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草清TXT下载草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草清全文阅读

作者:草上匪     草清txt下载     草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心烟起,朝北望

    第二百四十五章心烟起,朝北望

    眼见康熙又喘了起来,太监宫女赶紧扶住,那叫小晴的宫女捶胸刷背,终于让康熙一口气顺了出来。

    康熙手指头朝地上那信点着,还挤不出话来,魏珠捡起信就要朝那还燃着火苗子的铁桶里丢,却被小晴一声诶给拦住,再一看,康熙的手指头正朝回勾着。

    信再到手里,康熙已经平静了许多,细细又读了一遍,他冷哼出声:“李贼小儿,前后手腕用得好哇……”

    这信是昔日臣子汤右曾写给好友田从典的,就是封私信。述了一段被软硬兼施拉下了水,不得不为天王府效力的哀怨衷肠,同时问候也经历了一番无妄之灾的田从典,感慨两人都遭时势牵累,可恨自己晚节不保,好友却能梅花香自寒中来。这些都不是重点,要紧的是信后汤右曾淡淡地提了一句,希望田从典辅佐新皇,致力于南北和平,他也会竭尽全力,不让天下苍生再陷血火。

    看这内容,信该是康熙还生死未卜时从南面送出的,平心而论,也就是“新皇”二字有些康熙忌讳而已,可当时形势如此,康熙也不是为此生气。问题就在于,汤右曾对“新皇”有这样的描述:“贤名远播,当安天下”。

    这说的是谁?“八贤王”胤禩嘛!汤右曾在这关口给田从典来信,背后是谁?李肆嘛!这封信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南蛮李贼为了消化这场大胜,为了得个和局,一方面在他康熙这边,一方面也撒出了后手。万一他康熙咽气,就要跟新皇搭上关系,而在李贼眼里,胤禩得位似乎是理所当然之事。

    康熙第一遍就扫到了信尾,最初反应是很愤怒,第二遍再仔细看,怒意已经转作深深的恐惧。

    连李贼都认定胤禩能得位,王公朝堂是什么态度?这不言而喻,眼下臣子群起上书,背后怕不是王掞,而是那个踩了好几次,都还没把他贤名踩散的老八!

    不,不止是老八,而是八爷党……

    康熙想到刚才来禀报的马齐,心中寒风直吹,八爷党阴魂不散啊。

    接着再想到什么,康熙两眼圆瞪,嗓子带着颤音地问:“张廷玉,你老实说,鄂伦岱因何而回!?”

    鄂伦岱原本被发遣到巴浑岱帐下效力,同守岳州。贼军势猛,巴浑岱遣鄂伦岱率马队出城告援,旋即城破,巴浑岱战殁。鄂伦岱只好退到武昌府,接着又被马齐召去守护銮驾。康熙昏迷时,为防京城起乱,马尔赛等人临时做主,将其急遣回京,领驻丰台的骁骑营部,震慑不肖。当然,这是臣子们的说。【1】

    康熙恢复不久,没来得及想透这事,原本他仓皇北退时,就是马尔赛等人布置善后。在武昌发觉败得底裤都掉了,气得昏迷,更是靠马尔赛主外,方苞和赵弘灿主内,一路终于安然无恙退到江宁,对他们的临时处置都作了追认。

    现在跟储位这事一联系,很多时候都透着太多玄机,而最让康熙惊心的是,驻丰台的满蒙两万八旗骁骑营建制完整,是京营唯一还有战力的大军。让鄂伦岱掌住这支军队,是他追认马尔赛等人的处置。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结合八爷党又浮出水面,来势更为凶猛的形势,鄂伦岱……意欲何为!?

    张廷玉也顾不得再装着写字,又伏下叩头道:“此乃军事,臣委实不知!”

    他其实知道,鄂伦岱急急而回,直奔丰台大营,不知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勾通了多少统领。两天后,康熙的谕令才到,着鄂伦岱署理丰台大营总统大臣。这两天的时间差,内中形势很是耐人寻味,可张廷玉却不敢深寻。

    康熙挺直了腰,这是他面对极度危险时的反应,就如之前毅然决定御驾亲征一般。

    “拟旨,既形势已定,丰台大营不必再专署总印。鄂伦岱勤勉可嘉,免此前失长沙之罪,复领侍卫内大臣一职,加理藩院尚书,着其处置藏务……”

    太危险了,身边竟然都是胤禩党羽,朕还有谁可信,还有谁可用!?

    康熙嘴上说着,心头却是无比畏惧,看看身边的太监,特别是总管太监魏珠,眼睛更眯了起来,转到小晴,变柔和了一些,再看到正奋笔疾书的张廷玉,心说事到如今,就只能信这身边的汉臣了。先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守住了命门,才谈得上进攻,不能急躁。

    “张廷玉升内阁侍读学士,内大臣,銮仪副使。”

    听到康熙说出这话,张廷玉惊得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后面康熙说的话,都只听到了六七分。

    “今儿朕体还有些不适,请见都道乏了,明日幸畅春园……”

    八贝勒府,胤禩一脸失落,同时还有惶恐。

    “皇阿玛龙体稍安,真是值得高兴,可他谁都没见,不知对上书立储这事又要怎样发落。王掞那老家伙搞得动静太大,怕是要把我也牵连了,这是何苦来由……”

    他长吁短叹着,老搭档老九老十也凑在一起,神色很是纠结。之前他俩当胤禩已是过气老鼠,就一心巴着胤祯,可现在看来,胤禩竟然还有如此名望,朝堂这番上书,多半还是在推着胤禩,他们兄弟俩都有些坐不住,感觉没跟上形势,有些负了胤禩。

    “马齐啊,鄂伦岱啊,马尔赛,甚至李光地都透过风,说皇阿玛真有不测,总得有个服人望的阿哥站出来。原本我是心冷了,就指着十四,可瞧半月前那凶险势头,十四可是来不及回来,大家都在想着扛我来顶缸呢,万幸啊万幸,皇阿玛终究是吉人天相……”

