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没太监,乃圣君
第四百四十章没太监,乃圣君
不尽快将这英朝权政结构搭起来,李肆就真没办活了。
作了几天准备,再花几天分别回应军政工商民各界人心,帮帝半月后,李肆终于在普仁殿再度召开御前会议,此次会议被称为“皇英国政大议。”这一次会议调理了英华国政根基,从国政体制上阐述了李肆该怎么兑现《皇英君宪》。
后世史书上说当日秋高气爽,文武百官紧密地团结在以皇帝陛下为核心的大英王朝领导层周围,高举天主道理论和“三代之治”伟大旗帜,全面贯彻落实《皇英国宪》,进一步加强华夏圣道之治的建设,为构建皇帝陛下所描述的大同盛世奠定坚实的制度基础
回归事实的话,这一天很乱,因为李肆一下烧了三把火。
首先是调理皇帝本人和英朝一国的关系,在《皇英国宪》里,李肆已经承诺,不以一国奉养一君,君国再非一体。原本很多人,甚至三贤党之流都不觉得李肆会在这上面较真。唐太宗还有言“水可载丹,亦可覆丹。”历代明君也都说过类似的话,可不过都是用袖子遮嘴,免得吃相太难看的姿态而已。
却没想到,李肆是认真的。
首先他就明确,现在国家分内、中、外三廷,内廷为皇室,外廷为国朝,中廷接内外,内廷之事与国政再无关系。这话意味着两点,一是皇室内库和国库将是两个隔绝的体系,皇帝再不能将天下当作一己之私,随意伸手。这点三贤党乃至圣儒党都是欣然接受,需要考虑的是怎么落实口但另一点却意味着,皇帝的私事也跟国家再没关系。
这点读书人都不干了,甚至范晋刘兴纯等心腹嫡系都觉难以接受。大家都说,虽然君国不再一体,可皇帝终究是一国之尊,是这一国的脑袋,一国的脸面,公私也不能这般泾渭分明。皇帝讨老婆,生儿子,都跟帝王传承有关,若是全然隔绝于外:这国体也难稳下去。
然后李肆就说,那好,我让点步,但是皇室奉养,国家也必须承担一些,众人才醒悟过来,原来李肆是在退两步进一步,跟他们谈生意呢。
拿出谈生意的架势来,事情落到实处,这“谈判”就能见到进展了。随后大家达成共识,皇室自然要享受诸多特权,国库还要在各处予以专门补贴:具体一项项确定,皇帝虽不能随意划拉国库银子到内库,但也不能腰包空空。
至于皇室宗亲的待遇,明时宗室的教训犹在眼前,反而是宋时宗室,规模既有控制,宗室又能参与政事,只是不能当阁臣而已,宗亲与国相处比较和谐,大家都同意以宋制为基础进行完善。
再说到嫡位传承,争议就出来了,李肆摆出强硬姿态,宣称绝不由外廷朝臣掺和,惹得不少文臣慷慨陈词,甚至还有人准备在殿上撤泼打滚,好换一顿廷杖。英华新朝的第一顿廷杖,几乎所有文臣都抢着想挨,这可是青史留名之事。
可惜,李肆没给他们机会,板子有,只是用来叉人的,谁拿出一个诤臣的模样来玩肉谏,直接叉出去,取消朝会资格就行了。
华夏的事就是这么扯蛋,李肆还没儿子,众人就开始争了。也不是争该立谁,而是争这事该谁说了算。
在众人喧嚣的反对声浪中品出了“反动势力”,的强大,甚至连心腹嫡系都包括在内,李肆只好让托儿李朱绶上台,拿出了早准备好的备远方案,那就是不学北面康麻子那般不立储,在世之时,至少会把太冇子是准确定好。
想到李肆还没儿子,此事还不是迫在眉睫,外廷文武觉得时间还长,现在有这阶段性的胜利也就够了,终于不再鼓噪。
之后再说到后妃事,要立谁为后这事,李肆早责定计,众人自然不敢置啄具体人选,只是催促李肆尽快办事。但后妃事却延伸出另一桩大事,那就是……,太监。
“宫闱无阉人,恐不合前例……。”
即便是之前唾沫星子喷得满天飞的文臣,也都只敢委婉地提醒。李肆从没用过太监,现在称了帝,再不用可不行,到时宫闱男女混杂,成何体统?
“前例?前到哪里的例!?三代圣王有太监吗?朕观历史,周时礼乐崩塌,方有阉人”,…”
李肆开口就扯三代之治,满嘴腐儒味,众人都无言以对。都知这阉人非善政,可君王宫闱,不用阉人,又怎么保得清白?
“为何要用阉人?就因为历代君王,后宫住丽三千嘛。联早说了,联这皇帝,再非旧日之君王,内廷当俭省如庶常之家。
看朕之岳父安老爷子,家中藏娇二十多位”加上随侍女眷上百,没太监不也是管得好好的?”
李肆振振有词地说着,还扯出安金杖来打比方,众人都不自然地咳嗽出声,那是民间不准用阉人嘛,真要随便用,你看你岳父用不用!?
李肆却是没理会他们,情绪越说越昂扬:“阉人断男根,乃伤天害理之事,皇帝贵为天下之尊,却绮此极恶调理家事,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不止如此,古往今来,阉人乱国政不知芸芸几多,联要兴三代之治,这阉人,联就是不能用。你们听清楚了,朕……,就是不要太监!”
众人面面相觑,思绪凌乱,不要太监,对臣子们来说当然是大好事。太监历来就是皇帝用来制衡朝臣的工具,春汉唐宋明,代代都有太监乱政。不说其他事,就以不要太监这一事而言,李肆真能做到:那已经超越华夏历代君王,足以称圣了。
可问题是,宫闱到底该怎么管呢?
臣子扪喘了一会粗气,都不再多嘴了,反正是你说的不要,到时宫闱出了丑事,咱们可是有言在先的……。
李肆沉声道:“朕金口玉言,绝非儿戏,我英华,禁阉人!绝太监!”
瞧着众人只当三分真的脸色,李肆心说,你们就好好看着吧,这太监,我李肆是绝不要的……,至于宫闱管理,我这辈子也不想跟安老丈人比。要将这皇帝改造为圣王之君,就得先从自己宫闱下刀,把自己小弟弟管好,把后宫管好。
为了增强说服力,免得臣子们都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李肆召来内廷总管,让她给朝臣里解释清楚
内廷总管是位五十多岁的朴实寡妇,也是老刘村的人,叫刘冯氏。穿了一身五品诰命的服饰上殿,瞧着满目朱紫,本有些慌张,可再见到一身龙袍的李肆,顿时平静下来口她是日日都能见着皇帝,还如往常街坊邻里那般随口招呼的,这点阵仗有什么好怕。
听到一殿大老爷扪都觉得没有阉人,皇帝宫闱就难保清白,刘冯氏怒了。
“算上后面要进宫的两位娘娘,陛下冇身边就五位娘娘,再加上她们身边各有的一两个通房大丫头,也不过十来个姑娘。就算日后再多些,能多过一百?这能有什么脏污事?”
“其他女子?其他丫鬟女卫,那都是良家人,到时间了就要出宫许配的。她扪跟禁卫,或者是侍卫亲军那些小伙看对了眼,那还是陛下都说好的喜事。”
“嘿,你们都是有家的,三妻四妾的大老爷们,家中没个几十百来号女子,那算是大老爷的家么?大老爷们可用不了阉人,难道也都管不住自家后院?”
听得这总管婆子像是在说普通富贵人家一般地说着皇帝宫闱,众人都觉头疼,有人忍不住出声提醒,只要在皇帝宫闱里,即便就是个小丫鬟,那都是皇帝的女人。
刘冯氏瞪眼:“谁说的!?就算是皇帝,看中了谁,也得讲个章程。陛下早就有言,自家后院如民家,但凡不是跟着娘娘来的身边人,其他女子,一概都是定了契书。她们只是干事来的,可不是卖了身的,自家亲事,另有一番章程,陛下可没当她们是什么秀女,随着性子直接采摘。”,
她一脸不忿地摇头慨叹道:“陛下这般圣贤的老爷,你们却总看往脏污处看,还什么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呢”,…”
众人啼笑皆非,竟然被一个婆子给数落了。
已任了户部侍郎的屈明洪感慨地道:“臣等是想错了,原来陛下真是不愿再当那受天下奉养之君:连带宫闱,都自降为民家。”
其他臣子也都差不多领悟了,原来李肆是丢掉了君王的宫闱传统,不再是进入后宫的女子,就归属君王所有,只要君王兴致来了,看上眼了,就能招来“临幸”。除开后妃,以及服侍后妃的通房侍女,其他女子全都是来皇宫做工而已。
虽然从结果上说,李肆真是看中了其他女子,也该想如何就如何,但跟天然就属于他李肆所有这身份有区别,因此,李肆这皇帝,身边女人就不多,至少名义上是如此。就如民间一样,可以不靠太监就管束好。
“陛下若能持得此政,当世即可称圣!”,
众臣想通了这一层,又一同拜贺。
“朕是圣道皇帝,本就当世而圣……。”
李肆毫不脸红地接下如此称誉,就华夏历史而言,没太监,那还真就是圣君。
第四百四十一章 双轨治政,十年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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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绝太监,内廷如庶常,腐儒们回过味来,顿时觉得天顶空空荡荡,无所依凭。
自董仲舒尊儒之后,儒教文人一面帮帝王竖起“君权天授”的法统,一面也借着这法统,靠审度帝王家事来把持权柄,毕竟君国一体,天子无私。天子以道德治天下,私德就影响着天下之治,朝臣必然要插手帝王家事。[]
宋时英宗濮议之争,明时嘉靖大礼仪之争,这是皇帝在跟儒教文人争老爹,虽各有胜败,双方都是大伤元气。明时万历想换太子,也没争过朝臣。帝王的老爹、老婆、儿子等等名分问题,往往就是国政之根。
各派人色都以帝王家事为舞台展开权柄之争,但往往都是朝臣们占了上风。皇权在华夏同族的结构下,总是难敌团结起来的儒教文人,因为他们把持着道德话语权,所以皇帝不得不靠太监、外戚以及反水的朝臣撑腰。直到有异族作后盾的皇权出现,儒教文人才断了脊梁,朝异族皇帝五体投地当奴才,满清皇帝的私事,儒教文人都不敢再发声。
李肆的诉求,看起来跟满清皇帝一样,但手段却大不相同。绝太监一事,事情就不止是宫闱那么简单,没了太监,内廷降格,李肆所言的“不要君父”也落到了实处。不仅腐儒们感觉失了攀住权柄的藤蔓,连屈明洪这样的新儒都觉得,李肆这帝王一矮下来,自己竟然没有了制衡李肆之权的名分出处。
仔细一思量,屈明洪嘶嘶抽凉气,李肆“变君”,初看起来是直追三代之圣,却又蕴着秦始皇都难及之独。不仅是旧儒,他们这些新儒,也从来是以制衡皇权为己任的,如此前景,怎能不让他心惊胆战。
他的恐慌还没扩散开,李肆就燃起了第二把火,李肆说:“还政于相……”
大殿上一片轰然,相是什么?相就是分君权以治天下。君相共治,那是历代儒教文人都梦寐以求的圣贤之政。有了相权,就能制衡皇权。
中廷秘书监的秘书们将一份《国朝政制》的册子发到众人手中,粗粗一看,文臣们心中的那份狂喜消退。这位皇帝陛下果然是不会平白丢出馅饼的。所谓的“相”,并非古时那种替帝王定夺所有国事的宰相,仅仅只是各管一事的执政而已。
李肆称帝后,天王府的架构也随之抬格升位,三厅六科变成了三省六部。原本文臣们还满册子找着类似“内阁”这样的机构,不管是大学士也好,还是执政也好,什么事都不具体管,但什么事都要总管,那才是相嘛,可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国政架构。
枢密院是管军事的,这个是复宋制,暂且不谈。三省竟然是真三省,不是以前的虚三省,实六部,这就很是稀奇了。说是复古吧,可中书省却管着工商总署、文教总署、医卫总署等等,凡是天王府时期的新兴事务,都划拉到了中书省,这完全是旧瓶装新酒嘛。
中书省和尚书省之分,李肆早有定计。原本天王府的架构就是一套双轨制,现在不过是放大而已。尚书省承担的是安定社会的职责,特别注重对国家落后生产力部分的掌控和照管。而中书省则是面向工商、文教、医卫等新兴事业,也就是先进生产力的部分,工作重点在于扶持和监管。
不止在中央是一套双轨制,现在英华治下的地方也是一套双轨制。广东一省行的是官府下乡体制,而广东之外各省,还只对明清旧制进行削改,重点放在稳定社会上,并没有大力推动官府下乡和工商新制。
行此双轨制也是权宜之计,在中央,新政还不成体系,旧政皇权影子太重,所以只能暂时分开。而在地方,推行新政的人才不足,管控难以到位,也只能新旧并行。
当然,不管是中央还是地方,隔开新旧,让新政能尽量减少牵绊,让广东借新政吸聚周边资源,凝聚出华夏转型的足够动力,双轨制也是必须的。
双轨制毕竟是过渡制度,期间必然会出现很多问题,李肆的关注重点就在这上面。而朝臣们却是没认识到如此深度,就顾着去看各自的职责变化。
各自找到了答案,文臣们都一阵头晕,原本还因自己升了户部侍郎而满心自得的屈明洪也像是泄了气的鱼泡,整个人顿时萎靡下来。
六部虽还在,职责却已面目全非。刑部只管治安捕盗,兵部只管到已改名“卫军”的内卫,以及军备杂事,礼部不说了,已是个庙子,原本职权最重的吏部,却只负责官员档案和福利,沦为一个清水衙门。而屈明洪所在的户部,只管田亩钱粮事以及救灾抚恤一类的厚生事项,工商之事,一根指头都插不了。相反,工部却成了六部中事权最重的一部,除了原本的营造、河工之事,其中的营造从过去只限于皇室和朝廷之事,扩展为治下州县所有大宗土建工程的管理。幽灵威武
大殿上翻书声不绝于耳,大家都在找六部被削掉的那些职权,又划到了哪些部门管,特别是选官、财政和法务事,这可是国政根基。
找到了,选官被归在了文教总署下,因为科举事也被划到了这个总署。财政则是归在计司,这个计司,跟掌管律法的法司,以及负责沟通三省各部署院寺监的通政司,三司直接跟中廷秘书监对接,也就是说,这三司归李肆直接管。
普仁殿里又炸了锅,如此政务架构,在朝臣们看来,用人、工商财税乃至国法都归于李肆本人,而李肆是通过秘书监来掌握国事的,岂不是中廷秘书监成了有实无名的内阁?秘书监人选还是李肆自定,又谈什么还政于相?
“秘书监无红黄之责,而且朕直管三司,不过是我英华初开的权宜之计……”
李肆所说的红黄,是说的贴黄和批红,贴黄是上奏事务由阁臣拟定处理意见,也就是票拟,批红则是皇帝批示最终结果。
这回答大家都还不满意,前明按祖制,太监也没批红之权,可后面的皇帝说有就有了,于是太监代替皇帝批示奏章,就成了明政一大弊端。
“三司之外,各部署事务,由各部署直接贴黄,各省执相批黑。朕之批红,只确认批黑可还是否。而且……十年后,尚书省之事,朕亦不再批红,只保留随时稽查追溯之权。中书和门下两省之事,也当在朕有生之年,还政于相。”
接着李肆这么一说,屈明洪等人就明白了,这确实只是过渡阶段的处置,李肆最终还是想让国政自己运转起来,皇帝只是擎领大纲。
众人还在品味,一个大嗓门响起:“陛下所言,可能立约否!?”
李肆一看,是新任应天府知府巴旭起,这位满清时期的县丞,现在是管着旧日广州府,现今英华行在应天府的地方大员。
有这精神就是好事,李肆笑道:“这本《国朝政制》还是初稿,本就是让你们谏言完善的。朕所言还相之事,也在这书上。待本书修订完毕,就是国朝政务运转之制,并非空口白牙的虚话。”
这一言敲定,新儒屈明洪和旧儒梁载琛也传递着欣喜的眼神,而看着新旧两儒的默契交流,李肆也是微微一笑。
权力肯定是要分解的,难不成他还真要学着满清皇帝,事无巨细,都由他一人而决?英华工商繁茂,日后事务更是千头万绪,又怎么可能全都等着他来处置?
但这分解,就不能是以前那种在磨盘里来来回回折腾的拆分,而是树立法制,让权随法行,所以他要直掌法司,亲自推动法制建设。此外他还要紧握一国财权,时值社会大变革时期,财政稳,一国就稳。
“说是还政于相,其实是还政于法,否则陛下何以直掌法司?这殿上之人,也都算是一时俊杰,竟都没看透陛下这番用心。”
一直埋头于律法之事的史贻直对李肆的用心领悟很深,他现在就任法司使,就觉有一番壮阔天地,等着他去尽情挥洒。
“朝臣们制衡君权,看来是要从之前的君宪,后面的政制上去寻了,日后英华国政会是怎样一番景象,还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啊。”
史贻直是小看了这殿上之人,从翰林院调出来,出任门下省给事中副使的唐孙镐感慨万千。他所领的给事中负责审核奏章诏书,有封驳之权,但此封驳权比以前的更为细致,重在国政决策的流程监管上,李肆甚至要他负责草拟一部《国朝政律》。
政务机构变革虽有天王府架构打底,并非从头新起,但终究是要全面细化。这是一桩浩大工程,这一天的听政会也只是交代纲要,各部署负责人还要进一步修订规章制度。工作之重,让朝臣们心中沉甸甸的,都没太去注意各部门的主官人选。
人才这一项,李肆还是囊中羞涩。三省六部,以及各司监总署,大佬都是天王府老人,众望所归,没什么大的争议。还因为分权如此细致,各人一摊事都忙不过来,也提不上什么嫉权。官职勋爵之事,还要留待后面解决呢。
中书省分设左右丞,左丞彭先仲,右丞苏文采。尚书省设左右仆射,李朱绶任左仆射,刘兴纯任右仆射。门下省设左右侍中,左侍中汤右曾,右侍中是段宏时拉出来的一个老家伙……杨冲斗。五年前杨冲斗和金启贞在广东搅起的府县风波,还是李肆借势而上的一道门槛。杨冲斗最终还是丢官,被段宏时拉入到以前的青田书院,现在的白城书院,就读书作画,颐养天年。现在时势激荡,段宏时把他劝了出来。
李肆所直掌的三司,昔日的英华银行行长顾希夷转任计司使,史贻直任法司使,通政司使是李灿,原本是默默无闻的天王府文书,因为是老李庄人,被李肆拔了出来。加上秘书监主官,同样是老李庄人的胡松平,以及内廷司谕杨适,李肆的政令一条线全是心腹嫡系。
可没人敢说李肆任人唯亲,新朝砥定,只能多拔亲友来用,不仅是放心,关键是了解。
所以李肆这一称帝,连带往昔亲友,也终于一飞冲天。
三个老丈人入朝就太显眼了,关凤生、安金枝和严敬都没有得官,但未来肯定要封爵以示荣宠,其他亲友就没这层顾忌。田大由得了中书省将作监之职,这个部门相当于李肆前世的“科技部”。林大树得了工部侍郎,主管垦田司;何贵得了兵部侍郎,主管车马司;罗恒得了户部侍郎,主管厚生司;邬亚罗在工商总署任副知事,主管工匠事,他的儿子邬重对做官没兴趣,就埋头水泥、玻璃的窑工技术研究。
其他老李庄人也各有差事,刘兴纯的哥哥刘兴兆任文教总署知事,原本的蔡郎中蔡确则是医卫总署知事。至于其他熟人,则视能力和兴趣,分布在国子监、门下省都察院以及地方官府等部门里,后世所谓“李庄满朝,白城半国”,说的就是这般情形。
审视目前英朝中央官员的背景,李肆嫡系占了一半,科举而上的治下读书人占四分之一,满清官吏占了四分之一,这也是华夏历代王朝开国时的情形,李肆也难违逆这桩“天道”。只能在梳理好国政流程后,让这朝臣格局能渐渐自然平和地演变。
政务结构处置告一段落,众人再将目光转到另一件事上,这就是枢密院,英华军权的调理。
军权是李肆所烧的第三把火,这把火一举起,文臣们又是两眼发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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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北方有佳人,一笑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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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把火去……皇帝亲自掌军。
这不是废话么,军权历来都是直握在皇帝手里的,历代文臣更是不敢让军权旁落。[]
可听清了具体的制度设计,朝臣们却觉憋闷不已,以前他们可以透过皇权来把握军权,现在不行了。军权是皇帝手中之物,文臣不能碰。
这把火的实质是,文武分途,各不相千。英朝设枢密院掌军事,虽会设文人副使,但枢密院属官都将是武人。一旦处于战时,另设总帅部,由皇帝亲领总帅,分设大都督或者都督负责战区指挥,统领各军。
这总帅部,听起来像是临时而设,可英华与满清对峙,还不知未来要花多少年才能尽复华夏故土,所谓“临时。”其实就是常设。
英华一朝虽仰仗工商,实质却是以武起家,武功显赫。投高武人地位,文人早有心理准备口但从制度上分立文武,把军权完全从文人手里夺走,顿觉难以接受。
不止新旧儒,连汤右曾史贻直甚至巴旭起等人都一个声音,自古以来,但凡华夏承平之世,都是以文驭武,若任武人把权,还不知会有何等祸患。
范晋此时以文官身份任枢密雷使,正是为压制这种硕虑而作的安抚。他出言反驳道,英华武人,已非旧日武人,英华之军,性质也跟旧日之军不同,要说到学问,英华武人以后都会从学堂里出来,可未必比文人差。
对李肆来说以文制武是常理,更是前世所处时代的规则。但那时候的文武之分,跟现在的文武之分却并不相同。而且李肆所掌的军权,也非传统意义上的军权。
接着范晋对军制作了详尽解释,文臣们这才恍悟,原来皇帝只直掌羽林鹰扬等军地方卫军乃至巡龘警,都不再当是军,依旧纳入传统的文武相制体系中。
李肆总结道:“我英华非寰宇独国,内外相别,军乃国之铁臂,只用于外。外事由朕独掌,所以这军,也只能由朕独龘裁。于内之治,当如古时随朕还相权时交出。”
范晋更是拉出了一面大旗:“且不论满清,今世蛮夷环伺四周。我华夏虽有圣贤道教化,然忘战者必危!强军谋国利,王冇道也!于内与民怀仁而治,于外枕戈待旦,凌敌以霸王之威,这就是我英华内圣外王之道!”
