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大局落定
第四百七十章大局落定
贾昊起身时,街上响起一阵喝骂声,骂什么听不懂,可鞭子上肉的声音却很清晰,转头看去,原来是安南官差正把那两个阻道小儿拖到街边,一边骂一边用鞭子抽打。
“住手!”
贾昊本来不想管,怎么处置,那是本地人的事,可之前密议时的那些话又涌进脑子里。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两国亲善,他这都督可承担着重任。
喝止了官差,贾昊带着点作戏的味道,抚着受伤的胳膊,一摇一晃到来到这两个小儿身前。这是一对兄弟,大的七八岁,小的五六岁,一身破烂,蓬头垢面,脚上光着。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周围安南民人见贾昊找上这两个小儿,都摇头叹气,心说这两个小崽子怎么也难逃责罚了,竟然拦了天朝都督的马,不仅都督的坐骑躺在地上喘气,连都督自己都受了伤。换在郑王那会,不定已经被士兵绑了起来,明天就成了乱坟岗上的两具尸体。
贾昊摆出一副和蔼面容,蹲下来问:“没吓着吧?”
侍卫急了:“都督,你的伤……”
贾昊摇手,还朝侍卫要了些饴糖递过去,两个小子畏畏缩缩地接过,勉强镇定下来。
安南官差跪地禀报说,这该是郑家优兵之子,估计家人已在阻抗天兵时被杀,他们就流落街头,乞讨为生。这段时日里,升龙府多了不少这样的孤儿,城民摄于天威,不敢周济。
见着他们一人捏一把糖,想吃却又不敢在他面前吃,脏污小脸上还蓄着惊惶和迷茫,贾昊心中一酸,他忽然想起了若干年前,自己跟吴崖,不,吴石头一同破家后,在矿场里挖矿,累得不形,夜晚躺在山坡,仰望星空,也不知自己的未来到底在哪里。那个时候,自己脸上的表情,也该跟他们差不了太多吧。
再想到四哥儿,嗯,有一天,四哥儿将他们聚起来,发给他们短剑,告诉他们,总有一天,他们能成为他,那时候大家都觉得,那是需要奋斗一辈子才能达到的高度。
从那时到现在,不过六七年,贾昊觉得,自己已经隐隐挨着了那个高度,只是以前的那个高度。四哥儿一直在朝上走,一刻也不停息,他们磕磕绊绊追着,怎么也不可能跟四哥儿并肩。
但当他们看向别人时,这个高度就如同当年四哥儿看他们一样,四哥儿向他们伸手,给他们带来了全新的未来,如今,他也有力量伸手了。
这时候贾昊心中那股作戏的心思已经不翼而飞,之前的七人密议,也有了另一番认识。交趾终究会是华夏的,这是命定的,纵然会有暂时的苦难,纵然冯静尧那帮权谋纵横家是怀着别样心思伸手,但最终的结果是……
贾昊朝这姐弟伸手:“跟着我吧,跟着我成华夏人。”
兄弟俩不怎么会华语,傻愣愣地看着贾昊,官差一顿嚷嚷,两人呆了好一阵,泪水骤然落下,已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和感激。
贾昊接着道:“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成为我,但这不是平白无故的。你们必须用你们的忠诚,你们的生命,和你们所有的能力,去回报华夏,那也将是你们的华夏。”
这番话即使被官差转译了,兄弟俩也没完全明白,但听到“忠诚”、“回报”,也大略知道贾昊在向他们要求,几乎是五体投地般扎在了地上。
贾昊起身,抚着两个小子的脑袋说:“从今天起,你们就姓贾了。”
街边静寂了好一阵后,猛然发出了热烈的欢呼,不少人都躬身长揖,朝着这位年轻的将军致敬。“仁德大将军”、“佛提督”等等名号,由此而始,一层层地套在了贾昊身上。
贾昊以身作则推动着“两国友善”的同时,之前的七人密议也正紧锣密鼓地落实为桩桩实务。在安南国王黎维禟的强烈坚持下,《英越盟约》成了《升龙誓约》,用黎维禟的话说,安南就是华夏的藩属,怎么能以平等姿态会盟呢,所以该是安南向英华献上效忠誓言。
既然安南铁了心地要将英华认作天朝上国,英华一方自然也不会推辞。收到了李肆本人的安抚书信,并表示英华的“儒士团”不日将抵达安南,以孔尚任为首的儒士们将帮助安南建立稳固帝统,黎维禟涕泪纵横地回信,恳请在适当的时候赴黄埔觐见皇帝陛下。
在时势变换的安南,还有很多人情绪激荡不已,已升任安南节制,手握一权的莫高极就是一个,就觉自己腾云驾雾,已成神仙,直到天地会的那个神秘人黄尔说:“莫节制,身居高位,可要注意节制哦”,他才如冰水上头,骤然警醒。
他的位置是谁给的?他这节制是干什么的?
莫高极恭谨地朝黄尔鞠躬道:“天朝但有吩咐,纵然赴汤蹈火,小人也无一分怨言!”
与此同时,原本的谅山督镇阮善允坐着马车,神智迷糊地进了升龙府,车厢里还坐着袁应纲,正一脸有趣的神色打量着他,目光偶尔扫到某处,阮善允就觉得痛意又升了上来。
袁应纲道:“没事吧,本官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阮善允脸红着低头:“谢过袁大人,就是刚才扯到了……”
袁应纲呵呵笑道:“时势不同了,之前你跟随郑主,也不过就是扯蛋一般,只要忍得一时痛,未来必定天高海阔。至于你的儿女,我会照顾好的,特别是你的儿子,该有更大的天地去伸展伸手。”
阮善允楞了片刻,无奈地再度拱手道谢,他已被袁应纲“说服”,成为升龙府新的镇守。而他的儿子,也将作为人质,送入黄埔讲武学堂,成为一名英华军人。
进到升龙府,看到的是一片欢歌笑语的景象,远异于以往的沉寂漠然,阮善允眨着眼睛,心说这天朝上国,到底会给安南带来怎么样的未来呢……
“真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这么高的演戏天份?”
将近十月,广州城西,一座宏伟楼阁拔地而起,这不是道观、佛院或者官衙,也不是酒楼,正门匾额上挂着“山海楼”,左右还有门联“书山止巅,学海无涯”,看这意思,竟是一座藏书楼。
楼阁顶层的栏台边,听着身后正禀报交趾事宜的冯静尧说到贾昊的事迹,李肆如此感慨着,浑然不知他是冤枉了贾昊。
冯静尧为贾昊辩护道:“都督将战缴分出来不少,在升龙府建了孤儿院,收养那些因战事失亲的孤儿,看都督待他们的心意,该不是……”
李肆忽然发脾气了:“他这时候才想着积阴德,晚啦!还开孤儿院……他一个,罗猫妖一个,谢八尺一个,都不是好东西!一堆堆女子往我身上塞,我那内廷养得起这么多人么!?”
冯静尧苦笑,这帮家伙确实坑得官家不浅,加上安南王送来的女子,已有两三百个安南女子塞到了官家身边,好死不死,罗猫妖居然从藏地抢来了准噶尔的宝音公主,两面凑在一起,怪不得官家会大发脾气,想必是遭了五位娘娘,特别是严娘娘的冷脸,正满心不畅快吧。
接着李肆摇头失笑,要发脾气,也不必对着冯静尧发,还是等那帮家伙回来后再好好收拾吧。
“跟贾昊说,他管的是军事,别在安南搞孤儿院一类民事。收养的孤儿,分到军中当……养育兵,让军官当侍从使唤。施恩不要白施,必须要求回报,这样才能让受恩之人摆正自己的位置。”
随口点拨了此事,接着李肆就跟冯静尧谈到了正事。薛雪和冯静尧等人的七人密议,名义上是跟他无关的,实际他才是最终定案之人。但正如薛雪所说,他这个圣道皇帝绝不会承认是他有此用心,如果安南形势有变,他就必须站出来,将这七个人当替罪羊料理,充当事态最后一道防线。
密议之后的《英越盟约》都是他亲自厘定好的细则,冯静尧回来通报进展,这就意味着安南大局已定。
李肆对他们议定的借鉴前明东林党模式分割农耕工商事很是赞赏,同时也补充了一些操作上的细节要务。
交趾贫弱,贫弱到什么地步?交趾的赋税核心是人头税,每个纳税人口每年交1贯2陌,大致相当于1.2两银子,此外还分两季交免疫丁钱,合计大约6陌(0.6两银子)。交趾全国有二十万左右的纳税单位,分为八千多个相当于里的“社”,一年下来,农业赋税不到四十万两银子。
再加上盐税、市税,李肆在看郑家所掌握的户番籍档时,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交趾一国,政府一年的财政收入仅仅相当于六十万两白银。就这六十万两白银,要养活皇室、郑家、官僚和军队。
一年六十万两白银的国库收入,这是什么概念?交趾人口可不少,当年明朝收安南,史书记载是得三百二十万人口。到得如今,即便有郑阮之战,但交趾也已经安定了三四十年,人口怎么也该到四百乃至五百万的规模,却只有区区六十万的国入,由此可见,贫弱的不是交趾国,而是交趾的政府,因为世族的存在,因为官僚的落后,所以政府对国家的掌握力度非常弱。
对比而言,广西不过百万人口,仅仅只是田赋丁银,在雍正年间就要承担三十九万两白银,论及管制技术,交趾比满清落后了好几倍。
当然,交趾跟英华更没对比,英华二年的国入预算年中就已经出来了,地方税务因为收了广西、云贵、湖南和福建四府,已经膨胀到了四百多万两白银。而国税方面,受益于工商税则的进一步细化,以及国税部门的渐渐完善,一千万两的目标并非空中楼阁,而且工商总会还觉得并不苛刻,因为新纳工商成员众多。
就这一千万两的中央财政,李肆还觉得很不满足,因为养军养官的开销占了大半,使得他能用在教育和公共事业上的费用远远不够,所以他的多项大计划,都还只能处于缓慢的催热期。
现在看交趾这状况,李肆都有些担心,交趾能不能承受得住英华资本的冲击?到时候可是上千万乃至更多资本涌入到矿场和田地上。
“海关必须尽数握在我们手中,不容交趾人过问。再让向怀良尽快设好工商总会越南分会,强力约束英华在交趾的工商,他们在交趾不仅享受银钱之利,还只受我英华令管辖,不受交趾令约束,百般便利,必然会生事端。所以得把他们盯紧。另外,跟徐神棍说一声,交趾也是处可为之地,让他尽快跟着进去……”
交代了几项原则,李肆就不再继续深究了。即便有隐患,但交趾之事,大局也已经落定,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下面的人去操心吧。现在,他还有另一桩大事要办……
第四百七十一章 大时代之门
第四百七十一章大时代之门
山海楼里还没什么人,就一排排巨大的厚木书架立着,书架也空空荡荡,可要真全摆上了书,那还真会显出一番书山书海的气象。
“这一片是我的!就摆算学的书!”
“愿意看西洋书的得要极静之地,第三层空一半给我哦。”
“我已经搜罗了上千种武学秘籍,连南少林的密踪拳都有,全都摆开了,就要整个天下的武林人士傻眼,看他们还怎么搞传男不穿女!这一片给我。还有啊,盘姐姐的医书可也不少,跟我的摆在一起吧。”
几个丽影在楼里各层翩跹飞舞,正在割占自己的地盘。
“好好,姐姐们要哪,妹妹都留奸了。姐姐啊,别走得太快,小心肚里的孩子……
朱雨悠一边应着大家的要求,一边拉住了正健步如飞的严三娘,关切地劝着她。这时李肆正从楼上下来,朱雨悠本就有些激动,脸上正晕红一片,见着了李肆,更是眼中生波,若是没有严三娘在场,怕当场就要奔过来投入李肆怀抱。
“谢官家如此厚爱,还让妾身……”
朱雨悠强自按住心头的颤动,规规矩矩地朝李肆一福。不止为李肆送了她一个能藏至少十万本书的大书楼,还因为她可以作为山海楼书局的主人,在此跟书痴们交流,书局自备印坊,还可以出书。
这是朱雨悠梦寐以求的事业,即便身为皇妃,还能浸心于自己喜爱之事,她怎不对李肆满心感激。
当然,这感激里,已经带着大半年夫妻相亲的浓浓情意。
“要扑就扑上去吧,还把姐姐当外人呢……”
严三娘见朱雨悠忍得辛苦,低低笑出了声,得她一声允,朱雨悠如雨燕投林,径直送入了李肆的怀抱。
李肆佳人在怀,开玩笑道:“一座书楼就把你勾走了,我还真是幸运呢,怎么之前就没人送你书楼。”
朱雨悠眯眼笑着,就跟邀宠的猫儿一般呢喃道:“叔爷小时在英德撞见了叔祖母,从那时起,妾身就命定是官家的人了……”
李肆噗哧笑道:“还要讨价还价,这书楼是你自己的产业,赔了银子,你夫君我可不补贴,更不可能列为官产。要少银子,去找九秀或者关蔻商量,她们可是大富婆。”
朱雨悠撅嘴,难得丢开面子说点肉麻话,却还是换不来银子……
继续上前,见到严三娘一脸意味深长的微笑,李肆赶紧举手:“明年我一定陪你去佛山,还帮你建起武学总会,天下武林盟主,就是你严三娘严咏春了!”
严三娘没说话,继续盯着他,李肆苦着脸道:“那都是小子们把我当了替罪羊,事情可不能赖在我身上,这么着吧,你不是还想着练兵么?把她们都划给你,练出一支娘子军来!”
严三娘无奈地翻翻白眼,上前抱住李肆的胳膊道:“夫君啊,别老转移话题,妾身可不是说那些安南女子。那个准噶尔的宝音公主,不是你特别交代,罗猫妖怎会盯住了她?妾身可不是妒妇,可你对她真有打算,就该说出来,让姐妹们好帮着安排,新园子也得赶紧建起来……”
李肆心说,三娘你当然不是妒妇,而是个妒婆。你早早就跟龙高山和格桑顿珠交代,把那些安南女子都拉到侍卫亲军附近的空闲军营,要一个个详细筛查。虽说这是为安全考虑,可就凑在侍卫亲军的眼皮子底下,那些血气方刚的棒小伙,之所以编入侍卫亲军,是李肆给他们镀金,好帮着他们解决婚姻问题。到时候三百安南美女,进到无涯宫后园还能剩几个力
可李肆心中却没一点芥蒂,三娘是他最爱最敬的娘子,还因为身份问题,让她不能再驰骋疆场,本就心怀内疚。
李肆很认真地道:“那什么宝音公主,我不认识认识,也没兴趣,是罗猫妖领了我的命令,循着自己的理解,丢给我的一个包袱,要怎么处置,娘子你说了算。”
严三娘眼中也荡起了波光,带着点鼻音地嗯了一声,螓首靠在李肆肩上,满足地低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这皇帝夫君,身份变了,心性还真是没怎么变呢,自己有时候还真是爱吃醋…
“啊……我也要……四哥哥的背是我的!”
关寇下楼,见着李肆左拥右抱,顿时来劲了,她一直就在李肆的羽翼下成长,心思依旧单纯,一声欢呼就奔了过来,径直跳上李肆的背,搂住他的脖子咯咯直笑。
安九秀盈盈而来,看看没自己地方了,正蹙眉时,却被朱雨悠一把拉了过来,分了小半个胸膛给她。
严三娘笑道:“夫君啊,等盘姐姐再回来,你可怎么办呢?”
李肆道:“有什么不好办?大被同眠……哎哟……川
书楼里笑声回荡开,虽乒一个人,但此刻的李肆,也觉满心充盈着欢喜,他觉得自己终于能喘上一口气,跟娘子们好好享受一段温馨日子了。
安南之事已定,这事放出风声时,广东境内豪商就开始四处收缩银狠,原本已显出白热化的购田动向骤然一停,之后随着大批田地抛出,地价不仅稳住,还开始小幅回落。
此事影响不止在地价上,这段日子,广东福建船厂的生意暴涨,不少豪商还直接向遏罗船厂下单,订购大海船,参加过千商宴的自然早有盘算,听得风声的商人更是无数。都明白交趾将是他们的乐园,到时没了海船,可就短了财路。
三江票行也将带着民间票行奔赴交趾开拓事业,物流、金融、管理等等各项事业多出了无数机会,将正一头扎在广东田地上的资本一股股吸走。而之前商议的各项配套措施也已开始发挥作用,比如在湖南、广西和云贵重点府县推动官府下乡,铺开工商网络,这也吸走了大股资本。
当然,资本这般躁动,也了太多问题,最大一桩问题就是交趾受惠于海量资本,会削弱在广东其他各业的投入。李肆一方面紧握交趾的工商布局,同时也能靠交趾的海关陆关来加以调控。比如对煤铁粮米免关税,而对其他产物征收重税,让类似生丝、茶叶等会跟英华竞争的产业无利可图,资本自然就会从这些产业上退开。
这一切都是过渡措施,甚至交趾都只是一个缓冲地带,真正要化解这场资本危机,同时将危机转为腾飞的契机,就需要一件至关重要的利器。
这件利器,李肆已经等待很久了,从最早暗中占据佛山开始,就已经开始推动。立国之后,更立下了天价悬赏,希望自身能造出这件利器,可惜的是,他这个文科出身的穿越者之耻,对那东西表面熟悉,内里却一窍不通,除了讲解用途和大致原理,就再难有什么提点。这几年来,即便有无数能工巧匠争夺这桩悬赏,献上了无数样品,离他所要的成果都还差得太远。
关键原因在于,大家都对这事没有细致的概念,最终李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老外身上,也就是那个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的特派观察员,跟萧胜一样,只有九根手指的波普尔船长。
想到这一桩门槛,李肆拥着四个佳人,心情却还是低落下来,漫漫征程,自己不过是走完了一小步而已。
意兴阑珊,乃至有些自暴自弃,李肆又色心上头,瞄着四个媳妇,准备干点什么,内廷司愉杨适求见。
“老萧回来了!?”
真是想谁谁到……不过萧胜这时候回来可不是预定安排,难道福建或者台湾有了什么变故?
“四哥,我听说了一些风声,觉得信里不好说,就专门回来一趟。对了,路上还撞见一个熟人,熟到血肉之交的那种。”
萧胜说话间,一个老外怯生生地凑了过来,操着鳖脚的话语开口:“坎特波普尔,愿为陛下效劳……”
波普尔船长,果然是想谁谁到,还是双份的。他跟萧胜还真是血肉之交,两人曾经在福建海面恶战了一回,为此都断了一拇指头。
李肆此时一身便装,那老外本是想行脱帽礼,可帽子才摘下来,才想到李肆的身份,又赶紧单膝跪下,接着似乎记起华夏这里,面君礼节可不是这个,马上又变作双膝在地,两手高举,再啪嗒一下拍在地上,看得李肆和萧胜都呆住,身后严三娘等人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李肆心说,你怎么就没马尔噶尼的骨气呢,哦,对了,你是商人,可不是外交官,等等……李肆心头狂跳,难道他带来了那件利器?
看向萧胜,见萧胜很严肃地抿嘴点头,其实也是在压抑着激动。李肆眉头挑起,自己还真是心想事成呢,不过……从不列颠到广东,万里之遥,这波普尔这么快就跑了个来回?
正要问开口,另一个人急急冲来:“四哥儿,成了成了!”
