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推倒!干翻!
【欧洲之行的最后一章了,马上就要转回南洋,迎接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圣道三年,将至四月,南洋上季风渐起,已有海船自南而北,航向古老的赛里斯,今日的中国。
台湾南面,小琉球屿,和风虽暖,湾里所泊十多条商船上的人们,胸膛却似被酷烈日头燎烤着,数百人都攀在船舷边,伸长了脖子,打探着外海。
那是三条三桅大船,都降了大半船帆,北二南一,相距半里对峙。船身随着海浪微微起伏,有如三位正摆足架势,准备发出凌厉一击的江湖高手。
“开炮!把那洋船轰烂!就知道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这下可是撞倒了铁板吧!”
“打得过么?那可是西班牙海军,不仅船坚炮利,听说还在美洲打惯了海盗。”
“有什么打不过的?早前荷兰人不就被揍老实了?年初不也有五条西班牙大船跑到东山岛外,被朝廷两条小海鲤给揍得屁滚尿流!?
眼下可是以二对一!”
“那是范家的船而已,这可是西班牙正经的海军战船,这次西班牙人可聚了几十条大船,眼前这一条不过是快哨而已。”
“咱们朝廷也有大船,有什么好怕的?”
跟其他商船的喧闹不同,某条船上沉寂一片,不管是水手,还是掌柜,都是脸色阴沉,目光暗冷。
扮作商贾的清廷澎湖总兵蓝廷祯冷哼道:
“南蛮可真是霸道,竟然插手台湾航路,此番若是再不吃亏,闽台海疆,怕是要尽入其手!”
蓝廷祯的族弟,充任他幕僚的蓝鼎元安慰道:“西班牙人船坚炮利,南蛮该是讨不着好处的。”
蓝廷祯语气很是纠结:“闽台海疆乃我朝廷之地,我等官兵,竟然只能坐看南蛮和西班牙人争斗,朝廷天威何在……”
蓝鼎元叹气,他明白族兄的感慨。雍正三年的闽台,俨然已威一锅粥,形势无比复杂。
英华占了福建西面的滓州汀州龙岩,外加台湾之北的大加纳等地,命名为台北县。台湾反贼朱一贵聚众盘踞凤山,杜君英占嘉义,朝廷仅仅占住了福建大半和澎湖、台湾府城。
靖海将军,福建水陆提督施世膘被委以福建文武大权,为此朝廷甚至将福州将军降为福州都统,以便让施世膘全权统辖闽台之事。这既是给施世膘放开手脚,也是怀着一旦闽台打烂,朝廷不至于太丢颜面的用心。
而闽台之局,更搅入了南洋大局中。今年以来,英华通过滓州海贸公司,朝福建海商伸手,由此介入福建到马尼拉的海贸路线,英华跟西班牙的矛盾日渐激烈。之前西班牙人还间接通过类似范家那样的海贼进行袭扰,两月前,西班牙的大帆船商队驻泊马尼拉后,双方的直接冲突已是不可避免。
如此局势,背后也有朝廷透过施世膘跟西班牙人的勾连,但蓝鼎元看得明白,主角终究还是英华和西班牙。前者正剑指南洋,想要一统南洋海贸局面,而后者无法接受英华掌控福建到马尼拉,乃至日本到马尼拉的航路。
蓝廷祯感叹的,就是朝廷在这一局里,也就是个看客。
就像眼前形势,一条西班牙大哨船缀着这批从马尼拉返航的商船,以驱逐“海盗”为名,一直“护航”到了台湾外海,显是存心刺激南蛮。结果毫无意外地遇上了英华战舰,英华战舰不仅如往常那般,两条结伴而行,此次露面的还是两条千料海赘战舰,比西班牙的大哨船大了一圈。
此时双方高挂旗号,摆明车马,剑拔弩张,却都克制着没开炮。西班牙一方自然是居于弱势,不敢开炮,英华一方该是顾忌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庞大舰队,领有严令,不敢贸然挑起战端。
仅仅只是两方的前哨对峙,就已不是满清所能掺和的棋局,施世膘在福建仿造快船,最大的不过八百料,而且还是硬帆船,船上也只能载小炮。
见一直没动静,蓝廷祯很是失望,嗤笑道:“也就这点胆子!”
今日英华以二对一,还是不敢动手,日后这条商路,怕是再难握住了。但这不是蓝廷祯乃至施世膘所期望的,他们就指着双方大打出手。
蓝鼎元道:“南蛮船炮虽不错,但没什么大舰,海上战技也不如西班牙人。听说马尼拉湾现在驻有十多二十条三四十门炮的大船,甚至还有两条两层炮甲板的巨舰,我看南蛮还是不敢贸然招惹……”话音未落,船上人同声惊呼,朝着水手们盯住的方向看去,蓝廷祯叹气:“看来是没戏了……”
南面高桅懂懂,白帆隐现,该是西班牙人的战舰,而且还不止一条,竟是三条。西班牙人居然以一条船为先导,后面跟着一个船队,刚才真要打起来,英华这两条船可都要被当场香掉。
满海湾数百人都以为英华战舰该升帆离去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没等蓝廷祯蓝鼎元看过去,就听咚咚咚一阵巨响,眼角处骤然喷起的嚼团将他们的目光硬生生扯过去。
那条西班牙船动手了!?选的真是好时候!
两人都是这么想的,可目光聚焦,却惊得呆在当场。
烟团是从英华战舰上冒起的,无数团冉冉升起,而那条西班牙船正猛烈喷溅着碎片,船身也摇晃不定,虽也能见到焰光烟团发出,依旧在发炮反抗,但对方炮大太猛,完全居于颓势。就像是遭两个大男人拳打脚踢,只能勉强叫唤出声的弱女子。
这一刻,不仅蓝延祯蓝鼎元想不明白,满海湾数百人都没明白,为何英华人之前不开炮,等对方大队援兵出现,反而动了手?
“抢上风,我们在左,老娘在右,把这西班牙龟孙子轰威碎片!让他们的同伙啥也捞不着!”
编号“鳖八”,呢称“老爹”的战舰上,右骑尉林朗在舵台上咆哮着,嗓音甚至盖住了炮响。他这长舰叫“老爹”,僚舰自然就叫”老娘”。
己方是改装后的一千二百料海鳌级战舰,对方是大概百料的巡航舰,大小大炮有二三十门,却只有十门不到对海赘级战舰有威胁。
半里之外,两条船一侧舷炮的十六门二十斤炮,八门八斤炮几乎尽数命中。炮弹如石头砸上破烂木门,利索地透穿船板,将对方正严阵以待,却因援兵到来而松懈下来的炮手轰得七零八落,大炮挑飞,炮车崩裂,这一轮炮击几乎就将对方的大炮毁了大半。
林朗一直不开炮,就是想要看清对方的底牌。否则以二对一,早就干沉了对方。至于跟西班牙人起战说……之前一直是海鲤舰巡航,为何要换上海叠舰?他就是为这个来的。
被这一轮抢攻轰得魂飞魄散,这条巡航舰上赶紧升帆,要借上风溜出战场。
“老爹”在左”,老娘”在右,夹着这个倒霉蛋而过,第二轮炮击鸣响。几里外,海湾里的观众们看得两眼发直,太凄惨了……,西班牙人遭受左右夹击,炮火就来自二三十丈外,无一射失,那条船就像是一间遭了风暴的破旧瓦房,甲板如屋顶一般,化作片片瓦砾喷飞而起。第一轮炮大下,这条西班牙船还能叫唤两声,再被第二轮炮火洗劫,已经被压倒在地,衣衫飘飞,再无声息。
两方交错而过,海鳖战舰的尾台上,还不甘罢休地发出两炮,听起来就只是小炮,却见那裹在硝烟中的西班牙船身躯一抖,一根后桅,带着高悬的红黄三条旗,缓缓倾倒。
“老爹”号上,林朗跳脚大骂:“肉你娘亲!谁发的两寸炮!?炮子自个掏钱补上!”
嘎吱……轰隆……两条英华战舰刚刚转舵而回,那西班牙船的后桅已重重砸在船身上,将中桅压偏,船顿时在海面打起转。不过片刻时间,在海湾十多条商船的围观中,这条船就侧着沉人海中,只留下大片杂物和一群在海面挣扎呼救的西班牙船员。
没人理会他们,三条大出这条船一半还多的西班牙战舰正顺风盲扑而来,不仅是林朗等人,就连旁观的蓝廷祯蓝鼎元都能感受得到那股炽热的怒意。
这三条船扬威而来,原以为会吓跑那两条英华战舰,却不想对方竟悍然“偷袭”,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两轮炮击,就把自家战舰送入海底,这口气,是个人都番不下。蓝廷祯和蓝鼎元都能想象得出,飘扬的西班牙红黄旗下,那些西班牙人正跳脚咒骂,几乎快踩透了船板的情形。
蓝廷桢幽幽道:“真打起来了啊,可惜了……”
尽管他身在满清朝廷,可不知为什么,刚才那两条船围殴西班牙人,酣畅淋漓地干沉了对方,让他竞也生起一丝快意。
蓝鼎元语气里含着一丝赞叹:“好汉子……”
在蓝鼎元看来,这两条船怕是存了死战之志,这才在强敌眼前抢先动手。但正如蓝廷祯未尽之言一样,接下来的战斗,这两条船怕是讨不到好。
就在双方距离已近到三四里时,海湾里的商船群里再度爆发出一阵惊呼,蓝廷祯还没搞明白事态,蓝鼎元也叫了起来:“船队!”
蓝延祯转眼过去,眼瞳紧缩,大片高桅正从西北方向升起,怕不下有十来条。
呵呵……刚才的慨叹骤然消散,蓝廷祯毫无自觉地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低笑,西班牙人,被算计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噩梦之始
西北方的船队正划着十字,顶风朝西班牙船队靠近。从桅到帆再到船身”身影由模糊到清晰”让小琉球屿海湾里商船上的人们都压低了呼吸。
十八条船,仅仅只是十八条船,却似乎遮蔽了西北方的视野,将天海隔出了一线。跟四五条船所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司,这十八条船聚出的压迫感是那么真切,连蓝廷祯蓝鼎元都呼吸滞重。
不,不止是压迫感,蓝廷祯左手举起望远镜,右手紧紧把住船舷,之大,手背上的青筋都尽皆凸起。当这个桅顶高挂着红蓝长条旗的船队进到四五里地,船身已经依稀可见时,包括蓝廷祯、蓝鼎元在内,整条船都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呼声。
是震惊还是畏惧?是赞叹还是艳羡?
望远镜里,排头那四条船身足有二十丈长,一排船舷炮门拉过船身中侧,上甲板还有至少十多门炮。外形洗练而优美,比上甲板多出不少零碎的西班牙战舰更为赏心悦目。蓝廷祯心道,这该就是传说中南蛮用来镇海的巨舰,海鲨舰。
尽管不是欧罗巴那样的巨舰,但以蓝廷祯出身水师的直觉,别说眼前那三条西班牙战舰,就连驻泊在马尼拉的那两条西班牙巨舰,也未必能全面压倒这四条战舰。这如刀的线条,可是一种致命之美。
蓝廷祯完全被心中的一股激流控制住了身休,朝廷!朝廷为何不能造出这样的战舰?为何不能来把控这丰饶的南洋为什么欧罗巴和英华用巨舰大炮在南洋时决,而朝廷却只能用傻笨羸弱的商船在一边围观…
为什么同是华夏,英华却能造出这样的战舰,却能有胆气给西班牙人设局,瞧这架势,显然是要跟西班牙人不死不休。而昔日的朝廷,居然还会迁海禁疆!?
还好,英华是华夏……不知不觉,蓝廷枝心中的天平,已偏到了英华一侧。
就眼前的形势看,也不必他来偏帮,十八加二,二十条战船,其中十六条不比那三条西班牙战舰小多少,四条更是要大一号,足有一千四五百料,海湾商船队已是一片欢呼。
巨舰!咱们华夏人的巨舰!上到郑和下西洋,中有郑一官统治南洋,下到郑家踞台湾震慑南洋,这么多年过去了,眼见欧罗巴人渐渐将南洋当作他们的内湖,华夏人却沦为压榨对象,英华崛起,让这形势骤然一变,华夏人在这南洋,可算是要出头了。
“铁鲨”号舵台,一个肤色黝黑,眉目粗扩的青年快意地呼喊道:“我胡汉山来了!”
当萧胜召集海军要员,宣布“一千万计划”时,胡汉山就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先不说福建到马尼拉海路之争,英华启动勃泥攻略后,跟西班牙的冲突就已不可避免。勃泥在南洋东侧,最便捷的航线是走吕宋一线,这一线却因西班牙人卡在吕宋而不可行。
总结而言,西班牙人占在吕宋,是英华南洋布局最大的障碍,为此英华已将西班牙人当作开刀南洋的第一个祭品。
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命定,吕宋西班牙人也时这形势有所觉悟,开始汇聚战舰,意图以力搅局。英华和西班牙吕宋当局都有相同觉悟,欧罗巴那边只是认定结局,无力干涉过程。而最终结局如何,就得靠拳头来说话,这一战势在必行。
但这一战到底要打到什么程度,双方就各有考虑了。
四哥儿要怎么摆布南洋,纳入各方利益,胡汉山并不清楚,他也不需要想那么多。甚至都不需要考虑海军整体的布局,他需要做的,就是完成这一桩钓鱼计划来个闪亮登场。
力大力小,取决于决心,西班牙人竟也存了钓鱼之心,但他们显然没有英华这般决绝,既然要打,就要用上全力。
这就是胡汉山拉上整个南澳分队的原因,分队现在兵强马壮,新老海鲨级四艘,海鳌级二十艘,如果不是防范施世膘可能有的袭扰,留下了四艘海鳌舰,此战阵容还要壮大一分。
这三条西班牙船可不是全军尽出的全部原因,此战仅仅只是个序幕,因此胡汉山摆开阵势后,就等着西班牙人逃跑,此刻西班牙人要逃,己方未必能追上。
西班牙人没有逃,分舰队司令冈萨雷斯上校掷地有声:“西班牙皇家海军的荣耀不容亵读,任何不战而逃的行为,都将受到上帝的惩罚!”
怀着大无畏的英勇气概,三艘西班牙巡航舰向二十艘英华战舰发动了攻击。
“老爹”号上,林朗嘿嘿直笑,西班牙人活得不耐烦了!?
他正要招呼大副抢位前进,旗令兵却报告说,罗长官有令,他们这个分队监视战场,捕俘西班牙船员。
林朗咬牙怒骂:“罗五桂那个混蛋,就见不得老子再立功么!?”
不止是已升为左骑尉,南澳分队总巡,统管海鳌舰的罗五桂见不得,其他海鳌舰的舰长也见不得他再立功。十八对三,这功劳怎么分?
英华海军的争功风气比陆军强得太多,干掉一艘敌船,至少是一阶衔。就像罗五桂,领着两条小海鲤舰,硬生生打跑了五艘大船,还干沉了一艘,大功一件,连升三阶。此时海军职衔依日偏低,胡汉山也才是中郎将,左骑尉到中郎将也只有三阶。
刚才林朗干掉了一艘西班牙船,虽是以二打一,已足够他升级了,怎么还要来抢兄弟们的功劳?因此不少海鳌舰都盯住了他,甚至都有卡他航路的打算。
可防着外贼,防不了内贼,海鳌舰的舰长们正跳脚大骂海鲨舰的舰长。仗着操帆好手都在海鲨舰上,海鲨舰都抢在了前面,逼向那三艘自不量力的西班牙战舰。胡汉山更是不要脸。身为海军副总长,居然亲自带着旗舰“铁鲨”号一马当先…
英勇的西班牙海军在两三里外发炮,然后以更为英勇的姿态,转舵而逃。冈萨雷斯上校的话说得没错,不战而逃是耻辱的,但是开了炮再逃,就不是耻辱了。
胡汉山气得鼻子都快歪掉,调戏人呢?
他拔剑劈空,咆哮道:“追!”
四条专为制海而设计的海鲨舰利落地追了下去,将兼具载兵,船型胖一些,航速慢一些的海鳌舰甩在了后面,引得舰长们更是一片哀嚎。
战斗在小琉俅屿南面二十多里外展开,具休过程已看不到了。隆隆炮响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消沉下来。泊在海湾里的商船纷纷起绽扬帆,看远处那十多艘海鳌舰懒懒泊着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英华海军打赢了。
商船的船主们既是欣慰,又是担忧,看起来英华跟西班牙是要在南洋大打了,这条航路已不安全。
接着他们又满怀期待,到今年冬时,再扬帆而平,这一条航路,到底会在谁的手里呢?
此时蓝廷祯和蓝鼎元已回过了神,由这个问题想得更深。
蓝廷祯呆了片刻,一拍船舷:“今日之战,不过是诱饵!南蛮是要引出西班牙舰队,一举歼之!”
蓝鼎元犹自不信:“南蛮这支船队虽盛,但较之西班牙在吕宋的船队,还是有所不如吧?”
蓝廷祯摇头:“这可不是南蛮全部水师,他们护着安南到暹罗一线,怎么也得有几十条大船。”
他想得明白,西班牙人下套钓鱼,想蹭掉英华一层皮,却不想英华也同样下套,却是要一刀见血。得知英华聚起这样一支舰队,西班牙人肯定再坐不住,定是要出来会会,可英华会蠢到将所有实力都摆在了明处?这依旧是一个套。
蓝鼎元悠悠神往:“那不知该是何等壮观的一战,恨不能亲眼目睹…”
这话说到了蓝廷祯心坎上,只是刚才那二对一的惊鸿一战,就已让他血脉沸腾,而远处未能亲见的四对三之战,也让他神往不已。而双方数十,乃至可能上百条大舰的对战,对身为水师总兵的他来说,可是一辈子都难撞上的盛况。
可惜,两个壮汉对战,他们清廷水师,估计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蓝鼎元倒是没在想单纯的围观,他在为澎湖水师是不是该有所动静考虑,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人:“听说施大帅帐下,泉州水师镇总兵林亮的族兄林朗在英华海军中,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他的关系,打探南蛮的谋划然后传给西班牙人?”
远处海面上,面色灰败,一身湿透的冈萨雷斯上校被带到胡汉山的面前,从舵台上看出去,海面上硝烟弥漫,火苗依日在碎裂的船板上烧着。
海上只剩下一艘西班牙的巡航舰,桅杆断裂,船体破破烂烂。极远之处,还有一条西班牙巡航舰的帆影正要从海面消失。而四艘海鲨舰也都受损不轻,一艘还断了桅杆,船体一片狼藉。
被敌军舰队司令的年轻给震住,好半天,冈萨雷斯上校才不甘地道:“你们的船和炮都不错,但你们的海战技术却跟小孩一般拙劣。如果我们也是四艘战舰,不一定会败在你们手上。”
胡汉山压住心中的怒气,不得不承认这个西班牙人的话并非荒谬。论及海战,英华的底蕴确实太浅,对上海盗、武装商船还没什么问题,可跟这三艘西班牙皇家海军的正式海战,确实感受出很大不同。
单舰都还看不出来,多舰时战所需要的编队技巧,战场审视,胡汉山觉得自己真像个小孩子,虽然平日操练有所涉猎,但实战下却全无概念。刚才四对三之战,只能拆成两队,由此造出不少险情。
幸亏己方舰大炮多,海鲨舰设计优秀,火炮精良,同时舰上官兵也都是好手,以绝对的火力优势,击沉一艘,俘虏一艘,只放跑了一艘。
面时满肚子不服气的西班牙指挥官,胡汉山嘿嘿笑道:“小孩子又怎么样?这不是天天在长么?”
