广兴儒学,可琉球跟jiāo趾、广南等国不同,琉球的社会根基是在日本一面。英华如此强力介入,国家必然大分裂,这是尚敬王和蔡温这样的官员所不愿看到,也不能接受的。
《那霸条约》被琉球拒绝,提出的反建议包括“称陛下为伯祖”、“行圣道年号”、“官制服sè以英华为尊”等等条目,萧胜和冯敬尧没从中看出对方的真正心意,还以为对方依旧沉浸在“老传统”里而不能自拔,只是huā力气劝说。
萧胜和冯敬尧有耐心,尚敬王和蔡温在英华的巨舰大炮面前,不得不保持耐心,可萨摩藩安排在琉球王室身边的人,以及琉球本地人没了耐心。“英华要废王室,将琉球设为一县”、“萨摩藩要与英华在琉球血战”等传言在琉球喧嚣传开。
英华一方还以为这只是萨摩藩的手脚,为切断萨摩藩对琉球政务的影响,萧胜断然逮捕了萨摩藩的人,并拖到那霸港,将其当众斩首。
在萧胜和冯敬尧看来,萨摩藩的人压迫了琉球一百多年,今日他们是替琉球人除害,应该能赢得琉球民心,推动琉球王室和政fu尽快投向英华。
可没想到,这一举却是捅了马蜂窝,当晚,不仅萧胜和冯敬尧等人在首里城的宅邸遭到民人围攻,那霸港的英华舰队也遭到民人冲击。为阻止民人登舰,舰队被迫发炮,形势一发不可收拾,那霸港彻夜充斥着枪炮声。
到了第二天,英华舰队方面担忧萧胜和冯敬尧的安全,派出伏bō军向首里城tǐng进,而琉球方面则已视舰队为敌,jī进派官兵控制了炮台,向舰队轰击,大战就此爆发。
在英华军面前,琉球军就是豆腐渣,一百多年前,琉球军在萨摩藩的三千军队方面一触即溃,原因是萨摩军中有七百火绳枪兵,今日英华军有两艘战列舰和十多艘海鲤舰,伏bō军人数虽少,可双方的战力差距却是巨大的。
那霸港炮台很快就被攻陷,同时萧胜和冯敬尧在亲卫伏bō军的掩护下也很快打散了luàn民,跟前来接应的那霸伏bō军会合。退回那霸之后,考虑到敌我态势hún杂,伏bō军人数有限,难以在那霸立足,萧胜痛苦地决定,退出那霸,占领那霸西面的久米岛,等待援军。
“怪不得那段时间,伏bō军紧急集结,连我手下的驻船伏bō军都被调去了……”
鹰扬港,胡汉山这么感慨着。
“唔,原来是这样,那一年,连定海伏bō军都被调走,为了稳住定海,还从江南行营调来陆军,都统啊,咱们居然也丢过这么大的脸面,难怪大家都从来不提琉球事,连冯一定……咦?冯一定不是那时才去增援的吗?难道……”
那霸港,白正理正在感慨,却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又即将揭开更大一块伤疤。
“没错,这还不算丢脸的,我跟着冯一定率伏bō军主力到达后,更丢脸的事发生了。”
伏bō军都统制,昔日的香港海盗郑永,说起这事时,脑袋也耷拉下来,不愿跟白正理正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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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政治,和中国传统政治不同,因它背后有一批特别拥护皇帝的,这便是皇帝的同部族,就是满洲人。「域名请大家熟知」照理皇帝是一国元首,他该获到全国民众之拥护,不该在全国民众里另有一批专mén拥护此政权的。这样的政权,便是sī政权,基础便不稳固。
清代政权,始终要袒护满洲人,须满洲人在后拥护,才能控制牢固,这便是这一政权之sī心。在这种sī心下,他就需要一种法术。所以我们说,清代政治,制度的意义少,而法术的意义多。更新尽在.]
在这种sī制度之下,最坏的还是他们自己心虚,要替自己留一个退步。这个退步,就留在关东三省。清政fǔ把关东三省划成禁地,不许中国人出关。
我们已讲过:满洲人是吉林长白山外松huā江畔很小的一个小部族,满洲并不就是东三省。辽河东西两岸,秦以前就是中国的土地。战国时代属于燕。秦始皇筑万里长城,东边直到大同江。无论如何,清代奉天一省,两千年前,早就是中国的。两千年来,也一向是中国的。
清代把它划出去,做他们的禁地,不许中国人出关。直到光绪末年,河北、山东人才可以出关开垦。当时的台湾,也划为禁地。因为台湾由郑成功经营以后,还不断有人造反,因此不许福建人sī渡。这是为了管理不易,和关东三省的留作退步者不同。
以上两个禁地外,第三个禁地是今天的察哈尔和绥远。这也是中国地方,清朝又把它划成为禁地,不许添住一户家,也不许多垦一亩地。
因为这些地方接近méng古,他们的目的,要把méng古人和汉人隔开,不使相接触。这也到了光绪末年才开禁。
第四个禁地是新疆。因此地土壤féi沃,尚未开辟,他们要留作满洲人的衣食之地,希望满洲人能到那里去,故不许中国人前往。
直到左宗棠平定回luàn以后,禁令始弛,汉人才能随便去新疆。因于满洲人这些sī心的法术,在中国境内无端划出许多处禁地,形成许多特殊区域。
所以这些地方,有的是荒落了,有的则开发的特别迟。而中国人也认为所谓中国者,则只是当时的本部十八省。其实就传统历史范围言,则全不是这回事。
满洲军队称八旗兵,为国家武力主干,全国各军事要地,都派八旗兵驻防。下面的绿营,说是中**队,实际上率领绿营的将领还都是满洲人。这两种军队,饷给是显分高下的。各省总督、巡抚,差不多在原则上也只用满洲人。
中国人做到总督、巡抚封疆大吏的,虽也有,却不多。至于中国人带满洲兵做大将军的,二百多年间,只有一个岳钟琪。到了太平天国之役,满洲人自己实在没办法,曾左胡李,替满洲人再造中兴,从此封疆大吏,才始大部分转到中国人手里。
然而甲午战争失败前后,封疆大吏,又都启用满洲人,中国人又转居少数了。
这可以说明清代政治,完全是一种军事统制,而这种军事统制,又完全是一种部族统制,因为兵权是该完全归于这个部族的。
清代政fǔ发布最高命令的手续,又是非常不合理……这不是全国政治,都变成秘密不再公开了!秘密政治这当然只能说是一种法术,而不能说是一种制度呀!
清朝从前做皇帝,外面送给皇帝的公事,先送到六部,皇帝拿出来的公事,六部也一定得先看。因为政治该公开,而六部尚书是全国的行政首长呀。
这在明代还是如此的。那时大官的任用还有廷推,小官的任用则只经过吏部。事关教育,则一定要经礼部的。不能说皇帝sī下决定了,不再给政fǔ行政长官预闻就可办。
这绝不能说是一种制度,也不能说它是习惯法,只该说它是法术。
为什么?因为这是纯粹出之于sī心的。而sī心则绝不能形成出制度。有这一点看来,清代比明代更独裁。
明代还是在制度之下由皇帝来当宰相。宰相废了,而宰相的职权则由皇帝兼。只是宰相做错了,须负责。皇帝做错了,可以不负责。除此一分别以外,明代制度还是和过去大体相似的。清代就更超越了这限度。我们曾讲过,唐宋诸代的诏敕,宰相一定要盖章,没有宰相的章,就不成为诏书。
为什么皇帝下诏书一定要宰相盖章呢?这就是一种制度了。为什么皇帝的诏书不能给旁人看,而要直接送出呢?这就是一种法术了。
这里的分别很简单,换句话说:一个是公的,有理由的,一个是sī的,没有理由的。清代那种sī心的政治,又怎样能做得下去呢?这就因为皇帝背后有全部满洲人撑腰。
一个皇帝要独裁,他背后定要有一部分人强力支持他,他才能真独裁。
中国历史从秦以后,历代皇帝的背后就没有这样一个固定的力量。
若说皇帝利用读书人,读书人在拥护皇帝,可是读书人拥护皇帝比较是公的。因为读书人不是皇帝的sī势力。而且读书人也不是一个固定的集团。
中国历史上只有元和清,皇帝后面有整批méng古人和满洲人帮忙。
其他各代,大体说,是全国的读书人——有全国民众中间受过教育经过考试的人来帮政fǔ忙,这不能说是不公道。有人认为这便是“封建社会”了,这真是胡说。读书人不就是封建。反过来说,皇帝或政fǔ,存心培植读书人,也并不是sī心。并不如元清两代,存心扶护méng古人和满洲人。这种政治当然是sī心的。
因为其是sī心的,所以一切表现都不成为制度,而只是法术。「域名请大家熟知」
清代的六部尚书,也沿袭明制。可是明代六部尚书的权相当大,尤其是吏兵两部。全国用人调兵,都归这两部管。皇帝上谕下颁,要经六部,全国事情上去,也要经六部,兵部尚书还有权下命令给督抚。
清代的六部,权就小得多。六部尚书已经不能对下直接发命令,六部尚书已经不成其为行政之首长。更不同的是六部尚书shì郎对皇帝皆得单独上奏这一点。
照理讲,兵部尚书对于全国一切军事,他该负责计划,军队他可以下令调动,shì郎只是他副手,事权该由首长负责。现在兵部尚书也只能对皇帝上一个条陈而止,而且尚书可以单独上奏,shì郎也可以单独上奏,这样一来,尚书就管不着shì郎。
从前的六部,每部一尚书,一shì郎,本来是正副长官。清代则要满汉分开,有一个中国尚书,一定还要有一个满洲尚书。有两个中国shì郎,一定还要有两个满洲shì郎。于是一部就有了六个长官,六部长官就有三十六个。每个人都可以单独向皇帝讲话,一部之中,中国尚书不晓得满洲尚书讲些什么话,还有四个副的,也是谁也不知道谁在扯了谁的tuǐ。皇帝寄信上谕颁给某一人,里面讲些什么事,又是谁也不知道。
请问尚书六部,还能做些什么事呢?六部不能做事,全国事情当然就更集中到皇帝。
在明代,每部还有一批给事中,虽是小官,皇帝下来的公事,他们还可表示反对的意见。他们这些反对,表面上纵使不是在反对皇帝的上谕而是在反对六部长官。可是上谕一定要到六部,犹如唐代发命令的是宰相,给事中照法理言,也只在反对宰相,不在反对皇帝呀!明代的命令既由皇帝发,可是皇帝上谕,送尚书六部,六部就各有给事中,他们要反对,实际上也就等于在反对皇帝了。
直到明代快亡国,内部流寇张献忠、李自成猖獗作luàn,外面满洲人要打进关来,皇帝主张先平流寇再打满洲人,此即所谓先安内,后攘外。这本也不错。商之兵部,兵部尚书也无异议。但被给事中们知道了,他们群起反对,皇帝无奈何,把兵部尚书撤了。有人说,明代亡国救亡在这些处。政策总难贯彻,发言盈庭,如何叫国家渡过这危险。
近代西方民主政治,许多事也很少没人反对的。大总统或内阁总理,幸有政党大部分人在背后拥护,然而有许多事也还行不下。
中国以前没有政党,政事一切公开,大家可以发言。临到国家危机之际,外jiāo问题,军事问题,有时绝对需秘密,甚至有时也需要独裁。近代也有人感觉到英美民主政治,有些时实在是缓不济急,为吉林头,不免要吃亏。
但就常数平均,秘密政治,独裁政治,总是利不敌害。民主政治,公开政治,总是害不胜利。
中国传统政治,若说凭技术,也已有两千年的经验,但有它可宝贵的地方。最可宝贵处,就是在公开。一切事情都是公开的。因有一制度存在,一切凭制度出之。要不公开也不可能。
可清代皇帝下来的上谕不必经六部,六部不能径下命令到全国,尚书、shì郎都可单独上奏,又没有给事中封驳权,给事中的官名是有的,但已经台谏合一,失其本职了。
就政治常理言,一个机关代表一整体。譬如兵部,应该由兵部尚书代表负责,兵部shì郎是副主官,一正一副,副主官当然只是辅佐正主官,不能说兵部尚书这样讲,兵部shì郎又那样讲,变成只有个人而没有了机关。譬如财政部长代表着财政部,财政部次长对于财政上的意见当然要向部长贡献,不该直接向行政院长申述。这道理很简单。所以说清代那些措施,只是法术,不能说它是制度。
清代六部尚书、shì郎都可单独向皇帝讲话,上面已说过。然而除此以外,不论什么人,又都不许向皇帝讲话。翰林院是一个很负清望的机关,翰林院有编修、检讨等员,照理是清望之官,虽无政治实权,而地位则很高,向来他们是可以向政fǔ讲话的。
到了清代,也不准“专折言事”。地方官呢?只有总督、巡抚、藩台(布政使)、臬台(按察使)可以直接向政fǔ讲话,道及以下的府、县,都不能专折言事了。
比起明代来,不一也可直接向皇帝讲话,这相差就太远了。
清代这些规定,若说是制度,这些制度只是要人家不过问政治。试问除了sī心外,还有什么是这项制度的含义呢?而且清制又不许民间有公开发言权。当时府学县学都有明伦堂,清廷在每个明伦堂里都置有一块石碑,这块碑不是竖栽而是横躺的,故叫做卧碑。
卧碑上镌有几条禁令。第一,生员不得言事;第二,不得立盟结社;第三,不得刊刻文字。这三条禁令,恰好是近代西方人所要争取的言论自由,结社自由和出版自由,所谓三大自由了。
东西双方的现代史,在这上,有一个恰正相反的对比。讲起来,真值得我们内心的惭愧。卧碑立于顺治五年。有名的金圣叹,就为犯了卧碑禁令而杀头了。因为当时考试官贪污,一些生员跑到明伦堂向孔子灵位哭叫,就犯了言事结社的禁令。
我们从这些地方看,就可看出清制之存心。
明代是特别奖励大家发言,公开发言的。也不仅明制如是,历代都如是。只有清代才不许人讲话。
这成什么制度呢?这只是满洲部族政权便利他们统治中国的一些无理的法术。中国历史上官吏任用,向来都归吏部管。五品以下,吏部有权可以用。五品以上,吏部开名字给宰相,由上面来决定。明朝废了宰相,大臣改为廷推,由九卿、七卿公议决定。但吏部尚书的意见,是受大家尊重的。小官任用,则权仍在吏部。
清代大官,由皇帝特简,吏部不知道,也不用什么廷推了。下面小官,不能一概由皇帝简任,还归吏部铨叙,这还算是中国历史上直传下来的一种法规,清代皇帝也没有废得了。但由吏部铨叙分发的人,清代必须有引见,必待皇帝见了面以后,才得正式去上任。这无非表示全国用人之权,都在皇帝受理。
照清代,任何样的小官,皇帝都引见。这不是皇帝看重这些官,却是清朝皇帝拿这项制度来教训中国人,告诉社会上:这是皇帝的权。你不见到皇帝面,芝麻大的官,你也休想做。这当然也只能说它是法术,而不是制度。因为这些制度都是sī心的。sī心的制度,即便是法术。
法术是专讲手段,不论意义的。若说法术有意义,则只是些sī意义。
再说到清代的考试制度。若说考试制度是一种愚民政策,清代是当之无愧的。
晚清末年,邹容在《革命军》书里说:“满洲人在中国,不过十八行省中最小一部分,而其官于朝者,则以最小部分敌十八行省而有余。今试以京官满汉缺额观之。自大学士shì郎尚书满汉而缺平列外,如内阁,则满学士六,汉学士四,满méngshì读学士六,汉军汉shì读学士二。满shì读十二,汉shì读二,满méng中书九十四,汉中书三十。又如六部衙mén,则满郎中员外主事缺额约四百名,吏部三十余,户部百余,礼部三十余,兵部四十,刑部七十余,工部八十余。其余各部堂主事皆满人,无一汉人。而汉郎中员外主事缺额不过一百六十二名。每季缙绅录中,于职官总目下,只标出汉郎中员外主事若干人,而浑满缺于不言,殆有不能明示天下之隐衷。是六部满缺司员,是汉缺司员而三倍,笔帖式尚不在此数。而各省府道实缺,又多由六部司员外放。何怪满人之为道府者布满国中。若理藩院衙mén,则自尚书shì郎迄主事司库,皆满人任之,无一汉人错其间。其余掌院学士、宗人府、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国子监、鸾仪衙mén诸缺额,未暇细数。要之满缺多于汉缺,无一得附平等之义者。”
邹容这一番话,真描出了清代部族政权之实相。中国考试制度之用意,本在开放政权,选拔真才,来分配于政fǔ各部mén。现在清代的部族政权,既绝无意于把政权开放,则考试只成为羁縻牢笼之一术。换言之,只让汉人们也尝到一些甜头,开放政权之一角落,作为一种妥协之条件而止。
邹容说:“至于科举清要之选,虽汉人居十之七八,然主事则多额外,翰林则益清贫,补缺难于登天,开坊类于超海。不过设法虚縻之,戢其异心。又多设各省主考学政及州县教育等职,俾以无用之人,治无用之事而已。即幸而亿万人中,有竟登至大学尚书shì郎之位者,又皆头白齿落,垂老气尽,分余沥于满人之手。然定例,汉人必由翰林出身,始堪一拜,而满人则无论出身如何,均能资兼文武,位裁将相,其中盖有深意存焉”。邹容这一说法,也说尽了考试制度在部族政权下所能占之地位。
试问汉唐宋明历代的选举与考试,是否也在刘姓政权李姓政权等之余沥下,许这辈选举与考试的合格人酌量分尝其一杯羹的呢?纵使汉唐宋明诸朝,也各有宗室外戚宦官等擅权用事的糊涂账,然此只是一时的人事**,却非制度本身上有此一分别。
可见每一制度,不当专就此制度之本身论,而该就此制度于政fǔ其余各项制度之相互关系中来看此制度所能发生之功效与其实际的影响。因此元清两代部族政权之考试制度,决不该与中国传统政治下之考试制度同类相视,这已不须再分说。在邹容以前,如道咸时代龚自珍诸人,也已早看到满族政权之居心。
只因那时尚不许汉人们公开抨击,因此如龚自珍辈,只有连带指摘中国历史上历代的考试制度,说它仅只是帝皇sī心,在羁縻玩nòng。这在我们知人论世,究该是分别论之的。
再说满洲人跑进中国,他是先打下了méng古,才到中国的。因此他对méng古和西藏,却特别怀柔。尤其对méng古人,更是刻意拉拢。至于朝鲜,则因他们一向很忠诚于明室,所以满洲人对朝鲜人很歧视。
méng古人多封贝子、贝勒、亲王之类,成为满洲之亲族。当时是满洲人第一,méng古人第二,在下始轮到中国人。满清皇帝又特别信奉喇嘛教,像北平雍和宫,便是喇嘛庙。这是他们想借宗教来羁縻méng古与西藏。宗教在满洲人运用下,也成为一种法术了。所以他们尽管可以同时信崇孔子又礼拜喇嘛。因为这都不是信仰,也都是法术。
他们要统治中国,唯恐自己力量不够,再拉上méng古,méng古原先也曾打进中国的。所以满洲人优待他们像亲兄弟般。同时又禁止他们和中国人通商。
满洲人到中国,他们的一切政策,是拿满洲部族来控制中国人。又再拉拢怀柔méng藏来挟制汉人。
这都在上面讲过了。现在再讲他们对待汉人的办法。他们到中国来,中国人当然要反抗,反抗的领导者,当然是知识分子。于是他们开科取士,承袭了中国考试制度,表示开放政权,中国读书人依然得官做,许你们参加政治,并许做政fǔ里最高的官。但实际上则另有一套办法防制你。如每一衙mén满汉夹用,外省督、抚,则多用满人,少用汉人。这样还不够,满洲人最高明的政策,是存心压迫中国知识分子,而讨好下层民众,来分解中国社会之抵抗力。
他们一面在怀柔藩属,压迫中国。一面在羁縻中国知识分子来减轻抵抗。又一面是压迫知识分子而讨好下层民众。这样三方面用心,可谓是很周到的。
康熙、雍正,也都是很能干的皇帝,经他们统治,中国无言论自由,也没有结社出版自由,而还不断有十分可怕的**。
种种压迫,而知识分子无法违抗。同时正因为他们还懂得讨好民众。清代有所谓地丁摊粮的办法,只收田租,不再要丁口税。这是他们自己夸许所谓仁政的。在康熙五十年,当时全国人口统计,共二千四百六十二万口,从这年起,清廷下诏永不加丁赋——即人口税,而人口则还是调查,五年一编审,但丁赋永不再加了。
实际上,这一规定,并算不得是仁政。因从中国历史讲,两税制度,早把丁税摊运入地租,后来还要农民服差役,或者出免疫钱,这是后来的不对。王荆公制定了免疫钱,过些时,人民又要当差了,所以明朝才又提出一条鞭法来,再拿差役归入于地租。
满洲人跑进中国,一切都照明制,田赋额也照万历年间的则例征收,那么差役已经摊在田租里,而此下还是照样要差役。到了康熙时,再来一次地丁合一,这还是照着中国历史的惰xìng在演进,朝三暮四,最多恢复了明代万历时旧额,其实非此而不能。
这哪好算得是仁政?何况地丁合一后,实际上赋税还是在增加。所以这一办法,很快就失其讨好民众的作用。而且就基本说,人口税加进地税,将来人口愈增,就形chéng人民对国家不负责。直到现在,中国一般人民,除非有田地房屋,否则对国家就像不要负什么责任似的,这实在也不算是好制度。总之清代在制度上,实在也没有几项值得我们今天之再称道。
我常说,历史上没有历久不坏的制度。何况是法术,仅凭sī心,临时造作,哪能长久?