来人是田大由,一身是汗,该是在无涯宫没找到人,一路急慌慌跑了过来。
“你悬赏十万两银子的那东西,还给几个有潜力的人专门投资,现在有眉目了!”
自从李肆挂出了悬赏,瞧着那排名第一,金额吓死人的项目,田大由就随时关注着动向,现在有了成绩,自然要第一时间跑来汇报。
李肆抽了口凉气,看看波普尔,心说嘿嘿,咱们也不是非得要靠着你们老外……
李肆朝萧胜眨眨眼:“波普尔先生风尘仆仆而来,先安顿下来吧。我身边也没合适的舌人可以传话,有什么事,等波普尔先生休息好了,再寻着舌人,咱们细细再谈。”
身后安九秀欲言又止,她可是懂好几门洋语的,但夫君既然睁眼说瞎话,自然另有深意,所以也就乖乖沉默了。
波普尔哪敢置啄,事实上能直接见到李肆,他已觉得非常幸运,再听陛下待他这般随和,想着陈兴华给自己开列的诸多条目,自己已经找来了不少,必定会得到这位皇帝陛下的厚赏,也就乐陶陶地退下了。
萧胜看看田大由,难以置信地道:“那东西,咱们自己也做出来了!?”
在器物方面,他可是跟李肆深谈过的人,对那利器的认识也非常深,就因为心急此事,才亲自带着波普尔来找李肆。现在听说自家都能造,一是震惊,一也是庆幸。
田大由道:“是不是那东西,差多少,还得四哥儿看了才能定论,但我觉着,该是差不了太多。”
李肆挥手,连身后的老婆都顾不得了,急急道:“走走!带我去看!到底是哪位大能所为?”
田大由边走边说:“是顺风急递东主黄斐的弟弟黄卓……”
严三娘等人见着自家夫君急慌慌而去,连招呼都没打,都是诧异不已。
朱雨悠问:“什么东西,能让官家这般失神!?”
严三娘摇头:“谁知道呢,有时候就是这般神神叨叨的。”
关施举手:“我知道我知道!那是……”
三人看住了她,关冠骄傲地挺起小胸脯道:“对外悬赏的原理草图还是我帮四哥哥画的呢,那叫……蒸汽机!”
安九秀皱眉:“珍奇姬?”
严三娘眼神恍惚:“真气基!?”
朱雨悠看天花板:“争气鸡!?”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失败的大跃进
第四百七十二章失败的大跃进
蒸汽机……有了蒸汽机,铁路贯东西,落帆跨洲洋,一日三千里。
这是做梦,但李肆相信,这般未来,在自己有生之年还是能实现的。第一台蒸汽机车头在1804年问世,第一艘蒸汽船在1783年下水。
现在虽然才是1718年,但李肆所掌之英华,在工业革龘命的科技树上超前五六十年,怎么也不算过分。对比众多穿越位面的黑历史,这点成就还没压上及格线。
眼下这1718年,该是还不可能蹦出成熟的蒸汽机。所谓“蒸汽机”,实际上经历了好几个阶段,一般人津津乐道的“瓦特从蒸汽顶起了水壶盖这个现象里获得了灵感,由此发明了蒸汽机”,其实是将一千多年的历史,无数人的尝试和努力,都浓缩到了瓦特一个人身上。
就只论工业时代的蒸汽机,从1698年托马斯*塞维利的“矿工之友”,1712年纽科门的同类产品,再1769年詹姆斯*瓦特弄出外凝蒸汽机,1782年弄出双动蒸汽机,这才是后世人所说的蒸汽机:双动往复式活塞蒸汽机,工业革龘命的动力之源。
李肆对蒸汽机的渴求,已经从单纯穿越党的攀科技树之举,进化到了眼下国政现实的深刻理解。
蒸汽机意味着什么?火车轮船都是其次,它意味着工业经液晶有了钢铁一般的支撑点。在他治下的英华,为何资本膨胀,却难以投到作坊上?就在于没有成熟的工来体系,无大规模生产海量的工业品,比如棉纺丝织、包装、建材,食品深度加工等等,特别是机械。
工业革龘命的本质,是以钢铁所造的机械来代替人工,形成大规模、标准化的生产。蒸汽机不仅为其提供了动力,还直接催生了机械、船舶、钢轨乃至建筑材料等等各个领域对钢铁的需求。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只有钢铁所造的机械等等器物,才能更耐用,更结实,更大,经得起蒸汽机所引发的更剧烈、节奏更快的能量转化模式。这是个简单的道理,人们对能源的需求上了一个台阶,承载能源转换的部件、机械乃至环境自然要更坚固。
由此可以看出,在工业时代,衡量一个国家工业水平的指标,不该只看它能生产多少钢铁,还要看它消耗多少钢铁,而且钢铁的消耗具体是分布在哪些领域里。
就如现在的英华,虽然东莞机械在努力推动机械普及,力求在诸多领域实现机械化,但除了稳定的动力之外,钢铁这桩工业依旧不够成熟。原因不在于产不出多少钢铁,现在有石禄的铁矿,即将又有交趾的煤矿,炼铁工艺也已经相当成熟,炼钢也都用上了反射炉,焦碳工艺也是中国本有的,改良一下就好,只要他挥手,万吨钢铁就会生产出来。
可生产出来之后呢?哪里能用?枪炮、刀剑、护甲、马车底盘,除此之外,就是什么铁锅一类生活用具,工业革龘命之前,人类对钢铁,特别是对钢的需求,少得可怜。
蒸汽机和钢铁,是工业革龘命的双生子,谁都离不了谁。现在英华钢铁工业水平已经超越了现实所需,整个国家就是个瘸子,就等着蒸汽机这一桩利器。
所以李肆会这么激动,跟田大由和萧胜一行人坐上马车,风驰电掣,一路急直到东莞机械公司试验场。试验场四周已被黑衣禁卫带着蓝衣卫军重重遮护,这件东西关系重大,保密自然是第一要务。
眼见一群人急急而来,那位他们已很熟悉的将作监智知事田大由还居于陪位,朝中间一个年劝人汇报着,黄卓等人抽了口凉气。
黄斐胆怯地戳了戳弟弟的腰:“那该是皇上吧,你这玩意行不行啊?银子都是小事,要坏了皇上对咱们的印象,那可麻烦了。”黄卓拍拍胸脯:“皇上的悬赏令又没说要能做到十分!只说能是个样子,证明这构想可以实现就好,就瞧好了吧!”
黄斐撇嘴:“别尽说大话!你之前搞的那个什么自行车,别说拉货,骑着空车跑上几里,不是累死人就是颠死人,害得咱们急递行在湖南少赚了几千两银子!”
黄卓挠头,他确实在自行车上面栽了跟头,骑那玩意太费力,拉货是不可能的,也就在城里骑骑招惹眼球而已。之后他还专门去东莞机械学堂买了《天理数度》(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钻研力矩之学,又去了佛山钢铁公司当学徒工,偷师机械传动,力图改进自己的发明。
有关蒸汽机的悬赏,他一直都知道,但觉得那事太悬乎,没怎么理会。直到有一天帮着同乡人造矿井用的抽水踏排时,才忽然感觉,那蒸汽机的原理其实很简单,于是丢下了一切,开始一下就好琢磨这个课题。
十万两银子没敢想,图的还是拿到“天下第一工”的名号,在眼下的英华,工匠可不再是低人一等,反而是高人一等。就说这位将作监田知事,跟着关国丈一起,出书讲课,声名远播,已被誉为国中工匠大宗师。
“免礼,你是黄卓?好,先说说你这东西的原理。”
皇帝直入主题,身边一个穿着深蓝军服的中年人也满眼热切地盯住了棚子里面的东西,被他们这股急切压诋毁,黄卓原本的自信也散掉大半,结结巴巴地讲了起来。
“悬赏令里所说的蒸汽生力,真空引动,小民等倒是很熟悉。矿里的抽水排,猛火油柜的唧筒,乃至灯补油和寻常拔罐,都是此理……”
片刻后,黄卓说话也流利起来,将他对蒸汽机原理的理解一一道来。这番原理并非舶来品,不论中外,对蒸汽机和真空均有力这个现象都有认识。
但要在蒸汽机上实现,这个原理还少一环,这是李肆帮他们补上的,那就是早期蒸汽机要实现活塞运动,不止是蒸汽推动,还得真空回拉,这就需要将做的冷凝为水,这也是20年前不列颠造出的蒸汽抽水机用到的原理。
“但是小民试了试,觉着真空引动有些多余,可以直接用蒸汽。”
接着黄卓来这么一句,让李肆很是惊讶,直接跳过低压真空原理……这样也行?
锅炉一直是烧着的,这时候蒸汽泄露问题还个大麻烦,所以也该没什么安全隐患。听得黄卓有可能跨越了初级阶段,李肆更是激动,就让黄卓一边示范一边讲解。
黄卓鼓捣出来的“蒸汽机”分成三大坨,一坨是锅炉,一坨是气缸,一坨是飞轮。
看着第三部分的大轮转,李肆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隐约觉得这东西似乎不该出现在早期的蒸汽机里吧……“皇上要这蒸汽机可以替代水车,这个转轮必不可少。”
黄卓这么一说,李肆也了然点头,确实,他可不是只把蒸汽机拿来抽水的。当然,他这个仅仅了解原理的家伙,并不知道,五十年后,瓦特要看见这个飞轮,一定会泪流满面。瓦特可是花了好几年时间,才琢磨出来将活塞直线运动转变为圆周运动的曲轴连杆,由此蒸汽机才从矿山抽水机变成工厂动力机。
谁让古时的中国人更懂传动原理呢?齿轮、圆周、连杆,中国人样样精通。《农书》里就有水车带动三十二个纺锭的水织机,其间的传动装置已经非常复杂了,更不用说天文仪里精巧的擒纵系统。而水排鼓风机则是典型的圆周运动转活塞运动,如今不过是倒过来而已。在李肆前世的历史里,如果中国人和不列颠人能有更密切的联系,成熟的蒸汽机怕也要提前几十年出现。
锅炉没什么好说的,通过铜管中间的气缸连接。说是气缸,其实不过是铜炮。这是炮匠照着黄旧的要求定做的,甚至火门都留下了,还弄了四个,用作蒸汽出入口。炮口也封住了,只留住连杆。
四个口……炮身,不,缸身上四根钢管,左右首尾,上下各一,都有闸门。下面的管子接到锅炉,上面的联入到一个喇叭式烟囱里。看着这布局,李肆抽了口凉气,双动式!?
哧哧喷气声响起,四个闸门同时在漏气,黄卓一声令下,他哥哥黄斐亲自上阵,打开缸尾的活塞被蒸汽推动,缓缓前行,拉杆被推动,飞轮也晃动起来。
活塞走到底,这是半个行程。黄斐关了后端的蒸汽入口阀门,打开出口阀门,再找开气缸前面的蒸汽入口闸门,蒸汽从气缸另一端开始推动。
李肆后颈汗毛都立了起来,就是这一玩意!
就是它!如果再加上联动滑阀,实现自动来回,那就是后世成熟的蒸汽机!
可等了好半天,那活塞却迟迟没有动弹,就看到蒸汽机哧哧从阀门和烟囱里喷出来。黄斐一脸痛不欲生,黄卓也满头是汗,嘴里还嚷道:“之前能推回来的啊!”
漏气,漏气太严重了,而且那锅炉,就是直接烧着一锅水,这样能产生多少蒸汽?黄卓这个路子是正确的,未来确实不再依靠冷凝蒸汽做,但以现在的材料工艺和热力学成就,要搞出成熟的高压蒸汽机,还不知得多少年。
李肆拍拍一脸惨白,觉得自己搞砸了的黄卓:“看来还是得琢磨用真空引动原理,别灰心。现在要解决的就是四个问题,第一当然是少漏气,第二是设计出一套东西,代替人去开关闸门,让它能自己持续动起来,第三则是想办产生更多蒸汽,第四呢,就是加入冷凝蒸汽机的子,前吸后推,这样力道就该足了。”
他大手一挥,豪迈地道:“这已经是很大的成了!你来掌总,要人给你人,要东西给你东西!再给你一万两银子,随便你怎么用,也没有时限,就埋头研究这事!”
黄卓黄斐喜出望外,叩谢不已,李肆记起了这兄弟俩是从江南来的,而且还姓黄莫非……“先父之名怎入得皇上尊耳,是的,先父讳履庄……,”黄卓如此回答,李肆愣了一下,呵呵笑了,好嘛,果然是神人之后。
虽然离成品还有很大距离,连矿山抽水机的实用度都没达到,但这个方向却让李肆无比欣喜,看这样子,三五年后应该有所成。
还有两组人马也有了进展,李肆也顺便去看了,一家是老老实实走冷凝蒸汽的路子,几乎再现了纽科门蒸汽机,同样也用上了飞轮,反正这技术在中国是烂大街的玩意。但他们还是用的单动原理,一推一拉而已。因为还得冷凝过程,飞轮虽然转了一圈,却要等上好半天才转第二圈。同样,漏气现象严重。
第三家表现更差,连飞轮都没推动,但这一家似乎对蒸汽生力的原理琢磨得更深,居然用石棉布裹住了气缸,防止蒸汽过早过快冷凝。
黄卓一组掌握了双动,第二组在摸索冷凝,第三组对热效率有模糊认识,李肆当场决定,三组合并,都发奖金。
“看来还得跟那不列颠人接触……”此时李肆从萧胜那已知道,波普尔船长还真把蒸汽机鼓捣过来了,天知道他怎么这么快就把那么大一个铁家伙过来的。
“我们不列颠东印度采矿,也有积水问题,所以从本土运了不少‘矿工之友’抽水机,也就是陛下所说的蒸汽机。听说陛下正大兴矿业,想必不止会需要这么一台抽水机。前几年,不列颠还有人发明了更先进的抽水机,如果陛下需要,我愿意作为代理,从不列颠引进新的抽水机。”
波普尔船长是商人,满脑子都是赚钱的盘算,他自然不了解李肆可没把这玩意当抽水机看待,同时也对中国人的工程技术水平不够了解。
原来这家伙是从印度运来的,怪不得这么。李肆面不改色,只说先用用试试,暂时就买这一台,念在你辛苦奔波的份上,出价三千两银子。
波普尔幸福地压抑脸肉的颤动,三千两银子,按一镑大约等于十二两白银来算,那就是二百三十多镑,一台破破烂烂的机器,在本土不过二三十镑的机器,拉到这里就升值十倍!二百多镑地他这个商人来说还不算大数目,可这个时代的不列颠平民,二十年才能挣到这么多。
接着要肆就转开了话题,谈到波普尔带来的其他东西。“矿工之友”虽然落后,但可以从冷凝原理,以用度密封技术和闸门等方面提示自己人,也是个不错的参考。自然没必要让这个不列颠佬知道。
“伟大的陛下,虔诚的波普尔将竭尽所能,为您展示我还来的礼物。”
感觉到这笔收入仅仅只是个开头,波普尔相信,自己将在这位豪爽的陛下手里,享受到更美妙的幸福。
第四百七十三章 雍正的大跃进
第四百七十三章雍正的大跃进
北京圆明园,另一个人也正被巨大的幸福包围着,以至于眼角溢泪也没自觉。
“呵呵,朕……朕赢了!”雍正捏着年羹尧、噶尔弼的奏报,抬头望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已是黄昏,秋日夕阳染得满天金黄,雍正欢喜得都有了出塞秋狩的心思。年羹尧署抚远大将军事,统领西北军事,报说大军已经复藏,策凌敦多布仓皇遁逃,现在他正在部署兵马,准备从青海方向截击,务求绝此后患。
领兵进藏的噶尔弼奏报说,得巴塘里塘兵相助,一路势如破竹,毙俘准噶尔兵四五千,喇萨当雄尽复,不日定会将策凌敦多布逐出藏地。藏地大胜!他这皇帝,终于是能安心了,学着先皇出塞外溜达一圈,也该是彰显武的好事。
算了,太危险了……接着想到自己的一圈弟弟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特别是从西北被他强拉加来的允祯,即便被他封了恂亲王,也总是一脸忿怒。诸多小节都跟自己过不去,雍正心中就是怒意翻腾,同时也含着惧意。
可不能冒险,自己就为了不再重蹈覆辙,才以圆明园代畅春园,还另建了圆明园护军营,绝不让自己陷入危险。要出塞的话,人事纷杂,难保不出什么意外。“罢了,这就是身为帝王的代价……”雍正遗憾地打消了巡狩的念头,接着脑子就转入森冷区域。回到书房,摊开奏折,开始长篇大论。
他批况奏折,动辄千字,就如父师一般,勤勤评断或者交代着上折之人。
在年羹尧折子上写下:“朕好,年妃也好,你今日立得这般大,让朕不知该如何疼你。你与朕,真如擎天巨柱,你真是上天赐给朕的瑰宝……”
年羹尧虽然在他得位前,又是靠老八又是靠老四的,但他终究少不了这个人。而且就之前年羹尧断然赴西宁,夺走允祯军权,压制接替允禵的讷尔苏,保证藏地之战都在他雍正的名义和把握之下,耿耿忠心也都见到了。
忠心之外,年羹尧的能力更是有目共睹,因此他必须大用,就得靠着此人之,来镇住朝堂诸臣。说点肉麻话,他雍正也都不在乎了。
年羹尧帮他压制朝臣,那么几个兄弟,就该自己动手了,藏地大胜,也是时候动手了。
他即位一年,不过勉强撑住了皇帝的架势,已经忍到了极限。
但该如何下手呢?之前明暗动作,将跟他们关系密切的太监和内务府之人尽数铲掉,现在是不是该直奔主题了?
此时正看到噶尔弼的奏折,说藏人求请将转世灵童格桑嘉措从西宁塔尔寺迎回布达拉宫,行坐床礼,封七世,这确是稳定藏地的必要之举。雍正心中一动,一个面目生厌的胖子在脑子里骤然浮现,老九允禟。此人是铁杆的八爷党,这一年来上蹿下跳,小动作不断,连十三和老三都憎恶不已,先动此人,该是没谁帮他说话。老八和十四估计也会明摆哲保身,当然,他们想不到,现在不说话,之后也就没人帮他们说话了。
“传……张廷玉进见。”
心计已定,雍正唤着总管太监王诚,之前的太监头子苏培盛知道得太多,被他发落到了御马监。
张廷玉已被升为大学士,吏部尚书,此等秘事虽不会跟臣子直议,但却会旁敲侧击,从张廷玉那得一些行事的评判。雍正已想好了,朝廷要定七世,就得出个高规格的人物,让老九去奔波一趟,就算折腾不死他,一路行去,也总该露出诸多纰漏,让自己能有借口整治。
张廷玉一来,却先报上另外一事,说捷报未到京师,不少人就已提前知道了。
雍正皱眉:“是不是南蛮急递之人搞的鬼!?”