    胤禩口不对心地说着,皇阿玛为何没背过气呢?真是遗憾,这丝念头如冰线一般,在他心底来回拉扯着。

    鄂伦岱早早赶回,掌住了丰台大营,给他传了消息,一旦皇阿玛在半道崩了,不管什么遗诏不遗诏,先占住位置。

    江南的李煦也发回消息,说南蛮贼李肆有了回应,只是条件还没谈妥,却还能谈得下去。等自己登了位,安抚好李肆,南面事就能平住,以后再缓缓图之。

    朝堂有人,外面有人,军中还有人,几乎是一切齐备了,只要等皇阿玛崩了,大清就是他的了,那时也只能对十四说抱歉了。

    可惜……皇阿玛没死,可惜啊……

    瞧着胤禩一脸阴郁,老九老十对他嘴里那话信了个十足,都道皇阿玛睿智难及,八哥你的心,皇阿玛肯定是知的。

    胤禩心想,怕的就是被皇阿玛知啊。

    “瞧,这一大堆拜帖,大多都是拜托我跟各部打招呼。要人的,求尸的,厚恤的。咱们旗人,特别是满人,在湖南洒了多少血啊,兵部户部吏部那些爷们还一脸不着四五的,给遗眷都没好脸色,还得我去出面,唉……”

    他心虚地翻腾着桌子上的大堆帖子,贤名在外就是这点累,大家都找上门来求助。

    “八哥,隆科多专门找过我,他二儿子玉柱像是被南蛮给抓了,说八哥跟南面似乎能通消息,想求八哥递个话,通融通融。”

    说到帮忙,老九提到了正事。

    “隆科多……”

    胤禩捏起一个果子,喀嚓啃了一口,摇头叹气。

    “他这话也是害人,我真有那本事,皇阿玛不得要了我的脑袋?”

    这话当然是虚的,李煦都已经替他来回那般消息了,还怕这点事?可胤禩觉得,这隆科多虽是佟家人,却一直没太大出息,现在不过区区一个九门提督,位不上朝堂,平日跟自己又没至深交情,何苦为这么一个人犯险?自己是贤,可不是傻。

    八月最后几日就在平静中度过,可北京城里,人人都不平静,特别是隆科多。

    “老八不帮忙!?呸!还什么贤王,举手之劳而已!李煦跟南蛮贼的交情谁人不知啊,分明就是看不起我这个人!”

    隆科多很郁闷,自己的二儿子随军效力,陷于敌阵,逃回来的人说是被抓了。他上天入地想办捞人,甚至都找过田从典,自然是吃了闭门羹。最后才想到八阿哥胤禩,找到九阿哥间接递了个话。原本想着,胤禩真要伸手帮,那就真当得起一个贤字。不管成不成,他怎么也得尽力回报一番,却没想胤禩拒绝得很干脆。

    本就窝着火,治下又出了妖蛾子,说是一大帮人堵了户部衙门。有胆堵六部衙门的那可绝非善主,顺天府尹没胆子掺和。管着京城巡捕事的隆科多不得不亲自出马,驱着数百兵丁急急赶去,满心都是杀人的欲念。

    “朝廷度自在,尔等若再是挟宠而骄,鼓噪闹事,本王奉差办事,绝不留情!”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沉冷嗓音高响,隆科多一下就听了出来,那是雍亲王,四阿哥。

    让兵丁用鞭子抽开一条路,隆科多见到胤禛,后者正满脸铁青,看他来了,赶紧换上欣慰和善神色招手。隆科多心中一暖,心说贤王不贤,冷面王其实也不冷,至少对他是给足了脸面的。

    “是内务府的狗奴才!?从哪里借来的胆子!?”

    胤禛身边是胤祥,朝隆科多粗粗解说事情来由,隆科多也是满腔怒意,招呼着兵丁将这帮内务府包衣四下撵去。他就备着要对上硬茬,带来的不是巡捕营的兵,而是步军营的兵。这些兵全是满旗,可不在乎上三旗包衣,鞭子拳脚下得格外利索,片刻间户部衙门口就清净了。

    “当然是内务府给的胆子,内务府给这些奴才的抚恤银子不足,说短下来的都在户部,把这帮奴才唆弄到这里来了。你说这京城人心,怎么就乱到了这地步!”

    胤禛朝隆科多发着牢骚,他和胤祥刚被解了圈禁,还来不及高兴,就一头扎进了户部这个无底洞里,一层层的麻烦正朝身上裹着,都来不及想更多的事。

    “大家都在忙着上面的事,王爷却是在真心实意地忙下面的事……”

    隆科多也无比感慨,听他这话,胤禛眼神一闪,“上面的事?”

    接着他凄凉又自嘲地一笑,“那跟我这闲散王爷有什么相干?”

第四百二十六章 我胤禛接下这桩挑战

    第四百二十六章我胤禛接下这桩挑战

    【前一章该是425章,烧昏头了】

    胤值忙得很充实,可越忙却越失落。

    康熙将他和胤样放出来,丢到户部,他是鼓足了心气要把事办好,不止为争取圣眷,还因为他心中正沉着深深的恐惧。

    皇阿玛安好,预料中的混乱只是昙huā一现,快得不等他派去广东的马尔泰回来。皇阿玛回到京域后,就撞上又一桩立储风垩波。胤旗不清楚皇阿玛会怎么处置,依着他的看,这次即便不立储,也该表明一些迹家,让大清人心能真正安下去。要知道,这八月的大半月里,大清几乎已经散杂了。娜怕是一个再寻常的帝王,都该消解这般风险,对储位有所交代,更何况皇阿玛是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败得那么惨,还配称千古一帝么?

