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草清TXT下载草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草清全文阅读

作者:草上匪     草清txt下载     草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五章 双帝磨盘

    第四百五十五章双帝磨盘

    横断大山由南向北将天地截为两段,视野极处,白雪启航更新组提供皑皑的山巅星罗棋布,跟近处翠绿草色相映,有一种已到世界尽头的辽远之感。就在这翠绿草色间,海子如碧蓝宝石镶嵌其间,牛羊点缀在草色中,更恍若天幕在镜潭上的倒影。

    这股自然的宁静被一股逶迤人潮打破,套着各色号衣的兵丁扛着刀枪,赶着牲畜,拉着大车,正朝西而行。在人潮西处尽头,一条大河如横断大山的倒影,截断了来路。

    “这不是金沙江,是巴塘河,金沙江在更西面,走了一个大圈,水势才没有那么湍急,可以在那架桥过河。是的,大人,只能渡两道河。巴塘河跟金沙江在南面三十里处相汇,但那里已是高山峡谷,大军难以通行。将军请安心休息,前方匠户营正在架桥,估计明日方可渡河。”

    署理四川提督岳钟琪向讨逆将军噶尔弼汇报道,后者无奈而烦躁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接着噶尔弼挥着马鞭,指向南面一片帐篷海:“那不就是巴塘么?把那处的藏人都征发出来,让他们赶制牛羊皮囊!加紧搭桥!”

    岳钟琪面颊扭曲了一下,却没说话,噶尔弼见他神色,鞭梢无力地垂落了下来,语气更是恼怒和不甘:“难不成这巴塘也如里塘一般,都投了南蛮!?”

    岳钟琪苦笑道:“也不是投了南蛮,而是有南蛮撑腰,不再服我朝廷管束。如果不是有约在先,这一条入藏路,咱们还走不得。”

    噶尔弼收回马鞭,骂了一声:“可恶的南蛮,可恶的康巴藏人,可恶的……”

    听得这咒骂危险,岳钟琪赶紧插嘴,转移话题:“皇上为藏地大局,不惜跟南蛮休兵止戈,我们作臣子的,唯有竭力诚勉,尽心做事。”

    噶尔弼犹自忿忿不平:“跟南蛮休战倒也罢了,怎么还容南蛮与我们一同进兵藏地!?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岳钟琪叹气:“南蛮、藏地、西北,皇上初登基,接下的可是个烂摊子,危机四伏啊,不得不虚与周旋……”

    嘴里这么说,岳钟琪心里却道,皇上眼下的真正敌人,可不是占住藏地的准噶尔,不是南蛮,而是被遣发到西宁的抚远大将军允禵,以及在京城里,已经荣升廉亲王的允禩。

    看向一脸阴霾的噶尔弼,岳钟琪微微摇头,你噶尔弼既不是十四党,也不是八爷党,操心那么多干什么?跟你比起来,自家的上司,四川总督年羹尧怕才是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成天就想着该怎么取悦今上,将自己的名字从十四党里划掉。

    正因如此,年羹尧才一力主张对占据藏地的策凌敦多布用兵,以事邀宠,同时自请承担西北大军钱粮转运之责,也是方便皇上对允禵动手时,以钱粮事挟制允禵,防他兴兵作乱。

    岳钟琪自己全是靠年羹尧赏识提拔而起的,即便是叔叔岳超龙投了南蛮,自己也未受牵连,现在已升到署一省提督的高位。所以年羹尧之忧,也就是他岳钟琪之忧。现在年羹尧争取到了以川兵进藏的行动,他岳钟琪也只能赴汤蹈火,以命报效。

    这一腔热血之外,岳钟琪心中也有一丝无奈,跟从西北调来,主持川兵进藏一战,却对川内形势不甚了了的噶尔弼不同,他更知道整件事情的根底。

    皇上初登位,人心不齐,正需要一场大胜仗来壮声威,允准年羹尧的积极方略也是必然。但同时还允准年羹尧暗中与南蛮联手,这事就有太多玄妙了。

    巴塘河边,一身藏人装束的张汉皖对另一人道:“这一条进藏路虽然离叉木杜远,但地势平坦,路上还有巴塘里塘两部,到雅州府和成都府也不远。大军开进,物资调度都很便利。如果这条路不能走,川内就只有北面甘孜能再进藏,那里地势险峻,人迹罕至,容不得大军前行。”【1】

    那人点头道:“舍掉四川之路,就只有青海和云南两条路,云南进藏更远更险,青海进藏,粮道太长,所以这一条路才是最佳选择。”

    张汉皖笑道:“年羹尧这个人很理智,看得很清楚,要在咱们身上建太困难,收服藏地更现实。所以即便此事要埋下通敌之嫌,他也不得不作了,只是……”

    他看向那人,还有些疑惑:“陛下为何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甚至还要咱们跟年羹尧联手出兵藏地?罗猫妖,有什么玄妙,都给我说清楚了。”

    这人正是军情司郎中,总帅部参议罗堂远,他嘿嘿笑道:“四哥儿……别瞪我,现在朝臣们都开始叫官家,咱们也不必那么忌讳了。这事吧,年羹尧就是跑腿传话的,真正有默契的,是咱们四哥儿和北京城的雍正皇帝。”

    张汉皖瞪大眼睛:“你是说,陛……四哥儿,对藏地也有兴趣?去年年底就跟南洋的洋人折腾上了,虽然最终没打起来,跟荷兰签了停战合约,但总觉得挺危险的,现在四哥儿又看上藏地了?”

    罗堂远点头又摇头:“四哥儿是对藏地有兴趣,可并不等于现在就要拿下,要我们也跟着清兵一同幽灵威武入藏,也是……”

    张汉皖了悟:“未雨绸缪,四哥儿最擅长的就是这事,怪不得你罗猫妖要亲自跑这一趟呢。”

    罗堂远自暴自弃地道:“南洋的事情,军情司要插手,那一大堆牙人舌人的开销就得挂在军情司身上,太划不来,还是让他们海务司去管吧。陛下的开闸计划,咱们军情司也没争过天地会的尚班头,只能当情报下家。现在福建、江西、湖南都平静下来了,军情司总得干点活,不然可保不住那四十万的预算。”

    罗猫妖、尚班头和于黑衣三大情报头目在四哥儿面前争预算,差点上演全武行,这事张汉皖有所耳闻,现在听罗猫妖亲口道来,他就觉自己还是当个单纯的军人省心。

    目光转向远处那皑皑雪山,张汉皖嘿嘿笑道:“看样子,三五年之后,这藏地也该是我们的了。”

    罗堂远却看向巴塘河边,笑得更灿烂:“三五年后,你的媳妇也该生下个汉藏小子了。”

    河边正在架桥,一个窈窕少女,虽是一身藏装,可上身却套着一件英华式样的胸甲,腰间插着两柄月雷铳,手中还挥着一杆火枪,跟一个冬帽绣虎的清国四品武官争吵着。两人身后各聚着一大群部下,双方正虎视眈眈,摩拳擦掌,不知道是在争什么,这样的情形,一路已是屡见不鲜。

    张汉皖顿时脸红了:“哪……哪里是我媳妇!?她敢嫁,我还不敢娶呢!她的嫁妆里还有好几百奴隶,真要丢到我身上,军司那帮家伙不得把我活剥了?”

    罗堂远鄙夷地盯了他一眼:“人家达瓦央金姑娘在里塘都公开宣称是你媳妇了,要不然里塘的头人会丢给你一千壮丁!?只要你敢娶,那些个首尾,四哥儿难道不会伸手帮你料理?”

    张汉皖一挥马鞭,策马赶向河岸,只丢下了一句话:“我得过去了,她一个姑娘家,难保要吃清狗的亏。”

    英华圣道元年,满清雍正元年,六月间。年羹尧遣四川绿营七千,并成都旗营三千,藏兵三千,合计一万三千大军,自打箭炉进军藏地。另有巴塘、里塘和木里等部**四千藏兵随行助战。而这股藏兵,不仅只服从英华龙骧军统制张汉皖指挥,其中三千还是龙骧军本部人马,此般形势,却是英清双方暗中所缔之约。

    促成此约的主事人年羹尧,此刻正在成都府的总督衙门正堂里徘徊不定,显得颇为焦虑。

    “制台,皇上是要动手了,若是制台心志不坚,出手犹豫,之前的努力必将付诸东流,以今上的心性,定会将制台归于允禵一党!一念错,满盘输啊。”

    幕僚左未生满眼血丝地劝着年羹尧。

    年羹尧道:“皇上只是要我亲去大将军行辕佐理粮道之事,如今藏地之事还没有结果,老左啊,你怎么就判定皇上要动允禵了?”

    左未生道:“制台别糊涂了,有南蛮之兵相助,有制台立生死状保胜,皇上还不信藏地不复吗?就是因为此时大军刚动,还未有结果,才要赶紧收拾了允禵,不然真要等到藏地大胜,劳都归于他允禵那时?”

    这道理年羹尧当然懂,但他是局中人,这一去就意味着要跟允禵彻底翻脸,他有太多顾虑,比如说……害怕允禵将之前他年羹尧扶持他的一堆事抖落出来。

    左未生继续道:“讷尔苏已经启程去西宁,说是襄助允禵,却是要去接下允禵的大将军位的!我还料定,召允禵回京祭陵的诏书已经在路上!讷尔苏有八爷党的背景,皇上决然不会让他久持大将军位,说不定这位置,皇上就是要给你留着,如今……就看制台你的决断了!”

    年羹尧闭眼,他还是怕:“你我挟着允禵,曾跟南蛮李肆勾通……”

    左未生顿足:“哎呀我的制台!此时最想跟南蛮勾通的是谁!?不就是今上吗!”

    年羹尧坐回椅子,颓然抚额道:“就怕将来……”

    左未生冷声道:“没有现在,哪有将来,夺得了现在,再说将来!”

    年羹尧终于缓缓点头,接着苦笑道:“南北这两位,就像是个大磨盘,我们这些小人物,就夹在他们中间,终是难以自拔,即便未来是无底深渊,也只能闭着眼睛朝前走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都是国将不国

    第四百五十六章都是国将不国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雍正也是满眼血丝,对形容更是憔悴的允祥道:“那还能怎么着?只能闭着眼睛往前走了!南蛮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可朕那些兄弟们,更是丧心病狂,不能容于一片土地的猪狗之辈!瞧那允禩,皇考陵事百般懈怠,诸事推脱,在朕面前更是不守人臣之礼!推着这一番波澜,居心何等险恶!朕不将这眼前的脏污洗刷干净,又怎么能振作一国,跟南蛮相抗!?”

    允祥劝谏道:“藏地之事,暗中借力南蛮,还有年羹尧过手,朝堂不怎么能看到口可江南榷关之事,形迹太显……”,

    雍正发脾气了:“那是阿玛自己捅出来的窟窿!朕这个儿子,从即位到现在,全是在给阿玛补窟窿!其他的事都好说,这事阿玛自己都批了红,江南票行等了小半年才找上门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人家给朕留了太多宽裕!人之为人,不就讲个信字么?朕践阿玛生前之约,有何不妥!?朕那些兄弟,朝堂那帮蠢货是见着跟南蛮有关联的事就咬,他们真恨南蛮?他们有朕恨南蛮!?朕给他们机会,让他们上战场咬去,你说他们有一个敢应下吗?”

    允祥苦笑,皇上也是憋得太辛苦了。

    雍正骂得额头发热,他确实憋得太辛苦,这江南票行借款事,原本没这么复杂的。

    先帝康熙在一年前的长沙大战时,批了两江总督和江宁织造的题本从江南票行借了一百万两银子,以一年江南五关的关税抵押。现在朝廷没还这笔银子,也没照约定将关税交给江南票行。人家等了小半年,再没耐心等下去,直接找上了分管户部的大学士田从典,田从典把这事拿到了朝堂上。

    这事根底就是笔生意但江南票行背后就是南蛮,就是李肆,这事大家都知道,所以事情就复杂了。

    跟李肆在四”就藏地进兵之事达成协议,表面上是年羹尧经手,背后却是雍正通过茹喜,跟李肆敲定了原则大纲,用心自然是要借藏地大胜,来稳他雍正这位置。

    现在李肆闹腾出的江南票行借款事雍正之前还不知情,等找到这份题本一看,顿时汗透龙袍。当时雍正就暗骂阿玛真是个老糊涂,真还在龙椅上坐着,估计李肆把大清家底都掏空了,都还置若罔闻。

    李肆是怎么起家的?康熙不太清楚内里,可他雍正清楚得很。李肆在英德侩讹分关动的手脚李卫亲身经历过,一五一十作了详尽讲解。见到这份题本,雍正就明白,李肆要对江南下手了。

    李肆答应让开打箭炉一路,允许清兵进藏,同时却附带了条件他的人也要跟着去,表面上是说打探商路,内里的用心,雍正心里有数。这李肆胃口极大,借着这次机会,也要插手藏地事务,即便现在没办吃下藏地也是为将来作准备。

    藏地毕竟跟蒙古关联很紧,而且入藏路不止一条,李肆在四川也只有一支偏师,即便李肆有此盘算,雍正觉得李肆还没那般大能可以在三五年内占走藏地。因此为了自己的大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协议。

    但江南不行!绝不容李肆在江南捣鬼!江南是朝廷钱粮命脉现在已经丢了湖广大粮仓的一半,江南可绝不能出差错。

    最初雍正决心很坚不就是欠你一百万两银子么?即便刮地三尺,也要将这银子还上,绝不容你李肆在江南渗透。

    接着事情的发展,才让雍正明白,这事并非是一百万两银子这么简单。江南票行说,去年年底还钱,那就是一百万,现在已经翻年到了五六月,就不是一百万了,而是江南五关一年的关税,借款约定上说得清清楚楚。

    雍正说,五关一年关税,不就是六七十万两么?你们要六七十万两,不要一百万两,要当这笨蛋,朕也不拦着。

    负责居中联络的田从典苦着脸回报道,这话他早跟江南票行说过,可人家说,一年关税多少,不能由你定吧,难道你说只有一万两,咱们也就认这一万两?所以呢,具体是多少,得由咱们的人去管一年关,收了多少算多少。

    雍正当时气得想笑,说白了你李肆就是要拿下这五关是吧,做梦呢你!现在朕跟你在藏地联手,不等于其他事上就要向你低头,一百万在这,你爱要不要!要逼急了朕,这一百万都没了!

    江南票行回话说,李官家虽然也是咱们东家,但只是东家之一,他要从咱们这拿钱,都得立好字据,别把咱们跟李官家混为一谈。皇上若是龙颜大怒,要毁约,咱们不敢说话,咱们直接找收款公司……强制执行!

    收款公司是神马?

    田从典一解释,雍正太阳直跳,不就是打手么,高利贷商人养打手,这是常识。

    那么江南票行的打手是谁?

    江南票行说,那当然是李官家了。

    雍正心中怒骂,你个李肆,真是二皮脸啊!你好歹也是称帝的人了,找借口图谋江南,也不必投到商人手下当走狗吧!

    虽然听说李肆那边也是内政不稳,报纸上各方人马都在吵闹,但保不定李肆还真有心直接向江南进军,雍正就陷入了是现在死,还是将来死的选择。

    接着茹喜终于递来了李肆的亲口消息,说五关一下全要,你答应了,你的臣子们也不答应,这样吧,咱们从五关一年,变成一关五年,江南票行就只要临清关。

    听得茹喜这么说,当时雍正还真有心抱着茹喜亲上一口,可这念头,很快就被“这家伙可是李肆的女人”这个认识给粉碎了。

    从李肆的新条件判断,他对江南的计划是长期的三五年内应该不会动武,这就让雍正松了口气,同时只要一关,这事在朝堂上也不会有太大阻力。

    所以江南票行借款一事,尽管有些小波折,但总体还是很顺利的。

    可事情在朝堂上走过场时却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帮着雍正当托的田从典提出这个解决方案时,当即被朝臣群体唾骂为国贼,说他跟南蛮勾通,放南蛮势力渗透江南,居心叵测。甚至多人联龘名上书,要雍正把田从典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田从典在康熙朝,就因为有勾通南蛮的嫌疑遭了罪,他就是个背这黑锅的专业户因此他既不是八爷党,也不是十四党,雍正即位,就把他拔了出来,委以重任。

    没想到田从典现在又干起了老本行,当时君臣两人在一片骂声中默默对望,心中酸苦难当。

    这时候十四还没收拾掉老八还得供在朝堂上当泥胎菩萨,雍正无力跟满朝大臣对抗,但又不甘心江南票行借款事遇挫,给田从典降了五级,原职留用,继续“研究”。

    接着朝中传出风声说这事皇上解决不了,另有人能善了,雍正一颗心凉透,这人是谁?廉亲王允褂…

    雍正让允祥四处了解,才得知这风声是老九允裤放出来的,甚至还得知,允裤纠合一帮人就想在这事上发挥,好让允禩把住江南事务,因为允禩带着李煦,跟南蛮李肆在银钱事上关联很深。

    这才有雍正在允祥面前一通怒骂,嘴里这般骂着心中却是另一番骂词:“这大清的天下,可是朕坐着的!难道你们还能比朕在那李肆面前更有份量!?”

    允祥劝雍正国政不能太过注重向南蛮借势,雍正不好对这个忠心耿耿的兄弟说明白更不可能向他漏底说,这个皇帝的位置,都是他借着李肆的力量生生抢来的。现在他要坐稳这位置,内力还没蓄足,不找李肆借势,又找谁?

    雍正压低了声音,再强调了一遍:“现在……只有闭着眼睛朝前走了。”

    允祥低叹一声,接着再道:“十四弟那,还望皇上从宽处置,勿要太伤兄弟情分。”

    雍正点头:“他不闹腾,朕又怎会亏待他?好歹朕与他是一母所出……”,

    允祥似乎放了些心,接着就告退了,他还要去继续忙户部的一摊烂事。去年他们兄弟俩查户部,国库帐目就只剩四百多万两,实际存银却不到四十万两!剩下的全是签着这个阿哥,那个王爷名字的白茶”,…

    眼下春解到库,去年的大军奏销还等着解决,可解送到库的,还混着纷纷扬扬的条子,再这样继续下去,这大清怕是要分崩离析了。

    雍正内心烦躁不已,就想出东暖阁散心,可一出来,满眼红墙绿瓦灰砖,沉沉地压在他心口,更是郁郁不已,心想可不能继续在紫禁城呆着了,还是把早年阿玛赐给他的圆明园收拾一番,当然,得另外组个护军营,阿玛的旧事,绝不能在自己身上重演。说起来,老三弘时,是不是跟允禩那拨人走得太紧了?该好好点拨一下那小子了……。

    思绪正发散间,总管太监苏培盛报:“茹喜娘娘求见……”

    跟皇后乃至各妃娘娘不同,这个只有淳嫔身份的娘娘,来历可不一般,想见皇上就能见到。但到底怎么个不一般,后~宫的人却并不清楚。

    周围的太监侍女见雍正毫不迟疑地点头,心中都说,大概茹喜娘娘另有一套媚人夫,即便是这个冷面万岁爷,也甘之如怡。

    西暖阁僻静书房里,茹喜对雍正说:“李肆送来消息,说”,…他听得皇上处境艰难,有心再帮一把,现在他对岳州没什么兴趣了,如果皇上遣合适之将去走一遭,他就把岳州让出来。”

    雍正本是坐着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两眼放光,太好了!拿回岳州,虽不如平定藏地那般显赫,却也是一桩难得的胜绩,有这桩胜绩撑腰,他对朝臣的底气可就足得多了。

    接着茹喜再道:“同时呢,李肆说,跟皇上您知会一声,他要拿回遵义,这也是在帮皇上。”

    雍正皱眉,这怎么是在帮……

    接着他展眉,这当然是在帮他。因为遵义是早前十四拿下的,现在十四还任着抚远大将军,让南蛮拿了遵义,那是十四的失职,可不是他雍正的。他正好要收拾十四,这又是一桩罪状。

    只是这样一来,收岳州的时机就得拿捏好了,得在拿掉十四的大将军位后着手”…

    雍正正在盘算,忽然一个激灵:“那李肆,国内是不是也出问题了?不然何以如此卖好于朕!?”