请代人想讨好民众,这打算并不坏。但他们又存心压迫知识分子。他们只需要有服服帖帖的官,不许有正正大大的人。结果造成了政治上的奴xìng、平庸、敷衍、**、没jīng神。政治**了,纵想讨好民众,民众也得不到实惠。
到乾隆时,满族官僚日愈放肆,政治加速**,那时中国知识分子的反抗意识已消沉,但下层民众所受的痛苦却积渐忍不住了。于是民变四起,屡仆屡兴。最有名的就是所谓川楚教匪,满洲朝廷费了很大气力才把它压平。但病根依然存在,一些也没有减。所以此后满清政fǔ即使不遇到中西jiāo通,没有西洋势力侵入,不久也仍得要垮台。
现在我们将讲到太平天国灭亡后的变法和革命。当时主张革命的是孙中山,主张变法的是康有为。
康有为的理论,也不能说他全不对。他说一个国家只要能立宪,皇帝有无是无关紧要的。当时英国有皇帝,德国、日本、意大利也都有皇帝,我们不必定要革命废皇帝,我们尽可一意推行宪法,让满洲人仍做皇帝也要得。
但康有为只知道皇帝无害于立宪,却不知道满清皇帝的后面是一个部族政权在撑腰。部族政权是决不容有所谓立宪的。孙中山先生主张革命,一定要推翻皇帝,康有为的变法就变成了保皇,似乎又像非要皇帝不可了。
康有为实在没有看清楚,他以为只要光绪皇帝听他话,变法就变得成,这是他的大错误。这个错误也就是错误在他没有像西洋人般懂得政治上的所谓主权的观念。他不懂得当时的中国政治,是满洲部族主权的政治。掌握主权的是满洲人,哪里是像他所谓的皇帝**呢?他误认为中国传统政治只是皇帝**,故而以为只要皇帝听我话,便可由皇帝**一变而为皇帝立宪。
后来康梁失败了,梁启超曾慨然说:两千年中国历史只是没有正式的革命。他这句话也不错。但他不知道在中国传统政治下,实不需要革命。而在他们当时,则真非革命不可啊。
不革命,便无法推翻满清的部族政权。梁启超也如康有为,误把中国秦汉以来的传统政治看成为帝王**,帝王**只是一种政治制度,所以只要变法,改革此制度即够。
他不晓得在他当时,这一制度之后面,还有一个力量在拥护,在咫尺。不是皇帝一人就可以**,皇帝背后有他们的部族——满洲人在拥护这皇帝,才始能**。现在光绪皇帝既跳不出满洲人的这一圈,如何能改革这制度?若要把满洲部族这集团打破了,就非革命不可。说到政fǔ背后拥有的一个力量,这便是今天**所讲的立场和背景。
至于中国历史上的传统政权,无论汉、唐、宋、明,却并无sī权力,sī立场,sī背景,它的立场背景便是全国人民,便是全社会。所以遇到政治**,只要换一批人,把制度**了的略略修改,就仍可继续下。于是中国历史上便只有造反,而更无革命了。
任何一朝代,既没有一种sī的力量在支撑,它**了,天下便luàn。而实无一个阻碍我们拨luàn返治的真力量。现在则有此一个力量在阻碍我们非把此力量打倒不可。这个非打倒不可的情势,就bī成了革命。所以唐、宋兴起不能称为是革命,只是人事变动,最多只能称为是变法。可是清代末年,就非革命不可了。
他这两百多年的政权,和汉唐宋明不同。套西方的话头,可以说当时一切主权在满洲人。打倒满洲人,就是打倒这政治上的一种特权。我们不能说汉代的一切主权在刘家,唐代的一切主权在李家。
中国传统政治,自汉以来,很少这种特权之存在。这我在上面讲述汉唐政治制度时,已详细分析证明过。现在则政权落到一个特殊集团的手里,这便是满洲部族。
若我们把政治主权和政治制度分开说,就形成了两派主张,一派是康有为,他主张要变法,不要革命,他是看了制度没有看主权。另一派是章太炎,他主张只需革命,不需变法,他是看了主权没有看制度。在这两派中间,孙中山先生认为是非革命不可的,而革命之后还得要变法。变法的最要点,则是把皇位传袭彻底废除了,根本不要一皇帝。他参照中西古今的制度,想来创建一个新制度。当然康有为、章太炎不脱是单纯的书生之见,孙中山先生是一个大政治家,他有书生的修养,对政治和社会也有深刻的观察,他认识中国,也认识西方,所以他的革命理论也不同。
以后满清是推翻了,不过连我们中国的全部历史文化也同样推翻了。这因当时人误认为满清的政治制度便完全是秦始皇以来的中国旧传统。又误认为此种制度可以一言蔽之曰帝王的**。于是因对满清政权之不满意,而影响到对全部历史传统文化不满意。
第六百三十九章 琉球之事要掘根
正文]第六百三十九章琉球之事要掘根
第六百三十九章
琉球之事要掘根
郑永指着那霸港外暗礁区的那条海鳌船道:“你只看到了那艘船,当年在这里沉掉的可不止一艘船。
白正理再次以瞪眼表达了自己的难以置信,琉球有这么厉害?
琉球人当然没这么厉害,问题是萧胜和冯敬尧还没看清形势。尚敬王将责任推卸给萨摩藩,谢罪认错,同时委婉地求告说,萨摩藩在民间蛊惑人心已久,琉球对华妻亲来抱有极大误会,因此不宜签署任何有损于琉球独立完整的协议。
萧冯二人哪里明白,萨摩藩何须“蛊惑”琉球人心呢?在琉球人心里,日冇本和萨摩藩跟自己就算不是一家人,也有血缘关系,跟萨摩藩的争斗,不过是不愿居于萨摩藩之下而已,而琉球跟华夏可不是一家人。
当年萨摩藩入侵琉球,军队虽有抵抗,可民间却只视为政权更迭,并不视为外族入主。在李肆前世,到萨摩藩正式吞并琉球,乃至后续琉球被并入日冇本领土,以及二战后美国将琉球转交日冇本,出声反对的都是一些华人后裔,琉球社会风平浪静。
新到的郑永和冯一定,以及伏波军官兵,更是搞不清状况,心中那股天朝上国情结还没丢掉,总认为“琉球人与华夏一衣带水,是忠诚的藩国子民”,跟英华为敌的只是忠于萨摩藩的“一小撮亲日分子”。
援兵到了,计划也更新了。严格说,萧胜和冯敬尧也不算太过自大,新计划还是分化瓦解的路子。拉拢华裔琉球人,将打击面缩小到表面上的亲日派。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握住琉球王室。
圣道五年八月以海军一力担纲的琉球之战爆,英华方面出动了两艘战列舰、四艘巡洋舰和二十来艘护卫舰,加上伏波军左师三千人,以泰山压顶之势,重攻琉球,主攻方向还在那霸港。
琉球军爆了极大的爱国热情,他们用从里城搬来的老式火炮英勇抗击,几条英华海军运输船不熟悉那霸水文为避让炮火,在暗礁区搁浅。当然,这都算成了琉球军的战果。
琉球军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炮火很快被压制、摧毁,伏波军自久米岛进入那霸港,控制了整座港口,而对上民人惊惧而愤恨的目光,大家都没有足够的认识。
就单纯的军事而言直到攻陷里城时,对伏波军还只是强度不过演习的热身运冇动。琉球王室和政fǔ逃到北面今归仁要塞,汇聚军队,负隅顽抗,在萧胜和冯敬尧看来,也不过是穷途末路的挣扎。他们已在等待琉球王的谢罪表同时准备好了条件更为苛刻的新条约。
今归仁要塞地形险要,但在一百多年前抗击萨摩藩入侵时没挥出应有作用,不仅因为守军士气低靡,逃散了大半,还因为防御设施落后,比如没有枪眼,抵抗不了萨摩藩的火枪兵。
当英华商船来往琉球频繁时,萨摩藩就已视英华为威胁,早早通过琉球王室开始加强要塞防务。萧胜在久米岛汇聚援兵的同时今归仁要塞的防御也有了进一步增强,足以抵御火枪和小炮。
伏波军来到今归仁要塞后,现自己的四斤炮啃不动要塞,而海军也不熟悉今归仁要塞所遮护的运天港水文夺港步骤异常缓慢,一直没将十二斤炮运到要塞下。
琉球王尚敬和琉球政fǔ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没像一百多年前那样很快崩溃,是因为他们还有萨摩藩可以依靠,但他们先等来了自己的援兵,那就是琉球人。
在这段相持时间里,海军和伏波军高层一直将琉球人当同胞看待,对城市的管控都很疏松,直到驻守那霸港和里城的伏波军连遭袭冇击,这才觉自己有些一厢情愿。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胜和冯敬尧还不醒悟,那就真是昏聩了,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什么日冇本人和萨摩藩在蛊惑,这根本就是……敌国,海军不是在跟日冇本人、萨摩藩,以及琉球王室和琉球政fǔ作战,而是跟一国作战。
鉴于对形势估计完全错误,琉球事已完全改了走向,海军是来琉球拿海事权的,不是来占琉球一国的。萧胜和冯敬尧一面向皇帝请罪,一面撤回攻打今归仁的伏波军,固守那霸港。以海军兵力,不是不能打琉球,而是萧胜和冯敬尧没有决定权。
高层如此理解这场挫败,但一般官兵却不这么认为,如果不是伏波军不力,能早早拿下今归仁要塞,海军还不至于把这副烂摊子推给皇帝定夺。这就是郑永所说的,伏波军在琉球又丢了一次脸。
听郑永羞愧地回伏波军的丑事,白正理不服地道:“我们伏波军编制小,又没有大炮,攻坚本就不是我们所长……即便如此,真要下了狠命令,舍得流血,把对方当作鞑冇子打,这区区琉球算个球!?”
郑永点头,“确实如此,总长舍不得流血。他说了,这琉球虽说不上鸟不拉屎,也入不了咱们英华的眼,为这破烂地方流血,不管是自己的血,还是琉球人的血,都不怎么值。咱们好歹是礼仪之邦,做事总得+讲名正言顺。无故兵灭国,要引其他藩属侧目的。”
这是圣武会的调调,白正理身为天刑社成员,很是不满,道理是如此,可已经流了血了,就这么算了?
郑永咧嘴笑了,“之后6军不就来了么?现在你也不是来了?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算了,这还是官家一锤定音。”
白正理热切地问:“官家怎么说?”
郑永目光转到了天空,“总长和冯塞防的请罪书回去后,听说在总帅部、枢密院乃至朝廷还引了不小的争论,都在说咱们一国正四面树敌,江南事更是重中之重,没必要再在琉球这地方浪费精神。大家都知道,在琉球下力深了,就要跟日冇本对上。”
这几年英华四面争战,琉球之事就淹没在诸如缅甸、马六甲和江南这些更惹眼的消息中,因此这争论并不为外人所知。可白正理却清楚,琉球自身还真是没什么大利,人口又少,地方也不大,作为日冇本中转点的价值也渐渐沦落。
英华一国的船越造越大,海路水文也越来越熟悉,在琉球歇脚的需求正渐渐下降。
之所以还要借琉球中转,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日冇本锁国,对外贸易受限制,即便是走私,也要通过萨摩藩的渠道,而萨摩藩更靠着琉球支撑这一渠道。一旦英华在日冇本方面破开了口子,可以直航贸易,琉球估计更要衰败下去。
如果不是之前海军和伏波军在这里碰壁丢脸,平心而论,为这么块地方大动干戈,白正理都不觉得有必要。
那么皇帝到底又是什么想法?
看眼下走势,皇帝自是早拍了板,不放弃这块地方,可当初皇帝是怎么说的呢?白正理很好奇。
郑永悠悠地道:“陛下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最后他丢出一个字:打!”
郑永当然不知道,李肆当时脑子转了一大圈,本是想灌输什么“第一岛链”的概念,可后来觉得这说法在这个时代似乎太过玄虚,而自己伸手美洲,更是为百年之后谋划,现在说出来毫无意义,所以才憋出那么一句。
白正理憋不住笑,宋太祖的那句话,用在琉球身上,真的合适吗?这卧榻似乎太大了点吧。
再想到后面那干净利落的一个“打”字,白正理又觉全身舒畅,这才是咱们英华本该有的风范嘛。给你脸不要脸,不落教,不打还怎么成?
白正理道:“这不就名正言顺了?”
郑永也点头,“所以,方堂恒带着羽林军右师来了,6军跟咱们伏波军就是不一样啊……”
他满脸感慨,也带着几分不服:“那赤红人潮带着的气势就不一样,浩浩荡荡碾过去,不管是琉球人还是琉球兵,挡者立化齑粉!琉球人顿时老实了……”
“羽林军甚至还运来了三十斤炮,今归仁要塞半天就被轰塌了,琉球王尚敬据说是被炮声惊吓,投诚谢罪后,第三天就病死了。”
羽林军攻陷今归仁要塞是圣道六年年初的事,据说之后还跟海军携手,将“来犯”的萨摩藩军队歼灭,由此稳定了琉球局势。但羽林军右师也在琉球蹲了三年,直到最近才离开,白正理到琉球来,也是填补羽林军撤走后的兵力空缺。
郑永再道:“可就因为尚敬死了,形势也败坏了。总长和冯塞防虽然立了尚敬的五子尚和为王,签了新的《那霸条约》,夺走了琉球一国的海权、政权和兵权,但萨摩藩一直在暗中捣蛋,当地琉球人也总嚷着什么复国。”
“咱们国中分派不出足够的人手,从政务层面稳住琉球,本地华人不怎么靠得住,工商也因为无利可图,在这里没什么投入,琉球这几年,就这么乱着过来。”
白正理皱眉道:“总得想法子啊,不止是我们伏波军,还要调一师6军来,难不成就让这里变成泥潭,把6海军这么多船这么多兵陷在这里?眼见四周又要起大战,听说枢密院那些家伙都一个个累得不成人形……”
郑永展眉笑了:“是啊,调你来,调6军来,为的就是解决问题,从根上解决问题。”
从根上解决问题?琉球的根在……
白正理正有所悟,郑永指向远处海面:“这根还很深很稳,得下大力气,所以才有一支新的舰队!”
新的舰队?
白正理知道,海军之前刚建了西洋舰队,针对的是马六甲之西,天竺之南的海事,要解决缅甸问题,光靠6军是不行的,海军也要下力气。
现在为琉球之事,又要新立舰队?这可是绝密之事,绝密到他这个伏波军右师统制都不清楚内幕。
顺着郑永的手,白正理看到远处海面上,船帆招展,优雅细长的船身正破浪前行,那是一队江河级巡洋舰,正朝东北驶去。
郑永的话里压着满满的激动:“日冇本!琉球之事的根,就在日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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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魔龙与苦逼的萨摩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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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魔龙与苦逼的萨摩藩
“这是享保十一年,才十一年……岛津家在这里已经稳稳立了一百多年,再多的苦难也压不垮岛津家,不管是东边的,还是西边的!”
九州岛,鹿儿岛城,跟寻常城池不同,这座靠着海岸修建的险峻城堡没有天守阁。海风呼呼刮着盘城折道,萨摩藩五代目岛津继丰直面着海风的凛冽,嘴里低低念叨着。
“殿……”
家老岛津盛常来了,颤抖的声调,急促的步伐,让岛津继丰原本在海风中稳如磐石的脸色骤然崩解。
“公方不允推迟参觐交代,也不允暂缓京都御所补修,减石恳请也……”
岛津盛常话没说完,就见藩主身形一晃,他赶紧扶住,就感觉藩主的身体如石头一般冰凉。
“这不是萨摩藩一家的灾难,这是整个天下的灾难!跨海而来的双身魔龙比蒙古人还要凶悍,公方是要我们萨摩藩灭亡,然后敞开日本之门,放魔龙进来侵吞了整个天下吗!?”