    这个杂念冒出泡,马上被胤旗自己掐灭了。

    他很恐惧,是因为自己没指望了。不些是皇阿玛没清醒前,京域那一番动荡,还是皇再玛清醒后,马上就召十四回京,两面前没他的事。动荡时臣子们都看向老八,局势落定,皇阿玛却在看十四,自己在臣子,在皇阿玛心中,就如现在干着的差事一样,就不在喧嚣舞台上,而是敲锣打鼓的乐班子里,不但琐碎,而且专门得罪人。

    胤值恐惧的还是,在那动荡之时,他也斗胆放出了自己的试挥。算算日子,马尔泰如果来回都不停歇的话,这几日就该要回来了。他还拿不定主意,是干脆将马尔泰灭了。,让此事了无疫迹,还是再朝着这冬路向深处走走,看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方。

    “皇阿玛,该是会定下十四的了吧……”,”

    胤值的判断不止于磨熙,还于自己的门人此前他竟意笼格,甚至还尽力耕耘年氐,可年羹尧依旧义无反顾地攀上了胤技年羹尧……

    想到这个名字,胤旗咬牙捏拳,恢怒如狂溯在心底冲撞着身边隆料多正一脸袁感地说到自己的二儿子落在南蛮李贼手里,胤样报以同情的袁叹,他也压住了心渚拍着隆料多的肩膀,许下了尽力帮上一把的承诺。

    “除了十三,谁又来伸手帮我一把呢*……”

    胤值这般自怜着。

    “真如李相所言,这将是一场大风浪,莫非我等就柚手坐看,不伸手拉起几个?”,

    “没有人在岸上,研臣只是皇上暂时栓住了你我,不管是你还是我,一旦伸手,必将没顶。”

    京域某处朴素宅院里,张廷玉一脸急切,斜躺在塌上的李光地如枯灯一般,似乎已快燃娆尽最后一丝生命眼神涣散地回应道。

    张廷玉还是不甘:“可储位空悬,国体不固,臣獠执正上书,却要受此劫难,这于理不呢…*……”

    李光地喳笑:“理?娜家的理?”,

    见张廷玉怔怪,李光地唯然道:“研臣,莫非你当今日之天下,乃汉唐宋明之一色天下?”,

    张廷玉变色,片竟后恭恭敬敬长揖到底:“望拖村先生教我……”,

    李光地满意地点点头,待张廷玉再坐定后开口之语,又让他坐不住了。

    “皇上乃满,臣民乃汉满在上,汉在下这就是大清国体,如此国体,岂能以旧理相待?、”

    见张廷玉呼吸急促,却还能听得下去,李光地也不再打机错,喘着气,辟断续续道出一番话。

    “我朝开国以来,可有相衩?无,内阕为实?虚,大清帝王之衩,三千年来,怕只得始皇帝能及。靠着百万满蒙,驱策浃决华夏”帝王传续,自有一番章程*……”

    “皇上两废太子,何故?非太子不贤,非太子进忌,实乃太子分君衩耳!大清帝王居一,提领万务,储君居于何位?”,

    “那等腐儒,再三再四,以储位试君心,欲将满人之君当汉人之君,谬矣*……”

    张廷玉抽着凉气,这位理学大师,朝廷重臣在他心目中的形家瞬间颠覆。

    李光地继续道:“满汉之分怎可去?去不得的,剃发易服,虽三百年,终也潦不住三千年华夏之风。我汉人,终究是汉人,彼满人,终究是满人。道绕出于我汉人,立于华夏,研臣啊,你真心相信,我大清之君,就如汉唐宋明之君*……”

    张廷玉战战兢兢,不敢出声,李光地兴许是觉得死期将至,才敢在自己面前袒露心扉。不想这个理学大师,康熙心腹老臣,牟口就是华夷之瓣,满汉之分。

    李光地呵呵轻笑,像是在嘲笑张廷玉的反应:“道绕重于君,虽剃发易服,留得道绕之脉,也是衩变。乳子曰仁,仁有大小,从大到小,有存道绕、存天下、存杜程,存君国,再存万人、千人、百人、老弱,只要有得存,就有大仁小仁之分,舍小仁而得大仁,这是比舍身留气节更难得之事*……”

    他出了。长气,悠悠像是在忆往世”“黄梨州、顾亭林、王船山,他们即是看透了这一层,南明覆灭后,再未掀动人心,而是与大清相洽,图的就是一个大仁。这大清,终究能存下道绕,若干世后,道绕或许会复,或许会变样,但终究根基不变。但现在,我理儒于君,就得循君臣大义,存住道绕,守住大仁。

    华夷、满汉,那是小仁,自存心间即可*……”

    再看向张廷玉,李光地继续发散:“因此这大清,虽是满人之国,若是我辈汉人不争而弃,道绕也将玉石皆焚。若是我辈去争,那么这大清,也将是我汉人之国。今上即是心怀如此宏愿,才开得盛世伟业,三千年奠有能及之世……”,

    “惜乎,今上圣明,却遇南蛮大敌。那南蛮,抑儒兴百家,道绕倾覆。仁有大小,故有生死,南蛮,即是华夏道绕不可截天之死敌!“

    此时他终于转回正题:“顺君意,成全君臣大义让这大清,虽有满汉之分,却仍行若一人。沼世能存大仁得盛世。此时乱世,能存道绕,灭死敌你,“…可懂否!?”

    若是李肆此竟在此,绝对是懂了,因为这番言垩论并不陌生两百多年后,日垩本人举着大东亚共荣的旗帜入段,支撞汪精卫去投蠢日垩本人,主持伪国民玫府的,就是这大小之“仁”。汪精卫并非首刻,蒙牙,到满清,儒家已经积淀出相当深展的底蕴。

    张廷玉品了好一阵眼瞳里闪着细碎的泪光,就觉眼前这个老人,浑身充盈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舍身为仁的气势。

    他傀首拜道:“弟子懂了,心中虽有华夏,眼中却无夷秋,中外自是一家君父盖天,我等臣子,就只为君家……”,”,

    李光地的意思,就是不能置啄圣裁,唯行而已。但张廷玉还是有些疑惑:“这储位终究是难拖,我等臣子,变乱之际,又该如何自处?”