    虽然说帮着他在朝堂立稳,也是推动江南票行借款事的解决,但李肆这番姿态,却是明显在向他举免战牌,看来是要专心调理内政了?

    茹喜苦涩地一笑:“贱妾看不懂,若是以报纸看,南蛮天天都在出事,天天都好像国将不国……”,

    雍正恨声道:“此番那李肆,最好是真正的国将不国!”

第四百五十七章 再见钟老爷

    第四百五十七章再见钟老爷

    北江上,帆影连绵,高桅大船在江上络绎不绝,来往相错,其间还夹杂着瘦小快蛟船,后甩着细白浪花,在大船间隙里缝插针地钻着。

    江岸边,田垄密布,却少见稻田,各色菜田、鱼塘、蔗田铺开,将大地点缀得缤纷异彩。偶见数十户人家聚为一村,青砖灰瓦,炊烟冉冉,跟繁闹的江上风景动静相衬,好一派诗情画意的景象。

    就在这小村里,正有人用着昂扬腔调诵读着文章,却不是四书五经,而是逸闻时事。

    “康熙五十一年,南海县上则税田亩价不过十两,至今朝元年,已涨至二十八两!失田之民,再无田耕,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东莞附近地价三年涨十倍!卖家依例找价,遭东莞机械公司护卫毒打,投告区正、县通判,都云卖地经官府过契,已是绝卖,错在卖家,不予公告。还言东莞机械护卫有伤,没有投告卖家伤人已是尽善。找价为百年惯例,官府不扶弱者,纵奸行凶,岂非世理颠倒!?”

    “阳江县海巡勒渔户每船巡钱,各乡正同告,县典史称此乃明清旧政,本朝起县乡公局时并未议裁。渔户聚千人闹县衙,警民各伤无数。阳江知县已被停职待查,司会肇庆知府一并查判中,有司称,巡钱是否裁革还需待县乡公局重议,鼓动渔民闹事,及殴伤公人已是大罪。”

    村子中间的平坝里,一个中年儒衫人正满腔愤慨地读着,却被一个农人打扮的老者打断了。

    “张先生,为何你总是只念《正气》和《正道》?咱们更关心《工商时报》上的价目消息,还有《英华通讯》里皇上又颁了什么新政。”

    其他农人纷纷攘攘叫了起来,神色多有不屑和恼怒。

    “是啊,田价涨了不是好事么?换在康熙皇上年月,丢了田还没得说,可现在这圣道年月,没人逼没人抢的,还有两分四厘青苗贷钱帮着,这都能丢田的,那就是混吃混喝的赌棍酒徒,这还能怪谁……”

    “找价是老例没错,可都绝卖了还去找,那不就是二皮脸么?被打了那是活该!”

    “巡钱裁不裁,不先去找乡里公局,让局董老爷们说话,直接去冲县衙做啥?我看那些渔民都是傻子,不知道该怎么跟局董老爷斗,被局董老爷当刀子使了!哎哟!杨老爷,咱说错了,咱忘了您老人家也是局董……”

    那老者一巴掌拍在那个念叨该怎么跟局董老爷斗的年轻人脑袋上,惹起大家一阵笑声,接着老者看向中年儒生:“张先生,你也是咱们乡里蒙学的先生,还有从九品的官身,吃着朝廷俸禄,怎么就专捡朝廷的不是说呢?”

    那张先生恨铁不成钢地道:“既然有不是,身为读书人,那就得说!这里是韶州府,是龙兴之地,此般情事当然少,可其他地方,虽说不上民不聊生,却也是处处污弊,再这样下去,这圣道元年可就要成英华末年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满是恼怒:“我说快嘴张,康熙年月你倒是乖巧得很,到这圣道年月,你倒成了忧国忧民的义士了?”

    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汉子走了过来,斜背着一个大皮包,身姿挺拔,每一步都像是丈量土地似的格外整齐,那杨局董和农人们都起身打着招呼:“刘驿正!”

    乡里驿正是正八品官,比乡学里的从九品教书先生高了三级,张先生也不得不站了起来虚虚一拜,嘴里却道:“本朝既开言路,就要容得我们读书人说话。”

    刘驿正哼声道:“咱们这一国的情形,从你嘴里说出来,竟是比康熙年月都不如,说话也得摸着良心说吧!”

    张先生滞了一下,挥起报纸道:“这上面的事情,总不是假的吧!?”

    刘驿正和杨局董等人都没话了,当然不该是假的,否则门下省的新闻司早去找这些报馆的麻烦了。

    张先生有了底气,接着道:“在某看来,这圣道年月,还真是比康熙年月难过!别的不说,康熙年月,每亩地钱粮不过四五分,现在呢?地银就是四分,种稻谷三分,要改鱼塘、菜田、蔗田和茶田,要纳到五六分甚至一钱!这是横征暴敛!别说康熙年月,崇祯年月都没这么苛酷过!”

    杨局董嗤笑道:“你这读书人,不经农事,胡乱掰乎!不管崇祯还是康熙年月,每亩地四五分的钱粮,不过是朝廷的税,加上县里的杂派,怎么启航更新组提供幽灵威武也得到一钱以上了。现在收的钱粮,是什么都算在一起才这些钱!地银分九等,地差的少交,种啥东西也分九等,种便宜物也少交,论的就是公平。”

    有农人帮腔道:“张先生,你是前朝秀才,靠名能免役钱,少交钱粮,现在得跟咱们一起交了,就瞧着这事不舒坦是吧。”

    张先生梗着脖子道:“本朝士绅官商一体纳税,此乃千古善政!张某绝无诋逆之心!张某只是为尔等小民抱不平,怎么还来这般污损之语!朝廷征钱粮如此下力,税网眼密,就无多少民人喘息之地,官老爷若是手一滑,那就是千家哭号之祸!”

    刘驿正道:“杨局董刚才也说了,这地银和物银分得这么细,是为一碗水端平,公平能到人心,朝廷和官府自然要下大力气,可没人怎么下力气呢?那就得多养人,这也是无奈之举。再说朝廷也不是光养活收税的。你一个教书先生,都能得个官身,吃朝廷俸禄,这俸禄不就是从民人手上收的税钱么?”

    张先生依旧摇头:“张某就是食朝廷俸禄,才忧心朝廷之事。就说咱们曲江县,田物银子就收了三万多两,地价虽不如东莞南海腾贵,却也是一年涨三四成。如此下去,农人一旦失田,生计全无着落……”

    杨局董和农人们都沉默了,不止地价暴涨,现在稻谷价钱也低,他们都是种其他价高之物过活,日子还算过得舒坦。可一旦有个什么意外,不得不卖田维生,虽说地价贵,能多得银子,可再要买回来,那就没指望了。

    “那有啥,湖南、广西、云贵,地价可便宜呢,甚至还有南洋,去了就送田,哪里不能过日子!?再说了,没田就过不了日子?佛山东莞的技工,一月挣得比我这个驿正还多!”

    刘驿正的眼界倒是开阔,农人们却都苦笑,谁愿意离乡背井啊?而那什么技工,他们只有一把子力气,又哪里干得?

    杨局董也叹气道:“张先生也说得没错,我看眼下很多乱子,就在这地价腾腾向上涨,咱们有田,心中不慌,那些没田的,或者卖了田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刘驿正道:“那是外省人抬的!买田置产才能在咱们广东省落籍,咱们广东一乡就有蒙学、医院,还能凭着田产推局董老爷,跟官老爷也离得近,说话径直就到了官老爷耳朵里。湖南和福建人从年初到现在,可是蜂拥朝着咱们广东而来……”

    另一农人道:“不止是外省人,广州甚至南洋的商人老爷,手里捏着大把银子,也到处买地。去年从广州来的钟老爷找过我家几回了,就看中了我家那二十亩水田,不是咱们有正老爷,哦,刘驿正也帮了忙,镇着那钟老爷不敢下黑手,换在康熙年月,那田早被钟老爷给抢走了。”

    说到那钟老爷,杨局董怒哼了一声:“那钟上位不知哪来那么多银子,咱们这乡的何巡检也跟他勾搭到了一起,听说他还买通了县里的李典吏,又在乡里修路架桥捐蒙学,我老杨头的局董,今年怕是要被他给夺了。”

    农人们都嚷了起来:“怎么也不能让一个外人来给咱们传声,今年咱们乡公局,总得保住杨局董!”

    话题转到那钟老爷,正议得热闹,一队灰衣巡警急急奔过,小村一阵鸡飞狗跳。刘驿正瞅见了熟人,高声喊道:“马大鼻子,出什么事了!?”

    带队的巡警班头远远应了一声:“莫家庄出事了,佃户闹租,跟地主雇的游手打了起来,听说已经死了好几个!”

    刘驿正朝着那马班头的背影继续吼道:“莫家庄的地主!?谁啊?”

    马班头的话音悠悠飘来:“还能谁啊,那个从广州来的暴发户钟上位呗!”

    莫家庄,两群人正厮打一处,锄头棍棒纷纷扬扬起落,怒喝呼号声里不断蹦出惨呼哀嚎。远处一个绣绸长衫,戴着明时员外帽子的胖子,在家人游手的簇拥下,还在尖声叫嚷着:“打!打死了活该!是他们挥着锄头找上门来的,咱们是……自卫!对,何巡检说过,是自卫!”

    厮打的人群中,一个年轻农人怒声道:“钟上位!你设局骗走我们的田,还逼我们担田物银子,你不得好死!今天杀你,是为民除害!”

    隔着十来丈,钟上位得意地笑道:“设局!?分明是你们不愿去官府过契,这地既然名头还是你们的,那田物银子就得你们缴了!至于地租,六四是本分,五五是人情,钟老爷我守本分,又有什么错!?你不找局董,不找正,不去打官司,却蛊惑佃农,聚众杀人,邓小田,你死定了!”

    邓小田悲愤地喊道:“局董跟你都是一伙的,官老爷也跟你们狼狈为奸,你还虚情假意说什么打官司,我邓小田这条命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取了你的狗命!”

    钟上位瞧着远处一群灰衣人奔过来,笑意更为灿烂,拍着胸脯道:“我好怕哦,我好怕……”

    邓小田从背后扯出来一把长家伙,就朝钟上位瞄了过来,钟上位肥大白脸一呆,然后抱起了脑袋,大叫出声。

    轰声响动,钟上位趴在地上,满脸鲜血,背上压着一个双目圆瞪,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游手,胸口一个枪眼飘起一缕青烟。

第四百五十八章 前路通往何处

    第四百五十八章前路通往何处

    日沉月转,地上的血迹渐渐干涸,两日后,莫家庄外,或绿或红一群官员聚在了事发地,外圈一层蓝衣卫军,一层灰衣巡警将大群围观者隔开。

    “圣道元年六月二十二日,曲江县莫山乡莫家庄,佃农作乱,袭殴地主钟上位,主首人持火器伤人,佃农死三伤七,钟家所雇游手死一伤四……”

    郑燮用硬笔在本子上急急而就,此时他已升翰林院从五品检讨,官服换作了红袍。之所以人在韶州,是被任命为韶州观风使,协助府县主官行政,算是外放地方官的实习。他们这些翰林也要散馆,但跟明清不同,散馆后连知县一职都得不到,会视兴趣和能力,分发到府县下各实务部门。

    郑燮跟大多数以前只埋首圣贤书的翰林一样,一时还没确定方向,只能跟着主官办事,同时向都察院和通政司提交事务报告。而他是恩科状元,待遇不错,分派到今上龙兴之地的韶州府,跟在韶州知府程桂珏身边。

    程桂珏是云贵安抚使程映德的族弟,以谨行勤勉著称,自阳江知县转任韶州后,协调各县事务,已颇有官声,此刻正负手听着曲江知县的汇报。

    曲江知县道:“主首人邓小田,在此行凶杀人后,裹挟二十多名佃户南逃。在十里外偷袭巡铺,打伤六名巡警,夺走火枪两支,腰刀六柄,之后再无形迹……”

    程桂珏道:“本府已行文韶州卫军,将此伙贼匪列为巡察重点。翁源、英德、南雄三县巡警也已紧急设卡缉查。你县要务,是盯紧这伙贼匪的亲友,防着他们再兴波澜。”

    “此外,你县要将此事来龙去脉,细细告于各乡镇区主薄、巡检和法正,只述事实,不可定论,不可臆测,以免宵小之辈煽动人心,借机生事。那些报纸快手,也得盯牢,他们要访随他们访,但访了谁都得记好了,备着日后御史弹劾时对质。”

    接着程桂珏叹气:“这些都还是小事,关键是此事根底,你得下力查清了。”

    曲江知县满头是汗,惶恐不已,这话说到了他心底深处。本朝大兴圣治气象,可在皇帝龙兴之地,却跳出来一伙乱民,那肯定不是皇帝的错,是地方官的错。身为知县,协调一县各方和谐相济是基本职责,所以只要出了这事,他就得担责。但到底担多少,就得看此事的性质。

    程桂珏说话很快,郑燮凝神静气,运笔如飞,勉强将他的决断记了下来,听到最后一句话,郑燮心中一动,插嘴道:“府尊,此事容郑燮一同探查。”

    他是观风使,有此权力,程桂珏点头,曲江知县也忐忑不安地向郑燮行礼。有观风使在,都察院的御史也难在他处置此事的首尾上弹劾,可这也意味着,查出什么跟自己有关联的地方,他也难以遮掩。

    莫家庄里,钟上位家中,事主钟上位一脸冤屈。

    钟上位真觉得自己冤屈,就他而言,人生已是风雨坎坷。数年前在英德落难,妻儿皆亡。抛掉英德家产,跑到广州当寓公,却不想同乡的穷苦小子李肆竟然翻身而起,成了广东之主。

    他跟李肆有嫌怨,也有故交,想着李肆该不会跟他这号小人物计较,就没朝其他地方跑,而是安心倒腾起了生铁生意。靠着门路熟悉,几年下来,竟然又积攒出了几万两银子的家产。

    此时在广州单纯作来往生意,空间已经被那些联合起来,以公司席卷产销两头的豪商压榨一空,钟上位有心回英德,可英德一地早被满朝权贵把持,昔日乡巴佬们个个鸡犬升天,非他钟上位所能插足。只好转到曲江,买地置产。

    钟上位不仅熟悉生铁生意,当年更是以田地起家,其间诸多门道,即便是新朝立起,细了法网,他也心中有数。不过半年,就置下了十来顷田,还以白契握住了十多顷田。新朝虽然强调不在官府过契,田亩买卖就不认可保障,钱粮也不会认民间自定的白契。但不少民人对此没有认识,依旧照着过往,直接以白契来往。

    借着这个空子,他不仅压榨着不少民人卖了田地,还将钱粮压在他们头上,而且还是分完田租之后再算钱粮,这般生意做下来,银子虽然不如工商来得快猛,却是稳稳当当,省力省心。

    钟上位不觉得自己有错,第一,他没有违法,这般路子,都是刻意笼络了当地法正,得他明确释法后才行的,要怪就只怪那些民人,总怕跟官府打交道,不愿过契,官府自然也不会在这事上帮着他们民人说话。

    第二呢,不是他一个人在这么搞,不少外省人,以及从广州等地退出来的商人,也都开始这般经营田地。对他们来说,工商再旺,总是虚的,不购田置产,那还能叫人么?而要购田置产,现在新朝钱粮分田银和物银,梳理得极细。不是自己种,总是难以谋到厚利,那么想办法把这田物税转给佃户就是理所当然了。

    即便是转了田物税,地价这么高,田租上再压压那些佃户也是合情合理嘛,反正他们以前没得田耕就没得饭吃,现在田地这么贵,更是没有活路,再吃些亏,只要能活下去,大多还是要低头的。

    跟众多将银子转投到田产上的外省人和商人一样,钟上位觉得自己比康熙朝时奉公守法得太多。却没想到,还是有佃户跳出来闹事了。新朝跟康熙朝比,皮面上抹得光鲜,律法也确实宽减了很多,但法网更密。不用他钟上位活动,那邓小田聚众闹事,已是死路一条,更不用说他还袭击官差,这可是韶州府今年来少有的大乱。

    所以当那位年轻的观风使老爷,跟着知县老爷一同问讯钟上位时,觉得自己这个受害者还被审问,钟上位满心冤屈。

    “小人哪里是哄骗?他们卖田给小人,小人要他们去官府过契,他们死活不愿白契上写着税钱他们自理,我收他们六分租,这租子是高了点,但也是他们自愿嘛,又不是小人强逼。”

    “年初卖的地,到年中地价涨了三成,他们觉得卖亏了,又来找价。契上分明都写了,即便要找价,也是越年再找的,这些人就是刁民”

    “为什么不让让?让了他们,小人其他地让不让?其他地都让了,小人不是亏了么?小人买这地,难道是为供养他们?地价这般高,小人总得想着自己的本钱吧?”

    钟上位姿态谦卑,可满口商道,郑燮和曲江知县都没话说。本朝工商立国,讲的就是信和理,就这两字上说,钟上位确实没做错什么。

    深查下去,勾结乡里巡检,威胁那帮佃户,收租时在斤两上作假,还四处行贿,谋求乡里公局局董,这些小动作是免不了的,也算不上什么大罪,但凡心性狭冷的地主都是这样。

    跟着曲江知县查了几日,邓小田事件的起因也基本厘清了,郑燮就回了韶州府城,向程桂珏汇报。

    “曲江知县在此事上有督察地方不严之过,也只是小节,钟上位虽有贪吝之行,在田契上哄骗无知小民,但法理上却难以惩处他。所以整件事情的性质,就是邓小田因事杀人,蛊惑作乱。”

    程桂珏很利索地下了论断,当然,这只是他向法司递交的汇报,此案由法司直管的曲江县通判管辖,而此时邓小田还没抓捕到案,会怎么宣判还不清楚,程桂珏只是判定此案跟官府作为有多大关系。

    郑燮很难接受这个结果:“此事官府无错,钟上位这地主也无错,只有邓小田等佃户有错。就杀人之罪而定,这确无争议。但根底不是钟上位贪吝,才逼得邓小田愤起的吗?”

    程桂珏叹气:“钟上位虽然贪吝,可于法无罪,要说谁真正逼迫了邓小田愤起……”

    郑燮心头沉重:“那就是外省人和商人推高的地价。”

    程桂珏摇头,递给郑燮一份报纸:“真正要担责的,是咱们官府,是……今上。”

    郑燮看着手里的《正气》,版首一行大字赫然醒目:《工商食国》

    不仅标题,内容都依稀熟悉,恰似一两年前,人心大论战时的旧文翻了出来。唯一不同的是,这篇文章是以事实说话,广东地价比康熙年间普遍高了三四倍,而粮价却跌了两三成。逼得广东农人纷纷转种其他作物,由此负担的田物税也增加了不少。很多农人不谙新物种法,纷纷赔亏。还有一些作物,比如甘蔗,又因产量过大,蔗价暴跌,也亏赔无数。

    “广东一省,破家农人累以巨万,虽抛田产得银,却坐吃山空,无谋生之技。外省及本省工商携银山而入,不止地价爆涨,百物皆涨。朝廷还颁矿令,更引得巨资买山置野,毁田停耕。此时种种,我辈读书人早有所见,早有所言,奈何朝廷誓言工商,不论农稼,事到如今,此国去处,又将是何般面目?”

    虽觉此文有些夸大,经了邓小田一事,郑燮读来,也觉不是全无道理,心中更是烦乱。是啊,早就说过,兴工商有百害,今上之前能多听一言,行事谨慎一些,多收束工商,也不至于出现眼前这般乱象。

    程桂珏道:“文人言总有夸大,现今失田之人,还是有太多去处。工商不论,周边各省,乃至南洋,都有鼓励移家置产的举措。朝廷如今有钱,府县也有钱,都在大兴土木,百物价涨,也跟这些大事有关。”

    郑燮忧虑地道:“终究是一番动荡,怕的是原本伏于暗处之势趁乱而起。”

    他嘴里没说,心中却道,这《正气》,还有那专门揭官员底子的《正道》都是之前所谓的“圣儒党”,现在朝野统称为“儒党”,现在又趁势在鼓吹抑工商兴农,当然背后就是尊儒。而之前的“三贤党”,现在占据朝堂一半势力的“贤党”,会不会趁乱向今上要权柄?白城学院一派,外加今上以《三论》而行于朝野,已成一学的“道党”,由今上亲掌,又会如何反击,这三党在此形势下的争斗,还不知会剧烈到何等地步?