这内圣外王一扯出来大家也再没话说了,原本英华就是打出来的天下。即便李肆摆出一雷以文制武的格局,看范晋摇身一变成了文臣,而黄埔讲武学堂第二期也已经开了,招了大批童生,竟是转文为武就知道那格局也不是文臣能挤得进去的。
头臣也本就一直挤不进军事,之前的天王府军令厅换个招牌,就成了枢密院,这一把火烧得很是顺畅。
可意外往往来自内部,眼见天色已晚,李肆就准备宣布散会,范晋踌躇再三终于朝李肆开了口。
“陛下,诸军将士求战心切,不少人正准备上书求北进,北面之事,是否该有个章程?”
李肆哦了一声心道准是吴崖那小子带头在闹腾。前几日召见他们时,那小子在南洋晒得一身发黑眼神里满是戾气,让他进黄埔讲武学堂补习一下还满脸的委屈,当真是个刺头。
“萧将军也写好了平定江南策,前几日冇本想上呈的,可听陛下的训,诫,又拿了回去修改,陛下看……”
接着范晋这话让李肆皱了眉头,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萧胜也都按捺不住了?
范晋说到这,下面的朝臣对视一番,都有了默契,纷纷出列拜道:“陛下当吊民伐罪,北进中原,复我华夏!此乃上顺天意、下应民心之大义!”
不管是新儒旧儒,还是心腹嫡系,这一刻都团结在了一起,朝堂呼声就此显现口大家都觉得,英华治下,不该只有现在这般疆域,怎么也得跟满清划江而治,才有一国正朔的气家”,
李肆没说话,就平静地看住这帮朝臣,对他们的想法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待众人拜起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这国非朕一人所有,也非尔等所有,此事不能光听朕和你们的意见,还得问问其他人。”
问谁?
自然是问工商,主管工商总署的知事彭先仲很明确地说,工商总会反对北进。原本湖南云贵江西,乃至半个福建纳入治下,工商总会在广东的本地核心工商就被分薄了话语权,在没有调理出新的工商权制前,英华治下继续扩展,对工商而言,并非好事。
彭先仲大道理说得震天响,可下面的实际情况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殿上众人都有所了解。比如说大盐商沈家,就靠着向福建盐商梁家出口粤盐而获利颇巨。英华再拓土,把福建变成治下之地,沈家还怎么赚钱?
在这殿上,彭先仲当然只说面上的话。之前李肆巡视青浦工商总会时,早就明白其中关节。工商总会最怕的还是英华得江南,江南豪商,特别是两准盐商要并入英华,不仅要冲击英华工商业,手握的金山银海,还要吞了他们的话语权。
这番前景也不是李肆所愿,还不止如此,从英华国政基础上考虑,他也不想现在北进。至少要等到广东新政成熟,外围各省也从旧治并入到新治下,有了足够的消化能力,再去吞食地盘。而江南之地,他还另有一番料理之策,怎么也得三五年才能见效。
就如他最初对打天下的规划,一般,得土太急,就得靠旧势力治理,得土越多,旧势力沉淀越重,到时候从地方到朝堂全是旧日皇权时代的读书人,他这英华还谈什么转型。
但他这心声却是不能直接说,只能将工商总会扯出来背黑锅,在这个时刻,文武之臣都是一个立场,他的盟友只有工商。
不,还不止工商,见着众人面露不忿之色,或高声或低语着“恶商无义”、“吝商误国”、“奸商卖国。”李肆觉得也不能把这黑锅全栽到工商身上,只好再扯出一个盟友。
“若朕所料不差,北面满清,年内当有大变,我英华该静观其变,再随需应起”,…嗯咳,随机应变!”
李肆这神叨叨一句,还是没能抚平人心,你这皇帝虽然很是大能,但还没大能到一语就让北面满清大地震的地步吧。
看着朝臣们一脸狐疑的神色,李肆微微笑道:“北方有佳人,一笑能倾城。”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没底口李肆在北面的一番布置,也只是本着一个概率而去的,不可能有十足十的把握。
算算他称帝已有半月,消息怎么也该传到了北面,不知北面康熙是个什么反应,就在称帝的同时,他也对北面发出了指示,也不知康熙是不是会如他所愿……。
就在李肆心中嘀咕不定的同时,北京,帽儿胡同,东岳帝君庙里,自号“邻先生”的薛雪正朝身边军情处的人吩咐不停。
“把这信不着痕迹地传进雍王府……”
“去通知叶神医,该动手了,甘凤池,你亲自去,务必办好。”
“咱们也收拾停当,这两日就要见分晓,可不能久呆。”
薛雪这边忙成一团,西面畅春园澹宁居,太监宫女也是忙乱不堪。
偏殿一侧,总管太监魏珠对一个匆匆赶到的宫女低声叱道:“怎的现在才到!?万岁爷唤了好半响了!”
宫女惶恐应道:“小晴知错,现在万岁呢”,…”
魏珠急声道:“万责爷又被气犯了心病,想吃红茶,只吃得进你泡的,还不快去!”
那小晴眼角含泪地奔进去,魏珠唉声叹气地自语:“南蛮子可真是不安生,当真是要把咱万岁爷活生生气死么……”,
说话间朝南面看去,沉沉夜色,天际像是伏着一头蓄势待起的噬人巨兽,魏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赶紧跟着小晴而去。
偏殿寝房里,康熙正斜靠软榻,抚胸闭月,脸色青白,虽有宫揉胸拍背,一口气还是没顺过来。
小晴急急而来,就见书案上摆着几份奏折,眼角正扫到“李肆”、“乱贼”、“绝明”、“称帝”等等字眼,心中也是狂跳。
那些个南蛮子,真是忘恩负义,禽兽不如!
小晴一边张罗着茶水,一边心中骂着。万岁爷这些年下来,东征西讨,安定了天下,还广施仁德,人人都称圣。天底下怎么还会有造反的人呢?造反就造反吧,现在更是蹬鼻子瞪眼,当起皇帝来了口那什么李肆,一个乡野门、子,还配当皇帝?真是可笑,他以为他也姓爱新觉罗呵”,…
这时候康熙才终于缓过一口气,哆嗦着嗓子骂道:“好”,…好你个李肆!好你个恶贼!”
最初施世膘、满保从福建发来八百里加急,他还不相信,可接着江西湖南方面也传来急报,他终于是信了。
知道那李肆是要称帝的,却没想到这家伙干得这么决绝!直接让朱明当场还了天命,然后搞个什么与民相约,去拿了天命。孔尚任去广东,竟是送给了那李肆一架入云之梯,李肆之英,已与他康熙之清,在这华夏南北分立。
对自己失算的懊恼,对李肆行事的愤怒,夹在一起冲入心口,又让他犯了心病。
喝下小晴泡好的红茶,康熙不耐烦地问:“叶天士呢?怎么还没到!?”
康熙犯病的时候,魏珠就着人去找叶天士了,现在大半个时辰过去,还没见人影。魏珠也急得额头冒汗,正要亲自去查问,一个太监急急冲进来,在屋外园子里惶急地叩首禀报道:“叶天士已不见人影,屋里物品杂乱,杭上还有余温,该是……”
魏珠当时就觉那天际处的巨兽猛然扑到,啃噬住了他整个心口,该是什么?该是跑掉了?为什么跑?叶天士为什么在这时候要跑,就在李肆骤然称帝,气得万岁爷犯病的时候跑?难道去”,…
那太监话音直传内屋,就听屋子里咣当一声脆响,接着是桌椅翻倒的杂声,再是小晴惶急地叫唤着:“皇上!万岁爷!”
魏珠膝盖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魂魄似乎也透出了头顶,难道去是……天士,早早就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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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大决心,就在当今!
第四百四十三章大决心,就在当今!
夜幕下,崇文门的高大城门楼渐渐远去,马车在三合土铺成的路面上狂奔,剧烈的颠簸让车厢内的话语也断断续续。
“未满三月,为何就要我走,还走得如此惶急!?”
叶天士根本就是被甘凤池带人直接从住处绑出来的,到现在还没醒过神来。
“我这一走,岂不是要让皇上和太医心生疑虑,当我是在方子里动了什么手脚?骤然停了我那方子,可是有大麻烦!”
他脑子还泡在医生身份里,这段日子,就是靠着他的药方,康熙才能气血通畅,病情渐渐好转。但康熙一直未如他所要求的那般平心静气休养,原本设想是三月能大略扭转康熙气血亏虚的毛病,实际没个半年不行。现在甘凤池陡然劫走了他,会对康熙的病情造成什么影响,他非常清楚。
甘凤池嘿嘿一笑:“叶先生,这样不好么?还当康熙是咱们皇上?”
他的徒弟叶重楼满脸快意:“要的就是那康熙老儿不敢再用师傅的方子!最好是当师傅在方子里暗埋了未明之毒!”
叶天士瞠目结舌,他不是笨蛋,只是脑子没转过弯,被两人一语点破,顿时恍然。从一开始,天地会找到他,要的就是这番局面,不要他下毒,不要他动什么手脚,只要他尽心为康熙诊治,获得了康熙的信任,再这么一跑,康熙的健康就握在了指掌间。
叶天士颓然无语,叶重楼安慰道:“师傅又没违什么医德,现在不跑,之后康熙身子出什么毛病,太医院还不都得推在师傅身上?看那些太医瞅师傅的恶毒眼神,徒儿这话绝错不了!”
甘凤池也笑道:“是啊,真有什么事,又怪不得叶先生,只能怪那康熙老儿自己的疑心。”
正说话间,后方轰隆隆响起密集的马蹄声,车厢后方一个清脆嗓音响起:“鞑龘子马队追来了!还挺快的!”
叶天士紧张不已,甘凤池道:“别担心,撑一会就有人接应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车厢后窗钻了出去,对后面那人道:“四娘,我掌灯,你动手。”
马车上本来就挂着风灯,片刻后,车厢后方又点起一盏灯,这灯份外明亮,竟在夜色中射出一道笔直光柱,将后方那群马队当头罩住。马眼在这亮光中一片迷茫,瞬间乱了蹄子,再是蓬蓬几声枪响,人摔马倒,顿时乱成一团。
眼见那上百骑人马不是闪花了眼,就是吓破了胆,在原地打起了圈子,不敢再追,甘凤池称赞道:“四娘,你这枪,真是没说的!”
四娘嘻嘻一笑:“这可是娘娘,不,师傅亲传的!”
马蹄声又起,却是从前方来的,甘凤池吐了口长气:“咱们黑猫七队,首战告捷!”
四娘摇头:“叶先生还没上船,咱们这一战还没完呢。”
第二天下午清晨,被颠了一整夜的叶天士脚步虚浮地摸出车厢,震惊地发现,马车竟然停在了一处海滩边,波澜微荡的海面上,一条快蛟小船正划浪靠来,更远处的海面,赫然是一条高桅大船。
叶天士还没从自己一夜奔了起码三百里的奇事中清醒,又陷入到受宠若惊的惶恐中,就为了他一人,无数人舍命奔波,如今更有这么大一条船在等着他……
那个叫四娘的娇小少女朝叶天士笑道:“陛下亲口龘交代过,叶先生是国宝,怎么也不能让叶先生有闪失。”
“陛下……”
叶天士怔了一下,然后才醒悟,这位陛下,可不是紫禁城里的皇帝,而是无涯宫里的皇帝。
朝北望了一眼,叶天士吐出一口气,心道这天下……真是变了。
北京城,雍王府后园禅房里,茹喜看着一叠厚厚报纸,凄然无力地道:“王爷,这天下,真的变了。”
胤禛端正地坐在她对面,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找来了另一个人陪坐。那个叫常保的粗浑家人杵在胤禛身后,浑身发痒,惶恐不安之极,心想对面不是王爷的格格么?王爷跟格格相处,还要他这个奴才挤在一边……
胤禛道:“别长吁短叹的,就是要你细细说来,到底有怎的变化。”
原本语气很僵硬,可说到后面,一股热切渐渐升腾而起,让他的嗓音也变得含混:“那李肆,到底是行的什么妖,竟能在这短短几年里崛起。”
他指了指那些报纸,脸色又转为不屑:“这上面的东西,不过是文人手笔,连带什么《皇英君宪》,虽觉新鲜,可内里跟我满洲入中原时,那些儒生在我大军铁蹄前歌颂德,口称王师的行径没什么区别。”
茹喜张嘴,似乎觉得很难对胤禛解释清楚,这报纸到底跟这个朝廷的邸报小抄有什么不同,只好低低道:“那李肆,争人心确是很有一套。”
胤禛冷哼一声:“人心?人心管什么用?他李肆是靠人心与我大清对敌的么?是靠人心以一敌十,几番挫我朝廷大军的么?昔日我满洲能靠留发不留头杀出人心,他李肆自然也是靠那火枪大炮打出来的人心!”
他有些激动地敲着蔺草地席:“我想知道,他是怎么造出那么多枪炮的?他又是怎么养活那些火器强军的?工商为什么要服他?为什么甘心为他纳那般沉重的课派?他治下民人和儒生为什么没被工商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握起拳头,有力地凌空锤了一下:“弄明白了这些,我们自然能如炮制!他治下不过区区一隅,就能有这般动静。我大清还有大半江山,怎么也该比他更有回旋之地!”
果然是我的四爷,也只有四爷,在这样的关头,满心都还想的是这大清天下,就他能当得起这世间第一的真真男儿……
茹喜被胤禛这股坚定气势给感染得热泪盈盈,咬着嘴唇,恨不能扑上前去,抱住他的双腿,向他哭诉自己这几年来的委屈苦楚。
可她已不是当初面对李肆时,那个自作聪明,自恃甚高的女子了。她的自信,已随着她的贞操,被那粗暴而入的火铳一同破碎。现在她很清楚,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
茹喜缓缓道:“其他的事,贱妾接触不多,前几年一直在琼州僻壤的矿场里,那矿场的运作也有一番新章程,由小及大,王爷所问之事,贱妾还是能说上一些。”
禅房里,茹喜细细述说着,胤禛听得入神,一会皱眉,一会抚额,时而拍掌,时而叫好。
“分片为岗,分岗为人,层层监管,事事落到人头,好!”
“管事的就只管一事,管到极致,每事都拟出细细章程,比照章程办事,虽换人也不乱事,好!”
“管总的靠表单,靠数目随时核查?看来懂算学的还真是人才!”
“凡事只讲事理,不讲人情?那李肆,还真跟我一个性子……”
“能不靠人做好的就绝不用人?能少用人的就少用人?那靠什么?轨道?机械?”
“必须要用人的,用度量衡来回切,这也是事理,我明白!”
在茹喜的述说中,琼州昌江石禄矿的情形也一片片在胤禛的脑海中拼凑出来。偌大矿场,数万人,只有数百监工,就靠着机械、牛马和细致到头皮发麻的章程组织起来,旗人劳工们在这张大网里机械地忙碌着,就像是顺着那石轨拉车的牛马,一刻也停不下来,更没办自作主张地换方向。
茹喜说得没错,由小及大,从这矿场的操持章程里,就能看出李肆行事的根底。
胤禛心中荡着一丝欣喜,他觉得自己已经看破了李肆的一角。李肆,论实质是个不折不扣的家之士嘛。编织密密网,驱策人不得停顿。再想想他的军队也是这般运转,万人如一人,朝廷大军才会连番碰得头破血流。想必他也是这般对待工商的。听说他的工商律条竟然有厚厚几大本,这么细密的梳子下去,工商自然被割得血肉淋漓,却还不敢出声。
悟了这一点,胤禛心跳不已,若是自己能掌住权柄,在这上下夫,难道成就还及不上那李肆?
此时茹喜又说到了矿场跟旗人的合约,胤禛品了一阵,又修正了自己的想。不,不止是家,看这什么报纸的动静,还有那份惊天动地,史无前例的即位诏书,就能知道,李肆在粉饰人心上也的确很有一套。屈尊许诺,不耻低头,让面上之治光鲜无比,这也是皇阿玛的套路啊。只是那李肆本就是草民出身,更不在意颜面,所以可以做得更绝,这一点,皇阿玛学不了,但我可以学……
思绪扩散开,胤禛再度想到自己跟皇阿玛的分歧。如果皇阿玛能将“满汉一家”这话落到实处,放开手脚用汉人,天下又怎会落到这般局面?若是自己掌权,在满汉事上,就不能有那么多顾忌。满人才学之士实在匮乏,忠心我大清的汉人比比皆是,到时委以重任,那李肆在人才这一事上,怎么也拼不过我大清。
想得兴奋,再一转念,胤禛消沉下来,若是自己掌权……这可能性有多高呢?
心神正恍惚间,戴锦在门外递上一封信:“主子,邬先生传来消息……”
胤禛接过一看,就四个字:“大变在即”,这是什么意思?
疑惑很快得到解答,刚从刑部大牢里出来,顾不得休养就埋头为胤禛四处奔忙的李卫急急抢入禅房,喘着粗气道:“王爷!小人从畅春园打探得消息,皇上,皇上……”
他一口气没喘匀,半天吐不出后话,急得胤禛恨不能一脚踹上他肚子,帮他顺了气。
李卫后半句吐出来,胤禛和茹喜几乎当场跳了起来:“皇上似乎中了谁的暗算,正时醒时迷,太医院已被杀了好几人,现在畅春园已是封园,王公大臣都不得入内!”
胤禛第一反应还是正常的,“皇阿玛到底怎样了?有没有危险?”
李卫却没回答这话,此时禅房里温度骤然转低,不仅李卫,连茹喜都盯住了胤禛,那目光冷中带热,胤禛转念才品了出来,一身热血顿时冲到了头顶。
李卫不敢跟他对视,低声道:“十四阿哥,已经回了西安行辕。”
茹喜的声音更像是从九幽冥府里传来:“李肆料到了,不,就是李肆的手脚,他说的机会,就在眼前……”
沉默,可怕的沉默一直持续着,是胤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或许他是觉得不该将自己的心声直白地向众人表露出来,但不表露,事情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更不知道该怎样把握住机会,所以他只好沉默。
一声高呼打破了沉默,是十三阿哥胤祥,“四哥!大事不好!”
众人都同时暗道,有什么不好,是太好了!