捷报先传开,似乎不是什么坏事,但如果是战败了,自己反而要比其他人还晚知道,那可是大麻烦。说到南蛮,他心中就有些慌,此次从四川入藏,没有李肆配合,压根没指望。
噶尔弼在奏报里还说,里塘巴塘人藏人一路骄横,在喇萨还四处劫掠,似乎还抢了什么要紧人物,这是他在抱怨跟着一起行动的英华军太霸道。面四川提督岳钟琪在奏报却老实说到,英华军战力强悍,喇萨就是他们先攻入的,没有英华军,不可能这么顺利。
那混蛋现在可不要来捣蛋啊,现在朕还得忙着扫屋子呢……雍正心神飘浮,张廷玉说,该是兵部和通政司先传开的,雍正的心绪马上被拉了回来。
一年前,先皇康熙在湖南受挫,之后中风,消息在通政司那传开,诸大学士和重臣们还得守在通政司才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看着雍正沉下来的脸色,张廷玉道:“臣请另高衙门,专门处置此等军国大事。一般政务,以及大事议定后的章程,才以题本走通政司和各部。”
雍正沉吟了一下,重重点头,这子好,以后军国大事,由新设衙门直报给他,他有什么重大布置,也由这新设衙门传达,这样就无提前散播军情政务的隐患,好处不止如此……雍正冷着脸,模糊嗓子问:“此事朝堂……”
张廷玉自是清楚雍正的担忧,这是进一步揽权于帝王,就怕宗室王公和朝臣会有意见。
他早想好了应对,胸有成竹地道:“就说此衙门只理机密之军事,自是由皇上直掌。”雍正点头:“好!那就叫……办理军机房吧!”
第二天,养心殿内,雍正那张终日面瘫式的冷脸罩上了一层笑意,目光也从过去的冰寒麻木转为热意滚滚,扫在诸位亲王朝臣脸上,就像是火星子溜过一般。诸人顿时觉得,端坐在龙椅上的雍正,似乎开始有了活气,这条被冻了一年的蛇,不,龙,终于苏醒了。
听到雍正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宣布,由固山贝子允禟前住西宁塔尔寺,护送格桑嘉措入藏时,殿上一片沉默,谁都知道,这是雍正开始了报复了。如今藏地大胜,他有这底气报复了。
允禩嘴皮一掀,却没出声,看向了允禵,可允禵却一脸漠然。就这点耽搁,兼任理藩院尚书的隆科多已经嘛着应下来,要替允禟张罗出行之事。
接着雍正说到办理军机房,宣布允祥、张廷玉、马尔赛外加老八和十四为军机房行走。
允禩脸色一觉,允禵却径直辞道:“臣体衰心弱,怕一误国事,当不起皇上厚望。”
这也是允禵的心意,雍正把他们拉进军机房,还不乔是要借着什么军国大事发作,这关头就得缩在一边,跟军国事不沾边,由得他雍正去折腾。
雍正怒道:“你自西北回来,诸项差事,推三阻四,连皇考陵事都不上心,你到底还姓不姓爱新觉罗……”从允禵加京师一路扰驿,到拜谒皇陵时对他这个皇帝态度不端正,什么鸡毛蒜皮事雍正都捡出来数落了一通。语气严厉,用词苛酷,前所未见,但众人却都不敢发声。允禩心中百感交集,既是怜悯,也是幸灾乐祸,让你当大将军王啊,让你觉得自己能上位啊,看吧,你才是老四最忌惮的人。
允禵就乖乖地跪着,一语不发,瞧着他这乖劲,雍正心头骤然一跳,他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多。
雍正一拍龙椅护臂,咆哮道:“你黯然不语,是不是还觉得冤屈!?且回府呆着去!侯着朕处置!”
允禵跪谢,转身而去,众人看着他的背景,就觉得分外凄凉,心中都道,允禵完了。允禩还低低吐了口气,心说老四收拾了老九和十四,该是出够了气。只要摆足了恭顺姿态,自己也该安全一些了。
允禵走过约禩时,眼角闪过一丝怜悯,脸上依旧僵硬着,就这么出了养心殿。
“四哥终究是要处置我的,说什么话,装什么姿态都没意义,还不如摆出一副死猪样,随他怎么折腾!反正我跟他一母同胞,顾着面子,他也不好下手杀我。可你八哥……你难道不知道,四哥最忌惮的,就是你么?”
想着之前陈万策的建言,允禵苦笑插头,是啊,他就是姓爱新觉罗,所以跑都没得地方跑。陈万策大胆建议他拥兵入四川,跟面蛮议和,自成一路,他终究不敢行这一事,硬着脖子回了北京,为的就是这一天,雍正向他却手的这一天。
“多半会是圈禁吧,这外面的天地,怕是再难见到了。”
出了紫禁城,允禵留恋地看着四周,凄凉之意,此时才从心头涌起。
“李卫任江苏巡抚……”此时养心殿里,雍正正说到人事调整,刚刚发落了允禵,他这番安排,就无人置喙。
这才是皇帝啊,雍正心想。之前他要下什么旨意,总有朝臣挑剔,接着就是王公们开口,说先皇是怎么做的,现在这么做又怎么不妥,让他总难伸展主意。
现在好了,藏地一胜,无人敢置疑他的决策,借着这股威势,发作了两个弟弟,朝臣和宗室更是噤若寒蝉,果然是要紧握权柄,才能行得快意之事。
很早就对李卫许下了馆阁之位,尽管此人深知他得位内幕,但李卫的忠诚,雍正是相信的,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李卫来信任。之前本就有心让李全上到督抚,可自己一直被缚着手脚,只能先给李卫一个江苏按察使,现在么,是时候让李卫独当一面了。
把李卫安排在江南,也是他防范李肆插手江南的必要之举。要肆帮他赢了藏地战事,要的临清关就不得不给李肆。必须得让他知根知底的李卫守在江南,才能保住江南不被李肆侵蚀。
“田文镜任江西巡抚兼理提督事,鄂尔泰任湖北巡抚兼理提督理……”
这两个得力之人,也要提拔起来大用,加上年羹尧,四面阻住李肆,不求有,但求无过。在他收拾好身边事之前,就得靠这一圈防线,跟李肆继续相持。
“快了,等收拾了老八,李肆,咱们就好好来过手吧。”
瞄了一眼允禩,雍正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第四百七十四章 钟老爷的大转进
第四百七十四章钟老爷的大转进
金秋之月,本就是农人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月份,英华治下的农人,期待之感更为强烈。
曲江县莫山乡某处稻谷场里,高高摞起的秸秆堆透着丰收的沉意,农人们正围在一处,热烈地议论着。
“英德的山田,桑树、茶树、蓖麻,寥蓝还有红花和桅子,什么来钱种什么,咱们的山田也该改改了。”
“朝廷特地降了这些东西的产税,比稻米番著苞米还低,就是推着咱们去种的。”
“种子钱可以找王农正替咱们说话,年初他就在劝咱们改种,可咱们都没听。有他担保,民贷可以帮咱们赊买种子,王农正还会找懂行的人来教咱们。”
“杨局董,这事可大,您可得在乡公局上联合其他局董老爷们,跟主薄争争,让他多讨点县里的扶农钱。”
听大家说得热闹,杨局董矜持地板着脸,长长唉了一声,“明年我杨老儿还是不是局董,那可难说哦。瞧,钟老爷又来了,他可是势在必得啊。”
一个胖子穿了一身朴素的麻衣,搂着个大篮子,也没要身后的仆人出手,一边笑着,一边朝农人们发铜钱,不正是钟上位钟老爷么。
“今秋丰收,钟某人可不能忘了诸位乡亲的帮村,来来,每人十八文喜钱,祝大家年年要发,呵呵”,…”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不用说人家还发钱,农人们又都是憨实人接过了钱,鞠躬点头,也不再说话,场面却冷了下来。
瞅见了杨局董,钟上位有些尴尬,他这般笼络莫山乡的人一方面是为了消除之前邓门、田事冇件的恶名,一方面也确实是为了莫山乡公局局董的位置口莫山乡公局现在设有十六名局董,都是有田产的农户推举出来的。
这局董虽然没什么实际权力,却能跟乡里官员直接说话,甚至他们的意见,直接影响乡里官员的决策。不止如此,县公局的局董还从各乡区镇的局董里推选,进到县公局,那可就是不官而官。不仅会监督一县官员的作为据说年终对官员的考评,还是吏部核定官员绩和都察院找茬审官的重要依据。
所以呢,虽说跟满清时代勾连官老爷不大一样,没办讨到实际的好处,但从身份、名声和遏止他人朝自己伸手等等方面来看,局董这个位置,比满清时代的乡坤仕宦可值钱得多。唯一不爽的是局董是有定额的,必须得跟人抢,而且这个局董是有产人公推,就不得不去讨好下面那些小户。
钟上位想当局董,乡里其他局董他没本钱比过,唯一的机会就是这个杨局董。此人不过是有个二三十亩地的寻常小户靠着助人为乐的名声成了局董。钟上位觉得,再怎么助人,也比不过他用银子砸人,所以杨局董的位置,必定是他的。
此刻在农人这收买人心,却撞见了对手,钟上位自然心虚加尴尬。但他也是有历练的人了尴尬一闪而过,大方地朝杨局董招呼道:“老杨啊,咱们乡里乡亲的,别老惦记着我钟上位的往事了。现在我已经把地租降到了五成,可别继续朝外宣扬之前的四六嘛。”
貌似认错实际在责备杨局董害他,杨老头气得扭头不再理他。
正冷场时一个粗浑声音响起:“哟嗬,都在这呢到处找人找不到口张先生呢,哪个小子去唤唤张先生,有大事!要他赶紧来读报!”
只有一条胳膊的刘驿正来了,依旧是量着地一般,步伐周正地踏了过来,腰间的皮包鼓鼓的,塞满了文书报纸。
几个小子应了一声,飞奔而去,其他人则纷纷杂杂地问看到底有什么大事。
刘驿正从皮包里取出一份报纸,看那青白的纸头,就知道是官报《英华通讯》,他扫视一眼,见到了钟上位和杨局董,笑道:“这事呢,对地多的人来说有好有坏,对地少的人来说就是好事了。”
刘驿正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从圣道二年起,我英华治下,田则合并,田税调平,生田、普田和熟田,生田田税一分银,普田三分,熟田五分!”
稻谷草里,瞬间静了下来,连偷食的鸟儿似乎都被这消息惊住,再没了唧唧喳喳的鸣声。
好半天,钟上位才清醒过来,带头喊道:“万岁爷圣明!”
众人醒转,也都叫了起来,万岁爷怎么不圣明!?原本田分九则,分得很细。最上则田税高达九分银,当然,那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田,中则田平均四分。现在这么一调,最熟的田只交五分,中则只交三分,这是大减税啊。
跟满清时代不同,英华治下,减就是减,实实在在,这就意味着农人的负担起码减轻了两成以上。而对稻谷场里这些农人来说,他们正计划转种物税优惠的作物,如果顺利的话,收入暂且不算,负担比今年几乎要低三成。
杨局董都笑得一脸灿烂,心说这个局董争不争也没什么了,这样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盛世。
又是钟上位扫了大家的兴,他问道:“驿正,怕不止是这个消息吧。”
他是有心人,刚才刘驿正提醒过,估计有消息对地多之人不利,如果只是减田税的话,跟刘驿正的话可对不上。
另一个声音道:“这消息还是我来说吧,反正以后是归我管……”。
众人赶紧朝此人躬身,这是王农正。
王农正朝刘驿正点点头,朗声道:“陛下刚刚颁下了《劝租诏》……”。
听得“劝租”两字,钟上位心中一抖。
“陛下在诏书中说,此国为万众之国,大家就要和睦相亲。虽可循正道得利,但和气生财为先。前些日子,农人苦于田价,一国动荡,此乱就得大家齐心合力,一同来平。昔日佃种田地,五五为古制,陛下也不愿以君威压民意,因此他劝愉治下有地之人,以四六为根,佃于他人。此非强令,而是陛下希望大家以善为先,自愿而行。”
听王农正说这话,降租只是自愿,钟上位松了口气,暗道自己那小同乡做事还是有章的。劝劝大家,摆个姿态而已。没有实利,谁愿意降啊?五五也就保个三分利而已,再低,买田佃人就没得赚了,天下所有地主都得跳起来。
王农正接着道:“陛下说了,既然是大家齐心协力,所以朝廷在此事上,也要出分力。所以呢,凡是地租自愿降到四六,并且在我农署将租约过契的,生田田税再降五厘银,普田和熟田降一分银!”
“以四六佃田之人,官府将发匾额嘉奖,同时县乡公局推选,也会从优考虑。子弟入学,工商积资,条条大道,都会为他们敞开,有田之人,自己注意了哦。”
听到降息就降税的消息,钟上位的脑子就已经盘算开了,转得几乎冒烟,再听到后面一系列好处,他两眼一亮,几乎当场就要跳起来,去找王农正将自己名下所有租约过契。降息再降税,他们地主终究还是要损失一些,但有后面那些好处,怎么也不算肉痛,甚至还是好处多多。
可过契不是他一方能解决的,所以他只能握着拳头,兴冇奋地在原地又蹦又跳。
见着场中又一片欢腾,刘驿正也呵呵笑了,他本是军中老兵,很早就因为韶州之战而丢掉了一条胳膊,被安排回老家,任了驿正。如今这一国,仁政连连,对他这个舍命拼出来的国家,舍命效忠的皇帝,他是无比满意,同时无比自豪。
自豪的还不止是这件事,王农正拍拍刘驿正的肩膀,嗓音也带着些激动:“咱们以后可不是孤寡无依的弃儿了,咱们也有上司了,哈哈……”
想到这事,刘驿正也咧开了大嘴。之前驿事归兵部管,农事归户部管。但最近朝堂一番政务调整,在尚书省里又设了驿部和农部,他们就有了直接的部门,而不再是过去被人兼管的边缘角色。当然,薪俸待遇,因为自成一部,自然也会有特别设计,而不必跟着兵部和户部一起吃大锅饭。
刘驿正道:“张先生也是个酒虫,等来过来把报细读了,咱们拉上他畅快地喝上一通!”
正说到这,去找张先生的小子回来,一边跑一边喊:“张先生喝醉了!还满嘴说着什么得逢盛世,天子圣明的酒话……”。
两人一呆,才知那张先生是早就读到报了,杨局董骂道:“呸呸!童言无忌,这哪是什么酒话!”
稻谷场上,再掀起一道欢笑声浪。
回到自家宅院,钟上位的兴冇奋才渐渐消退,懊恼地一拍额头,降税减息,对自己虽有好处,可综合算下来,得地佃种的利终究是比以前薄了一些。现在地价本就在跌,有点脑子的地主这么一算,还得抛田,地价还要跌。自己可是在高位买的地,这可是要亏大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跟着那帮泥腿子一起高兴呢?真是奇了心…
来回想想,形势这番动荡,局董之事,估计自己也难再指望,钟上位又开始伤心了,寻思着是不是该另寻点其他门路赚钱。
记起王农正关于降息过契就能进工商圈子的话,钟上位急匆匆就去了乡公所。
王农正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了钟上位好一阵,然后道:“交趾一地,商机无限,开矿置田,都有大利,钟老爷,怎么这消息你都不知道?”
钟上位一愣,交趾?他需要知道吗?那穷地方有什么赚的?
公所里的商正啧啧摇头,惋惜不已:“钟老爷你真是孤陋寡闻,交趾已被贾提督打了下来,交趾王本想献土内附,却被皇上婉言谢绝了。但皇上念着为咱们工商谋利,就让交趾王许可,咱们英华工商,可以在交趾自冇由置办产业,当然,只限稻米、矿产等事。”
商正接着的话让钟上位心肝乱跳:“只要去投个几千两,就能挂到各家拓业公司名下,在交趾买地买矿。比如说煤矿,包一块矿区,每年交点小钱,就能雇当地人挖煤,挖多少都是你的,来往关税全免!甚至皇上都帮着你们修好运煤的道路和港口,一年赚个十倍绝不在话下!”
挖矿这事,钟上位可是在行,急吼吼地就扯住商正要摸更多的情况,却不料另一人一声大吼:“钟上位,你跑不掉了!”
两个警扑上来将钟上位抓住,那人松了口气道:“给你发了三次传票,你都不理会,这可是藐视国!”
见着是正,钟上位腿肚子一软。完了,之前确实收到了传票,要他作为证人,协助调查邓小田案。
循着满清时代的旧例,他可不愿沾染刑案之事,只塞了三封银子应付,却没想到,司还是不放过他……
正继续道:“你不仅藐视国,还行贿本官,钟上位,你麻烦大了!”
交趾!银子!板子……刀子……。
钟上位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第四百七十五章 税收暴涨的烦恼
第四百七十五章税收暴涨的烦恼
“邓小田案本身不是什么麻烦,麻烦的是有人要借题发挥。特别是那些腐儒,他们满脑子都是穷人一定有理,富人一定有罪……”
黄埔无涯宫肆草堂,司使史贻直身子埋在置政厅的鹿皮沙发里,皱眉如此说道。他已经习惯在这里放松说话,而计司使顾希夷以及枢密院和三省的各位相爷。不是摊手扶靠背,就是翘着二郎腿。放在前朝,那就是大大的失仪。通政使李灿除外,他资格太浅,就虚虚搭了个尖,三司和三省加枢密院的范晋萧胜,这十一位组成了英朝的内阁,他们就是英朝的宰相。此时英朝和政务体系又作了一番微调,主旨是中书尚书两省相同,同时萧胜以武将之身,升任枢密院右知政,范晋升任左知政。
眼下尚书省除了户、礼、工、兵、吏、刑六部,另外加了驿部和农部。驿部不仅负责驿传体系,还负责推动全国交通网络建设和管理,相当于李肆前世的邮政和交龘通部。而农部则是因应细管控农事,从户部专门划了出来。
眼下的英华朝堂格局,道局多在中书省,管理工商和新兴事务,贤党在尚书沂,负责社会安定和农事,儒党则取在门省,负责审察弹劾官员。这番格局基本能保持稳定,同时也能各尽所能。
相互间的争斗自然免不了,但跟之前朝堂奏章战不同,多体现在预算、人才和话语权的争夺上。
另设驿部和农部,不仅是因应国政管理所需,也是为了平衡贤党。而借着这一步,中书省也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翻身机会,他们名正言顺了。之前都是以总署一类的临时官衙来统管事务,现在也终于升为正式一部,之前别扭的“知事”一职,也换成了尚书。
工商总署升格为商部,文教总署升格为文部,医卫总署升格为医部,内卫部门也变成了卫部。因为不好一步大跃进,能事馆、将作监、钦天监一类部门依旧沿袭。
这番调整后,英朝三省三司加枢密院的朝堂格局也稳定下来,因此民间也有了十一相的说。但这个相跟历代的各朝相不一样,都是分管实事,不是皇帝身边的宰辅。而每旬第一日在置政厅举行的御前听政会,就成了最高规格的国务会议。
关于“麻烦”,尚书省左仆射李朱绶担心的是另外一点,尚书省八部,只靠农部掌着田产税,总体而言,就是个花钱一省。而最近李肆颁布的一系列“仁政”,让农部所掌收税进一步下滑,基于满汪时代地方官的心理惯性,他对这事很是忧虑。
李朱绶:“官家又降产税,又降田税,还以税抵租息,农探口气乃地方根本,降幅如此大,不知国库会不会出问题?”
他这一问,尚书和门下两省其他三位相爷都同时点头,他们也很关心这个问题,枢密院范晋和萧胜也都支起了耳朵,他们管军的,对国库变动最为敏感。英朝最入为出,预算先行,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如果国库减收,他们的军队可就要大受影响。
今天的国务会议,邓小田案只是细务,这事才是大头,听李朱绶问到,李肆看住顾希夷:“顾大掌柜,还是用数字来把这事说清楚吧。”
计司前身就是户部的度支司,国库出入都归计司管,数字自然都在他手中。
顾希夷点头道:“此事根底说来繁杂,鄙司就择要说明。为何要减税?国为在农税一项上,英华收入太多了!”