    程桂珏见他发楞,摇头道:“此时已非彼时,就看这《正气》,也不是在说恢复旧治,而是在向朝廷呼吁重视这般乱象,这时势已难回头。”

    郑燮道:“就如此文所说一般,大家最怕的,是不知前方通往何处。”。

    更多到,地址

第四百五十九章 都被逼上了梁山

    第四百五十九章都被逼上了梁山

    英德县象冈镇外一处破庙,十多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看着一今年轻人在庙子里踱步,他们眼中满是绝望和挣扎。

    “四处都有官差,咱们该往哪去?”

    “邓哥,自首吧,咱们都替你求情,怎么也要保你个不死”

    “这一朝的官老爷总比康熙年月的守规矩,还有局董和小御史帮咱们穷苦人说话……”

    沉默没持续太久,汉子们纷纷出声劝着,这帮人正是以邓小田为首的闹租佃户。在曲江搞出入命后,仓皇南逃,还抢了一处巡铺,靠着熟悉山路逃到了英德象冈,可卫军和**四面围堵而来,接下来该往哪里走,连邓小田都失了方寸。

    听得同伴这些话,他怒吼道:“天底下官府和富贵老爷都是一家!怎么可能为咱们穷苦人说话!?你们都忘了,那何巡栓不就跟钟老爷串通一气,三天两头来找咱们麻烦!?”

    几天来风餐露宿,饥渴难当,人心早已惶乱,邓小田这话终于引爆了众人怒气。有人愤声道:“官府跟富贵老爷是一家,但终归还是要讲规矩的!为什么跟咱们一村的其他人没遭这么多罪?不就是你图着卖了田还可以找价,推着大家不去官府过契?”

    另有人也道:“是啊,反正那田名分还在咱们手上,去找正,甚至去找咱们村的局董老爷,帮着对付那钟老爷不也是办啊你又非说他们全不可信,还要卖了咱们”

    邓小田几乎气炸了肺:“怎么又成我一咋)人的事了!?是谁一听要去官府过契,要交五厘契钱,就都不愿去的?是谁做生意亏了银子,最先开口要去找价的?”

    又有人跳起来道:“可没人想着要闹出入命吧!你干嘛非要带着火枪去呢!?”

    庙子里吵嚷声不断,然后被一声惊呼打断:“官差来了!”

    邓小田一挥手:“走!东面是山路,还有机会甩掉!”

    可没人响应,片刻后,众人递过来腰刀、粮食,一人道:“邓哥咱们不想跑了,咱们没有杀人怎么也得不了死罪。可咱们也不是无耻小人,绝不会卖了你的形迹,你赶紧走吧……”

    邓小田朝地上吐了。唾沫,匆匆转身而去。

    邓小田觉得,这世道太坏了,如果还是康熙年月多好,辫子不辫子有什么打紧?关键是有饭吃。

    康熙年月,他靠着自家几亩沙田再佃种十来亩水田,日子还能过得去。

    可到了这圣道年月,他的日子明显不好过了,因为他只会种番著和稻米。但这时候的广东,北有湖南米,西有广西米南洋米也如山一般地运来,粮价一跌再跌上好的曲江稻米一石才卖五百文。

    如果只是粮价跌了还没什么,反正柴米油盐,还有棉麻布什么的也都在跌价涨的都是跟他们民人不相干的稀罕物。往日他们这些小民都不怎么碰银子,直接用粮食换其他东西,日子都能过下去。

    问题是现今的官府收税都收银钱,不收粮米,虽然县里常平仓还用六百文的价钱收本地税粮,可定额有限,那些仓官们压秤头的习惯也没改,逼得他们只能找粮商卖粮,能卖到四百文就算是谢天谢地。

    按说完了钱粮,日子还是比康熙年月宽裕,可地主老爷们纷纷提了田租,手头就攒不下余钱。其他村子有门路有手艺的人都发了起来,砖屋一进进的起,他们自然看不过去。改种其他田物吧,他们不怎么会,又怕被官府定了更高的田物银子,就纷纷卖了田,也学着倒腾生意,当然是赔了。

    都是这个朝廷的错,都是商人的得……

    邓小田总结自己的遭遇,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朝廷……坏透了!”

    逃到了佛网,在山里遇到一帮山贼,靠着身上的火枪腰刀,外加他的遭遇,邓小田也入了伙,闲里问到他们为何落草,山贼的头目恨声骂道。

    原来这十来个山贼本是绿营军户,按说新朝对绿营颇多安抚,留了很多驿卒、**和官府公差的位置,饷钱倍于往常,绿营又都是本地人士,怎么也不至于落草。

    仔细打听,才知道这帮人原本在佛网混得很开,身上背着不少案子。新朝立起,网细密,他们这种人既不习惯那种规规矩矩的日子,又怕往日案子被本地人揭了出来,干脆逃到山里,干起剪径的勾当。大道都不敢剪,只好守着偏僻山道混日子。

    “为什么不去南洋呢?去了就是二十亩水田……”

    邓小田跟这帮山贼混起了日子,才混了几天,在山道上拦着了一个商人,那商人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劝起了他们这帮山贼。

    “不能信商人的!”

    邓小田劝着山贼,可山贼头目却另有想,听说商人还能帮着解决身份问题,一路都不会有官府留难,山贼们都动了心。

    “他们肯定是被商人卖了……”

    邓小田逃了,这个朝廷就是商人的朝廷,怎么还可能信商人呢?再说南洋那地方,蛮荒之地,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还想着过日子,真是做梦。

    他准备去投潮洲的远亲,从佛网继续往南,人来人往如海潮一般,卫军和**的盘查漏洞太多,被他躲了过去,一路就到了东莞。到了这里,基本是不太可能被抓到了,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邓小田刚进东莞的时候,就感觉整个广东的人都挤在了城里一般。

    昏头昏脑间,他的腰包也被人摸了,只好循着路人的指引,去了“力集,找活,被一家木行挑中当了力夫。

    工作就是给木工打下手全是体力活,一月一两八钱银子,一旬就开一次薪。听起来还挺高的,邓小田最初很高兴,暗道可以在这里挣些银子。

    可没想到,第一旬干下来,东家跟他一算账,吃住外加上工号衣,还有这那犯了规矩扣下来的,他只到手了几十文钱。这让邓小田又一次坚定了他的认识商人都是恶贯满盈的罪人。他一天干七八个时辰,睡的是猪圈一般几十号人挤在一起的货仓,吃的也都是稠粥咸菜,根本不把他当人使唤。要知道在乡里,给地主老爷当长工,那也是地主老爷吃啥,他们长工就能吃啥,甚至旬日还能加肉。更不用说还没这那的繁琐规矩押着。

    他当时就决定不干了走人,东家拉住他说你签的是长工的契,不干了可以,照工契上的规定,赔三倍月钱。

    邓小田傻了眼,这契他也知道,但根本没当事给人干活,大家合不来一拍两散,哪有做工还赔钱的?

    东家说,咱们木行作的是精细活很多门道都跟“专利,有关,你在我这就干了一旬就跑,谁知道你是不是专门来偷师的?就为这个,当初才要立契,至少得干满一年。你要毁契,那就去坐班房!

    邓小田被吓住了,怎么也不能被官府拿到,只好在木行护卫的监视下,继续劳作下去。

    可没几天,好心工友告诉他,他是被东家骗了,他这种旬日开薪的人只是短工,根本没必要立什么长契

    邓小田暴怒,天下乌鸦果然是一般黑,他本想打倒护卫,一走了之,可觉得不能太便宜了东家,就想找东家算账。工友告诉他,这事可以找西家行帮着讨还公道,虽然西家行大多是技工,但总是要帮着工友们说话。

    找到西家行的工友时,这帮人正在热议东莞木行东家联行下的技工长契行约。木行的东主正头痛木材成本飞涨,四处压缩开销,就把脑筋动到了木行的技工身上。

    木行的技工大多都是东莞机械学堂里学过的,有本事有学问,木行给他们的工钱可不少,而且每年还得涨,动不动还要木行的份子,木行东主对他们既爱又恨。

    木行东主们联合起来,想给技工们定下限制,比如三年才谈一次涨不涨工钱,而且还想规定,跟东主们起了冲突的技工,出了这家木行,其他木行就不能再雇他。如果技工要自己开木行,东主们就联合运销商人抵制。

    邓小田当然不清楚这番背景,他以满腔怒气和充盈的战斗精神,感染了西家行。西家行决定,全力支特邓小田带着力工们闹事,当然,这事跟他们技工没关系……

    不知道自己被当了刀子使的邓小田,鼓动起工友来,冲击木行,打砸抢烧,酿成七月间,应天府治下最大一桩民人闹事案,十多家木行被毁,数十人死伤。而邓小田的底细,也终于被查了出来。

    “邓小田,你逃不掉了!”

    东莞城外荒地里,被上百名**围住的邓小田,眼中满是疯狂的怒芒。

    “我也不想逃了!这个朝廷,是骗人的!什么民约,什么君宪,全都是骗人的!”

    此时的邓小田,已经知了不少时事,大家嘴里经常念叨的“好皇帝”在他看来,就是个大骗子。

    “老子反的就是这个朝廷!”

    他将一面太极团龙旗点燃了,此刻才是晨时,**身后,是无数围观众,其中还有不少捏着小本本和硬笔的报纸快手。

    自曲江闹祖案起后一个月,邓小田终于被抓捕到案,但此时他身上又多了一桩东莞木行案。而在《正气》的报道里,邓小田是新朝治政的一个牺牲品,在《正道》那充满煽彩的文字里,邓小田是敢于反抗一切恶政的英雄。

    黄埔无涯宫,严三娘匆匆步入肆草堂,她一身劲装,脸颊正透着一层粉红晕光,既有刚才练拳时的气血涌动,也有自内心而起的恼怒不安,手里还捏着几份报纸,每份上都能看到“造反,两字。

    还没走进肆草堂,就听李肆在说话:“来不及了,火候不足,也得开闸了……”

四百六十章 虽是无奈,却也是故意

    四百六十章虽是无奈,却也是故意

    严三娘止住了脚步,就听另一个声音道:“莫家的人倒是好找,可黎家顾虑太多,总以为咱们的人是郑家派去试探他们的口备远方案也定好了,就是用军情司的黑猫口只是天地会在主持这事,白猫的调度隔着一层,行动变数太大。”

    说话的是范晋,又一个沉冷嗓音道:“名份能拿稳最好,拿不稳也没什么,无非是咱们军人多流血。此事不止是外事,更是内务,再不动手,那头怪兽就要吃掉咱们的根基了!”

    这是贾昊,严三娘柳眉一挑,这家伙不是该在湖南前线么?怎么悄无声息地回了广州?还有,这说的是什么事?阿肆这家伙,不赶紧解决眼前的麻烦,在神神秘秘鼓捣什么?

    彭先仲的声音响起:“现在的确很危险了,应天府上月的地价平均又涨了两成截止到上半年,全省过契的田地买卖高达两万多顷,六月比五月涨了一千多顷。算上城镇地面,今年上半年,就有近三千万两银子摁在了土地上,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全年估计得到八千万两,这还不算白契买卖。按照神通局的曲线图追溯,这是康熙五十一年的十凡倍!”

    接着是顾希夷的话音:“地方还在推波助澜,虽然朝廷令是置产购田都可以入籍,而且在城镇置产还有优惠。但城镇地产租子很难提上去,相比之下,置田更方便,收益更多,也更符合传统,所以地方更鼓励置田入籍口还有另外的好处是,可以瓦解地方宗族把持公局的形势,还能让购田人出资支特乡下道路、蒙学和医院的建设,这关系着地方主官的政绩。”

    再是刘兴纯的声音:“我看这入籍之事,是不是停一下?上半年广东刑案就有上万起,其中命案两千多起,十人以上群体案六七百起,更不乏邓小田那种给儒党送口实的大案口田价高到这般水平,失田人即便只有百分之一作乱,咱们这一国都是动荡不安。”

    彭先仲道:“入籍之事不能停,这是唯一能化解工商总会顾虑的路子。将湖南、福建、广西和云贵处的商人富坤尽量吸聚到广东,让他们跟工商总会的步调一致,这样才能更稳稳把住工商总会。”

    另一个沉稳嗓音响起,还带着点满清官老爷的腔调,这是李朱绶口他道:“工商是把住了,但农人怎么办?柴米油盐的价倒是保得很稳,怎么也不会大乱,可现在朝廷言路大开,往日那些个埋在深处的脏污之事,全被儒党翻腾出来做文章口朝堂里贤党三天两头找我,眼见是要丢开我,径直上书大言国是,掀起一场新风波了。”

    又一个苍老声音响起,严三娘想了好一阵,才想起这是门下右侍中杨冲斗,这老头道:“陛下立新国,开华夏新气象,一番动荡自是免不了的,之前是在国政和朝堂上,现在这番景象,只是余势及于乡野口虽说不足为虑,但本朝网细密,官府也下到了乡里。善政自是泽民更深,可官府若有情弊,也害民更深。若是不在吏治上下足夫,怕绵绵祸事,接距而至。”

    李肆道:“杨老说得好,借着这股势头,不仅要让都察院真正进入角色,还要让新闻司导引报纸朝吏治上挖。同时呢,叔叔你该引着贤党在县乡公局上下夫,贤党不也是倡乡约的么,这番局面,就该推着公局出来多承担一些。

    “至于入籍之事,虽非地价推高的主因,也值得重视。一方面要调理广东各县的政策,另一方面,周边各省的官府下乡之事也可以尝试启动,至少是放出风声,缓解一下广东局势。而真正要解决这个问题,这一阶段,就得看开闸行动了。”

    严三娘不好再“偷听”下去,就到了别处休息,待得这临时国务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她才又进到置政厅。

    “娘子好气色,就是练拳别太使劲,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见到严三娘一脸红扑扑的,李肆嗔怪道。安九秀年初诞下了第二位公主,现在满朝目光都投向再度怀孕的严三娘,指望她能诞下第一个皇子。

    严三娘没好气地道:“你啊,还是少担心点妾身肚子,多担心点自家江山吧!”

    把报纸朝书案上一丢,严三娘道:“看吧,这才是圣道元年呢,都有人学你造反了。

    见严三娘柳眉紧蹙,李肆心中浸着暖意,也不顾升职为肆草堂文书的六车小丫头就在身边,将严三娘揽入怀中,低声问道:“是真担心夫君的江山呢,还是担心夫君忘了昔日对娘子的承诺?”

    用手轻轻抚过李肆额间的皱纹,多年前,在李庄听涛楼下,李肆允诺让这个世界再无苦难的情形涌上心间,严三娘笑着微微摇头:“妾身早不是那时的无知小女子了,若再回到那时,你可再哄骗不了妾身口这天下世事,哪有绝无苦难的,只能是一点点变好。”

    然后她调皮地拉拉李肆的小胡子:“若不是见这世间在你手上正在变好,妾身早就带着女儿云游四海,再不理你这暴君了。”

    接着她脸颊上涌起忧色和不满:“可这番麻烦,不像是在沙场上对阵鞋子兵,阿肆啊,你喜欢一个人担着这些烦恼,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到底是要怎么化解?”

    李肆摇头:“化解!?这番情形,本就是计划,中的……。”

    见着严三娘眉头挑了起来,赶紧笑道:“是不是在想你家夫君我,真是个不顾农人生死,只想着为工商谋利的暴君?”

    严三娘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催促着他赶紧老实交代口见她没有深究这句话,李肆心道,他的确要顾农人生死,但跟工商之利相较,农人却是担着生死,到底他维护哪一面,不言而哈”,…

    广东地价暴涨,不过是历史必然。在他前世历史里,广东地价在百年内也在暴涨。南海番禹顺德等县,地价在雍正年间最高不过十来两,而到了嘉庆年月,上等田甚至有八十八两的亩价,扣除通货膨胀因素,也有数倍涨幅,这是工商兴旺后的必然趋势。

    除开必然趋势外,还有李肆刻意的推波助澜口一方面他借相对成熟的商路,不断打压粮价,一面借入籍、过契等事,纵容甚至鼓励工商将银子转入土地。这是一番清洗,求的是消灭广东一省的粮食产业,推着农人向经济作物转型。有湖南、广西、广南、遣罗,乃至正在开发中的南洋稻米庄园支撑,广东不需要再自产粮食口土地和人口都要从低水平的经济层面摆脱出来,为迎接工业时代而作准备。

    另一方面更关键,这也是工业还未腾飞时的无奈之举。这凡年下来,工商通畅,豪商满地,他们也必然要去买田置产。

    眼下工业方面还没有获得技术上的突破,无吸纳众多资本,也只能让工商去吃农田。不让他们吃,他们就会去鼓捣舍融口去年所发的国债,现在已经在地下形成了一个证券市场,若是没有土地这个出口,银子都扑到证券上,接着的期货、股票一类新鲜玩意,绝对会被这帮富得满身发痒的商人们鼓捣出来。

    舍融必然要兴盛,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连工业体系都没拔起来的现在口所以李肆在这方面卡得很死,用银行、投资公司和票行等各方力量把堤坝筑得高高的。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问题,也可以靠地价推高这个手段来进行化解,比如现在广东治下,官府下乡和县乡公局推动的最大阻力地方宗族,这些宗族把持着大量土地,还是儒党最中坚的支持力量口英华扫荡了清廷在广东的管制,却还没在乡村间深入,这些宗族虽然无在英华国政上凝聚为强有力的反动力量,却在地方政务上占着举足轻重的份量。

    最明显的是顺德县,个县有四成土地都是族田!由此吸纳的人口和责本,就难以转入国宗体系里。在这种格局下,朝廷今,官府管治,都无真正贯穿到底层。

    推高地价,推动宗族力量在资本诱引下,先从土地上退开,这也是梳理广东内政的必然一步。

    原本也不是完全将资本导入土地,以黄埔城为模板,李肆也掀起了一股城区翻建的热潮,但毕竟此时的华夏,在房地产上面的商业模式远不成熟,收益期太长,相关规保障也没跟上,只有少数资本流到这个方向。

    因此此时的广东,就如彭先仲所列数据那般,崛起的资本没有渲泄之处,只好返身咬在自己的尾巴上,咬着土地不放。

    如此剧烈的动荡,旨作用也是相当明显口即便李肆和英华朝廷,连带地方官府都在粮价和日用百物上尽力保稳,安定社会底层,但庞大资本投注于土地”必然导致农人失田,然后这些失田之人,无顺畅转到其他层面谋生的话,就出现了种种问题口再加上一些人难以适应社会变化,也被拖入到这股涡流中,让乱象进一步扩大。从农人转为工人,却连续引发事端的邓小田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对了……,邓小田那事,似乎有个什么钟老爷?”

    李肆依稀记起汇报曲江事冇件的奏章里有这么一个人,但念头很快就转开了,没那么凑巧吧。

    严三娘有些难以接受:“你是说,这就像一场战争,有人死伤,总是难以避免?这不是跟你唾弃的什么大仁小仁论一个调调么?”