“我们被压迫一百多年,上到御前样,下到我们藩士,困苦得连饭团都吃不起!现在大敌当前,萨摩藩为天下而战,还要我们背负差役,公方这是失了主君的道义!”
“五年前修木曾川堤坝,我们死了三十多个藩士,那不是累死的,就是活活饿死的!御前样还记得玉里殿吗!?他临死前握着御前样的手,说过什么?说过什么啊!?”
藩邸里,岛津家的家老重臣们哭喊声一片,叩头的响声如雨点一般,将正在出神的岛津继丰惊醒了。
身为藩主,必须定期亲赴江户,在公方(将军)身前听差,这就是参觐交代,跟藩主正妻必须住在江户的要求一样,都是各家藩主献质于将军的传统。而对藩主来说,特别是对离江户最远的萨摩藩,每一次参觐交代,就要一次大出血,起码要花费六万两银。
京都御所补修,跟臣下提到的木曾川堤坝一样,都是公方分派给各藩的差役工程,重点不是工程,而是公方不希望藩下有充裕的财政,这项工程又是五万两。
减石恳请,是这一代公方德川吉宗掀起了名为“享保改革”的大潮,给各藩加增了年贡。每万石要缴百石,萨摩藩封地七十七万石,可实际产出还不到一半,却还要照这个数字加增,眼下形势危急,恳请减石,公方却还是不允。
琉球丢了,萨摩藩年入从八十万两骤减为五十万两,要养活这么多藩士,还要应付这十多万两的差贡,更要整军备战,抵抗即将到来的魔龙大军,这笔帐怎么算都算不下去啊,公方这是真要萨摩藩灭藩么!?
岛津继丰的思绪只是滑了一下,马上有被这沉重的帐目给扯开了。身为萨摩藩的藩主,这一百多年来都秉持着一个传统,这也是初代目岛津忠恒传下来的,那就是算账,即便是一个小判,也要算清楚来往。
为什么?因为萨摩藩……太穷了。
萨摩藩前身,战国时代的岛津家,就在即将统一九州时,却被丰臣秀吉挟天下之力压制,被迫吐出了绝大部分九州土地,而一路征服所收纳的家臣,岛津家又不愿放弃,依旧施行御家人制,分土给家臣,容家臣自己掌握土地。萨摩藩从立藩起,就背负上了沉重的财政包袱。
萨摩藩所受封的土地本就贫瘠,自身也没有什么文化,萨摩武士以勇悍著称,却不擅经营,日子过得格外苦,家臣的吃穿都不比农民好多少。当年岛津忠恒攻打琉球,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个穷字。
得了琉球,却不能完全吞下,因为幕府还要借琉球跟中国联系。萨摩藩只能靠琉球的走私贸易,以及奄美群岛的黑糖补充财政。一藩只是脱离了饿死的边缘,依旧在半饱半饥之间挣扎,还因为幕府不想让萨摩藩吃饱,总是百般刁难,这挣扎也更为艰辛。
“玉里样说,主无仁,臣无义!公方这是在蒸杀我们萨摩藩!我们就该……”
“揭竿而起!”
“对!反了公方!”
臣下的呼号终于让岛津继丰的魂魄彻底归位,他怒吼道:“就这样被公方打败了!?这才是公方最希望看到的吧!?借着镇压反乱的机会,把我们萨摩藩彻底消灭,七十七万石大藩,分解成七十七个万石小藩,猴子没做到的事,乌龟没做到的事,历代公方没做到的事,你们都帮他们做到了!”
臣下们伏地痛哭,场面无比凄楚。
岛津继丰咬牙道:“这一百多年来,我们不是在跟公方斗,我们是在跟自己斗!再穷再苦,我们都能活下去!现在公方也不是我们的敌人,真正的敌人是南面的魔龙!就算不为整个天下,就为我们自己,也要努力活下去!我们不会失败!”
没错,魔龙……魔龙才是最大的敌人,这个敌人已经恐吓了萨摩藩四五年。
早在六七年前,萨摩藩就已知道,中国南面兴起了一个大英国,击败了强大的大清国,控制了整个南洋。甚至占着吕宋的西班牙人也被赶走了。来往琉球的中国商船,全都挂上了那种恐怖的双身龙旗帜,据说那就是“英朝”的“国纹”,也是那“英朝”被称呼为魔龙的由来。
大英商船来往琉球频繁,萨摩藩虽也从中获益,但对方在琉球所表露的那种“天朝上国”的姿态,更让萨摩藩忧心忡忡。《掟十五条》只是密约,以前不敢泄露给大明,后来不敢泄露给大清,现在同样不敢泄露给以华夏正朔自居的大英。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五年前,大英的“庞大舰队”终于来到琉球,主张他们的宗主权,从那时起,琉球就再不是萨摩藩的后花园,而成了血肉横飞的火线。萨摩藩派驻琉球的官员不是被杀,就是自杀,琉球靠着羸弱的力量,以及魔龙的傲慢,将战争拖了下来,可萨摩藩也为此付出了太多的牺牲。
最大的牺牲还是三年前派去的两千援兵,不指望夺回琉球本岛,就希望守住出产黑糖的奄美群岛,却没想到这两千人被魔龙的大军尽数斩杀,消息传回来时,一藩彻夜哭号,那可是两千藩民,上百家臣!
在鹿儿岛城避难的尚敬王三子尚穆和琉球官员早就提到过魔龙战舰的威猛,以及“蓝衣众”的凶悍,而逃回来的家臣更哭告“红衣众”的坚不可摧。一百多年前,萨摩藩靠七百铁炮征服了琉球。可魔龙大军人人都手持铁炮,据说十人就持一门大筒,更有劈山裂石的国崩,这已不是凡人所有的力量,根本就是魔军降世!
岛津继丰魂飞魄散,急急求助江户,却被一盆冰水迎头泼下。年富力强,心高气傲的公方德川吉宗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说辞,只以为他是一如既往地哭穷,还语带讽刺地说,琉球不是你萨摩藩领有的吗?出了倭寇,连守护自己领地的职责都尽不到?
岛津继宗明白了,公方远在江户,根本就不清楚中国发生了什么变化,天下之外到底是怎样的世界,而他萨摩藩就是天下的西大门,正当在魔军的正前方。那股魔军,握有灭亡天下的力量,琉球不过是第一步,萨摩藩不过是第二步,魔军的最终目标,可是整个天下……
他和整个萨摩藩在惊惧中艰难度日,捱过了三年,噩梦还是来了,魔龙的舰队已出现在种子岛海面,据说船帆遮天蔽日,虽然没有之前在琉球出现的那种巨舰,可个头仍然比天下间最大的安宅船还大,更载着令人肝胆皆裂的国崩。
岛津继丰加重了语气:“我们不会败!天照大神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有神风!有萨摩武士的气节!有为整个天下阻挡魔龙之军的光荣!”
听到家主坚定的语气,家臣们也纷纷止了哭号,眼中绽着凛然不屈的精光,没错!萨摩武士的光荣不能被他们这一代人败坏!就算公方在背后拖后腿,就算魔军无比强大,他们也要死战到底,就算全部战死,也能让天下看到他们萨摩武士的忠勇!
岛津继丰脸上沉毅,心中却在不停拨着算盘珠子,还有什么挽回的机会吗?如果对方只是索要琉球的宗主权,自己该提出怎样的条件,既能补偿损失,又不至于触怒魔龙呢?
正想到这,刚刚沉静下来的堂内又响起凄厉的哭号。
“殿!我们琉球这一百多年来尊奉萨摩藩,殿可绝不能抛弃我们琉球啊!”
是琉球的尚穆,他手脚并用,爬到了岛津继丰面前,使劲地叩头道。
“英人递来了通牒……”
陪着尚穆进来的是琉球三司官上谷山亲方安赖,也叫土利和义,他像是被巨大的痛苦碾压着内脏,说话都变了调。
通牒!
家臣们哄地跳了起来,像是树上的猴子一般摇摆着身体,表现出自己的紧张和愤慨。
岛津盛常接过了书信,看的同时眉毛也跳个不停,周围的家臣脖子也跟着那眉毛的节拍上下起伏着。
“殿……英朝要我们护送信使到江户,向公方主张他们对琉球的宗主权。”
好半响,岛津盛常才吐出了这么一句,堂内沉默了一阵,再是哧哧的长气喷吐声,吓死了,原来不是对他们萨摩藩的通牒……
岛津继丰脸色未变,可他脊梁骨都已经软了,心中还隐约流过一股甜蜜到腻人的黑糖般幸福感。这魔龙真是太……可爱了!萨摩藩苦求江户支援,却毫无回应,本以为要自己独力抵御魔龙之军,却不想魔龙居然主动要找江户!
被搞昏头了吧,不清楚《掟十五条》的本质是什么,还以为是江户是这条约的幕后主使。先是大明,再是大清,现在是大英,一直都犯这种错误,当这天下是华夏神州的天下,主君就能主宰一切。当年大明在丰臣太阁身上犯的错误,现在居然又在我们萨摩藩身上重犯了。
“好!我们护送!”
岛津继丰根本就忘了还趴在他前方地席上的尚穆,如此坚决而有力地道。
“为什么还要兜这么大个圈子?琉球就是萨摩藩的藩属,这事铁板钉钉,江户离这事其实很远。”
种子岛西侧海面,四艘修长的巡洋舰静静泊着,周围还有十多艘海鲤舰护卫,旗舰“淮河”号上,白延鼎不解地问。
“不打一场,日本人又怎么知道我们的厉害呢?是啊,萨摩藩该是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可萨摩藩不低头,亲日的琉球人总会觉得自己还有靠山。而萨摩藩……就是一群穷逼,脖子格外硬,要他们认输的难度,比打败幕府海军的难度还大,所以……咱们选容易的事办。”
白延鼎身边是一个老者,一身民人打扮,可说话的语气,竟像是在教育白延鼎,而话中的豪情也如他眼中的沧桑,止不住地喷薄流溢。
“范老大是说,咱们跟日本一国海军对战!?”
白延鼎瞪大了眼睛,既有兴奋,也有紧张。日本不是琉球,不是交趾,甚至也不是暹罗,幕府虽然锁国,可百多年前能跨海运送十多二十万大军攻朝鲜,海上力量绝不容小觑。若是英华一国海军都压来了,倒没什么顾虑,可眼下他只有这四艘巡洋舰和十三艘护卫舰,这事似乎有些悬吧。
老者嘿嘿一笑:“怕了?”
白延鼎摇头:“只是不太明白,为何范老大觉得,绕过萨摩藩,直接敲打幕府更管用?”
范老大……原来这老者,竟是当年惹起广东福建海商风波的范四海,算算他被李肆以军法审裁,流遣扶南的刑期也到了,不知怎的,居然跟着白延鼎所领的舰队,跑到了日本来。
另一个嗓音响起:“因为咱们来这里,要解决的可不只是琉球的事,原本琉球就只是通向日本的跳板,咱们怎么能舍本逐末,凡事策划以琉球为先呢?”
这人赫然是勃泥公司总司,原任枢密院海防司南曹主事的陈兴华,当然,前一个职务已成过去,现在他是海防司的老大。
范四海点头:“没错,琉球是咱们通向日本的跳板,但还只是前半段,后半段就是萨摩藩,如果握住了萨摩藩,不仅能搭起稳稳的桥梁,琉球事也一并解决了。”
再一人道:“先别看得那么远,咱们看住了萨摩藩就好。”
面色沉重,眼瞳中聚着雪耻的急切之光,这人正是塞防司的老大冯静尧。
白延鼎有听没有懂,摊手道:“我这个总领,就是给三位老大打下手的,你们说话,我动手……”
范四海呵呵笑道:“别当咱们说得多高深似的,其实很简单,咱们现在对日本的企图也就是通商缔约,同时割断他们跟琉球的宗主关系,未来怎样,还看皇帝对日本的处置方针。而不管远近,这三件事里,萨摩藩都是关键角色,必须把他们拉上咱们的船,而且也有这样的机会和可能。”
白延鼎隐隐有些领会,叹道:“还是范老大知日本事,真要我来领军,恐怕又得像总长……哦哦,不是说冯郎中你啊。”
说到琉球这几年的耽搁,罪魁祸首之一就在身边,白延鼎赶紧住嘴。
“我也就知皮毛,但我知道谁更清楚,瞧,该是他来了。”
范四海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船外,一艘小艇正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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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北洋舰队……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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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北洋舰队……备战!
“振甫信平……吴松话味道挺正的,总觉得不是……”
远望向北驶去的船影,白延鼎皱眉嘀咕着,此次日本之行的最高负责人不是他,而是冯静尧。刚才那个日本人跟冯静尧、陈兴华以及范四海的谈话,他插不进嘴,就只在一边听着,就觉那个日本人来历古怪。
“你想的没错,他其实是中国人,本名张信平。他的曾祖叫张振甫,明末时逃来日本,在尾张藩定居,成了尾张藩主的医官,用振甫二字作了日本姓氏。张家世代都是藩主的医生,也在做药材生意,这个张信平一直在长崎照管着家族生意,跟范四海也有生意来往。”
冯静尧说着说着,眼睛就眯了起来。
“可这个张姓,也只是遮掩,很多日本人,甚至尾张藩的藩主,都说他们是前明宗室,淮王朱常清之后。”
白延鼎楞了一下,笑道:“淮王朱常清在绍兴降清,怎还会有后人跑日本来?”
当年十六明王祭天之前,朝野议论禅让的事,前明宗室谱系被报纸挖得门清,国人都有所了解,对降清的前明宗室更是印象深刻,白延鼎依旧没忘。
冯静尧点头:“是啊,所以又有传言,说这张家是朱三太子之后……”【1】
越说越悬了,不过……当年明末逃亡日本的可真有不少人呢,甚至还包括大儒朱舜水,这些人岂不是绝大助力!?
白延鼎转了念头,兴奋地道:“那个张信平用好了,可就是咱们谋取日本的马前驱!”
冯静尧长长叹了一声,“老白啊,今日在这种子岛前的你,就如昔日在琉球的我,之所以在琉球折腾了好几年,就是因为这样的念头老挥之不去。”
冯静尧说得委婉,白延鼎却已明白,这是在说,张信平可不是自己人。他皱眉问:“怎么会?咱们英华现在虽还没占江南,可满清都已跟我们英华讲和,华夏正朔之位天下人皆知。他不是明人后裔么,怎么甘心……”
话没说完,自己却已经想通了,怎么甘心为所居之国卖命,而不为英华卖命?这个疑问,几年前在琉球,就已由萧胜、冯静尧、郑永和冯一定等人问过了。即便是琉球的华人,都对英华抱有极大的抵触情绪。
再想得远了,散布在广南、吕宋、婆罗洲以及暹罗和爪哇等地的华人,也曾经跟英华有过抵触。跟英华抑不抑儒还没关系,很多人纯粹就是被异族之利熏得失了自己祖宗的败类。当年吕宋之战,忠于西班牙人的华商为争得活路,将一万多同样忠于西班牙的同胞出卖,例子可是血淋淋的。
听冯静尧这意思,此人只当自己是日本人振甫信平,而不是中国人张信平?
白延鼎愤愤地道:“出了华夏,就成了夷狄,汉奸!”
冯静尧又是一声幽幽长叹,渗得白延鼎起了半身鸡皮疙瘩,又怎么了?
“还是那句话,今日的你,就是昨日的我……”
冯静尧摇头,似乎更是感叹自己的心路历程。
“萧总长和我得了陆军援助,荡平琉球后,也是跟你一般的想法……琉球土人不论,琉球华人是背祖忘宗,面目格外可憎。可世事总不是非黑即白的,不愿为华夏效力,并不等于就是汉奸。”
冯静尧谈到了当年陆军来援后的琉球事,羽林军右师到了琉球,萧胜和冯静尧揣着火气,手段狠厉,将琉球土人和华人一并镇压,琉球就此大面平静。但琉球一国的人心也冷了下来,人人皆视英华为外敌,让英华军民在琉球行事艰难,步步为营。连懂琉球话的通事都不好找,更不用说经营琉球。
琉球被武力压住后,吕宋公司抱怨连连,说现在琉球人都不愿跟公司作生意了,宁愿驾着自己的船,冒着生命危险走私,那样他们可以跟以前一样拿大头,而不是跟吕宋公司合作,大家分利。
那时陈兴华也来了,带着萧胜和冯静尧用上了南洋的手段,以利笼络琉球华人,可英华跟琉球华人终究不是异族,恩难得利,利难得恩,见效依旧不明显。
“琉球一国的根底,是琉球人、华人、日本人几方一同建起来的独立之国,把各方之利都融在了里面。昔日岛津家攻下琉球,也不是没有民人反抗,住在琉球的日本人甚至都反抗过,但因为岛津家只取走了宗主权,终究没成反抗之潮。”
“最初我们以为,琉球心向华夏,结果我们错了。之后我们又以为,琉球其实心向日本,这还是错的。直到我们搞明白,琉球人之所以上到王室,下到小民,不管是土人、日本人还是华人,都厌恶我们英华,是因为我们要夺他们的共同利益,夺他们琉球连通南洋、华夏和日本这条贸易路线中转地的控制权。这时我们才醒悟,琉球之心,谁也不向,就向着自己的利而已,而这利又是他们琉球的宗主权兜着的,《那霸条约》又损了他们的大义,我们自然处处碰壁。”
冯静尧看向白延鼎:“再说到张信平,用这番道理重新想想,你就该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是啊,既不能将他看作为我英华效忠的马前卒,也不能将他看作一心只为日本之利谋算的汉奸。他们张家有华夏血脉的大义,但如果没有利托着,这大义也撑不起他们为我英华效力的脊梁。”
白延鼎点头,还真不能像训练营和学院里的热血小年轻那样,看事就用一只眼看,不过这张信平的用法,连带萨摩藩的掌握,乃至整个日本的缔约开商,都着落到利的话,事情岂不是也很简单?