    李光地扯扯嘴角:“我早已说了,大仁为上,我大清………帝王责裁储位之事,也是天家和事。但事有衩变,若走到非常之时小仁让大仁,小理从大理只要是为天下安宁,即便是何等谬妄之事,都要有心行得,有心议得。”

    张廷玉终于得到了自己此行最大的收获,他楞了好一阵,才完全明白,怪不得李相之前不准他泄露遗诏内容,不到最后一疙,那遗诏也是不着数的。只要让天下安宁,只要让杜程稳固,什么事都得做,什么事都得议。

    李光地叹气:“我已行将就木,以己之身度今上,这一关虽过,下一关也不是久远之时,就不知到那时,娜位阿哥能心怀霹雳决断,不管是顺是迸,能让这天下稳稳过手。”

    张廷玉闭目,将这一番心渚沉入心中,字字嚼碎,再不留下清晰之影。

    九月初三,康熙还在畅春国静养,雍亲王府,忙得头顶生烟的胤旗一回府,整个人就如被霹雳击中一般,完全呆住了。

    马尔泰回乘了,还把他陷于贼人之手的女儿带回来了。这个昔日他略微有些印家的少女,正一脸深沉地看着他,看得他内心都在发毛,就感觉天地恍惚也消散了,只有这个少女立在眼前,将一股冰凉粘拖的感觉一圈圈缠在他身上,让他呼吸越来越艰涩。

    “茹喜代李天王而来…“”

    这感觉瞬间就从虚幻变得真垩实,惊得胤慎四下张望,可这本就是密窒,除了截锌、马尔泰和这茹喜身后的小体女,就再无他人。

    茹喜跪伙在地,浑身微微颤求着,不知道是因见到魂牵梦绕之人而喜悦,还是因自己要跟着他走上不归之路而恐惧。有那么一庶,她恐惧得有些想退缩,李肆那双看透自己内心,裸纵他人命运的眼睛,还有那竟骨铭心的疼痛,让她直想尖叫,可一股不屈化作热气,让她撞了下来。

    “茹喜带来了李天王的致意,李天王将以我为手臂,让王爷得俗所愿。”

    她的情感在狂叫,就只是我而已,我绝不想跟那个李肆再沾上一点关系!但理智却在低语,此竟的自己,背后若是没有李肆,将没有半分输值。

    胤值将自己的怪异感觉当作太过惊讶的失态,像是开玩笑一般地问:“那李肆,开出了什么冬件?”

    茹喜抬头直视着他,缓缓摇头道:“没有,对李天王来说,王爷能登位,就是他所愿。”

    胤值愣住,那股冰寒的感觉又在心口泛起,他冷冷一笑:“也算是个好男儿,便是视我为宿命之敌了。可他……,…凭什么说这话?他虽声势大噪,已领一国,却终究不是老天爷,能操纵得了我大清的帝王之位。

    茹喜沉静地道:“八阿哥,马上就要失势,彻底失势,十四阿哥大极会刮王,这是李天王安排好的,“…”

    胤值眯住了眼睛,茹喜继续道:“但是,皇上绝不会立储,不到那一竟来时,答紊绝不会捣晓。”

    胤值忽然很口渴,他压住了自己开口佝问的冲动,继续听着。

    茹喜再道:“那一庶,就是王蒂的机会。”

    胤值再难按捺,脱口问道:“那要等多久?”

    茹喜微微扬眉:“李天王说过,那不会太漫长,而要把握住那个机会,就只有靠茹喜这只手。”

    良久的沉默,胤旗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走到门口,再转身,他很认真地道:“这桩批战,我接下了。茹喜是吧,就留在我身边。”

    一边的马尔泰面露狂喜之色,这就意味着,自己攀上了雍亲王这一极,想想自己这个女儿,可真是非凡人物啊……………

    茹喜面上不悲不喜,心中却是狂澜涌动。

    夜色已深,胤旗在自己的蝉窒里念着经,截锌在门外咳嘭了一声。

    “婆子验过了,她和那体女,都已非完璧,而且…,“还是新破的。”

    胤值面颊抽接着,眼中也迸出奠名的炽热之光,他机械地继续念着经,好事响后,面颊才平复下乘,眼皮也颓然垂落。

    一卷经久念完,胤旗的声音像是从泥胎菩萨像里发出一般:“去宗人府给她办个格格,查验的婆子,“…,““

    截锌点头:“奴才晓得,定会办好。”

第四百二十七章 你李肆能否跨过那道门槛

    第四百二十七章你李肆能否跨过那道门槛

    康熙五十六年,风云激荡,远比另一个时空里的历史精彩。但至九月,之前的硝烟、血火,阴谋盘算,各色人物的出演,都仅仅只是正戏开场的锣鼓。广州黄埔无涯宫,李肆在肆草堂置政厅的鹿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平静地注视着一个人,正是这个人,将大幕缓缓揭起。

    “一万于十万,一万乃小仁,十万乃大仁。舍一万而活十万,即便是食人逆伦,也存下了大仁?孔先生,此言若是真道,历辈卫国抗敌之士,岂不都成了不仁之人!?”

    旁边还有个人,正一脸愤慨地指责着,这是翰林院检讨唐孙搞。

    “先贤非止言仁!仁义道垩德,只执一端则成谬!活人为仁,义又何在!?无义之仁,亦非仁也!以生灵之数较大小,这不正是孔圣所弃之杨朱论!?”

    唐孙镐还在文绉绉地喷着,李肆挥手止住,再看向那个一脸恭谦,虚虚坐在对面的老者,眉头微微皱着问道:“岸堂先生来英华,我李肆当倒履相迎,何苦如此自污?”