胤祥冲了进来,满脸急切,径直拉住了胤禛的手:“四哥!皇阿玛封园,谁都不见,咱们兄弟怎么也得想办探到皇阿玛的情况,这事四哥你就得有……”
他眼中精光浮动,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心绪,吐出的三个字让胤禛心口呼呼喷起了火苗:“……大决心!”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一杯红茶别尘世
第四百四十四章一杯红茶别尘世
畅春园门口已是大乱,官轿一排排,无数轿夫仆役缩在远处,就看着一帮往日威严无比的大老爷们被兵丁拦在门口,正捶胸顿足,呼号连天,比妇人还要泼缠。
胤禛胤祥赶到时,正见到老九胤禟和老十胤誐叉腰叱喝着门口的护军营兵丁。胤禟啪的一耳光甩在一个护军校脸上,那老油子抚脸笑道:“九爷打得好!奴才挡了九爷的路,真是该死!可统领大人领着万岁爷的命,给奴才们下了死令,谁都不见。九爷觉着还顺不了心,再打这边?”
胤禛跟这两兄弟向来不对路,还是胤祥凑过去打了招呼,关切地问:“九哥十哥,阿玛到底怎么样?”
胤誐没说话,就指指已是暴跳如雷的胤禟。这九爷一脚踹倒小校,再一口唾沫吐上去,那小校就跟面人似的任他揉搓。周围兵丁埋着脑袋,死死挡着路。胤禟终究没那胆子朝里硬闯,只好挥着手臂高叫道:“隆科多!你这逆臣!你把皇阿玛怎么了!?”
不止是胤禟,甚至连萧永藻、嵩祝和王掞几个大学士都在破口骂着隆科多。隆科多就杵在园子门口,冬帽也歪了,单眼花翎耷拉着,袍服也裂了,肩膀上还挂着一只不知道谁扔的靴子,满脸的水,分不清汗水还是唾沫。
面对如潮的喝骂,本就讷言的隆科多摆出一副请罪的模样,四下拱手,不迭地喊着:“诸公请回,这是皇上的交代!”
见得这番景象,李卫嗯咳一声,胤禛点头前行,常保以蛮力开路,护着他挤到隆科多身前。
“哎哟,王爷,我隆科多敢有什么胆子擅自封园啊,这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身子不好,今日谁都不想见……”
见胤禛出现,隆科多一脸为难。雍亲王现在跟他关系已非一般,前两日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竟然把他二儿子从南面捞了回来,若是他开口求自己,这番得罪可大了,只好抢先开口一顿诉苦。
“我说舅舅啊,你办事真是粗了,怎么让那些臭烘烘的兵痞堵在门口呢?这不让那些大臣阁老存了其他心思?皇上本是要清修的,这门口一番闹腾,还怎么静得下来?”
胤禛低低地说着,隆科多一愣,才觉得自己办事是有些粗疏。康熙下令封园,他愣头愣脑就拉出来好几百兵丁堵门,众人见这阵仗,难免怀疑他隆科多的用心。
“赶紧找可信的人,帮皇上递个话出来吧,进一人远远请个安总行吧?”
见隆科多这神色,胤禛心思来回卷滚。皇阿玛该是没什么大事了,可自己的机会呢……
听他的建议,隆科多无奈地叹气,之前魏珠都出来过一趟了,朝臣都不放心。瞧这场景,不放个人进去看看是不行了。
既然皇上还安好,胤禛自然不会想着再进去,他返身朝后面一扫,高声道:“隆科多是在尽职办皇上的差事,大家就不要苛责了。咱们都挂着皇上的情形,隆科多为了安大家的心,也拼着要被皇上怪责,许了可进一人,代大家见见皇上。我胤禛性子直,说话大家也该是不全信的,就看哪位毛遂自荐……”
他这一喊,那些闹腾不已的人都消停了,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自告奋勇。大家都看向大学士和领侍卫内大臣马尔赛等人,可这帮人却都觉得身为阁臣,一个人进去太独,眼神间就在来回推揉打太极。
沉寂了好一会,一个沉郁嗓音响起:“张廷玉愿往……”
众人松了口气,这张廷玉本就该守在康熙身边的,却不想康熙遭了事,什么人都不再信,一股脑地赶了出来。眼下他敢去冒险,再合适不过。
眼见隆科多领着张廷玉进了园子,门口顿时平息下来。
远处胤禟冷哼一声,对胤誐道:“咱们四哥现在可是能威风起来了,这么着下去,怕不该要力挽天倾……”
胤誐看看左右,附耳道:“九哥,皇阿玛看来是没事了,可难保这段日子出什么问题,咱们得赶紧跟十四通个气。”
胤禟咬牙道:“可惜八哥被圈了,这时节……怎一个乱字得了!”
胤誐叹气:“还不都是那南蛮字闹的?我看皇阿玛不是遭了什么事,多半就是被那李肆称帝给气的。”
张廷玉去得快,出来得也快,可不仅他脸色狼狈,隆科多也是灰头土脸,甚至额头还能见到明显的红印,自然是被康熙给训斥了。
张廷玉道:“皇上口谕……”
包括胤禛在内,众人都跪下了,就听张廷玉幽幽道:“朕体不适,明日再来请安……”
畅春园门口终于散了,胤禛半颗心松开,半颗心却如铅子一般沉下,再没心思逗留,跟着胤祥匆匆而去,并没注意到,张廷玉跟隆科多还有一番短暂而凝重的交谈。
张廷玉道:“皇上这番处置不妥当……”
张廷玉说的是康熙身边就没一个领侍卫内大臣,乃至内大臣随侍,却是隆科多这个步军统领在带兵宿卫,也不怪今天隆科多遭了这么多大臣唾骂责难。
隆科多苦笑:“皇上就是皇上。”
隆科多难以解释,一直给康熙诊治的叶天士跑了,还有周密的接应,明显就是南面那李肆的手脚。康熙身边那些领侍卫内大臣、内大臣都是八爷党,本就不放心,再来这么一出,康熙更不敢把安全交给他们,而是让他隆科多负责宿卫。启航更新组提供
既然康熙这般信任自己,他隆科多也只有背上所有骂名。
张廷玉叹气,脑子里又浮起刚才见康熙时的情形。
他在屋外叩拜请安,好半响才响起康熙的苍老嗓音,骂外面的朝臣是不是巴着他早死,当时吓得他一身是汗。
然后一个宫女现身,说皇上许进,他才终于见到了天颜,当时他的泪水就下来了。康熙满眼血丝,一脸憔悴,竟像是骤然再老了十岁。往日那睥睨天下的雄浑气势消散无影,就是个打着哆嗦,嘴角还不停流诞的糟老头子。
康熙对他还算信任,凝住心神,说自己还能挺得过去,眼下之事,不过是小丑跳梁而已。颁下口谕说,让王公阿哥大臣们,明日再来请安。
他本要告退,可一颗为大清社稷计的赤心拉住了他,斗胆问了一句,是不是要把十四阿哥召回来,然后被康熙捏着砚台砸了过来,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退了出来。
接着就是康熙训斥隆科多办事太露形迹,惹来这么多大臣堵园子,隆科多在屋外咚咚叩头不止,随后他才跟隆科多这一对难兄难弟来到园门。
想到康熙的情形,虽然憔悴,但神智清醒,还有力气丢东西砸人,张廷玉也只能暗叹一声,盼着康熙能尽快好转。自南面李肆反乱后,康熙这两年来气怒不断,换了寻常人,还真是扛不住。
想着大学士李光地近日也是病重,根本无理事,张廷玉还是心惊肉跳,临走时再问了一声:“当初皇上亲征湖南,那遗诏……”
隆科多打了个寒噤,看向张廷玉,两人视线交接,顿时有了默契。当初就是他们负责去放置遗诏的,康熙还交代说,除了自己,还另有人领了此命。联系上康熙在湖南出事,自己去乾清宫那偷看遗诏内容,彼此撞上过,那么知道康熙之前在遗诏里立下十四阿哥为储君的人,就是他们两人了。
隆科多不以为然地摇头:“遗诏已经烧了,人还在西安,老天爷不会给咱们大清,给皇上开这等玩笑的。”
张廷玉直着眼睛道:“如此最好……”
畅春园,清溪书屋,康熙咳嗽不止,嘴里还道:“上天断不会让朕在这个时候倒下,小晴你就放心吧……”
出了叶天士这事,康熙连澹宁居都不愿再住,就觉得处处危机,所以搬到了这偏僻的清溪书屋。原本的侍卫也都换了,就留了魏珠和小晴这几个可信之人服侍。
小晴含着泪地点头道:“万岁爷怎么会倒下,万岁爷寿与天齐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泡好的红茶端过去,康熙闭了眼睛,正在榻上喘气。风灯的光亮透过玻璃杯,将红茶那琥珀光晕投在脸上,晃得他睁开眼,入眼的骤然是一片血红。
血红……
刹那间,时光仿佛倒转,回到了数年之前,当时他手里也端着一杯红茶,见得了李肆的真面目,当场犯了心病。
红茶……为何后己又喜欢上了红茶呢?
这点清醒意识被那片血红遮蔽,康熙猛觉自己被血海吞噬,惊得挥手一抡,当啷一声,茶杯砸在墙上,在小晴的又一声惊呼中,他意识崩裂,整个人又软在了塌上。
“太医!太医!”
小晴先喊,后面抢进来的总管太监魏珠跟着喊,清溪书屋周围顿时忙乱起来。
“皇帝陛下似乎又突然昏迷了,不知道这一次又跟怎样的噩耗相关……”
清溪书屋附近的一间屋子里,宫廷画师马国贤满脸忧容地记下了这么一笔,接着就听到惶急的脚步声朝清溪书屋方向而去,那该是太医院的御医群体出动了。
如果马国贤再能看到书屋里众人的脸色,他的记载就该能再详细一些,从而为后世人研究康熙的真正死因留下更多的材料。
可惜,他不过是个老外,还因为康熙不能理政,一直被丢在畅春园里,哪也不能去,不是住处正好靠近清溪书屋,还听不到这番动静。
书屋里,御医们惊得几乎都要群体晕厥。
“皇上……脉象异于往前,已是弦……弦断之迹!”
御医们不敢隐瞒,这话出口,非但那宫女小晴,连总管太监魏珠也差点晕厥过去。
刚才不好能说话能吃茶的,怎么一下就……
“皇上、皇上怕是……”
“今晚……”
御医们口齿不清地说着,意思却很清楚,皇上怕是过不了今晚。
在场主事的就魏珠一人,他呆了好半响才清醒过来,满眼绝望地四处张望,想找个人来帮他分担一桩绝大难题:现在该怎么办!?
“用药!用药!你们这些御医都是没用的,真有什么不测,你们可都没了好下场!”
他终于有了点灵智,一边压迫着御医,催促他们拿出死马当活马医的劲头来,一边疯狂转着脑子,现在该怎么办……
不必等到他来决定怎么办,隆科多急急来了,宿卫四周的全是他手下护军营的兵,有什么异动,也只有他知道。
冲进屋内,见着一帮御医就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着,魏珠跟个白痴似地两眼盯着天花板,御塌下还跪在一个该是吓傻了的宫女,而塌上的康熙,胸口像是已没了起伏,隆科多两眼发直,脚下踉跄,径直摔了个五体投地。
第四百四十五章 宁搏错,勿放过
“那叶天士的方子就不该停用”
“现在用?来不及了!”
“怎么不接停用?我看是停晚了!”,
御医们的低语变成高音,将隆科多和魏珠狂乱飘飞的魂魄拉了回来。
“就是那叶天士的方子藏了未明之毒!”
御医们绕一了意见,这些人并非庸才,已经知道康熙骤然犯病的原因,那就是停了叶天士的方子。可这时候再用,康熙病情不一定会有起色,救不回来的话,他扪可是逃不了继续给康熙用毒的罪名。
“不管怎么着,先让皇上清醒过来!?”,
隆科多比魏珠还要惊恐,魏珠视野没那么开,隆科多可是明白康熙骤然驾崩,对天下到底意味着什么。康熙连遗诏都没留下,这大清就要分崩离析了么?
就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隆科多满脑子就想着赶紧让康熙醒转,至少留个交代也好。
“用大剂人参加附子,当能让皇上清醒,仙…”
御医们涕泪交加地摇头,现在是老天爷在收康熙的命,真要照隆科多所言,只让康熙能清醒,那就是他们亲手在收康熙的命。
隆科多跟魏珠对视一眼,看到的都是难以忍受的煎熬之苦。
“找找……,找诸位相爷来决断!”
魏珠终于回复了一些神智,找到了推卸责任的门路,隆科多也是一拍额头,该死,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自己怎么就想着全担下责任?
嘱咐魏珠盯着御医继续想办延着康熙的命,隆科多奔出清溪书屋,就准备召心腹去急传诸位大学士。
此时已是夜深,出得门来,夜风一吹,一身汗粘在身上,冰凉之气透骨入髓,隆科多打了个寒噤,整个人猛然清醒过来,一个念头从心底深处翻腾出来,又如一把火,再次将全身灼得滚烫。
“皇上今晚崩了,这天下该谁人来接?”
这原本不是个问题,早前康熙亲征湖南时,已经留过遗诏,定下了十四皇子胤微为皇储,隆科多亲眼看到过。
可那遗诏已经烧了,胤微也远在西安,即便朝堂众臣都知道康熙属意胤微,可这名分终究没公开定下来。
召来大学士的话,肯定是要定皇储之位的,即便胤微远在西安,他扪多半也要依循康熙生前之愿,拥胤微上位,在胤禵赶回之前,京城怕是要乱成一锅粥。
不,大学士们不一定会拥胤禵上位
隆科多想得深了,马齐、萧永藻等人是八爷党:王揽是废太冇子党,嵩祝是墙头草,李光地重病,肯定是赶不来,但他也是八爷党。而那些领侍卫内大臣,比如马尔赛,更是八爷党。这么算下来,已被贬为庶人的胤褂竟然还真有可能咸鱼翻身,被大臣扪拥戴上位!至于之前康熙对他的责罚,他扪上下嘴皮一碰,完全可以说成是对胤碘的爱护和关照。
为什么要那个虚伪矫饰的老八上位?为什么我隆科多在这事上就没插手的资格?
就是这个念头,让隆科多浑身发烫,觉得另有一个选择,一扇通向另一处广阔天地的门横在自己身前。
可我不过是个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即便刚刚被皇上投了理藩院尚书,却不过勉强蹭了点朝堂的边。在那些中堂相爷扪的眼里,根本就上不了台面。此事我要是插手,不就是历史书上说的那些……矫诏夺朝的权臣么?权臣……,历来都是没好下场的吧。
隆科多心火呼呼烧着,这一丝顾虑却还挡在他的欲念之前,让他目光变幻不定,脚步也停了下来”,
就在他心念进退之间,一个部下急急上前禀报:“大人,雍王爷遣人传信……,。”
雍亲王!四阿哥!
心中的顾虑喀喇裂开一线,他接过书信,翻开一看,就草草几行字:“我阿玛身子但有反复,万望告之,胤棋心切,大恩当肝胆相剖与报。”,
这广行字,搁在往常,那就是谋逆之词,可也就是胤俱这几乎狐注一掷,直白心语的文字,隆科多心中残存的顾虑顿时如薄薄一张纸,在轰然高升的烈焰中焚为灰烬。
这一夜,这大清的龙椅,到底该谁来坐,可是由我隆科多一言而决的!
焰光就在隆科多的眼瞳中翻腾着,他沉声吩咐道:“整个园子,连带清溪书屋,给我严严封住,没我的命令,一只猫儿也不能进出!”
接着他转向那送信的部下:“四爷的人还在么?让他赶紧回去通报四呢”,…。”
隆科多一个字一个字地咬道:“大变在即!刻不容缓!”
就选四爷了!不但之前四爷对自己有恩,在这剧变关口,只有四爷察觉到了,只有四爷有这般决心向自己伸手,对自己允诺,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在隆科多的心里,胤棋真有神机妙算,竟算准了今夜就是那天地转换的一夜。
可实际情形年非如此,当李卫和常保策马从畅春园急奔回雍王府,将隆科多的口信带到时,胤守禛浑身发软,当时就瘫在了地上。他眼神恍惚,就盯着远处也膛目结舌的茹喜,心说自己这舍命一搏,竟然还真中了的。
原本胤禛是没这般决绝的,傍晚回到王府,闷闷不乐,还是茹喜找上门来,诧异地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胤硕对这女子心绪十分复杂,烦躁地说皇上身子还稳着,那李肆这番是料错了。
茹喜却瞪眼叫道:“那李肆可能是料错了时间,但怎么也不会料错事情!他早早就说过,要王爷笼络好隆科多,还给王爷送回了他的儿子,帮王爷从他那讨来一个绝大人情。
现在皇上身边就隆科多一人,不正是那李肆所说的机会!?如此机会宁搏错,勿放过!”
这话让胤硕顿时如梦初醒,隆科多!现在康熙身边就隆科多一个外臣,真有什么意外,什么事都由隆科多一言而决如此机会那李肆竟然早早就料到了真去”,…
此时也顾不上是什么未来之祸了,如茹喜所说:这可是眼前之福。他心一横,牙一咬,写了那封许愿书信,让李卫和常保去畅春园投给隆科多。
这一封信马上就见了效,李卫常保带同来的,竟然是如此消息……。
“现在别去找十三爷了,免得走漏消息等到了地头,在御前再召十三爷,名正言顺……。”
胤棋缓过气来,下意识地还要招老搭档十三,茹喜却提醒了这么一句,让他禁不住细细看了看茹喜,这女子也真不是非常人物。
茹喜百感交集地流泪跪拜道:“茹喜在此祝四爷……,马到成……。”
胤硕点头:“若真是成,我也绝不吝赏你的劳。”
李卫在一边催促常保更是椅上了一把家传宝刀,自家主子已经搏了他这个奴才也得有舍命之心。
看着胤硕在家人簇拥下匆匆而去的背影,茹喜软在地上,喃喃自语:“茹喜要的可不是什么赏又……。”
从隆科多传讯到胤俱打马而来,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深夜的京城没有被这小小马队的疾驰给惊醒还陷在沉沉的昏睡中,浑然不觉,这大清即将被这一阵马蹄声变了天。
京城西面某处宅子里,另一个老人似乎听到了这阵马蹄声,他艰辛地喘息着,浑浊的眼珠勉力转动:嘴里吐着模糊不清的字句。家人附耳过去,只听到“外臣……,一人”,…,不合制……,速召……。”
家人只是家人,终究没听懂自家老爷在说什么,似乎感应到了畅春园清溪书屋另一人正忽明忽灭的生机,这老人呼吸更为急促,却始终难以成言:急得他一把抓住家人,眼珠凸起。
“皇上……,皇上……。”
老人张口呼喊,家人却只能听到这两字,接着那手就颓然无力地软下,瞳孔骤然定住,然后缓缓失焦。
康熙五十六年十月二十八日丑时,理学名臣,熙朝重臣,被康熙皇帝称呼为“吾友”的李光地病逝京宅,享年七十五岁。但在后世清国史书上,他的忌日却被往后挪了三天。
胤俱带着李卫常保奔入畅春园,又在隆科多的陪同下进了清溪书屋,见到榻上的康熙,泪流满面地跪下来,还低声问道:“今日可是二十八日?”
一边的魏珠见隆科多没带进来大学士,却只带进来胤棋,惊得浑身僵直,他已经明白了两人的用心,再听胤俱这一问,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胤禛一边流泪,一边扯着魏珠的衣袍低声道:“公公对我阿玛的忠心,我胤棋绝不敢忘,有我胤棋一日,就有公公一日……”,”
魏珠正不知该如何回应,隆科多朝他皱眉点头:整个人顿时也清灵了口他这总管太监本就无权过问朝政,如今皇上危在旦剑,新君之事,他也就只能随波逐流了,毕竟他的权力只塌上还有半口气的康熙。
“必须要让皇阿玛醒来!”
听了御医的病情汇报,胤禛挥袖拂去泪水,因极度惊恐和紧张而涣散的心志也集聚起来。
眼下皇阿玛身边就他一个儿子,就算皇阿玛属意十四,十四也赶不回来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阿玛醒来,只能将位置传给他,所以必须要让皇阿玛醒来,立下遗诏。
“大剂人参附子!?为什么……。”
胤俱本想咆哮说为什么不用,最后关头收了口,他转眼看向隆科多和魏珠,目光森冷,这话他不能出口,但这两人却能定夺。
被胤硕这一盯,隆科多和魏珠心中一寒,他们明白了,这就是投名状。让康熙用这药,神智虽然能恢复,药效过后,人却是死定了。这罪名胤俱不能担,他们两人却必须担。他扪在胤棋身上下注,胤俱也要他们以未来相搏,那一刻,两人就在感慨,他扪可真是选了位心志如铁的好主子啊”,…。
第四百四十六章 康熙真没有五十七
“还有一人,最好召来……”
御医张罗药汤时,隆科多想到了一个纰漏。
“张廷玉……,除我之外,他也可能知道皇上亲征前留下的遗诏内容。”
此时的隆科多,对上胤稹,已没了胤稹是因他而立的居之心,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危险,抬出张廷玉时,怀着的竟然是进一步邀之心。
亲征前留下的遗诏?