听白延鼎这么说,冯静尧继续摇头:“直接砸银子买张家,买萨摩藩的忠心?买江户幕府的恭顺?你啊,把这‘利’字也看得太简单了,‘利’跟银子,有时候可不是一回事。”
他沉沉道:“这是日本,是异族之地,自古与我华夏纠葛不断。如官家所说,弱时尊华,强时藐华,这利不仅不能光算银钱,甚至还不能只算眼下,得往宽处算,往长远算。”
从琉球到日本,从黑到白,似乎就没什么可以一刀切的俐落事,白延鼎就觉脑子悬在虚空之中,上下左右毫无依凭,他总算明白了,为何萧胜和冯静尧在慑服琉球之后,一等就是三年,没有急于进入日本,这“利”到底要怎么算,还真得花时间想透了。
还好,终究只是为打仗而来,这些个伤神的事,没落在自己身上,真是庆幸啊。
白延鼎的庆幸,就是萨摩藩的不幸。陈兴华由振甫信平引领,来到鹿儿岛城,向萨摩藩道明了来意后,萨摩藩的藩主家臣们都觉正踩在万丈悬崖之上。
套上了通事馆副知事这层皮的陈兴华都懒得跟萨摩藩直接对话,而是通过振甫信平传话说,琉球是大明藩属,英华承大明法统,自然就继承了琉球的宗主权。但英华不会跟萨摩藩谈这个问题,萨摩藩只是日本地方而已。如果萨摩藩懂礼节懂法理,就该尽快陪同他陈兴华前去江户,跟幕府把这事谈清楚。
紧急评定会上,家老岛津盛常的意见代表了藩中稳健派的观点:“此事我们就该全力配合,躲在大英背后。不管公方如何应对,我们萨摩藩都能居中得利。因此不宜在大英重臣面前强调萨摩藩对琉球的宗主权。为表示诚意,我们还应该停止备战的动作,尽量不触怒大英。”
奉行玉里良的意见代表了藩中激进派的观点:“本藩对琉球的宗主权已有数百年历史!如果此时软弱相对,给大英落下口实,他日可是追悔莫及!我们打不过英人,可这名分却怎么也不能丢!”
岛津继丰很为难,他下意识地问亲侍高桥义廉,这个年轻武士嘀咕道:“只为琉球的名分,就让萨摩藩本土遭难,这怎么也不是划算的事……”
玉里良跳了起来,一声巴嘎,就要叱骂高桥,却又呆住了。
高桥义廉正说道:“可如果把事情全推给公方,公方说不定也要把所有祸患都压到我们萨摩藩身上……”
岛津继丰跟其他臣下都同声长叹,没错,真是左右为难啊!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岛津家历代藩主都不是寻常人物,特别是这几代藩主,那都是穷逼苦逼惯了,越逼脑子越灵,他猛然一拍大腿,有了!
“我们萨摩藩,既不能缩在后面,旁观大英跟公方交涉,也不能强硬出头,成了大英或者公方下手的目标!”
“必须向大英和公方两面都展现出我们萨摩藩的价值,独特的价值,让他们觉得,只要是谈琉球事,就不能将我们萨摩藩丢在一边,他们得拉拢我们萨摩藩,依靠我们萨摩藩!大英想要琉球的宗主权,公方害怕大英得了宗主权,就失了控制海贸的局面,甚至威胁到日本一国的安全,这就是我们萨摩藩能两面周旋的空间!”
“殿……英明!”
岛津继丰一锤定音,臣下们齐声赞颂。
“英华怀着和平之心而来,绝不愿跟日本刀兵相见,只要幕府正视历史,愿与华夏携手共进,创亚洲共荣之势,中日就是兄弟之邦!信平啊,这正合你的名字嘛,相信和平!”
鹿儿岛城下的礼宾馆里,陈兴华掷地有声地说着,振甫信平在榻榻米上叩拜不停,连道感谢感谢。
陈兴华终于忍不住了,刺了他一句:“日本人都说,明亡之后无华夏,满清不是华夏,可为什么日本人叩头的姿势比满人还要卑下?”
振甫信平愣住,好半响才讷讷地辩解道:“这……这不一样……”
陈兴华指了指他的地中海发式,“是啊,这发式也不一样,可为什么我看着也总觉得像满人的脑勺呢?”
这已是存心挑衅了,但重点不在跟满人的比较,而是在说振甫信平已忘了华夏衣冠,就当自己是日本人,这话他听得懂。
振甫信平黯然地道:“我们家不是什么大人物,朱家宗室也不过是虚名而已。来这里已经七八十年了,不入乡随俗,又怎么能在这异国之地讨得生活呢?怕再过几十年,我张家的后辈,就只会说日本话了。”
他抬头,以日人惯有的用力语气道:“陈上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呀!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家业都在这里,怎么也挪不动了。我们张家虽化入日本,心总还是牵着华夏的,就希望能为两国交好搭桥,这是天下所有老百姓的心愿!就是为了这样的愿望,我才挺身而出,帮助上使的,拜托了!”
振甫信平将脑袋死死抵在榻榻米上,大声道:“请上使带给我们和平!”
陈兴华像是感动了,扶起他好言安抚,待到振甫信平的背影消失,陈兴华摇头道:“和平,不是拜来的,不是叩来的……”
圣道九年,享保十一年,五月二十八日,一艘挂着一面怪异旗帜的商船扬帆破浪,载着萨摩藩和振甫信平的满腔期待,向东急行。
船上范四海道:“萨摩藩的谋算,还有那个张信平的期望,怕是都要落空了。”
陈兴华耸肩:“这不是我们的责任……”
种子岛海面,白延鼎看着那几艘从南面来的运输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他问冯静尧:“他们挂着的旗号可从没见过,到底是什么来路?”
冯静尧道:“唔,北洋公司,刚建的。”
白延鼎呆住:“北洋公司!?”
冯静尧反问:“怎么了?既然有了北洋舰队,当然就有北洋公司。你的北洋舰队是以军谋日本,北洋公司自然以商谋日本……”
他叹气道:“这公司可是官家下了大本钱,从吕宋公司那买来商路建起的。从琉球到日本,再到朝鲜,这一线可很难赚钱。眼下大家都两眼发红地瞪着南面,没谁愿意朝北投银子。”
冯静尧在这里嘀咕,白延鼎却是想通了,南面有南洋公司和南洋舰队,北面自然也会有北洋公司和北洋舰队,只是自己这北洋舰队,跟拥有八成海军战舰的南洋公司比,未免也太寒酸了。
“寒酸归寒酸,能独战日本一国,可是千古流芳啊!我这个昔日的南洋海贼,居然也能成就这么大一番功业了,想那么多干嘛!”
白延鼎抛开杂念,上了舵台,朝着旗号手高声喊开了。
“北洋舰队……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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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我们来谈谈宗主权
. 由海鳌船改造的商船驶过浦贺冲,进入了江户湾,罗五桂站在船头审视着浦贺冲,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却被另一道目光刺得脖子发凉。15
yù里良,萨摩藩陪臣之一,萨摩藩派了岛津盛常和他护送“上国天使”陈兴华去江户的幕府御所。岛津盛常对陈兴华毕恭毕敬,这个yù里良却总是满脸警惕。
罗五桂是北洋舰队的卫朗将,海河号巡洋舰的舰长,白延鼎手下的干将,以商船船长的名义驾船而来,虽没穿着海军的蓝衣,身影却始终扯着yù里良的视线。那种沉凝肃重的气质,抬头就在找威胁来自何方的举止,汇成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有些像他们武士,却少了卑恭的一面。
罗五桂不耐烦地瞪回去,还冷哼了一声,yù里良垂下眼帘,腰也习惯xìng地曲了曲。
“对这倭人,还真不能软了……”
“嗯,是啊,在南阳遇见的倭人都这样,腰倒是折得勤快,刀子也拔得利索。”
范四海来了,跟罗五桂聊着,昔日的大哥小弟又凑在了一起,物是人非,却因为都为国效力,情分还稳稳留着。
“安宅船?已经不怎么能见到了,基本都是关船和小早,最大的关船也不过二三百料。”
“这点大?咱们的海鲤舰都能随手欺负了。”
“日本船没龙骨,就是船肋搭板搭出来的,要不怎么在壬辰海战里一沉就是几百条呢。用巡洋舰的三十斤炮去轰,还真是làng费。”
“在琉球也见过日本人留下的船,还以为是商船,原来那就是他们的战船?”
范四海跟罗五桂聊着话语里充盈着炮火的热气。
“可这一战真能打起来?日本人虽对我们警惕加防范,却像那个yù里良的眼神一样,更多是畏惧,搞不好陈总司,哦,陈知事靠着一张嘴,就让日本人开了mén。”
罗五桂很不看好这趟出使的前景,当然是以海军的角度来看。
“开mén?官家要的可不是开mén这么简单这一战必须打,陈知事的一张嘴,就是为此而去的。”
范四海另有感悟,罗五桂看向自己的昔日老大,心说大哥就是大哥。
换乘小船上了岸,幕府的一位老中迎了过来,远远就朝一身紫袍,乌纱帽翅摇曳的陈兴华拜下身后岛津盛常、yù里良和振甫信平也都一同跪拜。
yù里良有些不甘心地磨着牙槽道:“上使阁下,萨摩藩已竭尽全力,为上国说合琉球之事,还望上使能体谅萨摩藩的苦心。”
岛津盛常恭谨地道:“上国统御万里,日本都只是下国,萨摩藩是下国之藩琉球更是纤毫之地。还望上使能宽怀施恩,容萨摩藩在公方和上国之间有喘息之地。”
振甫信平也道:“数十万中原子民都在日本,还望上使别忘了他们!和平……”
陈兴华呵呵笑着,挥手虚扶,不置可否地点头。
幕府御所里,吵嚷声冲天,江户幕府第八代将军德川吉宗置身争论声làng中,面无表情。TXT电子书下载**
“十一年前,十六位大明藩王之后祭天将大明法统传给了大英中国的法统就落在了大英身上!这是毫无疑问的!”
“圣道帝是不世人雄,现在不过三十来岁,就已经光复了半个中国,还打败了欧罗巴最强的大国西班牙这样伟大的君王,我们怎么能违逆他的意旨?”
“当初我们锁国,是因为天主教……不,罗马公教祸luàn天下人心。圣道帝也是禁绝罗马公教的!葡萄牙人早就被收了澳mén,西班牙人也被打出了吕宋,祸害已除!我们就该大开国mén,效仿先辈,继续尊奉中国!”
不少老中和奉行们都是这样的主张,德川吉宗心中也在挣扎着。
中国,终究是日本的榜样啊。méng元时宋亡了,可不到百年,大明又站起来了。国势虽不如汉唐那样雄壮,财富也不如宋时那样灼目,依旧如一条巨龙,霸居这世界的东极。
中国终究没逃过三百年一大劫的命运,八十多年前,大明被满清灭了,满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不太清楚,可能灭掉大明,还安定了这么多年,必然也是非常强大的。
没想到,从中国南面骤然崛起复仇的汉人,建起了英朝,十来年就占了中国的整个南方,虽然还没光复整个中国,国势似乎比大明还盛,连盘踞吕宋那么久的西班牙人都被赶跑,荷兰人更奉大英为南洋之主,不敢再跨雷池一步。
幕府统治一国,将军管领天下,虽然锁国,耳目并不闭塞,对这个大英朝,幕府上下就一个结论:强大,难以匹敌。
我们日本,历来都崇仰强者,这样的邻居,当然要低头shì奉,努力学习。
可是……
自德川吉宗继位后,迫于幕府的财政压力,一力推行改革。不仅放松了锁国政策,还在农事上下了大力气。以“复幕府旧制”为口号,一面强化幕府对各藩的控制,也一面小心地撑开了透向海外的窗
在德川吉宗继位的前十年里,他一面继续严守锁国政策,只允许荷兰人的船在指定的长崎等地jiāo易,而且一年还只能来一艘,海贸依旧以中国和朝鲜为主。但又许可输入中国人翻译的西洋书籍,让国内学习“经世之学”,解决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
这是不得已的平衡之策,幕府为什么要锁国?表面的原因是怕罗马公教的人心冲击,实质却是借着锁国,压制各藩,维持幕府超然于各藩之上的绝对实力。
为此他也延续,甚至光大了历代将军的政策,大建“圣堂”,讲习程朱理学,让“义理”深入人心
眼见这场“享保改革”即将有成,中国的变化却如一场飓风,持续不断地从南面刮来。jiāo趾、广南、暹罗乃至吕宋,全成了南中国那个英朝的领地,甚至还远及扶南。而挂着双身龙旗的商船更塞满了南洋,据说就因为南洋更赚钱,而且没有那么繁琐的手续和限制,不仅来日本的走sī“华船”越来越少甚至正规的商船堪合状都发不足额了,换在以前,那是中国商人千方百计要抢到的宝贝。
渐渐对南面的事有了更多了解,德川吉宗才隐隐品出了味道,这个大英,确实很强,但似乎走着一条难以理解的路,更近于西洋人的路。
这让他心存疑虑也让幕府这几年来,一直就静静地看着,看大英会走到哪一步,会变成什么样子。
戏没看完,自己雕被拉上了台,大英开始朝北看了,仅仅只是淡淡一眼,就抢邓琉球。
琉球不过是萨摩藩的领地,而且还是偷偷mōmō宣布的,就算是麻烦,也只是萨摩藩的麻烦,他和幕府重臣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任何反应,觉得还能继续看下去。
好了,选择终于bī上了mén,大英派来使臣,要求澄清琉球的宗主
琉球的宗主权不是什么大问题,让幕府重臣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是日本的未来,是日本到底该怎么跟大英相处。
不少重臣建言跟大英友好,以便学习效仿,德川吉宗也有这个想法。他自小也是学着和歌和华文长大的,程朱学也很jīng熟,中国就是一座入云的高山,始终立在日本的眼前,怎么也难逾越。追寻、超越中国,是任何一位主政天下的将军心中最深沉的梦。
可这几年从中国传入的书籍,还有那些“报纸”,显示着中国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这样的变化,让熟悉了程朱,熟悉了汉唐和宋明那个中国的德川吉宗mí惘了。
上古先秦的诸子百家,欧罗巴列国的种种学说,都融在了“天道”之下,还跟民间广兴的天主教并行,让那个大英的面目显得格外hún杂,高深莫测。
看不懂这样的中国,幕府和他,依旧紧紧关着日本的大mén,直到大英为琉球的宗主权敲上了mén。
“英朝只是占着中国一隅,根本不能代表整个中国!听说那个国家全都是贪婪的商人在cào纵国政,我们日本就该离得他们远远的,绝不跟他们有什么来往!”
“琉球只是英朝侵略我们日本的第一步,那个圣道皇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在南洋四面开战,他肯定怀着征服我们整个日本的野心!我们就该当作méng古人一样防范!”
“决不能退步!一旦让出了琉球,萨摩藩怎么办?他们对我们幕府只会更加不满!我们就该守护幕府的威严,以全日本的安危为旗号,团结各藩,共同抵挡英朝,这样他们一定会知难而退!”
德川吉宗很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原本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赶紧把琉球吐出去,触怒这个正崛起的新中国,绝不是什么好事。可另一些重臣的咆哮,又让他认识到了身为日本人的尊严,以及身为幕府将军的职责。
“巴嘎!你们这些马鹿就不会想想一百多年前的旧事?还有一千多年前的旧事?我们大和民族,从古至今,都只能以中国为尊,以中国为师。就算是太阁那样的人物,能号召天下人集结百万大军,最终又是什么结果?”
“我们一直都学习中国,就连西洋人的知识,都要靠着中国的翻译才能明白。听说他们派了一只强大的舰队远行欧罗巴,现在已经学透了西洋人的知识,加上中国几千年拥有的知识,如此伟大的国家,我们还以为能跟它平等相处吗?”
“最近从中国传来的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让人看不懂,真是高山仰止啊。那种发出轰鸣,吐出黑烟的钢铁机关,在大英一国里满地都是,能举起万斤重物,能转动几十台织机,纺出价钱低得惊人的丝绸棉布。他们的战舰丝毫不比西洋人逊sè,听葡萄牙人说,他们的国崩更是举世无双,能将大地撕裂,睁开眼睛,仔细去看吧!”
一位年轻的低阶奉行起身,无比jī动地述说着。
“智慧!知识!大英就像千年以前的大唐,我们日本只能仰望,只能膜拜!为什么不紧紧跟从这样伟大的国家,反而要为一片原本就不属于我们的土地而跟大英为敌!?”
这是青木昆阳,幕府的书物奉行,主持着江户圣堂,讲授程朱儒学,但现在的他,似乎已经开始偏离了儒学圣徒的道路。
德川吉宗觉得青木已陷入狂热的崇拜中,这些话有损幕府和他这个将军的威严,却不料青木昆阳接着高声喊道:“殿下就该像舒明天皇那样,朝贡大英!让我们日本成为大英的属国!”
众人顿时哗然,连之前力主jiāo好大英的人都纷纷跳了起来,高声唾骂。我们日本可是天照之国,天皇垂拱,将军治世,怎么可能还向他国称臣?
德川吉宗终于有了决断,他不能得罪大英,否则会招来祸患,但他在大英使臣面前也不能太过软弱,不然又难以控制这一国。所以……他其实还是没有决断,就只能先听听大英使臣的真实来意了。
物头和仆役们如临大战一般,将幕府御所的大殿收拾得一尘不染,生怕被大英使臣见着了脏污,德川吉宗也找来青木昆阳,不计较他之前的狂热叫嚣,虚心了解大英的官制礼节,以免自己接见来使时出丑丢脸。
按道理德川吉宗不该这么早抛头lù面,由大老接见来使,谈好实际问题,他再出面走个过场,可这种紧要关头,他也顾不得了。
大殿里,受下陈兴华一个长揖,德川吉宗眼神有些mí离,还真是上国天使呢,这装扮,这气质,就是正宗啊。
将军点头,微微鞠躬,顿时显得还礼太过,失了身份,可跪坐周围的大老、老中、奉行们却没什么反应,都觉得这是应该的,中国毕竟是上国,日本可是吸着中国的nǎi长大的……
陈兴华的沉冷嗓音回dàng在大殿里:“本使前来,除了琉球之事,更有要务,与日本国王jiāo代。”
原本就沉静的大殿,因这一句话,更像是陷入到凝固的时空中。
陈兴华接下来的话,如巨神在天际轰鸣,震得德川吉宗和每一个在场的日本人都心头剧震。
“我大英天朝,携手旧日藩国,建亚洲共荣。日本国从古至今,都是我中国藩属,自该唯我天朝马首是瞻……”
瞻~~~
最后一个字的回音在殿中似乎一直没有消逝,让下面跪坐着的臣下也一直发着呆,直到德川吉宗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大家才如梦初醒。
藩属!?
日本国是中国的藩属!?好像、似乎、也许、可能……以前是有这样的说法啊。
如今这大英,不是来谈琉球的宗主权,是来谈日本的宗主权!
这这这……
这是要干什么!?