    这老者正是孔尚任,以访病为由南下,一进英华治下,就宣称自己是避祸而来。十天前,更在新会拜祭当年葬身民人肚腹的死难者,祭文为各家报纸转发,题目是《新会仁人》,内容则是唐剁稿正在批判的大仁小仁。

    孔尚任此文是在为新会食人开脆,就这点而言,是裸地攻击李肆将新会当作“抹黑”满清工具的恶行。跟随孔尚任祭奠的还有数千士子,甚至不乏当地官员,影响非常大。

    各家报纸刊发这篇祭文,也附着立场不同的评论一场大讨论似乎又渐渐成型。

    可李肆之所以说孔尚任是自污,就在于他这言垩论本就很容易驳洌。如唐孙镐所言这番言垩论是利道垩德主义,这就跟牺牲一人救十人的选择一样,执政者都以此准则行事。但这属于可做不可说之论,小到一家相处大到一国政治,这些话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亮出来就必须批驳。若非孔尚任是孔圣之后,本人又是大才子,大家对他都还算客气,恐怕报上已是铺天盖地的唾骂。

    孔尚任已年近七旬,颤颤巍巍地道:“尚任唯求尽绵薄之力,助天王凝人心而已。”

    李肆沉默,片教后示意唐孙镐退下要这个熟读圣贤书的翰林郎来,不过是备着自己预料出错,这孔尚任要学唐僧耍横,训斥自己,好有个助阵的骂手。

    现在孔尚任承认是在自污,反而让李肆心中更不踏实。

    孔尚任跑来英华,为何要大张旗鼓地来这么一下以孔圣后人之尊,丢出即便是一般读书人都难出口的谬论?

    难道这是献上投名状么?就是让李肆能占据舆论制高点,好好地训斥一番孔尚任。

    事情似乎就是这样,孔尚任来英华胡说了一通,李天王出面,好好训斥一番,孔尚任再自承学识浅薄,李天王儒学精深,孔圣之后也要五体投地他孔尚任的价值不就这么出来了么?直白说,孔尚任就是个不清自来的托。

    李肆痪淡道:“我英华人心已定,各安其道何必多此一举,再搅人心?”

    孔尚任这托似乎还含着另外的盘算,要驳斥大小仁之说就得高举孔圣之仁。李肆最初想到的,是那帮以《士林》和三贤书院纠集起来的文人还想着兴儒,所以找上孔尚任,一起演了这么一出。

    孔尚任一声长叹:“非如此,天王怕是不信尚任的来意。”

    李肆呵呵一笑:“岸堂先生不就是为北面当说客而来的么,我已等得心焦呢,怎会不信?说吧,那康熙,开了什么条件?”

    孔尚任老脸术动,显然是不太适应李肆这么直接,更是没料到李肆似乎本就持着议和之心。

    李肆继续笑道:“没错,我无心再打下去。认真说起来,从最初立国,到四面拓土,再到湖南两番大战,我李肆……都是为守土,为守利而战,绝非惹是生非之人。所以啊,岸堂先生,什么生灵涂炭,什么天下安宁,这些虚话就不必再说了。你也该知道,我是生意人出身,只要价码合适,诸事都好商量。”

    这话说得孔尚任更是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你李肆在圣君盛世都悍然作反,现在几乎都将整个南方占走了,你还不是惹是生非之人!?

    可李肆这么直率,孔尚任也就顺水推舟,径直摊了牌。

    听了桩桩条件,李肆耸肩:“连王都舍不得封,还只给广东,康熙老儿,诚意不足啊。”

    孔尚任赶紧道:“皇上………,康熙有言,只要天王有心应抚,名位和辖地都好商量。”

    李肆冷笑:“商量……商量个两三年再说?”

    他盯住孔尚任,很认真地说:“最少我要个英王,地盘就以实际控制线为准,而且与我相邻之省,驻军须报备于我,官员人选也得我首肯,就叫……李选。”

    听得李肆似乎将自己代入到了三藩角色,孔尚任瞪眼吹胡子,一脸怒意,让李肆有些奇怪。漫天开价,坐地还钱嘛,至少自己表露了可以谈的意思,这老头也是懂官面运作之人,又有什么好气的?

    却不想孔尚任沉吟片就,眼中闪出决然,像是下了大决心地开口道:“老儿此来,确是为北面传话,可也怀着一颗扶正华夏之心。既然李天王无心于此,老儿再无多话!”

    他起身拱手,一脸憾恨:“老儿以为李天王真是心怀华夏之人,没想到,竟欲效三藩而行。北面传李天王一心揽利,这英华一国也只为铜臭而立,原本还不相信,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谈……

    李肆怔住,跟预想出了点偏差呢。挥手止住孔尚任,让他仔细说清来意,老头气呼呼说了个透,李肆这才恍然。

    孔尚任的采意,表里如一,他是真来投英华的。康熙给了他这吓,机会,甚至还不阻他带上直系家眷,他也乐得弄假成真,就此逃离北面那个让人窒息的世界。

    他虽是孔圣之后,可非衍圣公一系,对自己身份所载不是特别看重。而且他本人受教于明清变际之士人,与前明遗士相交颇深,华夷之辩深藏于心。虽在满清出仕,却醉心曲词文字,所作《桃花扇》天下传唱,其中颇有犯忌之处。他遭罢官,正与此有关,更加深了他对满清之治的认识。

    若是满清统掌华夏,再无归处,他也就“且把夷朝作华朝”了,可英华骤起,将满清天下捅出一个大窟窿,甚至不到两年,几乎就踞整个南方而立,也让他心中有所触动。

    只是如此,还不足以让他直接投英华,可康熙竟然直接找上他,要他一面作使者,一面作间,他何乐而不为?

    孔尚任确实真心劝和。但听得李肆竟然是想效仿吴三桂之流,顿时就恼上了。

    李肆劝解道:“我李肆当然是要复华夏的,可征程漫漫,总得一步步行去,不可能一蹴而就嘛。”

    孔尚任脸色稍缓,自揭了底细,话也就说得更开了:“天王欲如何回康熙?”

    李肆反问:“以岸堂先生所见呢?”

    孔尚任老脸浮起激昂光晕,几乎是呼喝出声:“承华夏正朔,继前人伟业,驱逐熊虏,恢复中华!”

    咳咳……

    李肆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这家伙藏得深,竟是一个老愤青。

    接着孔尚任的话将李肆惊住,就听他道:“前明遗泽未灭,人心犹存,天王就该访得明室后裔,奉其为帝,以揽天下人心,一力北伐,反清复明!”