胤稹不及细想之前那遗诏说的是什么,只关心等会该拿到什么遗诏,径直吩咐道:“速速密召……不,以皇上密旨传来,绝不可走漏消息!由他来拟旨更好!”
如今箭在弦上,张廷玉不过一区区学士,小小侍郎,还该好揉捏。如果换作是领侍卫内大臣以及大学士之类的重臣,他也未必有那个胆量用。
片刻后,由那个叫小晴的宫女给康熙灌下药汤,最后一口时,康熙就咳咳喷汤,有了神智。
“皇阿玛!”
众人全都跪下了,胤俱更是膝行而上,悲声凑到床前呼道。
被这一声渗人心肺的呼喊拉起了意识,康熙勉力睁眼,看到的是飘曳不定的色彩。
“我……我怎么了,这是要死了吗?”
人参附子的药效在全身流转,让他渐渐有了力气,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心口更是寒冷如冰。
“不,我不想死呢,…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作完,老天……老天是绝不会让我死的!”
这个念头将他的意识撑住,没被那剧烈疼痛碾散。
但就那混沌如海中迷流的光彩中,一张扭曲狰狞的脸凑了过来,还夹杂着变调的声音,隐隐像是老四在说话。
胤稹急切地问:“皇阿玛,天下事,您要怎么定!?儿子就在身前,就儿子一个人侯着……。”
“天下”、“儿子”、“一个人”,等词语,让康熙凝起了心神,眼瞳也聚焦而起。果然是胤稹,他怎么会一个人来了?大学士呢?诸臣呢?其他儿子呢?
依稀见着胤稹身后只有魏珠和隆科多两人跪着,再没其他人,康熙明白了,一股燥热在胸口蛮横地冲撞着,那是他难以抑制的怒意,还有无比惊慌的畏惧。难道斧声烛影那种事也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不,这怎么可以!?
胤稹,你是来要这位置的吧……。
天下是要给十四的,给你老四,别想!先不说你本就没有做皇帝的资质,现在你是在干什么?你这是要矫诏篡立!能让你这个无君无父无耻无德之人来坐这大清龙椅!?
我还没有死,我现在也死不了!
一腔的话就在肚子里转着,可全身剧烈的疼痛却让康熙说不出半句话口康熙目呲欲裂,勉力举手,指着胤稹,嘴里只道:“你……,你……。”
胤禛本被自己老子吃人一般的目光盯得惶恐难安:可瞧着康熙这番景象,很早之前,发怒踹自己时不慎跌倒,被自己扶住时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皇阿玛,…早就不是那个英明神武,威慑天下的圣明君王了,他马上就要死了,他不死,这大清江山还不知要被带到怎样的深渊之下。
为了我大清的未来,皇阿玛,你眼中的愤怒,骂意,我胤稹都受下了……,你,安心地去吧。
胤稹面上惶然,目光却已坚定,他迎着康熙的手指,重重拜倒:“皇阿玛,儿子怎么当得起这天下,还望皇阿玛收回成命!”
康熙继续朝他抖着手指:“你……你……。”
胤棋再拜:“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后面隆科多高声道:“雍王爷,此乃危难之际,皇上已传位给王爷,王爷就受下吧!”
魏珠嚎啕大哭道:“皇上选的主子,定能当得起这大清的江山!”
听到这两人的高喊,康熙就觉那一股气似乎撕裂了胸腔,将自己的内脏
暴露于外,他痛苦地高声哀嚎,呼声传遍了整个清溪书屋。
“皇上半夜呼号,声状凄厉,不知有何大变…”,
清溪书屋远处,马囯贤也被这呼声惊醒,赶紧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这一笔口他一身是汗,就抱着自己的十字架,默诵祷告着他的主。
当哀嚎声平息时,张廷玉也来到了清溪书屋,见到榻上已被黄绫蒙住脸面的康熙,一颗心如琉璃杯落地,碎成不知多少片。
“皇上已经……大行了……。”
魏珠边哭边用脑袋扎着地,康熙临死前的惨嚎让他魂魄还没收摄齐全。
“国不可一日无君!张廷玉,皇上驾崩前,指了四阿哥继位,我和魏珠亲眼所见,召你来就是赶紧拟定遗诏!”
胤稹恍恍惚惚,没有言语,隆科多却知道,正事还着落在自己身上,一刻都不能松懈。
“遗…遗诏?不是有……。”
张廷玉还没从这剧变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就要说之前不是有遗诏么?新君不是十四阿哥么?
可话没出口,就被胤稹咚咚叩拜的声音打散了念头,此时他才骤然醒觉,雍王怎么在这里!?
他瞪圆了眼睛,看向隆科多,后者坚决地点点头,一股恶寒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几乎当场就要喊出声,这是矫诏篡位!这是谋逆!
“衡臣啊,我们孔圣之徒,也有大小仁之分,为得大仁,有些小仁,必须舍弃……”
话没出口,昔曰李光地跟他说过的话语又在脑子里回荡。
张廷玉痛苦地闭眼,再度睁眼时,整个人也清灵了。
“我这就去拟遗诏,另外,大学士和诸位阿哥得赶紧召来,否则难消不谐之音。”
果然是文臣,明白人心之重,既然已经拿到名分,就得把其他人赶紧召来,免得大家说胤稹和隆科多等人勾结,垄断御前才得了位。
清溪书屋再度忙乱,可人影憧憧间,却罩着一层诡异的阴霾,令人不寒而栗。
“禁绝四周,那帮御医,还有魏珠之外的其他太监,全都押到一处看管……。”
“漏了其他人么?再想想……。”
屋外,隆科多忙着去四面布置,胤棋跟李卫常保也在商议着,隆科多将一批可信心腹交了出来,由胤稹直领,要将清溪书屋这片区域密密掌住。
漏了谁呢?
悲伤、坚决、负罪和不安,等等剧烈情绪在胤禛脑子里来回撞着,让他思绪有些迟钝,就觉得还少了个人。
停着康熙“遗体”的屋子里,一个娇小身影从床榻后面冒了出来,看着被蒙上黄绫的康熙,泪水如断线珍珠,一个劲地往下掉。
“皇上啊…您怎么就去了呢,您不是对小晴说过,您还要把小睛指给一个阿哥,再等着小晴给您添个孙子吗。小晴本就是你从塞外捡回来的,身世不知,来去不明,如今您去了,小晴我又该怎么办啊……”
小晴低低胡言乱语着,泪水溅在黄绫上,刚才她听得康熙再活不过今晚,就瘫在地上,被御医拖到床脚,再没人注意。之后康熙哀嚎,更是惊得晕迷,此刻才缓过了气。
泪珠一滴滴落下,那黄绫却又有了微微起伏,让小睛杏眼圆瞪。
“皇上没死!皇上没死,得让大家赶紧知道
小晴一跳而起,急急冲了出去。
竟然漏了这么关键一个人!
见着这宫女冲出来,胤稹等人大惊失色。
“皇上……皇上……。”
小晴一边朝胤稹跑来,一边叫着。
“皇上还没……还没…”
脚下急,心中更急,一句话总是吐不完。
可这话却让胤祖李卫常保三人如雷轰顶,还没什么?还没死!?
李卫常保两人满眼惊恐地看向胤稹,时间似乎停滞了,胤稹眼神里每一个细小情绪,就像是写在额头上的大字,让两人清晰可见。
先是震惊,再是懊丧,接着是极度的惶恐不安,最后沉淀为坚定。
不等胤稹开口,已经悟透的常保迈步上前,铿锵拔刀。
寒光骤闪,刀刃掠上那娇小身子,花盆头带着吊缀,拔起大半颗脑袋凌空飞出。
身首瞬间分家,前仆之势还没消去,眼见这宫女就要撞进胤禛怀里,李卫闪身拦住。
软软身躯扑在李卫腰间,脖子上只剩下半片后脑勺,红白相杂的剖面还隐隐冒着热气,下颌连在脖子上,半截牙圈里,一截舌头还在弹着,似乎想将那没说出的两字吐出来。
即便是李卫这般狠人,胸腹也翻滚不定,一把将这无头尸身推开,看向常保,满眼憎恶,心说这家伙下手真不知轻重。
宫女的大半截脑袋还在地上跳着,常保嘿嘿一笑,舌头舔上刀口,后面胤稹看得也眉头直抽。
人是杀了,可里面那个人呢……
李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王爷,大学士和阿哥们最多半个时辰就要到了。”
胤稹昂首望天,淡淡道:“常保,你进去看看,看……这宫女对我皇阿玛的遗体作了什么。”
话里“遗体”二字咬得清楚,常保愣愣应了一声,抬脚就走,却被胤稹斥住:“刀丢下,你想干什么呢!?”
常保空手进了屋,胤稹和李卫盯着他背影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把刀。
康熙还没死,他隐隐又有了意识,但却再动不得手脚。感觉到自己脸上罩着一层绫布,他想高呼,想挣扎,想告诉大家,他没有死,是他的四儿子谋逆篡位!
可一切努力,都只变作一偻若有若无的气息,让脸上的绫布微微起伏。
依稀听到有脚娄声靠近,他的气息更为急促,绫布也动得更剧烈。
然后……然后是黑暗渐渐降临,无数破碎场面在脑子里闪过。
“洱海昆池道足各难,捷书夜半到长安,未矜干羽三苗格,乍喜征输六诏宽。天末远收金马隘,军中新解铁衣寒。回思几载焦劳意,此日方同万囯欢。”
这是康熙二十年,大军攻陷昆明时自己所作的御诗。吴三桂之囯尽灭,和三藩十来年的争战终于告一段落,华夏旧地再回他爱新觉罗玄烨之手。
“万里扶桑早挂弓,水犀军指岛门空。来庭岂为修文德,柔远初非赎武。牙帐受降秋色外,羽林奏捷月明中。海隔久念苍生困,耕凿从今九壤同。”
这是康熙二十二年,施琅收复台湾后,他怀着喜悦之心做的御诗。孤悬海外之郑逆终于被剿灭,他治下之大清,汉人之地已河海宴清。
“胡人铁骑屡窥边,跃马雁门前。黄尘滚滚阴山外,遍胡茄、蔽日狼烟。冲折旗车鼓角,纷披甲胄兵键。踌躇魏武冁挥鞭,勒石记燕然。疆宁囯靖承平日,指京华、高奏凯旋。弘业延传百世,想嗣响千年。”
这是康熙三十六年,塞外草原,锦旗招展,大军如潮而进,他因打败噶尔丹而长吐一口气,就在马上所作的御诗。
平三藩,收台湾,败噶尔丹,这是他的武,而他倡儒兴文,大清也在这华夏稳稳扎根。几代君臣苦心经营,他宽仁而治,臣子持贤而佐,清廉之臣辈出,历代未有。康熙五十二年的万寿大礼,更是砥定他历代未有的盛世治名。
可就在这万寿大礼之后,那色彩艳丽的记忆碎片骤然黯淡下来,他的治世也就此转头向下。
所有碎片都带着一根黑线,黑线的尽头,是一尊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像,而在那巨像之后,却是另一些艳丽碎片,那该是他继续坐享盛世太平的历史,可就因为这尊巨像的阻隔,那些碎片,彻底变成梦幻。
“李……李肆!”
康熙的意识在狂呼着,我不该是这般下场,我不该死,我是大清的圣君!
那巨像轰然笑了,有如神明一般地下达了宣判。
“爱新觉罗玄烨,你的生命,就此终结,你的历史,也到此为止。跟着你一起终结的,还有遮蔽整个华夏的满清之治,未来的天下,将是一番你绝难明白的景象。”
“你的罪状,即将受到审判,而你的子孙,也将一个个跟在你的后面,架上地府的刀碾高台……。”
在巨像的轰鸣话语中,康熙的意识化为飞灰,再无痕迹。
看着出屋的常保神色恍惚,手还在无意识地,李卫嗯咳一声问道:“皇上……,如何?。”
常保瞪眼:“皇上自然是……是早就去了。”
胤稹再度跪倒,泪流满面。
寅时尾,大学士、诸位阿哥等人聚齐,就在御前,张廷玉展开诏书,沉声念着:“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祖为首务。敬天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
看着榻上被黄绫盖住的康熙面容,如铅铁一般毫无动静,马齐、嵩祝、萧永藻等大学士,以及诸位阿哥心神摇曳,还没从这极度不现实的状况中摆脱出来。而十三阿哥胤祥则偷偷看了一眼也正跪着聆听遗诏的胤稹,见他一脸泪痕,神色却依稀平静,心中不由一个大跳。
“雍亲王皇四子胤稹,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张廷玉念到最后一段,满屋静寂,然后就听胤稹一声嘶嚎:“皇阿玛,这般苦重的担子,您怎么就交给儿臣了啊,皇阿玛……,。”
张廷玉和隆科多一左一右,将胤稹扶起来,然后跪下高声道:“新皇已立,诸臣叩拜!”
九、十等阿哥还软在地上发楞,其他阿哥跟着大学士已经茫然而机械地拜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响起,虽然还有些杂乱无章,却像是定海神针,稳稳立在了胤稹心中。他竭力提振着精神,稳了稳哭腔,想说点什么,可眼角扫到塌上,黄绫下还露着康熙的一截下巴,心神一晃,再难站住,顺势扑在床边,再度拉开了嗓子:“皇阿玛……,您怎么就去了啊……”
第四百四十七章 雍容的雍,正统的正
第四百四十七章雍容的雍,正统的正
在“民勇当大兴!湖南两度大战”民勇比官兵顶用!还省朝廷钱粮,我……朕掌政头一件大事,就是汰撤绿营,分遣得力大臣在毗邻南蛮各省办民勇,此乃当务之急!”
“选能臣!像是岳超龙那种得力军将,就该大用!可惜他陷于朝堂党争,被逼到南蛮去了,这种荒唐事以后再不能在朕手中重演!”
“清弊政!十三啊,咱扪兄弟前些日子在户部所见所遇,触目惊心!这大清已是窟窿满身,从地方到朝堂,全趴在社稷身上吸血!往日不能行的快意之事,现在一桩桩都得挥洒开!”
“更要紧一事,就是学南蛮,兴工商!此事不必忌讳,昔日赵武灵王能胡服骑射,今日我大清也能师夷自强!火枪、大炮,阿玛……皇考时的忌讳,咱们就得破开!”
十月二十九晨,紫禁城满城四挂白绫,乾清宫正殿更被素白绫蓬挡住,这是康熙停灵之处。乾清宫东暖阁,胤稹正跟十三弟允祥讨论着今日临时朝会的话题。
按遗诏和旧制,新君要守灵九九八十一日,不能处理国政。张廷玉拟旨时,将这个时间缩短到三九二十七日。但在胤稹看来,他这个新君,近一月都不能掌政,这是绝不可接受的。所以张廷玉出了个主意,将御门听政搬到乾清宫偏殿,守灵的同时就办理政务,两全其美。
康熙的后事怎么办,有礼部在,只要他胤稹点出几位大臣掌总就好,现在胤稹的心思,已经飞在了云巅,就紧紧看着南面的李肆。
跟神采飞扬的胤稹不同,允祥有些不安,小意地提醒了!句:“皇上,王公朝堂,还有诸位兄弟删”
胤稹挥手,不以为意地道:“朕大义在手,权柄在握,些许跳梁小丑,还能翻腾出什么花样?”
胤稹上位,大家都没什么言语,允祥再没多想心思也转到了怎么整顿国政,对付南面李肆这桩生死大事上。
眼见快到朝会时辰,新任乾清宫总管太监苏培盛在门外禀报道:“茹喜格格在乾清门侯着请安……”
茹喜……,那个助他登上龙椅的小女子,“。
胤稹眉头一挑,心说这一日惊涛骇浪,竟把这个人忘了。此女不仅知他夺位底细,还是南面李肆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怎么也不能留下!就该如常保一般,暗中处置掉。
正要向李卫递眼神,忽然想到,前日自己行前还郑重许诺,真要得位,绝不会亏待她,自己怎么能言而无信?心头一软,他冷声道:“今儿事忙,让她在王府侯着,自有赏赐。”
胤稹心想,朕是好男儿,说过的话绝不会忘。就连那常保,都允了赐家人富贵,怎么也不会罔负一个小女子。到时候把她遣回南面就好,瞧她一脸哀楚,想来心中也念着那李肆……
茹喜之事不过细细小节,胤褂很快转到另一件事,他问李卫:“那邬先生……”
李卫叩拜而下:“臣办事不力,昨日从畅春园出来,就求协戴锦,着粘杆处拿人。
稍后戴锦报说,那里已是人去屋空。”
胤稹恨恨地道:“那邬先生插这么一手,自然早算好了后路,也罢,和李肆之战也非这些小节,且饶了他的狗命!”
“皇上,时辰已到,先出朝会吧……”
允祥在旁催促,又将一份文书递给胤稹。上面写的正是刚才兄弟俩议定的国政大略。
胤稹拢在龙袍袖子里,一边走一边朝允祥笑道:“十三啊,也就咱扪兄弟齐心,没外人之处,就别念着什么皇上不皇上了,不听你叫四哥,朕心中不舒坦。”
允祥拉下半个身位,低低笑道:“四哥成了皇上:皇上就是四哥,皇上又何必在意称呼。胤祥自是要舍了命为皇上,为咱们这大清办事的。”
两人说笑间就来了东暖阁外面的偏殿,苏陪盛抢在前一声高呼:“皇上驾到一!”满殿素白,万岁呼喝零零杂杂响起,胤稹登上临时搭起来的龙椅,正要挥袖道平身,不少人竟然已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还明显看得出,大半人根本就没趴下去。
胤稹的手伸出半截,尴尬地不知道该挥下还是该收回,还是胸口升腾而起的一股怒火带了回来。他一坐下,原本意气风发,准备着挥斥方道的神采也消散了,脸上浮起一层浓浓阴霾。
隆科多和张廷玉分立在朝臣两班左右,见这情形:对视一眼,都在心说,这新君的威严还没立起来呢。
胤稹感觉自然更为强烈,所以当礼部尚书吞珠出列,求请立大臣办先帝后事时,原本早在他脑子里刻好的名单,顿时觉得有欠考虑,需要再斟酌一下。
就在他沉吟之时,下方却嗡嗡声不断,允祥再看不下去,出声呵斥道:“皇上驾前,怎敢如此无礼!?这还是先帝灵前,难道一丝忠孝之心都没有了吗?”
这一声喊,殿中先是静了一下,接着响起一声嘶嚎,“阿玛啊一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都没见着您一面,什么话都没落下,就这么走了!”?毗
定睛看去,一个胖子正在地上打滚,却是昔日的九阿哥允裤。
这话让殿里炸开了锅,隆科多几乎要跳脚而起:“怎么没留下话,那遗诏大家可都是真真听在耳里的!”
老十允我阴侧侧地道:“那是皇阿玛亲口之词?”
张廷玉赶紧嗯咳一声,抹起了浆糊,这个方向太危险了:“敦郡王,谨守礼!新皇已立,该称皇考先帝”
老三诚亲王允社垂泪道:“老八不在,十四也不在,阿玛这番走得可真是凄凉。”
一说到允襟众人更是议论纷纷,因为胤稹禁绝允褂送出一切消息,已被严密隔离。
马齐出列道:“允馔此前虽被先帝贬斥,但终究是皇考骨肉,皇上应顾人情体天和允他祭拜先帝。”
胤稹坐在龙椅上:顿时觉得一股无形的罡风扑面而来,渗得他骨髓发寒,浑身汗毛尽皆起立。与此同时,殿中每一个人的神色似乎都清晰无比地映入胤稹的眼中,让他更是呼吸急促。
允袱咬牙切齿,满脸悲愤,允俄歪着嘴角,冷笑不已马齐等人跪拜,也没对准他的龙椅,竟像是对着侧后方正殿,康熙的灵柜。这些人目光里都闪动着猜疑、不满和愤恨。
汗珠从胤艇髻角下渗出,他想朝这些人大喊,你扪在怀疑什么!?你们是想说我胤稹篡位么!?你扪抬出允碘,是要来抢回我这位置!?