德川吉宗压抑住自己大喘气的冲动,两眼圆瞪,死死盯住了陈兴华,臣下们脸上的表情也一般无二。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三章 英萨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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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英萨变乱
日本为中国藩属这种说法,最早起自东汉时倭奴国朝贡,光武帝授“汉倭奴国王”金印。但当时日本尚无统一国家,倭奴国只是当时日本上百部落之一,这说法也就只有象征意义,毫无政治法统。
可这说法确实也不是毫无凭据,室町幕府的足利义满,可是货真价实地受了明朝“日本国王”的册封,还不止他一人,而后的足利义持、足利义教,也受此册封。这跟大明万历皇帝受文臣蒙骗,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的事情可不一样,这几位将军都是主动请封的。【1】
而这个“日本国王”的名义,更早出自明初中日之间的冲突。当时日本是南北朝时代,后醍醐天皇委任怀良亲王为征西大将军,征讨室町幕府,怀良亲王以九州为据点,也就跟大明有了来往。
此时明朝初建,但倭寇已显,跟明朝中期那些实质是中国海盗的“倭寇”不同,明初倭寇是真的倭寇。朱元璋遣使来到九州,向“日本国王良怀”递书问责。怀良亲王不知道是太傲慢,还是将明使当作元使,竟扣押主使,杀了五名从使。
而后大明派出了阶级更高的使节,此时怀良亲王服软了,赔罪外加遣还倭寇劫掠的人口,遣明使以下国自称,也用大明年号,看起来就像是大明的藩属国。
怀良亲王虽放低了姿态,但倭寇依旧猖獗,朱元璋威胁要攻日本,怀良亲王也强硬相对。鉴于蒙古征日本的失败,朱元璋吞下了这口气,将日本列为不征之国。【2】
由这段恩怨来看,中日之间不仅相互不了解(比如把怀良亲王称为“日本国王良怀”,怀良亲王死后,遣明使依旧顶着这个名义),朝贡关系也跟琉球、安南和朝鲜等国不同,日本人绝无自居大明藩属的认知。
但室町幕府主政后,足利义满为行“替天计划”,取代天皇,向明成祖朱棣称臣,获得大明“日本国王”的封授。在这段时期,就政治现实而论,日本还真当过大明的藩属。
可这现实终究没能上升到法统,原因也很简单,毕竟在日本,天皇是法理上的最高统治者,而且具有神格,不可能向他国称臣。幕府将军受大明册封,不影响日本的“国格”。
法理归法理,现实难以抹灭,毕竟幕府将军是实际的掌权者,因此足利义满以及后两位将军受大明册封的事,让日本上层颇为纠结,索性也就闭口不谈,时轮飞转,一两百年过去了,日本人也大多忘了这事。
德川幕府再开,不管是将军还是重臣,对足利幕府的历史可不陌生,陈兴华开口就揭疮疤,德川吉宗和一干重臣顿觉痛彻心扉。
“日本人是怎么对答的?老实说,我在殿外可真是捏着把汗,万一日本人恼羞成怒,砍了知事该怎么办?”
回到礼宾馆,罗五桂好奇地问陈兴华。
“砍了我也好,两国就此再增血债,让国中那些高呼中日和平的人闭嘴。至于日本人的反应……无非是敷衍推搪。”
陈兴华淡淡地说着,之前在御所大殿里,德川吉宗脸色瞬间苍白,那些幕府重臣也如被塞了满口粪便,老半天没清醒过来,这让他能从容不迫地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大英要求德川幕府缴回历史上的“倭奴金印”,以及足利幕府的“日本国王印”,由大英重新向德川幕府授“日本国王印”。此后德川幕府要传位,也需要得到大英的认可和封授,完全将日本跟安南等藩属国等而视之。
不仅如此,陈兴华还传达了大英圣道皇帝的上谕,南洋有事,各藩属均要出力,日本也要出人出钱,尽到藩属的义务。末了陈兴华终于提到琉球,说琉球为大英藩属,藩属之间的攻战绝不许可,日本必须尽快缴回之前的琉球密约,并遣使向天朝赔罪。
有那么一刻,陈兴华觉得,德川吉宗会跳起来,亲自拔刀来砍自己。
但德川吉宗却平静了,只说这些事……需要研究。
当陈兴华转身而去时,听到大殿之上爆发出巨大的声浪,那肯定是在痛骂他,可他不在乎,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为此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这项任务是他从冯静尧手里抢过来的,这几年掌管勃泥公司的经历平淡如水,他就希望能置身于波澜壮阔的历史之中,而日本……他跟日本可是有仇的,他的祖父在会安,就死于日本浪人之手。
皇帝对日本的态度有些摇摆不定,敌视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东西,这也影响到了朝堂对日决策。陈兴华觉得,能以自己的一条命,让皇帝,乃至一国,能将日本也列入国敌清单,值了。
罗五桂虽知此行是要激怒幕府,也希望目标达成,可听到陈兴华这话,也觉得脖子发凉,文官就是文官,一张嘴比一个舰队的杀伤力还大。
两人正在讨论,幕府会多快作出反应,一个人急急而来,是萨摩藩的玉里良,他一脸凄绝,咬牙切齿地道:“你们中国人,良心大大的坏了!”
玉里良来此可不止是骂人,听他说到正事,陈兴华和罗五桂就抽了口凉气,幕府没反应,萨摩藩先有了反应?
礼宾馆门口,一个人正跪坐着,头发披散,衣衫拉开,手里还举着一柄肋差,嘴里正念念有词,背后站着一位武士,斜举武士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要切腹,背后那武士是当介错的。
“萨摩藩绝没有与中国人共谋,绝没有叛国!我岛津盛常在此切腹,证明萨摩藩的清白,为中国使节冒犯了将军谢罪!”
要切腹的竟是萨摩藩家老岛津盛常,这般决绝,让本以为自己已经很能豁得出去的陈兴华也心头大跳,自己是不怕死,这人是怕活着……
“幕府的人跟他谈了几句,他就决定在这里切腹了,真是俐落。看来不止是寻常武士,从上到下,日本人都不把命当回事。”
范四海已在门口看着,对赶来的陈兴华和罗五桂这么感慨道。
英华使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陈兴华都没出声阻拦,对日本人来说,切腹是很严肃的事,就如华夏士子赴死殉节,谁阻拦谁就是罪人。
当岛津盛常的头颅被介错的武士刀砍下,带着血水在地上翻滚时,范四海盯住了满脸涨红,似乎已经无法呼吸的玉里良,对罗五桂低声道:“注意警备,提防萨摩藩的人为推脱责任,把咱们全砍了脑袋。”
日本历史上的享保十一年六月六日,发生了一系列事件,被总称为“英萨变乱“,萨摩藩勾结大英,压迫幕府,损及日本国体,岛津盛常的头颅,只是萨摩藩在幕府前自证清白的第一颗。而且不管有多少颗头颅,多少鲜血,都无法洗清这样的嫌疑。
“家老的血不能白流!”
“我们萨摩藩不能成日本的罪人!”
“光靠家老的血不够!只有杀光中国使团,才能让幕府相信,我们萨摩藩绝没有出卖尊严,绝没有引狼入室!”
“去找玉里殿,要他下令动手!”
岛津盛常切腹,极大地刺激了萨摩藩的基层武士,他们觉得必须要行动起来。
玉里良很矛盾:“我也想这么干,可是萨摩藩的未来,你们就没想过?不,你们不能这么干!你们……”
他软弱无力地表示着反对,武士们涌上来将他绑住时,他没有丝毫挣扎。
六日入夜,如范四海所料,原本护卫使团的萨摩藩武士忽然袭击礼宾馆。罗五桂原本很紧张,他手下只有十来名侍卫,尽管是伏波军中最精锐的战士,可对上二三十名日本武士,在狭窄的建筑里对战,明显处于劣势。
枪声不断,混杂着刀剑的撞击声,萨摩藩的武士付出了十多条人命,将使团压进了一间屋子里,正在张罗柴火准备烧屋时,玉里良带着幕府军队来了。
幕府军平息了萨摩藩基层武士的反乱,却没有找玉里良问罪,这其中的猫腻,连罗五桂都能明白。
幕府不想背负杀害中国使节的罪名,所以要出手阻止萨摩藩,但同时又要威吓中国使团,逼迫使团放弃之前的要求,跟幕府就事论事地只谈琉球之事,或者……什么都不谈,就此打道回府最好。基于跟大明打交道的历史经验,不谈明白,中国是不会动兵的,所以还会派使者前来,态度也会比现在软化得多。
范四海冷笑道:“说不定还是幕府压迫萨摩藩,让萨摩藩自己动手的。”
陈兴华拍案道:“萨摩藩还以为自己能跳出这个大坑?做梦!”
面对使团的问责,玉里良无言以对。
第二天清晨,礼宾馆门口,岛津盛常的血迹未干,玉里良又跪坐在门口,他也要切腹,只是这一次,是向使团谢罪。
玉里良的脑袋在地上咕噜咕噜滚着,罗五桂忽然感慨道:“我忽然有些怕了日本人……”
范四海也点头:“除了幕府那些掌管着实务的头面人物,下面的日本人,一旦有了想法,什么脸面什么廉耻也不要了,豁出性命来干,一旦失败,就干脆利落地认输谢罪,这是……真小人啊!”
陈兴华却看着那名介错,钢刀断颈,似乎损了刀锋,那武士正抚着刀,一脸痛惜。陈兴华悠悠道:“这日本人的心志,就如刀锋,俗话说,过刚易折……”
振甫信平痛哭流涕地道:“这怎么办啊,这怎么办啊?幕府绝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陈上使,你不仅让我们振甫家左右为难,也让在日本的数十万中国人彷徨无依啊。”
陈兴华面无表情地道:“等你想清楚了自己到底是谁,到时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陈兴华是拂袖而去了,范四海有些不忍,拉起振甫信平道:“就算要两国和睦,亲如一家,也必须跨过太多的槛。就像我们英华,别看现在是一国,以前大家也揣着无数仇怨。我范家曾经是英华之敌,我的儿子被流遣勃泥,还有两年刑期呢。”
罗五桂也在一边道:“没错,就说我的上司白延鼎,他之前跟伏波军都统制郑永还是生死仇家,彼此都欠了不少人命,可最终大家不还是走在一起了?”
振甫信平泪眼婆娑地道:“那到底要付出多大代价,苦难要持续多久?”
范四海摊手:“那就看幕府能不能看清现实,愿意跟我们英华一同去谋福贵了。”
振甫信平稍稍解了心结,开始盘算着通过自己一家,以及旅居在日的中国人,向幕府传导两国友好睦邻的呼声。
看着他的背影,罗五桂嘀咕道:“他还当真了?”
德川吉宗是清醒的,又拖了几天,见使团态度毫无变化,他终于传递出了强硬以对的信号,宣布驱逐中国使团。日本的国格不容侵犯,幕府的尊严不容侵犯,不然他没办法继续在二百七十多家藩主面前维持幕府的权威。
“我们会回来的,两个月之后,我们会回到江户湾,到那时,相信将军阁下会改变心意。”
陈兴华丢下了这么一句狠话,带着使团上了船,这绝不是场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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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魔龙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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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魔龙入侵
圣道九年六月,陈兴华使团心满意足地回到种子岛,白延鼎也心满意足地开始备战。
江户城,德川吉宗被陈兴华丢下的狠话吓住,中国占了琉球,舰队甚至已驻泊种子岛,这消息他是知道的,这狠话绝不是虚言。他一边大骂这帮中国人毫无祖宗礼仪,一边也止不住地流汗,真是要打仗啊……
如果陈兴华说的不是两个月而是两年,德川吉宗还真要派快船追上陈兴华,放低姿态重新再谈。因为这意味着大英要尽起大军,以击败西班牙人,占领吕宋的强大国力来看,日本毫无希望。可只是两个月……这意味着日本还不是大英的重点目标,只会以琉球现有的海陆军力进犯。跟巨人的一根手指头对战,前景并不是绝对黑暗。
说到底,大英何等强大,都是传言,没有亲身体验,上到德川吉宗,下到幕府群臣,都不认为日本毫无抵抗之力。现在还不是举国前来,战意渐渐从胸腔中涌起,驱散了畏惧,胀满了整个身心。
打个平手,甚至小胜,然后再低头,这样就能绝了中国的野望,读透中国的史书,这样的套路可是比比皆是啊。
思路确定,幕府就紧急运转起来。江户湾在浦贺(横须贺东靠海处)附近海峡最窄,幕府在这里设有炮台。十来门发射不到十斤重弹丸的国崩,估计还不足以封锁海峡,幕府又紧急从其他地方调运了八门国崩,安置在了浦贺炮台上,由此心中安定了不少。
光靠炮台也不行,幕府又集结所有能搜罗到和赶得到江户湾的战船,甚至将幕府那条作为将军座船的安宅船都拿了出来,加装大筒,安置铁炮队,作为船队主力。听说大英国崩很犀利,又紧急加装铁甲,再现了战国时代的铁甲船。
为防备陆上进攻,幕府还集结了上万足轻,驻守在三浦、横须贺、神奈川和江户一线,其中有三千铁炮队,这样的力量,就算来犯敌军超过万人,也足以抵御。
从江户城到江户湾,幕府、各藩和町民们上下一心,火热备战,当年整个日本合力抵御蒙古人入侵的历史似乎又在重演。幕府还向各藩广发通告,两个月时间太紧,来不及汇聚各藩军队,就没必要出人了,可金银却是需要的。
幕府的将军令传遍整个日本,可传到萨摩藩的文书却是严厉的斥责和问罪。大英使节是萨摩藩带到江户的,最初也只是说来谈琉球宗主权,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萨摩藩是不是已经跟大英勾结,要图谋整个天下?这事仅靠岛津盛常的脑袋可说不清,而且玉里良还为萨摩藩武士袭击大英使节,也将脑袋给了大英,更让幕府对萨摩藩的立场表示怀疑。
鹿儿岛城,岛津继丰放下幕府的问罪文书,又拿起英华送来的问罪文书,他甚至都有将家主之位传给儿子岛津宗信的打算,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真是太折磨人了。
他再次向亲信高桥义廉问计,高桥义廉无奈地道:“殿即便退位,甚至自裁,都不足以取信幕府,除非再减藩削封。可如果幕府战败,要向中国低头,我们萨摩藩又必将被幕府献出来,以取悦中国……”
如果不是萨摩藩上下都固守“义理”,不愿也不敢背弃日本这个“天下”,岛津继丰早就向陈兴华请降了。打?萨摩藩早跟大英打过,一藩凑出来的精锐,被人家用小指头当蝼蚁一般地摁死在了奄美群岛上。萨摩藩上下对幕府迎战大英的前景一点也不看好,幕府就是死路一条。
高桥义廉的话绝了岛津继丰倒向幕府的念头,他已经清楚,萨摩藩栽进了大英给他们挖的大坑里,这个坑太深,一藩填进去都爬不出来……
“萨摩藩已处于绝地,可幕府的处境不也是一样?殿,一旦幕府战败,天下之势将会大变!为了不让天下分崩离析,为了我们萨摩藩的未来,我们只能迎难而上,将这一场灾难,当作振兴本藩的机遇!”
接着高桥义廉两眼赤红地说着,这些话他已经憋了很久。
“能挽救日本的,到时候只有我们萨摩藩!”
这句话彻底打动了岛津继丰,他终于作出了决定……继续骑墙。
苦逼的萨摩藩,动员了一藩上下,捐献出所有金银,奉献给幕府,与此同时,岛津继丰又委任高桥义廉为通事家老,以献质为名来到北洋舰队,希望能观望战事,以便在战事结束后能第一时间决定萨摩藩的政策。
“日本跟满清不同,他们学起来很快的,萨摩藩的守军都已经在更换燧发枪,研究小炮。咱们这次打痛了他们,还要逼他们通商,就不怕他们有样学样,以后找咱们报仇?”
白延鼎有些顾虑,显然他已经不把此战当回事了,根据海军情报司的判断,以及使团在江户城的观察,只在战场上击败幕府,不深入日本领土,不去占江户城的话,这一战毫无悬念,除非北洋舰队官兵全体吃河豚吃死了。
“日本和满清的根底当然不同,但还是有类同之处,比如幕府和天皇的大义合不到一起……至于找咱们报仇,就看日本人怎么认识这一败了。昔日我大唐征战四方,异族效力者芸芸,都以成为大唐人而自豪。今日我英华崛起,要跟欧罗巴列强分踞东西,难道我们连重现大唐风采的心气都没有,非要忌惮这么一个小国么?”
冯静尧带着一种彻悟的淡然,如此回答着,可陈兴华、罗五桂和范四海在江户见识了日本人的脾性,对这话暗自摇头。
就在中日双方摩拳擦掌,准备一战时,江南也正焰火冲天,黑烟缭绕。
这不是真刀实枪的战争,而是又一场诛心之战。
江浙总督李绂终于忍不住了,英华自龙门发动的文攻让他寝食难安,商货流通还只是聚利到了英华,朝廷和他甚至还能通过设立厘金局从中分利。可眼下这般文攻却是把人心,读书人的人心聚到了英华,这可是朝廷的根基和他能依旧在江南立足的依凭。
通过大义社等暗中力量遏制文攻的行动不仅收效不大,还让大义社等组织浮出水面,力量大损。而且以读书人为主的大义社自身也遭英华文攻侵蚀,那些大义社的书生,都把书拿回家藏着,就缴上来一些不痛不痒的小册子……
李绂不惜冒着激怒龙门江南行营的巨大风险,以官府力量,发动了收缴“**”的“清风正化”运动。他当然不敢明着针对英华,而是宣称民间淫秽之风盛行,不整顿是不行了!为了老百姓的道德着想,为了纠正社会的风化,江浙两省,全面清查“**”。
民间本就盛行的“手抄本”顿时遭难,而从南面传入的书虽不在明面的清单上,州县官府却受了李绂密令,将其作为重点一一清查。特别是那些讲天道的书,比如圣道皇帝亲著的《天人三论》,段国师所著的《真理学》,以及解释英华国理的《皇英君宪释疏》,一本都不容错过!而那些融汇上古先秦百家的“当道之学”,也是重点清查对象。至于讲述西洋学问的书,倒没怎么注意,毕竟能看得懂的人太少,流传还不广。
松江、苏州、镇江、江宁,甚至年羹尧把控的杭州,都连日黑烟不断,数万乃至十数万本书籍就此化为灰烬。江浙读书人和民人在一边冷眼旁观,连平日对英华最为憎恨的人,也都颇有微词,觉得这般手段落了下乘,散了人心。
之前李卫在江南烧书杀人,那是惩治反贼,消解反心。可如今这些书,虽然言语忌讳,却都是就事论事在谈天道,讲学问的。是不是歪理邪说,总得有一番辩论驳斥,如此才能安人心,否则雍正为何要将《大义觉迷录》广发天下?这就是讲道理,立人心嘛。如今你李绂胡乱找个借口,鬼鬼祟祟的,说烧就烧了,民心怎么能服呢?