冈萨雷斯抿抿嘴唇,心说我没必要跟你这个小孩子继续斗嘴,马尼拉还有我们的舰队,就你们这二十来条小船,根本无法承受西班牙人的怒火。
胡汉山原本也无心跟这个家伙再磨嘴皮子,区区四艘船的指挥官,还不够资格让他废话。可转眼看到那艘断了桅杆,遍休鳞伤的海鲨舰,怒火顿时升腾而起,少了一条海鲨舰,接下来的行动可就少了一分战力。
“早跑了不好!?非要冲上来开上一炮!自己找死,还伤了我一条海鲨舰,白痴!混蛋!”
蓬蓬一阵闷响,气急攻心的胡汉山揪住冈萨雷斯,拳脚相加,一顿狂揍。
“我是贵族!我是军官!我有权获得符合我身份的……啊!噢!哎哟”
冈萨雷斯愤怒地抗议着”通译还在尽职地翻译着他的话。
“符合你的身份!?要白绫还是毒酒啊!?”
胡汉山丝毫不为所动,这一顿狂揍,是他被西班牙人称呼为“迪亚博罗”的开端。而小琉球屿海战,更是西班牙人“南洋噩梦”的开端。
第五百三十二章 命定的决战
扶南昆仑岛鹰扬港,一艘海鲨战舰入港,港口响起如潮欢呼。战舰桅顶飘着的太极双身团龙旗并不陌生,这是英华“官旗”。任何一艘海军船只都要挂团龙旗,下方才是红蓝相间的飞龙行雨海军旗口但所有官旗都是红底白纹,这面旗帜却是红底金纹。
皇帝亲临昆仑岛!
昆仑岛军民已在这里生活数年,亲手将这不毛之地建设为一个繁盛军港。大片耕地和牧场在岛上铺开,粮食、蔬菜、瓜果都已能自给,甚至还能输出牛羊牲畜。除了军港,众多小村也散布全岛,男女老幼,全岛已有四五万口人。
有天庙的乡土慰藉,大家都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乡。但对故土的怀念却蕴于血脉之中,怎么也难挥去口得逢有去广州的机会,都是抢得头破血流。
如今皇帝驾临昆仑岛,给了这数万人极大的宽慰和鼓舞,皇帝终究是念着咱们的,昆仑岛终究已是华夏之土!平日私下都会有不少牢骚抱怨,皇帝在这些以绿营战俘为主的人心目中也算不得明主,但见到那面金黄龙旗,再有心结,也都被满面泪水给冲解开。连往日最听不得说皇帝好的那些人,也都挥着胳膊,高声呐喊,那种心有所归,万众一体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平民是如此想,官兵却是另一番感受,他们知道皇帝是为何而来。当皇帝现身,踏上军港的校阅台时,所有人都觉得心气荡漾,难以自己地纵声欢呼,万岁呼潮许久都未停息。
李肆面对上万海军将士,只说了短短几句话。
“这一战,是定我华夏国运之战!朕在看着,一国在看着,千万父老乡亲在看着!”
“这一战,更是创我华夏伟业!将士们,你们都将青史留名!”
“朕要亲眼看到将士们斩将夺旗,绝不会在万里之外坐等消息!”
“我华夏,万胜!”
万胜!万胜!
呼喊之潮冲破低压云层,英华问鼎南洋的序幕也由此正式拉开。
“陛下万金之躯,出海数千里,还是太行险了啊。”
鹰扬港行宫,李肆身前只剩平萧胜一人时,萧胜再度埋怨出声。即便只有两人相处,口吻依然如此正式,将萧胜的不满显露无遗。
萧胜还只是不满,当李肆在无涯宫宣布这项决定时,相臣们的咆哮几乎快掀翻了整座大殿。杨冲斗和梁载深等老臣甚至破口大骂,嚷嚷什么君不密则失其身,还以秦始皇和隋畅帝等为例,说满世界乱跑的都是昏君。李肆不仅乱跑,还要出海去南洋!?什么疫病兵灾不说,一不小心遇了风暴,这一国几千万人的未来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连苏文采、刘兴纯等心腹都不支持,李肆只能强迫范晋出来挡口水。范晋一番危言耸听,没他这个皇帝去前线打气,国家就再无将来,这才勉强哄住了朝臣。
但后园就不怎么摆得平了,李肆不得不在严三娘和萧拂眉身上下足了功夫,温言哄诱外加身体力行,才让两人安抚住了其他姐妹。严三娘也顾不得其他姐妹多心,将已回到身边的四娘安排在了李肆身边,而萧拂眉则搞足了金鸡纳等药物,不是已身怀六甲,还真要陪着李肆出海。
面对萧胜,李肆还是要露点口风的,他耸肩道:“到这里来,一半也是要避祸啊。”
萧胜皱眉,避祸?
李肆高深莫测地道:“避黄埔鱼头街的祸。”
萧胜还是不得要领,鱼头街他知道,早前是鱼市一部分,卖那种鱼头更值钱的江鱼,所以叫鱼头街,现在则已是满街票行。他来昆仑岛统筹此战时,听说刚刚开了什么股票交易所。
李肆不想分他心,没再多说,只问他身上有多少闲钱,有的话就转给关冠去打理。萧胜没有多想,一口气把他这几年攒下的三万多两银子全交了出来。
关冠那个神算天才有什么能耐,身为李肆班底心腹,萧胜可是清楚得很。青田公司退出诸多实业,摇身变为投资公司,已是工商总会里一大财阀。拿着银子,四处寻着生利之道,国中无数新兴产业,背后都有青田公司的身影。而主掌这桩厚利之业的,就是关寇。
他们这些班底心腹,除了国家俸禄,每年还要分得青田公司丰厚花红,这也是萧胜能掏得出这么多闲钱的原因。
接着两人谈到眼下的战局,瞄上吕宋,是以一千万国债为基础的南洋“交椅计划”。最初也没想过要跟西班牙人死磕,只是以中等程度的海上冲突,威胁西班牙的“大帆船贸易。”由此逼迫西班牙人低头,接受南洋变局。而一千万军费,就从西班牙人的赔偿,以及马尼拉到福建、日冇本等地的航线上找回来。
但西班牙人的动静却出乎李肆所料,西班牙人在马尼拉汇聚了庞大舰队,还包括两艘战列舰,如此激烈的反应,让李肆明白,自己低估了西班牙人的傲慢,以及维护南洋既得利益的决心。更低估了西班牙衰落后,对“大帆船贸易”的重视程度。
昔日西班牙在大西洋被不列颠跟荷兰人打得大败,大西洋航线倍受威胁,由此对从墨西哥到吕宋的贸易更为依赖。传说中从南美运金银,通过吕宋走中东再回西班牙的“金银航路”确实存在,但西班牙人发现,从南美运金银到吕宋,用金银买中冇国、日冇本和吕宋货物,再运回南美殖民地贩卖,利润更高。因此大帆船贸易就成为维系西班牙国势和南美殖民地,特别是墨西哥开发的生命线。
萧胜道:“这已不是一千万的事,甚至都已不是海军的事。”
李肆问:“海军有把握打赢吗?”
此战是李肆立国以来心里最没底的一战,首先是他所不熟悉的海战,其次己方劣势明显。尽管已拥有新旧五艘海鲨舰,三十二艘改装后的海鳖舰,但都是巡航舰或者护卫舰级别。两艘海狮级双层炮甲板战舰离完工还遥遥无期,此外己方水手技术不足大规模海战更是概念全无。
唯一稍具优势的只是火炮强过对方,此时佛山制造局已发展至回火生铁炮胚,以水车钻锤炮膛,海军新装的一百门二十斤炮,六百多门十二斤炮,都换上了新炮。
而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已聚起至少二十艘海军巡航舰,两艘战列舰,十二磅以上火炮五百多门。表面英华海军略占优势,可对方是曾经称霸两洋有二百年海军积蕴的正规军,远非己方这些半路出家的嫩小子能比。
如果说自己这边还有四十多条软帆海鲤舰能凑合上阵,对方也还能征集至少三十艘以上的商船。对比而言,英华不管是从装备、战技还是从兵力,都难稳占上风,所以李肆很紧张。
但再没把握,这一仗却是不打不行还必须尽快打。再让西班牙人等到下一批大帆船队到来,英华海军已难与之抗衡。
英华这边,船能不停地造,舰长水手却没那么多,眼下这规模,已经快到人力极限。
李肆对官兵所言此战为定国运之战,可并非虚言。
萧胜决然道:“无必胜之算,有必胜之志!这,要靠我们海军必死之心去拼!”
萧胜是要亲上战场的,李肆这个皇帝都跑来昆仑岛,自然也没立场去阻。而萧胜老老实实地承认没有必胜的把握,让李肆心头更加沉重但想来想去,却不知该怎么再增添筹码。
此时李肆已知道欧罗巴四国同盟战争,可惜那是一场很有限的战争,不足以让南洋其他欧罗巴国家来趟浑水。西班牙人在吕宋经营多年,论及势力即便是把持着爪哇和香料群岛的荷兰人也有所不如。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也埋首印度,还无心沾染这么远。
李肆也不想拖其他欧罗巴国家下水那些家伙可不是善男信女,联手搞走了西班牙人他们可就要趁虚而入。
见李肆皱眉叹气,知道他的心意,萧胜笑道:“四哥别费神了,亲临昆仑岛,已是对我们海军最大的支持。”
李肆展颜,目光却冷了下来:“即便不能胜,也要打断西班牙海军的脊梁!之后我会尽起海船,用私掠令将吕宋海面搅成一锅粥!”
萧册点头:“我们海军,就是给陆军当铺路石的,四哥放心,怎么也要让陆军安全上岸!”
这一战既是要定国运,李肆自然要押上陆海两军。海军开路,陆军跟进。海战没把握,可李肆怎么也不相信,他尽起鹰扬、羽林、虎贲和神武四军,合计五万,还压不垮吕宋的西班牙人。此时吕宋的西班牙人,男女老幼,连军带民估计都没五万人。
这就是国力的区别,一旦英华要全力在南洋投放力量,没有哪个欧罗巴国家能与之抗衡。即便海军战败,只要能重创西班牙海军,让其无力遮蔽海路,也能靠着陆军扭转战局。
在李肆那个位面,几十年后的七年战争,不列颠跟荷兰人也攻占过吕宋,但因为海军被西班牙人打败,被迫撤退。可换成英华却非那样的格局,英华没有“洋海军”还有“土海军”。
就在李肆跟萧胜定下不论胜败都要打倒底的决心时,吕宋,马尼拉总督府,西班牙总督雷班度也在一片喧嚣声中,高声宣布:“西班牙在南洋的利益不容侵犯!一旦我们失去大帆船贸易线,国家的未来将会一片黯淡!西班牙人在欧罗巴已经饱尝失败,在亚细亚,在南洋,绝不能再让失败重演!更不能容许由黄皮猴子将失败强加在我们西班牙人身上!这不仅是对王国荣耀的亵渎,更是对我们这些受天主赐福之人的极大侮辱!”
他环视众人,言语间激发出了在场商人、军官和住民代表的最大热诚:“我想象不出,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那些黄皮猴子打败我们西班牙人更为耻辱的事情!”
第五百三十三章 踩中了开头,却不知结局
黄埔鱼头街,紧邻黄埔码头,离洋人扎堆的黄埔西区也不远。圣道三年四月十七日清晨,这条街已被上万人挤得满满当当,上千维持秩序的黑衣巡警被压得首胸贴后背。
一声铃响,街上某处门面开了,人流蜂拥而入,就如置身战场一般。这些人两眼发红,心中就在念叨着两个字:股票!
设立股制公司,公开发卖股票,这桩国策早已发布了数月,报纸和民间已讨论得无比透彻,就一个结论:赚钱!
怎能不赚钱呢?看看获得允准上市的都是哪些公司?
南洋公司,这不说了,垄断暹罗到交趾一线的海贸,还独占扶南的工商税权,就是一块肥肉。之前只有工商总会里的大户才能挤进去,现在则是公开发卖东主权,因此大多数人都盯上了南洋公司的股票。
勃泥公司,殖民婆罗洲,独占贸易和工商权。虽有贾昊坐镇,但听说首期本钱太大,一直还没见利。而且跟吕宋战事在即,这一侧的航路还不稳,大家都将其当作高风险之业,对其关注不多。
佛山冶铁,从佛山钢铁公司里分出来,专注生熟铁冶炼的产业,尽管利润不高,但经营稳定,据说年利接近两成,买这样的股票,总比放债划得来。
东莞车业,卖遍全中国的马车,现在可不是随便哪个小作坊都能仿造的,也是稳定之业。
其他还有青田基建、三江投资等等产业,这都是以前的官办产业,现在则公开发卖股票,已是转为了商办。根据官报的说法,凡是转为股制的公司,都必须定期公报经营状况,不再是一小撮东主的私人之业。
除了官办产业,此次上市的还有一大票民间产业。比如岭南盐业,就是一帮盐商,为对抗潮汕大盐商沈家而联合上市的。还有华南矿业,是云南贵州一批锡铅铜等矿主们联合起来搞的。
除了殖民、贸易和实业外,更有诸多民间票行,如广发、湘盛等号也上了市,还引得大票福建商人弄出福海、闽兴等号票行上市。甚至效仿三江投资,搞出了建厦投资。
官办民办,在大家看来,能上市的股票,都是有信誉的。因为每家上市公司都必须在英华银行存下十万两保证金,同时承揽数目不等的国债。一般是十万两,南洋公司甚至承揽了四百万两。这就意味着,即便公司出什么问题,背后都还有朝廷托着盘。
可更多人看中的并非股票红利,而是股票本身,这东西不同于国债。国债现在还不允许公开转让,只能私下买卖,而且国债年利不迂七八厘。股票不仅生利多,还能随意转手买卖,这一转手嘛”,…
对早就有炒买各种物事经验的机灵人来说,这股票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摇钱树!
黄埔股票交易所里,掌柜伙计们在柜台后一字排开,严阵以待,第一批上市的三十多只股票,本金总额高达两千多万两。旁边还守着商部契税司的税官,两眼也是红的,只要股票全都卖出去,按照千分之五的税额,光契税就能收十万两。
而另有千分之三到五的佣金,是给交易所和交易员的,掌柜跟伙计们更是两眼发紫。
开门的铃声还没落下,人流轰然涌入交易大厅,个个手都伸得长长的,恨不得将那些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股票全都抓在手中。
就在同时,数千里之外,马尼拉西北两百里外的海面上,炮声鼎沸,硝烟弥散,有如雷云自天际降了下来,闷雷比雨点还要密集。
穿透刺鼻的硝烟云雾,正见到上百艘战舰分作两方,即将冲撞在一起。东南方向,五十多艘战舰伸展为横队,正将炮火无倩地倾泻到自西北方冲下的舰群中。
“冲下去!冲到底!冲垮西班牙人的舰阵!”
旗舰金鲨号上,萧胜高声呼喊着。
这是西班牙人称呼为“苏比克湾”的湾口处,萧胜预定的战场。胡汉山打败西班牙分舰队后,就一路南下,把住了这里。接着萧胜带队赶到,将伏波军右师三干官兵送上了岸,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占了湾底名为奥隆阿波的小港口。
伏波军的任务是固守此处,等待后续陆军登陆。能不能守住,关键不在陆地,而在湾口的海战。
这是李肆跟萧胜同时拟定的作战方案,此时的西班牙人,对苏比克湾还不怎么重视,将其建设为军港,设置大炮扼守海路,那是一百多年后的事了。
奥隆阿波虽小,却还算是个港口,能够装卸物资。从此处登陆,向东南直插马尼拉,不到两百里路。这一战,就是要黑虎掏心,跟西班牙人在陆海正面决战。
西班牙人反应很快,伏波军上岸不到三天,卧把外围防御的临时胸墙搭好,大队西班牙陆军就已赶到时而西班牙舰队也倾巢而出,杀到了湾口。
西班牙海军少将,临时编组的马尼拉舰队司令佩德罗既是震惊又是不屑。
震惊的是,中国人陆海并进,己方显然低估了中国人的战略意图,他们已是铁了心地要占下吕宋,赶走西班牙人。看眼前这六七十艘大小战舰,规模远远超出之前战败而回的巡航舰的报告。
不屑的是,对方虽然船多,队形却凌乱不堪,不管是舰队司令,还是战舰的舰长,显然没什么正规海战的素质。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帮有好船好炮的海盗而已。西班牙海军,什么时候会被海盗打败?
佩德罗少将站在旗舰“皇家九月”号战列舰的舵台上,指挥着战舰有条不紊地布阵,而另一艘战列舰“维罗纳玫瑰号”陪在一边。这两艘战列舰就是足以压垮对方的沉重筹码,再编组起西班牙海军惯用的横阵,毫无组织的中国“海盗”将被彻底粉碎。
作为他的敌人,萧胜没有第二个选择,就一条命令,冲垮对方阵势,以大群小舰分割敌军,将西班牙人那两条战列舰孤立起来。
萧胜带着两条海鲨舰冲锋在前,另有箭头并行而下,英华战舰大队,自西北向东南偏转,抓到上风,狠狠切入正循下风列阵的西班牙舰阵中。
“大丈夫正当此战!上啊!”
昔日真是海盗的白延鼎快意地呼号着,带着他的僚舰跟萧胜分队齐头并进。
“萧老大和白大鸟太无耻了!夺了我的旗舰,还要让我在一边看戏!?”
胡汉山只能恨之首为什么伤了一艘海鲨舰,导致全军只有四艘海鲨舰参战。作为惩罚,他只能找一艘海鳖舰当旗舰,也失去了以大舰引导冲锋的机会。如此波澜壮阔的大战,居然不能冲在最前面,让他难受得痛不欲生。
萧胜并不知道,他的开局跟不列颠海军名将纳尔逊在特拉法尔加一战的开局完全一样,结局如何,只有上天清楚。而开局既然一样,冲锋在前的代价自然不菲。为抢上风,插敌阵,这四条海鲨舰挨了数十发炮弹,却因船头对着敌阵,无法还击。
一发炮弹斜着擦过金鲨号的舵台,溅趄大片杂物和碎木,冲击之下,萧胜和部下们摔倒在地,萧胜支撑着身体想爬起来,却发现后背和肩膀大片碎木深深透入。
“总长!”
部下们惊呼出声,萧胜却拦住要将他抬下舵台的举动。
“把我绑到桅杆上,这一战,我要立着……
炮弹如雨点般砸下,船身不断在摇晃,依稀还能听到船员的惨呼声,萧胜双目却已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闪灯!升旗!鸣号!告诉所有战舰,入阵后,各自为战!”
身为海军总长,他能做的,是将李肆给的所有资源,聚合为战力,投放到这个战场上。身为舰队司令,他能做的,是定下策略,倾泻力量。这两个职责,他都已经尽到了。现在他再无力掌控战局,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的四哥知道,让他的部下看到,他萧胜身为主帅,绝没有一分退缩。即便是败,他也要亲眼看着他数年亲手拉扯起来的海军,是怎样光荣而骄傲地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各自为战!
四条已是伤痕累累的海鲨舰冲入西班牙舰阵,威力胜过欧罗巴12磅海军炮的二十斤炮隔着敌舰不足两三个船身,猛烈轰鸣。接踵而来的海鳖舰如天女散花,循着西班牙舰阵的缝隙向左右扩展。他们两艘一组,向着舰阵幅面勇猛地插下去。
“各自为战!?好好,冲!冲上去!”
胡汉山一脸暴戾,驱策着自己的海鳖舰狠狠撞入西班牙舰阵。
西班牙舰阵以两条战列舰为中坚,即便隔着十多条船,三四里远,那两条战列舰的身姿都清晰地映入胡汉山眼帘。就如两个置身童子群中的大汉,压迫感十足。船身喷出的炽焰,鸣响的炮声,比他们这些小舰明显绵长有力得多。
萧胜和白延鼎所率四艘海鲨舰就是专门找着这两艘战列舰而来的,但胡汉山却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己方四条海鲨舰的炮火都压不住这两条战列舰。当他的海鳖舰将一条二十来门火炮的西班牙巡航舰轰得升帆转舵时,他亲眼看到,一条海鲨舰的主桅倾倒而下。
“嚎什么丧!赶紧清掉周围的小船!别让他们扯住了萧老大和白大鸟的手脚!”