允祥、隆科多和张廷玉三人也呆住了,他们不知该如何建言因为他扪也跟胤褂一样,已从满殿人跪拜的身姿中从他们所求的让允供祭灵一事中,看到了宗室和朝堂朕手,对胤稹坐上龙椅这一事的质疑和抵触。
胤稹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怎敢应这些人所请,将那允禩放出来?但正如马齐所言不让允襟祭灵,那就是饽逆人伦。
而他现在又没什么借口,或者说还来不及准备好借口,将允碘彻底打倒。在允碘之前,还有一个他更为忌惮的强敌:他的同母弟允微。允微手握十数万大军,坐镇西安,他必须专心处置此人,怎么能在这关口乱了京城阵脚?
这一刻,胤稹隐隐想起茹喜之前的话:“那李肆:就是要你坐上这龙椅……”
胤稹苦涩地想着,自己以为坐上龙椅,就大义到手,权柄在握,看来还真是愚蠢啊,这不过是一个,一切……,刚刚才开始。
眼见殿中要陷入可怕的僵持之状,终于有人救场了,是奏事处的太监,屁滚尿流地奔到殿外,高声嚷道:“兵部加急塘报,准噶尔部策凌敦多布急袭藏地,拉藏汗被杀!前后藏都已被准噶尔占去!”
大殿里一片哗然,这噩耗来得可真是……
允裤的嘿嘿冷笑声在殿中回荡:“真是巧啊”,…”
总管太监苏培盛抡圆了嗓子高喊:“肃静!”
龙椅上的胤稹已是满脸铁青,巧个屁!塘报肯定早已经到了兵部,丢在通政司那,可康熙前几日封园,没来得及送进去口今天他开朝会,准是八爷党故意选着这时候把塘报递入宫中,为的就是落他脸面。
你胤稹得位了是吧,可为什么你一上台,兵灾就起了,藏地就丢了?这不就是老天爷在降罪么?老天爷在说,你得位不正呢!
允祥凑了过来,低声道:“皇上,如今只好以退为进……”
张廷玉急急拱手道:“不能让诸臣与皇上离心!允禩就得,”,“”,
此刻胤稹脑子急速转动,两人的话中话当时就明白了,这是紧急时刻,不能稳住局面,后果不堪设想!
胤稹出声了,嗓音冷得像是从冰窟里扑出来一般:“藏地之事,自有军议!皇考之事才是要务!”
他眼中升起浓烈的不甘和无奈,再咬牙道:“允褂复为贝勒,与怡亲王允祥、顾命大臣隆科多,大学士马齐,一同为总冇理事务大臣,办理先帝后事!”
殿上诸人高呼万岁,此时的声调才稍微齐整有力一些。
接着张廷玉出列道:“皇上既已登基,年号就该尽快立下。”
胤稹扫视诸人,感觉那股罡风还从众人身上散发而出,满满地压迫着自己,他深呼吸,沉声道:“朕既受皇考封雍亲王,此字不敢忘,而朕……将以一身正气,垂治天下,就叫,“”,
两个字含在嘴里,他已觉那罡风正在减缓。
“雍……正……”
这一号出口,胤稹,不,雍正呼吸通畅,才觉自己身躯不再在那罡风中摇曳不定。
朝会散后,殿中空寂,雍正还端坐龙椅出神。好一阵后,他招过苏培盛:“传旨,封藩邸格格马尔泰冻喜为……淳嫔。”
苏培盛领旨而去,雍正取出袖中那份“改革”大纲,面无表情地递给太监,艰辛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烧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攘外必先安内
第四百四十八章攘外必先安内
“终于是雍正了啊……”
十一月三日,无涯宫肆草堂,李肆得了从北面信鸽快递来的诣息,心中波澜不惊,历史终于在这个节点上回归了正途。而后的历史走向会如何,至少是紫禁城那一圈里会上演怎样的戏码,尽在他的掌握。
生在龙椅上的雍正,正面对着汹汹置疑之声,还不知那位四哥内心会纠结到什么她步,可李肆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这四哥,也同样面临着一摊子烂事,而其中一件事,让他更是头大如斗。
“我只会拳脚枪炮,领军作战,这事可真帮不上忙“……
“四哥哥要我算天下田亩,银钱来往,我都有信心去算出来,可这个……”
严三娘和关蔻,外加严三娘怀里的夕夕,两大一小,三双眼睛都愣楞看着正抚额呻峰的李肆。
“官家……”
快近临盆时日的安九秀唤着时髦用语,因为李肆对老婆每天叫着“皇上”、“陛下“、“万岁”感觉颇为刺耳,她们三个媳妇就换了宋时的称呼。而这称呼巳经扩散到了整个内廷,正向外廷朝臣乃至民间传播。
“这事太机密,自不能跟那帮酸儒商量,可不止是酸儒通晓古今礼嘛,官家身边不就有一个?”
安丸秀这话李肆还没明白,身边,谁啊?
严三娘白了李肆一眼:“雨悠妹妹被你放回去天半月了,现在基也登了,皇帝也作了,你却没动静了。以前死皮赖脸把人家绑来,现在又把人家晾在一边,你啊,天生就是来磨难咱们女儿家的么!?”
嘿……李肆一拍大腿,娘子提醒得好!朱雨悠也是熟读古书的,这事该能帮着参谋参谋,顺便也把她入门之事敲定了。攘外必先安内,自己的家事也得尽快料理好。
给三个老婆连带女儿一人一亲,李肆拔腿就走,关蔻还在身后叫着:“四哥哥!还才盘姐姐!她是不是修医院和天庙修上瘾了?赶紧把她梆回来!”
严三娘和安九秀对眼一叹,就为这事,李肆也正郁闷着呢。
她们早首就传了信给盘金铃,接着李肆又派人要投她回广州,可盘金铃听说自己要被立为皇后,吓得又是装忙,又是装病,这会干脆就跑江西去了。椎辞后位的书信一天一封,惹得李肆说起她就是一肚手气。
严三娘和安九秀都明白盘金铃的心事,她今年已是二十六七岁,出身麻风医家,幼年也曾患病,跟麻风病人柏处日久,是个极度封闭和自卑的女乎。跟从李肆后,受着李肆新生之恩,已觉自己辐厚,压根不敢想在李肆这再得什么宫贵。估计封她为妃就巳觉承受不起,更不用说压个皇后在身上,那不是要了她的命么?
但这事盘金铃自己怎么想还只是一面,对李肆,对严三娘等人,乃至对英华一国来说,后位却非盘金铃莫属。她跟从李肆最早,心性最善,名声远播,更是孤身一人,没什么娘家势力。唯一有些顾虑的是天主教,可只要她不再当什么主祭,参与什么事,也就没了关联。
安九秀叹气道:“盘姐姐看来是真心不敢接那位置的,我觉得,只有严姐姐呢……”
严三娘决然摇头:“我可不行!这是给阿肆添乱,满朝大将都是我的弟子,到时怕不个个朝臣都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吕后。”
娇颜上泛着悠悠自得的满足,严三娘接着道:“早前阿肆称王的时候,我就立过愿,只求能守在阿肆身边,为他生儿育女,让他安心领着天下朝前走,这日子就已是天仙一般。”
安九秀哄味低笑:“只是如此么?官家说,让严姐姐建什么国民强身会,研究什么体操,还要姐姐主持民间武馆的引导之事,当时姐姐高兴得就跟个小孩似的,连着两晚上都…………”
严三娘那玉白脸颊顿时红透到了脖颈,恼怒地慎道:“哎呀你个坏嘴!都要当妈的人了,夕夕还在这呢,就满口乱嚼!”
安九秀赶紧转移话题:“可这皇后的位置总不成就空着吧,别看我,我要当了,我家就没好日子过了,关蔻也不行……”
严三娘也无奈拖叹气,是啊,盘金铃铁了心她不接后位,那就真没人了。安九秀和关蔻不行,朱雨悠也不行,三人背后都牵着莫大的利害。
接着严三娘展眉:“也别费神了,让阿肆自个去头疼吧,他是皇帝,就得担起责任。”
安九秀又笑道:占,就跟眼下这事一样么?到底该定证是爷爷,也就皇帝这般头疼。”
没错,李肆很头疼,既然是皇帝,就得立皇祠,而他的爷爷到底是谁,这件旧事又翻腾出来了。
投照古制,开国之帝,历来要追溯十八代祖宗,甚至要攀到上古先泰周时所封各姓。当然,实际能追溯个六七代巳轻很不容易了,前面的就是文人来编造,否则显不出尊贵。而每朝皇帝的父祖,更是要编造各类“祥瑞”“天命,以显示皇帝得位,是老天几十上百年前就定好了的。
李肆开英华,矮君权,不再当君父,这些个“妙笔生花”的东西,自然就不必那么繁复。可问题是,你总不成连你爷爷是谁都定不下来吧?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李肆爷爷可能是李自成的侄手李过,可能是晋王李定国,也可能是南明大将李元胤,甚至也可能只是一个姓李的普通人,到底是谁,难以确定。这事太过机密,自然不能跟朝臣去商量,所以李肆很头疼。
他原本求助过段宏老头说,为你我老人家都榨干了心血,逻鲤叮、破烂事自己想办解决。此时老头正忙着给那份大礼收尾,李肆也不好继续逼迫。
现在么,属于“自己人”这一圈里,有水平出点子的,就只有未来的媳妇了。
朱慈允一家就在黄埔书院外,李肆生着马车,由龙高山格桑顿珠领着一班侍卫策马而行,片刻间就到了朱家院子。
“皇上是来提亲的?”
朱慈允被英朝改封为明襄侯,暂时从国手监退了出来,但也只是暂时日后朱家人都能如常人一般出仕任事。原本忧虑会因身份转变而遭了什么苦罪,现在却是安然无恙,朱慈允一颗心放下来,就在家里读书养闹。
可李肆骤然上门,来意还是提亲,让朱慈允膛目结舌。虽然朱雨悠已定好了嫁入皇室,但正式流程还没走口寻常民家都得媒人提亲,李肆这皇帝提亲,竟然都自己跑来了?
还要见雨悠!?”
朱患允下巴快掉到了地上,朱雨悠是待嫁身份怎么能见呢?
李肆厚着脸皮道:“此乃非常之事,就容朕……我……小婿,行非常之事了。”
他能对丈人说,我是来找你女儿商量,我爷爷到底该是证的问题?
朱慈允差点被痰噎住,一边咳嗽着一边告罪退开心说这皇帝女婿还真是不讲礼…………
没理会满腹哀怨牢骚的未来丈人,李肆直闯后院,一路丫鬃仆役惶恐跪迎,直到一个小丫鬃将朱雨悠的香闺挡住。
“小姐……小姐正睡着呢……”
这丫头自然是六车,护主心切。
现在是下午四点吧……”
李肆挠头,自己这未来的媳妇可真是个瞌睡虫。
拎着六车的衣领,李肆将这个张牙舞爪的小丫鬃丢给龙高山:“侍卫亲军又换了班,想去看,就安静点。”
六车顿时不闹了,还满眼星星,浑然不知道自己看俊哥哥能看得流口水的“美名”巳经传遍了无涯宫,李肆都一清二楚。
一个人进了朱雨悠香闺,果煞美女正睡得香甜,还打着细碎小呼噜。坐到床边,一眼春色,李肆起了玩心,捏住了她的鼻子。
屋乎里一阵惊呼叫闹,外面的六车低声道:“小姐你别反抗啊,会更痛的……”
龙高山和格桑顿珠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淫……淫贼!”
“暴……暴君!”
香闺里李肆嘻嘻笑着将砸在脑袋上的枕头放下,这笑容为朱雨悠从未见过,更是吓得哆嗦不已,抱着胳膊,缩在被窝里,低声怒骂道。
原本是听了严三娘安九秀的话,刻意对姑娘投出好脸色,却遭了这番境遇,李肆很受打击,板起面孔道:“过来!”
平日被李肆当手臂一般的指使,满耳就是这般腔调,朱雨悠再哆嗦了一下,乖乖地蹭了过来。
“这是你的雨园,喏,全照着肆草堂的样式修,书屋在这,白城书院黄埔书院的书,全都有!”
“咱们家里还有印坊,你要什么书就印什么……”
“怕你闷了,在广州城里开了家藏书楼,是给你的产业。你可以在那里跟书虫们沟通交流,甚至自己办个藏书会。”
李肆递过来一张单子,就跟往日交办公务一样,一桩桩念着,朱雨悠听着听着,面颊渐渐生霞,抬眼看向李肆,怯怯地道:“陛下这是在……”
李肆楞住,挠头,然后苦笑:“以前是我不好,对你太生硬,既然你注定是我的人,就该多体贴些你,只是这事……我不是很擅长……”
这是实话,严三娘是感于他的大义,毅然自己送上门的,安九秀是被安金枝塞过来的,关蔻是从小养大的口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李肆对女人都还真没主动过。现在为了后宫安宁,也对朱雨悠这姑娘有一些歉疚,同时还有求于这姑娘,所以才在尝试放低身段。只是目前的表现,好像还很生硬。
朱雨悠呆了片刻,忽然掩嘴吃吃笑了,丢开在天下事上的深沉、威严和睿智,这位皇帝,其实也就是个愣头小子,算算他今年足岁才二十二,跟自己一般大呢。
看着有些尴尬的李肆,朱雨悠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甜意,自己要嫁的终究是个男人,不止是皇帝,丢开往日那些心结,未来似乎也不是那般黯淡无光,就说这些条件……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找你商量,就是关于我的爷爷,嗯,很快也就是你的爷爷了。”
接着李肆提了一句,朱雨悠眨巴眨巴眼睛,原本还残留着的睡意顿时消散,这冰雪聪明的姑娘瞬间就明白了,之前她也是听过一些传闻。
“原来在他心里,我也不止是文书那般用处……”
心中甜意更胜,她自信她点头道:“此事妾身也正有想呢……”
哟,还真来对了。
李肆看住了她,朱雨悠还一身亵衣,一缕肚兜的粉色露在胸口外,衬得肌肤分外白嫩,让李肆的目光顿时热了三分。
被这目光燎得火热,朱雨悠垂下脑袋,低声道:“陛下可否容妾身先更衣……”
此时她更有一丝惶恐,刚才那憨憨睡容也被他看去了?还流着口水呢。
听得她话语柔和,李肆也定了心,出了闺房。
闺房里,朱雨悠一把捏住李肆那张清单,两眼放光,再没刚才那恬静气质,跳脚欢呼道:“书!我的书!”
第四百四十九章 我把皇后还给老天
('“待英慈院及于江北”妾必负荆而回”跪伏君前:侍奉终生。只求为婢为奴,须臾不离。妾乃蓬鄙之身,又怎可母仪天下?望君育之,妾泣血拜上……”,
绢布上血迹斑斑,凝成了这一行字,看得李肆触目惊心,盘金铃为了自证心志,竟然写了一封血书回来,李肆既是心痛,又是无奈。
这真是一个只愿守住一点小幸福,也不愿敞开怀抱,接什么大富贵的姑娘啊,恍惚间,李肆似乎见着了盘金铃正向自己盈盈拜倒,原本明亮清泓的眼瞳已是泪雾迷蒙,思念之心更浓了一分。[.br/>罢了,只要她愿意嫁给自己,就不迫着她去坐那火烫的皇后之位了。
李肆悠悠叹了一口长气,终于放弃了立盘金铃为后的打算。
她不当皇后,李肆就想立严三娘,可她却坚决拒绝口不仅是她,关尬、安九秀也是绝对不当的,至于即将入宫的朱雨悠,李肆可没考虑过。盘金铃和严三娘不当,那就谁也别想当。
问题就大了,不久后就要办大婚典礼,分封妃嫔,这皇后之位难道真要空着?
这事表面上看,就跟立储之事一样,还不必着急,反正他还年轻。可眼下不给个说法,就让后位空着,日后岂不是要成国政的战场?到时为了平息争议,另立一人当皇后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那怎么对得起陪着自己一直走过来的这几位娘子?
肆草堂里,刚由朱雨悠襄助,解决了祖辈血脉难题的李肆又被这皇后之事给难倒了。沙场征战、内政调理,阴谋阳算,他都如屡平地,信心满满。可越是身边事,就越难处置好这也正是所有君王都难以逃脱的宿命。
“唔为师的大社,终于是备好了。”
段宏时出现了,大刺刺地在那同沙发一坐,然后将一坨东西丢在书案上。
“国朝已立,有你之前的君宪,再有为师这份大礼,你的君王法统上承天命,下接人心,内蕴天道:当是再稳当不过。之后诸事都是火候问题,为师也准备颐养天年,走亲访友,让自己享享福了。”
段宏时一雷要出世的模样,李肆又是一惊。
“老帏有何打算?我专门给你备个衙门,一路支应照料,不过走之前,这事你可不能不帮……”
即便老头已是一副熬尽心力的慵懒模样李肆却还是要压榨他一把。
老头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老夫约起一帮文士写《南明史》,准备先去广西看看至于你的那些事,先是爷爷,现在又是大老婆怎么总想着要外人拿主意?”
李肆腆着脸道:“老帏岂是外人”,…”
老头受用地呵呵一笑,再收住脸色道:“你自乡村一野小子起家其间所行之事,古往今来都无人行过。如今创出一番大局面,上天也低了,皇帝也变了,可你手脚,怎么却越来越构束了?”
李肆一愣,老头什么意思?
段宏时摇头:“以你的脑子,桩桩奇事都能行得,如今古礼也被你破得差不多了,朝野上下,人心尽在你的指掌间。你既然已不再是君父,自己之事,纵然行些非常之举,大家也不过当你是在开新朝气象,还能把你怎么着?”
老头起身,恨铁不成钢地再道:“你啊,肆无忌惮的肆,难不曾就忘了?”
李肆呆了片刻,看看老头丢在书案上的“大礼。”终于恍然。老头也不知该怎么办,但他指出的方向,却是之前自己思维闭塞之处。
李肆恭谨地起身行礼:“谨受教!”
老头挥袖道:“你我师徒,别来这虚礼。为师既要远行,一应器具你可得备好了,另外,跟你家三娘子说说,为师身边还缺两个既通五禽戏,又擅泡茶的侍童……”
李肆赶紧拍胸脯:“别说两个,两百个徒弟也给老帏招来。”
老头呸道:“你这是存心让后人说老夫是妖孽国师么!?”
在李肆身上压榨足了,段宏时满意地离去,而李肆看着老头留下的大礼,脑子一动,也如释重负。
十一月十九日,黄埔无涯宫至正殿,鼓乐欢鸣,群臣贺拜,李肆的婚典在中和殿举行。
关于英朝后~宫现制,礼部早上了本,提了两个建议,一是用宋制,二是用明制。不管宋明,都分定额的妃嫔数等,以及不定额的宫女几等,即便再俭省,加起来也得有好几十人。
李肆驳了此本,说登基时就提过,既然他已不是君父,也不用太监,后~宫就不再是国体文章。只是为抚天下人心,后~宫事还算是国事。虽会大办,但怎么办,包括怎么定等,都由他自己说了算。
此事朝臣也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李肆丢出来后~宫建制时,朝堂也是波澜不惊。
英华皇帝的后~宫,就分后、妃、嫔三等,在此之外的女子,即便是在后~宫办事的侍女和女官:都不算是皇帝的女人。
现在后这一位不知道是谁,李肆此次就立了四个妃子。严三娘为贵妃,关冠为慧妃,安九秀为淑妃,朱雨悠为贤妃。此前大家都听得一些风声,说原本要立为后的盘金铃死活不从,现在还没她的身影:该是日后要再封为妃。
妃子并没有等级之分,严三娘这贵妃的只是名号,并非明清时单独的一级,但隐隐有贵于其他皇妃的意味。而嫔这一级有捷舒、昭仪、美人、才人、采女几阶”现在还无人受封”朝野都猜想:该是那几位皇妃身边的侍女能得此位。
李肆在《皇英君宪》里已经明确,皇帝宫闱非天下事,绝不会兴选秀一类的事情。同时因为禁绝太监李肆的后~宫规模就不能太大,否则难以管理。
想着李肆还年轻,后~宫之事,随着年月增进,还不知未来会扩充到什么地步所有朝臣们都觉得没必要深究李肆这后~宫太过寒酸大家的目光都放在李肆身边那个位置上。
盘金铃不愿坐这个位置其他妻妾又都受封为妃,这后位,李肆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大多数人想的是,李肆多半会虚悬后位,留待将来解决,这就让他们心中暗暗藏了一分心思。李肆是不想当君父,可他终究是帝王,皇后之事,怎么也是一桩国政到时可有得文章做了。
却不想这一日,李肆再给他扪来了一次头脑风暴。
先不说召集群臣,将纳妃办得跟大婚一般隆重,这事礼部腐儒们满肚子牢骚,一脑子不合礼,可李肆这皇上处处不合礼,也不差这一桩,他们也就只能揣着牢骚来参加大典。
在中和殿叩拜李肆后抬头发现李肆龙椅边多了一具坐塌,其上凤纹环绕跟龙椅相映成趣。众人脑子顿时有些糊涂,莫非传闻有误,盘金铃已愿就后位还急急赶了回来?