这一论让众人愣住,太多?不说这次减税,就说之前,通过官府下乡、票行下乡,抹除杂派,农人自纳等等措施,英华治下的农人,负担可是减轻了很多,怎么可能还收得更多了?
顾希夷继续道:“为何会多,一来我英华以农税直接补地主,由此砍掉了地方杂派。农人过去负担二两银子,一两给中央,一两给地方。现在他们负担减到一两五钱,却是都由中央征收,中央握住了农税,自然多了五成!”
“还不止如此,我英华在广东推行官府下乡,以县乡实有田亩计税,经历两年多的工作,整理出来的税源比以前多出大半!昔日满清户部籍档上,广东一地只有不到二十万顷田地,而到今日,本朝已握的田亩实数已近三十万顷!据各地农正汇报,这还不是最终数目,今年核算下来,估计要近三十五万顷!”
众人抽了口凉气,三十万顷,就是三千万亩。英华治下,仅仅广东就能握住这般田亩,如果换成满清,不靠工商,就靠这般田亩,一年就能收个两三百万两银子,是之前的两三倍之多。
不少人都心道,这真是妖,同样的土地,换了咱们英朝管制,居然就能生出这么多财富。
可在场人都是如今天下的顶尖人物,片刻就明白了其中奥妙,那自然是今日之英华,靠着票行和官府下乡,对地方的掌控更上了一个台阶。
李肆坦然受着众人目光中的崇仰和敬畏,三千万亩这个数字,他心中早已有底。前世广东在二十一世纪,尽管被占城市和工厂占去了大片耕地,但依旧保有四千多万亩耕地。而根据历史学家的推断,这个数字,早在乾隆年间就已经达到了,这也是广东可耕地的极限。
此时的康熙末年,广东开发也已经到了极限,四千万亩没有,三千多万亩也该有。
推着官府下乡,就是要去把这个数字一点点捞上来。如果换成明清乃至前朝历代,绝无这般能耐。可他有先进的金融工具在手,有强大的军队依靠,有新朝初定的威势震慑,乃至有官绅仕宦一同纳税的格局制约,还有大兴工商给资本提供出口。重新核量田亩的工作又是润物细无声地渐渐推行,能成为阻力的儒党更是在早前抑儒降孔的风潮中败退,完成这桩伟业,完全是水到渠成。
这一桩伟业完成,一个直接体现就是农税暴涨。仅仅广东一省,田产税在今年就能收到三百万两,分摊到各县,每县都有三万两以上,这可是满清时代各县眼泪汪汪的数字。
农税暴涨是好事么?
顾希夷摇头:“不止农税暴涨,因为工商繁茂,各县市税也在暴涨。广州县市税,今年上半年已经收了十二万两银子,当然,这是特例。就以曲江县为例,上半年市税已有两万,加上农税,地方税已有五万两之多。知县和县公局已在明年定下开办百所蒙学,十所县学,十所医院和十所赡孤院,修百里大道的计划,因为他们明年计划要收到六万两地税。”
众人沉默,从顾希夷这话时,大家都看到了一个不妙的前景。
李肆接过话头:“现在广东各县,都有税收越入的现象,他们有他们花钱的盘算,可很多事情,也必须由朝廷统一谋划调度,这之间就会有冲突。”
“有人说,直接从富县抽银子出来不好么,这当然不好。不管是农税,还是市税,朝堂都有言在先,不会从地方抽到中央。而且你要支抽富县,以后富县学乖了,能收多的,他都不收,这样事情就掩在了地方,朝堂很难再看清地方。地方和朝堂,始终要保持一致,不能有矛盾,就算有,也要让地方愿意一直亮出来,而不是想办瞒住朝堂。地方农税市税暴涨,这是一个背景。而我们当前的大龘麻烦就是,地价虽然在降,但地租依旧没动,失地农人依旧是一桩绝大隐患。刚才也说到邓小田案,如何处理都还是小事,要怎样防止更多邓小田出现,这才是朝廷要考虑的大问题。”
“降低地租,不仅稳定地价,也让买田佃种之事利薄下去。这事跟农税暴涨,地方自主之心变强的背景结合起来,要怎么解决,诸位相爷,不必朕再说了吧。”
李肆一番解释,众人恍然,这可真是搂草打兔子的一整套办!
农税暴涨,并不绝对是好事。这也是意味着国家对农的掌控越来越深,就如之前贤党儒党所担心的那样,一旦朝廷出了昏招,危害也会比以前更烈,所以得给农人留出合适的缓冲空间。
另一个害处还在于,农税都用在地方,从地主角度来说,手中钱多了,自然想按自己的想干,但很多事又会是跟朝廷布局抵触。
到时候富县越富,穷县越穷。
那么问题怎么来消解呢?
办很简单,减农税呗。
但这简单的办,背后用意却很深。朝廷不能将农税市税抽到中央,这样会恶化中央和地方的互动,而减税的话,这其实就是给地主定出一条花钱的路子,直接花到农人身上。地方虽然农税减少,但毕竟也受惠于这桩政策,而且还因为农人有钱,本地工商也会更兴旺,可以从市税上得到补偿。
另一桩绝大好处是,将减税跟推动降租的行动结合起来,地主降息,国家再降税补贴,两方一同来压低地租。这样比直接单方面压地主降息手段更柔和,见效更快,副作用更少。
顾希夷目光倒是淡然,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官家,做事从来都很贪婪,总是要看能不能一揽子解决其他事。当初他向李肆汇报农税状况时,李肆就在盘算怎么用这事来解决租息问题。
“其实还有桩好处……”
彭先仲开口说破了另一桩奥秘,这降租减息,有一个条件,就是租约必须过契。当然一厘的契税是跑不掉的。百分之一,对租息收成来说不算什么,双方都能接受。之前在满清时代,不管是买卖还是佃租,也得找中人担保,佣金可是三厘,也就是百分之三。
契税还是小事,英华朝廷之前只是要田产买卖过契,现在更深一步,要佃租过契,就是进一步将商业往来把握在手。日后农事定策,就有了更准确的依据。
见不得什么都要收钱的杨冲斗抖着胡子道:“契税还是小事!?上半年田地买卖,可是五厘的契税,光这一桩,国库就收了近两百万银子!”
说起这事,众人都笑开了。上半年地价暴涨,数千万两银子来往,虽然过契的只是整个买卖时的一部分,五厘也只是针对农田买卖,甚至定百分之五这么高的契税,都是为抵制田价的临时举措,但最终结果是,地价在拿到交趾后才开始加落,而契税则收得无比欢腾。
现在田产买卖的契税已经降到了一厘,可杨冲斗这位儒党,还是觉得朝廷太过贪钱。两百万啊!他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李肆故意推高地价,好从中大捞一把。
李肆无奈地道:“这两百万里,可有不少要用在御史巡道这一项上,杨卿就不可苛责了……”
见皇帝态度端正,杨冲斗也赶紧起身长拜。说真的,就以这般低姿态与臣子相处,虚心纳谏。这样的帝王,何尝不是他们儒士梦寐以求的明君。
李肆接着道:“农税一事,诸位应该明白了,那么就来议这邓小田一案吧。”
再回到这个话题上,众人暂时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这将是一场纷争。
第四百七十六章 权术非常道
第四百七十六章权术非常道
这沉默蕴着一股压力,一股力度比李肆预想沉重得多的压力。
关于这个问题,史贻直刚才提到此事时,态度就很鲜明了,他主管司,自然是想杜绝干扰,单纯地以定罪。而他如此表态时,一些人脸色都有些不豫,显然不赞同他的观点。李朱绶扯到农税问题,也有转移话题的用心。
依照华夏的传统政治智慧,解决这个问题也很简单。对邓小田历数罪状,宣扬国之大,然后李肆出面,以帝王之尊施恩,同时还要重处压迫邓小田的地主和木行东家。这样既能维护国尊严,也能缓解民人情绪。
邓小田案拖到现在还没有结果,是因为案件复杂。既有私藏火器,聚众伤人至死,也有袭击巡铺,抢夺军器,还有聚众扰乱,致多人死伤。涉及三大案,相关证人提审了上百人。
现在司整理完案情,定论就是一个字:死。邓小田怎么也不可能活下来,否则国就太过儿戏。
但怎么死,却还大有文章,也会体现朝廷对邓小田案的态度。明清时,死刑分“立决”和“监侯。”立决的当然是重犯,什么凌迟、枭首、斩、绞,也有等级之分。而“监侯”则是缓刑,也就是所谓的“秋后处决。”基本只有斩、绞。
英朝刑律宽减,废掉了死刑里的凌迟、枭首和其他五花八门的死。关于这一点,腐儒还很是不满,在他们看来,五马分尸、凌迟乃至挫骨扬灰等对死人施展的刑罚如果废掉,那要怎么来处置类似谋反、逆伦等这样罪大恶极的罪行呢?只杀一人跟杀百人,乃至谋反这些罪行,处刑是一样的,这不是很荒谬吗?
而具体列邓小田案,腐儒们却高呼起“不外人情。”一致呼吁朝廷外开恩轻处邓小田,即便是死也只能以最轻之刑。
在这件事上,腐儒和一般民人站在了一起,他们都只循着朴素的“锄强扶弱”心态,觉得邓小田即便犯了弥天大罪,也是富人压迫所致,情事可悯。
自然,儒党更要借题发挥争夺他们的话语权,《正气》、《正道》等儒党报纸,连篇累犊地刊载呼吁书,或明或暗地将邓小田案贴上“为富不仁”这个现象的标签,想要将话题引向贫富冲突,同时给自己贴上“为穷人说话”的标签。
这番政治动向在场十一位竿相都能看到,因此也各有立场。门下省汤右曾、杨冲斗,中书省苏文采,以及枢密院范晋都希望能轻判邓小田,以示朝廷宽仁恤弱之心,平息已有苗头的政争。
史贻直不论,彭先仲、顾希夷等工商出身的人,都希望就事论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国和秩序为重。
刘兴纯和萧胜的观点是另一个极端,在他们看来,邓小田居然烧旗妄喊,反心昭然。不从重惩处,会有更多的邓小田跳起来。他们可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历朝历代,都有喜欢打家劫舍,自称好汉的反贼。
李朱绶最擅的是权衡,他的意见就是那套“传统智慧”。
李肆初时也没多想觉得这个方案还算可行。可看到《越秀时报》、《士林》以及《工商时报》等报纸不约而同都在谈国与帝王的关系,心中就是咯噔一响。
他忽然意识到,真要这么干儒党和民人依旧不满意,因为邓小田还是得死。而贤党也不满意因为李肆扰,违背了他关于“国大于君”的承诺。同时工商也不满意,因为这意味着李肆向破坏规则的儒党和民人妥协。
道党自然明白他的苦衷,可这般权衡,不符合道党关于“中庸”的治政原则,那就是循道而行,不偏不绮,而不是各打五十大板。
众人沉默,是正在酝酿说辞,积蓄精神,准备在李肆驾前好好来一番争执,这就是李肆感受到的压力。原本这般情形,自十一位宰相的内阁初见雏形后,就已经屡见不鲜了。众人经常为部门调整、预算收支吵架,习惯了在李肆面前表露清楚立场,然后等着李肆圣心独裁,以统揽全局的胸怀和超前于形势的眼光作出评断。
但现在这事,李肆心中没了底,他还没做好准备。此事很容易偏题,话头一拐就到了贯穿人类历史的终极问题,贫富和阶级的冲突。他也不想在这个正要带着大家一起谋富贵的要紧关头,让贫富冲突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问题,然后由此及上,来动摇他刚刚捏成雏形的国家。
见李肆也皱起了眉头,萧胜抢先道:“诸位该是还没思量好,那么先议我们枢密院的军费案吧……”
众人松了口气,这个话题的确有些麻烦,先扯扯淡吧,萧胜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其实就是要钱,要更多的钱。
萧胜一大岔,李肆心中一动,他隐隐有了个想。
这时萧胜又开始重复之前他对李肆提到的新形势,这也是他急急赶回来的原因。他一直在负责东南前线事务,包括福建和台湾。这一年来,雍正是几乎放弃了福建,就丢给施世膘自己打理。得了便利的施世膘造快枪快船大炮,扩民勇练兵牢牢守住了台湾府城,压得朱一贵和杜君英频频向英华求援。
但这都是小节,施世膘终究无力控制海疆,他依旧处于守势。可欧人一方有了异动,萧胜从私人途径得了不确定的消息,说去年康熙就跟洋人有密议。但来不及兑现就咽气了。现在欧人正跟已有“东南王”之称的施世膘联络,希望能履行这项密约。
被问到具体是哪国人,萧胜有些模糊地道:“葡萄牙、西班牙,国,唔,可能还有荷兰。”
众人脸上都飘着不以为然的神色除了不列颠佬,你都说了个逊川
“那么以萧知政的估计,最坏的情况会是如何?”
“最坏的情况,估计是有灭国之力的大军前来,载着六十门大炮的巨舰至少有十条以上。”
众人的脸色已经转为鄙夷,都在肚子里念叨,你这争军费的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
萧胜尴尬地捏下巴:“消息还不准确正在进一步探查中。”
他心里当然没底,葡萄牙的确是在澳门一事上跟本朝有了争执荷兰人么,之前还打过一仗,这两家是有旧怨。西班牙和兰西没太大接触,不列颠更是隔着一帽子远。早前英华颁布了贸易令,大开商路,就算葡萄牙和荷兰这等旧怨之主,也都在贸易厚利下低了头怎么还会有欧人起大舰队而来?
范晋帮腔道:“若是之前康熙真有密议,眼下雍又开始修理他的兄弟,手脚正渐渐腾出来,施世膘还在东南把权越来越重,如此前景,并非不可能。”
此事李肆跟萧胜已经单独讨论过了早有定计,开口道:“南洋事重,如今朝廷的中冇央税,三成海关和海贸之事,不容有失。这样吧,老萧要加的部分,不从各部预算中抽取,就预支明年的交趾工商税计司估计会有三十万,加上原本的一百五十万,老萧,够了么?”
萧胜搓手,连连点头说够了够了。现在他分管的海军,加上伏波军,旗下有一万五千人马,人员费用就高达一百万,船只维持费、海军学堂和基地和训练等常规费用二十万,还得除开临时费用能用来造船的不超过二十万两。
萧胜一直有心在海鲨级的基础上,建起一支可以横行南洋的主力舰队,到那时英华才算是真正有了把握南洋的底气。虽然说人才还得长期培养,可没船也出不了人才。明年再得三十万怎么也能造四条比海鲨更大更好的船。就算是预计中最坏的情况出现,也能有一搏之力。
思绪朝军事上转了一圈,李肆的想已经清晰了。
“华小田一案,朕决意,——……”,
李肆一开口,众人懒散姿态顿消,都紧张地听着李肆有什么定断。
“此案所涉事理太深,我英朝初立,不能辨析过细。朕有两个意思,一是以论断,不偏不绮,一是让此案泯于舆论。
李肆这两个意思,一是定论,原本大家各有意见,可现在皇帝开了金口,不愿去干涉此案评判,大家也就统一了意见,毕竟这是李肆在循他“国大于君”的原则。
第二个意思就有些难办了,李肆要求此案不能再成为舆论焦点,那要怎么做到?让门下省去给各家报纸下禁令吗?那可会惹出比邓小田案更大的波澜吧。
李肆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开口道:“此事也不难,邓小田案里,有一桩关节,很早就是大家关心过的话题,那就是民人持火器之事。之前我们循明清旧例,用的是驰禁之策。而邓小田以火器伤人,正涉及到朝廷火器管制之事。儒党的报纸,也拉来被害人家眷,在报上声讨朝廷火器管制不严,我们……,就在这事上做文章。”
众人有些跟不上李肆的思路,也就老于朝堂之事的汤右曾品出来了,小心地问:“官家,准备怎么在火器一事上转开舆论!?”
李肆沉声道:“民间禁不禁火器,事涉千家万户,无数人命,朕只是奉天行道,不敢代天立言,此事,朕决意……,朝野大议!”
置政厅沉默了好一阵,李朱绶忽然拍掌:“妙!”
朝野大议,这就是把决定权丢给所有人,最后他李肆身为裁决者,再来下定论。此事古往今来,还未有过。把这事搞起来,邓小田案就根本不起眼了。
杨冲斗却叹了口气:“官家,这是权术谋国……”
老头说话直接,在他眼里,这位皇帝不仅政见非凡,还很善于以小手段摆布朝政民心,他担心的是,一直这么玩下去,李肆会把这些权术当作施政的依靠。
李肆苦笑点头:“朕知道,朕也明白,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
他注视玻璃墙外的天空,有些沉重地道:“但现在还不是大家可以在邓小田案上深究下去的时候,说是拖延也好,逃避也好,朕都认了。朕只是觉得,此事大家都还没作好准备来面对。”
第四百七十七章 未知的新生
第四百七十七章未知的新生
广州,刑部大牢,钟上位拢着袖子从牢房里出来,被阳光刺得两眼流泪。他因“藐”和“行贿”两桩罪而被曲江县莫山乡正公诉,但不知从哪里来的讼师手脚利害,帮他抹掉了行贿一罪,就只受下藐一事,被关了十天。还因为要查邓小田案,这十天都是在刑部大牢里度过的。
刑部大牢就是以前的广州府监,环境清理改造过一番,狱卒虽没变得和善,却没以前那么大手脚,但对钟上位来说依旧是地狱。十天呆下来,钟上位的肥硕身躯也瘦了一圈,自己就觉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跟之前杨春破家那般,心性又有了升华。
适应了光线,泪流满面的钟上位捏拳道:“老天爷折腾我钟上位,定是要给我降下大富贵的!”
他自然不知道,如果不是李肆定下依办事的调子,他就要去当民人怨气的出气筒,不被办个流遣石禄挖矿,也要被剥了家产,丢去南洋种田。
他更不知道,李肆在看邓小田案卷宗的时候,讶异地发现,那位涉案的钟上位,就是最初的“老相好”钟上位,由虹吸管对内廷司谕杨适多说了一声“看看这个人的情况”。
这么一“看”,皇帝的意思层层传下来,就有些走了样。司粗略一查,哦,这家伙跟官家以前还是同乡呢,怎么也得照顾一下。循着程序,司给钟上位找来讼师,帮他抹掉了行贿罪。不是如此,这桩罪名也够钟上位蹲个一年半载的牢狱。
英华虽倡制,但这条路还太长,李肆自然不清楚,自己随中一句话,就改了钟上位的命。对钟上位此人,他就一个感觉:这家伙真是个小强,居然还活得好好的。而他的这个感觉,也成为“测不准原理”的一项例证。钟上位钟老爷,因他这一丝好奇的探查,命运拐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出了刑部大牢,钟上位直奔承开府会馆。
李肆即已称帝,国号为英,之前的英德县就要改名长格,变为承天府。就如广州改名应天府,作为本朝行在一般。
承天府会馆是英德工商在广州的联谊之地,钟上位惦记着交趾之事,觉得那该是自己大展身手的大舞台。
广州街头熙熙攘攘,拓宽了一倍的惠爱大街上,马车川流不息,提醒行人的铃铛响声不绝。灰衣巡龘警还站在人车来往密集的路口,挥着旗帜指挥。每隔一小段时间,就拦住马车,让聚在大道两边的行人过街。
肩挨肩挤在过街人流里,钟上位小心地护住自己的钱袋。看着身前一个穿着该是精纺棉袄的汉子,正挑着一担活鱼,钟上痊暗骂人心不古,这袄子也是你个泥腿子能穿的么?