    李肆叹气:“娘子,就像在战场上,不管是谁死,你的每一个决定,必然会有无数人因此而死。国政之事,虽不像战争,直接决定生死,可依然要面临取舍。这不是大仁小仁,不是因大仁而必须丢弃小仁。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弃,但每个人分到的机会必然没办平等,同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自己伸手,为君者,必然要面对这样的处境,同时承担所有结果。”

    严三娘楞楞点头,虽然不是全明白了,却听出了李肆有些无奈,但却绝不会逃避退缩的决心。

    她问:“那么,总不能任这地价继续暴涨吧”,。

    李肆笑道:“当然不会,这般涨势,也出乎我的预料,所以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提前办了。”

    历史进程,绝无人可以如拉铁线一般自如进退,原本李肆计划里有一年半时间来进行转头。让资本咬在土地上不过是权宜之计,是没有渲泄冇出口的暂居地。英华真正要转型,最终必须要将资本从土地上拔起,甚至比之前明清旧时还要淡漠。

    “再涨下去,就会引来越来越多的土地投机客,他们不是以田为业,而是左手进右手出,赚个差价,到那时候,层出不穷的花样就会落到农人身上,然后让千万农人沦落为佃户。现在已经有一些鼻子灵光的豪商,在暗中鼓捣什么田牙会,这可是危险的征兆,我才不得不召集大员,紧急部署开闸行动。”

    李肆再次说到开闸行动,严三娘好奇追问。

    “明天你家夫君就得有一场表演,到时你可以在一边看,不过有言在先,那只是表演……。”

    李肆这么说着,严三娘杏眼圆瞪,充满期待。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一份大餐摆在眼前

    第四百六十一章一份大餐摆在眼前

    “那帮龟儿子,抢了家里头的鸡鸭,连拇嘟不放过,还……还……”

    “还怎么!?径直了说,朝廷替你做主!”

    广西思明府思陵县板邦山一座山间小村里,听口音该是四川人的年轻农妇吞吞吐吐,状极悲苦,枢密院军礼司郎中袁应纲两眼放光,满怀期待地催促着农妇。

    “还把人家的肚兜都抢起跑唠哇!”

    农妇掩面,袁应纲脸色一僵,翻着白眼就出了屋子,身后农妇却是放开了,满嘴念着那可是上好的苏绣,她娘传下来的宝贝。

    思陵县尉强忍住笑,朝这位正五品大员拱手道:“交趾人和国人在这板邦山下隘口来往甚密,姻亲故旧南北相连,都是熟人。虽偶有掠夺,却极少伤人命坏名节之事。”

    两人一边说一边朝村子外定,两个枢密院的文办带着几个**在后跟着。县尉一身箭袖劲装,就戴着网巾,看脑门上还只是一层青茬,就知道是投效英华不久,他接着道:“安抚和府尊愉令聚兵备变,下官并不觉交趾人有何异动,袁郎中,您此来查探,是为……。”

    袁应纲“哼了一声:“交趾人没怎么为难国人,可不等于交趾国就对我上国恭顺守礼。

    那郑主。前跟鞑清云贵总督来往,之后又跟云南提督马会伯来往,对我上国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县尉却还是没槁明白这位军礼司老爷跑到这国门之地,挨家挨户走访,为的是哪般。听袁应纲说到郑家不以为然地道:“藩国无知,不识我英华天威,总还觉得我英华就如当年的吴三挂。即便北面换了雍正皇帝,郑家都还把满清奉为上国,可到现在郑家人也一直没敢闹出什么动静。”

    袁应纲皱眉:“真没动静!?那可是…麻烦啊。”

    县尉疑惑袁应纲叹气:“这帮交趾猴子胆子真的那么小吗?就只是劫掠、伤人、欺行霸市,这可……。”

    声音压低,转为县尉听到的自语:“这可不够出师之名……。”

    说话间迈上一处小山头,袁应纲忽然皱眉:“这里还是我中国之土?”

    县尉点头:“当然,康熙四十九年,两边起了争执,就在前方山头勒石为界,立那界石的坑还是我亲手挖的,喏就在那,大概两里外。”

    县尉手慰举到一半,脑袋却跟着袁应纲的手臂转了过去,袁应纲问:“那为何这里还有一块界石?”

    看向背后数十步外的山坡下,一块界石赫然立着,周围的坑土还是新鲜的。

    “中国人,你们越境了,还不赶紧滚回去!”

    强调怪异的呼喝响起片刻后,数十名戴着斗笠的兵丁将袁应纲等人围住。

    “嘿嘿……,好大的胆子敢在我上国天官面前辙野!还有啊,这界石是怎么回事?不想活了么!把你们陈大目叫来!”

    县尉显然熟悉对方来历,更为对方如此肆无忌惮的行径而暴怒如雷。

    “陈大目走了现在是阮大目管事,他说了界石就该在那里……。”

    对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显得格外蛮横。

    县尉朝这帮交趾兵丁咆哮了好一阵,得来的却是如林梭镖围逼,他不得不对袁应纲低声道:“袁郎中,咱们还是先撤为好。”

    袁应纲哈哈一笑,显得极为开心:“先派人回去通报,至于我么……,、,

    他朝那帮兵丁吼道:“本官脚踏之处,就是我中国之土,有种把我抓了去,抓了去!”

    那帮兵丁可没被他这官威震住,利索地就围上来绑住,县尉跟部下大惊,正要拔刀举枪,却被袁应纲吼住。

    袁应纲看住这帮交趾兵丁,笑得格外狰狞:“你们犯了一个大错。”

    黄埔无涯宫大中门外西侧,马车密密麻麻挤满了“停车场”。马儿膘肥体壮,车子蛮金镶银,格外华丽,车中人个个华绸玉带,满手琳狠扳指,挥着的扇子上或字或画,落款都是名家。

    这些人下了马车,相互热烈地打着招呼,一同朝大中门行去,其间一对父子模样的人物,更惹来无数人侧目和招呼。大盐商沈世笙沈复仰父子,在广东工商界可是鼎鼎大名。父亲继续操特盐业,儿子则在基建、作坊、车船等各个新行当钻营,既占了稳,又抢了新,家业蒸蒸日上。

    “父亲,继续把银子按在田产上,那可是一桩大错!”

    沈复仰一边应付着众人,一边低声对父亲说着,他事业也忙,已经很少能跟父亲当面交流。

    沈世笙皱眉道:“李官家此次摆千商宴,也该是为了广东地价之事,可依着李官家的行事,怎么也不会为难咱们,你是在担心什么?”

    沈复仰道:“官家当然不是要为难咱们,儿子是担心会失掉机会。父亲把流水银子转了十凡万到田产上,到时候眼瞧着机会送上门,咱们银子还不够使唤。”

    沈世笙道:“不止是为谋利嘛,咱们沈家生意做到这个地步,也该给家中留点百年产业了口赚再多的银子,也难留到后世。”

    沈复仰摇头:“父亲,现在什么年月了,老想着百年产业。百年产业是作出来的,不是守出来的。您一下买了凡十顷地,佃户、管事,庄子的打理,这些事咱们就不熟,还不知道要赔多少年才能收回这些本钱呢。您还撮弄着我卖工坊,当真就想当田间员外啊?”

    沈世笙也有些感触,叹气道:“那你说,银子还能往哪里使唤?又是有什么机会?”

    沈复仰眼里闪起了精光:“父亲,你就没看懂官家的行事。当广东地价涨起来的时候,我就在看着官家的动作了。他当年要取消盐业专卖就是不让咱们把银子都摁在盐上面。难道要他还会坐看银子都摁在土地上?两月前我就在准备空闲银子,还跟父亲您打过招呼,您就是不听……。”

    扫视周围,众人正纷纷杂杂议论着你今天买地了没有,地价又涨了多少咱们是不是组团扫田坑湖南和福建那些外省冤大头之类的话题沈复仰嘴角一歪,晒笑不已。

    “儿子听得了一些风声,官家正在筹备什么……,开闸计划,就是要将银子从田地,从广东往外赶的,这就是大机会。谁跑在前头,不仅能赚得大利,多半还能积下一份真正的百年产业。”

    沈世笙眼中也升起幢憬:“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后悔了。十凡万两银子才买了七十顷田还零零碎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回来。”

    走过大中门,中和殿就矗立在眼前,父子顿时再没了言语,就四下张望这皇宫威仪。

    中和殿是无涯宫三殿里最大的一座,却也容不下一千张席位,看来什么千商宴另有去处口可众人都不在意,他们身为商人绝大多数都还是第一次步入皇宫。无涯宫虽不如紫禁城宏大,可建筑精巧雕琢细腻,也够他们赏心悦目,外加自豪一番。

    中和殿侧面屏风后一排红黑制服的侍卫亲军昂首挺立,可其中两个身姿明显与他人不同因为这两人要挺胸的话,那弧度就太显眼了。

    “来的人据说个个都有百万身家,官家是不是要在殿上举杯为号,将他们全拿了,再抄尽他们的家仁那可就是……,十亿两银子的收成!历朝历代,都没哪位皇帝有这般大能,可以将民间豪商一网打尽!”

    扮作侍卫亲军的朱雨悠站没站相,嘴里还作着惊人之语。

    同样装束的严三娘却是身姿沉凝,她朝朱雨悠无奈地笑道:‘严妹啊,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啊?还举杯为号呢,无缘无故拿了这些人,咱们这国也就完蛋了。”

    朱雨悠像只懒猫一样地攀住了严三娘的胳膊:“还是姐姐英明。”

    严三娘似乎才想起什么,看着朱雨悠道:“我还是没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来看啊?”

    朱雨悠吐吐舌头,举起一个小本子:“官家不准内外记注官在场,所以妹妹就来看…”

    严三娘瞪眼:“既然不让内外记注来,那你要记也是犯忌哦。”

    朱雨悠甜甜一笑:“妹妹的《英朝物语》,就是专门寻着私事记。等得老了,再挑着合适的段子出书。”

    严三娘咬着耳朵道:“那日后,你赖了两日床的事会记在里面吗?道

    朱雨悠正脸红低嗔时,殿中一声呼喝:“陛下驾到!”

    喧闹声嘎然而止,接着是咄咄的清亮脚步声踩着这宁静而来,片刻后,一个身影从侧面踏上丹壁,出现在龙椅前方,大殿那块“奉天行道”的匾额之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百人没看清来人,径直埋头叩下,行中拜礼。新朝对帝王有大中小三拜礼,大拜礼就是三跪九拜,用在封将赐爵等极为隆重的场合。中拜禾」只有一跪三拜,大典礼,或者民人觐见就用中拜礼,而小拜礼只是一跪一拜,也只在大朝会一类的正式场合才用。

    三个响头磕过,众人起身,眼角一瞟来人,都抽了口凉气。

    来人是李肆没错,可一身红黑制服,脚上还踏着马靴,腰间虽没有那标志性的双短统,却挂着一柄长剑。人正踩着横八步,背着双手,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威压感十足。

    李肆今日宴请工商总会所有会员是为何事,不止沈家父子,大多数人都心里有数。可李肆这凡年来,与工商都是同进退,只要讲规矩,就绝无麻烦,所以大家都不怎么担心。

    而现在李肆如此打扮,这般神色,让众人下意识地心中一惊,七月底的天气,大殿通风虽好,数百人聚着,依旧有些燥热,可现在却觉一股寒气正从脚底直冲向上。连沈复仰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暗道自己会不会想错了?现在李肆可是皇帝,是万岁爷,他现在想做什么,还何必再像之前那般,再哄着他们商人?

    李肆盯了众人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道:“诸仙…就没有害怕过吗?”

    众人沉默,心说现在正在害怕。

    “诸位,就没怕过,家财被夺,妻儿遭劫,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怕啊,怕的就是你这皇帝见着猪肥了就要下刀。

    李肆手一扬,一份报纸哗啦展开,不必细看,众人就知道,这是近凡日炒得正火热的邓小田案。

    “等到地价再高两倍时,就是你等授首之日!”

    李肆厉声说着,这一声喝,不少人都当场打了个寒噤。

    “可不是我李肆来动刀子,因为我李肆,那时候已经下台了!我造了满清的反,可我没兑现我的承诺,不但没让民人有好日子,还让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那就怪不得别人造我的反!”

    “一旦我李肆下台,会有多少人想录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喝你们的血!?有多少人!?我英华治下,现在有两千万人,至少一千八百万都想着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一千八百万!”

    李肆挥手指向大殿,每个人都觉得那手指像是带着无形的刀子,远远地就剐在了自己脸上。

    “姐姐……。”

    连朱雨悠都吓得头皮发麻,严三娘拍拍她的手背,可安慰她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有些人,正要给外省人设局,有些人,正在地方官府上下力,有些人,甚至勾连江湖匪类,我李肆要对这些人说,你们越界了!现在还只是警告,今天之后,再有这类事情,我绝不留情!很早我就说过,跟着我李肆,规矩第一!”

    “至于其他人,我有四字相赠,适可而止!买些田养老扶幼,人之常情。可一口气圈个凡十顷上百顷,你不心痛银子,我都为你心痛!这虽然没坏规矩,可你我是一体的,诸位,记好了,我李肆,跟诸位是一体的!一荣皆荣,一损皆损!凡事,都要朝远处看,都要为咱们这个大家多想想口现在还只是一个邓小田,地价再继续高下去,满广东全是邓小田……。”

    李肆转入到苦口婆心状态,下方众人一口气吐出来,都觉背后已经汗透了衣衫。

    沈世笙低低苦笑道:“官家敲打人的威势真是越来越重了——”

    沈复仰皱眉道:“光是敲打,怕解决不了问题吧。”

    李肆话里升起了一丝热度:“既然是我李肆在为诸位当家,凡事我自然要为诸位考虑。我也知道,诸位手里捏着大把的银子,不知道该朝哪里丢口比房子比车马、比姨娘比蟋摔,你们能比的都比了,却还是浑身发痒,“。”

    不少人都呵呵笑了,眼下广东一省,豪商比富,都已经比到了芝麻尖上。

    气氛稍稍转缓,李肆一挥手,两位侍卫抬上来一座架子,像是一面大黑板口他亲手揭开黑板上的罩布,一张地图赫然显露。

    李肆的嗓音继续转热:“所以呢,我李肆给你们准备好了一份大餐!没错,交趾国。”

第四百六十二章 本色演出?

    第四百六十二章本色演出?

    呛啷一声,李肆拔剑,剑身拍在地图上,话语更为昂扬。

    “交趾国,沃野千里,人丁百万,物产丰饶,百物甚廉……”

    听到“交趾国”,众人相互交换眼色,沈家父子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恍然,竟然是那里!但是……

    李肆接着道:“廉到什么程度呢?在交趾国,上好的稻米一石只要三钱!没错,三钱!虽然比暹罗稻米贵了一些,可从暹罗运米到广州,必须得大海船,最快也得七天。而从交趾运米到广州,一般福船和沙船都能用,最慢也不过五天。一进一出,从交趾运米更划算!”

    李肆讲起了生意经,在场都是商界绝顶人物,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一边就在心中拨起了小算盘。

    “就说这粮食生意,今年上半年,广东一省,从湖南、广西和江西进了五百多万石,自产一千两百万石,从暹罗和广南进了三百多万石,广东米价才会低到五六钱。但今后广东自产粮食会越来越少,周边各省也会如此,暹罗和广南米要再多进,价钱就要涨起来,这缺的粮食从哪里找呢,就是交趾。今后不定咱们广东的一半粮食,都要从交趾进,那可是上千万石的生意。诸位,上千万石啊……”

    接着李肆话题一转:“不止是稻米,咱们广东现在最缺什么?柴火!百斤木柴都已经涨到了七八分银子,煤更涨到了一钱银,为什么?林枯矿竭,北面的煤又太远,运过来也赚不了多少钱。曲江的煤矿,都已经刨到了地下十丈,可在交趾……”

    他用剑身啪啪拍着地图,那是交趾的东北方,就靠着边境不远:“这一带,上等煤田就露天摆着,却没多少人去刨,离下龙湾不过二三十里地!诸位,你们是最会算计的。咱们广东,不止人户众多,现在还工坊林立,只要煤足够便宜,让大家舍了木柴全用煤,这个盘子一年有多大?”

    沈世笙还在眨着眼睛心算,沈复仰低声道:“乡村每户每年怎么也得花一两银子在柴薪上,城里人每户至少二三两。若是煤便宜,均计一两银子,只在广东,光民人耗费就是三百万两的盘子,还不计作坊的。作坊现在这般兴盛,儿子估计,就这煤的生意,一年盘子就有上千万两。”

    沈世笙跟着其他也大略算了出来的商人一同抽凉气,光这煤,竟然就能跟粮食生意比盘子了。

    “乌木、沉香、肉桂、银、铜、锡,还有无数矿产在这交趾国里,每一桩都是可以做到一年百万两的大生意!”

    李肆继续滔滔不绝,在商人里眼里,他已经不是位皇帝,而是正在向他们推销商货的舌人。

    “这都只是来往生意,诸位听好了,交趾的上好熟田,每亩不过三四钱银子,你没听错,三四钱银子!”

    李肆扯高了嗓门,有力地重复这个数字。

    “这样的田,在交趾怎么也有万顷!不止是田,交趾民人,一月四五钱银子开销足矣!你没听错,四五钱银子!”

    他的嗓音如海潮一般,就牵着这数字的浪头,一拍打着商人的心口。

    “不管是种田、开矿、力夫,都是高薪!你给他一月一两,他能叫你祖宗!可一月一两的薪钱,丢在咱们广东人身上,连一张冷脸都换不到,多半只是一口唾沫!”

    商人们开始激动了,这才是关键,在广东置产,人工怎么也压不下来。不管是开矿还是种田,靠的就是人工,如果人工能降到三成,那可真是利害大发了……

    原本只是抱着置身事外,聆听教诲的心态,现在已都转为蠢蠢欲动。而在大殿一侧,屏风之后,严三娘朝朱雨悠比划着噤声的手势,见她一改懒懒倦容,惊得张嘴欲呼。

    朱雨悠拍着胸脯道:“那……那是官家吗?怎么感觉就跟城里拍卖行的锤头师一样?”

    严三娘噗哧一笑:“那拍卖行的锤头师,可是从秀妹妹那学的本事,秀妹妹又是从哪学的呢,当然是从咱们夫君那了。”

    朱雨悠撅了撅嘴,此刻她心中想的是去年李肆闯入她的香闺,笨嘴笨舌地照着清单对她念“彩礼”的情形,“这家伙,嘴上的本事全在银子和龙椅上了,哦,还有……”

    看着忽然耷拉下脑袋,脸颊生晕的朱雨悠,严三娘没好气地翻翻白眼,这妹妹的脾性她现在也是清楚了,那就是动不动就走神,现在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两位皇妃各怀心思,可商人们却没走神,终于有人鼓足勇气,提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皇上,恕小民无礼,这交趾……可并不是咱们治下啊。”

    有了这话开头,其他人也迫不及待地跟着念叨起来,李肆说得这般美好,可交趾国是安南黎朝,在郑家治下,怎么可能容得他们去大块朵颐!?

    李肆一手拄长剑,一手不停示意,让想说话启航更新组提供幽灵威武的商人都径直说。看着李肆的军装,看着那把闪着森冷寒光的长剑,沈家父子默契地相视一笑,他们是没必要问了。

    等众人问得差不多了,李肆环视大殿,声调再度转冷:“诸位,你们难道忘了一件至关紧要的大事么!?”

    哗啦,他大踏步,长剑斜劈,摆了一个无比豪迈的起手剑势,嗓音陡然又转炽热:“早在青浦商会成立时我就说过,工商总会成立时,我再强调过,我李肆,是要带着大家一起去赚钱,一起去做事业的。”

    长剑呼呼挥了两下,噔地插在了黑板上,正好是交趾国的心脏升龙府。

    “就因为交趾不在华夏治下,我们才能去夺他们的矿,占他们的田!驱策着他们为我们作牛作马,用他们的血汗,在我们手里换得残羹冷饭!”

    李肆负手沉声道:“英华一国,十万虎贲,不止养来卫国护家,也是养来为一国谋利的!让诸位得利,英华一国也因此得利,朕……”

    此时他终于换上了帝王自称,同时也终于坐上了龙椅。这一声自称,外加端坐龙椅的身姿,让商人们就觉一股凛然不可抗的威压扑面而来,但同时,李肆这番话所即将揭晓的事实,也让他们感觉格外振奋,两相夹磨,不少人都捏着拳头,身子微微发抖,就觉再难忍住那沸腾的血气。

    李肆缓缓道:“朕……已决意!受安南国王及安南都统使莫氏后人所请,出兵交趾,扶安南正朔,清郑家逆贼!”