在满殿数百朝臣的注视里,李肆将一坨东西放在了凤椅上满脸“爱”意地轻轻拍了拍,然后开口:一番话说得众人目瞪口呆。
“诸卿也知,联这后位起了一番波澜。联扪心静想,方才醒觉,此乃上天警示,联这后位,就不容于凡俗。”
“联非始皇帝之下诸帝王,而是要兴上古三代圣治之君。现华夏蒙尘,天下垢蔽。能以贤良之德,母仪天下,佐联立圣治的,就不再凡俗,“。”
“联要立圣治,成上古三代圣君,所能绮者,莫过于天道,因此……”
李肆将搁在凤椅上的那坨东西举起,却是一堆书,手展开,分作三本。
“联这后位,将奉于天道!”
这话嗓音不高,却惊得诸臣心眼晕迷,这是闹哪样啊”,…难不成是要出家!?
李肆的话语还在殿堂里飘荡:“皇后与皇帝,阴阳相济。上天降下天道,为联终生所绮。天道如后,母仪天下,进贤劝谏。天道看着联,管着联,将仁德圣治施于国政。”
他吧啦吧啦一大通,意思就是,我这皇帝,嫁给,不,娶了天道为大老婆了!而这大老婆具体又是什么面目呢,就是我手上这三本书。
《论天》、《论道》、《论君》,这就是段宏时留给李肆的大礼,这三本书虽是段宏时所著,署名却是李肆本人。这非段宏时献学于李肆这君王,而是这三本书所写的东西,本就是以李肆这几年来所提点的思想为核心。这三本书,其实就是现今英华国政学术“天主道”的根底。
经过多年丰冇满和调理,以及实务锤炼,“天主道”一学终于大成,精髓就在这三本书里。
《论天》说的是寰宇万物的本质是一个“变”字,由此而散发出思辨之哲。
《论道》说的是人灵该如何把握这寰宇之变,途径就在于这道的根基在于度有限之器,衡无限之变,人灵始终只能接近“真理。”并没有绝对的真理。由此而散发出格致、经纬之学。
《论君》说的是君王之道,人灵生于混沌,之后就群居而生,文明继起。君王治政”必须把握天道而行。这本书将国、君和民分开,谈到天命的运转,宣称君民相约方成国,君持国政方是正统。
中和殿里,群臣都觉恍惚如梦中,他扪这皇帝,还真是善于把什么事都掰出一番天道来呢。叭。部侍郎梁载深艰辛地开口,想喊一句“不合礼。”哪有皇帝把后位供奉给上天的道理?虽说他们礼部腐儒玩的就是虚的,可眼下皇帝玩的这一手,简直是虚得到了天庭了。
刚刚开口,就听范晋苏文采利兴纯等一帮心腹嫡系高声呼喝:“皇上圣明。”这老头一口气没出匀,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正如段宏时所说,李肆这皇帝,虽矮了君,可对朝堂形势和人心把握之稳,却是历代帝王都难及的。当天大典,除了以梁载深为首的几个腐儒被御史弹劾“典上失仪”外,就再没什么杂声。
反正后~宫已是皇帝的私家事,虽然也有涉国体,但丢脸终究是陛下您自个的事,咱扪就当应声虫好了,您要哪样随您……
这是大多数朝臣的心思,同时在中和殿后殿等待封妃嫔礼的严三娘几位皇妃却是满面笑容,原本还有些惶恐不安的朱雨悠更是笑岔了气,暗道这位皇帝陛下行事之荒唐,日后史书还不知道会怎么评述他呢。
看着花枝礼颤的朱雨悠,严三娘道:“阿肆早前迎我扪三个进门时,就说过一句话……”,
关冠记起来了:“四哥哥说,这辈子他不要正室!”
安九秀叹道:“官家还真是说到做到,连皇后都丢给老天爷了。”
朱雨悠眼神迷离,时代还真是变了,自己以前顾虑的宫闱苦楚,还真是杞人忱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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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开门,查水表!
('虽说皇后是个牌位,这事有此一一扯淡,但皇帝终究是大婚了,整个厂州城再次沉浸在浓浓喜气中,爆竹彩为又脱了销,黄坑更成了不夜城。佛山醒狮走街串巷,锣鼓喧天,各家酒肆饭馆都在贺喜酬宾,竟是彻夜不休。
清晨,黄坑西区,一座尖顶教堂高高筐立,这是耶稣会在黄埔新建的教堂。来来往往的大多是洋人,被四周依旧没有平息的喧闹包裹着,都下意识地皱眉摇头。
“真不明白那些中垩国人到底在欢喜什么,这两个月乘,简直是天天都在过狂欢节似的。他们如此放纵,不知又有多少灵魂浸泡在在酒水和喜食里,正向地狱坠落,主啊,赐予他们怜悯……”[.br/>“阿洛斯神父,您该披祷的是,赐予您虔诚的仆人力量,愿您的仆人能引领这些迷途的羔羊,投奔我主的怀抱,尽享我主无上的荣光。”
两个神父在教堂门口握着十字架低声嘀咕着,一辆马车驶近,尽管车身朴实无华,但看那车夫的周正装束,马儿都精壮整洁,前方还有两名骑士开道,顿时吸引了这两位神父的注意力。
“是贵族的马车……”
一个神父低声说着,另一个神父注意到了马车顶檐上的那个团龙标志,虽认不得到底是什么来历,可比照欧罗巴惯例,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贵族徽章。
马车停稳后,一个穿着灰黑教士长袍,棕发碧眼的年轻神父出了马车,让门口这两位神父楞了一下,他们可没想到,坐在这贵族马车里的,竟是一位同行。
那神父朝教堂走来,没走两步,记起了什么,将手里拿着的一顶帽子戴在了头上,再昂首挺胸而行。帽子后面带着两根硬翅,随着他的脚步悠悠晃个不停。
“公,,伽斯提里昂!?”
虽然目光被对方那晃悠悠的帽芝干扰着,但两个神父里年长的那个还是认出了此人。
“法林神父……”
对方也认出了年长之人,然后脸色一正,双臂一抱。
“今天我是以皇帝陛下的名义,乘向教会递交谕令的,两位请叫我……朗世宁。”
朗世宁一边行礼,一边心想,咱们都是耶稣会同仁,所以就没必要穿官服乘了。朱瑟佩伽斯提里昂是位神父,现在只留在耶稣会厂州分会的档案册里。现在的自己,是内廷画怀,中书省通事馆六品通事朗世宁。
“中垩国皇帝的谕令?难道北京城里来了特使?”
那个叫阿洛斯的神父似乎来这里不久,一句话出口,就连他面同伴法林神父都皱眉不已。
“阿洛斯神父,身为我主的仆人,每到一地,就该仔细看清我主所牧羊群的颜色。我们这是在厂州的黄埔,南中垩国皇帝的皇宫就在三十里外!,,
法林神父讧斥了一番,然后向郎世宁笑道:“席尔博主教还在澳门,要颁谕令,还得去澳门找他。伽斯提,你也是耶稣会的一员,听主教说,这教堂能建起来,还有你的一份贡献,可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回教堂来主持一场弥撒?”
郎世宁下意识地道:“法林神父,不要质疑我对吾主的信仰,我只是……”
从衡州到长沙,血雨腥风,天坛祭礼,乃至大殿登基,包括前几日皇帝的大婚,幕幕场景在郎世宁脑中闪过,他是画怀,这些场景都已经留在了他的画布上,同时也深深庶在他的脑海中,带起的和和思绪,已让他感觉,自己跟虔信的上帝有了一层隔膜。
郎世宁镇定下来,低低而郑重地道:“我只是在跟随一位伟大的君主,看着他一步步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法林神父平和地笑道:,“希望这位传大的君主,创造的是一个令吾主喜悦的世界。”
郎世宁努力撑开自己的嘴角,应了一声:,“一切荣耀归于吾主。”
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道,如果吾主就是皇帝陛下和他那些睿智的哲学家们所说的“上天”的话,这话该是没错。可平日听起来,“上天”好像比吾主还大……
将这近于异端的思想泡泡戳破,郎世宁这趟扑空,就想转身离去,却被一声高呼拉住。
“朗大人!哎呀朗大人,等你等得好苦啊!”
一介,衣衫褴褛、胡子拉渣的汉子冲了过来,护卫郎世宁的骑士拨转马头,就要将这人拦住。
“我是欧礼旺!澳门总弃的特使欧礼旺啊,两年前我们就在这见过,那时教堂还没修起来呢!”,
朗世宁赶紧止住骑士,这个看上去就跟叫花子似的欧礼旺终于逃过了马蹄之灾。
“卑前你确实是总督的特使,可现在你……”
看着这家伙的狼狈模样,郎世宁怎么也不相信此人还是总督特使。
“我现在也是……,千真万确!哎呀,总督现在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就盼着能有跟皇帝陛下说话的机会!我天天在教堂这守着,就是为能见到朗大人你啊…………”
欧礼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让郎世宁心中也恻然不已,可他还没明白,澳门总督特使,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凄凉地步?
“事情是这样的……”
在教堂附近找了家小酒馆,欧礼旺格一肚子苦水吐了出来。
“我们澳门人……,好惨啊……”
他的讲述以这样的悲苦之声开场
两年前广东变乱,眼下这位占据了大半个南中垩国的皇帝陛下,当时揭竿而起,自称“天王”还只是反贼李肆。那时候澳门己跟李肆有很多往乘,包括船员、工匠。
因为李肆控制了整个广东,澳门就在广东腹地,澳门人和总督不愿直接开罪李肆,一面派出欧礼旺为特使,商讨澳门地位问题。一面也摆出恭顺姿态,对李肆设立海关,将澳门贸易也纳入到管理范围这事,没有摆出强烈的抵触姿态。
但欧礼旺一直没见到李肆只跟一位王妃隔着帘子作了简单商谈,对方似乎只满足于了解澳门人有没有胆气直接跟李肆为敌不愿意谈进一步的地位问题。
由此澳门总督马玉发了飙,同时他认为,大清国皇帝才是中垩国之主,之前诸多反贼都被那位伟大的皇帝陛下给刹灭了,李肆不过是清单上新增的一介,所以他决定澳门不再跟李肆走在一起。在他的暗示之下,澳门人从李肆的各类事业里退了出来,据说还对李肆造成了不小的损害。
但形势的发展越来越偏离总督以及大多数澳门人的预料,大清国跟李肆几番大战都落了败,甚至大清国那位伟大的皇帝带着大军亲征都无功而返听说还被李肆亲手打伤了。
接着就是李肆登基为帝坐拥南中垩国,而北面大清国的皇帝因伤死,掉了,新君虽然上台,国家却正处于内乱的边缘。
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将贸易纳入到海关管理外,李肆一直沿袭清国政策,没对澳门作出什么处置。
但随着李肆成为皇帝,一切都变了。
郎世宁问:,“变成什么样子了?”
欧礼旺一把抓住郎世宁的衣领:“朗大人,您再不帮着传个话让我能见到皇帝陛下,我们澳门人就全完了!”
用手遮挡着欧礼旺的唾沫和泪咚,郎世宁心想,这家伙的表演功夫还真是老到,怪不得澳门总督一直委任他为特使。
郎世宁错怪了欧礼旺,数百里外,澳门通往香山的莲花径厚重木橱南面,挤着数千澳葡人。这些人个个满面污垢形容枯槁,不少人拍着木栅呼号连天,可木栅如山一般,没有丝毫动弹。
木栅后方,乃至木栅两侧山道上,上千蓝衣卫军持枪而立,警恨地看着这些葡人,枢密院广东卫司使周宁正跟另一位澳葡总督特使对峙。
“依照明清旧例,我们嚎镜葡人完纳租税,事务自理,每一份文书都有存档,你们不能违反约定!”,
那位特使也是个神父,正脸红脖子粗地朝周宁吼着。
“现在只是封水闸,禁粮米,明天下午三点前,还没得到你们总督的正式回复,所有在涛镜里的葡人,都将被列为踞占我大英国土的盗贼,到时就不是我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周宁懒懒地一指远处海面,那里帆影憧憧,竟是一支舰队。
“到时就是我大英海军的事,他们可不懂什么谈判,他们只会用枪炮说话。数十艘炮舰,上万士兵,你们澳门人,每个人都能摊到足足的份量。”
对这蓝衣将官的威胁义愤填膺,神父哆嗦着在胸前刮着十字:,“主啊,原谅这些罪人吧,他们绝不是想当屠杀妇孺老幼的龚子手,他们绝不是要无理囊夺我们生来就居住着的土地……”
周宁气得嘿嘿一笑,这逻辑听在他耳里,本已养平了的脾气顿时翻腾不止。
他不太清楚朝堂是怎么决议的,就只知道,朝堂要将澳门纳入香山县治,不再当是化外之地。在香山县设了澳门区,比照其他县下的乡镇区管治。
澳门总督马玉拒绝了,据说拒绝时的神态非常倨傲,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
所以他周宁来了,带了两营卫军,同时断绝了澳门水路粮米。到今天已是第七天,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亲自出面,接见澳门总督派来的特使。
集本周宁觉得朝堂这事有些冒失,澳门葡人已在这地方住了百多年,虽然地方归华夏,但历来事务都是葡人自治,只要他们交了租税,服从英华,何必多事。
可现在听这神父的话,再看那些冲击木栅的葡人,一脸捍卫家园的“正气,”周宁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辨不清自己这怒气的根源,自己还是朝廷大员,更不屑跟这洋人争辩,就想挥手发落了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手刚刚抬起,却被身边一个麻衣年轻人拦住,此人合掌闭眼,似乎也在祷告,然后睁眼,面色恬静地看向神父:“我的主说,你的主也如澳门葡人一般,暂居于华夏,哪来的名分,来判我主的子民有罪?”
那神父呆住,脑子就转着“你的主,我的主……”
见这麻衣人气质沉凝,眉宇间更飘着一股非凡气息,神父结结巴巴地问:“阁……阁下是……”
那年轻人抚着胸口,展开荷花般的清新笑容道:“在下是天主教主祭徐灵胎……愿主赐你平和之气,抹去你的争胜之心,为澳门这数万葡人,谋得未乘的幸福。”
他的笑容继续绽放为笑蓉:,“在我主护估下的幸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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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大扫除,以理服人
第四百五十一章大扫除,以理服人
“我好像看到了道士的太极旗”道士怎么也跑这来了?”,
澳门南湾,幢幢帆影间,一艘海鳌级战船挂着舰队总领旗。舵台上,伏波军右营指挥使白正理放下双筒望远镜,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看错了什么。
“笨蛋,那是天主旗,不知道是老神棍还是小神棍跑来凑热闹了。”
南洋舰队哥总领,香港分队统领胡汉山懒懒地斥着白正理,然后打了个呵欠。
“收拾家当,明天就回香港基地……”
白正理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胡老大,我可是给兄弟们打足了气,说这是一场恶战,怎么就要回去了?”
胡汉山鄙夷道:“先不说你的伏波军,就说海面上这八艘海鳌船,十艘海鲤船。大小炮两百门,是用来整治那帮澳门洋人的么?真要打,直接拉来哪怕是神武军的两个营,澳门还能活下一只耗子?咱扪这只是施压,展示军威,顺带演练封锁海域的章!”,
他朝南面努努下巴:“咱们可不是真正话事的,各路神仙都在朝这里赶呢。”
白正理朝南面看去,一条挂着硬帆的海鲤船破浪而来。得益于萧胜的提议,把暹罗造船厂的海鲤船技术搬了回来,如今福建广东都能造这船。虽然没软帆船跑得快,但速度还是远超一般福船,再有首尾斜帆,操控性也强上一筹,在沿海官府、海关和商贾里广为流行。
这艘硬帆海鲤船的高桅上挂着大红白纹团龙国旗:跟上红下蓝,双龙出水的海军旗不同这是官府旗,再看大旗后跟着的一串角旗,白正理读出了来人的身份:枢密院海务司南曹主事。他沮丧地叹气,心想还真是没得打了,来人还算得上是他扪南洋舰队的上司。
枢密院海务司管的是海防事现在分东曹和南曹主要工作是协调海军、卫军下属的海巡以及沿海县府各方资源保障海域安全。东曹管福建和台湾一段,南曹管南洋一段。虽然不是直接指挥南洋舰队,可一般事务用不用他扪海军,南曹却有很大的发言权。
接着白正理纳闷了:“澳门又不是南洋,怎么南曹也跑来插一手?”
胡汉山又朝北面努努下巴:“估计跟那些家伙有关。”
北面正有好几艘海船泊着,看船型和旗帜,都是不列颠人、兰西人,甚至西班牙人的商船。白正理恍然,澳门这事牵扯着整个南洋的洋人枢密院自然要来观察形势。
白正理瘪嘴道:“又是一个搭车的,就跟天主教那帮神棍一样……”
他这话就像个信号,没过多久,枢密院军情司、海关、中书省工商总署、尚书省刑部、户部的人接距而至,甚至中廷禁卫署的人都出现了。这些官员都爬上了胡汉山的旗舰,济济一堂,相互攀误着,让胡汉山和白正理郁闷不已那种自家就是来打酱油的感觉越来越浓烈。
最后来的是琼州知府冯静尧,以四品之尊成为这个“观察团”的魁首,不止是官衔高,此人还兼着枢密院塞防司郎中的职衔。
这个刚从昌江知县提拔起来的新贵一身职务很是怪异。英华现在没什么塞防,而琼州孤悬海外又怎么去管塞防?不了解底细的人都认为,这个塞防司郎中就是个虚衔,可胡汉山却知道这事的底细。这涉及一桩绝大机密,不久前才由皇帝陛下发下绝密谕令,胡汉山还是受令之人里职衔最低的一个。此次带着香港分队,借澳门之事演练海域封锁,也是为将来执行这道谕令做准备。
见到了冯静尧,胡汉山终于忍不住问:“冯知府,难道这事跟那事还有关联?”
冯静尧默契地一笑,将胡汉山拉倒了偏僻之处,低声道:“怎么没关联?陛下登基,百业待兴,就先得作一番大扫除,扫帚拖布一齐上,总得算清楚南洋这片山林里藏着的虎豹蛇虫,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他指了指远处的陆地:“澳门是头一个,澳门地方虽然是咱扪的,可人都是洋人,怎么处置这些洋人,整个南洋都在看。陛下说了,就得在澳门立下咱扪英华行事的现矩,让各方势力都看明白。”
胡汉山皱眉道:“规矩,南洋还能有什么规矩?”
他有力地挥着拳头:“谁船大、船多、炮多,也就是谁的拳头大,就得听谁的话!”
再有些不悦地看向冯静尧:“老冯,你也是禁卫署出来的,管着好几万旗人劳工,来回杀了好几拨,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难道你也要学朝中那些腐儒,要对洋人讲什么仁义道德?”
冯静尧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不是讲什么仁义道德,是讲理。光知道用拳头,那是莽汉。你只用拳头不讲理,一时打服了人家,人家靠着理纠合在一起,那就是无尽的麻烦。”
胡汉山脸肉继续扭曲:“理?理不也是打出来的么?哦,我明白了,你是想用洋人的理,跟他们拼口舌夫?那些个啊、约啊、惯例啊,能不绕死咱扪?。”
冯静尧叹气:“你这脑子,除了拳头就是拳头了?一手拳头一手理。先用拳头打倒他,再跟他讲理:让他觉得真是自己的错。或者是先讲理,他听不进去,再用拳头打倒他,逼着他学会咱们的“理,……。”
胡汉山捏着下巴,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冯静尧接着道:“难道咱们华夏人只会用拳头?不,咱们不是更擅长…”,教化,么?咱们对上洋人,不仅拳头要大,舌头还要比他们更灵!他们玩的那一套理,咱们要玩得更转!洋人那一套理我大略看过,咱们老祖宗在春秋战国时就开始玩了!”