    他说到“反清复明”四字时,还摘下了自己的瓜皮帽,光秃秃的脑瓢,辫子已经剃掉了。

    置政厅里回荡着老头中气十足的话音,好半天都没消散,李肆原本很是随意的脸色渐渐凝重,二郎腿也放了下来,就认真盯住子孔尚任,想从他脸上看到其他什么东西。

    没有其他东西,就是一股纯粹之气,这是孔尚任十足的心声,再真实不过。

    李肆眯住了眼睛,心说康熙老儿,怕是知道你孔尚任的心声吧,所以才派了你来。说起来,康熙选中你,就跟自己送茹喜到胤旗身边一样,都是不惧其本心,甚至就是要用这本心。

    此时他暗自后悔,本可以轻飘飘一句话,就让这个人在半路上以各种意外蒸发掉,现在可好,收下的是这么一个木马。

    “老先生且安顿下来吧,你在新会之言,天王府终究是得批驳的,至于后事,康熙嘱你联络之人是谁,我直接回他话。这段时间,就多看看,少说话,如何?”

    此时自然不可能再动手,甚至都不能将孔尚任软禁了,李肆只好放出拖字诀,希望能消减孔尚任对国中舆论的影响。

    孔尚任可想不到自己一番反动言垩论,让李肆这个大反贼居然对他动了杀心,而李肆这番交代,也更不会当作警告之语,就以为是寻常交待。对李肆没有正面回应他的提议觉得有些不满,郁郁地应下。

    “原以为这道门槛很容易就能消解,可孔尚任一来,这个门槛顿时拔高,你也不得不认真面对了。”

    黄坑书院,段宏时、薛雪和李肆在凉亭相会,密议此事,段宏时是一脸淡然,显然早有所料。

    段宏时接着道:“天主道将阴云搞去,人心大活,可逐一之性未消,儒教士子,自然还想再举大旗。”

    薛雪跟随段宏时学了这么久,已是很有心得,他对当前态势另有总结:“人心怀古,往日弃掉的,现在才觉得好,却又不珍惜现在的,总之还是为着他们的利。”

    李肆冷笑:“不少官员上书,特别是屈明洪屈承朔父子说得更清楚,劝我先奉明室,再禅让得帝,内里到底怀着什么心思,还真是让人齿冷。”

    他嘴里这么说着,心中也道,这的确是一道门槛,英华能不能成正果,之前一战是外,现在这道门槛是内。

第四百二十八章 快线已通,喧嚣待涌

    第四百二十八章快线已通,喧嚣待涌

    如果李肆没有讲和之心,就怂恿李肆重扶明室,这是康熙交代给孔尚任的烂招,对此孔尚任没有一丝隐瞒,因为这烂招本就是他孔尚任的真实心声。

    屈明洪屈承朔父子上书里提得特别清晰,就是先扶明室,再行禅让,让英华拿得名正言顺的道统。

    如何处置朱明的政治地位,这就是横在李肆前面,挡着英华这一国再上一步的门槛。

    屈氏父子乃至不少官员该是真心扶英华,但这个方向却蕴含着危险。危险就在于,孔尚任的心声,怕是英华治下众多文人心中最佳的选择,他们绝对会借着这个机会再掀波澜。

    此时虽已是康熙五十六年,前明遗士也几乎死绝了,但其影响却还很深。譬如吕留良,此人文集处处追思前明,所作皆倡华夷之辩,因评点科举时文而扬名士林,甚至有人称之为“吕子”。在世时并没得太多责难,死后才因雍正遭了灾。

    清初顺治康熙时代,士林对前明怀念之心尚重。满清对此思潮的处置颇有技巧,至少是顺治和康熙两代皇帝的手腕比较灵活。一方面是坚决的留发不留头,在表面上求得治下足足的恭顺之姿,另一方面文网还相对较疏,远不如雍正乾隆时期细密。

    如此形势,一方面顺治和康熙前期,天下并未完全平定,三藩和台湾未纳入治下,后期康熙又粉饰仁治,下面官员投其所好,不太深究人心。

    另一方面更重要,满清历来宣称前明非自己所亡,而是闯贼亡明,自己还是替天行道,灭了闯贼,为大明报了仇。在这个报仇过程中得了天下人心,大明原有的天下自然就变成大清了。

    有了这番基调,满清初时对追思前明的思潮就不好下狠手作大清理,崇明贬清的自是绝不留情,可间接隐晦地表达思明之心,顺治康熙都没有刻意大织文网,阻绝如此思潮。否则钱谦益之流的怨艾之作,早就把他等送入了地府。

    康熙之所以会丢出这个烂招,是看透了明末乃至南明史,同时也是对李肆治下人心局面有了初步认识。李肆抑儒兴工商,那被抑的孔儒就是他康熙的盟友。虽说在华夷之辩上有分别,鼓噪而起的是求北伐的声浪,李肆却绝不会任由他们主导了形势。否则李肆之权,工商之利,就要被儒士握住。由此李肆必然会打压北伐之势,从而让康熙缓上一口气。即便不能乱了英华一国,但争到几年安宁日子,已遂康熙所愿。

    对李肆来说,朱明问题本不是难题。扶起一个朱明宗室为帝,再从他手中禅位,随手而为。朱明已亡五十多年,李肆怎么也当不成曹操。

    可问题就在于,从寻帝、立明到禅位,整个过程环节颇多,也很是费时。立起来的傀儡朱明皇帝本身就是一块招牌,还不知要如何动摇英华治下人心。而以此招牌聚集起来的人心,跟李肆本身所凝人心,这两股可是凑不到一起的,到时会撞出怎样的火花,让形势朝何处发展,李肆虽掌军队和工商,甚至也掌一部分读书人,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确保没有分毫意外。

    如果只是自身内部鼓捣,事情还很单纯,可孔尚任自北面而来,掀起这么一股声浪,李肆对人心的主导就更弱了一层。

    所以李肆很后悔没把那孔尚任半途解决掉,现在他身份非同一般,已经很不习惯形势不在自己的掌控中。当然这念头也只是想想,料理孔尚任还有太多手段。

    见李肆眉头一直皱着,段宏时笑了:“有关此事,我们早有所料,筹码也均在手中。不过是过场而已,又何必在乎细节。过场走完,大义到手。步子再细,调门再准,心存异心之人,还是会寻得纰漏,既是作戏,就求不得浑然无懈。”

    李肆看向段宏时,微微有些讶异,段宏时无奈地道:“你啊,向来都是肆无忌惮的,怎么一出戏就畏首畏尾了?本就没什么规矩,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有立帝禅让这事就好!”