    近千人同时举拳头欢呼:“万岁——英明!”

    李肆微笑着环视这帮兴高采烈的商人,心说老子当然英明,老子要用麾下儿郎的血汗,去给你们这帮欲壑难填的渣滓开道,帮着你们赚钱,引着你们不再为祸乡里,华夏自古以来,有老子这样的英明之主么!?

    可老子也是心甘情愿的,老子虽然是皇帝,可现在国家最活跃最先进的力量还被你们掌握着,就不得不先顾着照顾你们的胃口,等以后工业起来了,哼哼……

    拉回因卖力演出而稍稍受损的自尊心,一番盘算在李肆脑子里急速再过了一遍。

    打交趾并非临时起意,去年年中就开始在谋划了,原因自然是早就料到今日广东这番局面,只是时间上有些差别,所以行动有些仓促。比如说大军南下,名义就没拿足。替安南黎氏和莫氏讨公道只是对外,对内还得另有说辞,不仅是鼓动军心,也是应对国内那帮说到出兵伐外就要跳脚的儒党,因此还不得不出动军礼司在边境搜集交趾人的“罪状”。

    这事从表面上看,似乎跟李肆前世某位伟人的路数一样,说起来也是安南倒霉,谁让它就凑在华夏肚皮之下,随时都侯着当华夏内部矛盾的出气孔呢。

    但从内里看,李肆决意打交趾,却跟前世有太多不同。

    最大的不同,是这一战为的是解决“经济危机”。刚才李肆所列举的桩桩生意,虽有夸大,却并不荒谬。除了各桩事业本身的盘子,由此而带动的物流、批发、零售等各环节的产业链,基本能将投注在广东田地上的资本吸纳走。

    而第二桩不同,则是战争的目的。不止是打一仗的事,也不止是要将资本吸纳走,资本都跑到外面去了,那自家还怎么起飞?因此打交趾,为的是殖民交趾。

    将交趾变作粮食、煤炭等物产的原料基地,这就是李肆的开闸计划。资本按在交趾的原料产业上,再返到本土的加工业和商贸业上,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回流。这当然不是李肆自己的智慧,这是英国佬殖民体系的经验。

    打交趾是该无意外,殖民交趾是否能成,李肆又能借鉴国佬殖民越南的手段和历史,穿越者啊穿越者,最大的优势不在于懂多少技术,而在于历史进程里的得失,桩桩都能清晰透彻地看到。

    “陛下摆宴至正殿外……”

    侍卫的呼喊拉回李肆的思绪,也打断了殿中的喧闹。

    李肆起身微笑道:“此次千商宴,是广州五绝楼为首的十家酒楼作东,朕不过是出场子而已,待会口味不合,可不要埋怨朕。走走,有什么还要问的,咱们宴席上谈。”

    他这一句话,人群里一个胖子赶紧抱拳四揖,生怕别人没注意到,想必就是广州五绝楼的东主。李肆这句话,可是值好几万两银子……

    李肆这一幅标准的生意人作派,让商人们又是一阵欢笑。

    沈世笙朝儿子点头:“看来得抛掉二三十顷地了,不然可没银子跟着官家去挣这桩富贵。”

    大殿侧面,朱雨悠举起自己的小本本,发现自己真是难以写下一个字,李肆今日这番面目,将她心目中对李肆凝下的深沉君主形象轰然击碎。

    严三娘掩嘴笑道:“阿肆他早说了,这是表演,咱们可不能当真。”

    朱雨悠忿忿道:“哪里是表演,我看他天生就是个奸商!”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天大的灾祸

    第四百六十三章天大的灾祸

    “本官要吃糯米鸡,竹筒肉,恩,再来点顺化香酿……”

    九月,大越谅山督镇府【1】牢房里,袁应纲官服破烂,脸上还有几块青紫,显是吃了一些苦头。但他毕竟是地位不低的官员,所以也没遭太多虐待。不过听他嚣张跋扈的语气,那些苦头也多半是由他自己一张嘴招来的。

    “别做梦了!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小命吧!你的那个伪朝,不把思明府三州还给我们安南,你的人头可再保不住!”

    谅山道督镇阮善允冷声说着,同时觉得这个伪朝官员脑子有些问题。

    “我早说过了,你们犯了一个大错,现在醒觉……也来不及了。记得啊,糯米鸡可得是现烧的,凉了可不好吃。”

    袁应纲依旧是一幅大咧咧的模样,语气还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怜悯口气得阮善允一鞭子抽在牢门上,恨自己干嘛要跟一个疯癫较真。

    出了牢门,阮善允朝谅山北关行去,虽说不觉得北面那个叫“英华”的伪朝有胆子出兵,但身为谅山督镇的镇守,他必须提高警惕。

    此时是后黎朝永盛十四年,对阮善允这样的边关统兵大将而言,只知主府,不知朝廷,只尊郑王,至于黎皇……那就是个傀儡,他的真正主人是安都王郑纲。

    历代郑王都很重视北面那个“天朝”的动向,永盛十年,天朝广东乱起,那个英华伪朝立国,那时安都王还没怎么重视。伪朝进兵广西时,还跟当时的云贵总督联络过,表示愿意出兵相助。也许是对方看透了安都王想要趁火打劫,侵占国土的用意,所以严词拒绝了。

    去年英华伪王称帝,安都王的态度有了转变,从之前的隔岸观火,备着随时浑水摸鱼,转为暗中提防。能将天朝打得落花流水,万一那位圣道皇帝转头看向自己,还不知是多大的麻烦。所以安都王频频跟还守在云南的天朝提督马会伯联络,希望能达成攻守同盟。

    安都王的下一步计划,身为心腹的阮善允很清楚,那就是跟英华友善相处。从各方渠道了解到,清国已经失去了大半个南方,再难维持昔日天朝上国的格局。新君上位,也是地位不稳。大越北面的邻居,短时期内已经不可能再换人,就是这个枪炮犀利,荷包鼓鼓的英华。

    可这并不意味着就马上向英华展露笑脸,更不意味着就要将英华奉为新的天朝。毕竟英华只据有几省之地,靠着跟马会伯的联手,安都王相信,大越这一方,有太多筹码,可以跟英华周旋。

    因此不仅安都王,连阮善允都相信,先摆出强硬姿态,从英华手里讨来一些地盘,这该是没问题。那位圣道皇帝只要有起码的智慧,都该明白,给大越一些甜头,稳住南面形势,对大家都有好处。毕竟圣道皇帝的大敌在北面,跟他想要收服整个华夏的宏图相比,几州之地,不过毛毛雨。

    抱着这样的心思,阮善允让自己的手下在边境四处挪界石,希望招来英华的注意,结果让他非常满意,居然抓到了对方一个大官。虽然不清楚枢密院军礼司是干什么的,但听起来似乎跟天朝皇宫的“司礼监”差不多,肯定不是一般人物。为此他还亲手摸过那官员的裤裆,遗憾的是,摸到了完整的鸟儿。那姓袁的官员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笑,当时说,既然你有如此喜好,之后会让你满意的。

    “英朝官员都是这般神神道道的么?”

    想到那家伙当时的诡异笑容,阮善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上了北关城楼,看着四处的山峦,阮善允心道,这片国土是上天赐给他们越人的,所以才能从天朝治下独立。想到宋明历代都在这片国土上碰得头破血流,心中的豪迈感无比充盈。

    如今天朝分崩离析,大越就该趁此机会,一飞冲天!

    正想得入神,一行人急急奔上城楼,为首的正是他的儿子阮海莫,他在谅山督镇府任巡守,也称大目,负责巡视边关,正是他抓住了那袁应纲。

    “父……父亲,大……大事不好!”

    阮海莫风尘仆仆,惊慌失措,阮善允眼皮直跳,难道是……

    “中国人……中国人来了!”

    阮海莫该是从边境急急奔来,已累得话都说不顺。

    “来了就来了,肯定是来讨人的,早就等着他们呢。”

    阮善允松了口气,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怎么也该来了。

    “你的部下呢,怎么不押着中国人的使者一同过来?”

    接着他不满地训斥道,阮海莫喘着大气,挥手向北指去,阮善允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阮海莫的部下出声道:“中国人的犬……大军来了!”

    果然,预感被证实,阮善允脸色白了一下,随即又涌起红晕。他哈哈笑道:“大军!?别开玩笑了,那英华的大军不是在北面,就是在东面,都是几千里之外,正跟清国大军对峙,哪来的大军?”

    他豪壮地道:“你们这些没经过大战的小子,怕是把几千人马就当作大军了吧?就算是万人大军,咱们这里是什么地方?谅山!大越北面第一关!中国人,来多少人,留多少尸体!”

    阮善允心中焰火呼呼烧着,那英华伪朝真是太蠢了啊,居然不由分说就动手,当咱们是清国人那般好欺负?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大越子民的骨气!

    他高举手臂,正要下令,前方山路上,一拨人马赫然现身,马虽是杂色,人却都穿着红衣,正朝他们这边指指点点。

    看着这百来骑该是斥候的人马,阮善允不屑地冷哼一声,手臂挥下,沉声下令:“鸣钟,不……”

    话音未落,一面火红大旗从那百来骑人马中竖起,接着前方山峦像是升起血火火浪一般,先是一线,渐渐宽延,不过片刻间,如潮的火红身影涌出,将前方天地分隔开来。

    阮善允手臂僵在半空,嘴巴还张着,却已没了声音。

    这哪里是几千人马!儿子说得没错,这是真真切切的大军!没有五万,也有三万!

    楞了好一阵,阮善允才像是被火烧到一般,几乎跳了起来:“备战!备战!该死的,边境上的巡守都是吃什么的!?敌军都冲到了城下,还没人给我发回消息!”

    阮海莫这时才喘过气来,带着一丝惊惶一丝庆幸地道:“边境巡守不是被中国人的刺客暗杀了,就是被大军偷袭围住,儿子是见机得快,才逃了出来。”

    阮善允咬牙,这些中国佬太阴狠太无耻了……

    可沮丧和绝望仅仅只持续了片刻,阮善允很快就振作了起来。他这谅山督镇府,可是有三十奇优兵【2】四千多人,外加征发本道乡兵,能握两万多人,再加上谅山四面环山的地利,怎么也能撑到安都王的援军赶到。

    谅山城内号角四起,兵民来回奔突,一片慌乱景象。随着兵丁不断涌上城墙,阮善允那空荡荡的心口也像是被点点填满,渐渐安定下来

    举起从会安黑市买来的单筒望远境,阮善允观察着三四里外敌军的情形,却又见到另一面大旗升了起来,见着这旗帜,大致看清了旗上的字,阮善允脸色顿时煞白,身形一晃,望远镜从手里掉落,叮当摔下城墙,他还犹自未觉。

    “头亲?”

    阮海莫诧异地问,阮善允闭了闭眼,那一刹那,阮海莫清晰地看到,父亲的脸上正流动着极度的畏惧。

    两眼圆瞪,阮善允忽然高声道:“去……去准备糯米鸡,竹筒肉,顺化香酿!还有,你妹妹呢,让你妹妹去服侍那位袁大人,哪位!?就是你抓来那个!算了,我亲自去安排!”

    阮善允急急下了楼梯,去讨好那位袁大人这事似乎比守住谅山还要紧急。阮海莫紧皱眉头,举起自己的望远镜朝前方看去,想搞明白父亲到底看到了什么才这般害怕。

    “清君侧……诛逆贼……扶黎逐郑……”

    见着了那面大旗,阮海莫脸色也变了,不止是大旗,大旗下方,正聚着一群大越文官,在他们身后,有一支跟大越兵丁同样服色的军队。

    部下嗡嗡的议论声传入耳中,他们也都看到了,阮海莫抽了一口凉气,已觉得头皮发麻,嘴中带苦,这确实是……天大的灾祸。

    “何必再捎上这帮仆军……”

    谅山城外,一处高坡上,虎贲军统制孟本看着安南“杂兵”挤在自家的火红队列中间,感觉分外碍眼。

    “这就是大义名分,没有这个名分,咱们打下谅山,怎么也得死伤上千,要拿下整个交趾国,怕不死伤上万。而要牢牢握住交趾,那可是桩绝大难题。”

    羽林军统制贾昊淡淡道,此时他在总帅部的职衔是越南都督。

    都督一职,是总帅部对外用兵的统兵大将职衔,前方冠以用兵之地的名字。大家都对“越南”一词不解,兼任总帅,直掌交趾战事的李肆说,交趾只是民间称呼,还是咱们以前国内之地,自然不能用。而安南则是交趾广南两国之称,让贾昊任安南都督,广南阮主又会有想,以为咱们要一口气打到他家去。所以就取个“百越之南”的模糊名字。

    一个穿着越人衣服,黑纱蒙面的人说话了,这人是天地会交趾负责人,他补充道:“交趾国有所谓站皇帝坐皇帝之称,站皇帝就是郑主,坐皇帝就是黎皇。现今虽然郑主势大,黎皇就是个摆设,但在民间,特别是熟读圣贤书的儒士心中,郑主就是个曹操。此外郑主治下,武将治国,文官身份低。靠着这些儒士和文官,拉起尊黎反郑的旗号,咱们就握住了交趾大义。”

    贾昊再道:“就像袁铁板故意让交趾人抓去一样,那是他以命为筹,换来咱们用兵交趾的大义名分,用来安抚国内儒党和民人。”

    孟奎慨然点头:“交趾人这般蛮横,把咱们枢密院勘察边防的官员都抓走了,即便是国内的儒党,都在叫唤要对交趾人施以严惩,袁铁板此举劳可真不小。可这家伙也真是不要命了,希望他还安然无恙。”

    羽林军副统制,白城营指挥使彭世涵道:“先打一通炮吓吓他们,让他们把老袁放出本……

    贾昊点头:“要打就声势大点,把所有四斤炮拉出来,城墙外的民房全都拔了。”

    孟奎撇嘴:“都督还真是按部就班,这交趾猴子有什么能耐?咱们可是两军出动,加上猴子的仆军,足足有四万人之众!这般兵力,二十万清兵都不是对手。”

    贾昊摇头:“论装备和战意,交趾兵可比鞋子兵强。他们手里的家伙,一半都是缝发枪,地形也熟,记得出发前四哥儿跟咱们提点过的东西吗?”

    孟奎捏着下巴点头道:“是呢,四哥儿说过,这些猴子没有多少大军协同攻防的经验,但小规模战事的经验很—…”

    接着他充满信心地道:“由此推断,交趾兵要跟咱们硬碰硬打阵战,绝没好下场,需要头疼的是战后的清剿和安定。唔,我明白了,仆兵的用处在这里。”

    贾昊忽然笑了:“看来谅山的交趾兵并没有跟咱们硬战一场的决心,他们已经乱了。”

    看向谅山,就见城墙上乱成一团,而城门正缓缓开启,一队不着甲胄的人马奔了出来,显然是来谈和的。【1:安南后黎朝此时正处于南北朝时期,安南是明清的封号,而他们自己还是以“大越”为国号。在北朝郑主治下,以武驭国。全国分十三镇,各镇镇守都是武将,而其中谅山、高平、义安为边关要地,设督镇。】【2:安南郑主兵制,优兵是正规常备军,以奇、队编组,偶尔也有营,战时还要征发男丁,全国常备兵最高曾到十二万,一般情况是五到六万。】

    ………………

    从今天开始,一直到下周周三,匪头基本雷打不动的每天两更,必须得为一桩要务让步了,只能保证每天一更,这不仅意味着全勤奖没了,周三还是这本书的大日子,唉,这悲催的日子,怎么就又撞在了一起呢。

    所以真的很抱歉,这几天之内,就只能是一更了口当然,除非是被流星砸中,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天灾,或者是匪头直接穿越了,否则匪头是怎么也不会断更的,至于太监,嗯,见着之前的章节了么?咱对太监深恶痛绝……

    周三之后,匪头会想办尽量补回来少的章节,也只是尽量啊(挖鼻孔),这月的月票好惨淡,真是没动力往前拼了,唉唉……

    肯定是自己没写好,当然的,一定的,但是呢,也许是有朋友忘了投月票……

    这不是求票啊,这真不是求票啊!

    大哥,有票吗!作揖!

第四百六十四章 大越人民站起来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大越人民站起来了

    袁应纲第一时间就被放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文静秀气的南安少女,一个满脸痛苦之色的年轻人。

    “赶紧攻城!你们来得太突然,谅同城里就两三千守军,连带丁壮,绝不过万人。”

    见到贾昊,袁铁板沉声说着,身后那小固然是震惊惶然,那年轻人更发出了绝望的怒吼,朝袁铁板冲了过来。

    “他父亲对郑主很忠心,绝不会投降,可见咱们竖起尊黎逐郑的旗帜,明白人心再难稳住,谅山难保,现在不仅放了我,还送子为质,摆出一副恭顺姿态,想的是拖延待变。”

    看着被士兵压在地上,还在不断挣扎的阮海莫,袁铁板话里依旧不带着一丝怜悯。

    贾昊奇道:“老袁啊,这小姑娘不也是那督镇的女儿么?”

    袁铁板歪嘴:“这就是个附赠品……”贾昊叹气,也用夹着怜悯的目光看向那阮海莫:“他爹把女儿丢过来,已经是不想活了吧。”

    他朝孟奎和彭世涵点头:“那么就让他光荣地战死吧。”

    袁铁板一咧嘴:“那可不行,我还有仇要报呢。”

    炮声隆隆,九月初二,贾昊统领羽林虎贲两军,并安南仆军共四万余人,向谅山发起攻击。

    虎贲军不说,羽林军自成军以来,只在广西打过一场血战,之后就四处打酱油。在岳州一线驻扎了半年后,官兵从上到下都闲得瘙痒难耐,从岳州撤退时,还不知李肆对他们另有用处,士气都降到了冰点。直到拉进广西,依旧一路向南,这才明白,他们要担起进兵交趾的重任,顿时群情激奋。

    情绪这一番起伏,全军突入交趾时,真如猛虎下山。当彭世涵下达攻击令时,全军四营一万四千人同时呼喊,声震如山。

    “嗯,记得把我挖出来……好吧,我不站在前面,可我去指挥总行吧。”

    四斤炮唱着清亮的小调,将来不及堵塞遮护的城门轰开。升任白城营代指挥使的刘登依旧一般铁甲,就想着掷弹兵突入,却在彭世涵的逼视下改了口龘。

    “交趾人打仗也不是一无是处,不然也不会在宋明时多次打败朝廷大军,还吞了占婆,占了高棉不少地盘。到眼下这南北朝时代,郑家有荷兰人的支持,阮家的葡萄牙人的支持,双方在顺化北面长墙打了好几十年,火器时代的攻防也不算陌生。不要把他们当作鞑龘子兵,否则咱们可要吃大亏!”

    彭世涵不落一字地转述着贾昊的交代,刘澄从最初不耐,渐渐转为凛然。

    “彭头真是会骗人,这些交趾失,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嘛……,”到他小心翼翼地指挥着部下突入城门时,火红身影就像是尖刀入肉,利索地将大群龘交趾兵击溃。

    “他们的优兵就跟八旗兵一般,已经矣横腐朽不堪用,而一兵[1]又没受过多少正规训练。即便个个手上都是线膛枪,跟咱们英华大军正面硬碰硬,怎么都是白搭。当然,这些话我就没必要跟你说了。”

    见着已经突入谅山的刘澄部,彭世涵嘴里还念念有词。

    三个时辰后,谅山城陷,此时已是黄昏,就督镇府还在绝望地抵抗,直到四斤小炮拉进城里,穿墙凿洞,那些戴着斗笠,用着弓箭梭镖、火绳枪、燧发枪等各色武器抵抗的交趾兵才全盘瓦解。

    “我们大越人绝不会屈服!就算你们占得一时,你们也占不了一世!”