胡汉山眨着眼睛心说为什么从古至今武人就斗不过文人?这就是差距
神色顿时转缓,胡汉山问:“那老冯你是来玩这一套的么?”
冯静尧摇头:“我更多是看那些不列颠人、兰西人、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反应,等会你以安抚那些洋人船主的名义,把他们都拉过来。
澳门这事实际出手的该是小谢他刚从工商总署调出来……”
胡汉山抽了口凉气:“小谢……”,
看向澳门胡汉山低低自语道:“赶紧向你扪的主祈祷吧。”
当一今年轻人顶着特使头衔走进澳门总督府,展开一张人畜无害,还带着点腼腆的笑脸时,澳门总督马玉在心中祷告说,主听到了我扪这些卑微仆人的心声,施展出了无所不能的大能,让那位皇帝陛下派来了这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小子。
那年轻人依旧拘谨地笑着:“在下谢承泽,叫我小谢就好了,我的身份?哦我就是个……商人,对,商人,奉皇帝陛下之令,来向总督递交最后通蝶。”
商人?怕是还没满师的学徒吧?
马玉根本不信,这年轻人是广东卫司使周宁护送进来的,身份定然尊贵,这话估计去”,…索贿的暗示?
马玉心中更有了底气之前虽然断然拒绝了香山知县递交的设区通告,但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一面派出欧礼旺直接找那位皇帝陛下陈情一面启动澳门人已经习以为常的流程:行贿。可找了香山知县、应天知府,乃至通门路到尚书省左仆射李朱绶:都毫无结果。
现在英华封了海陆交通还断绝了水粮,求得葡印果阿总督的斡旋已经来不及了马玉作好了聚集“自卫队”冲破阻拦的准备。他和大多数澳门人一样,都不相信那位登基不久的皇帝陛下,敢把他们困死。即便是在明清两代,官府对他扪也都是明里压,暗里伸手,绝不愿多事,上万澳人要死在这里,别说母国葡萄牙绝不会坐视,整个南洋的欧洲人都要团结起来,跟那位皇帝陛下为敌,没人有这个胆子!
马玉滔滔不绝,朝谢承泽砸过去一大堆道理。首先呢,澳门葡人承认,这地方是中国的。但澳门葡人在这里定居都快两百年了。万历元年,澳门葡人跟明国就立下了租约,万历四十二年,获得了明国正式的居留认可,其间的万历十一年,两广总督陈瑞默允许澳门葡人自设“夷目。”内部事务自治。天启三年,葡萄牙国王委任马士加路也为首任总督,明国也是予以认可了的,这就是说,一百年前,这地方的治务,就已经有了制度,那就是葡人自治。这是历史传承,是中国和葡萄牙两方的神圣约定,是不容侵犯的。
如今英华代替清国,在广东行使着中国的统治权:我们葡人也是由衷地表示拥戴,在皇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我们澳门葡人就已经跟皇帝陛下凝结出了深厚的友谊。很早的时候,我就派出了特使,向那时还只是天王的陛下传达了我们澳门葡人的效忠之心,但很遗憾,不知为何,我们的努力并没有转达给皇帝陛下。
如今陛下登基,我们澳门葡人也期待着为陛下的国家贡献更大的力量,但为什么等来的却是神圣之约的破坏?拆掉我们澳门葡人的自治,陛下又该怎样管理这片土地,还有这片土地上,数万说着拉丁语,信奉我主耶和华的葡萄牙人呢?
所以,不管是从神圣的习惯出发,还是从现实需要出发,我扪澳门葡人的自治合情合理,找不出任何理由要破坏,我们相信。”
马玉充分发扬着他的演说才能,他这个贵族旁支:自小也是经商出家,即便是汉语不怎么流利,却也懂得用有限的词汇,发挥出最大的感染力。
“我们相信,一定是有奸邪小人,在皇帝陛下耳朵边使坏!西班牙人、荷兰人,对中国从来都没有好心思,对中国犯下了诸多罪行!特别是荷兰人,前不久不是还跟清国人合作吗?我扪葡萄牙人在中国从来都奉公守,是中国的好朋友,是皇帝陛下的好臣民……”,
马玉一边说,那个小谢一边点头,直到马玉说完,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茶,他才笑着开口。
“听总督这么说,你们葡人自治,确实也是必要的“…”,
马玉连连点头,自己这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是见效了。
小谢接着道:“作为皇帝陛下选派的全权特使,我给出这样一个方案,相信大家能两全其美。
马玉期待地瞪大了眼睛,就听小谢吐出了一大堆话,差点将他当场砸晕:“既然你们葡人要自治:那就从我们的国土离开。马尼拉、果阿,甚至是回葡萄牙,要去哪里随你们。如果没船的话,我还可以说动我扪国内的海船,以极为优惠的价格,送你们到达目的地,我们的海军战船还能给予友情护卫…”
“至于你们在澳门的产业,我们中国人是讲理的:绝不会平白夺走,而是出钱买下。当然,只是你们的房子,土地么,如总督阁下所说,这是我们的国土,不是吗?”
海面旗舰上,白正理瞪大眼睛,问着胡汉山:“小谢!?那个以前青田公司商关部的小谢?一张嘴从广东说到江南,再从江南说到北京,人称“谢八尺”说他舌头就有八尺长的小谢!?”
胡汉山点头:“那老冯说得那么热闹,其实什么理,就是商人的理!如果洋人的理就是商人的理,那就看到底谁怕谁了,嘿嘿嘿”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不是请求,是通告
第四百五十二章不是请求,是通告
总督府里,小谢一脸诚恳地道:“我是个商人,眼下这事是这么看的。我们英华接下了明清的庄子,你们这些葡人,就是租种我家地的佃农。之前的佃约,既没写清时限,又没列清条件,现在么……我们就想收回这片地,就这么简单。”
他一脸怜悯地道:“但我们中国人讲个慈悲为怀,如果你们还想再租种这片地,可以,条件就得重新谈了。”
小谢嘴里压迫着这个总督,心里在想,陛下派他来谈这桩生意,真是没意思。手里的筹码太多,澳门葡人根本就没什么回旋的余地,真是要圆就圆,要扁就扁。先断绝水粮,舰队封海,摆出不惜血火屠城也要达到目的的决心,再把形势稍微往回带一下。这事交给以前青田公司商关部,即便是一个小伙计都能胜任愉快。不是想着事涉洋人,要给南洋诸夷立下英华做事的规矩,得注意好嘴角油迹,他都有心将这帮葡人的家底刮空。
还是期待以后自己在通事馆里,能怎样伸展拳脚吧,说起来,陛下也真是对澳门隐忍得太久了……
小谢的感慨有点偏差,李肆登基为帝,连带老婆事也解决后,就准备挥手大干,调理内政。可一挥手,才发现广东腹地里还有两块黑斑没清理掉,一处是新会,本就是留出来的“爱国爱华夏主义教育基地”,怎么折腾后面再说,而另一处澳门,还真是他的灯下黑,忘记了……
其实也不是真忘了,而是两年前就定好维持现状的策略,之后再没人注意,还是说到地方政务,应天府知府巴旭起才提到澳门的特殊存在。
如何处置澳门,会牵扯到整个南洋的形势,但此时李肆手中所握力量,已非两年前的程度。他就决定,除了软硬兼施,榨出最大的利益外,还要通过澳门此事,向南洋的欧人传递这么一个信号,英华是讲理的,也是有力量讲理的。
细节如何,李肆没工夫一一开列,就给了小谢一道底线,必须完全、彻底地将澳门纳入国家治下。
此事的前景,他没觉得会有一点意外。葡人初来澳门,还以海盗风格行事,结果被大明狠狠整治了一番,之后就再温顺不过。一直到鸦片战争后,一改绵羊嘴脸,毁了租约,越界占土,在光绪十三年,还逼着那时已见到洋大人就骨头发软的清廷立下了《中葡会议条约》和《中葡和好通商条约》,规定“葡国永驻管理澳门以及属澳之地,与葡国治理它处无异”,这就是割让,只是换约不完全,理上比香港差了一截。
说白了,葡人就是这个时代欧人行事的风格,律森严就是好市民,可有便宜就变脸成了强盗。
在澳门设立治所,也是明清一贯的原则。在他前世的历史里,原本该由雍正在澳门设立香山县丞,澳门葡人暗中抵制过,却无而返。现在么,满清管不到了,这事他就来干,而且要干得绝不留下后患。
用小谢那种连石头都能刮出一层油来的人来办这事,正是人尽其用,也算是对小谢的考验,如果此事得力,李肆就准备把通事馆交给他,先给英华蒙上一层商人的嘴脸,登上全球政治大舞台。
李肆对澳门之事有这般用心,却不想朝堂各衙门也有不同用心,于是澳门一事就成了顺风车。原本的军情处,现在归入枢密院的军情司要透过澳门葡人窥探南洋,海务司要提前防范可能有的海路异动,他为一桩绝密计划而专门设立的塞防司,也要查看南洋诸夷的反应,据此修订日后的行动计划。海关则是要看关税和商税的变动,兵部刑部则是要紧盯事态发展,以便确定澳门的布防治安事务。工商总会听说澳门人有可能撤离,竟也四下联络,准备“团购”澳门人的产业。
这些都不稀奇,可神棍徐灵胎也找到他,想要去澳门插上一脚,直让李肆纳闷,你们真是闲得慌么?
徐灵胎说,天主教虽有大发展,可总觉得内里欠缺很多东西。遵照陛下您的指示,我们一直在努力吸收诸教精髓。佛道方面的东西吃了进来,洋人公教所含的一些东西却还觉得生疏。
虽然跟郎世宁等效力于朝廷的神父沟通过,甚至包括广州和黄埔耶稣会的神父,可他们对朝廷心怀恭顺,或者是心怀警惕,都不会认真跟他们交流信仰之事,所以他们迫切需要走出去,澳门正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自从长沙大战后,李肆对自己放出来的天主教开始上了心,听得徐灵胎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了他们的处境。
天主教到了一个发展的瓶颈,这并不是说规模上,而是性质上。现在天主教还只停留在服务贫苦人,靠帮着他们祭祖,以及在医疗和生死仪式,充当着肤浅的信仰慰藉。而要继续向上走,就得吸纳信仰破败迷茫的读书人。要真正实现李肆的期望,担当起阻挡公教基督教在华夏蔓延之势的职责,天主教就得有自己的一套思辨之学,以此思辨之学来诠释华夏历史,重构上天对华夏的“使命”。这套东西才是能立得住教,能成为真正信仰的实质,否则就是妄信的邪教。
这套东西,在佛有佛经,在道有道藏,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内里其实是一套形而上的哲学。
华夏哲学本就源远流长,与欧人新论融汇交流,在天主道上就有所成。李肆手握的《论天》、《论道》和《论君》,以及段宏时以前所著的《真理学》就是这样的代表。基于天主道的理性领域哲学,正由白城学院和朝堂推动,开始跟英华即将崛起的工商洪流并轨。
但在感性领域的哲学里,天主教就进展欠缺了。虽然华夏有禅宗,有道教,可相比之下,公教和基督教的思辨哲学更“科学”,更系统,不像佛道那般云里雾里。
天主教本就有很多东西山寨公教基督教的形式,再山寨,不,该是嫁接他们的思辨哲学,自然顺理成章。反正这样的思辨哲学,就是形而上学,由一个点出发而引发的思辨,这个点在公教和基督教是上帝,被天主教换成“上天”,再按自己的教义进行修改,不需要太多工艺。
想到欧洲的经院哲学也是欧洲哲学史上一道不可忽略的里程碑,由经院哲学将神学和哲学渐渐分开,让天主教也去经历这一番思辨成长,也未尝不是好事,李肆就点了头,允许徐灵胎介入澳门事务。
不过他对徐灵胎作了警告:“你最好是带足人手去,我怕你被他们那一套东西勾去,把他们的耶和华搬到了咱们华夏人的神位上。”
徐灵胎嘿嘿一笑:“上天和神明,都是不可知的,灵胎探究不可知,为的是福泽可知人事,又怎么会陷入不可知中呢?”
李肆暗翻白眼,徐灵胎一个小的,翼鸣一个老的,压根就是不信什么神明的,却生生弄了个教门出来,这世界还真是讽刺呢。
作为一个文科生,哲学史什么的,还在李肆脑子里残留着一些记忆。经院哲学早在十四世纪就衰落了,哲学和神学就此分家。眼下时刻,教会在反新教,反宗教改革时,又兴起了后期经院哲学。这部分东西的精髓在于自然,也就是由神论人,如果徐灵胎等人在这上面能有所得,那是再好不过。
向徐灵胎大致解说了神学和经院哲学的变迁,李肆总结道:“搞清楚他们的实质,那就是以经验主义剖析先验信仰,这是他们那套经院哲学的致命漏洞。我们立天主教,不是要去掌控信仰,而是立起一道堤坝,给无将信仰投于理性之人一道遮护,一个温和的选择。所以呢,学他们的思辨,学他们神性及人的理念就好,不要总去想着给先验,给未知定一个面目清晰的和终点,我们华夏人的上天,就是冥冥不可知的上天。”
这番有些蛋疼的警告,也不知道徐灵胎听明白,听进去了多少,唯一的作用,是让徐灵胎看李肆的目光更多了一分景仰。
澳门东望洋山上,圣母雪地殿圣堂里,听着那位中文名为苏安夏的神父,正跟自己的同僚“辨”,徐灵胎心想,陛下真是睿智博学,这样的事情他也预料到了,不是心中自有上天,还真可能被这神父忽悠进去。
“世间万物,均有所生,万象变迁,都有始动。万物生,也为动,动方存在。有力方有动,寰宇最初一动,源自何处?那最初一动,又乃何力?那自然是吾主施以此力,吾主启了始动。”
苏安夏听得徐灵胎说华夏还有一主,这自然让他很是愤怒,也让他燃起满腔战意。在他这样虔诚的信徒前,还保持着“我另有主,我主比你主大”的优越感,这可是异端中的异端。能将这样的异端收降到主之荣光里,那可是他绝大的荣耀。
所以徐灵胎摆出轻蔑的姿态问,你怎么证明你的主存在,苏安夏顿时将他的总督特使使命丢开,在教堂里跟徐灵胎带来的另一个异端辩论起来。
苏安夏一边说,对面那个面目温雅的异端温和地听着,不时插嘴将苏安夏的论证导入思辨深处,这个异端始终竖着一只手掌,拇指还下意识地捻着什么,隐隐像是个和尚,而徐灵胎就坐在一边,埋头在小本本里飞速记着。
“华夏也有云太初之气,本无根窍,此动不过是无心之动,又怎么会是你所说的全知全能全善的主?”
听苏安夏说到始动,那异端插嘴问道。
“何以是无心?你们中国人也讲,人性本善,这善何处?这世界万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不同之因么?自然不是,它们之所以存在,追溯而上,难道不是有一个根本之因,才让它们得以存在?而那因,本心就是让万物自在,那不是绝高的善么?而拥有那绝高之善的,还能是怎样的存在呢?当然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主……”
苏安夏内心充盈着战意,连汉语都流利了许多,而那自称“道音”的异端,听到此处,却是拈指一笑。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你所说的主,该本就在我们每个人心中。为何不是我们一念,见着了始动,为何不是我们一心,就持着本善?为何不是……”
苏安夏愣住,徐灵胎嗯咳一声,打断了道音的滔滔不绝,咱们是来取经的,不是跟他比经的……这个道音,就是之前雍王藩邸供奉的迦陵音和尚,被徐灵胎拉入了天主教,改名成了道音。听得苏安夏说得热闹,下意识地又“施展”出了佛语辩难。
“你们的主跟犹太人之主之间这些纠葛,在你们所云神、创世、道成肉身、救赎和教会七圣事这几桩里,总是没有说清的,对,就是你们的《四书》,来,一一说来,否则我们不信。”
徐灵胎得了一桩启发,拿出公教的神学教材《四书》,要继续压榨苏安夏,却被另一拨神父打断了。
“两位能否先帮忙通融周大人,让他开闸放水,先活人要紧,已经有人撑不住了……”
来人是多罗神父,颤颤巍巍的,正病得厉害,陪着他的是黄埔教堂主教席尔博。
徐灵胎拍额摊手:“哟,这事还真忘了,不过,我们的特使正跟你们总督谈着,如果你们总督还不愿接受现实,那我们也爱莫能助。”
苏安夏也顿时忘记了这两人的“异端”身份,放低身段道:“不论你主还是我主大,活人向善都是一样的,还请两位多帮忙。”
徐灵胎“狡诈”地一笑:“既然如此,日后我天主教在澳门建天庙,诸位也该是欢迎的。”
三位神父顿时变色,开什么玩笑!?
徐灵胎叹气:“在下这话也并非请求,而是通告,就如澳门之事一般。”
一阵沉默,接着又被脚步声打破,来人是郎世宁,一身绿袍官服,硬翅在脑袋后悠悠晃着。
“席尔博主教!多罗神父也在这!太好了,皇帝陛下让我向耶稣会和多罗神父递交谕令……”
郎世宁塞过来一个绢布卷轴,在场除了徐灵胎和道音两个平民,全都是公教神父,自然没必要装样子摆香案。席尔博神父心中正挂着澳门的事,不以为意地展开卷轴,粗粗一扫,脸色从刚才的青白转为殷红。
多罗神父凑过来一看,发出了猛烈的咳嗽,不是苏安夏扶住,整个人就仆倒在了地上。
席尔博主教吞着唾沫问郎世宁:“你知道这份谕令的内容吗?”
郎世宁摇头,他是诚实君子,敬忠职守,怎么可能擅自拆看皇帝陛下的谕令?
席尔博艰辛地道:“皇帝陛下,要禁止我们公教在治下传播,这事我们要怎么应对?”
郎世宁瞪圆了眼睛,好一阵后,他才虚弱无力地道:“这不是请求,而是……通告。”
第四百五十三章 讲文明,讲礼貌,讲规矩
这是皇帝陛下的谕令,不是私人书信,说一不二。听席尔博把谕令内容一一道来,郎世宁原本惨白的脸颊渐渐恢复了血色。
这不是全面禁教,只是要求在罗马教廷签认英华《宗教令》前,禁止公教向英华国民传播,并没有说要将公教赶出英华。
“可这《宗教令》说的是什么?要教宗承认,在中国诸教平等,本教其他异端不得相互争斗;任何教会都无权对中国风俗作出评判,下达裁决;任何教会对教民的管束都不得违反中国律,这样的令,教宗能认可吗?”
席尔博主教是耶稣会成员,耶稣会在中国坚持入乡随俗,潜移默化的传教政策,但他身为主教,自然要从教廷政治角度出发,向已受方济各会影响,强调中国教民必须服从教廷谕令的罗马低头。他来到澳门,正是跟教宗特使多罗商讨跟英华沟通的方针,看着英华这份《宗教令》,觉得就是对罗马教廷,对主的严重亵渎。
席尔博神父拂袖道:“即便代价是失去在中国传教的权力,我们也不能向这种亵渎我主荣光的罪行低头!”
郎世宁初听这份宗教令,也觉得很是难受,可细细一想,他却摇头道:“主教阁下,我记得从利玛窦神父来到中国开始,中国对我们教会的原则就一贯如此。这份《宗教令》不过是从律的意义上重新强调了这些原则,我们耶稣会很早就接受了这样的原则,不应该因为形式的变化,就放弃这个……即便是吾主,也要由衷赞叹的美丽国度。”
苏安夏神父插嘴道:“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偏差的话,这份令,其实是以平等的姿态在向罗马发表意,就如案里强调诸教平等一样。要知道在明国和清国的时候,皇帝和政府更喜欢以非正式的临时命令来解决这些问题,而不屑于写入到正式的令中。因为他们觉得,那样做就意味着罗马跟他们地位平等,他们在臣民心中就会丧失中央王国的尊严。”启航更新组幽灵提供幽灵威武
席尔博沉默片刻,再看向郎世宁,目光中满是怀疑:“中国人哪里知道什么律?他们的文明始终停留在美丽但却空洞的道德上,他们自诩为宇宙的中心,实质不过是一群愚昧的自大狂。什么时候他们会低下傲慢的头颅,要用律跟我们欧洲人,跟我们教廷来平等对话?迦斯提神父,是不是你在蛊惑那位好奇心浓烈的年轻皇帝?”