面对各地官员的疑问,以及士林的责问,李绂沉默以对。辨驳?道理越辩越混杂不清,反而乱了人心,而且南面涌来的著述不是一家学理,而是无数家,双拳难敌四手,君臣大义,就是不容辩,不容他论的!
李绂很快发现,自己忽视了一桩人心,那是人之天性。你越禁,民人越好奇。原本对南面之论不怎么在意的人,也都四下找着漏网之鱼,想要看看这些学问到底有什么奇妙之处,能让朝廷和官府如此忌惮。
他更发现,自己忽视了南蛮文攻的实力,十数万本书烧了,这没什么,英华一国的印坊反而高呼市场兴旺,不少印坊直接搬来了龙门,用铅活字技术,转轮印机,加上廉价纸张,疯狂印书。十来万本算什么?现在一台印机一天就能印数百本,出书的瓶颈反而卡在了装订上。
六月下旬,更便宜,更海量的书籍很快出现在江南各地,正应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更盛”那话。李绂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继续压着州县继续清扫,不让这些书出现在官面上。
可李绂并不清楚,刘兴纯终于消化完江南行营的工作,开始将精力投向他的“正业”,靠着龙门的几个州县,基层的衙役丁差,已经开始为新的东主效劳……
李绂头大的同时,黄埔政事堂,第二任首辅汤右曾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裂成了碎片。
“官家,日本要战,江南要战,湖广江西要战,四川藏地要战,还有缅甸、马六甲和爪哇,这这……这是丧心病狂啊!”
被枢密院送来的战事通报吓住,汤右曾脑子都吓麻了,对前来问政的李肆这般逼问,用词都已顾不上思虑。
李肆微微一笑:“忍了四年,现在再也忍不住,一国之力倾泻而出,自然是这般景象。你别怕,四年前这么干还真是丧心病狂,可现在……咱们打得起!”
接着他叹气:“我也不想这么散乱,八面出击,可眼下这形势,不打也不行了。”
再拍拍汤右曾的肩膀:“汤相啊,李相未尽之业,就靠你来撑着了。”
汤右曾陷入痴呆状,李朱绶是干什么的?背黑锅的啊,眼下这一国八面大战,他汤右曾要干什么?自然要背更大更沉重的黑锅……
一颗心正向下沉,忽然想到卸任的李朱绶转任白城学院院长,跟段国师陈元龙一般人整日逍遥,心气骤然提振起来,也好啊,背完这口黑锅,就能如李朱绶那般逍遥自在了。
安定下来,汤右曾开始审查枢密院的战事通报,政事堂虽不管军务,可辖下兵部卫部以及商部工部,都要从人财物等各方面配合军事,也有太多工作要作。
江西湖广兵站事、四川马事、南洋征调民船事以及《兵备法》的全面启动,一件件文书批下去,再瞅到通报中的日本事务,汤右曾脑子里就滑过去一个念头,日本……有什么好打的?估计也就是教训一下,政事堂管不到通事馆,这事根本就不必操心。
圣道九年八月八日,这是一个好日子,日本史书所称的“魔龙入侵”就发生在这一天。
黑红相间的船体,绘着双身团龙的巨大船帆入云,四艘巨大战舰如从地域缝隙中冲出的魔龙,劈入风平浪静的江户湾,跟在四艘巨舰后面的还有十五艘小型战舰,可每一艘都比幕府这边的铁甲安宅船都大。
上百艘关船,载着近万桨手和士兵,呆呆看着这支舰队破浪而来。浦贺冲方向响起英勇不屈的炮声,国崩的威力立即显现,巨大的声响似乎要撕裂天空,十多条水柱在海面升起,将所有人正坠落的心脏提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可接着,从那黑红战舰上喷射出来的密集烟柱,就将他们正在昂扬的心脏给击碎了。
四十门三十斤炮,二十四门二十斤炮,六十门十二斤炮,这仅仅只是舰队船身一侧的火炮数量,还不计有特殊用途的两寸三寸炮。日本一国,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密集的炮声,更没有听到过二十斤乃至三十斤炮这种重炮的低沉轰鸣,而浦贺炮台被升腾的巨大烟柱包裹住,景象也足以说明这些“国崩”的威力。
“天倾……天倾了!”
“海裂……海裂了!”
“魔王的军队,一定是魔王的军队!”
“那是魔龙!萨摩人说得没错,魔龙来了!”
幕府的武士和兵丁们绝望地叫喊着,当第二轮炮击覆盖了浦贺冲时,聚集在十来里外海面的幕府船队,再没一个人是立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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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轰开日本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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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轰开日本之门
“中国人的魔龙自海上而来,在江户湾鸣雷喷焰,天地崩裂,所有人都趴在了甲板上,除了一个人,是沼田殿”
“他还稳稳地站着,用哀伤和深刻的目光注视着远方的魔龙。然后他大声对我们说:‘站起来都站起来死也要站着,向叩开日本国门的恩人致敬用我们的性命致敬’”
“我们都哭喊着说,大番头,这是魔龙,这是敌人,为什么要向敌人致敬?”
“沼田殿的目光像肋差一样,刺入了我们的心脏,他低沉地说:‘幕府锁国快九十年了,整个日本都在沉睡,外面的世界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我们一无所知。现在中国人来了,他们挣脱了满清的奴役,重新恢复了汉唐和大明的风采,重新成为我们崇仰和学习的榜样,这样伟大的时刻,为什么不向他们致敬?’”
“沼田殿举起手臂高喊:‘这样伟大的时刻,必将写进历史趴着的你们,在史书里会是怎样的面目呢?子孙后辈,又会怎么说我们这些离得最近的祖辈呢?在这个伟大时刻,跟吓破了胆的猴子一样惊慌失措,被当作小丑一般嘲笑吗?不我们要全力一战用我们的生命,用武士的荣耀,让这个伟大的时刻更加神圣’”
“沼田殿的身影变得无比高大,他鼓舞起了我们的勇气,让我们有了奋战的觉悟。这是日本开国的一战,我们要用自己的血,告诉所有人,这一刻不容忘记”
“和菊丸升帆,桨手们奋力划着长桨,迎着日光,在天照大神的注视下,向中国魔龙发动了决死冲锋。在和菊丸的带领下,数百艘战船也勇敢地破浪前行,我们知道这一战必将失败,我们也知道,这一战后,日本国门就会打开,我们的子孙后辈会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日本也会走上全新的道路。我们不是阻挡这样的未来,我们为之而死的信念是,让日本更加珍惜这样的未来,让我们武士的荣耀也能留在未来……”
若干年后,日本出版了专门讲述享保十一年八月八日“魔龙入侵事件”的官方史书,名为《龙吼之日》。书中记述了幸存者坂本正幸的回忆,他是幕府大番,负责江户城警备治安的大番头沼田光泰的部下。
坂本正幸的讲述明显被修饰过了,带着浓烈的“后幕府”气息,大番头沼田光泰成了一位目光穿透时空的先知,而他的死战更染上了一丝神圣的殉难之气。
在真实的历史里,这一天的沼田光泰已经对自己的身后之名有所预料,但一样的结局,不一样的原因,他绝没料到,自己被当作日本英雄尊崇,只是幕府和后人不想让这一战变成“螳臂挡车”的演绎。
“这样的船我们见过,这样的国崩我们也见过,就只是船大了一点,炮多了一些而已和菊丸披挂着铁甲,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诸君身为武士,获取战功,不是一辈子的梦想吗?还犹豫什么呢?冲上去靠上它们,高举我们的太刀像须佐之男斩杀八歧大蛇一样,斩断魔龙的头颅”
沼田光泰拔刀怒吼,驱策这艘铁甲安宅船,迎着魔龙冲去。和菊丸的英勇也鼓舞了其他战船,十多艘战船跟在了后面。
“没完全吓住他们呢……”
北洋舰队旗舰淮河号上,白延鼎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
“百多年前,日本诸侯争霸时,也曾经仿造过葡萄牙跟荷兰人的帆船,虽然锁国多年,也不算太陌生。大概他们觉得,靠着那条铁船,还有一战之力吧。”
范四海凑嘴道,的确,尽管四艘两千料巡洋舰,十五艘六百料海鲤护卫舰在这里已是无可匹敌的力量,尽管战舰形貌很有震慑感,尽管百多门火炮的齐鸣震天地,但终究都是日本人可理解之物。
日本战国时期,已有不少大名仿造荷兰和葡萄牙帆船,不列颠人三浦按针更给德川家康造过两艘西洋帆船,被幕府用来充当江户湾警备船。幕府锁国后,禁止再造大船,海上力量再无发展,但对日本人来说,这种高桅大帆的海船还不算陌生。
如沼田光泰所说的那样,“中国魔龙”仅仅只是船大一些,炮大一些……而已,但很快,他们就为这个“而已”付出了代价,流的血也远比李肆前世日本在一百多年后所遭遇的“黑船入侵”多得多。
和菊丸披挂着铁板,像一只黑黢黢的乌龟一样,缓缓迎上来,十多艘关船跟在后面,这群英勇无畏的迎战者成了北洋舰队最佳的演习目标。
留下了海鲤护卫舰继续轰击浦贺炮台,四艘巡洋舰继续保持着一字长蛇阵,驶入江户湾深处。此时北洋舰队还未完全掌握江户湾的水文,只有这条航路安全,但在北洋舰队看来,跟这群日本战船作战,完全没有机动的必要。
和菊丸带着十多艘关船冲在前面,后面数十艘战船醒过神来,也纷纷跟了上来,自半空俯瞰,乌泱泱一大群兔子朝四匹狼冲去。
“快再快一点”
和菊丸号的楯板挂着铁板,沼田光泰一边透过楯板的孔眼向外观察,一边嚷个不停,离“魔龙”的头船已经只有五六里远,高大的船帆下,那尖耸而出的船首斜桅已经清晰可见。
可惜,不管是安宅船还是关船,风帆都只是辅助动力,全靠划桨。此时的日本,海战水平极其落后,曾经是海战主力的安宅船,那平直楯板还兼具靠船接舷的功用,楯板后聚着上百铁炮手和数十名持刀武士,就等着靠上敌船作战,对速度完全没什么概念,跑那么快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靠在一起打么?
轰……
沼田光泰还怀着极大的希望,勇气只要有勇气,万难都能排除这一战未必会输身为幕府大番头,平日守备江户城,战时就是先锋将,他熟读过中日朝鲜战争的历史。强大的中**队,在勇气十足的日本武士前溃退,战史中不乏这样的例子。
可他的勇气却被猛然在船侧拔起的水柱给冰冷了,那是什么国崩啊,这么远都能打过来?
轰轰……
持续不断的水柱升腾而起,离和菊丸越来越近,船上的武士们骚动起来,这不是他们熟悉的战争,还没见着敌人的脸面,就置身于炮火之中,这感觉太不好了。
“不愧是中国人,国崩还是那样厉害……”
沼田光泰感叹着,下意识地想起了国中武士对朝鲜战争败因的总结,那就是中国大炮太厉害。
咚……
感叹还留着一丝尾巴,就喷溅出了一股直直的血线,沼田光泰整个人倒撞而出,疼痛的感觉还没传入,视神经已经将自己丢失的半边身体,外加连着那身体的血线,清晰无误地传入大脑。
楯板上露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铁皮卷边。木板崩裂,窟窿越来越小,沼田光泰摔在船板上,跟另外几具已经肢残骨裂的尸体躺在了一起。
幕府方总大将沼田光泰中了大彩,在冲击“魔龙”的路途中,被“魔龙吐息”一炮命中,这也是中方打中和菊丸的第一发炮弹。
“是我打中的”
“放屁我特意晚了三秒才开火,那是我的炮”
四五里外,排头的海河号船首向外伸出了两个半圆台子,如鱼眼一般,分外醒目,分立在船首斜桅左右。两门三寸炮立在台子上,炮口正冒着青烟。两名副尉相距几步,正面红耳赤地争着功劳。
长官自顾自地争着,炮手自顾自地开火,互不影响。
“**,一发炮弹五两银子啊……”
海河号的舵台上,罗五桂举着望远镜,心痛地数着水柱。
苏比克海战后,遭李肆问责,佛山制造局加紧了对线膛炮的研发,如今两寸炮已经普遍装备,三寸炮也装上了巡洋舰和战列舰,成为海军又一项犀利的辅助武器。
没错,只是辅助武器,如果不是这种炮打得远,打得准,而且能透厚实船板,海军还不怎么情愿装这种炮。
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来靠滑膛前装炮已经足以压倒对手,如今有了蒸汽机,直接在炮坯上开膛,火炮成品率大大上升,射程和精度也比以前提高了。
其次是线膛炮维护工作比滑膛炮麻烦,打个几十发就要彻底清理炮膛,还要仔细检查膛线的磨损情况,用起来麻烦。
第三则是关键原因,因为还必须用黄铜底座,炮弹很贵,一发三寸炮的炮弹可以买十多发三十斤炮的炮弹。
如果说一发三寸炮的炮弹威力胜过十发三十斤炮的炮弹,那也还算值,可这就冒出了第四个问题。专门研发的开花弹还不成熟,三寸炮依旧只能发射实心弹,这种只能在对方船身上打出窟窿来的炮,威力自然远不如能砸烂大片船板,砸断船肋的圆弹管用。
因此大多数舰长都只将线膛炮当作辅助武器,海河号上装了四门,船头两门,船尾两门,用来远距离威吓。透过望远镜,看到碎木在对方的铁甲安宅船上飞洒,罗五桂心想,这三寸炮还是有它的用处。
在船头两名炮长的争吵中,大约有十来发炮弹命中了和菊丸号,实际造成的杀伤力很小,除了倒霉的沼田光泰之外,也就死伤不到二十人。
离着对方还有三四里地,就被犀利的炮火命中,就连楯板上披着的铁甲都不管用,再加上总大将在第一炮里就升了天,这让和菊丸号上的士兵和武士被巨大的恐慌裹住。
他们吵嚷着赶紧转舵,可笨重的安宅船哪里能那么容易掉头?
当和菊丸拉着一条弧线,缓缓转头时,海河号已经驶到离它不到两里的距离,舰身前侧上甲板的二十斤炮组,炮甲板的三十斤炮组绝不愿放过这个进入射角,步履蹒跚的好目标,虽然有点远,两里……远在海军滑膛炮射表范围之外。
对老炮手来说,这点距离不算啥,陆军火炮的射表可是海军火炮的两倍。之所以海军定这么短的射程,全来自与西班牙、荷兰人作战的经验,今天对战的是日本人,就没必要死抱规矩了。
没等罗五桂下令,炮组就自发地开了炮,罗五桂也只是嘟嚷了一句:“这些目无军纪的王八蛋”,然后就专心地观察起弹着点。这是北洋舰队,英华四洋舰队里最晚诞生的一只舰队,如初生的牛犊,这点莽撞和毛躁就不必苛求了。
海河号的莽撞给和菊丸带来了巨大的苦难,之前的三寸炮是封喉剑,铁板开了窟窿,人身撕裂,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再没什么余波。而这一阵远距离轰击,十多发炮弹里只有一发命中,还只是发二十斤炮弹,却带起了轰隆的连绵碎响,和菊丸号上层那方方正正的楯台被砸烂了一只角,十多人带着大量碎木和铁板崩飞,在船身上绽开一团礼花。
“利索点这头大的咱们海河号得全吃下了,一口汤都不给后面的”
罗五桂朝话筒高声喊着,宣判了和菊丸号的死刑。
修长而优雅的巡洋舰驶过因为极度慌乱,正在缓缓打转的和菊丸号,相隔半里不到,“铁甲船”上传来的混杂哭喊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也有被日本人称呼为“大筒”的弗朗机炮在轰鸣,一些陷入狂热的铁炮手正徒劳地发射着火绳枪。
他们已经挨了好几发炮弹,那层铁板挡不住三寸炮的穿透,也挡不住二十斤、三十斤炮的圆弹轰击,往往是铁板没崩裂,就已带着固定铁板的螺栓上了天。
海河号此时反而停火了,像是一位冷冷注视着敌人垂死挣扎的武者,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炮甲板的十门三十斤炮,上甲板的六门二十斤炮,以极为短暂的间隙,**出了一道弹雨。
哗啦啦……
不到五百料的这艘安宅船被沸腾的水柱包裹,铁板木片从水幕中飞出,当水柱跌落时,海绵上已经见不到完整的船身,就只剩下两截分解为怪异模样的人造物,头尾朝上腰身朝下地向水下沉去。
“白总领说……不给后面的留吃的,当心以后海河号永远垫底。”
“小气鬼”
信号兵传递来旗舰的命令,罗五桂骂骂咧咧地下令海河号转舵让路。
日本官史将这场战斗称呼为“江户湾海战”,可对英华海军而言,这不是一场战争。和菊丸号的小炮火枪是整场“冲突”里,北洋舰队所遭遇的最激烈“抵抗”。之后那些关船,根本就是被单方面轰击的炮靶子,被巡洋舰屠杀了十来艘,再被护卫舰群压上来,终于全面崩溃,如丧家之犬,朝着江户湾深处奔逃。
“江户湾海战”,日本史书记载,幕府军损失二十六艘战船,战死四百六十三人,被俘二百一十七人,而中国方面,将失足落水的,火炮灼手的,甚至因战舰转舵而摔伤的全算在一起,伤八人……
白延鼎下令舰队止步,不仅因为江户湾深处水文不熟,浦贺炮台的威胁也没完全解除。
“还是要登陆浦贺,占了他们炮台才行,陆战不可避免,战斗才刚刚开始”
八日下午,浦贺冲附近海面再无一艘幕府战船,只剩下满目残骸,白延鼎用无比凝重的语气,向部下交代着。
冯静尧、陈兴华,以及北洋舰队,都不认为仅仅海战就能让幕府低头,必须从陆地上施加压力。但陆战就有风险了,北洋舰队目前没有配属成建制的伏波军,只有随船的零散兵力,凑起来不过三百人。
只要活动范围不超越舰炮射程,这点兵力也够了,用来占炮台问题不大,可众人都读过中日朝鲜战争的史料,知道日本人陆战凶悍,送伏波军上岸时还确实捏了把汗。
出人意料的是,这股小部队上岸没遭遇任何抵抗,占领炮台的行动也非常顺利,还抓了一百多被轰得耳目流血的幕府兵。
从俘虏口中得知从三浦到江户一线有上万幕府军,舰队又紧张了,再凑出六百水手,送了几门炮上岸,连夜构建工事。
一夜无事,直到凌晨,几个领导熬了一夜,两眼血丝,满心不解,日本人呢?幕府的人呢?都蒸发了?