    阮善允被士兵团团围住,依旧激昂地呼喊着,挥刀抵抗,绝不愿投降。当他翻腕准备自刎时,一个红衣军用月雷铳轰在了他的胳膊上,这才将他活捉。

    那军官鄙夷地道:“谁稀罕你们交趾了,你们哭天抢地要加入咱们,咱们还不愿呢。”

    接着袁应纲出现,朝阮善允嘿嘿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阮善允再度挣扎起来:“不!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督镇府外,郑主的督镇府衙牌已经被取了下来,一群安南文官正指挥着安南兵将一面写着“大越谅山道承宣布政使司”的牌匾挂上去。周围已聚了数千谅山民人。若来袭之军全是英华军,这些人不仅不会出来,不少人还会加入到抵抗队伍里。而现在出面的却是安南官员,自然就都打起了酱油。见到这面牌匾挂起,民人们纷纷鼓起了巴掌。

    “迎天朝王师!”

    接着官员们一声高呼,数千人都朝策马而来的贾昊等军将拜倒,不少民人随手扯了什么盆子瓦罐顶在脑袋上,颇为箪食壶浆的味道。

    “我们英华军,是来帮大越人兴王化,立正朔的!郑家倒行逆施,陷大越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英会不能坐视邻邦人民受苦受难!英华大军所到之处,就发喧块牌匾……大越将从郑家的压迫中解放出来,迎接全新的美好未来!”

    当安南官员请贾昊说点什么时,贾昊随口就用出了早年跟着李肆学来的一套腔调,末了他还拔剑高呼。

    “大越人民站起来了!”

    不仅民人欢腾,那帮安南文官们也相视而泣。

    “王承司,大军还要继续南进,谅山的安定就交给你了。当然,这时是关隘要道,我们英华军也会留下人马驻守,协调两民关系,重任在肩啊。”

    进了衙门,贾昊对那帮文官的首领王延拓这般说着,新的谅山道第一长官就由这个王延拓担任。

    “贾都督之令,小人怎敢不尽心办理。只是东西两面,还有郑家余孽,大军不去清剿吗?”

    这王延拓本就是个“明三代”,满清占华夏以后,大批明人逃到了安南,其中不少都是饱读诗书的儒士,后代在安南一国里也占着举足轻重的政治地位。当然,这些要虽顾念自己的明人血脉,却已经视安南为自己的母国,毕竟家庭根其扎在了这里,再难动弹。

    贾昊不以为然地道:“西面高平有莫家之后出面料理,东面暂时不必管,入交趾的可非这一路大军。不出三月,郑家必被连根拔起,今后的交趾,再无站皇帝。”

    王延拓打了个寒噤,英华还支持莫家!?

    细思北面这陡然崛起的大国,竟然出动如此大军,对效忠了解也如此深,到底图谋为何,王延拓自然是不信贾昊的说辞。英华要扶住黎朝这个坐皇帝,怕不是让黎氏站起来,而是他们想替郑家,来当这个站皇帝吧。

    王延拓鼓起勇气,意有所指地道:“就怕咱们外人,不怎么能站得稳啊。”

    他家族都是汉,虽通京语(越语),但没忘掉乡音,这番变换身份,以汉人自居,还是在试探贾昊,到底英华对交趾有什么企图。

    贾昊看着王延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放心,我们官家,除了对国境线有些意见外,绝无吞并交趾之心。官家希望,英越两国,能平等相等,世代友好下去。你们大可以堂而皇之地用大越国的名号,我们没意见。”

    王延拓欣慰之余,也赶紧摇手,那可不行,即使英华还没光复整个华夏,可终究是中原上国。历代大越皇帝,都只敢对其他小国称皇帝,可不敢在北面上国前摆谱,总得以外藩小国自居。

    贾昊笑得更深了:“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何必在意?好吧好吧,这些事之后有我们的越南通事来办理,什么礼制一类的东西,你们都去跟他谈。”

    如贾昊所说,几乎就在同一日,清化东北,十多艘高桅大船停泊在勒场县东面海域,数十会快蛟船拉起无数洁白尾迹,朝海滩疾驰而进。滩头上已有不少人登陆,穿着深蓝制服的伏波军官兵正严格依照条例,在伸展防线,架设胸墙。

    “清化是郑家老巢,下手就没那么多顾忌,狠狠地干!安南官员会帮着擦,不必担心。”

    一艘形体修长优雅的巨舰上,伏波军编制郑永正向伏波军左师统领冯一定面授机宜。

    作为海上后兵的伏波军,历来都没经历过什么大战,但他自信在这几年坚持不懈的操练下,伏波军肯定能赢得属于自己的荣耀。话又说回来,去年就开始为此战做准备,特点将伏波军扩编到八个小营五千人,编成左右两师。

    此次一下拉来一个师,真要拉稀摆带,他的上司,海军老大萧胜砍下伏波军预算可不会有一点迟疑。

    就在羽林虎贲两军攻陷谅山,伏波军登陆清化时,另一股人马离安南东京,也就是升龙府不过二百多里地,这是海防港。此刻港口硝烟已经散去,只剩冉冉薄雾,神武军左营指挥使何孟凤、右宫指挥使韩再兴、鹰扬军前营指挥使安威一同下了船,正视察着这座被他们突击得手的港口。

    “兵部职方司的家伙都是吃屎的么!?枢密院参谋司拿他们的资料也不仔细核查一下!

    港品水位差了这么多,一艘海鳌船生生卡在北滩,那可是海鳌船啊!早知是这情形,我就不该跟走南路的胡哥争,让他把所有海鳌船都带走……”

    见到两人出现,负责海军效忠行动北路海域孟松海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安威抱怨道:“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咱们三个一起乘的硬帆海鲤船沉了,一下淹死三个营指挥,你这船头乐子就大了。”

    孟俊海挠头,要组织船只输送三个营上万人马,他忙得头发都白了,哪里还能想得那般周到,可嘴上犹自不服输地辩道:“之前不是说就韩编制出马么?怎么一下凑上来三个营。这交趾可真是热闹了,算算各路人马,咱们英华,竟是倾了半国之军!”

    韩再兴笑道:“这还不好么?咱们英华可难得为一呈聚起这般大军,这可是将近三个军四万人马呢。为的是一战而定,百年安宁。等交趾平定了,别说一艘海鳌船,十艘官家都能赔给你。”

    孟松海鄙夷道:“四万大军?咱们海军,还有伏波军都不算是人了?统六万大军!”

    何孟风没理会他们的笑闹,皱眉道:“黑猫还没到?会不会失手了?”

    正说话间,部下来报,西面发现一股交趾兵,大约有千人,但胳膊上都扎着白巾。

    领有神武军副编制,已是左都尉的韩再兴是这一路的部指挥,他点头下令备战,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该是他们来了,还牵出来一队安南的御林军,黑猫和天地会,都建下了奇啊。”

    后黎朝皇帝黎维棺由天地会和黑猫联合动作,带着效忠于皇室的部分御林军逃出东京,于九月二日来到海防,受到了英华大军的庇护。

    开闸计划,第一阶段无比完美。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七日破东京

    第四百六十五章七日破东京

    眼见大江之南,升龙府的北卫城清晰入眼,已经累得两眼发虚的莫高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当他确认这就是东京时,心中那股震撼从脚尖一直荡到头发丝。

    渡三江,越十多城,红衣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一边行军一边打,四百里地,七日就到。红衣兵个个闲庭信步,似乎还没尽全力。而他们这些高平兵只是行军就已到了极限,根本没力气打仗。

    莫高极自然不知道,英华诸军里,以战绩论,羽林军不敢自居第一,但以行军论,那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去年从广东到广西,过云贵入湖南,什么险峻地方没走过?安南这地方,过了谅山,就是坦途,虽然路窄点,河多点,林子密点,却总比那坑坑洼洼,见不到三尺平地的广西贵州,还有那绵绵不绝的湘西山地舒服得多。

    至于一路所遇阻击,因为大军来得太快,郑兵根本就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口今日凌晨,羽林军强渡富良江(红河),给莫高极等安南人带来的冲击最为强烈。负责开路架桥的工兵麻利地在两岸拉起揽索,牵引木筏,对岸数百郑兵冲击,工兵不忙不慌地列阵阻击,过江冇的红衣兵也一队队聚好了才参加战斗,视郑兵如无物。仅仅不过百人,就将郑兵打垮。

    当时高莫极暗道,之前不顾族老的劝阻,毅然以莫登庸后裔身份聚起莫家兵,跟随英华大军反郑,自己这决定真是无比英明。

    此刻见自己跟着英华大军七日攻抵升龙府,莫高极这感觉更加强烈,一定要跟紧了英华,莫家就靠这从天而降的机遇,翻身再作主人。

    这一路急行军,莫高极聚起的三千高平莫家兵丢掉了四五百人好歹主力还在。他觉得自己身为仆兵,就该尽仆兵的义务,必须冲杀在前,为英华大军省血汗因此找到英华军先锋官羽林军副统制彭世涵,自告奋勇马上攻城。当然,先打进去了,就能先抢到财货。

    “攻城!?封西面去!不得漏走一个人!”

    彭世涵没给他奸脸,莫高极打千叩拜,如得甘霖般地高兴而去。头汤当然不会是自己的梦想虽然破灭,但英华军也终于肯用他莫家兵了,还是独当一面他自然喜不自禁。

    看着莫高极手舞足蹈的背影,刘澄一脸不解地道:“老实说,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把这莫家扯出来,据说闹三藩时,高平莫家就因为支持吴三挂被郑家讨灭了,还有什么用?”

    苍梧营指挥使孟松江嗯咳一声,开始讲古:“此事说来话长话说……好吧,不从秦灭百越说起……”

    实际还是得从那时说起秦灭百越设挂林、南海、象三郡,这就包括了现在交趾之地。之后赵沱立南越国,百年后被汉武帝吞灭,此处千年都是华夏之地,史称“郡县时代”。

    宋时丁朝建国,宋太祖赵大那时还没平定江南,出于安抚,丢了个安南郡王给丁朝,由此确立了日后安南朝贡中冇国的体制。但丁朝接着就陷于内乱,宋太宗赵二觉得有便宜可占,出兵攻丁,结果不仅大败,还让越人打出了一个前黎朝,就此安南不再归于华夏版图。

    经历了前黎、李、陈几朝后,明宣德三年(1428),后黎朝建立。当然,这个后黎朝也是中冇国送出去的。

    陈朝末年,外戚权臣胡一元篡位,明成祖朱林兴兵讨冇伐。为啥要讨冇伐呢?因为中冇国所建立的朝贡外藩体系里,也讲求君君臣臣。只要国力强大,就要依照这番原则,处置周边外藩事务。但凡朝贡属国有篡位夺国之举,中冇国都要干涉。

    永历大帝朱林讨冇伐胡朝,名将张辅马到成。接着朱抹就改了扶持陈朝的心思,让陈朝带着安南内附,于是安南回归中冇国。但这回归仅仅只持续了二十一年,黎利带着越人反乱成,后黎朝建立。

    在越人心中,黎利是位民族英雄,尽管只在位五年,其后的国政纷乱迷离,宫闱难稳,但开创的黎朝却是一面圣洁旗帜。其间还有在位三十七年的“圣宗”黎思诚,对内大兴理学,对外不断扩张,逼迫占城和南掌(澜沧,老挝古国)向安南朝贡,俨然以“小天朝”自居。

    到了明嘉靖六年,权臣莫登庸篡位,嘉靖皇帝准备兴兵讨冇伐,莫登庸自缚请罪,嘉靖封其为安南都统使。但此时后黎朝余孽兴起,将莫登庸驱赶到了高平老家。

    此时后黎朝再起,皇帝不过是阮、郑这两家后黎世家反抗莫登庸而抬出来的傀儡。阮郑两家的恩怨是另一篇文章,而莫氏退到高平后,嘉靖皇帝玩了个平衡术,改封莫登庸为登庸都统使,封后黎朝的皇帝为安南国王,郑主为安南都统使,希望以莫制黎郑,这个政策满清也继承下来了。

    直到康熙十六年,后黎郑主以助清灭三藩臂膀的名义,将莫家攻灭,占据越北山地的高平莫氏才终于消亡。

    可政权没了,莫氏人却还在,郑主一直在高平附近驻扎重兵,防范莫氏,历史上莫氏就此泯然。可英华一起,莫氏又有了利用价值,这就是莫登庸后人莫高极在这里的原因。而从天地会联络上了此人,到大军入越,短短半年时间里,莫高极就拉出了数千人马,由此可见,莫氏在民间依旧留有很深的根基。

    听得脑子发晕的刘澄问:“那么,四哥儿是要以高制黎?”

    彭世涵在一边翻白眼:“这不归咱们管,咱们就只管打败所有敢于反抗我们的越人!”

    刘澄也很俐落地转换了话题:“那现在就攻城吧”

    孟松江又教育他了:“虽说咱们三路进逼,可保不住郑主还要朝西边跑,先稳稳围住了再说。”

    刘澄不服地道:“韩再兴他们一路早就该到了吧,怎么还没见动……”。

    话音刚落,就听到东面响起隐约的隆隆轰鸣声,众将官不约而同地举起望远镜朝东面看去,依稀能看到极远处有烟柱升腾。

    彭世涵当机立断:“孟松江,你带苍梧营向东急援刘澄,攻城!”

    这肯定是韩再兴一路正跟郑兵激战,虽说韩再兴一路有三营万人,但其中两营都是神武军那些新丁战力肯定不如羽林军外加地形不熟,总是有风险。

    彭世涵当机立断时,安都王郑正在自己的主府里犹豫不决。看着满殿穿着青吉衣的府堂官员吵个不停,他像是满嘴牙都烂了似的,痛苦得脸肉都全变了位置。

    “请王上速离东京,回西京避祸!”

    这是主战派的观点即便是最死硬的主战派,都不觉得能守住升龙府。历次中冇国大军入安南,升龙府都是要被破上一破的。

    “王上该效莫氏自缚请罪,求其宽大!英华大军突来,不过是圣道皇帝恼我大越与清国交通,或者是不容我大越犯边,只要求请赎罪求封朝贡,奉英华为天朝上国,此祸必解!”

    这是主和派的观点历代中冇国皇帝,为的都是面子只要向其恭顺称臣,大越就能安然无恙口有宋明两朝的教训,相信那圣道皇帝脑子没发昏到觉得可以将安南纳入他英华治下。

    两派相争不下,郑看向自己的儿子,十七岁的郑枉。

    身为主府世子,郑枉十六岁就任节制,接触军队,虽然年轻,想必也该有自己的看了吧。

    郑枉一身甲胄,把住腰间刀柄,高声道:“我大越精兵百万,战将如云,又怎能怕那北蛮伪国!?只要挡得十数天,待西京子弟兵到来,还有战象大军,蛮军必败!”

    郑叹气,心说再挡十数天,即便是子弟兵来了,那黎皇的兵马也聚齐了。可恨那黎维裙,郑家待他不薄,他那黎家,一开始就是傀。儡,这一百多年过去,却真把自己当黎利的子孙了,真是狂妄!

    可郑家又有什么办呢,真要废了这傻」儡,先不说天朝必定要打过来,南面的阮家,也能再举一个黎皇,这样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这傀儡还真不是能随便丢掉的脸面。

    现在那圣道皇帝捏住了脸面,形势可就太危险了。郑可不是蠢人,连起码的是非判断力都没有,可他真不敢随意南撤。把升龙府丢给黎维裙,自家就成了反贼逆臣,即便回了清化老家,南面阮家也必定要趁火打劫,到时候南北夹击,更是一个死字。

    所以,这升龙府守也不是,退也不是。而主和派的建议,又太过冒险,谁知道那圣道皇帝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郑越想越憋屈,那圣道皇帝根本就是个…”,疯癫!跟清国人联络,去挪挪界石,制造点冲突,这都只是小节,具体要哪样大家可以谈嘛!你怎么就能这么直愣愣地打过来呢?你好歹也是皇帝,还要不要脸啊你!?

    想得深了,郑确定,这圣道皇帝绝对是个疯子,历代中冇国攻大越,都是从北面而下,哪有聚起船队,径直冲入海港,连船撞烂了都不理会,就这般从海上扑下来了,离升龙府不过二百里地。不是东京一直有两万大军守着,京城外围还有几营优兵,两天前这里就能被那股大军攻破。

    听说对方只有万人不到,希望我的两万大军能将他们再挡一阵,挡到……,我做出决定为止。

    如此念头刚从郑脑子里冒出来,一群军将就浑身带血地冲上了殿。

    “王上!中冇国大军!中冇国大军从北面来了!”

    凄厉的呼号刚刚落下,一阵阵脆亮雷鸣就在北面响起,那是炮声,虽然有些变调,但郑听得出来,那一瞬间,他就觉得有一股凛冽寒风从天灵盖直透脑内,所有念头都被冻住了。

    “王上!西面出现莫家人马!中冇国大军已经攻破北卫城,正在聚木筏船只,准备渡江!”

    又有军将冲来禀报,殿堂里的官员已经轰然大乱,谁也没料到中冇国人来得如此之快。即便大越以小天朝自居,可天朝有一样东西终究没学去,那就是驿站体系,他们的军情递报速度根本就追不上英华军的推进速度。

    “炮……炮……”

    殿堂上官员轰然大乱,郑无意识地念叨着,儿子郑杠听明白了,这是在说“跑!”

    即便刚才胆气十足,可现在郑扛也明白,升龙府已经丢定了。现在看来,自海防港而来的英华军,不过是偏师,最有威胁的一击还是北面。现在主力都在东面对阵那支偏师,升龙府只有不到万人的军队,而且还没有作好战斗准备。

    郑扛有力地下达了命令:“护送王上离京!”

    升龙府的地形救了郑,一条大江从西北向东南蜿蜒而下,隔开了本城与北卫城。羽林军两营渡江后,以四斤小炮、飞天炮掩护,掷弹兵借着用木筏临时改造的云梯突击上城时,郑已经跑了。只是跑得太匆忙,或者是说嫌女人累赘,压根就没想着带上,郑家女人全都丢在了主府里。

第四百六十六章 女儿当国

    第四百六十六章女儿当国

    九月十一,贾昊领大军抵升龙府,城里一片安宁,大越皇帝黎维裤一直恭恭敬敬守在城外,天朝大军不到,他可不敢先进城。倒不是担心安全问题,现在他身边已经聚起三四千忠于皇室的军队,而是他必须向贾昊这位天朝派下的越南提督表示恭顺。

    受着一身明朝亲王服的黎维循三跪九拜,尽管对方在拜自己代表的李肆,贾昊依旧浑身不舒服,敷衍地挥手示意他自便,然后就关心起之前的战况。

    韩再兴统领三营万人,对阵郑军两万,相持了两天。郑军遭刘澄夹击,当场土崩瓦解。想到当日追杀溃兵如屠猪狗的快意,刘澄一脸得色,韩再兴撇嘴不屑道:“得意啥?不是等着你们,好围住了升龙府,六日我们就能攻进城去!”

    何孟风点头道:“这些安南兵,打仗没一点章。缝发枪一堆,火绳枪一堆,弓箭梭镖一堆,就跟乡民斗殴一般。也就一帮长矛兵有点脑子,知道从侧面兜击,还让我好一阵紧张,结果几发开花弹就轰散了。”

    安威故意阴阳怪气地对刘澄道:“咱们在这拖了好几天,你这铁罐头一来,就把那安都王吓跑了,真是厉害……”,

    刘澄委屈地指指城里,表示这事跟他不相干,都是彭世涵动作慢了。

    孟松江安慰道:“别担心,郑头儿的伏波军在等着他们呢,跑不掉的。”

    韩再兴嗤笑:“小孟啊,你可得站稳立场,虽然你弟弟在海军,可你跟你爹都在咱们陆军,你可别胳膊肘往外拐,…”

    一帮将官说说笑笑进了城,到了郑家主府外,彭世涵迎了过来,老远就在抱怨:“晦气!亏一篑!以后不能让兵部职方司再握对外军情!枢密院参谋司那般白痴也不想想,九月的大江,能跟十二月的大江一般宽么!?在富良江就吃过一次亏了!”