部下们悲呼出声,胡汉山厉声叱喝着,然后扫视四周战况。
“不太妙”
第五百三十四章 浴血的天枰
西班牙战舰是两列横队,头尾相接,侧外方还有十来艘武装商船所组成的“预备队”,这是欧罗巴海军惯用的阵型。“皇家九月”号战列舰在前,“维罗纳玫瑰”号在后,列在前排,成为这座横阵的制高点。
四条海鲨舰的舵长都是海军里数一数二的掌舵高手,老金亲自上阵不说,白延鼎座舰银鲨号的舵长还是个葡萄牙人,曾是葡萄牙海军战列舰的二副。他们抓住两条战列舰首尾比其他西班牙战舰大得多的空挡直突而入,两舷舰炮齐放,对一艘巡航舰,以及“维罗纳玫瑰”号的舰艉造成了严重损伤。
那艘巡航舰的船舵被打坏,几发炮弹贯穿艉楼,几乎扫了大半层炮甲板,当场失去了战斗力,打斜漂出了横阵。而“维罗纳玫瑰”号的船体太高,仅仅只是把那装设豪华的大尾巴给砸得稀烂,并没伤及内脏。
海鲨舰切入后,又迎上第二层舰列的炮火,四条海鲨舰各有应对,英华海军没有大战经验的弊病暴露无遗。萧胜旗舰金鲨号左转舵,想要夹在敌军舰列中并行,以便发扬两舷火力,同时又能避开“皇家九月号”的致命炮火。僚舰铜鲨号却被之前的夹击给打红了眼,径直右转舵,顿时遭了“皇家九月”号和横队内侧敌方的夹击,胡汉山所见的主桅倾倒,就是铜鲨号遭到重创。
胡汉山更看到大批海鳌舰虽自海鲨舰制造的缺口涌入,但在左右伸展的过程里,步调却很不一致,有钻横队内侧的,有钻外侧的,西班牙人虽遭突击,阵型却依旧不乱,始终能以两舰舷侧轰击突入的英华单舰。幸亏对方大多都是12磅到16磅炮,而打头阵的海鳌舰都是加强过船板的新造舰,否则真要出现冲上去一艘就被打烂一艘的悲剧。
突入敌阵后的海鳌舰挨了一通闷揍,大多下意识地转舵,要以舷侧对敌,只有少半依旧冒着夹击直往前冲,准备穿透横阵,同时轰击敌舰首尾。
胡汉山心口发紧,冲垮对方阵型的企图失败了,他看向那两艘战列舰,心道如果海鲨舰没能压住这两个大家伙,这一战可就要一败涂地。
“就这么横过去!撞上去!就算咱们完了,也要废了这家伙的腿!”
铜鲨号上,一位中郎将满脸鲜血,却不管不顾,就这么高声呼喊着。
这位中郎将在英华海军中越来越不起眼,他几乎就是萧胜的影子,帮着萧胜默默处理杂务。如果不是战前陡然挺身而出,不少前线将官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
梁得广,论及海战之术,自主理总帅部海军部常务后,就已是废掉了。他请战时,萧胜还说,总得有人在后方打理海军事务,梁得广却说,这一战若是败了,海军也再没什么好打理的事务。
这话说得萧胜无言以对,只好答应了他,而梁得广也以自己的行动,实践了“死战”的誓言。
铜鲨号靠着剩下的两桅,继续张帆转舵,即便被左右夹击,船身被轰得七零八落,依旧毫不迟疑地将船头偏向“皇家九月”号。
“疯子……转舵!转舵!”
佩德罗海军少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艘已被重创的敌舰撞上来,如果被对方拖住了,即便有这艘战列舰有56门9磅以上火炮,包括22门30磅炮,也要成活生生的靶子。
来不及了,西班牙人绝想不到,这样一艘巡航舰胆敢跟战列舰靠舷。战列舰上能出动三四百人肉搏,解决这条舰轻而易举。
嘎拉拉一阵杂响,即便是一千五百吨的战舰,被近千吨的海鲨舰拦腰撞上,也再难立稳脚跟,偌大船身骤然摇晃。铜鲨号船头尖长斜桅瞬间折断,剩下半截斜桅把“皇家九月”号的船板划出深深裂痕,最后捅入主炮甲板的一处炮门。
佩德罗破口大骂道:“跳帮!清理掉这条疯子船!”
凭着上甲板高出海鲨舰五六尺的优势,西班牙人的甲板炮劈头盖脸打上来,梁得广还在高喊着:“把所有炮子都喂给这些王八羔子!让他们……”
轰轰一阵碎响,西班牙人的霰弹如铁雨一般,冲刷着铜鲨号的甲板,梁得广的喊声嘎然而止。
人声停了,炮声却没有停。铜鲨号的炮甲板已破烂不堪,对着“皇家九月”号的那一侧,十门二十斤炮只剩下四门还在开火,另一侧还完好的八门炮以几乎两分钟三发的超速,将横阵内侧那一艘敌舰轰得肚皮稀烂,再没开火的力气。
甲板上的厮杀不绝于耳,当如潮脚步声接近时,炮甲板上还活着的四十多名炮手沉默地拿起火枪,聚作一团。
西班牙士兵从前后两侧涌下,军官用生硬的汉语叫道:“投降不死!”
回答他的是一阵枪声,再被西班牙人更猛烈的枪声盖住。
四月十七日上午八时三刻,中郎将梁得广战死,铜鲨号三百七十名官兵,全员战死。
当铜鲨号撞上“皇家九月”号时,萧胜已经知道这样的结局。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接着陡然大睁,呼号道:“好机会!右转!”
的确是好机会,铜鲨号将“皇家九月”号拖得右转,右侧舷炮也失去了射角。金鲨号就有了将舷侧保持在对方船头方向的机会。而它的,也由此从阵列中露了出来,萧胜相信,自己的部下一定能抓住这个机会。
这是苏比克海战的第一个转折,梁得广以铜鲨号的牺牲,拖垮了西班牙人两条战列舰的阵型。当然,如果英华海军无人能抓住这个机会,等“皇家九月号”弄开捅在自己肚子上的铜鲨号,这个机会就将失去。
“上!打烂这家伙的舵!”
后方一群还没突入敌阵的海鳌舰由罗五桂指挥,见到那条庞大战舰向内偏转,也从横阵中翘了出来,罗五桂兴奋地大喊着。
不必用望远镜,佩德罗已能看到几条小船正扬帆逼向“皇家九月”号的后方,他无奈地下了命令,让正跟两条海鲨舰对轰的“维罗纳玫瑰”号左转,也突出横阵外,掩护“皇家九月”号的船艉。
一发牵动全局,随着两条战列舰脱离舰阵,战神的天枰渐渐回到最初的平衡上。
“战斗才真正开始!升我的将旗!咱们一路轰下去!”
胡汉山终于长吐了口气,心道咱们的牺牲也该够了,现在是该让西班牙人好好尝尝什么是痛苦的滋味。
先是他这两条海鳌舰,接着收拢了一队,之后再是一队,三队六条海鳌舰辛苦地从西班牙人的舰阵炮火中摆脱出来,突入到舰阵外侧,列作一条战列线,朝舰阵前方突去。
到了此时,其他海鳌舰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也终于在西班牙舰阵之中伸展开,跟对方舷对舷,就在两三个船身的距离猛烈对轰。
此时双方战舰的构造差异和战斗特性已显露无遗,海鳌舰的船体,西班牙人的小炮难以造成太大损伤,但若是被16磅以上大炮轰中,一炮就要破开一道大口子。而西班牙人的战舰,则在英华海军那射速惊人的轰击下,无论厚薄,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崩裂。
战场上,海鳌舰的损伤让人触目惊心,但讶异的是,却还没海鳌舰战沉,这得益于英华海军战舰的独特构造。所有英华海军战舰都是两层船体,从船底到主炮甲板下,都是七到十层水密舱,炮甲板之上是通舱。这样既保证了相当的不沉性,又能有通舱来布置舷炮。
由此带来的缺点就是,英华战舰的船肋不如欧罗巴战舰密集结实,尽管加厚了船板,强度依旧不足,以至于船体损伤严重。可只要不被打穿两个以上的水密舱,都还能有一定的机动力,由此也还能继续作战。
相对而言,西班牙人的战舰,只要水线附近船板被轰烂,这船就大大的危险了。战场上已有好几条西班牙战舰歪歪斜斜,偏进水里,那是即将沉没的迹象。
“立定了!炮口对准他们的炮口!谁眨眼谁输!”
林朗的呼喊也由其他舰长发出,响彻海鳌舰的上下甲板。不过十来丈的距离,拼的就是谁炮大,谁炮快。
英华海军的优势终于显现,炮甲板上,轰隆轰隆的车轮碾压铁轨声连绵不绝,擦炮、装弹药,复位,这些行动一气呵成。而十来丈外,对手正辛苦地拉着绳索,要将炮车拉到位,再调整炮口位置。
可炮车还没到位,一发十二斤炮弹就轰然而至,撑裂了火炮跟炮门之间的缝隙,将炮车砸出去好几米远,顺带抛飞了这一组六个炮手。炮弹撞上炮甲板顶层,再弹跳而下,砸裂了底层船板,将又一门炮拖了下去。
西班牙人发出一炮的时间,足够英华海军发出两炮,胡汉山的将旗高高飘扬,这面将旗所牵引起的海鳌舰队列,如一杆钢枪,将西班牙舰列另一侧的小舰轰得五零八落。这六条海鳌舰的舵长已是超水平发挥,能在这混乱的战场中依旧勉强维持住前后一致的战列线。
“预备队,出动!”
佩德罗注意到了这条小小战列线对己方舰阵的扰动,自己这两条战列舰顶住了敌军最精锐的战力。如果其他战舰不能维持住战列,就有被数量战局优势的敌军分割围攻的危险。此刻他必须出动后方那十多艘武装商船,只要能缠住那条小战列线也好。等到解决了眼前这三艘敌舰,让战列舰腾出手来,敌军必败。
“后面的小伙子们该上了!”
透过硝烟迷雾,正一面追逐“维罗纳玫瑰”号舰艉的银鲨号上,白延鼎见到远处那拨敌舰转舵靠近,他赶紧发出了信号。
英华海军的信号体系有旗号、灯光和号角三种,最为独特的还是号角。这种音频独特的长牛角号还是张汉皖从藏地搞来的,低沉声响可以穿透炮声,传播到十多里外,最适合战场传讯。跟旗号和灯光配合起来,能够保证传讯被准确接收。
西北方向,三十艘纵帆海鲤小舰如出笼群狼,拉出大片洁白浪迹,向战场扑来。这一战萧胜带了四艘海鲨舰,三十艘海鳌舰,三十艘海鲤舰,海鲤舰扛不住两军相交的炮火,正好用作预备队。
战到此时,英华海军勉强站住了脚,自身却已折损一艘海鲨舰,至少七艘海鳌舰失去了战斗力。此外另一艘海鲨舰,胡汉山曾经的旗舰铁鲨号也被打断了后桅,舰长白连仁,白延鼎的族叔中炮身亡。
四月十七日九时一刻,苏比克海战进入第二阶段,双方都再无保留。
第五百三十五章 小矮人与白雪公主
“轰!轰他娘的!”
打垮了两艘赶过来掩护“皇家九月”的西班牙小舰”在林朗的高声呼号中”他这艘海鳌舰终于突入到“皇家九月”船舰二三十丈外”横过船身”二十斤炮利索地轰在战列舰那美伦美央的舰台上”就如贵妇人的裙尾被片片撕裂”甚至能见到一架床榻飞升上天。
可惜的是”海鳌舰的炮甲板太低”只能是仰射”炮弹斜着入舰”仅能扫荡后甲板。而对方的后甲板炮因为高度差”时这小舰的“尾击“也只能干瞪眼看着。
“好…好…,’
林朗这一句话没能说完”不知道是““”还是“好恨”’在部下的惊呼声中”一轮炮弹倾泻而至”几乎掀走了整个舵台”也将他的身影瞬间扫灭。
百多丈外”“维罗纳玫瑰”号已经转了过来”舷侧喷吐着无情的炮火”将林朗所带的这两艘海鳌舰轰得船裂桅倒。
与此司时”“皇家九月”号依日在奋战不止。几门舰首炮司时轰中金鲨号后甲板”将后甲板下的八门十二斤炮一扫而空时”脚下剧烈的震动和漫天飞洒的杂物都没撼动萧胜的内心”让他眨动眼睛的”是下方那数十名炮手瞬间消逝的生命。
积蕴太浅了……
比起此战的胜负”这个念头让萧胜心头更为沉重。甚至他觉得”那两条海狮级战舰幸亏还没造好”无法参战”否则它们也一定是英华海军迈向成熟的祭品。
可如李肆所说那般”此时已是英华海军扩张的极限”时比西班牙人”在兵力上还略微占优。此时不战”再等下去”西班牙人扯来美洲舰队主力”英华怕是要丢掉整个南洋。这是英华崛起南洋必须要跨过的一道门槛”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必须拼到底。
此战败不足惧”怕的是还无法重创西班牙人”那样的前景”英华海军还有未来么!?
杂念再被这股烈火吞噬”萧胜如猛兽一般嚎叫起来”被船医细心包扎好的伤。又崩裂了”背上再度浸满血水。
“梁竿子”怎么也不能让你在天上嘲笑我这个老大!”
萧胜挥开部下”指向前方两条头尾相交”正在掩护彼此舰部的西班牙战列舰。
“撞上去!迎头撞上去!让它们再不能动弹!”
海鲨舰的二十斤炮时这两艘战列舰难以造成致命伤害”反而被时方的为磅重炮轰得必须避开时方舷侧。三艘海鲨舰尽管时着舰首舰尾一阵狂轰”却还是无法阻止时方机动。
到了这个时候”萧胜脑子里只刺下一个念头”千掉这两条战列舰!哪怕牺牲所有海鲨舰”甚至败了这一战!只要能干掉这两条大舰”西班牙海军短时间内再也无法制霸南洋。之后就看四哥会怎样运用“土海军”维持海上力量”以便让陆军抢下马尼拉。
只要英华解决掉马尼拉”抢筑炮台”西班牙人即便从美洲乃至欧洲调来主力舰队”在这南洋也再无立足之地!
也许是感应到了萧胜的心声”也许是不甘继续充当配角”还有可能是不愿被侧面那批武装商船拖住”总之没人明白胡汉山此刻的想法”但也就是他这一转念”苏比克海战迎来第三个转折。
后世各国海军分析此次海战”都一致认为”中国海军司令萧胜的表现中规中矩”他清醒地认识到己方并无舰队编组作战的积蕴”给中国海军定下的战略符合自身特性”司时集中力量攻击两艘战列舰的决策也只是冷静决策的常识。除此之外”就只有身先士卒”不惜将自己绑在桅杆上指挥本舰作战的勇气让人敬佩”其他再无亮点。
相比之下”梁得广的牺牲精神”成为扭转中国海军不利战局的第一个筹码”而白延鼎及时的“越权”指挥”是此战最大伏笔。
但将整个过程贯穿起来”让萧胜的策略最大发挥效力”让梁得广的牺牲不被白费”司时白延鼎的调动最终能发挥作用的”还是年轻的海军雷司令胡汉山。
胡汉山的决定是’把这条编组起来的战列线拉到西班牙人的两艘大舰侧面”跟他们近舷时轰!
此刻英华海军的海鳌舰已经伸展开”正跟西班牙人的舰阵搅成一团。而海鲨舰跟战列舰的时决”才是此战关键。胡汉山认为”海鲨舰已经处在下风。一旦西班牙人的两艘战列舰完成转向”互相掩护”三条海鲨舰再难保持围攻之势。而海鲨舰一旦垮了”此战体矣。
海鳌舰的干舷低”只要近到一两个船身的位置”战列舰就只能以主甲板那一层炮时敌。
这几乎跟萧胜的决定性质一样”就是自杀。海鳌舰的小身板和二十斤炮”时上时方最厚的船板”最大的火炮”那就扛不住几炮。
可胡汉山认为”只要能限制住时方机动”削弱对方的炮火”目的就达到了。牺牲这六艘海鳌舰无所谓”英华海军的优势”就是舰多。几方有六丰四艘战舰”其中海鳌舰三十艘”西班牙人只有四十四艘。除开战列舰”西班牙人正式的巡航舰可并不多”不到二十艘”其他都是船板更薄的炮舰甚至武装商船。
当胡汉山带着这条战列线绕过金鲨号时”“皇家九月”号的船头”也正跟金鲨号的船头撞在一起。水手们正使劲砍着铜鲨号捅入船身的断桅”遭这么一撞”顿时如下锅饺子”大片坠海。
“疯子!又来一个疯子!”
佩德罗咆哮着”双手朝金鲨号抓去”凭空拧着。中国人果然是不会打海战”还以为是中世纪那种撞来撞去的游戏么!?
可他不得不承认’这招很管用。金鲨号即便是位武林高手”被一人拖住了腰”再被一人勒住了脖子”顿时没了活动的余地。
再见到一队小舰拉成战列线”从北面悠悠伸展而来”佩德罗抽了。凉气。他经验老道”一眼就看出了时方的打算。以中国人那股疯劲”说不定是要拿这条战列线堵住自己主炮甲板那一层”以便让时方的大舰从侧面轰击。
看向远方”大批纵帆小船正蜂拥而至”让佩德罗更吓了一跳”脑子里下意识地闪过中国人最擅长的火船战法。
这就像是七个小矮人放倒了白雪公主啊…
沸腾的脑子里闪过荒谬的错乱场景”佩德罗环视四周”舰队阵型已被完全冲乱”眼下战局”已变成了自己两条战列舰时阵源源不断的中国战舰。他心底越来越凉”时中国海军司令官的能力评估骤然拔高。
被挖出来子…
他这么懊恼地想着”这两条战列舰本是舰阵最核心的战力”却也招致了时方最猛烈的攻击。看中国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干掉自己的决心”他不得不承认水手的一句老话”想要一个木桶经得起摔”就不能让其中一两块木板太厚。
如果自己有十条战列舰”而不是这区区两条”那该多好啊。
可惜…十条战列舰”那就意味着美洲舰队倾巢出动”欧罗巴局势都要为此而变。
佩德罗忽然觉得”没必要再打下去了”此战中国海军也已遭到重创”等己方撤回马尼拉湾”体整一番后。就能再度杀回来”控制苏比克湾……那时候中国海军实力该已没有这般强盛”绝时不是己方的敌手。
后世海军史时佩德罗少将的评价是两个字:可怜。
几乎所有专业人士都认为”他的决策并无错误”在遭受中国海军自杀式的攻击时”还能保持冷静”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稳住了战局。甚至他的思维也是很开阔的”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问题就在于”他被欧罗巴的海战规则束横得太深了”以至于他纠正错误的命令下得太迟。按照中国海军史的评价”这位少将先生最大舟错误在于”他依日沉涵于以整齐的舰阵”华丽地击败敌人的传统里。而当他觉得自己该丢开传统”变身为狼时”时间已不在他这一边了。
佩德罗正要下令两艘战列舰退却”却被前方“维罗纳玫瑰”号的遭遇给惊得嘴巴大张”这道命令也没能出……
一艘海鲨战舰用船头狠狠啃在了“维罗纳玫瑰”的上”斜桅深深捅进了舰台里”将两舰连在了一起。
原本“皇家九月”号可以用舷侧掩护”可那条小舰拉起的战列线已经靠了过来”即便被轰得船板崩裂”也不愿退开”就此挡住了“皇家九月”号最有威力的一层炮甲板。
两艘海鲨舰拉住了两艘战列舰”白延鼎的银鲨号则在“皇家九月”号的侧后方不断倾泻炮弹。见着那队纵帆小舰急速逼近”冰寒凉意从佩德罗脊椎急速爬上头顶”要输……
“传令!解散舰阵”向我靠近!”