再想到他一入狱,家仆就一个个跑掉了,不是靠着远方亲戚,他连曲江的家业都没人照料了,而眼前这个鱼贩子还一脸灿烂笑意,钟上痊顿时觉得此人面目格外可憎。
眼见到街对面,钟上痊眼珠一滴溜,脚下多了一步,绊住侧面一人。那人扑上鱼贩子,咣当一阵响,水泼鱼跳,就在鱼贩子跟那人互相搀扶,周围人也帮着捡鱼的同时,钟上位脚步轻快,哼着小曲,施施然而过。
“《越秀时报》《士林》,还没拿到问单的赶紧买报啊,再不买就没单子了!”
“能不能持火枪,万岁爷让咱们自个定略,有籍的人都可以投单啊,大家都是御史啊!”
正要进会馆,附近报童的呼喊扯住了钟上位的脚步,喊过报童一看,几份报纸都套红印着“火器禁驰,朝野大议”的醒目大标题。
钟上位抽了口凉气,民人自定能不能持火器!?这还了得!?到时候可是满地邓小田啊,那李家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报童见他愣着光看不买,不满地嚷道:“老爷您买不买啊,三文钱的报您也要蹭?”
钟上痊撇嘴,这小子,真是没教养,三文钱是吧,老爷咂你三十文,看你跪不跪谢!
一掏钱包,脸色顿时煞白,完了,百般小心,还是被人摸走了!
报童的鄙夷再砸上他脑门:“吃白食的人多了,看白报的也不少,可瞧老爷您穿得这么人模人样的看白报,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人心不古啊……”钟上位青白着脸,讪讪进了会馆,转了几圈。原本还佝偻着背,可空空腰包渐渐拉起了他的胆气,老爷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过了,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找到会馆伙计,钟上位大咧咧地道:“彭老爷子在吗?哪个彭?当然是彭相爷的族老,英德彭老爷子!”
他有基本的智商,不敢把自己跟李肆是同乡的事扯出来乱嚷嚷。早年他跟李肆那小子可是有“过命”的交情,人家现在当了皇帝,估计是眼高了,心宽了,不把他这小蚂蚁放在眼里。没杀他全家,他已觉是上天保佑,可没胆子把这“交情”拿出来招摇。
但英德彭家跟他还算熟识,以前来往,也自问没大处的得罪,攀这个交情该是安全而且有效的。
胖子声音尖,楼上一桌豪商模样的人人谈笑风生,正谈到民持火器的利弊,被钟上位这一声打断。
一个五十岁的儒雅之人盯下去,眉头一挑,还真是熟人呢。
“彭老爷,后生钟上位,这是落难求援来了……”
钟上位没那好运气,能直接见到白城养老的彭老爷子,但他运气也不错,彭先仲的父亲彭依德正在会馆。
钟上位也豁出支闻,见到彭依德,干脆就一个长拜,眼角还瞄着人家的脸色,打算着若是没什么反应,就接着跪下去。
“听说你跟田小田案还有牵连,居然就跟个没事人一般地到处乱走,让民人知了你是谁,怕不当场打杀了……”彭依德消息灵通,钟上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是被吓的。
“好啦,邓小田的事,你也算是苦方,跟你也同乡一场,就送你点仪程。彭某刚才也是戏言,现在民人都在议着火器之事,也没工夫再搭理你。看你这般自在,官家显然也无心跟你计较,你就……自个过日子吧,切定让人一分利,多享一分福气……”彭依德现在可是非常人,让家有扶起钟上位,嘴里教诲着,准备送这家伙几百两银子打发了事。
却不想钟上位道:“不敢受彭老爷赐,听闻交趾有煤矿新业,只是得组公司,还望彭老爷提携一把……”
彭依德一愣,这家伙鼻子还真灵光,交趾的鸿基矿区,已被工商总会数百家会员分占,这些大豪商是总包,再将手中地段分包。
现在每一片地的分包权,都炒到了三五千两银子。当然,他彭家自然手握大片矿地,正寻思是丢出去分包,还是自己直接干。
可就凭之前那点交情,就想占这个便宜,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彭依德心中不满,嘴上自然就推辞起来。
这般嘴脸,钟上位怎能瞧不来?坚定地出了价:“五千两!”
彭依德心想,你这死胖子让我不高兴了,老爷我的心情,多少钱都不换!
钟上位继续道:“七千两!”
彭依德嘴角抽抽,没说话。
钟上位不止是要挣钱,他觉得广东已不是久呆之地,就想着干脆去交趾立身,一咬牙,展开双掌,“八千两!外加曲江县十顷田和五进宅院!”
彭依德哼了一声,抱起了胳膊。
钟上位爆发了,将灵魂中的恐惧一把丢出去,颤着嗓子道:“我可是跟当今万岁爷有过……命的交情,邓小田这么大的案子,万岁爷都护了我,跟您彭老爷合作,该不止能带来银钱之利吧!”
彭依德愣了一下,接着仰头大笑。自己是宰相之父,还需要你一个小地主帮着跟万岁爷拉近关系!?再说你跟万岁爷早前的恩怨,自己虽不知细了,却怎么也不算善缘吧……笑声嘎然而止,一丝冷意从心底浮起,彭依德忽然记起一件旧事,李肆没立国称王之前,曾经在清远遇刺,虽说牵扯的是江西商人,可自己也曾经去劝过儿子,要跟李肆划清界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彭依德心说,一根厕筹都有它的用处,这个钟胖子保不定还真跟万岁爷有什么交情。反正自家包下的矿区也大,分出一块来,一样赚钱。
彭依德展开笑颜:“成交!”
钟上位就这么成了豪善煤业公司的东主之一。
将近十一月,黄埔无涯营春园,要肆挽着参四月身孕的严三娘,一边陪她在湖边散步,一边答着她的问题:“放心,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严三娘微微蹙眉道:“事情在你掌握,可人不在你掌握。放任火器流落民间,还不知天下是怎样一番大乱,你啊,是不是昏头了,怎么把这事也丢出去让民人自决?”
李肆摇头:“之前不是一样在禁吗?邓小田是怎么拿着火枪的?禁还是不禁,只要是朝廷决定,总是有人挑刺不满的。而且这事,影响深远,今日由我作下定论,他日多少条人命,都得算在我的头上,所以啊……”
严三娘懂了,白了李肆一眼:“从古至今,还没见过你这样推卸责任的皇帝。禁还是不禁,反正是朝野自定的,出了什么事,你都不必背什么大责,可……”李肆知道她依旧担心,安慰道:“可你放心,最终议定肯定不会是民人随意持着火器的,实际情形,跟现在不会差得太多,估计是要多出来一部火器管制。”
严三娘叹气:“夫君知道会是这般结果,才把此事拿出来大议的吧。夫君你还真是满脑子鬼心思。可这事要大议,以后大家盯着什么事,都想着大议呢?你怎么办?”
李肆耸肩:“真有那般觉悟,我这个皇帝就轻松多了。”
看着李肆脸上满是运筹帷幄的笃定,严三娘也宽心了,抚上自己的肚子,心说如果这是个儿子,自己这辈了阤就无憾了。
“交趾!我来啦——”
与此同时,初见雏形的交趾鸿基港,钟上位一下般就热泪盈眶地喊出了声。
“无涯宫……我来了,圣道皇帝到底长什么模样,真是身高一丈,青面獠牙?”
无涯宫门口,一行侍卫亲军护着一辆马车进了大中门,车厢中,罩着轻纱的女子撩起窗帘,好奇地打量四同,嘴里还低低自语着。
“嘶……怎么感觉后脑勺又在发凉?”
春园里的李肆,莫名地打起了哆嗦。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为什么是你!?
第四百七十八章为什么是你!?
【今日又忙乱不已,只有这一更了,这只是偶然现象……】
肆草堂,不,该说是无涯宫一片慌乱,起因只因为那位蒙装少囘女在李肆面前说了一句:“拉藏汗是我亲手杀的。”
见到罗猫妖塞回来的宝音公主,李肆就知道自己后脑勺是为何而凉了,而当她嘴角挂着微笑,眼中带着不满地看住自己,轻轻说出这句话时,李肆的后脑勺由凉转麻。
“护驾——!”
顶替朱雨悠,任职置政厅文书的小丫头六车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边叫着一边扑向这位准噶尔公主。
小六车之所以能顶朱雨悠的班,是因为她觉得跟在李肆身边,可以随时饱眼福,那些帅帅的兵哥,任她欣赏,任她挑选。朱雨悠脸色怪怪地问,难道官家不帅?小六车是她的通房大丫头,即便是寻常民家,也该是跟着小囘姐服侍姑爷,为妾为婢,何况是在皇室。只要六车愿意,李肆也首肯,怎么也能得个嫔位。
小六车却说,官家不是人,总怕被他连骨头带肉吃了,还是找个帅帅的兵哥安稳。朱雨悠颇为无奈,只好帮她说情,就在李肆身边料理文书。
但不仅朱雨悠交代过,严三娘也专门召她去了春园谈话,说的就是一件事。在官家身边,即便只是料理文书,也都要做好随时替官家挡刀枪的准备,这几年,官家可遭过不少暗算。虽然有格桑顿珠和龙高山的人随身护卫,但也难保有什么意外。
现在,小六车以实际行动在践行自己的忠诚,她将猝不及防的宝音公主扑在地上,然后在对方身上摸索起来。宝音还想分辨什么,可被六车的手四下侵掠,也叫了起来,两个少囘女就在地上翻滚不定。
片刻间,格桑顿珠就带着禁卫冲了进来,还跟着几个膀粗腰圆的女卫,见着这般情形,也都愣住,跟沙发上的李肆一般神情。
“找到啦!果然是个刺客!哎哟……”
接着小六车一声欢呼,她的手正插在宝音公主的大囘腿之间,然后就被宝音一脚踹开。
“拿下!”
格桑顿珠不敢怠慢,唤着女卫将宝音擒住,同时心头高声大叫,罗猫妖,你送来一个女刺客,可是死定了!可你为什么还要害我!?
“我不是刺客!”
宝音悲愤地叫着。
“还说不是!这里——”
小六车奔过来,也不顾在场大半是男人,拉住宝音的裙裤使劲一扯,嘶啦一声,带着宝音的惊呼,一双小麦色的饱满大囘腿暴囘露在空气里。左边大囘腿上,一柄被皮囘带缚住,贴在大囘腿内囘侧的匕囘首也赫然显露。
宝音怒声叱责道:“这是我的贞匕!你们……你们真是欺负人!把我抓来,就是为着这般羞辱吗!?”
李肆终于回过了神,苦笑着朝正扭过头去,却还用眼角瞄着那柄匕囘首的格桑顿珠道:“她的确不是刺客,这事也不怪你们。”
怪谁,怪罗猫妖,也怪他自己,给罗堂远下了一道模糊难明的命令。对藏地乃至准噶尔他有图谋之心,却还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好交代罗堂远,先不管好坏,跟准噶尔扯上关系再说。却不想罗堂远作出了最犀利的选择:把准噶尔公主抢过来献上。
刀子被取走了,其他人也都退下了,置政厅里只剩下李肆、六车和宝音。
宝音从慌乱中恢复过来,忽然鄙夷地笑了:“你就是李肆?那个打败了博格达汗,自己开了一国的李肆?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居然还躲在女人身后。”
李肆却叹气道:“拉藏汗,就是被你那把贞匕夺了性命的吧。”
宝音冷笑道:“父汗将我嫁给拉藏汗的儿子,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可到了当雄,进我香帐的却是拉藏汗本人!我当然要杀他!”
小六车在一边撅嘴道:“说得多贞烈似的,你们蛮子不是不在乎这些么?父亲死了,儿子都能纳了父亲的妾婢,老泰山吃了儿囘媳囘妇,佳话嘛……”
“闭嘴!”宝音胸囘脯剧烈起伏,“不要把我跟那些不知廉耻的蛮子混为一谈!我祖母……我母亲都是汉囘人!”
小六车扫扫宝音的瓜子脸,肤色虽然不白,却也透着一股秀致之美,低低嘀咕道:“怪不得……”
接着宝音看向李肆,鄙夷更盛:“可你……却也是汉囘人的败类,既然抢了我,就自己动手啊,该干什么干什么!你却指使一个弱不经风的小丫头来凌囘辱我,我看你准是有异样的癖好!你就没男人的能力!”
李肆还没嚼明白这话,小六车就叉起腰囘肢吼了出来:“大胆!敢在官家面前无礼!?官家是谁!?用得着在你身上验证是不是男人?我告诉你,官家可是能一夜……”
这时候李肆终于嗯咳一声打断了六车,也不知朱雨悠是怎么教的这小丫头,居然满嘴无忌,再让她说下去,自己跟朱雨悠一夜放浪的细节都要被她抖落出来。
看着满心以为自己是被抢来当女人的宝音,李肆心说,罗猫妖,你小子够狠,居然能给你师傅我出这样的难题,等你回来可有得好看。
骂归骂,眼下这事也得解决,李肆无奈地道:“暂时在这里住下,等你安稳下来,再谈其他。”
宝音满心扭结,一路被监护着送过来,见到的是一个令她震囘惊和慑服的国度,而护送之人异常恭谨,让她在惊恐之余,也有丝自得。自己终究是准噶尔公主,就算是被强夺而来,也总该值得那位传说中的大英雄笑脸相迎,视为珍宝。
却没想到,这位大英雄只是个小白脸,还一脸书卷气,这也不算什么,祖母和母亲经常都说起过汉地的英雄,不少都是这般人物。可问题是,这位皇帝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就淡淡哦了一声,才气得她吐出了那句惊人之语。
现在见李肆依旧是那副懒懒腔调,宝音愤懑地道:“你到底把我抓来干什么!?”
李肆苦笑:“我还没想明白,让我想想。”
宝音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这家伙不仅不是个男人,甚至可能不是个正常人!
六车一推她:“格桑!派人押她出去!”
宝音惊呼一声,跳开一步,对这软柔无力的小丫头,她却是怕了。
置政厅里冷清下来,李肆就静静看着六车,看得小丫头满身不自在。
好半天,李肆无奈地开口:“六车,维护我是好的,可说话也得过过脑子嘛,有些事……”
六车撅嘴道:“官家,那蛮女骂得那么难听,你还一幅没事人的模样,我当然替官家急啊!”
她眼中闪起热光:“她那种人就是贱!官家就该在她身上施展全囘套夫,让她一整天都起不来床!以后见着官家就身囘体发囘热,被官家伸手一碰就两囘腿发软!看她还敢不敢说官家不是男人!”
李肆闭嘴了,心说腐女无敌,我认输。
这么一闹,李肆也无心处置政务了,想回后园找媳妇们怡情,六车忽然道:“娘娘们好像都派人去看那公主了……”
李肆心头一个激灵,不好,他现在还真是没盘算好该怎么处置宝音,到时候面对媳妇们的质问,他该怎么回答?
决断之心涌上胸口,李肆拍案而起:“邓小田案,事关重大,朕须得亲自去审问!”
片刻后,李肆带着格桑顿珠等侍卫仓惶离宫而去。
刑部大牢的特设牢囘房里,邓小田梗着脖子,怒视司官囘员:“我不认囘罪!我没有罪!”
他挥起拳头,铁镣囘铐发出哗啦啦响声,“天底下,官囘府和富人老囘爷,从来都是一家!我们穷人,争自己的活路,有什么罪!?”
司官囘员终于被他激怒了,咆哮道:“邓小田!若是在满清时,你早就没了活路!在县下班房,你就已经埋在了荒郊野外的乱坟岗里,哪能容你在这里好吃好喝!”
邓小田眼中透着一股冷意,那是这几个月来的遭遇,以及狱中静养时的自悟,一同积淀下来的东西。
“皇帝不也是造了满清的反吗!?只要不让穷人活,咱们穷人就要造囘反!这可是皇帝自己告诉大家的道理!”
他这番陈述,让司官囘员感觉心口发闷,面对着思维完全没在一个层面上的人,就觉完全无跟对方沟通。
官囘员额头暴起青筋,冷冷道:“别以为我们真不敢对你用囘刑,你不认囘罪,有的是办让你认!”
转头正要吩咐,一个素麻身影出现,眉发皆白,一身蕴着出尘而平和的气势。
官囘员躬身道:“翼鸣大主祭,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人正是翼鸣,他淡淡一笑:“我们天囘主囘教顾念的是生死事,听说这位小哥已定了死罪,这是来替他洗尘接引,让他能知罪求赎的。”
邓小田楞了一下,像是害怕着什么,退到牢囘房角落里,大声嚷道:“我没有罪!我不需要向谁赎罪!”
翼鸣用满含怜悯的目光看住邓小田,摇头道:“你错了,人人生而蒙尘,那就是有罪。不赎清此罪,洗脱凡尘,本灵就要坠入地府,再无上到天国,与祖囘宗之灵相会。”
邓小田打了个哆嗦,使劲地摇着头:“我才不信你们那一套!什么罪什么灵,什么天国地府的!我绝对不信!”
翼鸣叹气,声音更是幽远空寂:“不要骗自己了,难道你不信上天?难道你不信祖囘宗?”
邓小田眼泪夺眶而出:“上天真有眼,为何我们穷人还要遭这罪!祖囘宗真有什么灵,为何不保佑我!?”
翼鸣微笑道:“上天不是什么无知之人所想的那种神仙,烧香火就能得报的,祖囘宗也不是菩萨,终日祷囘告就能应验,你想知道这之间的区别吗?你想知道为什么你不得护佑吗?”
邓小田愣愣地道:“为……为什么?”
翼鸣再道:“世间,只有一个邓小田,想知道为什么,就只能去探自己的本心。所以啊,邓小田,这不是什么穷人之事,而只是你自己的事,要知道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跟他人模糊在一起。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你,邓小田,为什么是你?”
邓小田的心绪坠入一座无底深渊,正仓皇地寻找答囘案,是啊,为什么是我……就只是我。
看着他茫然的神色,翼鸣老道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一边的司官囘员抹去额头的汗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退下,生怕翼鸣老道注意到自己。
第四百七十九章 从天国到地狱
第四百七十九章从天国到地狱
紫禁城,储秀宫某讲院午深处,低低呻吟刚刚从激烈节奏中消退,床榻上,两具莹白交缠,被汗水浸得泛起一层晕光。
“姐姐,我们不该这样的,我们是罪人!”
“不,我们无罪,我们还是贞洁的,老天弃了我们,我们只能相互……”。
茹喜安慰着已跟她情同姐妹的侍女,话未尽,门外响起咳嗽声,该是她的侍奉太监小李子。
“小李子,有话快说!”
她恼怒地叱喝着,小李子本不姓李,可出于某种心理,茹喜不仅让他改姓李,还取了叮)“李五”的名字。
“主子,苏总管那边说,万岁爷径直派了人去南面……。”
小李子不过十五六岁,早早去了势,嗓音就跟女人没太大区别。
“什么!?”