    此战军情司没有接手,他们的基本军情全是靠天地会和兵部职方司搜集。可天地会那些江湖人哪里搞得懂什么水文气象,职方司又是一群书吏,就从商人那压榨一些暧昧难辨的东西,结果导致情报失误。工兵一时来不及准备足够的木筏,彭世涵的先锋军渡江所花时间远超预期。

    贾昊无所谓地耸耸肩,安都王老家都被抄了,他还能跑哪去?抓着了也好,抓不着……说不定更好。他笑道:“伏波军的情况还不知道,就算苦点,也不过是多流点汗。这可是破国之战,诸位,十来天就瓦解了一国,咱们两路人马,伤亡总计不过五百人,还想怎样?”

    众人呆了一下,然后都笑了起来,欲求不满和沮丧之心也都散去了。是啊,开战前大家盘算这谋划那的,紧张得好几天没睡好觉,总觉得侵入他国,步步险地,都抱定了苦战血战的决心,却没想到,这几乎就是一场武装行军,走到了低头,仗就打赢了。

    接着贾昊道:“不过呢,臣可不是咱们,而是四哥儿,是这安南的书生,是那还有权欲之心的安南王。接下来也该再没咱们的大活,就等着咱们的书生上场吧。”

    刚说到这,就听郑家主府里一阵喧嚣,隐隐听到是喊杀声。守在主府外的英华士兵报说安南王带着几个心腹进去了,众人大惊,还以为安南王出了什么事。

    彭世涵皱眉道:“里面只剩一群女人,难道去……”

    话音未落,贾昊已经带着众人冲了进去,不管是女人还是安南王,现在升龙府可是英华军管制,绝不容乱来。

    府里血水四溅,女子尖叫求救声不绝,就见那安南王带着部下,正四处砍杀郑家女人。

    贾昊出声喝止,这帮人似乎砍疯了,竟没丝毫反应,一个女子朝贾昊奔过来,追着她的一个兵丁一刀劈在背上,那女子一阵翻滚,扑倒在贾昊脚下,背后一道血肉模糊的刀口份外刺目。

    那兵丁杀昏了头,冲到要昊身前,就要挥刀继续朝那女子朵下,轰轰几声爆响,四柄月雷铳同时开火,那兵丁倒摔出去,脑袋已被爆成豆渣。

    “怎么也不能脏了都督的手……”

    何孟风和刘澄两人嘿嘿笑道,他们一人一手按住了贾昊摸到腰间枪柄的手,另一只手上,跟着彭世涵和孟松江一样,都握着一柄枪口正在冒烟的月雷铳。

    黎维禟和杀得眼红的兵丁终于醒了,畏畏缩缩地聚过来请罪,黎维禟还有些不甘地道:“郑家女子,都该死!”

    这话怎么说呢?郑主压着你,跟郑家女子有什么关系?

    贾昊不解,彭世涵却是从莫高极那知道一些,附耳一通低语,贾昊脸上也浮起复杂难辨的神色,那是在勉强压着怜悯。

    黎皇还真是可怜呢,世代都要跟郑家女子联姻,这倒也算不了什么苦,可往往都是老配少……郑主在黎皇太子少年时,就将懂事的女儿压在了太子身上,搞得不少黎皇都是妻管严。四十多年前在位的黎神宗,更是被塞了一个嫁过人,还育有四个儿女的郑家女,这皇帝作得真是太失败了,怪不得黎维裙一回升龙府,就要来杀郑家女子。

    怜悯归怜悯,贾昊淡淡道:“该死不该死,总得有规矩……”,

    此刻大批英华士兵已经涌进了主府,黎维禟眼前一片火红,顿时心神摇曳,赶紧低头哈腰道:“是是,小王鲁莽,还望都督恕罪。”

    贾昊看看一地的女子尸体,就觉得惨不忍睹,叹气道:“国来国往,何苦为难小女子……”,

    这时脚下响起低低呻吟,刚才那被砍一刀的女子竟然还没死,贾昊急声吩咐救治,再没理会黎维禟,更没注意到,那黎维禟低着头,眼角瞄着那个被爆了头的部下尸体,脸上正浮着再明显不过的愤怒。

    几乎就在同一天,喇萨(拉萨)布达拉宫下猾烟弥漫,血火满地,藏兵清兵乱作一团,正在雪城里四处疯抢。

    张汉皖布置完了布达拉宫的防务来到雪城第巴府。门口已有他的部下把守还不断来来往往,将值钱的家当运走。延信已将这里定为将军行辕,自然不能便宜了他。

    来到第巴府深处,却见两个军情司的伙计守在一间屋外,张汉皖好奇,顺手推门而入那两个伙计对视一眼,想拦却不敢拦。

    “罗猫妖,你缩在这干……。”

    张汉皖张嘴喊着却立时嘎然而止。

    一个盛装异服的少女,正抱着胳膊,畏缩在房间角落里。而罗堂远则一手叉腰,一手捏下巴,在几步外盯住了少女满脸都是淫邪的笑容。

    所谓“淫邪”的笑容,当然是张汉皖看清了这副景象所作的脑补,实际上罗堂远正呈面瘫状听到张汉皖说话,两眼闪起光亮似乎有了什么点子。

    “你这去…”

    张汉皖抽了口凉气”心说你个罗猫妖,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战地里对小女子图谋不轨,四哥儿的三杀令难道都忘了!?

    他的话再一次截断,又一个身影匆匆进了屋子,同时响起脆若黄莺的悦耳嗓音:“汉皖,你还是出面约束一下……”。

    来人是达瓦央金,里塘头人之女,她后半句话也被屋里的情形给吞掉了。

    罗堂远急急道:“是我要非礼这姑娘,不关汉皖的事哦,他只是凑巧撞上了!”

    似乎是在帮自己开脱呢,可为什么感觉很不对劲呢?

    张汉皖就觉自己后颈的汗毛立了起来。

    达瓦央金狠狠瞪住张汉皖,杏眼里轰然喷起熊熊火焰:“张汉皖!真没看出,你居然这么恶心!罗猫妖,你可别护着他,你那猫胆,哪敢犯军规!?也就是他,一军统制,大权在握,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果然……张汉皖痛苦地闭眼,心中大叫,罗猫妖,你这混蛋!

    藏家少女见张汉皖一脸呆滞,气得甩头就走,边走边道:“我当然没资格训你,咱们汉走汉路,藏走藏路,再不相见!”

    冲出第巴府,少女呜呜哭出声,捏拳锤墙,恨恨地道:“对我一狠手指头都不敢碰,却对那陌生女子用强,你到底是哪点看不上我!?”

    房间里,张汉皖才醒悟过来,满脸通红地指向罗堂远,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堂远一脸烂笑:“为了四哥儿,就背了这黑锅吧。”

    张汉皖捏拳:“什么黑锅,你自己背!等等……”

    他诧异皱眉:“怎么叫……为了四哥儿?”

    罗堂远指指那墙角的女子:“这是准噶尔的宝音公主,当然只能献给四哥儿了。”

    张汉皖难以置信:“大小策凌敦多布都跑了,怎么还留个宝音公主在这?对了,她已经嫁了拉藏汗,是泼出去的水了。

    罗猫妖,你吃了什么药了,把这女子献给四哥儿?看四哥儿不把你抽烂!”

    罗堂远把张汉皖拉出屋外,诚恳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亲自来喇萨?就为当探子?我罗猫妖好歹也是一天几条人命的主,哪能这么闲?四哥尔暗中交代我,要想办跟准噶尔扯上关系,不管好坏,扯上都行,所以……”。

    张汉皖听得都呆了,摸摸罗堂远的额头,觉得这家伙没发烧啊,四哥儿是让你扯关系,没让你替他抢女人吧?

    罗堂远不以为然地耸肩:“我觉得这样干,最有关系,四哥儿认不认,是他自己的事。”

    张汉皖终于忍不住吼道:“可你把屎盆子扣我脑袋上,那就是我的事了!”

    张汉皖怒火万丈的时候,安南升龙府,贾昊也正满腔恼意。

    “你的意思是,这安都王的小女儿,已经跟你的儿子订了亲,是安南的太子妃,现在也转赠给我!?”

    黎维禟一脸谄笑地道:“并未过门,小王马上就废了这门亲事。此女国色天香,可是我安南少得的美人,虽然伤了皮肉,可等伤好了,都督用来侍奉起居,绝该诚心如意。”

    他深深叹气,很是遗憾:“可惜小王没有女儿,否则……”。

    贾昊强自压住一口唾沫上他脸的冲动,微微笑道:“此事……”。

    这是在升龙府小紫禁城,此时枢密院塞防司郎中冯静尧已经到了,就在贾昊身边,看起来像是贾昊的幕僚口见到冯静尧朝自己摇头,贾昊顿时明白,这是要自己答应黎维禟。

    他怎么可能答应?这可是违反军纪,再说他心中本有佳丽,已爱慕多年,只是一直怯于开口而已,绝没心思纳一个安南女子在身边。

    脑子一转,贾昊笑了:“本都督安敢受此大礼,待得她伤好,自会送她入无涯宫,听候吾皇处置。”

    冯静尧在一边竖起大拇指,好胆,不肯担下这女子,还把她推给了咱们官家,你就等着回去领鞭子吧。

    无涯宫,李肆累了一天,摸到一处园子,昏昏沉沉地搂住一具香软,打了个哈欠就要睡觉,忽然觉得后脑勺一阵发凉,整个人也清醒了。

    “奇怪,出了什么事?”

    李肆不明所以,他自然不知道,一北一南,两个部下干了什么勾当。这一清醒,怀中佳人娇慵地哼哼着,顿时将他的欲火勾拉出来。

    低低女声呢喃道:“你这坏官家,折腾完了一国,又来折腾小女子……别压坏了我的书啊”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七人定国运

    第四百六十七章七人定国运

    夜色茫茫”安都王郑桐带着儿子郑牡绷心腹亲信数百人朝南急奔,虽然后面没什么追兵,但他总觉得夜色里藏着无穷无尽的猛兽,随时会扑出来将自己连骨头带肉都吃掉。

    虽然大越自前黎立国以来,天朝就再莫之奈何,而且那北面的英华也非昔日的天朝。但那个圣道皇帝只要不是来占国土,就为了收拾他郑家,郑稠感觉自己就如笼中之鼠,毫无反抗之力。对方还捏住了傀儡皇帝,让自己再难靠大义名分行事。想到这里,郑稠就无比后悔,早知那黎维裙心中怨恨如此强烈,就该先废掉他,把太冇子弄上去。

    “父王,只要清化在我们手中,他日卷土重来也不迟!”

    此时这支小队伍的主心骨反而成了郑杠,大变瞬至,这个少年几天之内就迅速成熟了,他冷静地指挥着大家向南行进,以他的年纪,自是觉得来日方长。

    已近半夜,行到一条河边,对岸忽然火光四起,点点若繁星,竟像是一支大军开到。郑枉等人心中狂喜,难道是清化的子弟兵来接应了?

    郑稠忽然发出了嘶哑的凄笑:“本王到底是触了圣道皇帝哪根逆鳞,竟然令他撤下这等天罗地网?”

    郑扛等人大惊,难道如…

    郑稠握住郑枉的手,远处的火光依稀映在脸上,昔日那肆意摆布黎皇,掌一国权柄的安都王,竟是涕泪交加:“清化优兵早就不看用了,连寻常戎守边关都不肯动弹。几十年前,连范公著那样的大儒都敢威吓,寻常大臣敢言抑优,更是径直打杀。指望他们来救我?怕是他们在指望我能赶紧回去,领着他们守家吧。”

    郑枉明白了,所谓“优兵”的同乡子弟兵,必然是不会自己跑出来的,河对岸只能是英华大军。

    郑扛咬牙切齿,热血沸腾,准备招呼部下死战,郑桐却道:“你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

    郑棚道:“相信你父王的话,如果圣道皇帝真有心扶起黎皇,他必定不会杀我。到时父王在明,你在暗,我们郑家还有一番作为。”

    楞了片刻,郑杠也显了枭雄气概,朝父亲咚咚叩背后,带着一帮亲信潜入夜色,再没回过一下头。此时对岸士兵已经过河,两面抄夹而来,不多时,上千蓝衣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郑栅!?等你很久了!”

    郑桐的面目,当地向导点头,伏波军左师统领冯一定长出了口气,可算把这家伙逮到了。

    升龙府小紫禁城【1】,此时依旧处于英华军管治下,所以这仿造明时故宫修建的皇室殿堂,依旧被贾昊和冯静尧为首的英华侵略军占据着,就只把后院留给了黎家。

    “父皇,听说安都王已经被抓住了,这天下真的要回了我们黎家手里?”

    后殿里,黎维禟的儿子,九岁的黎维仿问。

    身边的老太监低声道:“太冇子,若是在外,可千万不能再唤父皇,该称父王,太冇子也只是世子。”

    黎维访丧气地道:“郑家在时,咱们还没这么大忌讳呢。”

    老太监叹道:“现在郑家没了,可天朝上国来了。”

    黎维裙一直没说话,白日郑家主府的场景一直在他脑子里转着,他苦涩地心想:“这天下,真的回到我黎家手里了?不,怕是要进了北面那位圣道皇帝的手里。”

    跟罩着一层厚厚郁气的后殿相比,前殿却是喜气洋洋,笑声不断。

    数百英华官兵在数十步外拱卫这座宫殿,心里都揣着好奇,不知道他们在议什么事,居然如此慎密。

    “好了,大家还是话归正题吧“…”

    贾昊开口,殿里静了下来,其实人也不多,总共就八个。

    总帅部越南都督贾昊、枢密院塞防司郎中冯静尧、海防司南曹主事陈兴华,关系挂在总帅部的天地会安南总舵主黄尔,这四个人是武官体系。

    通事馆越南通事小谢,通事文办汪由敦,工商总署外贸司郎中向怀良,这三人是文官体系。

    还有一人是布衣身份,此人出现在升龙府,连贾昊都觉意外。

    薛雪薛生白,虽然身无一职,却是段宏时“帝王术”亲传弟子,算起来还是李肆的师弟,地位超然。此人专行非常之事,民间传说,康熙皇帝就死在他的谋划之下。

    “摆布一国运数,百万人心,这等快事,怎么能少得了我?”

    薛雪是这么解说自己来意的,同时他强调,主事人依旧是冯静尧,自己就是来给冯静尧当师爷的。

    天地会黄尔道:“事分轻重缓急,长远的不谈,郑扛还潜逃在外,安南王黎维禟正在四处联络地方大族和军中官员,忌惮我英朝之心,昭然若揭,这两事先得议了。”

    薛雪摇头,摆出了一副在白城书院教书的先生模样:“议事有议事的章程,轻重缓急怎么分,得看生议熟议,黄头目,你这就是先走生议了。”

    众人点头,黄尔也赶紧告罪,看来大家都明白议事的生熟之分。

    冯静尧道:“官家对交趾另称越南,本就有远近所图。眼下大军踞国,安南王在手,局势全盘在握,这一议自然是熟议。”

    所谓生熟两议,是英华文武官员都学过的议事原则,也是看问题的两个出发点。生议就如开荒,形势不由自己掌控,由此也就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解决眼前问题为重。

    而熟议却不同,形势都操于一己,目标也已明确,就得从设定的目标往下看事情。轻重缓急,以及解决问题的方选择,那就是另一个角度,所以黄尔所提的眼前急事也就不是什么急事了。

    这八个人聚在一起,议的是啥?自然就是交趾国的将来。

    这一议由枢密院塞防司郎中冯静尧主持,他这个“塞防司”到底是干什么的,之前还不怎么明白的,现在也已经心里有数那就是国外之地为英华谋利。如果要名正言顺的话冯静尧所在的这个部门该叫“殖民司。”为掩人耳目,才另起了“塞防司”这个别扭名字。

    冯静尧道:“鄙司就来分派议事之责,鄙司细解官家对交趾所图之意,之后大家畅所欲言,各献所思。再由鄙司定下大略,如何把持交趾国政,确保目标实现,由谢通事厘定细则。如何以武慑国稳定交趾,由都督厘定细则。如何暗中行事,清除异己,由黄头目厘定细则。如何调和工商,确保他们在交趾谋得大利,却又不坏交趾根基,这由向郎中厘定细则。”

    “整个大略,如何权衡利害分清远谋近利,由薛先生居间评判。鄙司所定大略以及各位所厘定细则,有什么不合于交趾实情或疏漏之处,由熟悉交趾的陈主事负责评判。”,

    冯静尧一番分派众人都点头称善,这也是英华官员已经渐渐习惯的议事规则那就是各司其职,再融为浑然一体。

    小谢身边的文办刷刷奋笔疾书,他是此次密议的会议记录。将冯静尧所定的议事流程记下之后,再传给众人一一签字。看着此太的笔迹,众人都赞叹一声,说小谢找了一位好文办,这书真有大家之风。

    议事规则定好了,就进入自冇由发言阶段,这一阶段的目的,是确定英华在交趾的整体策略。

    冯静尧道:“官家有言,交趾于我英华,一在于暂时充当银钱回旋之地,二在于煤及铜铁等矿物,三在于稻米。第一项只涉三五年,后两项则要求能稳三十年。朝堂虽也在议该如何行事,才能实现官家之愿,但那不过是表面文章,具体要怎么办,我们这一议才是关键。”

    这三项是李肆对交趾的真冇实意图,要怎么确保这个目标实现,自然有各种办。

    天地会黄尔径直说,那自然是将交趾并入国土,成了英华之地,要怎样就怎样,反正交趾本就是华夏之土,开疆拓土,也能为官家再添一桩名望。

    几乎所有人都有这个愿望,但要变作实际行动,在场其他人都是军政商各界的顶尖人物,却都下意识地摇头。

    “越人乃百越之后,虽源出我华夏,可自宋之后,立国尊儒,自称京人,这‘京,就是‘中冇央”或者‘大,的意思,就如我们自称‘华夏,一样。他们以己为天下,以己论华夷,已自成一体,很难再返我华夏。”

    “有人要问,既然是尊儒,既然奉我华夏为天朝上国,为何又不愿再返华夏?打个比方,越人就如分家立业的幼子,宁为鸡首,不为凤尾口你要强逼他拆家并业,他自然满心不甘。”

    “昔日明国并安南,越人愤起,史书上说是明军暴戾妄为,实则是那些自诩为理儒正道之士,为抹黑成祖开疆之行的手笔。反正在他们看来,只要动兵,只要拓土,那就是暴君。”

    “当日安南事变,源起不过是一些寻常纠纷。那些事放在明国本土,鸡毛蒜皮尔!可就是这些小事,却依旧被当地世族用作驱明自立的借口,所以呢,只要是强逼,即便我英华军政都是圣人,也难熄这般由头。”

    陈兴华本人出自广南会安陈家,祖辈就是交趾人士,对越人这种心理自然一清二楚,这番讲解,让黄尔,乃至也有心吞下交趾的贾昊也灭了这个念头。

    薛雪开口道:“时势变幻,此时不愿,不等于他日不愿。现在强逼他不愿,不等于日后他不愿,甚至不定还会哭喊着求入英华……”

    向怀良插嘴道:“不管愿还是不愿,至少我朝工商是不愿的。连收了湖南他们都在抱怨,日后我英华复土,他们还是一桩阻力。再要把外国变作本国,他们更要一跳三丈高。就以湖南为例,我朝得了湖南,湖南豪商也就能入工商总会了,然后官家为平民心,也必须给湖南同样的工商政策,工商总会之前吃着湖南,吃得正舒坦,这番转变,到现在都还有人在闹腾。”

    “现在要跟工商总会说,交趾国也是本土了,看他们不个个撤泼打滚才怪了。”

    众人都是苦笑,说起来,本朝起自工商,也受惠于工商繁茂,但现在事事都受制于工商,甚至打交趾,绝大部分原因还是为了舒缓工商之害。

    冯静尧作出定论:“并交趾国土之事,现在是不可行的,以官家所言,要三十年在交趾稳得煤粮之利,那么三十年之内,就都不谈并土之事。”

    负责记录的汪由敦一边写着,一边心道:“交趾一国,民人数百万,三十年之事竟然由我等八人,不不,我只是个文办,不能算的,是由七人之言而定,此事真是令人心悸神摇。万幸是由我英华定他国,而不是由他国定我英华,身为英华之人,何其幸也!”