一帮神父用拉丁语叽叽咕咕说着,牙人都来不及翻译,可从他们的神色里,徐灵胎看出了一些端倪。
道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徐灵胎笑道:“他们正为陛下新的《宗教令》争吵,他们可没有想到,陛下就如重新解释他的君王之责一般,他对我们华夏之国,也有全新的描绘。”
圣母雪地殿圣堂里,神父们被这一份《宗教令》搅得心神失措,而在澳门总督府里,澳葡总督马玉抹去额头的汗珠,或许还有眼角的泪珠,在《澳门葡人暂居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份协议的主要内容为,澳门葡人可以继续在澳门居住,澳门一应事务,都不得再由葡人自决,只要是在中国土地上,就得服从中国的律。英华将在澳门区设立区公所和区公局进行管理。考虑到葡人的实际需要,可以另设葡人公局,由其推选十二名局董组成,跟区公所沟通相关事务。
这是澳门的处置,而关于葡人,将比照英华刚颁布的《外人居华令》处置。凡是在英华购置了产业的,需要领取《暂住证》,一年一换,同时缴纳外居税和产业税。如果从事经商等职业,还得按英华工商令纳税。而临时在华停留的,则要办理临时签证。当然,在英华官府、军队、医院和学校等领域就职的外人享有诸多优惠,澳门葡人也一并享受。
这份协议一签,马玉这个葡人总督也就成了末代总督,即便葡人服从他的管治,英华也不认可他的权力,只跟那十二名葡人代表沟通,并且他们也只能陈情,没有其他权力。
外有舰队大军,内被断水断粮,马玉觉得自己是被不可抗的暴力逼迫,才签下这份城下之盟,他不甘心地道:“这份协议如果没有果阿总督以及国王的签名,是没有律效力的。”
小谢微微一笑,拍着协议道:“总督阁下,麻烦你看清楚,这不是英华和葡萄牙两国的协议,只是你们这些暂居在我国的葡人,与我国香山县澳门区公所签的暂居合约,等你们葡人选出十二名代表,还要作进一步追认。如果你们的果阿总督,还有你们的国王,对这份协议有什么意见,那就是在置疑我们英华对澳门的所有权,这可是另一个话题。”
他的笑容变得有些狰狞:“当然,这个话题就意味着……战争。”
马玉看着这个年轻人,觉得极为陌生,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人的气质。怎么也不像自己之前所接触的清国官员,与历界前任记述中的明国官员也大相径庭。不管明清,廉洁的官员视澳门为烫手山芋,只要他们葡人不在表面上惹出风波,就绝不愿多管。贪婪的官员视他们为肥肉,事事在他们身上拔毛,只要喂足了银子,更不会理睬这片化外之地。
而这个年轻人,却不管什么麻烦,非要将澳门细细握在手中。即便他开出一年一万两银子的租约,二十倍于跟明国立下的租金,他都一点也不动心?
小谢将协议收起来,那一瞬间的释然笑容,让马玉眼角一跳。不,一点也不陌生,这个年轻人的气质,那就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商人。只是这个商人所服务的,是国家,而不是金钱。
他苦涩地一笑,人家开口就道明了身份,到现在自己才醒悟过来。
马玉心中哀叹道:“虽然果阿总督和国王陛下肯定还要设挽回局面,但他们面对的不再是明国清国,而是一个……把自己的权利当作本钱,贪婪地计算着筹码的商人。”
海面上,胡汉山的旗舰“雷公号”宾朋满座,轮转不息。之前来的各方官员,得报澳门协议已签,都一窝蜂地离船登陆,去办他们的公事,接着来的就是附近海面上的洋人围观党。
这些洋人最初还有些紧张,可听牙人说是舰队司令要向他们传达英华皇帝陛下的善意,同时委托他们向各国政府传递国书时,才一个个放松下来。而这一放松,吆喝着牙人索求什么朗姆酒白兰地的声音就不绝于耳,让贵宾舱被占了的胡汉山太阳跳个不停。
这些洋人都自称是商人,以关心澳门葡萄牙人境遇,同时担忧未来英华对外政策有剧烈变化为借口,在澳门海域停留观望。得知《澳门葡人暂居协议》的内容后,英华官员因处理事务而临时离开,这帮洋人自顾自地讨论起来。
十多个洋人凑在一起,拉丁语、不列颠语、语、低地语混在一起,最后还是语成了沟通这些人的中间语。
西班牙人义愤填膺:“中国人要为他们的蛮横和愚昧付出代价,葡萄牙人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不仅葡萄牙王国肯定要讨还公道,我们西班牙王国也要为他们说话。”
国人啊啊应和:“是的,要讨还公道……”
葡萄牙人更是泪光盈动:“我们的同胞正在受苦!他们被勒令不得再以自决的方式,处置他们的家务事,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以前为他们服务的那些中国仆役,却翻身成了主人,像对待奴隶一般地对待他们。”
不列颠人掏鼻孔:“奴隶啊,真可怕……”
意大利人更是激动:“我刚听送来这份协议的牙人说,中国人还向教会递交了最后通牒,要禁绝主的福音在中国传播,这是对我主的亵渎!教宗应该组织一场圣战!将这些异教徒全绑在火刑柱上!”
西班牙将话题推进到实务层面:“我们在亚洲传播主的福音,种植文明的种子。一两百年来,已经形成了历史惯例。这位南中国皇帝气血方刚,悍然推翻这样的传统,这是对文明的践踏!再放任下去,当年郑一官统治南洋的血腥秩序又要回来了,我们不能让历史开倒车!”
不列颠人托着下巴,意兴阑珊地道:“是啊,秩序……”
另一个带着低地语口音的人附和道:“南中国皇帝派他的舰队占了昆仑岛,还在湄公河下游大规模开垦田地,虽然套着一层南洋公司的皮,可这位皇帝统治南洋的企图已经无比明显!我们欧洲人如果不联合起来,南洋早晚将不再是我们的南洋!”
或许是这话说得太直白,或许这人的属国太敏感,舱里顿时沉寂下来。
那个人却没自觉,继续说着:“那位君主手下的海军还太羸弱!最大的战舰都没超过我们欧洲人护卫舰级别,咱们脚下这种战船也不过二三十条,至于那种……囧克(Junk)船,虽然多,也跑得快,可上面载着的小炮连我们的大号商船都打不穿。”
他越说越兴奋:“只要诸位将眼前所见如实上报给总督和公司,让他们明白,母国如果不运用必要的力量,那么南洋这条关系着国家命运的命脉,就要被愚昧而蛮横的强盗所霸占。哪怕只是出动一支只有四级战列舰的分舰队,南洋的秩序就要回归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众人面面相觑,那个不列颠人呼呼笑了,此人右手只有九根手指,正是不列颠东印度公司驻中国的特派观察员波普尔船长。
波普尔船长开心地道:“荷兰人,你们的舰队派来了吗?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你们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队跟清国联手,结果在古雷海面被打得大败,现在不急着去谈判赎回船长船员的事,还想鼓动其他人帮着你们荷兰人在中国谋取利益?”
那荷兰人恼怒地道:“这里是亚洲,不是欧洲,我们必须抛开欧洲的恩怨,团结一体,共同对付这个庞大而傲慢的愚昧巨人,我们必须要教会他们,什么是文明!”
波普尔船长继续笑道:“文明?跟占着自己国土的外国人进行谈判,而不是直接驱赶,这不就是文明?这份协议,还有《宗教令》,难道不是文明?”
其他人都翻白眼,不列颠佬跟罗马势若水火,同时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只在印度扎根,在南洋就只有亚齐等几个小据点,对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等“前辈”很是不爽,他们怎么可能跟着荷兰人搅和这趟浑水?见他们越是倒霉,不列颠人越是开心。
国人插嘴道:“没错,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中国,至少是南中国的主人已经换了。他跟以往的中国皇帝都不同,他可是商人出身。如果还把他的国家,当作是以前那个骄傲得连‘贸易’都要说成是‘朝贡’的古老国家,那可是犯了大错。”
波普尔船长跟那个想必也身兼观察员之责的国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笑,英有仇,但是国跟荷兰也有仇。几十年前,荷兰人替代西班牙人主导了中国贸易,国人虽然和荷兰人联手,也分到了份额,却伤害到了国人自诩为欧洲之主的骄傲。
舱里顿时嗡嗡议论不止,话题转向该怎么把握南中国皇帝的对外政策,促请自己的上司乃至母国调整对中国的贸易政策。不列颠佬和国佬的话虽然有些偏颇,但有一点却是大家的共识。南中国的新皇帝,做事都是令为先,这一点跟他们欧洲人没什么差别。
正吵闹间,那位自称是枢密院主事的绿袍官员进来了,跟着进来的就是舰队司令。
“这里有荷兰人!?”
那位官员扫视着舱里,然后在其他人的目光引领中,盯住了正一脸无辜的荷兰“商人”。
年轻的舰队司令挥手一指,士兵们一拥而上,将这个荷兰人绑了起来。
枢密院的官员用拉丁语严肃地道:“荷兰人勾结清国,与我中国为敌,皇帝陛下已经了对荷兰的宣战令!所有在中国境内,没有外交身份的荷兰人,都将视为间谍……”
第四百五十四章 因为平等,所以蛮横
官员滔滔不绝,竟将欧洲国家的宣战条例念了一遍。
最后他再冷冷地扫视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皇帝陛下还将颁发私掠令,不仅是荷兰船,凡是跟荷兰有同盟协议,或者是有援助荷兰实质行为的国家,私掠船都有权攻击这些国家的船只。”
私掠船!?
这个一身明国官员打扮,仿佛从书上走出来的古人,满口说着他们耳熟能详的用语,而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之乎者也”,顿时让洋人们呆住。
波普尔船长先跳了起来:“我们不列颠王国和东印度公司跟荷兰还处于敌对状态,如果贵国的私掠船袭击我们,我们保留索赔的权利!”
这话语气强硬,用词姿态却很低,那官员诧异地看了看他,波普尔船长递过去一个暧昧的笑意,两人顿时有了默契。
自投罗网的荷兰人被押进了船舱,其他洋人们拿着官员递上来的国书,心头也如这份夹着好几份令的国书一样发沉。
枢密院海务司南曹主事陈兴华手指一勾,走在最后的波普尔船长绽开灿烂的笑容,两人另找了一间舱室,开始进行内容不为人知的秘谈。
整件事情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却依旧不得要领的胡汉山再度找到冯静尧。
“老冯,我就没想明白,陛下一面整治澳门葡人,一面向荷兰人搞什么……宣战,还跟罗马的洋和尚摆出强硬姿态,加上《外人居华令》、《英华对外贸易》,这阵仗,是要跟南洋所有洋人干架么?陛下还定好了对……那啥的用兵计划呢,这是不是有些……穷兵黩武了?”
冯静尧看着这个汉字辈的皇帝心腹,心中感慨着时势的变迁。胡汉山此人虽然职衔低,但却是海军元老,放在陆军,那就是一军统制,中郎将的待遇,可在海军里,现在还只是个左都尉。不是忠心耿耿,怕早已经闹了起来。
也就正因为是海军,利害关系无比复杂,所以海军,特别是南洋的海军,在李肆称帝,确立了南洋攻略后,反而是在给他们这些文官打下手。
他开玩笑道:“到处打仗,对你们来说不正是好事么?”
胡汉山叹气:“如果光是想着升官发财,那自然是好事。可咱们这一国才是个开头呢,那些洋人真要把大船从欧洲拉过来,靠咱们现在这些家当,可不是对手,这点清醒头脑,咱们海军还是有的。”
冯静尧呵呵笑道:“你们想打也没得打,不仅跟其他洋人打不起来,就连对荷兰的宣战令,都是表面文章,荷兰人很快就会派来讲和的使者。”
见胡汉山还是没想通,冯静尧细细解释起来。
宣战令,颁发私掠许可证,这都是洋人的套路,求的是一个姿态。荷兰人虽然强硬,都敢跟着清国联手,但凡事都要算清本利,一国都是商人的荷兰更要进行一番衡量。
一方面英华有一定的海上力量,真打起来胜负难料。另一方面,英华颁布的《对外贸易》取消了垄断性质的中介商行,规范了进出口贸易流程,简化了海关稽查手续,这都是便利欧洲各国对华贸易的措施,而且也是他们所熟悉的来往套路。只要思维正常,荷兰人必然会谋求跟英华关系正常化,陛下早就等着他们递上和平协议,这一战绝难打得起来。
胡汉山还是很担心:“可对澳门葡萄牙人来这么一遭,还跟罗马的洋和尚较上了劲,就怕其他国家纠合起来,把水搅混,从中谋利。”
冯静尧点头,能初步演算南洋形势,这位海军将官,已不是单纯的军人。
他继续解说道,如果直接将澳门葡萄人赶走甚至杀掉,同时彻底禁绝罗马公教,你的预料有可能成真。但是陛下行事,全是照着规矩来,协议、令,这一套东西,欧人是不得不认的,他们就没有借口纠合在一起。
胡汉山瘪嘴,这是把洋人想得太善良了吧,当年西班牙人在吕宋杀了那么多华人,又有什么借口,依的是什么规矩?
冯静尧摇头,规矩不是一切,但没有规矩,一切都不是。在洋人眼里,不讲规矩,那就是未开化的蛮夷,就跟咱们华夏看他们洋人一样。
胡汉山不甘地道:“为什么要去迎合洋人的规矩!?就算迎合了,他们还不是要把咱们当什么未开化的蛮夷看,就跟咱们看他们一样,那就是白毛狒狒!”
冯静尧认真了:“我们华夏讲求什么?以德报德,以直抱怨!说得粗鲁点,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们怎么对咱们,咱们就怎么对他们。他们讲规矩,咱们就讲规矩,这叫什么迎合?”
“再说了,这些规矩,哪里又是洋人的了?春秋战国,商贾行于世,什么合约、什么赎买、什么权责,早就兴起了!国之间的战和也早有一套章!你是武人,《司马》都没读过?那些洋人引以自傲的什么骑士约,不都在《司马》里?咱们兴司马的时候,这些洋人的祖宗还真是白毛狒狒呢!陛下的《论道》你就没仔细看过?道及普天之下,寰宇人灵。这些规矩是人都会有的,在咱们华夏也早有,后来不过是给官儒盖住了。可即便是在两宋时,国与国之间的战和,不也有一整套规矩么?”
“咱们唯一不及洋人的是,他们能把这些从商贾事上延展出来的规矩弄得精深,弄得在发丝上刻字一般细致。可咱们华夏人又不是从头学过,依着咱们的聪明,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还能比那些白毛狒狒差了?”
冯静尧总结道:“陛下立国,凡事讲求名正言顺,这就是规矩,这就是道理。他们要讲道理,就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讲不过道理,要动手的话,那就是你们武人的事了。而且只要咱们守住基本的道理,洋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海务司南曹主事陈兴华抓着那个不列颠人干什么?那就是分化瓦解嘛!”
说到那个不列颠佬,胡汉山拳头就发痒,那家伙可是他们的宿敌呢。不过他现在对南洋形势也有所了解,不列颠佬跟占着大半个南洋的荷兰人也是宿敌,还真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想来想去,胡汉山还是觉得憋屈,洋人随心所欲,可以一面讲理,一面动武,你再怎么跟他讲理,反正他骨子里是不会对你平等相待的。自家虽然心中也当他们是蛮夷,可为什么不是他们来对自家讲理?
冯静尧嗤笑:“荷兰人不就马上要上门来讲理了么?”
他悠悠道:“咱们英华,可不是以前那个在洋人面前就顾着绷面子的天朝上国了,什么事都讲一个利,就像是陛下要咱们准备的那个计划一般。等陛下把咱们这一国调理好了,那时候上门讲理的洋人,可是会越来越多的。”
想到了那桩绝密计划,把对象换作洋人,胡汉山心胸也开阔了,嘿嘿笑了起来。没错,陛下不再是君国一体的君父,咱们英华这一国,也就不必去撑什么天朝上国的面子,做事踏实的做,吃利稳稳的吃,吃得骠肥体壮,那时可不是忌惮谁了,而是谁都要忌惮咱们。
船舱里,波普尔一脸虚伪的谄笑:“中国是天朝上国,咱们这些蛮荒小国,就是求着上国施舍一些恩惠而已,皇帝陛下登基,我们不列颠王国肯定要派使臣来上贺书,我会交代好他们,在贺书里守足臣礼,而且觐见陛下的礼节,什么三跪九拜,也是必定要照办的。”
陈兴华嗤笑道:“使臣怕是你们东印度公司的人,而不是王国官员吧……别拿这些哄人了,本官出自安南会安陈家,南洋的局势,我可是一清二楚。”
他低头逼向神色有些呆滞的波普尔,举起了手掌:“给你们不列颠船料优惠百分之五,如果是载运硝石的船,船料优惠百分之五十!此外,除了黄埔西区,新安县的九龙湾也辟出了外人聚居地,契税、产业税也可以给予特别优惠,你们不列颠的圣公会也可以在那里建立教堂……”
波普尔眉毛渐渐舒展开,随着陈兴华源源不断的讲述,脸肉也层层绽放。
“你们在马六甲和苏门答腊就没占住脚,从印度到中国的航线始终受着荷兰人的威胁,我们的海军力量虽然弱,但在马六甲那一带还是可以发挥力量的。到时我们联手建一处贸易港,把霸住整个南洋的荷兰人踹下去,相信不仅你的公司,你的王国可以获得极大收益,你本人也可以……”
波普尔吞着唾沫,心说,我这个靠着港脚贸易起家,在东印度公司里拼死拼活,还依旧只是个小职员的倒霉鬼,如今可得趁着这番季风,扬帆疾进了。
“机器、军官、天文物理化学地理教材!好好!这些都不成问题!”
波普尔再接过陈兴华开列的一张清单,随着他连声不迭的应承,英朝与不列颠的历史也正式开始升温。
但他还抱着一份清醒,再度问道:“真不要贺礼和使臣,还有那三跪九拜!?”
他可是清楚中国人的心理,面子是第一的,是最大的政治,只要满足中国人的面子问题,就能捞取到更多实利。
陈兴华笑道:“如果你能说服你们的牛顿爵士到我们国家来任职,我不介意对你三跪九拜……”
波普尔倒抽了口凉气,这当然是笑话,但从这笑话里,他醒悟到一件事,让他的狂喜瞬间退潮。
中国人不要面子,只要实利了,那到底会是怎样一番可怕的景象?
此时澳门的景象,看在昔日的澳葡总督马玉眼里,就是一番无比可怕的景象。
不少葡萄牙人不甘接受如此剧烈的转变,正在变卖家产,准备去马尼拉、果阿甚至回欧洲。大群中国商人正满面红光,用处置垃圾的价钱跟他们谈着生意。
有本事的葡人正排成长队,接受中国官员的审核,希望能以一技之长加入到军队、官府和医院、学校等行业,以获得优惠居华的资格。而没本事的葡人就只能缩在屋子里,盘点着家产,开始为缴纳沉重赋税后的生活忧虑乃至哭泣。
这是地狱般的景象,只比满地尸体要好上那么一点。再看到税务官员朝圣保禄教堂走去,几个神父正一脸凄苦地向官员哀求着,马玉忽然觉得,这比地狱还可怕。
他忍不住向小谢怒声责骂道:“你们中国人,为什么变得这么蛮横了!?”
小谢耸肩:“我自己也在奇怪,为什么我们中国人糊涂了那么久?”
接着他笑道:“这不过是跟你们洋人平等相待,你们习惯了就好。”
圣母雪地殿圣堂也迎来了香山县澳门区商正手下的税官,朝主持教堂的神父发下一张税单,冷声说着:“年前若是不缴齐这些税钱,明年这里可就别想开门了。”
话音传入教堂里,多罗神父和席尔博主教满脸赤红,郎世宁求助似的看向徐灵胎,他认识这个主祭,知道他是跟皇帝极为亲近之人。
郎世宁说:“天底之下都是陛下的臣民,脚踏之处都是陛下的土地,陛下对我们耶稣会的处置,是不是有些决绝无情了?”
徐灵胎摇头道:“郎世宁啊,陛下登基之时,你不是在一旁讲整个场景都画下了吗?难道心思都放在了画布上,没有听到陛下的言语?陛下……不再是君父了,陛下所领的华夏新国,也不再自认是天朝上国。”
郎世宁呆了片刻,忽然低声道:“陛下不再是君父,可手握的权柄,却比任何一位皇帝都要大。陛下所领的中国,不再自认是中央之国,那么……”
徐灵胎拍拍出神的郎世宁:“那么是怎样一个国家,有兴趣就继续看下去,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