佩德罗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尽管他都知道”这个命令”可能已经晚了。如果早一些解散横队”在两艘战列舰前方搭出一道防线”隔绝对方的援兵”自己该是稳胜无疑的。
四月十七日上午十时三刻”在付出了重大牺牲后”英华海军终于将西班牙两艘战列舰彻底孤立。
第五百三十六章 伙计,来一发?
“恭迎……”得胜还朝!”
北京城德胜门外,旌幡招展,人潮如海,前排几乎全是黄带子,随着一行人马的靠近,这些宗室王公,朝堂大臣们尽皆俯首叩拜,如迎客驾般惶恐。
“恭迎大将军得胜还朝一!”他们迎的不是皇帝,仅仅只是抚远大将军,二等公,陕甘总督兼理四川兵马钱粮按察事,接连平定藏地、青海的赫赫功臣,年羹尧。
年羹尧驱策座骑,缓缓踏过地毯,如潮人山尽皆叩首,让他隐隐有一股升仙之感,而前排那些王公宗室,朝堂大臣们,孔雀翎如林招展,在自己左右低伏,更让他如踏足云间。
我应该下马的,这番大礼非人臣所能生受……
年羹尧这么想着,幕僚左未生对他的提醒也在脑海中回荡。原本左未生建言他以贼事未平为由,先不要进京,但他被雍正的御批感动了。
“你就是朕的恩人。”没有哪个皇帝有脸对臣子说这种话,这必定是雍正掏心窝子的肺脏之言。有这句话,他还怕什么呢?
再想及这句话,眼前这番既让他飘然飞天,又让他如芒在背的景象,骤然化为虚无。这是雍正坚持要摆出来的架势,这幅架势,已跟雍正一力推行新政的决心绑在了一起。谁不来迎朕的恩人年羹尧,谁不向他低头,谁就是跟老八十四一党,谁就在反对新政,谁就是朕的敌人。他年羹尧若是不配合雍正,压服这些人,岂不是让雍正良苦用心白费!?
年羹尧想得通透,定下心来,坦然生受了这番大礼。
养心殿,年羹尧正要叩拜,却被雍正一把扯了起来。
“亮工啊,你我君臣,千古难得,何须如此大礼。”
雍正满面红光,中气十足,听出这话里发自内心的喜说,年羹尧没有推脱,径直任着雍正扯到御塌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之前搬这太师椅的总管太监王以诚紧紧盯着年羹尧,见他一甩袍摆,竟比雍正还快一分地落下,眼角噔噔直跳。
雍正却是毫不在意,依旧扯着年羹尧的胳膊,问起西北军事,听得年羹尧说到痛快处,更是拍着年羹尧的肩膀,爽朗地大笑。
当话题从西北转到南方时,气氛开始冷子下来。
“听说南蛮跟西班牙人嫌怨难解,已有大战之势,亮工你如何看?”
“两家争的是海上之利,朝廷自当坐山观虎斗,不可轻易插手。”
年羹尧的回话不太合雍正的期望,他微微皱眉:“此话怎讲?”
此时年羹尧心中完全没了顾虑,放言道:“南洋那是一个大鼎炉,诸方欧人参差林立,势力庞大。南蛮涉足此局,完全是一个新局面。南蛮若是败了西班牙人,陷身那番大局中,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都再无力北进,若去”,……
雍正唔了一声,年羹尧未尽之言他已明白,若是败了,南蛮在南洋捞不到好,就要转头北顾,他这大清就危险了。
“可惜啊,那西班牙人,只能握得南洋,无力上陆。”
雍正一声叹息,尽管通过施世膘跟西班牙人接上了线,但未及深谈,西班牙人就自己跳了出来,为的也只是海路,即便打败了南蛮,也只是毁了对方海上势力,无损陆上根本。
年羹尧飘飘然地显摆着自己的大局观:“以大局计,奴才还盼着南蛮能赢。如此我大清,至少还能修生养息几年。奴才已通过准噶尔降人,跟罗刹有了接触,到时借其火枪大炮,足以抵御南蛮器利。”
这话说得份外刺耳,不知有多少处犯了忌讳,雍正并不在意,此时这话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早前指望借势西班牙人,现在回想,很是不妥。西班牙人可没有那个力量登陆广州,打毛了南蛮,人家朝北猛打,自己可一点依凭都没有。现在能再借势罗刹,即便只是器利,也算是一份慰藉。
雍正幽幽叹道:“看来你我君臣,还得卧薪尝胆哪。”接着话题转到朝廷新政,得了年羹尧表态】全力支持三项新政,雍正无比开心,要留年羹尧进膳,年羹尧却以部下跋扈已久,回京怕生事,须得先行安抚为由推辞了。他可是知道,雍正的膳食清淡得要命。
出了养心殿,见王以诚陪在后面,年羹尧的辫子已翘到天上,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一巴掌拍上王以诚的肩膀:“小诚子啊,好好作!好好侍奉主子!”
见着年羹尧大步流星的背影,王以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说这位爷,您姓年还是姓爱新觉罗啊?乾清宫,淳贵人邸,茹喜听着小李子一番禀报,怜悯地摇着头:“没给王总管赏钱,还拍了他肩膀?万岁爷用人也没个轻重,这年羹尧,死定了。”
小李子对什么年羹尧不感兴趣,他道:“南面这半年都没什么消息了,若是再败在西班牙人手里,主子是不是可以跟万岁爷摆明了。”。”茹喜柳眉一挑:“闭嘴!你个小太监,懂得什么国事!?不来找我,我也得找过去!他真要是败了,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万岁爷,我这边的话可是越发管用!”每当茹喜说到“他。”都是咬牙切齿地吐着音,小李子明白,那自然让他换了姓的罪魁祸首。
此刻那位罪魁祸首,正在昆仑岛鹰扬港的行宫里度日如年。
四月十七日,正午十二时三刻,李肆看着一桌子精心烹制的海鲜,全无胃口。扔了筷子,发了会呆,他忽然对身后的四娘道:“小红,你身士有多少闲钱?”
四娘杏目圆瞪,下意识地捂着自己腰上的钱袋,连连摇头道:“奴婢就一些碎银子,再没什么闲钱………
李肆却不罢休:“碎银子也是银子,有多少都拿出来!就算只有三两五两,转些日子,也能变成三十两五十两!”
四娘惊恐地继续摇头:“陛下你连格桑顿珠讨媳妇的钱都裹了去,怎么还要惦记奴婢这点小钱!?”她一边说着,一边暗道,别说银子,就连自己的身心,都是陛下你的,本就等着你一句话就奉上呢。可眼前陛下你这模样,怎么都不对劲,难不成是被什么贪财鬼夺了魂!?
李肆像是见着腥的猫儿,就死死盯住了四娘的腰。被这目光吓住,四娘更是惶恐不安,急得眼角都泛起泪花。
却听李肆幽幽一声叹,眼中异光消散,又发起了楞,嘴里就嘟囔着:“怕是已经打起来了吧……”
从苏比克湾到昆仑岛有三四千里之遥,萧胜半月前带队出征,此刻应该已跟胡汉山会师。李肆没有料么第六感,不清楚此时的苏比克湾口驯正是炮火熏天。但算算路程时日,大战也就在这前后,他心头的烦躁再难压住。
最初定策先南后北,再到一千万国债,跟吕宋西班牙人的冲突,已早在计划中。即便萧胜的海军战败,只要能重创西班牙海军,他手里还有底牌。还能靠着“土海军”遮蔽海路,送陆军上岸,掏马尼拉老巢。
但海军灌注了他多年心血,他自然盼望萧胜能创造奇迹,此时回首,他也不得不承认,跟西班牙人这么早地掐上,着实是一桩赌博。赌赢了,海阔天空,赌输了……,不,前景也没那么坏,但起码海军是废掉了,南洋布局,有重新开盘的危险。
此时四娘终于感受到了李肆的焦躁,昔日的四哥儿,如今的圣道皇帝,在她心目中,从来都算无遗策,有如神人。眼下却显得这般失措,居然四下搜刮心腹亲信的闲钱,算计着运营生利,以此来化解心头忧虑。四哥儿…。终究是人,不是神仙啊。
看住李肆,此时颌下虽已蓄了须,一身团龙暗绣袍服衬得人稳重而威严,但这几日的焦躁失措,却让她将这个身影,跟年前那个递给她窝头,温和地笑着的穷小子的形象分毫不差地融在了一起。
你忘了你的职责吗?师傅让你陪在他身边,不就是备着这样的事?
四娘瞬间就悟了师傅严三娘的用心,她深吸一口气,来到李肆身边,低声道:“陛下……,四哥儿,您现在需要的不是银子,是放松。”
李肆心念转动,失神的眼瞳也汇聚起光芒,是啊,他在这几千里之外发急有什么用呢?他是一国之君,败了,他得冷静地处置后事,胜了,他也得冷静地吞食战果,都是急不得的。
但认识归认识,这焦躁情绪总需要宣泌…。
四娘乍着胆子,靠在了李肆身边,一股清香顿时裹住他全身,依稀跟严三娘那水仙般体香相似,却又多了一抹如太阳花般的清新可人,如邻家小妹般的芳香。
李肆诧异地转头看住她,正见到红晕从少女脖颈直升上脸颊,再渗入眼瞳,化作盈盈秋水。
他终于记了起来,快九年了,昔日那个黄皮寡瘦,快饿死了的小丫头,也出落得这般亮丽了。
四娘艰辛地开口道:“四哥儿,我可以……”。
话没说完,一只大手就盖在了她头上,使劲地揉着。
李肆道:“走!跟我去!”
没错,打呃”,…
鹰扬港刚刚修好的炮台上,看着一排排大炮,四娘心说,四哥儿”,…怕是越来越入魔了吧。
烦躁的心情,在亲手轰出的一道道雷鸣中渐渐消散,李肆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吼,带得随侍的禁卫和炮台官兵们一同高喊。
接着李肆被几门怪模怪样的小炮给惊住了,线膛!?后膛!?螺纹闭锁炮闩!?炮身后端被托架裹着,支在泥土地面上,靠左面突出的一根长柄就可以推转,上下也有高低机摇动。
炮台守备介绍道:“这炮本来装了二十艘海鲤舰,十艘海鳖舰。可海军嫌这炮不够力,炮弹又太贵,就卸了下来,交给咱们炮台用。”
副守备补充道:“这炮小,靠深入地下的支架,后座力完全可以吸收。一人就可以推转、瞄准,紧急时两人就可以操作,还打得挺远的。放在炮台,很合适用作警告,以及对付不守规矩的小船。”
李肆很久没过问佛山制造局的研发事项了,不仅因为他现在的关注重点已是产业和金融方向。现有的技术水平已经到了极限,靠他的指点也再弄不出什么划时代的大发明。更因为发火药和蒸汽机这两个大杀器还没问世,其他方面的进展也没太大意义。
但眼见着这个之前他提点过的项目,居然真的问世,却被满脑子“更多的炮,更大的炮”给塞得满满的海军当废品丢到炮台里,李肆真是百感交集。
守备道:“陛下,来一发吗?”
苏比克湾海面,炮火沸腾得如烧开了的水面。空气噗噗地不断拍打着耳膜,也如雨点一般地敲打着心口。更有炮弹不时从头顶划过,拉出呜呜的尖啸声。
孟松海所率的海鲤群毫无畏惧,一往无前地涌入战团,朝着那两艘西班牙战列舰直奔而去。这些小船靠着纵帆和灵活的身躯,见缝插针,如水银泻地一般,即将靠上那两条庞大的战列舰。
眼见离对方只有二三十丈远,可仰望对方巨大船身,再看看自家这私板一般的体型,低矮到只能轰击对方底层炮甲板下方的十二斤炮,孟松海暗叫侥幸。
幸亏没有把希望全寄托在海鲤舰的小炮上。
“点火!”
一声令下,小船的船头都升起一团火苗,那是猛火油柜的喷口。这种中国人古老的武器,自然没有被海军放弃,甚至在战前作了紧急改造,可以喷出近三丈远的火柱,所储火油能喷十多二十次。但因为这东西对自己也太危险,大一些的海鳖舰和海鲨舰是不敢装的,海鲤舰正好。
似乎感受到了致命威胁,西班牙战列舰的炮火更加密集了,一艘冲在最前面的海鲤舰被一发刃磅炮弹直接掀到了半空中,连断裂的龙骨都清晰可见。
就这二三十丈,距离和高度,都是战列舰重炮发扬火力的最佳范围,接连三艘海鲤舰都被轰烂,残骸挡住了后方海鲤舰的冲击路线,让孟松海急得直跳脚。
“都尉!来一发!?”
身后有人怯生生地问道,孟松海转头看去,是船上两寸炮的炮手。不少海鲤舰都卸掉了这种小炮,孟松海却觉得,多一桩攻击手段就算一桩,依旧留了十艘海鲤舰装着这炮。
“轰!瞄准了炮门轰!轰烂一门炮就是大功!”
孟松海这么说着,尽管他并不抱什么希望,海上对战,就算只有二三十丈,炮也不可能打得这么准。
咚的一声闷响,在漫天炮声中毫不起眼,已经瞄了半天的炮手,将一发两寸炮的圆锥炮弹,准确无误地送入战列舰正喷吐焰火的一处炮门。
似乎没什么动静……,没错,那处炮门,再没了动静。
孟松海盯了半天,忽然跳脚道:“升旗!吹号!让所有还装着两寸炮的海鲤舰轰那大家伙的炮门!”
四月十七日正午一时一刻,“皇家九月”号上,西班牙联合舰队司令佩德罗少将嘟囔了一声:“有些不对劲……。”
第五百三十七章 血腥的胜利
“皇家九月”号左舷跟一条战列线对峙。已轰得对方至少一半失去了战斗力。而右舷也因摆脱了铜鲨号而解放出来,正凶猛地蹂躏着那些蜂拥而上的小船。
可多年的海战经验,却让佩德罗少将有子异样的感觉,右舷的火力,似乎正在不断削弱。
念头刚落,噗地一声闷响,站在他身边的昏官不翼而飞,接着血水洒落,他下意识地鞍头看去,正见一个已快裂作两截的身影划出高高抛物线,飞出了战列舰的舵台。
再转身回来,少将寒气直冒,船舷边是一个拳头大的裂口,圆圆的,规整得像是被圆锯切出来一般。
他冲到右舷边,看着船下海面的情景,低呼了一声:“耶稣基督啊…”
一堆小船就在几十码外,渺小到在这种海战中几乎可以忽略的火炮正在不停发射着。但炮弹却如白蚁一般,瞬间穿透起码六十公分厚的船板。他都能想象得出,一门门为磅重炮,正被那小炮给轰得炮车分离,炮手四分五裂的情形。
右舷的炮火虽然不断将对方小船轰烂,但对方也正不断将己方的重炮打哑,而后方那生着火苗的小船正钻着空子要贴上来,佩德罗的信心终于跨了。
他痛苦地环视四周,其他西班牙战舰正围拢而来,跟挡住四面的中国战舰激烈拼杀,也许他们能冲破阻拦,但在那之前,这两条战列舰能不能坚持得住呢?
再看看被敌人咬住舰舰已经无力机动的“维罗纳玫瑰”号,佩德罗纠正了自己的判断,自己这艘“皇家九月”号,还能不能坚持得住?
就眼前所见怎么也难坚持一个小时……
佩德罗压抑住自己的杂念,终于发布了那条让他上了军事法庭的命令,撤退!
事后其他舰长称,最多再有半个小时,他们就能打破阻拦,解救出两艘战列舰从而盘活整个战局,赢得此战的胜利。
但就在最关键的时候,佩德罗不仅带着“皇家九月”号撤退了,还升起了全军撤退的旗号。整个战局的失败,乃至之后的一连串噩耗都来自这一个命令。佩德罗少将不仅是胆怯,简直就是叛国!
佩德罗官称自己下令撤退,是希望能尽力保留这支马尼拉联合舰队的力量。如果能保住一艘战列舰和大半其他战舰,联合舰队还有一战之力。如果继续打下去那样的赌博,当时他认为是不值得的。
佩德罗之所以让人同情,乃至于日后西班牙海军将“佩德罗”这个人名当作了“倒霉鬼“的同义词,原因就在这。他的权衡和决定,其实都是正确的。但问题就在于,不仅他的决策总是要慢半拍还因为西班牙的失败需要找到一个替罪羊,而他再合适不过。
过打哑了五六门西班牙人的重炮,孟松海不觉得这就把西班牙人吓跑了。
两寸炮仅仅只是一根稻草,但就在这血染的天料上,这片稻草却压垮了西班牙指挥官的信心,之前对方已经接二连三地扛住了无数次惊变,心性之坚韧,已非一般人所能及。
“皇家九月”号本就已经打横,此时转舵南下,顺势而为,萧胜高声喊着拦住它,可帆缆已破损多处的金鲨号已无能为力,而银鲨号还在一里之外,压制着“维罗纳玫瑰”号。
靠着身高体壮,“皇家九月”号突出重围,一条海鳌舰奋不顾身地擦舷而上,却被硬生生撞断了船头。
下到主炮甲板,见到七横八竖的炮车,残缺不齐的人体,船板密密麻麻被凿开的小眼,佩德罗还存着的再战之心骤然熄灭,为磅炮只刺下十来门还能使唤,再冲回去,就是送死。
眼见“皇家九月”号单骑突围,没有再回头一战的迹象,萧胜下了穷寇勿追的命令,转火其他还有战意的西班牙战舰,这是他在此战里的最后一道命令,接着就昏迷了过去。
指挥权转到了银鲨号的白延鼎手上,但没过半个小时,白延鼎被霰弹打中,指挥权又转到了登上铁鲨号的胡汉山手里。
此刻西班牙舰队的动静混乱不堪,不少负伤战舰依照佩德罗的命令,转舵南逃,还有十多艘战舰状况良好,正死战不退。他们想退也退不了,已打得脊柱都灌满怒火的英华战舰绝不想放跑他们。
此时战局焦点集中在了被围住的“维罗纳玫瑰”号上,这艘战舰列被一艘海鲨舰咬住了尾巴,两艘海鲨舰左右围殴。海鲤舰钻着空子贴了上来,在孟松海的指摔下,用两寸炮不断削弱它的炮火。如此大汉,有如被一群童子拖腿、抱腰、勒脖子,完全无法动弹。
当“皇家九月”号的船帆消失在远处海面,而靠上来的海鲤舰开始喷吐烈焰,将火柱送入炮门时,大群西班牙船员涌到船舷边,举起双手,高声呐喊。
铁鲨号舵长,葡萄牙人戈麦斯兴奋地朝胡汉山喊道:“他们投降了!西班牙人投降了!”
胡汉山僵着脸,掏着耳朵:“什么?我没听清?”
接着他挥手:“开炮!”
已经瞄住这些人的炮手拉动炮索轰轰爆响,无数霰弹飞洒而去,将敌舰船舷喷染成猩红之画。
此时胡汉山才哦了一声:“他们投降了啊?”