    【1:越南在河内和顺化都有名为“紫禁城”的皇宫,均仿明清紫禁城。】

第四百六十八章 服务一条龙

    第四百六十八章服务一条龙

    大略确定了,那就是稳定交趾现状,三十年不变。

    基于这个目标,各方负责人就开始谈各自的规划,当然,各方也就开始争夺起自己的主导权。

    小谢说,既然郑主被驱走了,那么安南国王就是重点,只要把稳妥南国王,稳定三十年,易如反掌。所以,这事就得由直接跟安南王接触的通事来掌总。

    陈兴华摇头,说安南王虽占大义,但一直都没把住实权,必须得通过世族来管理国政。郑主没了,他就得靠其他人,只在安南王身上下夫,难保不出其他什么主。

    黄尔道,那就简单了,咱们扶持起另一个什么主,通事握国王,天地会握大族,不听话就暗中砍了再换。

    陈兴华再摇头,安南世族,近于隋唐门阀,砍一人不怎么顶用,就如郑家,有清化族业撑腰才能崛起。养起了又一个什么主,不定一二十年后又生波澜,到时英华还得出兵,成了英华国政的牵累。

    贾昊说,那就得在交趾长驻有力之军,压制世族,通事天地会都上,军队也上,几面下力来稳住交趾。

    这次摇头的是向怀良,他说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只是在交趾外围和上层下夫,深不到内里。这样的形势,工商可没信心在交趾置产办业。

    薛雪一声问,让众人惊醒了,他道:“交趾与我华夏有一桩不同,他们虽尊儒,对地方把控却远不及华夏。你们刚才说到,交趾一国还类于隋唐门阀,那么……,像我华夏那种读书人,他们就没什么力量吗?”

    陈兴华道:“现今交趾的读书人,大部分我华夏后裔,是家学传统,这类人虽在交趾积有家业,却终究不及本地人之势。

    所以前只是居于朝堂和地方官府,为郑主或者安南王办事而已,无力自己发声。”

    薛雪想到了什么,捏着下巴沉思起来,众人不敢扰他,没有追问,继续自己讨论起来。

    接着是向怀良认为该以工商层面把持交趾国政,在他看来,官家要稳交趾煤粮三十年,就必须确保三个条件,第一,交趾人不能阻碍英华工商进入,甚至必须确保,英华工商在交趾拥有特权,否则难以谋到大利。第二,交趾人自己不能兴工商,否则又是涨地价又是涨人工,工商在交趾的利益会越来越薄,工商不愿在交趾投银钱,煤粮自然就稳不住。此外,交趾人甚至不能握贸易之权,官家让工商进交趾,为的是回流英华,若是英华工商在交趾谋利,然后往其他地方扩散,不仅有损英华本国利益,还会影响官家的南洋布局,那一部分是由南洋公司把控。

    总而言之一句话,交趾人的工商事务,必须由英华全盘把控。

    陈兴华皱眉:“这一点……似乎有些太难,让交趾献出工商之权,自身又怎么能稳住?”

    啪的一声,是薛雪在拍巴掌,他脸上浮起自得的笑容,看来是有了算计。

    “万幸有我这个半吊子读书人在场,否则今日之议,就难找到方向了,诸位看过我老师的《明亡百年祭》一书吗?”

    段国师的书谁敢不看?但对这帮前程不是在军就是在商,甚至是在杀人放火一类勾当上的人来说,也就是买来看看封皮,然后供起来,显示自己是“道党”一员。

    所以薛雪这一问,问得众人无比惭愧,连贾昊都摸起了鼻子。

    薛雪摇头:“老师此书,是在分析前明败亡之因,其中讲到了前明理儒与皇权的表里不一一一……”,

    众人眨眼,心说薛夫子,咱们是在谈处置交趾,怎么一下子扯到前明败亡之因上去了?

    薛雪苦笑,只好略过前因,直接讲后果:“刚才说到,安南王必须借助他人才能掌握国政,但这股力量,不能是我英华。还说到官家要交趾成矿业稻田之国,因此就不能让他们兴工商,接着再说到,工商之事要操于我英华之手,对吧……”

    陈兴华也苦笑:“这几桩事,怕是相互抵触,难稳交趾。”

    薛雪呵呵一笑:“所以啊,以史为鉴!前明东林党踞东南,工商繁茂,但东林党又以理儒之说,抑皇权向工商伸手,这难道不是个现成的范例吗?”

    贾昊皱眉:“这怎么是范例?前明内起闯王,外有鞋虏,怎么能套在交趾……。”

    话没说完,他有些明白了,但还没想透,薛雪点头:“把交趾比作明国,而只想要掠财掳人的鞋虏,以及降叛不定,就想着天下权柄的闯王,并作一处,换作我英华呢?”

    众人沉默,片刻后,冯静尧一拍大冇腿,激动得占了起来:“正是如此!若非薛先生提点,咱们还真是忽略了儒士一桩!”

    他在殿里来回踱步,嘴里也滔滔不绝:“把交趾的理学儒士扶起来,让他们既能帮着安南王掌握国政,又能将工商之事跟交趾一国的根基割开!让他们去当东林党,我们英华工商,对其施以小利,推着他们去瓦解世族,掠食工商之利,同时又借理儒稳住农耕之业,两全其美!”

    “不,不止是两全!有儒士分权,安南王就难以兴风作浪!稳到三十年乃至更久之后,时势变更,人心变幻,即便再难挡工商之势,理学儒士还能成我英华的替罪羊,那时将他们丢掉,转扶工商,又能再稳三五十年……”。

    就听“替罪羊”一词说来毫无勉强,就知道冯静尧此人,根底就是权谋之心,否则也不会被委以重任,先是在昌江看管旗人,再被李肆提拔起来,负责殖民事务。

    众人楞了好一阵才醒过来,纷纷点头,这真是好买卖。让交趾国出一个东林党为英华服务,还真只能是读透了史书的人才能想得出来的妙招。

    但陈兴华却在担忧实际操作:“交趾儒士,根基虽广,却还无这般能耐,可以担起一国之任。否则也不会让交趾历代都出郑主这样的人而交趾各朝更迭也多是世族以权臣身份篡位而立。”

    薛雪却是有了全盘谋击,他自信地道:“所以才说要扶持他们嘛,况且咱们英华手里可有大牌。”

    大牌?众人疑惑,直到薛雪说出“孔尚任”一名,这才恍然,接着又都纷纷笑出了声。

    陈兴华也有些激动了:“孔圣之后入交趾讲学授徒,交趾儒士,怕是要激动得疯掉。”

    几个人激动地讨论着让安南王出钱,在交趾广兴儒学,“教唆”儒党人士多来交趾讲学帮交趾设计更严密的官僚制度制衡安南壬,让儒士官僚享受广泛的特权,比照满清治下,让交趾变成小一号,并且不剃发的满清等等,听得贾昊和黄尔对视一眼,对文人满肚子坏水这个结论有了更深认识。

    一边记录的汪由敦本来有些不是滋味,因为他其实是个儒党可听着听着,也来了兴趣鼓起胆子也提了小意见,包括向交趾廉价输出理儒书籍,教唆交趾儒士遏制英华贤党道党思想在民间的传播等等也获得了冯静尧的赞许。

    薛雪接着道:“一面压,一面也要疏。”

    那些不屑于理儒的人才就把他们吸到英华来,让他们在这个大舞台上舒展身手,就如以前唐时用夷人一般,让他们渐渐以英华为根。待得交趾人心变乱,理儒再也绷不住的时候,就让他们或者他们的后辈来出面收拾残局。到得那时,交趾怕也就是我英华的囊中之物,推都推不开了。”

    众人点头,这样设计下来,路线就无比清晰了。

    黄尔却摇头道:“依着这样的处置,安南王是翻腾不起什么风浪了,可高平莫家,还有潜逃在外的郑枉怎么办?”

    冯静尧笑得有些狰狞:“高平莫家,可以用来当作儒士还未掌住国政前的过渡,他若是安分,自有好去处,他若是起了异样心思,正好是个替罪羊。至于郑扛,清剿、围捕,但只是剪除他的羽翼,不让他有实际危害,这个人却不能真抓到,他可是咱们交趾国政的另一只替罪羊。天地会若有必须要行的暗中之事,就推到他身上去。”

    众人有些不解,或者说对这裸的权谋手段有些抵触,将交趾“明化。”基本就是阳谋,而冯静尧老是提替罪羊,这是阴谋路子。

    冯静尧沉声道:“刚才陈主事讲了,越人对我华夏之人始终心怀警惕,到时我英华工商要在交趾买田置产,总少不了龌龊事。而我们扶持儒士这一番路子,也难保一些有识见之人窥破,不管是掩人耳目,还是转移视线,替罪羊,必须一直有!高平莫家用了,郑枉用了,还得再找!”

    薛雪接口道:“这是自然,大家莫要忘了。今日之议是绝密,待会大家都还要在会议记录上签认保密之约,官家是不知道有今日这一议的。日后交趾有变,我们也都是替罪羊!”

    众人凛然点头,这份传说中只有一份孤本的《交趾密议》,就此诞生。这份密约,算是英华对外殖民的初试水,因为交趾特殊国情,策略涵盖了政治、工商和文化等等各方面,完全是一条龙服务,也由此奠定了英华殖民技术的高。

    方针定了下来,各项细节就好梳理了,到了贾昊这里,他有些迷惑。他在这里地位最高,但却发觉此事自己就是个闲汉,军队在交趾的任务,似乎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不过是在交趾留驻一些人马,保持一定规模的存在而已。

    薛雪道:“都督啊,你可是重任在肩啊。”

    冯静尧也笑了:“是啊,都督还要做很多事呢,特别是要向越人传播,我华越亲善的印象。要知道,军民相处得如何,对这一国如何看待我英华,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薛雪再道:“听说都督救下了郑家之女,将此女推开,似乎不妥啊……”

    众人都热烈地看住了贾昊,贾昊咬牙道:“我要做的事,该不会还包括纳越女为妻妾吧?”

    众人耸肩,小谢贼兮兮地道:“在一般人眼里,代表官家,代表英华的可是都督你,你也是在交趾地位最高之人,所以呢……”

    贾昊黑着脸低吼道:“其他什么事都无所谓,就这条不行!”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两国友善,从我做起

    第四百六十九章两国友善,从我做起

    “这一条……还有这一条……这个……”

    面对小谢的招牌式微笑,大越皇帝、安南国王黎维禟压力本来就很大了,再见到这份《英越盟约》,更是心跳紊乱,眼前发黑。

    那圣道皇帝倒确实无心吞并交趾,这让他还能稳住身形,没有栽倒在地。盟约里有关两国整理边界的条款,实质是要割出十多个县,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伤点面子,这面子还是圣道皇帝给的,以前原本就没有,所以他也不是太在意。

    可允许英华人在境内自由买卖、开矿,同时外易之权也交由英华“照管”,即便黎维禟没什么学问,也觉得大越在这样的条款下,国将不国。

    “觉得不妥?那么换这份吧……”

    小谢笑容不变,再递出另一份文本,和之前的那份文本一样,都还不是正式的盟约。

    黎维禟松了口气,第二份文本的条件该比第一份好一些吧,他暗道这个年轻人虽然一脸烂笑,让人心中发虚,却是不怎么会压人,其实他的底线就是大越不被吞并,第一份文本的条件,他只是想着应得太快,难保不被继续压榨。

    打开第二份文本,黎维禟只看了几行,脸色就已经变了,怎么会这样!?第二份是承认高平自立,割让谅山、广宁、海防等十多州,加起来割土已经超过他这个大越皇帝实际能控制的交趾国土五分之一面积。

    见黎维禟两眼已经直了,小谢叹气:“既然还不满意,那么就再换一份吧……”

    第三份文本直接塞到黎维禟手里,就是简单的一张纸,抬头就写着“归土退位诏”。

    黎维禟几乎蹦了起来,一把将第一份文本抢到手里,朝小谢深深拜下,嘴里嚷着:“叩谢上国天使匡扶道义,为藩国小王做主!”

    老太监赶紧扯着黎维祊过来一并拜下,小孩还显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小谢歪着脑袋打量了好一阵黎维禟,黎维禟手里捏紧了那份文书,生怕小谢再夺回去似的。

    就听小谢道:“殿下,你知道第三份你只需要盖个章的诏书,可是我英华朝堂的一致决议么?安南本是我华夏故土,英华继华夏正朔,怎么也该将老祖宗遗留在外的基业收回去……”

    黎维禟不敢接这话茬,干脆把脑袋叩得蓬蓬作响。

    小谢继续道:“吾皇说,你们安南就像是分家的族人,已经分了这么久,贸然再拉你们回去,总是要有怨言的,所以这事就不能强求。吾皇顶住了满朝堂的压力,就连统兵大将上血书都驳斥掉了,让你们安南人还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为此贾都督很是伤心呢。”

    黎维禟心中一惊,怪不得那位年轻的都督这几日都满脸的不高兴,他定是想着要将这安南一国收回去,好成全他开疆拓土的伟业。

    这么一想,黎维禟就觉得圣道皇帝真是位宽仁君子,不,圣人!他咚咚连着三个响头,高声道:“吾皇圣明!吾皇万岁!”

    小谢再道:“这第二份文本呢,是朝堂收回交趾的本章被驳掉后重新再上的,吾皇说,总得给你们安南人选择,不能将我天朝的意志强加于你们,所以就再拟出了这第一份文本。”

    他低声道:“但是我们做臣子的,自然是想着能多建业,所以这三份一并带了过来,如果是殿下自己心甘情愿地献土退位,或者是认了第二份文本,吾皇自然也不会将你们往外推,是吧……”

    黎维禟对这话有了其他理解,呆了一下,忽然膝行两步,猛然将小谢的腿抱住:“天使真若小王在世父母啊……天使但有所需,小王无不应从!”

    小谢打了个哆嗦,抖着膝盖退开了,再问了一声:“就选第一份!?”

    黎维禟点头不止,眼里还带着泪花,坚定地道:“就选第一份……不不……”

    觉得自己占了老大便宜,黎维禟道:“海防港和下龙湾,天朝要租多久就租多久!呃,就九十九年!至于谅山,为表下国绝不敢再冒犯天朝的诚意,就以谅山城中线为国界!”

    小谢满意地笑道:“殿下既有心,那本人就加在文本里了。殿下要谢,也该谢吾皇才对。吾皇说了,我天朝与你安南南北毗邻,自然希望安南能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可安南之前被郑氏篡权,着实让人痛心。为助殿下厘清国务,特委高平莫氏襄助殿下,殿下……意下如何?”

    黎维禟又是一惊,要高平莫氏入朝,那不是郑主去了,高主来了?

    小谢叹气:“殿下,这是权宜之计……”

    他将黎维禟扶了起来,嘀嘀咕咕咬了一阵耳朵,黎维禟脸色渐渐缓和,最后又化为喜意。

    用着充满感情的腔调,黎维禟再唤了一声:“吾皇圣明!”

    圣道皇帝当然圣明,竟然要帮着他扶起儒士,建起帝统,日后他黎家再不必靠世族大姓,就能亲掌国政。

    小谢道:“是啊,吾皇为助安南人心归化,还特遣孔圣之后,学问大家孔尚任来安南讲学。若是……”

    他看向眨巴着眼睛,对自己父亲一番情绪转换完全不理解的黎维祊,“如果世子有心的话,我可说通孔先生,央他为世子授课。”

    黎维禟和黎维祊父子呼吸顿止,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好一阵才清醒过来,黎维祊带着颤音地问:“孔先生,能作我师傅!?”

    小谢郑重点头,父子俩同时发出一阵欢笑。

    辞谢了黎维禟恭送,小谢带着两眼迷离,显然已经晕了头的汪由敦出了宫殿。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汪由敦问:“通事,照着咱们通事馆的行事之,应该先亮第三份文书,再一步步向后退吧?幸亏那安南王畏我天威,全盘接下。万一他心志坚决,见着第一份文本就是咱们的底线,还要在条款上讨价还价呢?”

    小谢瞄了一眼汪由敦,无奈地摇头道:“当初就说你不合适,你却心志坚决,非要入这一行。你啊,背下咱们通事馆行事要则是没错,可也要分场合用!”

    他踩踩脚下,冷笑道:“这是安南,不是南洋诸夷,更不是西洋诸夷。我们跟安南,可不是对等商谈。我如此行事,就是给他们立下一桩规矩,以后我英华说什么,他们就照着办,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接着他又问:“我还真不明白,你一个儒党,为何对这勾心斗角的事感兴趣?”

    汪由敦腼腆地一笑:“职下自小熟读战国策,就觉古时那些纵横家所行之事,乃人生业极致,听得通事馆就是行这纵横事的地方,情不自禁……”

    小谢楞了一下,接着哈哈笑道:“没错没错,咱们通事馆可是有老祖宗的,张仪苏秦,就是我辈楷模!”

    两人正要出大门,一个太监凑了过来,恭谨地道:“皇……王上吩咐小人向上国天使通报,为表谢意,王上略具薄礼,已送天使贵邸。”

    小谢随意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可回到他们的升龙通事府,看着几大箱金银珠宝,还有十来个怯生生跪伏在地上的秀丽少女,汪由敦固然已是两眼发直,小谢也有些呼吸急促。

    “这……这这可收不得……”

    汪由敦舌头都在打颤,都察院最近刚刚整改完,什么公行司,什么审禄司,什么考德司,分得清清楚楚。你公事办得称不称职,你有没有贪污,你的私行有无出格之处,那帮御史全都分了工。如果说之前的御史就是一群狗,闻着了屎味就一窝蜂上的话,现在的御史已经变成了一群狼,咬喉咙的,叼腿的,啃的,一堆归一堆,各干各的,专业无比。

    真要收下这些财物和女子,汪由敦已经能预想到自己的下场,再说他的兴趣在事业上,钱财方面,他这通事文办是正六品衔,底俸不高,可出这种外差,津贴高,一年下来也有千儿八百的,吃穿用度豪奢一些都足够了,自然没必要在这事上栽跟头。

    小谢却道:“为什么不收?收下!安娘娘从通事馆退了出去,咱们通事馆的预算就紧巴巴得很,这些财物,就归到通事馆的特支费了,另列开销,向计司呈报就好。”

    小谢虽只挂着越南通事的职衔,其实整个通事馆都归他管,听说是纳到通事馆小金库里,汪由敦松了口气,可再看看那些少女,他又犯难了,小金库还能存人么?

    小谢眼珠一转:“跟安南国王呈递给官家的礼物凑在一起,让官家头痛去。既然要讲两国友善,就不能伤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嘛。”

    升龙府街道上,马蹄声响起,贾昊在侍卫簇拥下,正朝小紫禁城驰去,他也正为黎维禟送来的大礼头痛不已,金银珠宝好办,算入战缴就好,可那几十个少女怎么办!?几十个啊!安南人哪来这么多柔弱如水的秀丽女子!?

    心烦之下,马速就快了许多,直到周围路人一阵惊呼,他才反应过来。

    天朝都督奔马,升龙府的安南人自然不敢发声,连官差都老老实实缩在街边。大多数人脸上还满是仰慕和敬畏之色,想瞻仰这位年纪轻轻就统领大军的大人物的风采。但就在前方不远处,两个小小身影呆立在街中,似乎已经被吓傻了,脚下一动也不动。

    眼见就要撞上那两个小人儿,贾昊也顾不得自己马术不精,生生一勒马头,坐骑嘶鸣,斜冲而止,贾昊也被甩下了马,街边再起惊呼,声浪比之前大了好几倍。

    “都督!?”

    侍卫吓得个个脸色发白,纷纷勒马停步,朝贾昊奔过去。

    “我没事……没事……”

    贾昊也是摔打出来的,严三娘专门教过他们如何在翻滚中保护自己,只是手臂触地太重,估计脱了臼,回去找军医弄弄就好。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5476/ 第一时间欣赏草清最新章节! 作者:草上匪所写的《草清》为转载作品,草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草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草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草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草清介绍:
回到满清,身为草民,带着大家剪辫子、杀鞑子、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道路。
(本站郑重提醒: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模仿。)草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草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草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