茹喜赫然起身,姣奸身躯尽皆暴露在空气里,也恍若未觉。
雍正历来都通迂她跟李肆直接联系,而现在不跟她通气就另派人去南面,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雍正不愿跟李肆再有非正式的来往,而她茹喜的价值……。
震惊只持续了片刻,一半化作凄苦,随着身上的汗水渐渐消去,一半却化作透悟的坚毅。
“皇上在避我了,仙圈了十四,发落了老九,开始要自己亲手掌握形势了。呵呵,不错,就是这样,才是我茹喜看中的皇上……。”
她眼中转着精光,低低自语道。
“不过皇上现在要跟李肆动手,你力量还差得太多。就靠你是不行的,你终究还得靠着我口我不能动,也没必要动……。”
心念转动,她随口问着:“知道是派谁去了吗?”
小李子在外面道:“听说是一个翰林,叫孙什么洽的……。”
茹喜皱眉:“是上疏求罢西兵、停捐纳、亲骨肉的那个孙嘉洽?”
小李子道:“主子明察秋毫……”
雍正之前以数十条罪状处置了十四剥去亲王位,圈禁在家口而老九则一直磨磨蹭蹭,以各种理由推脱,就停在大同府,怎么也不愿去西宁护送桑结嘉措。由此也招来大祸,被一撸到底,连黄带子都被剥了,拘押在大同府监牢里。
就在这个时候,翰林院的孙嘉隆跳出来上了这么一本自然惹得雍正大怒,本要杀了这家伙,雍正之前的师傅朱轼求情,才免了死罪。
茹喜笑了:“皇上也学会了人尽其用,祸水外推……”。
她懒懒扬声道:“这些事,以后你少跟苏总管打探了,之后咱们就乖乖缩着过日子。”
再抱住了软瘫如泥的茹安茹喜道:“咱们姐妹,就坐看风云起吧,皇上总是还需要我的,他没直接对我出手,只是这般冷着,就说明他还不敢完全丢开我……。”
刑部大牢邓小田在牢房角落里痛哭流涕,翼鸣老道发出释然的长叹,悄然离去口一出牢房,迎面就撞上李肆,正抱着胳膊,捏着下巴,一脸深沉地看着老道。
另一处静室里老道说:“不必担心了,那小田悔过,自认犯有深重罪孽,只求速死,早早投胎待着再世为人。”
李肆皱眉:“是被你那天国地狱,上天之气祖宗之灵给吓住才被迫悔过的吧。他悔不悔过,有什么打紧司自然会拿到他的悔过书。而你这天国地狱…,我没记错的话,最早我们说起天主教,可并没这东西。”
翼鸣老道叹气:“英华国政格局,虽然也照硕穷苦人,但只求一个底限。相对而言,富贵人更有机会,三十年后,这格局会如何演化,你该是想过。”
李肆点头:“若是照着现在的情形,三十年后,穷人不过脱贫,富人握一国财富,贫富相差更为悬殊,变乱的苗子十倍于今口可时势在变,这是个器物领势的时代……。”
社会生产力一直就是这个水平的话,资本不能开辟新的疆土,穷人大多还是被按在土地上,这格局自然很危险。但如果蒸汽机以及其他工业时代的要素成熟后,时势就变了,穷人渐渐被吸聚到工业社会里,他们的力量就比分散在土地里要强得太多。同时市民阶层更为壮大,将替代农民成为社会根基,那时将是另一番格局。
翼鸣虽然不是很明白这番时势,却有他的坚持:“不管格局转好还是转坏,动荡总会越来越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动荡中安然口像邓小田这种人,不论事理根底,只想着富人不仁,穷人有理,满脑子‘均平”这种人满天下皆是。不管你愿不愿,日后这种人必然会越来越跳腾。”
“时势激荡,一般民人多是难以承受的,对他们而言,生死事不变,他们需要从生死事里寻得安慰。老道敢言,我天主教不起,未来信道信佛之人也会更多。可道佛间夹杂着多少密门诡道,你能分清?英华跟西洋人来往越来越密,公教一类的洋人教派,你又能禁多久?”
“与其如此,不如我天主教来担起这一职。而要握住生死事,要敬天,就得畏天。无论道佛,无论中外,终究有天国,终究有地狱。
翼鸣老道这一通解释,李肆脸色渐渐缓和,也想起了前世那些历史。没错,社会越是动荡,民人越是要寻求心理慰籍。就说清末之时,义和团为何能兴起,不也是社会变化猛烈,中外文化直接交锋,民人才纷纷转向迷信,求得心中安稳么。
他一直不愿让天主教成为一个正式的教门,但事实证明,一旦有了需求,一旦有了方向,天主教就迅猛成长起来,还因为他的点拨,不断吸取外教精粹,开始有了自己的生命。现在它正踏出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获得宗教的终极力量:灵魂裁决。以天国为利,以地狱为惧。
李肆的担忧,翼鸣老道很清楚,他接着道:“我跟徐灵胎等人闭关研究过西洋人诸教,特别深究过欧罗巴的教廷史口你放心,那种事在我天主教绝不会出现口因为罗马公教提的是人有原罪,赎罪权在尘世,在他人,在教会手中。我们天主教提的是人本无罪,凡尘为罪,赎罪权在自己。教会之人,不过是接引人认清此罪,这有根本的区别。由此也不会让教会握有罗马教廷之权,更不会与世俗帝王之权抵触。”
“除此之外,我天主教还将华夏祖宗之灵融入教义,天国其实是心之族谱,脱于现实宗族谱系,而地狱不过是无根之灵的聚所。邓门、田赎罪,只是所有华夏之人心底深处所愿,那就是回归血脉怀抱,不愿灵魂成为无根飘萍,最终泯然虚无,这跟欧人教会的威逼利诱可非一路货色。”
听到这,李肆低低叹气:“老道,洋人之教,开始也是受难者面目,后来才成为狰狞妖魔。”
翼鸣老道怪异地一笑:“所以就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唔,不止是你活着的时候……”。
静室里再一番低语,李肆出门时,格桑顿珠等侍卫讶异不已,他们在李肆脸上看到了绝少能见的迷惑和忐忑。
李肆心中正在感叹:“这到底是我自找的,还是老天注定的?”
来刑部大牢看看邓小田案的进展,本是无心之举,却在这里撞见了拿邓小田当试验品的翼鸣老道,李肆的视线也转向已经脱胎换骨的天主教。邓小田案再不值得关心,司定的是斩立决。他与钟上位的田租纠纷只是民事,但以火器杀人就是刑事,之后在东莞更鼓动工人烧屋伤人,斩立决还算是宽仁的处置。在朝野正为火器管制大议而喧嚣不已的时候,将邓小田处决,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时李肆脑子里转的就是一件事,天主教到底会成什么样子?
翼鸣老道说,勿论中外,不管古今,人们总是对冥冥上天有一分敬畏,从而将自己不可知的生死事寄托在上天之处口华夏之人虽没有像欧人那般,有一个终极神明全盘代言上天,但所谓上天有眼,所谓报应不爽,也都在从各个侧面勾勒这个神明的轮廊。
因此将华夏的历史,华夏的血脉延续,华夏的祖宗之信融进去,吸取各教追索这位神明的智慧,凝结出华夏的天国和地狱,也并非是生创一门教会,这是有根有源的。区别只在于,天主教终究没有“肉冇身成圣”的历史,没有耶稣基督。
想得多了,李肆开始担心盘金铃,这番神棍事业,可不能让她继续再鼓捣下去了。
李肆再起决断,夜长梦多,直接去湖南抓人!
正要交代出巡事宜,禁卫署报说,北面有了异动,还不止一个。
“孙嘉涂”这个名字,没有引起李肆太大注意,陈万策和左未生这两人从年羹尧处,一明一暗而来,似乎蕴着某种变局。
暂时猜不透这变局,李肆耸肩,就先让下面人跟他们周旋一番吧,先解决自己的“后患”要紧。
情报部门并非无所不能,尽管探知到了这三人的动向,却漏掉了另外三个人。耶稣纪元1718年,圣道和雍正纪元的元年,十一月初,六位满清大员,抱着各色心思,进到了英华治下。
第四百八十章 六星南掠,李绂来也
第四百八十章六星南掠,李绂来也
十一月的东江,水势虽缓,却依旧能行大舟,惠州府归善县码头,一艘三桅大沙船跟在其他船后,正等着靠岸。跟昔日沙船不同,船头船尾各起了两层小楼,这是宿客之处,如今各家船行都在改造船只,以求客货同载。
船尾客楼二层,看着熙熙攘攘,自有一派忙碌景象的码头,一个清瘦中年人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瓜皮帽。船上之人大多都已蓄发起髻,码头之人更是没见一个还顶着金钱鼠尾的。
“大…东家,务须忧虑,如今南蛮治下,辫子税已名存实亡。巡差都各有一摊事忙乎,只要不公然亮出辫子,不会有人留难。”
中年人身边有两个仆从,一个戴着英华流行的圆顶短檐帽,该是略知英华风貌,看出了中年人的忧虑,开口劝解着。
“哼,果然是南蛮,不仅改了发式,连服色都忘了本!”
另一人瓜皮帽加短褂,看着码头那些苦力都穿着中褂而不是号衣,愤愤不平地道。
中年人眼神迷离:“故国旧颜,恍如隔世啊”,…”
圆帽仆从转移话题道:“东家,即便陈老先生依旧忠心朝廷,可难保身边潜着南蛮耳目,咱们就这么寻去,太过冒险。”
中年呵呵笑道:“广陵先生名声远播,这英朝也没怎么为难,还容先生在惠州自开学堂。我李拔不过一后学末进,又怎会入得贵人之眼。”
圆帽仆从道:“可东家毕竟去”,福建巡抚,官衔在身。”
瓜皮帽仆从不忿地道:“还不是那施世膘挤兑?大人,不,东家就不该受他的激,亲身犯险。”
李拔摇头道:“罢了,此话少提。施将军要知南蛮根底,光靠细作是不行的,我李拔一心为朝廷办事,来亲自看看南蛮到底强在何处,也是出于本意。”
李拔,字巨来,康熙四十八年进士,入翰林后,官路一直不畅,就四处当学试官混日子。雍正登基后,田从典复起,知他有才,将他拔了内阁侍读学士。但他却在孙嘉洽之前就上奏折,劝雍正宽仁少刑,犯了圣颜口幸亏他只是上奏折,而没有像孙嘉洽那般上题本,所以被雍正“提拔”到了福建,当上了福建巡抚。
此时的福建,几乎已快是施家天下。阁浙总督满保就护着浙江,绝少理会福建之事。施世膘以将军之衔,军政一把抓,如此滥权,雍正却没发什么话。原因很简单,只有根基在福建和台湾的施世膘,还有那个名望和能力统合福建力量,挡住李肆,只要施世膘不会丢开朝廷,就让他当着福建王。
李拔这个福建巡抚,就是朝廷在福建的糊墙之物,施世膘只要不搓弄得过分,朝廷也都要捏着鼻子认账。让他这个福建巡抚探知南蛮民情,听起来虽有些荒谬,李拔却是无力抗拒。
他也不想抗拒,他本就有心搞清楚,英华为何能骤然崛起,自成一国。身为饱读诗书的理儒之士,他不相信,光靠着快枪大炮,就能成就这一番事业。穷兵颗武的莽夫,绝无可能在数年之后,还能凝聚民心。
军事之下,民政也必有奥秘,他此番前来,就是想找到这个答冇案。
他也并非无头苍蝇,径直闯进来乱蹿。透过各方关系,他打探到了原任广西巡抚陈元龙的下落。陈元龙本是他在翰林院的师长,和他相交甚深。听说陈元龙被关了两年,始终坚贞不屈,不仕南蛮,最终被放了出来。但陈元龙羞于失土溺职,也不愿回故土连累族人,就在惠州归善县开馆授徒为生。
李拔的计划很简单,找到陈元龙,从他那里探得英华一国的底细口对于陈元龙,他是满心信任的,如此信守义理的长者,怎么也不可能卖了他。
下船之后,李拔有了第一点发现,巡差很多,还都是服色整齐。虽只是挂着机子,背着藤牌,可也显示出,归善县很富。
接着一个认识是,这里很乱。巡差个个满眼警惕地看着人流,对李拔和瓜皮帽仆从都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细查的兴趣,该是见以商人身份遮掩的三人服色光鲜口巡差目光更多盯紧了衣衫破烂的穷人,时不时从人群中抓出来小偷小摸之人。
这里离县城还有好几里地,码头外面,聚着无数驴车和人力车,驴车跟李拔见过的那种马车相似,该是南蛮少马,民间多用驴来拉车。而那种人车之前却未见过,就两个大轮,一个凉棚,可以载两人。
“五十文!?你抢钱呢!?”
问了价格,瓜皮帽仆从差点跳了起来,三五里地,就要五十文,这可是寻常民人一天的开销。
“咱们驴车只要八十文,一车拉下三位,人车还要两部才能坐下。”
驴车来抢生意了,顿时跟人车的车夫吵起来,似乎翻出了往日旧怨,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片刻间响起哨子声,巡差赶来了。
“咱们走走吧,这里可真是够乱的。”
李拔心头发颤,就觉得南蛮治下的民人,个个面目都令人憎厌。
一路步行,李拔又有了新的感触。这里民风虽浑浊,可地方官员似乎真是在办实在事口就说这路面,足有四五丈宽,从码头笔直拉向县城口路面还分作六条,左来右往各三道。中间一道是速度快的马匹和马车,中间道是驴车或者人车,边上是人走的。
要到大道对面,还不能随便过,得到有密密白线的地方,由着巡差拦下过往车马才能过去。甚至还有地方是在大道下挖了一处谷道。路面似乎是三合土,还填着煤渣下雨也不会湿滑太多。
本就是来查访南蛮民政的,李拔一路走,也一路探听物价。摸得越多,震惊也更甚。
粮价是最关心的,结果也是让李拔最吃惊的。最贵的稻米算下来一石也不过六钱,比福州低了四五钱。一般糙米不过五钱银苞米番著一类的,更是低到了三四钱一石的水平。
瓜果一类的,即便是在这大道上,也四处见着人摆摊卖,香蕉凤梨柑橘一类南方产物,不过十来文一斤,虽说比粮食贵,却远比福州廉价。
大道在某处拐了个弯,前方就是层层叠叠的民房归善县的城墙已经清晰可见。大道另一旁像是个大集市,人来人往,呼喝如潮,主仆三人眼花了,耳朵也嗡鸣不断,就觉里面不下万人。
“看看去……”
两个仆从的脖子已经扯长了一倍,李佐也抵挡不住诱冇惑招呼着仆从进了集市。一进去,顿时陷入一座浩瀚的万物巨市。
粮食、果蔬固然是玲琅满目,可李拔仆从却是满心激荡,眼前所见,几乎颠覆了他们对于“市集”和“价格”的认识。
这大集市里,吃穿玩乐精巧稀奇,让人目不暇给。本地产的,外地产的,江南的,苗疆的,乃至交趾遏罗南蛮物,什么都有。
多只是其一另一点是便宜。牛羊鸡鸭鸡子什么的还不是太明显,可棉麻丝帛织物,却不过福州半价,上好的江南苏绣,也比江南本地便宜这可是稀奇。
丢人沉浸在这万物之海丰,好半天才醒悟到一个事实这里不过是一县之处,若是在广州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接着三人看到更触目惊心的东西,盐!白花花亮晶晶的盐,就一袋袋叠着敞开了卖,李拔急急地问,多少钱一斤?他虽不精地方政事,可盐粮价就是一地民情的直接体现,自然非常敏感。
“一斤!?一袋百斤四钱银。你要零买,小袋的,十斤五十玉文,不是故意要高这么多,现在钱价跌了,一千二百文换一两银子……”,
盐贩子心不在焉地嘀咕着,他大小生意都做,但小生意显然兴致不高。
李拔主仆抽了口凉气,瓜皮帽仆从眼里更是绿的,他们在福州吃盐,可是一斤二十文啊!而且还是好价了,江南据说盐价都在三十文…”,
“东家,别忘了,这里盐是不管制的。”
圆帽仆从看着李拔额头暴起青筋,赶紧解释道。他哪知李拔在气福建的盐商,福建那些盐商,肯定是从英华这贩盐,反手一倒腾就是四五倍利!怪不得福建本地都不再产盐了,…
咬着牙过了盐摊,再到一处,却是满耳朵叮当响,原来是卖刀卖锅的铁物。看着数百明晃晃的菜刀、肉刀、斩骨刀乃至腰刀就随便堆着,李拔感觉呼吸艰难,一颗心都为归善县的官员提了起来,刀子随便卖,这还了得!?
一看李拔的瓜皮帽,摊主就明白了他的来处,对他这神色有心中了然,大声笑道:“担心个啥,别说刀子,现在朝廷正让咱们民人大议,火枪是不是可以开禁呢?”
李拔再一个哆嗦,火枪都能开禁!?
摊主带着点看土老冒的怜悯道:“老爷是从北面来的吧?你有门路的话,别说刀子,真有需要,火枪都可以买回去。我在佛山有关系,多的不敢说,几百杆快枪还是可以拿到的。别那般脸色,这大议也快有眉目了,到时肯定只是禁外带,可不禁买卖。我老林可是归善县铁行的头家,朝廷一出条令,绝对能拿着卖枪的牌照!”
感觉这事已经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李拔将此人列为疯癫一类,很干脆地扭头就走。圆帽仆从在一边道:“此事南蛮的报纸确实在议……”
李拔拂袖冷笑:“荒唐!刀兵怎可任民间自流?南蛮那些报纸,不过是故作虚言,惑乱朝廷,怎可信得!?”
信不信,还得听可靠人说道,李拔再无心溜达,直奔县城而去。
第四百八十一章 窥探国政之学校科举
第四百八十一章窥探国政之学校科举
如果说码头和市集近于地狱,进了县城,李拔主仆才觉是回到人间。城里虽也人来人往,却再没码头和市集那股子充盈着汗臭味的热气,人们脸上也再少见那种对银钱裸的灼热。
但没走多久,感觉两个仆从目光老是漂移,顺着他们的视线一扫,李拔又抽了口凉气,啊哟!
他这才注意到,满大街莺莺燕燕,既有穿着粗布袄子的仆妇,也有一身丝帛的富家女子,一点也不忌讳地抛头露面。还三五个凑作一堆,花枝招展地笑谈着。
大街上,李拔想闭眼却不敢闭,只好虚虚看地,心道莫非自己走错了地头,这里是香坊之处!?
他这么想,瓜皮帽仆从已经付诸行动,凑到街边问了声姑娘们的楼子在哪,然后就听女子们大叫非礼,接着巡差的哨子声就响了。
瓜皮帽仆从也忠心,朝着反方向拔腿就跑,丢下目瞪口呆的李拔和圆帽仆从。
李拔恨恨道:“既非娼女,何的光天化日,妖娆惑众!这南蛮,还真是人心沦丧!”
圆帽仆从看看已经被巡差一棍子撂翻在地的同伴,再看看义愤填膺的李拔,掀了掀嘴皮,却无力说出半个字。
转过几道街巷,就到了城中偏僻之处,远远见着一处破落宅院门口,一个白发老者正送走几个男女,那不正是陈元龙!
“李巨来!你身为一省宪台,竟敢只身而来,好大的胆子……。”
见着了李拔,陈元龙也是震惊不已。
李拔却更是吓着了,他可才刚上任,陈元龙哪来的消息?