炮声渐平,战场远处一艘样式有些怪异的海鲤舰上,清廷澎湖总兵蓝廷祯,泉州总兵林亮不约而同地扑在船舷上,拼命呕吐起来。
太可怕了……
自开战后,即便身在数里之外,他们依旧被那似乎要撕裂脑子的炮声给拽住了心神再也无法思考。蓝廷祯是复台宿将蓝理族人,听蓝理说过复台海战。跟眼前这场海战比,那些几百料大小,载着弗朗机和大发贡的船,相互之间的对战简直就是小儿的游戏。
不说其他,就论眼前对战的炮,都是两三千斤以上的红衣大炮,双方加起来就有一千六七百门!这是何其可怕的数目……
被一千多门大炮的炮声敲打了两个半时辰此时骤然放松,也怪不得两个跑老了船的水师总兵大吐特吐起来。
之前在小琉球屿围观了一场遭遇战后,蓝廷祯听从蓝鼎元的建议,找到泉州总兵林亮,让其联系族人林朗,目的本是想窃得英华海军的计划。却不想接下来就是正面对决根本没余暇鼓捣阴谋。施世膘下了严令要让他们获得此战的第一手信息。这两位清廷水师总兵,不得不驾着仿造英华海鲤舰的“大船。”尾随英华海军而来。
然后他们就被巡防后路的英华海军抓住听了来意,萧胜并没为难他们,抱着让昔日老上司正视时势的用心,萧胜甚至还允许两人旁观。
这个决定无比英明,这两位清廷水师的总兵被新时代的海战震撼得五体投地。当他们看到那一艘西班牙巨舰扬帆南逃时,就已明白,英华海军胜利在望,而炮声渐渐平息后,剩下那一条巨舰也降下了所有船帆,关闭了所有炮门,两人心中百感交集,就觉心神都已出窍。
看着那萦绕战场的硝烟,两人吐过之后,心头更是沉重外加悲哀。
蓝廷祯长叹一声道:“如此敌手,都被打败,南蛮……已无可制……”
林亮犹自不甘地道:“这只是海上,陆上可是另一番光景。”
不多时,一艘海鲤舰靠了过来,舰长正是林家族人,他脸上既洋溢着喜色,又浮动着哀伤。
“朗哥,战殁了。”
听到族兄林朗的死讯,再回想刚才那让人神智摇曳的大战,另一股悸动在林亮心头冲撞着,身为赶海男儿,还有什么是比死在如此海战中更为荣耀之事呢?
蓝廷祯也在呆呆念叨着:“恨不能同战……”
苏比克海战就此落幕,英华海军投入六十四艘战舰,十二斤以上火炮八百多门,兵力9000人。西班牙马尼拉联合舰队出动四十四艘战舰12磅以上火炮七百门,兵力7000人英华都是正规军,后者至少一半都是武装商船和民间水手。双方海上差距,由此可见一斑,英华海军之所以获胜,不得不说有一定的运气成分。
战斗持续了五个多小时,打得彼此重创才停手,双方的战斗意志都令人钦佩,当然,某位司令官得排除在外。
英华海军损失极为惨重,沉了十三艘舰,其中十艘海鲤舰,剂下的也都浑身带伤,十五艘战舰已无法自主航行。更凄惨的是四艘海鲨舰里,三艘重创,没几个月怕是修复不好,而铜鲨号更被西班牙人破坏得非常严重,再无修复的价值。
船之外,人员的损伤更让人惊心触目。自萧胜始,几乎所有将领人人带伤。一位中郎将,三位都尉战殁,舰长更是战死了十七人。官兵总计战死殉人,还有近千人重伤。
当胡汉山拿到初步统计的战损清单时,眼前一片黑暗,船无所谓,人才是最宝贵的,而海军精锐,这一战就去了一半!
孟松海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在意的是战果。最大的收获自然是这艘“维罗纳玫瑰”号战列舰,一艘双层甲板的战列舰啊!兄弟们拼了性命,才把这座几乎是海上要塞的巨舰留下,即便只是参考这艘巨舰,设计自己的战列舰,都是巨大的收获。
除此之外,英华海军还击沉了对方六艘战舰,四艘武装商船,俘获了九艘,剩下的都跑掉了。没办法统计对方的死伤,但手头却有接近两千名俘虏,孟松海估计,对方估计也死了两千人左右。
葡萄牙人戈麦斯嘀咕道:“真是血腥的胜利啊…”
萧胜、白延鼎两位长官都还昏迷不醒,不知能不能活下来,胡汉山被这一战的代价给触痛了。
“胜利!?这样就是胜利!?远远不够!”
他红着眼睛,怒视聚在他座舰上商议下一步行动的将领们。此刻受伤的战舰正被拖入苏比克湾,进行初步修复,再回航去作完全修整。传递消息的海鲤舰正航向昆仑岛,向皇帝陛下通报战况。
自舵台看出去,被缴获的西班牙战舰如驯服的野兽,正安静地泊在飘满了杂物的海面上。
胡汉山眼中精芒闪动:“我有一个计划”
不多时,之前在小琉球屿被俘的西班牙海军上校冈萨雷斯出现在胡汉山身前,“维罗纳玫瑰”号的舰长发出投降命令后就开枪自杀了,冈萨雷斯就成了俘虏中等级最高的军官。
冈萨雷斯没能亲见这场战斗,但却在船舱中听见了整个过程,他已是哀莫之心大于死。听到通译将胡汉山的要求转达过来,他怒目而视,决然道:“西班牙皇家海军的军官,绝不会帮着你做这种卑劣无耻的……啊”
话没说完,就被剧烈的疼痛打断,胡汉山手中的刺刀,捅穿了他的手掌,还在无情地转着圈。
胡汉山冷冷道:“你不做,就砍掉你的四肢,在你身上划出一百道伤。,把你泡在海水里,让鱼一片片吃掉你的肉!”
冈萨雷斯低垂脑袋,艰辛地道:“我做……”
自眼角看住胡汉山的背影,冈萨雷斯低声咒骂着:“迫亚博罗……这家伙就是个迫亚博罗!”
第五百三十八章 就此一博的大冒险
圣道三年四月十七,炮声还萦绕在苏比克海湾上空,而黄埔鱼头街的股票交易所里,也像是刚刚经历过一番大战。交易所本是鱼市粗粗改造,那淡淡鱼腥味就跟战场的血腥味一般无二,掌柜伙计们满脸赤红,气喘吁吁,计司监察员和商部契税司官员也像是从海里捞起来一般,浑身都湿透了。
不到三个时辰,上市的三十多只股票,就卖出去了一半还多,其中本金总额高达六百万两的南洋公司已是卖空,甚至都开始有了转手。100两银子一股的发行价,现在已涨到了160两。
这仅仅只是广州的买主,后续还会有几波**,唯一有差的是,有些股票实在无人问津。比如福建人搞的建厦投资,很多人都不明白这家商号是干什么的,五千股只卖出去一千不到,但东主一点也不在意,甚至都不愿意学其他卖不动的股票跌价发行,不知有什么依凭。
午饭过后,交易所里只剩下打望风色之人,这些都是大买主的探子。等到二时下午开盘,一伙福建人涌了进来,建厦投资的股票急速出柜。
“咱们福建人有内幕消息,等陛下收了吕宋,不仅是福建到马尼拉,所有马尼拉航路,都由建厦投资包了”
“为什么?这不明摆着吗?我们福建海商跑惯了马尼拉,对马尼拉事务门清得很.马尼拉本地的华人,大多可都是我们福建人。陛下不把马尼拉商事给我们福建人,还给你们广东人?”
“这可不是要跟你们广东人闹生分,具体事是咱们福建人办,利却是大家吃嘛。只要买了这建厦投资的股票,不就坐食这厚利了么?”
这帮福建人明显是托,但道出的内幕消息,不仅引动了下午过来捡残羹剩饭的散户,也引动了大户的探子。
接着出炉的《工商快报》更佐证了这个内幕消息,计司和商部,的确正在商议马尼拉商路的“承包”事宜。
此时英华国人对这种模式已经习惯了,南洋、勃泥就是这般处置外海商贸的,如果朝廷拿下吕宋,多半也要照此办理,这是朝廷和民间双赢的模式。
但一桩绝大问题是,朝廷若是没打赢西班牙人呢?
“梁兄,陛下英明神武,这么多年来,何尝一败?”
“没错,皇帝出海数千里,亲冒矢石,绝无可能战败”
鱼头街的街尾,几个商人正聚在一处茶馆里喝茶,其中一人赫然是泉州盐商梁博俦。他正忧心地问到此事,而其他几位操闽南口音的商人则不以为然地说着。
“如此翻炒,太过明目张胆了吧,就不怕这边朝廷降罪?”
梁博俦面对的正是建厦投资的几位大东主,他自身也是东主之一。放出相关消息,乃至一系列手腕,可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他很忧虑。
福州海商王铭乐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没偷没抢,说话行事也不是毫无凭据,这边的朝廷最重规矩,真要整治我们,工商总会岂能隔岸观火?”
泉州海商徐善点头道:“这可是咱们福建人向这边朝廷投效的一片赤心,大东主都是福建人,造些消息,绕点散户补补,不过是填些亏空。这边朝廷已整治了范四海,再整治我们,他们还想不想要福建了?”
这两人背后隐约都还跟施世骠有关心,梁博俦没再多话,只是摇头道:“梁某是应乡情而入股,不想在此事上再多费心……”
诸人摇头叹息,都道梁博俦是赚钱赚麻木了,这可不比卖盐那般辛苦操劳,只要来回转手就是厚利。此时人人都在周转银钱,哪怕借浙江人的高利贷都在所不惜,瞧那交易所的股价变动,消息推得猛的话,三五天就能生出一倍利
福建财阀海商都很兴奋,银钱来往事,特别是炒买功夫,他们可比广东人强得多。现在英华开了这么一个股票市场,以建厦投资入局,既是狠捞一把,也是向英华朝廷示意,福建银子入伙来了,既是入伙,就该分得符合自家能力和地位的利。这建厦投资,就是这么一桩工具。
梁博俦却是心道,这边的人,能让你们这般容易的卷钱?
就散户而言,的确是很容易的。报纸上的消息,加上交易所朝廷官员模模糊糊的言语,说有司的确正在就相关事宜跟有关公司接洽,顿时引爆了建厦投资的股票,一个下午,不仅卖光了股票,股价还渐渐追上了南洋公司,成为交易所当天爆出的最大黑马。
所有人对英华战胜西班牙都充满信心,而当这件事跟银钱之利绑在了一起时,这信心也升华为无比坚强的信念,甚至比前线的官兵还要强烈。
苏比克湾底,奥隆阿波冯港口外,排枪道道轰鸣,蓝衣伏波军正跟黑黄间夹红边的西班牙士兵隔着二三十丈对射。
伏波军三排,西班牙人四排,每一道排枪,就有十数人仆倒在地,伏波军右师统制,右都尉冯一定心口越来越紧,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这一营人马,怕是要败了。
西班牙陆军在凌晨赶到,经过侦察性质的小规模袭扰后,在中午时分发起了进攻。他们总数大约一千二三百人,分作三个集群。左右是五百人规模的步兵,中间是十来门火炮。
上岸的伏波军有三千人之多,伏波军都统制,中郎将郑永亲临,对这帮西班牙人还很是怜悯,觉得对方不自量力。人数超过他们一倍还多,更有二十门四斤小炮和八门八斤炮,郑永最初考虑的还是怎么吃掉这股西班牙陆军,而不仅仅是防守。
幸亏……幸亏最后关头,郑永持重行事,只派出了两营人马从左右夹击,剩下的主力坚守胸墙防线。
欧罗巴人果然不是满清的鞑子兵,这么一对战,伏波军的差距顿时显现出来。原本伏波军就不善于阵战,三排轮射仅仅只能在开战时保持住,接着就因对方一点也不为排枪和炮火所动的严整而动摇,变成了凌乱的自由射击。
即便是以弱攻强,即便炮火弱于伏波军,即便遭遇侧击,西班牙人也没一点慌乱,似乎这种战况早就演练过,或者遭遇过无数次。他们很利索地收缩正前方兵力,然后向侧面展开,同时居于中线的火炮有条不紊地进行遮蔽掩护。
六百对五百,左侧的一营伏波军跟对方坚持对射了半个多小时后,还是被打垮了。而在冯一定指挥的右侧,这一营伏波军奋战不止,躺倒了快一半人,但对方的四排枪阵,似乎没见稀疏多少。
这并不是射技和火枪的差别,而是组织的差别。如果不能有效组织起排射乃至轮射,凌乱的射击可不会对敌人造成多少伤害。冯一定心中大喊侥幸,如果不是火炮也占优势,轰得对方不敢放弃侧翼,贸然冲击,自己这一营人马估计要被全吃掉。
撤退号角声响起,不止是伏波军,西班牙人也开始后退。
冯一定一肚子窝囊气地回了阵地,却见到郑永开怀大笑。
“海军打赢了”
海湾里有伏波军的快蛟船,战场态势第一时间就能传回来。
“真的”
冯一定这才明白,西班牙人为何要撤退。
欣喜来得快也去得快,郑永和冯一定相对默然,海军战胜了强敌,可伏波军却连弱敌都没打赢。三四个小时的战斗,己方阵亡近两百人,伤三百多,西班牙人估计战死不超过百人,一半都是火炮的功劳。
郑永很快振作了起来:“陆地阵战,可不是咱们伏波军的活,硬骨头就交给陆军吧。”
冯一定也想通了,伏波军专长可不在阵战,没必要捞过界。这不仅是陆军的本份,听说之前还建了欧罗巴示范营,由不列颠军官训练,就是拿来专门演练跟欧罗巴陆军的对战。要是换成陆军,三千人肯定能吃掉这股西班牙人。
但得了海战的详细战报,冯一定皱眉道:“西班牙人还有余力,这时候送陆军上岸,怕是有很大风险吧。”
郑永再问了送战报的联络官几句,抽着凉气道:“这个问题,胡汉山已经去解决了,只是……”
只是什么?
太冒险,或者说是太儿戏了。
这是老金的大儿子,右骑尉金焕的意见,葡萄牙人,同领右骑尉衔的戈麦斯也是这么认为的,戈麦斯甚至说:“这种事情,只有在童话书里才会成立。”
胡汉山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们都认为,这事不可能,那么西班牙人也该是这么认为的。”
四艘状况完好的西班牙巡航舰,带着四艘海鲤舰正破浪前行,远望南面,戈麦斯耸肩道:“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过只要能打败西班牙人,冒再大的险都值得。而且最大的一桩冒险,我们不是已经完成了么?”
船甲板上,来来往往的水手都是葡萄牙人,这是澳门被英华收回后,靠着一技之长,加入到英华海军中,以求获得优惠待遇的葡萄牙海员。他们都自愿加入胡汉山的大冒险,而他们的心声,也都跟戈麦斯一般无二。
当然,他们的外表也跟西班牙人一般无二,换上西班牙船员的衣服后,更没什么差别。船旗也已经拉出了西班牙海军的旗号,分毫不差。
被押在舵台上,看起来像是这支小舰队指挥官的冈萨雷斯上校,闭上眼,用已裹成猪蹄子的手划着十字,暗自念叨:“耶稣基督啊,原谅你的儿子,即将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吧。”
第五百三十九章 胡汉山偷港记
佩德罗拖着“皇家九月”号战列舰以及剩余船只回到马尼拉港时,已是四月十九日深夜。
从苏比克海湾回马尼拉港不过三百里,此时逆向的季风还不强,最多一天就能到,可这些劫后余生的战舰都步履蹒跚,能跑出平日一半速度就很不错了。路上还沉了两艘,另有四艘伤势太重,不得不抢滩靠岸,紧急修理,只有十七艘船跟着“皇家九月”号回到马尼拉港。
佩德罗还视此次撤退为壮举,回程若是遇上稍微大一些的风浪,恐怕再带不回几艘船,现在还有一艘战列舰和十六艘船,马尼拉联合舰队还有一战之力。
马尼拉总督雷班度却不这么认为,没在苏比克海湾打败中国人,这是西班牙人的绝大耻辱他断言道:“佩德罗,你会上军事法庭的。”
佩德罗还没有这样的自知,他跟雷班度争吵了大半夜,最后豪迈地道:“休整十天,我就继续带队出击中国人的舰队也已经伤了元气,把所有能战斗的船都交给我,一定能解决中国人的海军,封锁中国人的海路。”
此时因为吕宋事态骤然紧张,包括大帆船队和南洋其他西班牙商船都缩进了马尼拉湾,除了之前出战的二十来艘武装商船,马尼拉湾里还有十多艘商船可堪一战。根据西班牙殖民地法令,西班牙海军和殖民地当局有权随时征调这些商船作战,这也是所有欧罗巴海上强国的通行法则。
佩德罗还挤兑雷班度:“我相信总督怎么也不会在十天之内,就让中队打进马尼拉,攻占了圣地亚哥城……”
雷班多嗤之以鼻,十天?十天也许能占了马尼拉城的南区,北区的圣地亚哥城,他脚下总督府所在的这座坚固堡垒,十个月,不,十年都别想攻下来。
当年华人海枭李旦聚众数万,围攻马尼拉,马尼拉只有两千西班牙平民和400名军人。依托坚固的圣地亚哥城,华人不仅没有损及西班牙人,反而留下了数万人头。
圣地亚哥城是西班牙在吕宋的心脏,靠着这座坚固堡垒,西班牙人才得以在这里扎根这么久,历经风雨,依旧站得稳稳的。这座盘踞于马尼拉帕西格河北岸的巨大石堡,有宽阔的护城河掩护,城墙厚十多米,全是石砌。错落有致的棱堡设计,加上强大的火炮,有四千名军人守卫,保护上万马尼拉的西班牙平民,能守多久,完全看城中囤积了多少粮食。
如此城堡,即便在欧罗巴,没有十倍的兵力和足够的火力,也是难以攻克的。而在南洋,兵力数目还得翻倍。此时雷班度已由从奥隆阿波方面获得了中国陆军的情报,对方枪炮虽然不差,但战术水平和训练状况很是差劲。他估计,除非像当年郑成功打台湾荷兰人那样,有二十倍的兵力围攻,耗费一年以上的时间,如此才能威胁到圣地亚哥城。
很明显,中国人不可能越洋投放如此庞大的兵力,而且自己只要守上最多一年,美洲舰队就能驰援而来。
雷班多的回应坚决有力:“马尼拉与圣地亚哥城同在应该头疼的是你该怎样挽回自己,挽回西班牙皇家海军的尊严。”
意识到了圣地亚哥城的坚固,佩德罗勉强从战败的沮丧中挣脱出来,形势显然没有他预料的那么糟嘛。中国人不可能威胁到圣地亚哥城,而舰队还有一战之力,那么接下来,就养精蓄锐,准备再战吧。
两位大人物吵到快天亮才住了嘴,准备各自休息,当然也没忘了发布陆海两面的警戒命令。打着哈欠的佩德罗在城堡上还朝港口多看了一眼,心存侥幸地指望也许还能逃回来几艘船,另外一个荒谬的想法也一同冒了出来:中国人,会不会驾着缴获的船冲进港口来偷袭呢?接着他就自失地耸肩,这种小把戏,也就只在小说里才会出现,扼住马尼拉湾的炮台可不是白吃面包的……
朝阳即将跃出海面,佩德罗正要回房,眼角却被西面陡然出现的帆影给扯住了。压住心头的激动,佩德罗端起望远镜看去,没错是自己的巡航舰四艘,尽管伤痕累累,却状况良好,旗号显示的是“战胜回港。”,战胜?再看看后面,居然拖着四艘中国人的小船,佩德罗握拳道:“好样的。”
尽管只回来四艘,尽管只捕获了四艘小船,可对联合舰队正低靡到极点的士气来说,却是一桩绝大鼓舞。
他兴冲冲地准备去找部下布置欢迎仪式,却又被那四艘巡航舰的诡异机动给扯住了脚步。那架势……那位置……佩德罗的喜悦被对方骤然掀起的炮门击得粉碎,中国人……偷袭
四艘巡航舰在港口里转了一圈,摆出了一个马蹄阵型,炮门大开,瞄向周围如温顺羔羊一半趴着的战舰,而四艘小船则直奔“皇家九月”号而去。佩德罗惊得头盖骨几乎都要飞掉,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穿着一身西班牙海军制服的胡汉山看向正打着哆嗦,为自己当了可耻叛徒而痛苦不堪的冈萨雷斯上校,哈哈笑道:“辛苦你们这些西奸了……。”
马尼拉湾口有灯塔和炮台,若是旗号船只不符,即便打不退敌人,也能警示港口里的舰队。此外马尼拉湾内的水文,若是没熟悉的引航员,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进到港口。
靠着冈萨雷斯上校的指引,以及熟悉马尼拉湾水路的俘虏,外加凌晨前的夜幕掩护,胡汉山的大冒险轻而易举就完成了。进入湾口时,还有巡逻船勘查船只身份,但冈萨雷斯上校露面通报,船甲板上又全是“西班牙人。”面孔,那些本就盼着还能有几艘战舰回航的西班牙人喜出望外,根本就没想得更多。
最大的危险,自然就在冈萨雷斯和其他俘虏愿不愿配合这事上。胡汉山可没指望过靠刺刀和单纯的恫吓就达到目的,他悍然枪毙了几十名不愿合作的俘虏,威胁说若是不配合,让此次行动失败,就枪毙所有两千名俘虏。
如此酷厉的手腕,让已经学会“文明战争。”的西班牙人大小便失控,没人敢说个不字。
冈萨雷斯上校还抗议说,这是对文明世界交战法则的粗暴践踏,胡汉山鄙夷道:“文明世界?你们是怎么看我们中国人的,我们就是怎么看你们的。我们之间要讲文明,要则,得有足够多的人头落地,把横在咱们之间的深渊填满。”
这句话,自然又成为胡汉山“迪亚博罗。”称号的又一桩铁证。“警报发警报。”
圣地亚哥城的高大石墙上,佩德罗的呼喊,被隆隆炮声吞没。
“轰啊全都轰沉。”硝烟滚滚,焰火四溅,胡汉山快意地喊着。
“简直就是割麦子啊。”戈麦斯也兴奋地高呼着,他们葡萄牙人,可被西班牙人欺负得够惨了,现在看吧,就像中国人说的那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正好啊
逃回来的战舰此刻毫无戒备,甚至都搭满了架子,正处于修复状态。舰上的船员基本都上了岸,疗伤的疗伤,松懈的松懈,就留了几个倒霉蛋看船。
除开“皇家九月”号,其他战舰,缴获的西班牙巡航舰上那些12磅炮、16磅炮足以收拾,大片船板撕裂,一根根桅杆倒塌,顷刻之间,马尼拉港口这位沉睡的女士,就被粗鲁地了。
硝烟之中,火光更渐渐飘扬而起,那是从“皇家九月”号上升起的。胡汉山这个偷袭编队所带的四艘海鲤舰终于开了荤,舰上的猛火油柜欢畅地喷吐着火龙,燎烧着战列舰的船体。
但他们很快发现,这种干法效率太低,西班牙战列舰的船板都是厚实的柚木,不是那么容易烧透的。而对方的炮门又关着,难以烧到里面。
四艘小舰各有对策,有的开始用两寸炮打洞,有的则直接将火油泼到船体上,点火再烧。他们都找着舰首舰艉去,留守的水兵被四起的火苗晃花了眼,根本就找不到偷袭者的踪影。
四个偷香贼忙乎了大半天,其实还是不怎么得要领,毕竟这战列舰太大,若是被几道火柱就点燃了,就不是战列舰,而是海上柴堆了。
一条海鲤舰豁了出去,将船上的火药桶塞进了“皇家九月”号被打得稀烂的,连炸带烧,终于让“皇家九月”号的成了焰火孔雀。这一下就给战列舰造成了致命损伤,后甲板层西班牙人没收拾好的火药由此引爆,战列舰船尾整个上层顿时被撕裂,后桅倾倒,将那条英勇无畏的海鲤舰砸中,而抛飞的火炮碎木也掀翻了另一艘海鲤舰,偷袭编队也终于付出了代价。
天光大亮,大概一个小时后,港口区的炮台才开始发话,西班牙人终于清醒过来了。可此刻港口泊满了船只,“皇家九月”号更如一把冒烟的大火炬,扰乱了炮台的视线,让偷袭编队没有遭到致命的打击。
“走,走,已经捞够本了。”满脑子小农主义的金焕催促着,能解决掉了“皇家九月”号,他们这次偷袭就已赚得盆满钵满。
“走喽,顺手把那些大帆船也轰沉了。”胡汉山还犹自不甘心地吩咐着,同时埋怨炮手动作太慢,炮手们也在抱怨,西班牙人的炮远没自家的有效率。
一路将至少六条大帆船的船桅轰倒,船身打烂,胡汉山偷港记在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就完美落幕。当然,突出海湾的炮台区很是凶险,但满帆而过,只求逃离,也让那些准备不足的火炮难以命中,西班牙人面对顺风北上的帆影,徒唤奈何。
马尼拉港口,佩德罗海军少将打着哆嗦,举起了手枪,却被雷班度喊住:“西班牙王国,西班牙皇家海军需要一个活着的替罪羊。”看着港口里十多艘战舰倾倒在水中,“皇家九月”号正灿烂地燃烧着,佩德罗如小孩子一般,扑在地上,放声痛哭。
“我们是海盗……嘿。”
“神出鬼没,吓你一跳……喝!”