    李肆歪歪头再想想,终于释然笑了,是啊,自己好像顾虑太重了,对坛坛罐罐考虑得太多。自己所造的未来,不就是一个随时破旧,又随时造新,能与时俱进的社会么?

    “那就辛苦老师你了……”

    李肆起身,郑重地向段宏时行礼,老头坦然受了,然后眼神恍惚起来。

    “此事老夫也终于能交代出去了。”

    此时于汉翼和罗堂远进了凉亭,李肆心说,看来还得委屈孔尚任继续当托。

    交代于汉翼不必再紧盯孔尚任之后,罗堂远汇报说,从北京到广州的信鸽线已经可用,紧急消息最快四日能到,就是可靠性还不高。

    通讯是一桩关键技术,很可惜,以李肆那贫瘠的知识,可搞不出无线电报,甚至有线电报他都懵懵懂懂,电话什么的就更别想了。

    所以在联络手段上,李肆只能暂时把希望寄托在传统的信鸽上,很早就启动了“技术攻关”。但就是这么一桩“技术”,也因华夏历史上没有成熟体系,进展颇为艰难。直到青浦举旗后,得了实际地盘,在治下细细查访,才寻得一些训鸽人,慢慢有了成效。

    随着天地会和军情处的发展,对联络手段需求越来越迫切,李肆也不断给予投入,到年中终于形成规模,却还只限于短途联络。

    现在李肆放出了茹喜,插手北面满清内局,建立南北信鸽线就成为当务之急,可这难度就骤然猛增。这条线路是靠着多段短途线拼起来的接力线,可靠性自然不是很高,但总比没有强。北京的消息,往日最快也得十来天收到,现在能缩短一半多,已经能解决很多问题。

    听到这个消息,薛雪起身拱手道:“那雪也该北行了。”

    李肆问道:“北行凶险,你可真考虑好了?”

    薛雪一脸义无反顾的决然,“雪自老师那学足了政论和权谋之术,国中之政尽在天王掌握,雪就到北京城去,亲眼看,亲手作,有知有行,方是学问之道。”

    李肆点头,薛雪正是他继茹喜之后,再押到胤禛身边的又一颗棋子,由薛雪真正代替自己,主导北京城皇位之局。

    他想到什么,笑道:“你取个化名,就叫邬先生吧,可惜……”

    看了看挺立的薛雪,他摇头道:“可惜两条腿都是好的。”

    段宏时却是皱眉,他不仅有些不放心薛雪的安全,对北面之事也不如李肆那般有信心。

    “储位之事,变数太多,你何以如此肯定,能把握住机会?”

    李肆摇头,他不敢肯定,现在历史改变太多,可就因为如此,他才要下足力气。

    跟李肆相比,缩在畅春园的康熙却是再度找回了自信。

    “如朕所言,那李肆果真就是个满心铜臭的贪吝之徒,朕看他跟昔日汪直、郑芝龙相差无几,无非是野心更大,器具更利。”

    畅春园澹宁居,康熙一边翻着一叠报纸一边说着。这报纸跟朝廷邸报和京报不同,竟是大开张,字迹又满又密,偶尔还夹着版画。他手里一份报头是《士林》,书案上还有《英华通讯》、《白城学报》、《越秀时报》和《正气》。

    康熙早知南面盛行“小抄”,而且跟大清治下不同,这小抄是英华官府允准,甚至还有管制章程。而且每类小抄售卖份数都以万计,分发到两广福建湖南乃至云贵,因此很易得到。

    原本地方和朝堂都不大敢提这事,因为这些小抄上的内容实在“骇逆耸闻,满纸兽语”。可英华一国的消息都能从这些小抄上看到,当康熙要各地搜集这些小抄,呈递上京时,臣子们也没有多嘴。靠着这些小抄的消息,康熙不仅能知道英华治下有什么动静,甚至都能看到英华周边各省的战情。比如云南马际伯对昆明的攻击,战况在报上一清二楚。

    “孔尚任办得好!南蛮就为立朱明事而闹得不可开交,一国竟又现乱象!”

    几份报纸看下来,康熙脸上已有淡淡红晕,就从这报上所述来看,南蛮人心分崩,乱成一团。

    孔尚任在《士林》发表时文,先是承认自己在新会所言是学问不精,悟理不明,才有什么大小仁之说。接着他说自己已幡然悔悟,明白了华夷之辩的道理,就觉得该在南方重立大明。

    不止《士林》,《越秀时报》和《正气》等报纸都在响应孔尚任的号召,呼声滔滔,大有一国文人都心怀故朝,要重立朱明。

    这番舆论,若是朝堂一般人看了,保准胆战心惊,可康熙不惊,因为他还看到了南蛮官报《英华通讯》以及《工商快报》等报纸上的文章。

    《英华通讯》自是在打着不着痛痒的官腔,只说天王府定会顺应民意,让大家不要为此纷争。而《工商快报》等商人报纸,却是在叱骂士子高谈阔论,袖手务虚,不明国事,更有骂得狠的说儒生祸国,东林党即将再现。

    康熙无比开心,丢个孔尚任过去,南蛮贼人心就乱了,那李肆虽然打仗利害,整治人心,却终究是不如朕哪。

    儒生自是想借朱明这块招牌,压下李肆抑儒的魔爪。可工商不愿见这国政又被儒生把持,毕竟那李肆之国全赖工商,工商也倚李肆而得利。儒商相争,李肆还有心北进么?怕没个几年收拾局面,是挪不动步子的。

    “皇上睿识……”

    这段日子,一直陪在康熙身边处置事务的张廷玉格外沉默,可办事也更加细致利索,批签厚厚本章的同时,还不止失礼,让康熙自言自语。

    “衡臣啊,这段日子,你出力甚多,朕再拔你……吏部侍郎,对着朝堂,说话也能有份量。”