“报纸探得清清楚楚,周边几省,知府更替都没落下,更别说巡抚。”
陈元龙扬起一份报纸,报头上写着《中流》二字。
“广陵先生是怕了么?”
李拔心中打鼓,感觉这南蛮世道大不相同,不知道陈元龙是不是已变了心。
陈元龙苦笑道:“怕的什么?都快入土的老头子了,连蒙童都留不住,天厌之人,该是你怕沾上老夫这晦气。”
一边说一边将李拔迎进屋子,听这话里的幽怨,李拔随口问着怎么回事,在他想来,该是南蛮官府故意刁难。
陈元龙叹气:“现今这英华一国广办蒙学和小学,算学、格致、天文地理,从蒙学都要教起。邻人不愿再让学童在老夫这里启蒙,都转到了附近的官办蒙学。”
李拔怒而拖案:“南蛮这是要自幼时毒害人心啊!呃……陈老,有何不妥?”
见养陈元龙发愣,李拔赶紧换了口气。
陈元龙摇头:“说不上什么毒害人心,算学、格致,也是古学之道…”
这是陈元龙自己的心事,遇着了熟人,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径直道来。原来他只精儒学,周边邻人都觉得,如今这世道,从小多学东西更好,不能光念四书五经,当然,官办蒙学还不要钱,所以前把学童转送他处,陈元龙的日子顿时难过了。
城区的学正,归善县的学愉,甚至知县都来找过陈元龙,希望他进县里的学校教书。蒙学、小学乃至县学,随便。可只要入学校当先生,那就有了官身,陈元龙自然不干。他真要当官,向李肆低头,怎么也是个侍郎尚书,何必套个品绿皮招摇。
陈元龙叹气:“现今这里的朝廷,把圣贤书称为国学,貌似尊崇,其实下了框子,跟其他学问并列。我辈孔圣之徒,再别想独居庙堂…”,”
这个话题正涉及到南蛮的文治,李拔有了兴趣,继续追问下去,不多时,就对南蛮学校和科举之事有了大致了解。稍稍一品,心中无比震慑,这南蛮文治,竟是如此下力!
先说学校,这英朝广办蒙学和小学。学童六岁启蒙,目标是认字和寻常读写,除了新版三百千、弟子规,同时还教一些粗浅的算学、格致、天文地理,甚至还有伤残老兵训什么队列拳,分作三年,年年升科。
小学则是经制六年,四书五经要读,算学也要学得更精深,格致也分作了物理、化衍和生识,还要学什么国,当然,首要就是学那本《皇英君宪》。
陈元龙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堆书:“蒙学和小学所用之书,都是国子监所定,老夫找来细细看过,只能说……”
结论似乎很难接受,但本着儒士良心,陈元龙又不愿颠倒黑白,最终勉强道:“若此教化大成,这一国虽不敢说人人圣贤,却也绝少愚人口九年学下来,不仅有了立身之德,也多少懂了些处世之道。”
李拔心道老先生耳熏目染,该也是被毒害了,这南蛮让儒士不再以圣贤言居庙堂,那就是无君无父,立身是为何?不就是为治国么?
但他也知不能在这上面跟陈元龙细谈,就继续问这学校的情况。听说广东现在每县都有至少十所官办蒙学,归善县更有三十所蒙学,近十所小学时,在校学童四五千人,他压根不相信。这得多少银子?就算只养先生,归善县就得养上百个,听说儒学和小学还不要学生束修,甚至书本纸笔都免,这怎么可能?
陈元龙道:“这里的朝廷很善协调各方办事,蒙学小学,办学都是三方出银子。朝廷、地方官府和乡绅、工商各出一份,而养学则是朝廷和地方官府各出一半,寻常笔墨纸砚都有工商捐赠。归善县虽比不上广州县、南海县那样的大县,却也不算穷县。明年的县政预算有六万两之多,其中会有两万用在养学上。”
看来陈元龙还真是对南蛮办学事很上心,对这些细节了若指掌。他还重点讲到,英华朝廷,蒙学小学是齐头并举,还另办补学,给年龄够但没启蒙的学童进补。
相比蒙学,李拔更关心科举,光学不考怎么治国?
陈元龙却没直接说科举,说起了更高一等的学校,“县学是常科,只有三年县学得过才有资格参加科举。
另有商学、学、工学和通事学等学校朝廷将其当县学同等而待。甚至还有黄埔和香港两处军学,都是从小学里招人。归善县除了县学,还有一处商学,不少人家,都想让子弟日后能入商学。”
“这些学校学过,考试得中就是生员,接着就可参加乡试。今年开的是恩科,据传闻说以后年年都会开科。现在有进士、明、明算、天工、通事、经义和博学七科,得中后相当于举人。或者是直接分派到差事,或者是进白城、黄埔等几所书院,哦,现在叫学院去深研学问。”
“学院学毕还有会试,得中就相当于前朝进士了,会试三年一开今年恩科也开了会试,但还循着旧制明年就会改新制,只有今朝举人有资格参考子。”
说了一大通,陈元龙却另有感慨:“如今学子跟昔日大不相同,虽都经科举,但前路却非昔日那般划一。学圣贤书只能做官,而且还只能进翰林院和礼部那些清水衙门,或者是分派给地方当典吏。不像学商、学、学工,乃至学军,不仅能作到实务官,不当官了,还能进工商。所以进士和经义科,越来越式微,甚至进士科都被民人称呼为进死科。”
李拔终于忍不住道:“南蛮抑儒至此,道冇德不复,陈老为何还荀居于此,与蛇蝎之辈为伍!?何不与晚辈回朝廷,戮力齐心,灭了这帮绝我道统的恶贼!?”
陈元龙愣愣看住他,好一阵后才笑道:“道统?”
他摇头连连:“在这英华,圣贤言虽不居庙堂,却依旧行于民心。这个朝廷的皇帝,削了君父,自掌权柄,治下却言路大开,几近于百家争鸣。眼下一国正朝野大议火器开禁,朝野大议啊,上古圣王之治的路子。巨来,咱们之前所持的道统,为何没有酝出这般景象?”
他指指自己的发髻:“老夫早已醒悟,不再认爱新觉罗氏之国为我汉人之国。”
终于说到辫子了,李拔觉得已到了撕破脸的地步,沉声道:“那就有劳陈老通报这里的官府,缚了我李拔!”
陈元龙叹气:“老夫也非认这英华为正朔,不管南北,再不愿沾庙堂事,为何要缚你?”
李拔咬牙:“晚辈愿以身家担保,只要陈老回故土,绝不受朝廷责罚!陈老若是不愿再居庙堂,也能回乡养老,享得天伦之乐!”
陈元龙摇头:“北面的皇上是何等人物,老夫心里有数。老夫在这里,家人才得保全,不止是如此……”。
他目光变得深邃:“我也在看这南面的皇上,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到底能将这时势,引到天国还是地府。”
李拔心中黯然,接着又是一动,听起来,陈元龙对英华国政,似乎还有更深见解?
陈元龙见他寻思,再笑道:“巨来啊,你亲来此地,为的就是寻这英华的根底吧,告诉你也无妨,我正知一些根底。”
李拔恭谨地道:“有劳陈老指教”,…”
陈元龙正色道:“就老夫所知的一项根底,北面朝廷,绝非这南面朝廷的敌手!”
即便尊敬这老先生,李拔也不满了,怎么,是不是又要说什么枪炮之利?
陈元龙却道:“古往今来,唯有眼下这个朝廷,能将农人土地实情掌握到成之真!”
李拔楞了一下,接着脸上泛起红晕,那是一种智力和常识被侮辱了的愤怒。
可陈元龙话还没完:“唯有眼下这个朝廷,能让士农商绅一体纳粮!”
李拔开始咳嗽,虽然听闻雍正皇帝有什么打算,但陈元龙说南蛮真正作到了,打死他也不信。
陈元龙是深懂地方政务的,再一句话几乎砸晕了李拔:“这个朝廷,就算没有快枪大炮,以广东一省之力,也能夺了整个天下!当年秦灭六国,靠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郡县戈,一,编户齐民,如今这英朝,在此事上,隐有超越祖龙之势!”
第四百八十二章 看得懂也学不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看得懂也学不了
“等等……等等……李绂实在有些接受不了这些信息,脑子开始发晕,他止住陈元龙,喘了片刻才问:“陈老,有快枪大炮压着,有抑儒兴工商逼着,晚辈勉强可信一体纳粮之
事。可要掌握住农人土地实情,即便只是分,这也是天方夜谭吧?古往今来,此事都关系着国运。汉时王莽,宋时王安石,明时张居正,都有此妄想,结果如何呢?”
他摇头道:“就说王安石,连一个青苗推行下去,都成了害民之。”
陈元龙笑了,这也是他研究了许久的课题,面对一个决然不信之人,正挠到他诲人不倦的痒处。
“说到青苗,此事正好从青苗说起……”
“你以为,这个朝廷是靠官员去丈量田亩?嗯,也没锗,在你看来,似乎也只能是儒士治国,官员丈土。其他地方不论,广东一省,田地多达三十万顷,一人丈量一顷,就得三十万人,还得弄清楚归属,这白是绝无可能。”
“可这个朝廷,办事却非同一般…”.陈无龙提到了一个李绂异常陌生的名字:
“青田民贷”。
“这个朝廷的皇帝,非常善于调治舆论民情,诸多在前朝惊天动地的变化,早已悄然在广东铺开。就说青苗,此在广东已行了四五年,只是不见舆论。施行此的也非朝廷,而是青田民贷,没错,商人……但这是公商。
青田民贷的东主有无数家,其中太东主还是皇帝本人。”
“广东境内的农人,可得青田民贷的扶特,年利名义上是二成四,实际却是折五推行,也就是一成二的实利,是的,一成二。”
“老夫深查过往,发现圣道帝早年在英德,还只是李半县时,就开始推低率民贷。当时自然是以恶霸手段行事,对民间高利贷主威逼利诱,早早就成了韶州最大贷主。立国之后,更是借着国势,将广东境由的高利贷主尽数扫清。高利贷主不是被他番人民贷,就是转向工商。后来再起票行,乡间再无其他人敢大行高利贷,也无心行贷,因为根本争不过低利的青田民贷。”
陈元龙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赞赏和钦佩,听得李绂也心绪摇曳,一成二的民贷!?但这跟掌住田亩实情有什么关系?
陈元龙接着道:“青田民贷的掌柜伙计,完全是以商人手段行事。放贷和回笼银钱都是他们的业绩,白然力求罩住所有农人。他们终日在田头奔波,核算哪家哪户有多少田亩,磨破嘴皮,向有能力承贷的农人放贷,一年到头干的都是这事。青田民贷这几年积下了颇厚的信誊,农人总有周转不灵的时候,一年一成二的利钱已经轻低得发指,自然要跟民贷有所来往。农人靠什么得贷?还不是以田亩为抵押么?放贷之人,白然能知农人田亩细情。”
“据老夫所知,归善县的民贷专员就有二十多人,别看他们人少,长年累月就盯一片,这几年下来,乡下田亩是个什么情形,十成不知,成也不离。”
李绂恍然,这圣道皇帝,竟然是靠民贷来握住民人田亩的?
陈元龙摇头:“民贷要将田亩数目和归属递报计司,这是因为朝廷要补贴民贷利钱,同时也要交县府,因为县里也会以农税补贴利钱。而县下农正,也就是官员,并非什幺事都不做,一方面查漏补缺,一方面以过契渐渐补全田册。官商合力,几年下来,自然能掌住成田亩实情。”
接着他道:“说起来这也跟摊丁入亩和连年减税有关,若是还依着以前那般杂派皇一粮一起上,农人自然要想弄办藏地。”
李绂转了半天脑子,找到一处漏调:“这民贷盖住所有民人,哪来这么多银子周转?”
陈元龙笑了:“老夫早说过,这圣道皇帝,尤善拉着他人一起做事,分大饼时,也总得捎上一块硬锅巴。民贷的银子,自己有一部分,三江投资现在吸的银子,只给两成年利,一部分投到高利之处,一部分也要投到民贷,至少能保一成利。此外民间自办票行,也要在民贷上分摊一份定额,这些都是计司在核算往来。青田民贷总部自己有无数算于,一年流水银钱上千万两,自然能积小利为大利。而计司也有无数算手,专门汇总核算地方农正和青田民贷的田亩籍档,由此给朝廷定农策提供依据。”
李绂凛然道:“这可是南蛮国政绝密,陈老就这么跟晚辈合盘托出,会不会有风险?”
陈元龙哈哈大笺:“绝密!?此事倒真不为外人广知,但你真以为,明了此秘,就能效仿!?”
李绂本是满心激荡,觉得学到了一手,以民贷和官员配合,挖到民间根基,还将青苗椎行而下。若是用在自己治下,不,将此策献给北面皇上,那简直就是绝世奇!
可陈元龙笑得放形,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李绂很是不解。
际元龙收回笑声,辛苦地道:“巨来啊,我问你,,北面朝廷要推行此策,可能保证,官府真不问商人如何经营民贷?真能压住一成二的底线?明白告诉你,青田民贷不仅惠民,而且还一样在赚钱。”
李绂才抽了口凉气,这事的确太复杂了,别说一成二,这么大规模的生意,如果,北面朝廷亲自办,那就是无数官老爷伸手。即便是两成四的利钱,恐怕也是要亏本。如果是让商人办,恐怕又会演变成商人倚仗官威,压榨乡民,最终跟青苗一样,沦为害民之策。
陈元龙叹气:“北面朝廷,可不懂怎盘运用商人,只知吸商人血,或者与商人一同吸民人血。南面朝廷,却懂得怎盘用商人来治国。
而首先的一条,就是让工商与士并立,所以圣道皇帝要抑儒,这也是老夫终日苦思所得。”
他怜悯地对李绂道:“即便将这英华的所有秘密道给你,道给北面的皇上,也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让银钱卷入所有事,再去把握银钱的道理,由此所能掌控的力量,比以层层官吏领命行事而聚起来的力量,要强大得太多,这一点陈元龙已径看得很透了。甚至他已经着出了圣道皇帝为何能做到这一点,首先,他很早就广办商学,握有大批懂算学的人才。其次,他本就是以钞关、票行、投资公司起家,之后再以英华银行统合民间票行,银钱全都循着他所挖的沟渠来往。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敢于让工商独立,让官府和朝廷,以生意对生意的方式跟工商来往。
如果不是自己已经年迈,考命终之事已成大节,不愿再担下贰臣的名声,陈元龙其实很想投身这中朝廷,去把握这千古未见的时势巨变。
但这并非意味着诸事完姜,正是注意到了如此国策下,正隐藏着一些令人忧虑的迹象,他也不愿就此离去,而是想继续看下去,看圣道皇帝,到底对未未有没有全盘应对。
陈元龙对李绂的最终劝告是:“好好维持着地方,待得那日到来,能少一分血火之灾,都是仁义之举。”
李绂愤然拂袖,哪日?自然是英华大军打来之日,陈元龙竟然劝自己不要抵扰南蛮!?
跟陈元龙谈了大半日,李绂终于醒悟,这陈老先生,已是走上歧途,无心再留,拱手告辞。出门时却呆住,几十便装汉子,押着鼻青脸肿的瓜皮帽仆从拦住了他。
见他回望院子,一个汉子道:“陈老先生可设说什么,这位兄弟倒是什么都交代了。李完台,去咱们禁卫署作作客吧。”
福建巡抚李绂的冒险之旅就此结束,江西巡抚田文镜的冒险之旅却正到精彩之处。跟不谙世事的李绂相比,田文镜在地方上旋磨了三十多年,干练得多,冒充棉商得心应手。李绂被禁卫署请去做客的时候,他却在广州西关万怡楼里,跟工商总会里的一位布业巨头把酒言欢。那布商听说他是两淮排得上号的棉商,为了撑面子,特地请到了中书省商部纺织司甚曹的主事作陪。”鄙人也在官面上混过几年,终究是不惯官场规矩,还是请白一身来得清爽。”
田文镜淡淡说着,为白己身上若隐若规的官味找了遮掩。
席宴上自不会深谈生意,而这正是田文镜的目的。他跟李绂的诉求不同,更想看到这英朝管控之木的根底。”这朝野大议,该是要有结果了吧……”
田文镜装作熟捻本地事,丢出了这么一人话头。在他看来,南蛮的圣道皇帝,此昔日康熙皇帝更喜矫饰。火器怎可开禁?自然是丢出这么一个题目,让下面的托儿们迎合上去,然
后宣称民意禁枪的。圣道皇帝,就靠火枪大炮打出一个国,他绝不可能再给治下之民同样的机会,除非脑子穿了洞,进了水。
商部那位主事很年轻,径直道:“这事早就有结果的。”
田文镜心道我就说嘛,大家都清楚圣道皇帝的手脚。
布商笑道:“那是自然,工商总会一两年前就喊开禁了,还不是那些穷酸秀才,还有尚书省那些狗官在拦着,啊,不是说你们中书省啊,他们满脑子就想着天下万民都得规规矩矩如小儿一般。可他们就没想过,恶人怎么也能弄到枪,好人总不能束手待毙……”
那主事却像是开玩笑道:“你怎么就算好人了?你想的是聚起一支火枪队,径直打进北面去抢棉花吧。”
布商嘿嘿笑道:“那还真说不定!总不成官家次次都派红衣军帮咱们商人开路吧,呃,田东家?田东家你怎么了?没吓着吧?怎么也不会抢到你的嘛,只要能谈码,也不必打打杀杀……“田文镜收回呆滞的目光,摸去嘴角的唾液,勉力掩饰道:“是啊,没必要,呵呵……”
主事看出了田文镜极力掩饰的震惊,笑道:“其实呢,早前虽也禁火器,却一直查得不严,只要不是拿到外面晃,基本没人管。现在官家让朝野大议,不过是商量出来一套具体的管制办。官家真铁了心想禁什么,早就跟之前禁洋教、禁邪教、禁缠足那般,直接下严令了。”
布商开始偏题:“咱们南方人缠足的本就不多,宫里几位娘娘都是天足,更是没谁缠了。贤妃娘娘之前在山海楼开藏书会时,穿的踏月鞋已轻风靡广州,百两一双都抢不到。刘主事,你有没有门路啊?”