“等你睡着了,背上挨一刀……嚓!”
“我们是海盗……嘿!”
“神出鬼没……干一票!”
“干一票……哈!”葡萄牙人的调,南洋海盗的口语,英华海军的嗓门,在海面上悠悠飘荡。
第五百四十章 暴风雨前的穷折腾
“陛下?四哥儿?”
能在李肆面前以“四哥儿”直称的自然都是心腹,更不用说还是被他养大的丫头。昆仑岛上,眼见李肆捏着一份军报,一脸潮红,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模样,四娘急得杏眼含泪。一边揉着李肆的胸口,一边惶急地唤着。
难道是败了?
四娘这么想着,四天前,从吕宋传来消息,海军跟西班牙人一场大战,虽然击退了对方,甚至还俘获了一艘战列舰,但己方也损失惨重,船人都折了将近一半。萧胜、白延鼎等人重伤,老伙计梁得广阵亡。那个绰号“梁竿子”的昔日总爷,四娘早年在凤田村可经常见到。
当时李肆就愁眉不展,今日看这状况,四娘心口直往下沉。
心神正恍惚间,手却被李肆按住了,迎上李肆那明亮双眼,内里的炽热让四娘吓了一跳。
目光转到四娘腰侧,李肆咧嘴一笑:“小红,把你的银子拿出来……”
胡汉山好样的居然用咱们中国人每一本演义小说里都不会落下的偷城之计,将西班牙舰队的残存力量摧毁在马尼拉港口里
赢了西班牙人,至少一两年内,已被断绝了海上通路,只能龟缩在马尼拉。
李肆长出一口气,心头却又焦躁起来。不是之前那种忐忑不安,而是冲破羁绊后,又嫌自己的步伐太慢。
西班牙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调美洲舰队来南洋,甚至都有可能调动本土舰队。大帆船贸易是西班牙王室独营,从王室到美洲殖民地,再到吕宋当局,这是一个庞大的利益群体,他们不会轻易放弃。
接下来的重要一步就是攻占马尼拉,这是陆军的活,李肆出海前早已布置妥当,只待一声令下。更早时,他已给佛山制造局下了订单,虽说不是特地专为马尼拉,但用在那里也正好。
与此同时,海军的恢复也不容耽搁,如果在西班牙舰队卷土重来时,还没攻下马尼拉,或者有其他欧罗巴人介入,海军还要充当最后一道防线。
李肆暗自嘀咕道,老萧,不为你我之情,就只为英华一国,你就不能死
“传谕……”
李肆招来随侍的内廷司谕杨适,一口气颁下几道谕令。
任命贾昊为吕宋都督,从勃泥、扶南征调两营陆军,编组为吕宋派遣军的先头部队,火速奔赴吕宋。
编组鹰扬军左师、神武军左师为后续部队,征召福建治下所有海船,运送大军上岸。羽林军和铁林军两军为吕宋派遣军主力,集结待命。
征召沿海所有水巡和有战力的海船,由海军统一调度,遮蔽吕宋到日本的大帆船航线,阻断西班牙人联络美洲的通道。
通事馆紧急联络荷兰、不列颠和葡萄牙人,渲染西班牙人可能要派大舰队入侵南洋,促使这三家东印度公司拦截西班牙人由印度洋回本国的联络线。
招募最英勇无畏的海军志愿者,配备快船,紧急航向欧罗巴,向小谢使团通报南洋局势,让其拖住西班牙人的反应,同时准备跟对方就吕宋利益的重新分配进行谈判。
听到这一连串谕令,杨适也激动起来,他自然感觉到了,英华一国,已由这一战踏上了又一个关键的门槛,为此李肆不惜倾尽一国之力,也要继续走下去。
他心思谨慎细微,提醒道:“国内还不知此战消息,官家准备怎样通报?”
李肆转头,看到迫于“淫威”,正在委屈地数着银子的四娘,再想到此刻也该数着钱袋的某些人,微微笑道:“不报细节,就说大胜。”
此时是四月二十八日,苏比克湾已被萧胜改名为英烈湾,纪念此战阵亡的两千将士。而原本名为“奥隆阿波”的小港,则变成了“汉山港”,顾名思义,是犒赏胆大妄为的胡汉山。
“你真是我英华海军里的中郎将?就跟那些捧着一本三国演义当兵书的鞑子一个德性?偷城?拿着好不容易缴来的四条船去冒险,你满脑子爬的都是蚯蚓啊?”
萧胜已经恢复了不少,正在港口的大帐里训斥胡汉山,透过帐口看出去,无数战舰泊在港里,那艘西班牙战列舰在其中更如鹤立鸡群。
胡汉山耸肩道:“我也不抱多大希望啊,谁知道西班牙人那么白痴……”
萧胜咆哮道:“总之你这是有过无功就别指望奖赏了,这座破烂港口冠上你的名字,就是让大家都知道你的白痴行径”
胡汉山咧嘴笑道:“正合我意……”
萧胜为什么训斥他,胡汉山清楚,偷袭马尼拉不过是侥幸,把侥幸之事当作常态,那可就真是白痴了。
不过胡汉山也在肚子里嘀咕,往大里说,海军这一战不就是冒险,战胜不也是侥幸么。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声,萧胜再瞪了他一眼,他赶紧再道:“接下来咱们可就得好好休整,总结战事,顺带看陆军的表现了。”
萧胜摇头:“休整?咱们可得备着下一场大战至少这一年里,咱们要拼出命来恢复元气你以为西班牙人就此罢休了?一年后他们派来四艘甚至八艘战列舰,咱们怎么办?”
胡汉山脸一黑,是啊,这次是只有两艘战列舰,差点就把整个英华海军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来四艘八艘的,这可怎么了得。
萧胜再道:“四哥让我回国中主理海军重整之事,你就留在这里,可听好了,不准再擅自行动凡事跟燕子商量”
胡汉山既欢喜又沮丧,眼巴巴地再问:“四哥儿,就没对我有其他什么交代?”
萧胜嘿嘿一笑:“他说……你身上有闲钱,就全让我带走。”
五月中旬,当大批海船将陆军送上汉山港的同时,萧胜回到广州,也掀起了国中一片兴奋之潮。因为他带回了所有西班牙俘虏,还有六艘俘获的西班牙战舰,其中包括那艘战列舰。萧胜并没有透露此战细节,仅仅只是说英华大胜。而他带回来的战果,也足以证实此事。
在黄埔军港见着这艘巨舰,欢呼的人潮里,有一些人更是兴奋得难以自已。
福州海商王铭乐道:“真是赢了这下咱们建厦投资,乃至整个福建柜,都该一飞升天了”
泉州海商徐善还存着一分清醒:“几乎能出海的船全都动了起来,西班牙人到底还剩几分战力,这可说不准,还不能……”
他没说完,身边的福建商人们却已是一哄而散,吕宋海战落幕,黄埔鱼头街股票市场里,战火却是要再度升腾了。
光是“战火”,都不足以形容鱼头街的喧嚣和股票的躁跳。英华海军战胜西班牙人的消息刚刚传回国内,股市就开始欢腾起来。而当萧胜带着战利品回到黄埔后,跟海贸、造船等相关的股票蹭蹭向上涨。建厦投资的变动更是可以用“升天”来形容。短短半月,股价就从接近200两突破了400两关口,原本只有五十万两盘口的这支股票,已经揽成二百多万两的大盘。
建厦投资的狂涨,也带动了其他福建股票,由这些股票组成的“福建柜台”成为股市主力,竟有压过南洋公司这桩大盘的势头。原本即将突破200两关口的南洋公司股票,也因持股人要投机福建柜台而不断抛出,股价一路跌落。
就在建厦投资即将突破500两一股的关口,让诸多炒家觉得烫手,开始转向福建柜台其他股票时,股市里忽然出现大笔建厦投资的抛卖,让炒家们心惊肉跳。
散户是乐颠颠的去接盘,一路托盘上去的福建财阀们觉得不对劲了。这些抛卖可不是他们的动作,仔细一查探,背后竟是青田公司,以王铭乐和徐善为首的福建财阀再难坐得住。
徐善用事后诸葛亮的语气道:“我没说错吧,吕宋战局,怕是没那么干净。这边的皇帝正四下搜刮能战的海船,西班牙人绝对还有余力”
王铭乐也沉着脸道:“青田公司,最早是皇帝产业,现在已经退出实业,就是一帮韶州老人在操持,他们自然清楚内幕。吕宋前景,怕是……”
话未尽,意已到,建厦投资,怕是要废掉了。
在这些福建财阀看来,此战英华海军虽是胜了,西班牙人却还有一战之力,甚至正在调集外洋舰队,准备卷土重来。为此皇帝正焦头烂额地蓄力备战,吕宋鹿归谁手,还是一个谜。
了解马尼拉状况的人也跳了出来,宣称西班牙人的堡垒坚不可摧,英华绝无可能一举攻克。吕宋之战,多半要半途而废。建厦投资想要承揽福建到马尼拉贸易,根本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前景如此惨淡,趁着还有傻愣愣的散户接盘,福建财阀也赶紧抛卖,正如日中天的建厦投资一路狂跌。几日之内,从接近500两的高价到了不足200两一股,股票市场里一片哀声。
当萧胜在黄埔造船厂里审视新的造船计划时,他不止一次地看到有人从旁边的黄埔码头跳了下去。
“股市有风险,勿以身家搏”这句警语,在这段时间的报纸上频频出现,《正气》和《正道》一类儒党报纸,更是高调讨伐股票祸国殃民,引得朝野再起喧嚣之争。
不管是福建财阀,还是一国朝野,乃至亲见有人投江的萧胜,都不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这场波澜几天后就平息下来了,五月底,近两万陆军登陆吕宋,先头部队已跟西班牙军队在马尼拉城外频频交火。英烈湾海战的细节,包括胡汉山偷袭马尼拉湾的壮举,终于披露出来。朝野上下,也有人开始反击“吕宋失败论”,宣称皇帝英明神武,此战预谋已久,绝无可能失败。
福建财阀们也算是消息灵通,赶紧入场,发现已有大庄家先前扫了盘。也顾不得之前亏蚀不少,径直强力吸纳,建厦投资再一路升高,又爬到了400两一股的高位。
此时他们隐隐意识到,青田公司老是抢在前面,在这建厦投资上来回作局,众财阀们很是不满,通过梁博俦,找到了潮汕盐商沈家会商。
沈世笙已不理事,儿子沈复仰出面,答应会跟工商总会联络,向青田公司传话。
黄埔无涯宫,一位双十年华的**进了蒄园。面目不是十分出色,气质却极为洗练,眼瞳转动间,更有一股常人难及的聪慧灵动,外园的禁卫和内园的女卫都亲热地招呼着:“玲铃夫人”
这位名叫林玲铃的夫人显是蒄园熟客,径直奔向园中书房,那是慧妃关蒄平日所在之处。她本也不是外人,父亲林大树是凤田村老人,尚书省农部尚书。她和丈夫刘旦所掌的神通局,就是关蒄鼓捣起来的。
“娘娘,福建人有所察觉呢。”
进了书房,林玲铃毫不见外地嚷了起来,却见关蒄正将一封点燃了的书信丢进铜盆里。
“这时候才察觉啊,真是迟钝。好了,四哥哥说了,咱们暂时不再折腾,该是让他们自投罗网的时候了。”
快九年过去了,昔日的俏丽小丫头,现在也成了一位端庄丽人。但说到“四哥哥”和“折腾”时,眼波流转,显出的灵动比林玲铃还要浓烈,跟她白玉般肌肤,深邃眼目的美丽混在一处,竟成一股摄人心魄的风情。
林玲铃吐了一口气,像是心有余悸:“是啊,三五十万两已经折腾成两百万两,我已经怕得要死。”
关蒄白了一眼自己的亲信,笑道:“赚这点银子就怕了?眼下不折腾,可是要等着后面更大一番折腾。”
她像是怜悯,又像是期待地道:“当然,得看那帮家伙,自己能折腾成什么样子。”
第五百四十一章 海军的总结和陆军的希望
圣道三年五月,英华全国大折腾,而乐在其中的,更属萧胜亲自坐镇的黄埔造船厂。
这座造船厂的班底全来自之前的暹罗船厂,跟佛山制造局一样,属于尚书省工部编制,由枢密院直管,是正牌的“国有军工企业”。三座干船坞长三十多丈,可容郑和时代那些四五千料的大海船,另有两座规模更大的干船坞正在建设。光这五座干船坞,朝廷就投了上百万两银子。
跟黄埔造船厂相比,正在兴建中的香港造船厂规模就差了一些,干船坞虽多,都是中小规模,用来建造和修补一般的海军船只。
此时黄埔造船厂的三座干船坞里蹲着两艘连架子都没搭起的战舰,而缴获的那艘“皇家九月”也静静地躺在里面。看着眼前这番景象,萧胜无比钦佩自家四哥的超前眼光,若是之前没建好这么大的干船坞,怎么可能整修战利品,同时还建造自家的大战舰。
黄埔造船厂的大匠毛宾原本是福建官船厂的大匠,他却在萧胜面前满口称赞这艘西班牙战列视,对西班牙人的造船技术钦佩得五体投地,以至于萧胜都心中生恼,真是毛病,造得再好,不还是被咱们给捕来了!?
身为技术人士,毛宾却是毫不在意:“原来欧罗巴人造大舰,是用铁木摸装龙骨!昔日郑和下西洋,用尽了沿海老木作龙骨,之后咱们中国人要造大船,都受制于没有能作龙骨的整料。虽也有拼装龙骨之法,卯秧锢勒的诀窍却不太熟悉。现在精了这法子,要造大船,再不受整料限制!”
随着毛宾的解说,萧胜也是豁然开朗东西方造船术各有所长,这艘战列视就如珍宝对华夏船匠的意义太大了。
可萧胜还是心头一惊:“可别拆喽!之后还有大战,得靠它来撑台面呢。”
远处两座船坞里舟双层炮甲板战舰可是连龙骨都没搭起来,还处于论证设计阶段。
毛宾满口答应,还不以为然地道:“咱们会的门道洋人可不会。搞清楚洋人的门道,咱们造出来的大舰,怎么也要比洋人强!”