北洋舰队这一夜熬得辛苦,可江户城一夜更是没安生住,城中彻夜喧嚣。江户城被逃回来的幕府船队的惨状吓呆了,驻在城中的藩主家眷,江户町的町民,屁滚尿流地收拾着行囊,要北逃入山。
德川吉宗更是魂飞魄散,第一反应就是将三浦、横须贺和神奈川一线的部队调回来,固守江户城。
“我……该巡行京都吗?”。
深夜,德川吉宗两眼发红地问大老酒井时纲,他是不是该逃出江户城。败阵回来的武士将战况一五一十地作了交代,就四个字:螳臂挡车。英勇无畏的沼田光泰大番头,在离魔龙战舰还有四五里远的地方,就被凌空轰死,这样的力量根本无法抵御。
“京都……离界港不远,出了江户城的将军,也不再是将军。”
酒井时纲委婉地提醒着,魔龙自海上来,除非潜逃到深山里,否则哪都不是容身之处,而逃出城的将军,还能维持幕府的权威吗?
“那么……我们就等着上使来吧,看看他们又要开出怎样的条件。”
德川吉宗压抑着潮涌的畏惧和不甘,低声这么说着。他是位很有抱负的将军,上任就掀起了享保改革,让暮气沉沉的幕府似乎又重新焕发了生机,可就在宏图大业刚刚展开的时候,却被魔龙粗暴地打断。
就因为他有抱负,他才能冷静下来,“如今大家都畏惧魔龙的强大,幕府要死战,大家都不愿出力。如果中国使节提出了屈辱的条件,到那时,说不定幕府还能汇聚起人心,跟中国决死一战……”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告诉自己,这绝不是怯懦,就这么安慰了一整夜……
德川吉宗等了一个夜晚,一个白天,再一个夜晚,始终没能合眼,冯静尧等人也等了两个夜晚,一个白天,到八月十日凌晨,双方都觉有些奇怪。
中午,众人正在讨论挥兵城下,炮轰江户,幕府的使节终于来了,是一个年轻人,自称是幕府书屋奉行青木昆阳,见到冯静尧等人,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下国有罪”
青木昆阳浑身打着哆嗦,高声喊着,泪流满面,可一张脸却笑得如花儿一般灿烂。
“我x本,终于要跟随中国,走上荣耀之道了”
他嘴里还这么嚷嚷着,冯静尧等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第六百四十五章轰开日本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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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日本的历史新篇
江户城幕府御所,幕府大老酒井时纲跪伏在陈兴华身前,恭恭敬敬地道:“上国降下雷霆,公方样受惊,正病卧在chuáng……”
德川吉宗确实受了惊吓,但说什么病卧在chuáng,就明显是推脱了。3∴35686688//这次他可不敢再亲自出面,中国使节必然会提出比上次还苛刻的条件,作为最后决策者,自然不能抛头lù面,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总得有个背黑锅的。
奉此大变,德川吉宗已经做好了退位隐居的打算,而酒井时纲也作好了切腹的准备,而他们的命运,都拴在了陈兴华的一张嘴上。
德川吉宗跟酒井时纲和几个老中讨论过了,打是不可能继续打下去了,江户湾海战已经折断了幕府的脊梁,如果再相持下去,引得大英攻江户城,他不得不逃,这一逃,幕府权威就会轰然垮塌。
为了幕府的将来,必须谈和,为此德川吉宗设定了底线,那就是全盘接受陈兴华之前提出的条件。接受日本国王印,向大英献书称臣,这反正只是面子,既然连大英的一根小指头都打不过,那就干脆俐落地不要这面子了。
而关于大英要求贡献人财物,幕府也决定以财物代替,对内就用“军支赔偿”的名义,至于财物从哪里出……酒井时纲看到跪坐在陈兴华背后的萨摩藩家臣高桥义廉,眼角顿时chōu搐起来,就从引狼入室的日jiān:萨摩藩身上出罢。
可德川吉宗强调过,这也是酒井时纲的建言,绝不签立任何文书!一旦立了正式文书,就会给各藩留下幕府“卖国”的把柄。幕府的权威也再维持不住。酒井时纲觉得这点不难做到,毕竟将军向大英皇帝称臣了,对方应该心满意足。
至于琉球的事,那份密约也只是萨摩藩bī琉球签的,幕府不过是追认。这事幕府就推给萨摩藩自己去处理。幕府再向大英皇帝申明,琉球是独立之国就好。
总之,把面子给足大英皇帝。幕府承担非正式的责任,一场灭国之灾就此消解,幕府也能向天下jiāo代。等到以后……幕府换了将军。这些承诺,这些责任,自然都可以不承认,因为这只是大英皇帝和当代将军的约定……
酒井时纲正转着这样的算盘,陈兴华道:“既然我回来了,要说的话也就跟上次不同了……”
酒井时纲心头咯噔一跳,暗道这必将是一场艰苦的谈判。
“这次我不再跟你们谈琉球的事,琉球献土内附。已是我天朝领地。”
陈兴华这一句出口,跪伏着的酒井时纲差点五体投地,什么!?大英如此蛮横。竟然直接吞了琉球!
他顿时汗透重衣,难道大英还要幕府割土?这可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这场谈判,还没谈就要失败,而自己注定要切腹么?
“原本我们也想分割日本,比如将九州或者四国纳入天朝辖下……”
果然如此!魔龙就是魔龙,太蛮横、太无耻了!
“但是……萨摩藩以全藩作保,希望维持日本的完整,我们从萨摩藩身上看到了你们日本人的气节,跟我们中国人一样。首发我们敬佩这样的美德,所以,我们放弃了这样的打算。”
萨摩藩!?是萨摩藩救了日本,救了我?
酒井时纲用眼角看向高桥义廉,就见对方也正跪伏在地,脑袋死死杵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像是无比兴奋。酒井时纲心中翻滚着感jī,可接着又是愤怒。你们萨摩藩,良心大大的坏了!你们是想挟英自重,自外于幕府!?
酒井时纲当然想不到,高桥义廉之所以发抖,不是兴奋,而是恐惧。江户湾海战,他就在淮河号上,眼见幕府的船队被屠杀,浦贺炮台被轰塌,他第一时间就向冯静尧和陈兴华传递了萨摩藩愿遵从大英使唤的意愿,唯一的要求就是确保日本完整。
那要求也不过是随口道来,可冯静尧跟其他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说,好啊,日本完整这一桩重任,就由你们萨摩藩背负了。
那时高桥义廉还晕乎乎地以为这是好事,现在陈兴华对着酒井时纲这么一说,他终于清醒了,萨摩藩从此就要脱离幕府体系,成为大英用来摆布日本的一枚棋子。这样的未来,不知是福是祸,高桥义廉无比恐惧。
懒得理会两个日本人的心思,陈兴华继续道:“既然萨摩藩让我们重新认识了日本,那么天朝对日本,也就有了新的处置……”
他将一叠厚厚文书丢了出来,再不说话,铺垫已经到了,现在就看对方的反应,他也相信,那反应会很jīng彩。
尽管陈兴华保证日本完整,这意味着双方继续打下去的可能xìng大减,但基于大英悍然吞并琉球的现实,酒井时纲怀着一颗如临深渊的忐忑之心,接过了那份文书,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快被这份文书压到了深渊之下。
用颤抖的手翻开文书,一页页看下去,酒井时纲的灵魂一尺尺从深渊里拔起来,甚至还感觉到了明媚的阳光正缕缕透下,怎么会这样?
两国约为兄弟之邦,世代友好,互不侵犯,互相扶持,平等互利……
两国互派公使,共商双方商贸、侨民及其他事务……
两国侨民事务,均需双方协商,以尊奉在国法律为先,和衷共济为协……
看到这些条目,酒井时纲心说昔日丰臣太阁远征朝鲜都没有实现的野望,如今被中国打上mén来,却竟然实现了,等等……
接着他就发现了奇怪的东西,“两国开放通商,自由来往。”
酒井时纲顿时面sè灰败,前几条根本就不是屈辱,甚至是胜利,可这一条。幕府是绝不会同意的。幕府就靠着锁国,才能维持对各藩的压制,才能将治权握在手里。一旦开放通商,就又回到了战国时代,其他藩必然崛起。这是幕府的命根。
可惜啊……
酒井时纲无比纠结,大英的要求他很理解,大英就是全面通商。来者不拒。既然双方约为友好之邦,日本不开放通商,那叫平等互利么?可大英国体是皇帝治政。国正体顺。而幕府治政,却因为头上还有个天皇,总是占不住大义……
听到酒井时纲小意地指出,开放通商这一条无法接受,陈兴华暗道,你们答应了,我们还不答应呢,这一条就是鱼饵而已。
他丢出来的文书。完全是《里斯本条约》的翻版,因为只是装样子,通事馆对文本修改不够用心。琉球事都是在收回澳mén的条款里,直接将澳mén改成了琉球。
关于日本的处置方案。早早就拟定好了,那就是通商缔约。但如何实现,直到打了这一仗,外加萨摩藩献上“诚意”后才补充完全。
通事馆早就拟定过“华夏九服”的外jiāo方针,时至如今,这个框架没变,框架里有些角sè变了位置。比如琉球,原本定为近三服的“泽”,可基于琉球的现实,以及关联日本的重要xìng,皇帝毅然下了决心,直接吞下,改为内三服的“延”。
在七月备战阶段,冯静尧就bī迫傀儡琉球王献上内附书表,然后全家去了黄埔当寓公。而琉球也转为北洋公司托管地,跟其他殖民公司一样经营,同时北洋舰队也以琉球为驻泊基地。至于琉球本地的人心,之前因为是不重视,所以不了解,现在重视了,皇帝也定了决心,区区十来万人,就不足为患。北洋公司从经济和政治两面下手,天主教祭祀也来了琉球,从人心下手,新设立的陆军动员师驻扎琉球,从武力下手,足以理顺琉球。
原本琉球关联日本,贸然吃下,会严重影响对日政策,可现在,正是借江户湾海战跟日本确立相互关系的关口,英华高举轻放,日本不但不会由琉球事而怀恨在心,反而会庆幸自己还能确保完整,不会成为英华扩张领土的目标。
而在通商事上,酒井时纲的反应就完全体现了幕府的政权根基,作为一个大义不在手的政权,历来都以封闭为传统,在这一点上,幕府跟满清确实很像,唯一不同的是,幕府终究是同族,即便日后社会分裂,也不会造成全面而jī烈的动dàng,日本的传统也不会被完全倾覆。
“是吗?我们跟葡萄牙就是这样的条款,既然你们不愿意接受,那就用暹罗的条款吧。”
陈兴华早有所料,再丢出一份文书。
暹罗是英华在南洋最为重要的棋子,当然,官面都用“伙伴”一词。英华尊重暹罗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不(直接)干涉暹罗内政,双方自由通商,同时还结成战略联盟,共同对付缅甸。通商什么的,都是很小而且很基础的条件。暹罗甚至还将面向西洋的一处港口租借给英华,作为英华西洋舰队的驻泊基地。
但为便利海关的管理,通商方面,暹罗指定曼谷为唯一的通商口岸,这只是技术需要。就如英华将黄埔、香港、泉州、福州指定为对外贸易口岸,而黄埔、漳州等地指定为南洋殖民地贸易口岸一样。
除去大英跟暹罗的各方面紧密合作,就双方国体,以及通商条款来看,酒井时纲非常满意。幕府锁国也不是完全锁上,通过长崎、对马等港口,日本一直在跟中国和朝鲜作生意。而萨摩藩通过琉球搞走sī,幕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太远,管不到,只要不太过分,让萨摩藩那帮苦bī能活下去,稳定九州也是好的。
但一些细节就需要商榷了,比如贸易额以及税务管理,以前幕府所列的贸易条款极为严苛,现在要尽数废除,也有太多顾忌,而且大英在这份条款里,明确地将萨摩藩作为通商口岸,这是直接挖幕府的墙角……幕府绝不容外藩能与强大的中国有正式来往。
酒井时纲还在挑三拣四,陈兴华一声冷哼:“是想让我再回去一趟么?”
得寸进尺,得寸进尺了……
酒井时纲清醒了,中国已施了恩,让了步,自己还这么贪,这谈判就继续不下去了,而自己也要为谈判破裂而切腹。
将陈兴华提出的暹罗方案转jiāo给德川吉宗,将军阁下一颗正浸泡在硫酸中的心也脱困而出,活过来了……可接着他又看到了不好的东西:萨摩藩。
“这是中国人扶持傀儡,暗中吞食我日本的yīn谋诡计!”
“太明显了!殿绝对不能答应!异日日本分裂,就因为这一条!”
在紧急会议上,不少重臣都坚决反对缔约,就因为里面夹着萨摩藩。
“约定的主旨就是两国平等,世代友好。因为琉球的事,萨摩藩跟中国有不一样的关系,特意将萨摩藩拉出来,也是中国一方必要的考虑。我们不能纯以险恶之心去揣度中国!”
“萨摩藩跟幕府本来就离得很远,走sī已经变成了正式的事,现在能摆在明处,幕府还能直接看,直接管,这其实是好事!”
一些实务派表达了不同意见,德川吉宗又左右为难起来。
“诸君!我早说过,中国乃礼仪之邦!日本只有跟着中国走,才能富国强民!现在中国提出的条约是这样平等而仁慈,放弃它就是日本的罪人!?”
青木昆阳jī动地说着,更让德川吉宗眼角直跳,日本?你想的就是日本,而不是我们幕府?
“如果我们不接受,这样的约定,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酒井时纲为了日本的利益,幕府的利益,自己的肚子,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大老都是这样的想法,德川吉宗脑子里正摇摆不定的天枰迅速倾斜,再回想起前几日江户城的恐慌,以及自己差点要逃出江户的遭遇,他苦着一张脸,沉沉点头。
第六百四十七章 八面出击!
《华日条约》,后世也被称为《江户条约》,在圣道九年七月十三日签署。从条约本身来看,这是一个堪称典范的两国友好条约,也是近代日本签署的第一个国家条约,而非以双方统治者的身份相互约定的古代和约。
除开两国友善的诸多官面词汇,条约核心有三点,一是中日平等相处,不是上国和下邦的关系。二是双方指定贸易通商地,保持有政fǔ监管的商贸往来。三是确认双方侨民管理的原则,将在华日人和在日华人区分出来。
基于这三点核心,幕府尽管被英华打得两脸肿胀,满头是包,也理直气壮地向国中宣布自己的胜利。能在中华上国面前争到平等地位,能在大军威bī下争到日本完整,这怎么都是丰功伟绩。
就一般日本人而言,这也是一场胜利,日本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对日本各派知识分子而言,这也是日本的胜利,因为日本国mén就此开了,日本也终于踏出了自己的天下,跟随中国,一起放眼看世界。
至于这核心之下的诸多细目,一般人注意不到,知识分子注意到了,也因为自己的屁股已坐稳一方,而故意忽略。
幕府在条约里确认琉球本为中国藩属,中国如何处置,日本毫无发言权。
幕府开列的通商口岸,除了长崎和界,还有种子岛,这事有些稀奇。种子岛根本不适合当商贸口岸,可种子岛是萨摩藩领地,幕府的税官只要在种子岛登记来往商船,人家实际在哪里下货jiāo易。幕府根本管不到,这其实是默许萨摩藩自主跟中国通商。
幕府承认英华为中国正朔,不承认满清政权,与满清断绝所有来往。这一条本就合乎日本人心理,他们也不把满清当作中国。此时只把满清当作“元寇”,暗中敌视。而当英华崛起,占了南方几处贸易口岸后。日本对满清更是没了什么往来。
这些细目,尤其是萨摩藩这一项,被条约冲满满涨涨的“亲善”气息掩住。一般人是看不透的。因此当日本人高呼自己的胜利时。英华这一边,不满的情绪正在扩散。
“幕府必须得保住,幕府没有握住大义,可以利用。《江户条约》不过是个入口,我们通过萨摩藩这道后mén,从容布局,即便日后日本大变,也能确保我们在日本能谋得大利。”
“我们在日本有什么大利?就眼前来说。日本有硫磺,有铜,白银虽然少了。黄金却还多。既是我们英华现在匮乏的军国之物,也是我们英华奠定新钱制的钱本之物。”
“看得长远一些。日本有人,日本现在就有近三千万人口,我们工商织造的货物,现在是在江南和南洋、西洋倾泻,未来呢?”
“从琉球就能看出,海外之地,人心与我华夏并非一体。地确实是利,但不看人心,就看地,那可就难以得利。jiāo趾最近的变luàn,不就很明显?只要经营得当,人心在我,以利下手,地终究是我们的。甚至到了那时,咱们还看不上那地那人,因为要失了原本的利。”
冯静尧对前来求助的白延鼎这么说着,白延鼎的压力很大,以罗五桂为首的舰队官兵对《江户条约》格外愤怒。尽管这一战谈不上什么流血牺牲,可终究流了汗,结果换来的是这么一份条约。官兵们都认为,即使不分割日本,也该仿效jiāo趾例,全面把控商权,就是要看到日本人谦卑恭顺地跪伏在自己脚下!
陈兴华道:“我们也知日本是真小人,但冯塞防也说得对,如果我英华自成泱泱气象,又何惧宵小作luàn?因此我们对日之策,是稳幕府,握萨摩,稳中应变,利化人心。~~”
“可必要的警惕绝不可少,枢密院最近要将海防司塞防司合并,然后对应四洋舰队,划分出四洋司,监管海疆事务变动。枢密院将设立一位从知事,分管四司,这是在下的新职。在这四司里,北洋司的工作就是紧盯日本动向。跟南洋司紧盯暹罗一样,换句话说,陛下是将日本视为潜在之敌和变luàn之地。”
“咱们在条约里留下了暗mén,同时还握住了萨摩藩,而陛下之所以决心吞下琉球,也是趁此机会,占住制控日本的前哨之地。在确信日本纳入我华夏体系之前,北洋舰队更以日本为主战目标。”
“可这番谋算,怎么能跟一般官兵和国中民人说呢?所以,我们只能说,中日亲善,只能说,日本人是好人,会乖乖听话。官兵和民人再不满,我们也只有受着,只能当好他们嘴里满腔仁义道德,不懂实务,误国卖国的官僚……”
陈兴华对范四海道:“老范,你也是要入朝的人了,去警告一下你那兄弟,他是武人,武人不得干政,这是陛下立国的铁律。这一国是武人推着陛下建起的,难道还想着去使唤陛下,该如何治国吗?”