那刘主事摸鼻子:“我舅舅是在青田鞋业没错,可订单早排到明年三月了,连我家娘子都得等….两人说着闲话,田文镜却是在心底大叫,还真要-让民人随便持火器?那个圣道皇帝,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第四百八十三章 雷霆待起,长思与短虑
第四百八十三章雷霆待起,长思与短虑
李肆本人离田文镜不超过十里地,他就在青浦码头边的座舟里,被几般不起眼的快蛟船护住,正跟前来请示的刘兴纯商谈。
火枪管制其实只是个小问题,此次朝野大议,李肆真正要动的是两桩旧时代的顽疾,一桩是人身依附,一桩是宗族,从某种层面上着,这也是一桩问题。
放开火枪管制是必然,但也会引发诸多问题。比如说民间武装该怎么管?这个问题涉及到的就是人身依附。
英华早早废了贱籍,复了宋时传统,同时在律中剔除特别歧视奴婢仆役“家生子”一类的条款,朝廷甚至以抵鱼税的半赎买方式,让疍民拖了奴籍,由此疍民感念新朝最深。【1】
但在其他地方,其他事情上,人身依附的观念还特别严重,比如说钟上位雇来游手充当家丁,那么在这些家丁的心中,自己的饭食前程就是钟上位给的,以钟上位唯命是从。天理囯都着落在钟上位身上,跟家丁自己没关系。用李肆前世熟悉的话说,是只知有主子,不知有囯。
在这个时代里,一旦放开火枪管制,谁都能拉起一支火枪队。历代虽有禁止民人持械集会的条款,在蒙元和满靖时代更是森严,但只要进到乡伸仕宦体系里,非武装就成了合武装,当年他李肄就是这么起家的。
要兴工商,那种“三人持武相聚流遣千里”的中世纪条款自然就没办再用,但彻底放开还真会天下大乱,即便只是禁外带。
先不说工商,乡下地主都会聚起几条枪,而广东一带宗族势力还强,一旦火枪管制疏漏,随时都会蹦出来战百上千的火枪手。到时刑部的巡差和囯内卫军,怕不天天都要浸在枪声和硝烟中。
李肆为延缓邓小田案所引发的贫富思想对立风潮,丢出朝野大议火器开禁,也是要面对一桩难题。但相比之下,李肆觉得破除人身依附这一步要容易一些,在蚕食宗族势力之前,先在火器开禁上作文章,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
刘兴纯道:“火枪和枪药专卖、禁手铳、核发持枪执照,这三项只能管到寻常民人,此事关系重大的还是那些乡伸仕宦和大宗族,以及有财力雇得起大帮护卫的工商。一旦开禁,他们一定能借机建起自己的火枪队。”
刘兴纯是尚书省右仆射,专门实责社会管治,兵部、刑部都由他掌管,几年下来,思维也有了定势,对火器开禁的前景很是担忧。
李肆道:“我们禁,他们就不建自己的火枪队了?那些船行、豪商,把他们的护卫巡丁都放在广东之外,一旦出广东,就拉扯起了一支火枪队。上半年在福建,在洞庭湖,在川东,商人的护卫队可是跟清兵打了无数仗。咱们英华军中,都有不少人被他们挖了去当火枪教官.”
李肆摇头道:“对上什么事,只知道一个禁字的朝廷,最是没用。”
刘兴纯汗颜地低头,接着挠头道:“我有些隐约的构想,觉得这方面的事可以跟镖局扯上,但是还没想透,总觉得又多出镖局一块,更难管。”
李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都想到这一步了?不错!但是你没再想深一层,如果是范晋在,他就会跟你提要求。一方面,给养护卫的工商和乡绅们定下严苛条例。怎么为难他们怎么来,比如拉上通判、县尉和典史们,一起管这些护卫,把他们的护卫载入预备民军的籍档里,备着随时调遣,如果不尊条令就重处,甚至可以用谋逆来威吓他们!总而言之,不直接禁他们招家丁护卫,也禁不了,但让工商和乡绅们自己养家丁护卫的成本暴涨。”
“另一方面,让镖局壮大起来,为工商和乡绅提供细致的护卫之事。朝廷不必去管工商和乡伸,直接管镖局就好。初期要扶持镖局的话,可以由朝廷和地方一起出钱,补贴镖局。
但镖局必须在朝廷的严密掌控下,着落到地方,就是典史、县尉和通判一起看牢。”李肆一番话,刘兴纯嘶嘶抽凉气,让民间自己大办镖局?
“没错,广东内卫之前建了十八个营,现在看来是太多了,可以直接调出八个营来,朝廷和官兵合股,接下这些生意!”
接着这话让刘兴纯肚脑更是有些转不灵了,直接把卫军退下来转成镖局!?
怪不得李肆会说如果范晋在,肯定会提供这样的思路。刘兴纯暗道,那家伙正在头痛城镇老兵的安置方案呢。还不止如此,镖局甚至是另一股朝廷掌控的武力,有些朝廷不方便亲自出面,或是没必要调动朝廷大军的事,都可以由朝廷“雇”镖局去办,比如卫护临时仓库、中转站等等。
开枪禁一事,竟然牵连这么多,甚至还能起一桩产业,刘兴纯叹气,官家的脑子到底是咋长的?”二弟,为兄已经等很久了……”
刘兴纯还想请教细节,却被自家哥哥刘光兆赶走了。李肆临时出巡湖南,朝堂要员都纷纷来交代工作,刘兴纯现在掌管囯子监,正有一肚子的事要找李肆定夺。
刘兴兆说的是地方正在大搞教育大跃进,因为朝廷会补钱,地方官为了政绩,就埋头四起蒙学、小学,也不管师资力量足不足,反正先搭起校舍,圈起学生再说。
说到只会读写念的人都被抓去当先生,刘兴兆痛斥地方官误人子弟,李肆笑着劝解道:
“这般急进,也是不得已,否则何以在三_五年内拉扯出新舍?
新舍就是李肆的教育大工程,跟宋时三舍有异曲同工之处。蒙学、小学、县学三级层层推进,再之上的学院就是学术深造之处了。
刘兴兆的担忧,李肆很清清楚楚,他的教育大工程还合着算学格致天文地理等新知,现有的师资力量根本无应付这种教育大扩张。
但这番情形,他却不得不为,以他原本的计划,是要在三年内,在广东铺开合民教育。
蒙学要做到成的入学率,地方这般速度,在他看来还不够快。
刘兴兆苦着脸道:“即便囯子监定下各科教材,可地方的先生只知道照本宣科,督导着学生们死记硬背,这又如何能成知识?”
那是,囯子监干的好事,把算学、格致、天文、地理等知识总结成童谣儿歌,或者是文章,就如三百千一般,直接由先生灌给学生。
先生都不必会这些东西,只需要检查他们是不是记住了,记牢了。李肆的新式教育运动,完全是填鸭式的太跃进。
可这时候何须这么多讲宄?先背再领会!
日后他们中的优秀之人进到高等学府,只需要从头开始有基础。等转上这么几轮,不出三五年,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专业课先生,来为学生生动细致地讲解基础知识。
得了李肆一番劝解,刘兴兆心头好受了些,接着上船的是于汉翼。
“四哥儿,刚接到到的消息,在惠州府抓着了福建巡抚李绂……”
李肆挑眉,咦,最近鞑清动静很大,雍正派来了孙嘉滏,左未生和陈万策自年羹尧处来,这李绂该是施世骠指指来的吧,他们这是要在自家地盘开年会么?
孙嘉滏为何而来,李肆猜想该是替雍正来要人的,之前在衡州抓住的延信等人还关着呢,更早的佟海估计也是目标。
这一番交易,雍正丢开了茹喜,显出了几分急躁之心,李肆暗自鄙夷,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愣头青。真以为和扫干净了身边的阻碍,就能大展拳脚了?你还有一圈自家的脚印要扫呢。
心绪回到自己这边,李肆微徽皱眉,北京、四川、福建都有了动静,江西和湖南……于汉翼跟了这么久,早有灵犀,再报道:
“我正跟向班头携手探查江西和湖南,目前还没有具体消息。”
情报部门自然不是全知全能,能第一时间抓着李拔,已让李肆很意外了。想着尽快了结湖南之事,就回来好好跟这几路恶客周旋一番,吩咐了于汉翼善待李绂后,就让船队赶紧起航。
十一月十日,李肆抵长沙,召湖南兵备道胡期恒,湖南安抚使杨俊礼和招讨谢定北了解湖南事务,同时检阅驻守长沙的神武军官兵。
“李肆来了湖南!好机会…检阅仪式在昔曰的血肉战场铁炉寺下进行。四周有数万人围观,人群中,一个青脸汉子低低自语道。
“好机会!绝好的机会!”
常德,依旧在清廷手中的常德,有如当年的郴州,人来人往,工商繁茂。常德府衙后堂,荆州将军衮泰一身便装,激动不已。
他朝跪在地上的仆从道:“你的主子忠心!这事办得漂亮!赶紧去回他,说我这就筹备人马,要怎么动手,由他在前头安排。”
仆从告退后,一个中年二品大员现身问道:“是马见伯有了消息!?”
衮泰点头:“马见伯初任湖广提督,就亲身潜入敌境,探得了李肆正在长沙的消息,此乃天赐良机!年宪台,咱们携手,拿下李肆的人头,所立业,怕是你弟弟都望尘莫及!”
那中年大员正是年羹尧之兄年希尧,刚就任湖广巡抚,他和衮泰,外加马见伯,三人都是新官上任,业之火正烧得满肚子亮堂。
跟自信满满的衮泰不同,年希尧想得更多,行事也更稳:“此事能办到最好,切记不能太过用强,当心坏了皇上大局。下官陛辞前,万岁亲自交代过,若能成事,必是雷霆一击,若不能成,绝不可打草惊蛇。”
衮泰呵呵笑道:“那是自然,皇上现在虽然腾出了手,却还不好跟李肆直接翻脸,除非……”他以拳击掌:”直接一掌拍死!马见伯要找的,就是拍这一巴掌的机会!”
第四百八十四章 狠人备有盘算
第四百八十四章狠人备有盘算
益阳,一个留着一抹小胡子的年轻人止住了身后的大批侍卫,一个人进了一处宁静宅院。他戴着无檐直筒皮帽,蹬着马靴,披着黑得发亮的中长皮袄,一身装束格外精干,可眼瞳却深不见底。被他竖指嘘了一声,宅院里迎出来的仆役们再不敢发声。
“是皇上……”“可算是来了……。”
目送李肆的背影进了宅院深处,仆役们来回交换着眼色。
李肆向深处闺房行去,一个高挑身影正背对着他,心绪顿时激荡不已,他此行主要目的就是把盘金铃抓回皇宫,算算一年没见了,还真有些情难自禁。
背对着他的人儿长发披散,削肩正耸动不停,手臂朝前伸展着,合着咽喉中发出的断断续续低哼旋律。李肆无奈地摇头,这姑娘还在练习唱天曲昵,听起来语不成声的样子,是嘴里正嚼着枣子练喉音么?
有心来个惊喜,李肆放轻脚步,凑到佳人身后,双手环上小蛮腰:“猜猜我是谁?”
话刚出口就觉不对,不仅手感有异,体香也不同。怀中人惊得转身退步,显出一张清丽面容,这不是贺默娘么?
见是李肆,贺默娘赶紧深深福下,脸上晕红一片。李肆尴尬地比划着“抱歉”的手势,两拇指头曲腿,一缩一缩的,贺默娘捂嘴无声地笑了。
“真是个大姑娘了啊……,。
看着已近双十年华,如出水荷花的贺默娘,李肆感慨无限,然后目光转向另一个翩然而入的丽影。
钗横发乱,不知正在忙什么的盘金铃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就要扑过来,却马上止住了步子,还挥手拦着李肆,“别过来!身子正不洁昵……”
在说什么呢!?
花了老半天,盘金铃才将李肆安抚住,原来她正在研究病理。
盘金铃幽怨地道:“早就想回去了,但这病太可怕,妾身去过疫区,怕染上了塞虫,若是带了回去,那可是万死莫赎了。”
李肆很是无奈,早跟她说过,洞庭湖的五盎只能预防,很难治,她非要去掺和一脚。所谓五叠,加上洞庭湖乃至长江中游一带的水毒、水症和鼓胀这些病症,其实就是后世的血吸虫病。
仔细问了她的行程,知她遵了自己的叮嘱,绝没沾染疫水,而且这么长时间,身体也没问题,李肆才松了口气。血吸虫病并非人人相传,而是通过钉螺、粪便来传染。
古方也有雄黄等成分的驱虫药来治这病,借着显微镜,盘金铃正在组织人作普方测试,同时也靠着天庙和地方官府,大力推行消灭钉螺、划粪和乡间医卫工作,这一千就是大半年,竟然乐在其中。
李肆捏住盘金铃的下巴,恶狠狠地道:
“那的确是要好好检查一番,从里到外……”,
盘金铃已被他另一只手揉槎得浑身发软,明亮眼瞳正流散着媚光,再被李肆拦腰抱起,嘤咛一声,再无言语。
看着两人转进后房,贺默娘捧着绯红的脸弹,眼神也迷离了,好一阵后,才使劲摇头把什么场景从脑子里丢开,继续开始练习那不威调的啊哦之声。她跟着盘金铃一面修习医术,一面也参与天庙之事。威为一名咏唱天曲的天女,是她梦寐以求的理想,但这事对她来说,似乎过于艰难了。
常德,另一位清廷大员驾临,此人身直如刀,脸色冷厉,在常德府衙后堂一站,就像是从地底下直愣愣钻出来一般的突兀刺眼。
湖北巡抚鄂尔泰一来,加上荆州将军衮泰、湖南巡抚年希尧,清廷湖广方面的大员就聚齐了。【丨】
鄂尔泰冷声道:“此事太过凶险,须得有万全之策!绝不可轻举妄动!”
尽管衮泰职衔显赫,但跟一年就从内务府员外郎直升巡抚的鄂尔泰相比,红度显然不足。衰泰嗯咳一声道:“马见伯已一路跟住,眼下人在益阳,身边护卫也就千人,加上蓝衣卫军,不到两千人。驻守长沙到洒罗一带的是神武军,那是南蛮的弱军,怎么也要三五天才能赶到,另一军在辰州府,更是来不及。
衰泰总结道:“以我荆州旗营,加湖北绿营新练的火枪兵,泛舟直习益阳。再有马见伯所领陕甘死士暗中刺杀,怎么也有八成可能。”
鄂尔泰冷笑道:“当年先皇和今上数次算计,都是手握九成盘算,结果如何!?虚言八成,就敢妄动!?惹得李肆引大军北上,诸位对项上人头不在意,本人却不想这般窝曲!”
年希尧忽然来了句:“今上开始下力了,我等臣子自然得为君分化……”
鄂尔泰也沉默了,雍正收拾掉了老九和十四后,老八已成瓮中之鳖,只是还缺合适的由头而已。现在他开始将力气用在了整顿钱袋子上,以本朝前所未见的酷厉追缴亏空,已有不少县州府道被逼得家破人王,乃至自杀身死。
也许是觉得行事顺畅,雍正对江西和湖广有了异样的期待,在他们的奏折里连篇累犊地御批该如何防范李肆,以及怎样挖李肆的墙角。同时还再三提到,南蛮现在最大的破绽就是李肆本身,他连儿子都没有,只要他完弹,南蛮这一害也就除了。
有这样的圣意压下,也不怪衷泰、年希尧和马见伯初来乍到,就要搞一场豪赌。鄂尔泰甚至能想到,江西、福建甚至四川等处,都已经有了行动。
鄂尔泰暗道,有怎样的皇上,就有怎样的臣子,都是一帮赌徒。可即便是要赌,也得要押上足够的筹码吧。
鄂尔泰问:“旗营、绿营、死士,这都是明的,难道没有暗中之么?对了,李肆为何来湖南?”
这一问终究探到了根底,年希尧将一番原委道来,鄂尔泰沉吟片刻,豁然扬眉:“本人就以湖北巡抚之名,去面见盘大姑,央她赴荆州开英慈院,其间总有机会能见到李肆。你们有可靠的死士派给我,如果是在湖上相会更好,可以将炮藏在船中,侯着我发号,到时径直下手!,。
鄂尔泰说得认真,衰泰和年希尧愣住,他要以自己为饵,跟李肆同归于尽!?
鄂尔泰沉声道:“如此囯贼,舍我一命就能铲除,那可是赚大了!若是事败,也只死我一个,不至于牵累朝廷!,。
见着此人如此狠绝,衮泰和年希尧心道,能得今上赏识的红人,果然都得不要命。
广州西关,足艮着布商踏进轰声作响的大货仓,家人就觉这轰鸣让人心神摇曳,下意识地侧身护住田文镜,却被他冷眼瞪开。
田文镜在江西巡盐时,正遇上江西绿营反乱北侵,他以狠决手段夺了南昌知府的泉,开仓聚勇,拉起一支军队,将那帮叛军击退。
由此一,康熙和雍正都很赏识他,让他主理江西之事。如今一年多过去,感觉内务整顿得差不多,又从奏折的御挑中看出雍正希望对李肆开始采取主动的用意,泉衡再三,觉得知己知彼方才有对战的把握,这才潜入广,东。
这是一桩绝大冒险,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现在不过是跟着布商去摸摸广东工商的底,家人的反应,让他很是恼怒,这有什么好怕的?
进了这货仓一般的巨大建筑,田文镜心中顿时剧震不已。这里起码聚着数百台怪异机器,每部机器后面坐着一个女工,正踩着踏板,让机器发出嗡嗡的潮水之声。
布商一脸自得地大声喊着,只有如此,田文镜才听得清,“这是缝衣厂,用缝衣机织东西,比人快十倍都不止!不过现在这机器还不够精巧,女工得训很久才能用。以后等有了恒齿,这机器就好使了。女工?是啊,女工,都是嫁了人的婆娘家,闺女可不敢用,官府那帮穷酸可盯得紧!就知道盯我们公司,野作坊召的闺女他们都装作看不见!”
布商介绍说,他的缝衣厂接了很多订单,官府和军队的都有,还有船行商号的,也在作直接在市集买的“威衣”,此外什么布袋、旗帜、被面等等织物也都作,光这间缝衣厂,一月流水就能上万两银子。
跨出这里,再到另外一间货仓,田文镜更是看花了眼,这里摆着数百台织布机,每一部有竖着的八个锭子,棉花就在这里捻威线织成布,看角落里堆积而起的棉布,真如小山一般。
布商道:“田东家,你有多少棉花,我都吃得下,这里每曰能出上千匹布,价钱还比苏松棉布低三成!听东莞机械的人说,等什么争气基出来,可以一车几十锭,只需要两三人照管,那时布价还会更低,怕是整个江南的棉花送过来,都不够咱们织的。,。
田文镜眼中已是茫然,一间缝衣厂,一间织布厂,就已完全超越他对工商的认知,不说自己江西一省,就是北面整个朝廷,又到底该怎样跟这英华抗衡呢?
夜晚,客栈里,另一个面目森冷的胖子道:“邻某白日也四处转过了,扬州、江宁、苏杭,都难及得上这广州。十多处码头,三桅大船一曰来往上百,这情形,这银钱之盛,怕是能供起百万大军……。”
田文镜道:“邻先生,咱们来此,一是寻其砒漏,看有无下手之机,一是看有无可借鉴处,让我江西钱粮富足。”
这个邻先生胸有成竹地道:“那好办,允南蛮商人自我江西过境,但抽商税即可。”
田文镜皱眉:“可皇上之意,是要拿出些手段来,让南蛮吃紧或者难堪。
邻先生笑了:“东翁,你也清楚,南蛮一旦对江西起了心,以江西兵勇和钱粮,根本就守不住。皇上此番刚解决了大半身边事,正满心舒畅,该是想着要在南蛮身上出口气,所以压着东翁等人要有所动作。但我断言,皇上不久后就会后悔,如果他人动作太大,惹得李肆真恼了,局面还不堪收拾……”
“到那时候,江西若是能在风雨中继续立稳,怎么也该是大一件。”这邹先生就是田文镜的智囊,一番分析,人情人理,田文镜连连点头。
“就希望湖南那边,别搞出太大动静……”。
他有些忧虑地想到自家西边的主事人,那个性格足艮自己颇为相似,但性格更为狠绝苛厉的鄂尔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