萧胜也相信这一点,可时间紧迫,他就只希望修好这艘战列舰,换上自己的火炮,再在一年内造好两艘自己的战列舰,加上改进的其他战舰,跟西班牙人可能到来的战列视队能有一携之力。
毛宾拍胸脯作了保证等从这艘战列舰上学到了各式法门,再造好另外两艘战列舰,就是举手之劳。自几年前筹备黄埔造船厂,就开始积累木料,如今木料可是不缺。
英华立国后,虽多仰赖南洋柚木,但依旧在国中筹集木料。
甚至为此下过禁令铁力木一类的木材归为战舰用料,必须由朝廷收购,民间自用就是犯法,船要拆了,人要坐监。
拉着随同回国的海军人员,萧胜又投入到新一轮的战舰设计规划中。海军在英烈湾海战损失惨重,可收获也很丰厚。不止限于战事,对自身定位,对战舰需求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早前海鲤、海鳌和海鲨三级战舰的体系在英烈湾海战经受住了考验,但也暴露出很多缺陷。李肆看了战报后,也给了萧胜一些建议。
结合皇帝陛下所提的要点加上自己的总结,以及未来一年内还可能迎接大战的态势,萧胜提出了新的海军规划。
海鲨舰是英华海军最成功的设计没有四艘海鲨舰,根本无法缠住西班牙人的战列舰。但海鲨舰的火力还是太弱船身强度也不太够,接舷战力量也不足。
一年内,英华海军也不可能造出多少条战列舰,只能继续以海鲨舰为主力,甚至要靠海鲨舰作铁砧,以宝贵的战列舰为铁锤。同时海鲨舰的高速设计,也利于英华海军巡航整个南洋。
黄埔造船厂的船匠们作为顾问,也加入到了设计中。大匠毛宾就认为,之前海鲨舰的设计还是太保守,比如怕承重超荷,只装了二十斤火炮,而且火炮数目也少。西班牙人这艘战列舰比海鲨舰大不到一半,却装了五十多门火炮,其中有20门五千斤级别的30磅大炮。而英华的三十斤炮也不过四千斤重。
萧胜停了后续海鲨舰的建造,让黄埔造船厂改造设计。一是加高干舷,采用内倾式船型,一是换装三十斤炮。炮甲板还是装20门,而上层本计划换装二十斤炮,可有海军军官忽然提了一点,眼下海军作战,最重要的是砸烂敌舰船体。之前英烈湾海战,真正能有效损伤敌舰的范围,都在二三十丈内,更远的距离似乎没有意义。海军所用二十斤炮都是追求射程的陆军炮,其实并不适合海军。
萧胜拍案道:“我是说呢,咱们的二十斤炮打上去总觉得力道不足,原来是被陆军坑了!”
丢开贬低陆军的意气,英华海军的经验总结,不知不觉在向日后的不列颠海军靠拢。那就是重炮、短炮,仗着自己船快,力求在几个船身的距离内对敌人造成最大伤害。而接舷这个弱点,就只能以尽量避免接舷的作战原则来弥补。
海鲨舰由此被改造为一型一千六百料(1100吨),载有20门三十斤炮,16门三十斤短炮,真正堪称超级巡航舰的战舰。因为跟之前的海鲨舰有了太多不同,被重新命名为“江河级”。当年新造的六艘舰分别是“北江”、“西江”、“东江”、“连江”、“珠江”和“湘江”号,这自是后话了。
海鳌舰被海军评价为不堪大用,最初运输作战兼具的讨巧设计终究没讨着好。跑得不够快,防护不够足,在英烈湾海战里损失最重。因此海军放弃了海鳌舰,换成小炮,还减少火炮数目,就将其当作运输舰用。
千料级别也需要一型战舰,参考捕获的西班牙人巡航舰,萧胜确定了“府级”的新设计。回归专用制海船型,装20门二十斤炮,12门短管二十斤炮,只求压倒欧罗巴一般护卫舰、巡航舰和炮舰。
海鲤舰在此战的功劳,所有人都不敢忽视,或许是英华海军的底蕴其实就在小舰战法上,对小舰的运用最得心应手。大家都觉得没必要再大动海鲤级,但萧胜还是觉得,拿小海鲤来拼,不过是逼不得已的选择。人才啊,海鲤舰虽小,舰长、舵长等等岗位一应俱全,可在海战里,却是一炮就毁的消耗品,这太划不来:
要能参与大战的海鲤舰,也必须有一定的抗损力,因此海军依旧提出了一型“超级海鲤”的设计,这就是后来的“州县级”。加大尺寸到六百多料(400吨),加厚船板,同样收缩上甲板,形成内倾船型。只装了八门十二斤炮,同时在船头设计用铁板防护的猛火油战区,以便充分发扬喷火战法,成为一型让敌舰望之生畏的近战突击舰。
最后,被海军当作废品,却在英烈湾海战里成为压垮对方战意最后一根稻草的两寸炮成为热议话题。不热议不行,李肆很直接地批评萧胜忽略了两寸炮这桩利器,让萧胜感觉压力山大。
专程采到黄埔造船厂,参与新舰设计的关凤生帮萧胜缓解了这股压力,他说佛山制造局现在正汇聚所有人力物力,一心扑在李肆早前提出的一桩课题上,不仅无力研究线膛炮,连原有的两寸炮都没工夫再造了。
众人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大混题,竟然劳动了整个佛山制造局?
关凤生小声地道:“百斤炮……………”
会议室里静寂一片,好一阵后才响起抽气声,百斤大炮!?
关凤生作了更正:“准确说,是两百斤大炮。”
众人都恨不得昏过去,两百斤大炮!?那可意味着整炮足足要三万斤以上,那会是什么样的啊!
萧胜哦了一声,点头道:“确实,要砸开西班牙人那座石堡,没这么大的炮可是不行。”
海军众将都兴垩奋不已,缠上关凤生问着各种细节。不仅是好奇这么大的炮到底是什么样子,有多大威力,更因为这炮跟海军未来形势紧密相关。早日造出来,就能早日攻破马尼拉,越早攻破马尼拉,西班牙人派出大舰队赶赴南洋的几率就越低。毕竟马尼拉是西班牙人在南洋的最大支撑点,失去了这一点,大舰队的补给可就没了着落,西班牙人可不敢这么冒险。
关凤生说,早前李肆领军到了武昌城下时,就对佛山制造局有了如此交代。当时李肆觉得,现有的火炮,包括三十斤大炮,对上武昌那样的坚城也要啃得吃力,因此需要一种真正无坚不摧的。
那时还只是立项预研,现在面对马尼拉的圣地亚哥城堡,进度自然加快,以至于整个制造局都投入到这桩传业中。
关凤生道:“炮是快造好了,可什么时候能送到马尼拉城下,还得看咱们那位佛都督什么时候能围住马尼拉。”
说到吕宋陆战,说到在交趾立下了“佛都督”名号的贾昊,萧胜笑道:“那位佛爷,一旦动了金刚怒,手段可是比咱们的人头珠帘,号称‘魔都督’的吴崖更狠辣。”
五月三十日,马尼拉西北90里外的雷申德斯河,西岸是红衣军,东岸是黄黑军服的西班牙军,贾昊面无表情地对数百俘虏说:“去搭桥,不去就死。”
第五百四十二章 那刺目的鲜红
南洋常绿,将至六月,更绿得滋润,河水雾气氤氲,两岸色彩饱满,战场如大画师边寿民所创亮墨画派下的夺目画卷。
每一种色彩都极尽挥洒,以至于那黄褐相间的人潮如陷空之境,让人不由自主地偏开目光,而散落在这片色斑前的却是点点鲜红,那样刺目,却因那极富生气的鲜艳而紧紧攥住人的视线。
贾昊瞳孔紧缩,将那色彩的生气驱散,看到的是那色彩所裹着的人体,已经失去了生气。
不到两里外,之前渡河的几十名尖兵已尽数战死,那些血红色块就是他们的遗体。西班牙人正好奇地将一件件装备从尖兵的身上剥下来,他们原本还以为这些红衣兵是不列颠人。
西班牙人很快就在阵亡者身上找到了优越感,他们将尖兵的环檐铁盔高高挑起,使劲吹着口哨,还有人套上了英华陆军的制式胸甲,用拳头在胸口擂着,就跟狒狒一般。
“他们这是在嘲笑,都督将军我早说过,铁盔和胸甲已经是一百年前的古物,欧罗巴的步兵没谁再穿戴这些。在火炮枪弹的战场上,除了拖慢士兵们的步伐,耗费他们的体力外,唯一的作用就是……”
一个金发碧眼,穿着一身同色但完全不同式的鲜红军服,草帽前后对折着顶在头上,正叽里咕噜地用不列颠语嘟囔着,通译忠实地将他的话作了翻译。
唯一的作用就是佐证这个不列颠人的头一句话,贾昊似乎早已习惯,或者说早已习惯漠视这个不列颠军官的言语,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高高在上的训诫神色和施恩语气。
他没再,仅仅只是挥手,红衣兵如林刺刀逼向那些还没动作的俘虏,将他们朝堆积着木排的河岸驱赶。
不西班牙人经历了怎样的决策转变,看起来他们想在雷申德斯河狠狠教训一下中国人,让中国人,海战失利只是个意外,西班牙人会在陆地上夺回的荣耀。这该是贾昊领着两营前锋直扑马尼拉城,却在这条河前被大概两千军队挡住的原因。
不,已经没有两千敌军了,贾昊丢了四五十名尖兵,西班牙人反扑过河的三四百人被包了饺子,死了不到一百,剩下的尽数投降。
这些兵穿着跟对岸西班牙人一模一样的制服,却身形佝偻,脚下小半踩着草鞋,大半光脚,戴着破烂草帽或者斗笠,竟然都是“有色人种”。这该是西班牙人一点也不觉得丢了面子,还嘲笑英华红衣兵老土的原因。
俘虏们刚刚被驱赶到河岸,对岸小山头上,西班牙人的火炮就发话了。近两里的距离显然没准度,炮弹胡乱地砸在两岸湿润的泥地里,间或在河中溅起一条高高水柱。
这样的动静已让俘虏们混乱不堪,正四下逃避,却被红衣兵整齐的排枪拦头截尾,当场轰倒二三十人。剩下的人乖乖地抱起木排,勾上缆绳,开始搭桥。
“我们是中国人”
“我们……要反正”
两个人却不堪前后都是死的命运,冲到河岸上,朝远处贾昊跪倒哀求着。吐词虽有些怪异,但依旧能听出明显的漳州调门。
这是一对,张文和张武,他们是马尼拉的第二代华人了,虽在外海异乡,却依旧剃着辫子。一半是从小如此,不如此就不该是谁,一半是不剃发,就要被西班牙人当作“明贼”防范,那可是没办法在马尼拉讨生活的。那种守着前朝衣冠的人,被西班牙人来回杀了几波,几乎都杀绝了。现在留在马尼拉乃至吕宋的,都是剃着辫子的“清人”,对西班牙人来说,清人乖顺,好使唤。
他们原本是绝无可能被允许持枪,甚至跟着西班牙士兵作战的,前些天马尼拉城里四处飘散着劝谕他们不要跟西班牙人站在一起的传单,为此西班牙人还特别紧张,甚至准备把所有华人赶出马尼拉。
可后来城中一些华商找到了总督,不知经过了怎样一番沟通,不仅华人没被赶出去,西班牙人还允许他们和一同保卫“家园”。
西班牙人征召了不少华人,编组到这支部队里,来到了雷申德斯河,跟英华红衣兵对战。西班牙人允诺,如果打败了英华人,以后马尼拉的华人可以自办学堂,祭祀祖宗,参与各业。而不像现在这样,必须加入公教,才能从事稍微挣钱一些的行业,还不能公开教授华文,必须上教会学校。
英华一国在马尼拉人心目中,就是“反大清的逆贼”,之前满南洋跳腾,还跑去占了勃泥,马尼拉华人就已开始警惕。现在插手福建到马尼拉海路,跟西班牙人对战,根本是利欲熏心,破坏了他们“安宁祥和”的生活。赶走了西班牙人,马尼拉还有用?马尼拉破败了,他们吃?英华那帮反贼,不仅是西班牙的敌人,也是马尼拉华人的敌人虽然西班牙人平日压得华人也挺苦的,但终究还能吃饱饭嘛,现在那帮反贼一来,是要砸烂马尼拉华人的饭碗啊
华人里有头有脸,跟这个神父那个主教混得很熟的领袖们这一番慷慨陈词,不他们信不信,反正大多数马尼拉华人信了。英华那一波传单攻势仅仅只引走了小部分华人,即便西班牙人海上败了,即便亲眼见到港口被英华反贼偷袭了,大多数马尼拉华人都认为,西班牙人是不可战胜的
一百多年了,吕宋的地下,那些跟西班牙人作对的,不自量力的可悲者们的尸体正在腐烂分解,为这片本就肥沃的土地供给着养分。
世代而下,马尼拉的华人,不这样的历史会有所改变。
张文和张武也是如此笃信着,所以上了战场。
但很遗憾,他们被西班牙人当作探路者,丢到了雷申德斯河西岸,成了俘虏。
到此时,活命的念头压倒了一切,他们翻找出了有力的武器,向对方求饶,咱们都是中国人,不是吗?中国人能杀中国人呢?
看看这两人脑瓢上的辫子,贾昊憎恶地皱眉。红衣兵举着刺刀,作势驱赶,张文和张武豁了出去,放声高喊。
“我们是福建人”
“我们是同……同胞,对对,同胞啊”
吕宋派遣军第二营指挥使,左骑尉江求道听到了一声低哼,那是贾昊不耐烦的表示,他赶紧像赶苍蝇似地挥手,两个红衣兵端枪回肘,前送,将长长刺刀捅向这两个俘虏。
“跑快跑”
源自亲情的力量陡然爆发,让张文挡住了两柄刺刀,他向弟弟高声喊着,第三个字后,嘴里已是呜哇喷着血块。
张武头也不回地急冲而出,一头扑进河里,一阵排枪打,河面拉出一丝血线,却一直没尸体浮上来。
敌军在前,脱逃一个俘虏无足轻重,江求道又枪毙了几个躁动的俘虏,终于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在西班牙人的炮火下开始搭浮桥。
“义父?”
“他们真的是……中国人啊。”
贾昊身后,两个十岁出头的养育兵怯怯地问着,这两人正是贾昊在交趾收养的一对义子。哥哥叫贾怀敬,弟弟叫贾怀畏。如羽林军从交趾来的其他养育兵一样,他们都得帮着官长收拾勤务,以换取在军中过活的待遇。
贾昊淡淡道给过他们选择,但他们拒绝了,机会只有一次……”
接着他声调转冷入华夏者华夏,入夷狄者夷狄,他们再非我的同胞”
俩先是点头,可看着后方穿着杂色制服的辅兵,又迷糊了,那里面可有不少也是之前抓捕的俘虏,贾昊却要饶了他们?
贾昊道华夏不在这地,在人心,在上天。若是心中再无祖宗,头顶再无苍天,那自是成了夷狄。”
江求道插嘴道心头没华夏了都随便,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汉奸早前在马尼拉散过单子,华人若是为西班牙人效力,见面还不弃械投降的,杀无赦”
看着地上的尸体,河中的血水,俩打了个哆嗦,不再多话了。
见到贾昊正准备再下命令,江求道继续插嘴道都督,恳请帅帐后移,此战就交给我的营了。”
看了一眼江求道,贾昊微微沉吟,点头说好,再指了指那个不列颠军官记得用好克林顿少校……”
贾昊是吕宋都督,总揽全局,他没必要亲自指挥这么一场千人规模的战斗。胜了是争部下的功,败了也没人替他擦,所以他必须后退观战。尽管他很想亲自上阵,见识见识郑永冯一定嘴里这些“很厉害”的西班牙陆军。
贾昊退下了,江求道长出了一口气,举起望远镜看,一排西班牙人正顶着英华士兵的头盔,跳着酒馆里的酒桌舞,一点也没把英华红衣兵放在眼里。
袍泽的遗体被西班牙人踩在脚下,那抹鲜红似乎刺在了江求得的心口上,他深呼吸,把的怒气尽量排空,查看了一遍俘虏们搭浮桥的进度,然后朝营中的炮翼点头。
八门四斤炮拉到了河岸边,那位克林顿少将原本一直停在半空云层中的目光终于降了下来,紧紧贴在这些火炮上,一刻也不愿挪开,嘴里还嘀咕道这些中国人真是得了神眷么?为会造出这样优秀的火炮……”
第五百四十三章 赛里斯人的骄傲
英华陆军的红,跟不列颠陆军的红不太一样,不列颠人的红太亮,带着一丝燥气,而英华陆军的红,比“正红”稍暗一些,感觉更浓稠,有一丝不列颠人那红稍稍洗败了的感觉。
所以不管是远处那些遗体的红斑,还是在左右两侧火炮的掩护下,踏着浮桥抢上对岸的红潮,都没能让克林顿少校产生置身其中的代入感,他依旧怀着一股超脱的骄傲,冷静地俯视着眼前这场战斗。
夏洛尔-克林顿有三重身份,不列颠陆军少校,东印度公司属员,英华陆军崖山训练营总教官。他是不列颠东印度公司驻广州特派员波普尔船长推荐来的,在不列颠名将马尔伯勒公爵麾下经历过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打过奥德纳尔德和马尔普拉凯两场会战,在东印度公司训练过土邦军队,是一位资历很深,完美体现了克伦威尔时代模范陆军成就的基层指挥官。
但李肆之所以留用了他,却跟这些经历无关,波普尔推荐的另外两位军官也有厚厚简历,完全是克林顿这个姓氏让李肆对他有了兴趣。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英将克林顿,李肆那个时代裤子拉链崩掉的总统克林顿,说不定就是这位克林顿少校的后裔呢。
跟李肆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理不同,克林顿少校的心理,几乎每一个跟他有过接触的英华陆军将领,即便再迟钝,都能有所感应。不必看他的目光仰角,只看下巴的高度就再清楚不过。
古老帝国的余孽,妄图靠一己之力革新的乡巴佬,不懂“现代战争”的中世纪可怜虫,我克林顿大爷是来好好洗刷你们的让你们明白“现代战争”是怎样一项高深莫测的技术,乃至让人心旷神怡,迷醉其中的艺术
克林顿少校刚到崖山训练营时,一面抱着这样的心态,一面守着自己将是这个新生国家军事总教官的期待。
接着他就遭遇了双重打击,首先,他只负责将1500人的部队教导为一支“彻底的欧罗巴陆军”,而这支部队的任务不是打仗,而是用来演习,让其他英华陆军熟悉欧罗巴军队的作战方式。
其次,原本他揣足了一肚子力气,准备将1500名或者桀骜不驯,或者胆怯懦弱的白痴、蠢货、呆头鹅,调教和装配成一架能可靠运转的战争机器,这是不列颠乃至整个欧罗巴整训部队里最艰难,也最能体现训练者水平的环节。结果他发现,所有关于服从性的训练工作,他都不必作了。这1500名士兵令行禁止,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简直就是所有军官梦寐以求的“完美士兵”。
这些士兵甚至连火枪射击训练都可以省略了,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打过上百发实弹,这个数目是他在欧罗巴所训新兵的五倍,是在印度所训新兵的十倍。
他能体现自己价值的,就是修正这些士兵的队列战技,以及从头搭建连队到营一级的指挥和管理体系。
他埋首这两项工作,在半年里,将崖山营训练成了一支地道的不列颠陆军,他甚至敢打保票,这支部队如果拉到欧罗巴,跟任何国家同等数目的精锐陆军对敌也不会落于下风。
可没等到这支军队发挥教导作用,吕宋战事就打响了。他几次提交过呈请,要求率领这支部队参战,以自己锤炼出来的铁拳,狠狠揍扁西班牙人。
他如愿以偿地参战了,可惜只是以前线顾问的身份,单人到了吕宋。
只要能体现自身的价值,让这帮“赛里斯人”(显而易见,在东印度公司,这个称呼是带着贬义的,其中含着“刚出土的古董”、“以为自己是马的驴子”等等无数含义)拜服在不列颠陆军的“现代战争艺术”之下,即便期待总是打着折扣地兑现,克林顿少校也都忍了。
此刻他冷静地注视着战况,还在心中暗自念叨着卡珊德拉之咒。多半是会败的,对面就是西班牙人,欧罗巴的西班牙。只有我们欧罗巴人,才能对付欧罗巴人,别看你们枪炮精良,可这种游戏,绝不是你们赛里斯人能玩得起的……
“浮桥不够远远不够不能就靠一条通道渡河”
“侧翼呢?怎么连侧翼都不要,直接向前推进?”