陈兴华说得有点重,已确定要入枢密院南洋司,替代陈兴华的范四海赶紧点头。
白延鼎此时也清楚了《江户条约》的本质,但他不可能这么直白地泄lù给部下,部下的情绪就这么强压下去,着实有些犯难。
“当然,官兵的心气还是得护住的,就跟他们这么说,至少咱们这一战,是把琉球拿稳了。”
冯静尧这么说着,白延鼎还有些不解,拿稳了?尚敬王的三儿子和一些琉球重臣还在萨摩藩呢,怎么就……哦,对了,萨摩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萨摩藩了。
鹿儿岛城,尚穆和三司官土利和义见到了岛津继丰,不迭地问:“中国贼子被大殿打败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回琉球复国了?”
岛津继丰点了点头,一群武士就冲了上来,当武士刀的寒气渗透脖颈时,他终于带着一丝怜悯地开口道:“不管是小国。还是小藩,光是生存都很难啊,一旦站错了位置,就再没什么可追回的了。”
噗哧噗哧一阵钝响,尚穆等人的脑袋滚落在地。岛津继丰再道:“赶紧封好,急送给高桥,让他跟冯知事和陈上使尽快敲定好种子岛的租金!”
尽管被英华坑了一把。拖上了暗中对抗幕府的道路,可英华终究没bī迫幕府签订什么屈辱和约,萨摩藩不必背上卖国的罪责。而借《江户条约》。萨摩藩能跟英华名正言顺通商。为此租出种子岛为名义上的幕府和英华jiāo易地,每年坐收租金,这就能极大地缓解藩中财政。
以后跟英华来往还将更为频繁,合作更为密切,这样的利益,比在幕府压迫下占琉球的利益可大得多了,现在岛津继丰已经将这一番遭遇当作萨摩藩的转机。
正如高桥义廉所说的那样,跟魔龙紧密相处。异日日本变luàn,要收拾天下,还得靠萨摩藩!
不管是幕府还是萨摩藩。或者是冯静尧和陈兴华,都觉目的达到。各方心满意足,唯一不爽的就只有北洋舰队的官兵,但见到萨摩藩的人毕恭毕敬,自居下臣的态度,大家的心气也有稍稍舒缓,如高层所说,这一战终究是彻底解决了琉球问题,粘了一国好几年的琉球,终于不再是麻烦。
陈兴华带着一些人留在江户,继续确定《江户条约》细节,冯静尧和白延鼎带着舰队主力返回琉球。七月二十日这一天,德川吉宗亲自出面,江户空城,数十万人挤在码头和海岸边,热烈欢送北洋舰队,场面极为壮观。
“日本人真能礼敬华夏,奉我们为盟主,世代毕恭毕敬?”
“谁知道?但毕竟这是个好的开始。”
海河号上,罗五桂多少也明白了一些,但心中还有担忧,而范四海对前景也不是完全确定。
是啊,未来谁知道呢?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
回到琉球时,大家也发现,琉球也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陛下决心一下,日本那边的联系也斩断了,琉球人都绝望了。之前的琉球三司官蔡温该是明白大势不可逆,也改了态度,积极配合。”
临时代管琉球事务的郑永向冯静尧和陈兴华汇报工作,他一脸轻松,显然是为这个泥潭终于平定而高兴。
可从之前的傀儡管治,到吞并为英华领土,由北洋公司托管,这番变化很损人心,并不是水到渠成。幸亏有之前的经验教训,皇帝和枢密院等方面协力而上,总算没有大的动dàng。
首先是政治层面,将之前很有名望的蔡温和一帮华人士族拖出来,让他们认清形势,积极配合。
其次是经济层面,北洋公司吸纳琉球的富豪海商,让他们能分享琉球航路的利益,而不是将他们丢到利益圈之外。以公司层面出手,这一招影响最大,原本最有力量鼓动反luàn的一些势力全都服软了。
再次是人心层面,这也跟政治层面结合。天主教在琉球建起了天庙,以华夏血脉为根基,确定华人在琉球的特权。原本华人在琉球的政治和经济地位就很高,现在是作了制度确认。而对土人来说,只要跟华人有血缘往来,就能跟琉球土人脱离关系,享到好处。
再跟设立méng学、小学,所有官员都用华人等措施配合,琉球的人心渐渐被收住。这等于是以华人为脉络,将琉球社会重新梳理了一遍。
原本对英华进琉球有些抗拒的华人,因为政治上获得了特权,人心上由天庙获得了关联,经济上也由北洋公司加以照顾,跻身既得利益阶层,再没什么闹腾,成了英华稳定琉球的中坚。
而在琉球土著一面,虽然有很大一部分人因为跟华人有血缘关系,或者受过华文教育,也能攀附着进入新的利益格局,可终究还是有众多土著成了被压迫者。
伏bō军和陆军动员师要对付的就是这些人,而伏bō军还不怎么动手,真正下狠手的是这支在枢密院军籍编号为“陆军新编第六师”,大家都习惯地称呼为“琼州师”的部队,这支部队在sī底下,还被外人称呼为“旗人师”,师统制是桂真。
不到两个月里,琼州师杀了上万琉球土人,也是稳定琉球局势的功臣。琼州师的所有士兵,大部分军官,都来自旗人俘虏。他们被俘虏的时候,还多是家中“补丁”,十二年前那些广州旗营的官兵,一部分已经退役,一部分晋升为军官。
尽管他们都有了英华国民的身份,但曾为满清汉军旗人的耻辱,仍入巨大的包袱,死死压在他们背上。为此这支部队打仗格外凶悍,之前攻jiāo趾时,频频杀俘的就是这支部队的前身,如今到了琉球,放开手脚,更是肆无忌惮。
八月,一支奇奇怪怪的军队从北方船运到了琉球,头盔和甲胄鲜亮,不少人还背着靠旗,竟是日本军队。再看旗上的图案,太极图外加四shè的红条纹,既不是幕府军,也不是其他任何一藩的家纹。
“萨摩藩的军队,但因为是sī下派的,所以既不能打幕府的家纹,也不能打萨摩藩的家纹,所以就给他们安上了这么一面旗帜,算是……日本国旗吧。”
郑永对桂真这么说着,郑永和白正理不仅要带伏bō军走,也要带这支日本军队走,琉球还组建了一支小部队,也要跟着走,目标是马六甲。
桂真不忿地道:“连日本人和琉球人都用,我们可是正规军,让我们一师都蹲在琉球,真是太làng费了!”
郑永耸肩,“你们是陆军,我们是海军……”
望着战舰远去的帆影,桂真不甘到了极点,“四面八方都在打仗,我们却在琉球抓小偷强盗!真是太不公平了!难道官家和朝廷还在忌惮我们的身份,怀疑我们的忠诚!?”
部下们也都涌到桂真这里叫嚣,让桂真向国中请愿,他们在琉球是杀了不少人,可杀这些土著算什么功绩?当年扶南军杀了十多万高棉人,也只是扶南给赏,朝廷可不认战功的。
桂真的血书递进黄埔无涯宫,落到李肆书案上时,李肆拍拍自己的脑袋:“怎么把这么一个师忘了?”
接着他大怒:“枢密院是干什么吃的!?一边叫着兵力不足,一边又将一个整师丢在琉球那种地方!?”
主理枢密院事务的苏文采匆匆而来,一头是汗地道:“陛下……八面进军,事情太luàn,是臣督导无方……”
李肆此时也消了气,摇手道:“古往今来,也确实没有这番动兵之势,你们枢密院确实太忙了。但忙也要忙个条理,你好好整顿一下枢密院,别继续这样像没头苍蝇似的,分清楚主次!发下的战事大略,就已经定好了主次!”
苏文采舒了一口气,心说也好,咱就赌了这条命,押着枢密院,把这场八面出击的大战好好维持下去。
圣道九年八月,跟日本签订《江户条约》的事传入国中,却没jī起一点bō澜,因为这一国已经沸腾了。
皇帝陛下发布动员令,八面出击!打仗!打前所未有的大仗!
西北,打四川,目标是打到兰州。
北面,打荆州和南昌,实质是策应四川路线,牵制满清兵力。
东面已经打过了,琉球和日本。
主战场在西南和南面,南面是携手北大年的华人,要将荷兰人从马六甲彻底赶出去。为此不仅有陆战,海战更是关键。
西南则是缅甸,缅甸已跟不列颠人联手,之前通过暹罗和兰那打代理战争的力度已经不够,英华要卷袖子亲自上阵。这一面也是陆海并行,西洋舰队的设立正基于这项背景。
动静太大,战线太长,一国人心都安顿不住。(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八章
第六百四十八章
八月盛夏,日当正午,但凡树荫丛丛之处,都是鼎沸人声,吃饭的,喝茶的,闲磕牙的,歇脚的,都在树荫下纳凉。
广州县西关天庙本是一座土丘,自天庙重建后,买下了一直到江边的土地,广种高冠大木,多年下来,竟成闹市里的一处幽静之地。此时林中摆开一圈桌椅,正是天庙开的茶馆。
一桌半个时辰十文,茶水另计,便利的正是寻常人。靠着珠江一侧的布设则上了档次,竹林环绕,亭台临江,半个时辰一两银子,自然是富贵人专享。
不管是寻常人还是富贵人,绕着天庙洒开,各纳各的凉,各吃各的饭,而喧嚣声则hún杂在一起,分不出良庶贵贱。
“西北有羊有马!南洲知道吧!?官面叫大洋州,番禹鸟兽园的袋兽和树熊就是探险公司从那里抓回来的!据说那里草木繁茂,一望无垠,还没什么狮虎狼狐,最适合放牧。咱们国中缺马缺羊,皮货的价也一年比一年贵,那个什么大洋州联合公司憋足了劲地从北面贩运马种羊种,想到南州牧养,却总是不得力。为啥?鞑子拦着呗!官家说了,鞑子不落教,打!咱们打四川,就是这么来的。”
“打通了西北好啊,可以跟西北直接通商了,如果在南洲也养出羊马,这畜生的生意可就要兴隆起来了。看来咱们得多看看这方面的行当,对对,皮货!”
临江一间亭子里,一群穿着绚丽细绸,戴着员外巾子的人正侃得唾沫横飞,亭中石台上还丢着《工商快报》、《金鱼报》等读物,身后站了一圈肤sè黝黑的少年男nv,忙着给这些老爷们打扇沏茶。
“缅甸人杀了大明的永历帝,官家要替大明报仇。之前还是好言相劝,让他们纳贡称臣,认罪伏法。可缅甸人一点也不领情,还把代咱们传话的暹罗使节杀了。官家不想让咱们老百姓平白流血,只是招呼暹罗和jiāo趾人上去打。打了好几年,占了缅甸人老大一片地,那缅甸人就是个无赖泼皮,还是不认输。居然勾结西洋人,把暹罗和jiāo趾人打得大败,这下终于惹恼了官家,发大军征剿,缅甸人……没救了!”
“区区缅甸,就敢跟咱们叫板,也不掂量掂量份量,西洋人里最强的西班牙人都夹着尾巴从吕宋滚蛋了……”
“嘿!说到当年打吕宋,我们总司就是从那时候发起来的,咬牙买了条破船,jīng心修好了,给大军运送补给,现在已经有了十多条大船!眼下南洋不止是打缅甸,还要打马六甲,好机会啊,咱们哥几个是不是也凑个份子,自己来干?”
林子里,也有穿着布衣的朴素汉子聊得起劲,话语里既有豪情,也有憧憬。书mí群2
林子深处,一帮羽扇纶巾的书生却在相互争执,嗓mén扯得比外头的喧嚣还高。
“琉球和日本的首尾都还没有料理干净,一国就八面出击,亘古未有!忘战必危,好战必亡,眼下这番动静,已经不是好战,而是癫狂了!”
“怕是武人裹挟吧,咱们这一国,最早就是武人推着官家立起的,之前十来年都安安生生,现在会不会有了以武御国的想法?枢密院不入朝堂,终究是祸患啊。”
“不止是武人!西院的老爷们都是想着打仗的,靠着打仗,他们能供军械给养,靠着打仗,他们能买俘卖奴!靠着打仗,他们能夺矿产田地!东院那帮王八蛋怕是被他们收买了,竟然一声不吭,甚至同流合污!跟西院一起麻利地批了军债增股的法令,咱们得把东院都换下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帮麻衣士子情绪最为jī愤,看他们的装束,该是国中墨党。
“武人什么时候能定国策了?你们墨党不要老搞树敌同攻,挟民意自重这一套!这一套就是法术,当心惹了众怒!”
“不在其职,不谋其言!你们别老是以百姓自居,去街上问问百姓,有多少反对打仗的?肯定有,一百个里有三十个就不错了。西关这里,估计你还找不到十个,为啥?打服了缅甸,打通了西北,西关这里的织造坊生意就更好了!”
“我倒是不反对打,可八面出击,头尾难顾,总要出点岔子,官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另一群士子气质沉稳些,但思路却没凑在一起。
争吵声传入林中另一桌子,这桌人都是一脸疲惫,眼圈发黑,听到这些话,相视一笑,笑意里既有鄙夷也有无奈。见他们服sè虽朴素,面料却很考究,就忙着大吃大嚼,没有杂声,座次还排得很规整,以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为首。眼尖的人就能看出,这是一帮官爷。
“有些仗是压了很久,到现在不得不打,有些仗是提前打了,凑在一起,八面生风,也难怪国中不解。”
那年轻人吞下一只烧jī,才像是活了过来,喝了口茶,悠悠说道。
“郎中说得是,寻常人更怕八面为战,总有胜败,却不知本**事的底细。咱们兵备司现在头疼的已不是兵员不足,而是太多,战后该怎么疏遣安置的问题。”
“是啊,官家dòng烛先机,立国时就建了兵部、枢密院和总帅部三级兵制,分别主持训练营、警军、卫军、镖局和殖民地之军。只是将这些兵员汇聚起来,一国就有二十万能战之军,年前又订立《兵备法》,把训练营散为古时的征发之制,不计财税供养,要照着咱们兵备司这般动员下去,到年底能汇出百万大军!”
“问题就在这财税供养了,幸亏官家早有所备,留下了两千万预算额和五百万实银,不然咱们还没办法动得这么利索。前日东西两院批了军债转股,官家的预算才有了实银托底,否则这一仗还不知怎么打下去。”
“银子足了,才会八面出击嘛,如果东西两院扯皮,这银子没着落,八面出击恐怕就只有两面出击了。”
“光银子也不够啊,不仅得靠咱们动员官兵,组织师营,军械司也得有足够的库存武装官兵,瞧军械司那帮人,也不比咱们轻松,早前是满地luàn窜地核查各地的军械库,一发炮弹,一斤火yào都不放过。可现在又跟咱们一样,被如山的军械压住,就忙着调度来往了。前几年佛山制造局可没歇息,火枪大炮闷着头地造,现在正派上用场。”
长官说话了,下属们才纷纷开口,这些人竟是枢密院兵备司的官员,他们负责调遣和组织国中后备兵员,一国八面大战,最忙的就是他们了。
兵备司郎中是王久,老凤田村人,一般人并不清楚他的背景,他其实也算是李肆的弟子,百huā楼第一代楼主,死在雍正手下的王思莲就是他的母亲。
说到忙累,王久摇头道:“我们这点忙累还不算什么,眼下这一国最忙的是神通局里我那些师兄师弟。他们帮着后勤司打理辎重补给,如山的货物,得分发到各地,不能说一丝不差,怎么也要确保一厘不差,据说他们是一日换一副算盘,更没有神仙时间出来纳凉喘气……”
王久也是神通局里出来的,对组织运筹尤为jīng通,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管一司的资本。
正说话间,就听靠江一侧响起如cháo呼喊:“轮船!轮船来了!”
珠江上,一艘巨大的江船慢吞吞地顺流而下,船上既没有风帆,两侧也没有撸桨。船身两侧是两个大轮子,如宋时的车船一般,呼呼转着,搅起洁白水làng,而船中央还竖着一个烟囱,喷吐着浓浓黑烟。
船舷两侧站满了红衣身影,该是要出战南洋的红衣兵,两岸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即便是那些争吵的读书人,也都振臂呐喊,战争究竟给百姓带来的是苦还是乐,这事并不清楚,可为这一战而流血牺牲的,终究是武人,是这些红衣官兵,是他们在守护这一国,为这一国争利。
“加油!”
“万胜!”
民众的呼喊传入耳中,船上的官兵挥臂还礼,脸上原本的灰败蜡黄之sè也渐渐被红晕驱散。
“总算要换船了,这该死的轮船,这辈子绝对不乘了!”
轮船靠上青浦港码头,陆军新编第九师一百营前翼翼长侯全两脚发软地上了岸,嘴里还这么唠叨着。他都这样了,部下们更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下船就恨不得摊倒在地上。
“整队!整队!看看你们这些软脚虾,你们配穿这身红衣吗!?你们的官长呢!?就这hún帐模样,你们去南洋是杀敌呢还是铺路的?”
码头派驻有总帅部的调度官,见这些兵站都站不稳,顿时发了火。
“长官!这轮船一路抖个不停,把兄弟们的胆汁都抖出来了,现在还能站着,职下觉得已经不错了。”
侯全tǐngxiōng昂首,向这个外朗将调度官申辩着。
“已经不错了?这船抖点又怎么了?战场上地还抖呢,是不是觉得只要能站着,敌人就会自尽!?别老找理由!”
调度官当然不愿在这个校尉翼长面前失了威严,挥着马鞭继续训斥,侯全脸sè又青又白,苦不堪言地受着训,当调度官训斥够了,挥鞭示意谈话结束时,侯全觉得自己已经打赢了一场战争。
“他们也真是点背,搭上了这破船……”
看看那艘此刻已歇火停烟的轮船,调度官怜悯地摇摇头。蒸汽机已经用在了船上,将宋时的车船概念套上,就有了这明轮船。可惜的是,还有太多技术问题没有解决,比如船身的震动,比如还没研究出蒸汽回路,锅炉只能不断补充水,没办法出海,所以这艘船依旧只是试验xìng质,在江河里跑跑。眼下调度兵员物资,什么船都得用上,谁搭上这船,就只能自认倒霉。
侯全带着这一翼三百多人,顺着路牌指引,向青浦广场的集结地走去。此时的青浦码头已经成了大军营,火红的军衣几乎遮蔽了灰白地面,来来往往的官兵成千上万,他们这一翼人马进去,就如小溪汇入了海洋一般,没起一点bō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