“下一个连队真是迟钝,下一个连队这时候才开始整队?”他叽叽咕咕地念着,通译却像是被枪炮声吸走了注意力,压根没听见。
大概是两个连队的敌军拉着纵队从左右两翼靠近,岸边的四斤炮开始发话,接着这两个连队变换为斜向横阵,准备夹击已过河的一哨百人左右的红衣兵,而红衣兵的后续一哨正在紧急渡河。
眼见那过河的百人中规中矩地列作宽八字阵型,分别应对两侧,克林顿少校的冷静终于不翼而飞。
他握着拳头,朝不远处的江求道喊着:“这不是表演难道接下来还要摆出S、H、I、T的花样吗?”。
克林顿终于代入到那片红色中,手指前方,急速下达了命令让那个连队收缩成密集横阵,边打边撤,再让后面一个连队紧急展开别指望岸边的炮了它们不可能准到正好扫中斜向阵型的中心”
喊了半天,通译却没说话,克林顿少校几乎快气疯了,一把拧住通译,这时江求道才开口,由通译转达了他的话克林顿少校,您的任务是告诉我西班牙人会怎么做,而不是给我下命令。”
这句话如一柄铁锤,砸得克林顿少校两眼发晕,原来他是要这么“顾问”。
他不甘罢休地道:“我的命令才是最佳应对,我们跟西班牙人在欧罗巴打了无数年……”
江求道却说:“这是我们的战争,正因为是我们跟西班牙人第一次正式交手,所以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决定怎么打。”
克林顿咬牙道:“即便是失败?”江求道点头:“没错,即便是失败,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克林顿两眼翻白:“啊啊——赛里斯人”
西班牙的两个连队已经从两翼夹住了那一哨英华士兵,虽然两侧有四斤炮掩护,可对方是斜向列阵,被弹面极窄,即便被扫中了首尾,也只去一两个身影。尽管打中阵势中心能伤到一大片,可百来丈外,那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西班牙人的两个连队在炮火下没有遭受什么重创,逼近到了三十来丈远,双方排枪轰鸣,英华陆军和西班牙陆军的碰撞,就此拉开帷幕。
尽管之前有伏波军一战,但对江求道来说,那依旧是海战的余波,跟陆军无关。这第一仗,他依旧循着往日的判断,没有讲求太多细节,只求前面一哨能顶住几分钟就好。
蓬蓬蓬……
噗噗噗……
西班牙人的排枪声脆一些,英华的排枪声闷一些,两边排枪几乎同时轰鸣,硝烟刚刚升起,江求道的眼皮就急速眨动起来。
三十丈,不是二十丈的准确命中距离,更不是十丈的拼刺刀距离。可己方就仆倒了十多人,对方也只是同等数目。
最先渡河的这一哨自然是江求道营中的精锐,哨长在这道排枪之后,竟然也有了些微动摇。江求道心口直往下沉,他很理解那个哨长的动摇。这是以前对战所从未经历过的状况。他所率的吕宋派遣军第二营,可是羽林军和鹰扬军的老兵汇聚而成,历来都惯于以寡敌众,对着两倍于己的西班牙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眼下这一道排枪,就出现如此大的伤亡,反差太大,那个哨长呆住了。
好在老兵很多,目长们按照作战条令,催促着部下急速上弹,可此时的装弹速度,就远非往日面对清军,面对土著时那般从容了。
第二道排枪又是几乎同时鸣响,那一哨人再仆倒十来人,队形顿时稀疏了。而西班牙人仆倒的数目要少了一些,从队形上看,根本就没什么影响。
克林顿涨红着脸咒骂道:“你不懂基本的算数吗?竟然以为自己能正面以一敌二?最多再有三轮排射,你的那个连队就要彻底完蛋”
江求道拍了拍发麻的脸颊,呼出一口气:“还好……终极不是妖魔鬼怪。”
嘴上虽然撑着,心中却也发了急,第二哨人,连带三门小炮,刚刚跨过浮桥,离第一哨还有二三十丈,第一哨的勇士们,还必须再顶至少两轮排射。
欧罗巴的陆军,果然不是鞑子兵,能够跟咱们以一换一,还是自家的精锐,这仗打起来,可有些吃力了……
江求道终于有了觉悟,大致感受到了早前郑永和冯一定说起西班牙人的味道,很硬,不注意可是要崩牙的。
当第二哨人赶到时,又是两轮排枪对射而过,可第一哨红衣兵却已无力组织起排射,只能零星还击。克林顿都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为这个英勇无畏的连队默哀。同时为添油而上,也避免不了前者命运的第二哨士兵可惜。
嗵嗵嗵……
接着有奇异的声响扯开了克林顿的眼皮,当他睁眼时,已看到一片焰火在西班牙人的队列中炸开。
“Shit”
克林顿咒骂着,他没看到掷弹兵啊,西班牙在殖民地很少有掷弹兵,而英华陆军,可没什么身高体壮的大汉能当掷弹兵。
三发开花弹轰乱了西班牙人一侧连队的节奏,第二哨在飞天炮一侧展开,一顿排枪,连枪带炮,顿时让这个连队遭受重击,一下就仆倒二十来人,形势骤然被拉回到英华一方。
第三哨第四哨继续渡河,连带四斤炮也转移阵地,准备过河。西班牙人的大队人马也渐渐逼了上来,双方的前哨战浅尝即止。两个西班牙连队丢下六七十死伤者退下,而英华军第一哨则已损伤了五十多人。
过河之后,看到那怪模怪样的飞天炮,克林顿不得不承认,英华陆军在火炮上的造诣,已让战斗模式有了极大改变。
面对已完全伸展开的一千多西班牙人,再看看陆续过河,也已经伸展出七八百人阵线的英华陆军,克林顿少校深吸一口气,对江求道说西班牙人会怎么动,我闭上眼睛都知道,你仔细听……”
江求道固执的骄傲,忽然让克林顿少校意识到,这是个初出茅庐,正在试刀的猎手,他不惧伤痛,要品尝出刀锋到底有多锐利。这种事情,自己身为外人,确实不能越俎代庖。
炮声隆隆,红衣士兵们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前迎上敌军,克林顿少校一边预估敌军动态,一边感慨道,赛里斯人的骄傲,还真是来得深沉含蓄。
第五百四十四章 你才知道战争是残酷的吗?
“不要轻视这帮西班牙人,说不定他们的指挥官还是我的老对手,他们殖民军的连排军官也都是西班牙皇家军队的军官,不可能由一般平民担任。”
“这是两个营,每个营六七百人,排成前后两道战线,相距300到600码,恩,就是一百到二百丈的距离。资深的营长在第一道战线的右侧,资浅的营长在第二道战线的左侧。他们的司令官应该是一位中校团长,指挥位置在左侧的炮兵阵地。”
“你们很幸运,这支西班牙殖民军配备很不完整,而且西班牙人还很蒙昧,不习惯给步兵营配备小型火炮。他们的火炮都集中在一起,无法覆盖整个战场,火炮也都是6磅或者8磅炮,不超过8门。”
“炮兵阵地旁边的骑兵只有一两百人,但也不能忽视,腓力五世成为西班牙国王后,把很多法兰西人的作战习惯带了过去,而法兰西人很重视骑兵的作用。从战斗一开始,骑兵就会投入。必须加强我军右翼力量,防止西班牙骑兵从右翼突破。”
克林顿少校滔滔不绝地说着,末尾还是下意识地超越了自己的职责,对江求道指手画脚起来。
“西班牙人左翼那三四百人不必理会,他们该是准备阻挡我们从下游渡河的另一个营。按我的估计,那一个营要赶到战场,需要三个小时,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摆出防守架势,顶住西班牙人三个小时,这场战斗就能获胜。”
贾昊所带的先头部队是两个营,除了江求道的第二营,还有从扶南来的第一营。第一营的指挥是龙骧军老将,佛山人蔡飞,职衔是左都尉,远超江求道。之所以让蔡飞从下游十里处渡河,以江求道直面西班牙人,并非贾昊特意照顾原本的勃泥部下,其中用意,江求道自己清楚。
他本只是勃泥军的营副,行伍出身,素质和意识都很一般,唯一的长处就是恪守操典,以至于有些死板。贾昊就是想消除掉指挥官的影响,看看这么多年积淀下来的英华陆军,对阵欧罗巴军队,到底会是怎样的情形。
江求道请战的时候,就已作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前哨战的状况,让他找回了不少自信。可此时两军摊开,他心里又没底了。
听得克林顿少校一通解说,江求道依旧不得要领,咬牙沉气,心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管了!
因此这一营人马,如往常对阵清军和土军那般,直愣愣摆出了四个以翼为单位的横阵,就一道战线,幅面远超西班牙人,像是要以一千二三百人包围对方一千六七百人似的。
西班牙人用的是欧罗巴战场的经验,英华陆军用的是大陆战的经验,双方这一战,开头还真是有些两不相搭。以至于克林顿少校都闭了嘴,他已经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意见。
两军相距大约四五百码,列阵完毕后,西班牙人的清亮号声响起,英华陆军这边是低沉的牛角号,接着就是滴滴答答的小鼓声。
克林顿少校暗道,怪不得不要我去指导其他军队,原来这帮赛里斯人早就请过我们不列颠教官。听这鼓声的节奏,一分钟至少七十步,比西班牙人要快出一截。而赛里斯人的三排阵型,在欧罗巴也只有不列颠独一家,西班牙人还用的是古老的四排阵型。
赛里斯人……终究是我们不列颠人的学徒啊,克林顿刚这么想着,就见到上百人从正推进的横阵中前出,朝西班牙人的阵列奔去。瞬间击碎了他心中的得意,喂喂,这又是在学奥斯曼人么!?虽说欧罗巴军队也会有零散的掷弹兵前出扰阵,但都是万人以上的会战才有。可不像奥斯曼人,他们恨不得全都变成散兵,所以他们才屡战屡败。
正在吐槽,蓬蓬枪声又惊住了克林顿,猎兵!?
对面西班牙人仆倒了几十人,可能还包括连长一类军官,以至于整个战线都有些骚动。克林顿抽了口凉气,用线膛枪的猎兵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么大规模的用,算起来十个人里就有一个猎兵……
他自然不知道,扶南和勃泥两支军队,为了对抗擅长钻林子的土人,大幅加强了神射手。
双方火炮此时早已动了起来,跟西班牙人相比,英华陆军的八门四斤炮似乎略处下风,但不久后,比对方快出一半的射速,让西班牙步兵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甚至有炮弹贯穿了第一道阵线,对300码后的第二道战线都造成了伤害。西班牙人的鼓点明显加快了。
此时西班牙人的骑兵也已出动,本意该是要冲击英华军的右翼,可英华军的幅面展得太开,不得不正面冲击最右侧的一个翼。
多年战阵经验凝结出的战场感觉,让克林顿少校似乎身处战场上空,将双方的态势看得一清二楚。兵力占据优势的西班牙人,因为要列两道阵线,又以四排编组,正面收缩得极短。全力展开的英华陆军扑上去,几乎是一个围攻的架势。
但他却忧虑地看了看背后的雷申德斯河,确认那里的浮桥还在。英华军展得太开,几乎就是以两个翼应对西班牙人所有步兵,一个翼直奔西班牙炮兵阵地,一个翼抵挡对方骑兵。
就算能占了炮兵阵地,打垮骑兵,可左侧的六百人,能顶住两倍还多的西班牙步兵?
又是那熟悉的嗵嗵闷响,飞天炮,克林顿叹气,靠这炮,再加上猎兵的狙击,的确能削弱敌军力量,但不足以扭转整个态势。
蓬蓬排枪混着马嘶声一同奏响,右侧步兵和骑兵的战斗已经展开。而西班牙步兵也加快了脚步,第一道战线在距离英华军**十码外立定。正在重整队列时,英华军的第一道排枪打响。
克林顿少校气得几乎要摔帽子,在欧罗巴,谁先打响第一道排枪,就等于谁输了啊!不仅不列颠人,其他各国的步兵,都是力求要冲击到对方身前才开枪,越近越好。西班牙王位战争时,战场上经常不乏有冒着巨大伤亡,保持队形,逼近到十多码外才整队开枪的战例。这一道排枪基本就能把对方打垮。谁先开枪,就意味着谁胆怯,谁把主动权拱手让出……
果然,西班牙人顶住了这道排枪,再向前推进了二十来码,在五六十码外,来了个四排齐射。
克林顿少校清晰地看到,江求道的脸色瞬间涨红,再由红转白。
左侧那两个翼,在这道齐射下,前排几乎仆倒了一半……
克林顿少校等待着江求道发布什么命令,可他没有动,就咬着嘴唇,按着腰间的剑柄和枪柄,死死看着左侧的战斗。
右侧根本没什么好看的,一百多不成队形的骑兵不是龙骑兵,而是没戴头盔,没穿胸甲的正规骑兵。在这吕宋雨季的地面,根本就形不成威胁,就只打着转地发射手枪,期望能阻滞英华步兵的行动。
还能期待什么呢?克林顿少校悲观地想,即便是不列颠陆军,在这情形下,也必须要重新整队,如果是训练度不足的部队,此刻已经溃退了。如果是他,就该命令那两个翼马上撤下来,同时调动身后那支两百多人的预备队。见鬼,赛里斯人打仗都不留预备队么!?
出乎克林顿的意料,也更出乎西班牙人的预料,经历了短短的骚动之后,那两个翼的英华红衣兵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们将刚才被那道齐射打断的三排轮射接了起来。
听着这绵绵排枪,克林顿少校眉头直跳,果然是疯狂的赛里斯人,一分钟三发!这种速度在他所率的崖山营里也能见到,可那都是经过他强化训练的精锐。
听到枪声没有凌乱,甚至越来越有节奏,江求道的脸色才渐渐好转,但他却很不满意。射速太慢……应该是压力太大,昔日这些老兵,在面对清军和土军时,能打出一分钟四发的水准。
英华红衣兵的三排轮射,如铁锤不断敲打,将西班牙人的节奏打乱,指挥官竭尽所能,想组织起第二轮排射,但却成了稀稀落落的乱射。这就是火力的组织对抗,谁能保持住节奏,谁就是胜者。
西班牙人跟法兰西人一样,总指望以长而缓慢,但却出力巨大的四排齐射来压倒敌人,但在英华红衣兵三排轮射所形成的细密节奏下,这一道“绝杀”总难蓄足力道,由此再难把握到自己的节奏。
七八分钟后,江求道的呼吸恢复平静,而西班牙步兵的头一道战线已经开始退却。
“这样就要退!?他们还没伤亡到一半吧!?”
江求道以为是什么战术机动,赶紧问克林顿少校,对方以一种类似幽怨的莫名眼神打量着他,确认这话不是讽刺后,克林顿少校的语气很像是在吐血:“还要多少!?伤亡超过三分之一,阵型就再难保持住,不撤下去重整,那支部队就彻底完蛋了!欧罗巴人不像你们这些赛里斯疯子!脑子根本就没一点算计,你根本就是把两个大连队全都当成死人在用了吧!?”
江求道哦了一声,他明白了,在部队士气崩溃前,及时撤下去,还能保持一定的战斗力。这是以组织调度来消除士气的负面影响,而不是真的战斗不下去了。看起来光论战意,欧罗巴人确实远超清军和土人呢。
至于克林顿少校的反问,他耸肩道:“我手下里,大多都是天刑社的人,他们确实是把自己当死人看待。”
克林顿少校不明白,他看着那两支毅然扭转逆境的部队,甩着头苦笑:“中世纪的宗教狂……”
西班牙人的第一个营撤了下去,第二个营急急赶上,左侧的营副趁机将两个损伤严重的翼编组在一起,江求道也将预备队派了上去。此刻右侧两个翼已经前进到离火炮阵地,以及那些预定要去阻挡下游敌军的土军不到300码的地方,双方看起来各有损伤,战局依旧胶着。
江求道忽然对克林顿少校道:“西班牙人,为什么还不退!?”
克林顿耸肩,为什么这样问?
江求道说:“难道他们不会算术?他们明明知道,我们还有一个营马上就要赶到……”
正说话间,西班牙第二道战线在百码之外就轰出了齐射,然后高喊着什么,潮涌而上。
克林顿少校茫然地道:“他们……以为还能靠肉搏战胜我们,那些人是在喊……为了国王。”
江求道不屑地哼了一声:“西班牙国王有多大?能大过上天?”
像是呼应他的不屑,英华红衣兵军中爆发出如潮呼喊:“英华——万胜!万胜!”
红衣兵们同样回敬了一道齐射,再高举刺刀之林,跟西班牙人撞在一起。
这呼喊所含的热情,跟“为了国王”有明显不同,让克林顿少校心头都是一震,下意识地再念叨了一声:“狂热的信徒……”
若干年后,当克林顿少校的孙子,英国陆军将领约翰-克林顿,面对高喊着“法兰西万岁”的法国士兵时,他翻到了祖父笔记里,关于这场战斗的记述,对祖父的感慨有了新的认识。
“这种呼声,祖父早在亚洲就听到了,这不是宗教的呼声,这是一个民族的苏醒。”
当蔡飞领着第一营赶到时,战场上还有西班牙人,可全都是伤员和俘虏。西班牙丢下了五百多具尸体,加上土兵,被俘六百多,只有四五百人逃掉了。
“好样的……”
蔡飞赞叹不已,以同等甚至略少的兵力,击败了预料中的强敌,江求道这一功可立得不小。
江求道却神色沉郁,“阵亡三百三十七人……剩下的几乎个个带伤,如果不是将士们靠着心气撑了下来,这一战还真难说胜败。”
他紧皱眉头道:“战争……真是残酷。”
蔡飞呆住,好一阵后,才摇头道:“战争当然是残酷的,西班牙人是帮我们重新认识了这点。”
江求道把这话嚼了一会,眉头才渐渐展开,没错,战争本就是残酷的,只是以往清军和土人太过羸弱,让他们这些军人,居然开始忘记了这一点。
夜晚,雷申德斯河东岸,英华军已聚齐六个营。白日一战,西班牙人在陆地击败英华陆军,延缓马尼拉被围的企图已经破灭。江求道重新认识了战争的残酷,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则是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命运。
“所以……一直到马尼拉的圣地亚哥城堡,都不会再有西班牙人了。明日加快脚步,争取在六月上旬,将圣地亚哥城堡完全围起来。关叔的大炮,正急不可耐地要痛饮西班牙人的鲜血。”
贾昊打量着地图,心情已是完全放松。
但随着一个商贾模样的华人被引入大帐,他的心情又转坏了。
“善待华人?”
贾昊语气虽淡,眼中的怒芒却让对方感觉如置身火炉一般燥热。
“还不够善待!?告示也发了,最初抓到的一些华人,也没严厉处置。甚至放他们回去,要他们转告其他人,不指望他们反西贼,迎王师,里应外合,只要他们置身事外,可他们是怎么回报的?”
“给西班牙人透露底细,在军营中放火下毒,甚至还带着土人夜袭,伤了我们不少人!”
贾昊拍得书案砰砰作响,那商贾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之前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我华夏子民,何以对我华夏天兵如此仇恨。找来人审问,才知究里……”
贾昊眼瞳喷着精光:“他们……自小就被西班牙人蛊惑,入了罗马公教,不再祭祀祖宗。他们脑子里已没了华夏,只有耶稣基督,白皮狒狒成了他们的祖宗!”
“那些脑子清醒的华人,早早投来,我自是一心信任的,可惜,他们只是少数。大多数人,如我所说,已入夷狄,要我怎么怜恤,怎么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