    康熙还是个厚赏之人,对张廷玉越发看中,又提拔了一下。

    “臣惶恐,何德何能,连受皇上提拔。以此年资居朝堂之位,臣福薄不堪受,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张廷玉真被吓住了,赶紧跪伏退却。这段日子接连升官,已是红得发紫,笃信谨言慎行的他,又受了李光地一番教诲,就觉得这般幸进,绝不是好事。

    康熙随口道:“朕金口玉言,岂有收回之理?你且受着,别说什么福薄,你可是朕的儿子都该大用的臣子。”

    张廷玉汗流浃背,现在他听到储位之事就心惊胆战,还不知是怎样一番景象在未来等着。

第四百二十九章 入局与破局

    第四百二十九章入局与破局

    广州青浦,一艘怪模怪样的大船靠上码头,说这船怪,是它看上去像是漕舫船,船面上还有一层船舱,首尾却又有高桅。

    码头缆工对这怪船却不以为意,就闷头栓缆。看船头的三水波纹标志,就知道是三江船行的马舟。之所以叫“马舟”,并不是说用来载马,而是这船既载人又运货,还跑得快,广东各家船行都用这种船跑长途江路。

    如今的广东,客货来往之频远盛过往,船行已从以前主要载货变为人货并载,甚至还从急递业里分出了专门载人的客行。费用虽高,可坐着快蛟船来往,日行五六百里,是很多讲求效率的商人首选,一般人则多选择这种稍稍舒适,船资也廉的马舟。

    “当心爬得高,跌得狠啊,咱们这帮人,用过去的话说,就叫‘幸进’,可得随时给自己提着醒……”

    “坏了自家前程还是小事,牵累同僚,甚至给天王添麻烦,那可就于心不安了。”

    “韩财神,咱们黄埔零期的,谁都有资格说这话,唯独你没有。你老子是工商总会的会首,你弟弟又升了国子监教授,你们韩家可是三条腿立着,再稳当不过。”

    一群人踩着踏板下了马舟,一边走一边聊着。这帮人一身及膝中衫、深蓝窄裤,都是挺直无褶,脚踏黑亮短帮靴,八角帽的前短檐压得低低的,很是英武整肃。帽圈绣的一轮金黄云纹将他们的身份显露无遗,这是群英华军将。制服肩臂处绣的各案五彩斑斓,既有下山猛虎,又有飞翅护着的交叉双剑,还有展翅雄鹰,竟是英华各军。

    这些军将两处肩头对称竖缝着的两条黑带上,或三或四颗银星列着,让码头上的来往人群都投注于炽热目光,饱含着敬畏、钦佩、羡嫉等各色情绪。还有数人肩头甚至绣着一颗金星,就更是目光焦点。码头上的缆工杂役们都小意地点头哈腰,朝这帮“将爷”们致礼。

    英华军将仪制已是众人皆知,铜星是士,银星是副尉和校尉,金星则是都尉和中郎将。这帮军将的衔级都在校尉以上,那一颗金星的更是右都尉,地位显赫。

    传闻金星之上就是龙纹,那是将军的标志,可现在英华军就只有三位将军,还都是长沙大战后封的。在那些缆工杂役们心目中,那就是提督军门以上的大人物,怎么也不会从那等普通马舟上下来。度辽将军,羽林军统制贾昊在湖南,安远将军,鹰扬军统制吴涯在南洋,横海将军,海军总领萧胜在福建。他们要回广州,那都是大动静。

    眼下这帮军将虽不能跟将军提督比,可怎么也是总兵副将一级的人物,十数人如寻常行人那般出现,身后连个仆人侍卫都没有,不少民人很是诧异。

    不管是敬畏、钦佩、羡嫉还是诧异,韩再兴、何孟风等人都已经习惯了。英华虽重武,武人却跟前朝之人大不相同,首先就在这职权上。他们这帮人是卸下了军中职务,要回黄埔讲武学堂再训的。平日军中任职,从厨师到侍从副官、杂役勤务,各职都是定制,不允许自带侍卫家丁,军官身边人都是军中调配,卸了职也就没什么随从了。只有将军以上级别,才有固定侍从护卫,不随军职更动而替换。

    “大少爷!”

    “老爷!”

    “三少爷!”

    可他们也自有家业,各家仆从早等候在码头,纷纷迎了上来。韩家更是豪门,数十人涌上来,有牵马车的,有上船拿行李的,不止何孟风,其他同僚也都靠山吃山,支使着韩家家丁帮忙料理杂务。

    “我说韩财神啊,你就不怕黑衣卫打你的小报告,说你笼络人心,图谋不轨?”

    见韩再兴乐呵呵地下令家仆去帮同僚做事,何孟风随口开着玩笑。

    “怎么个不轨?咱们英华武人官再高,职再重,也是管事不管人。真要说什么不轨,我看我二弟那文人还更有资格……”

    韩再兴也是笑着回道,上到两宋,下到明清。对将权防之又防,什么大小相制,什么将兵分离,总之忌讳得不行。英华在表面上更作到了极致,韩再兴何孟风虽是营指挥使,可只管平日驻防常训和战时指挥,其他什么后勤给养、军令调度,都另有一套系统,一营主官也不能直接插手,部下只在条令范围内以主官为上司,所以才有“管事不管人”之说。

    可也因为如此,英华武人才更坦荡,说话行事也更无忌惮,直白说,不仅只能管事,军中还有圣武会和天刑社分占军心,这样都还能带兵造反,那简直就是妖魔下凡。

    可韩再兴说到他那在国子监当教授的二弟,脸色却沉了下去。

    何孟风叹道:“你说那帮文人,脑子里成天想的是什么?天王给他们破出了晴天,他们却总是要跟天王唱对台戏?之前想要把持国政,闹得尘土冲天。天王没给他们下重手,现在又吵嚷要搞明帝禅位,咱们英华,用得着把前明那块烂招牌挂上么?”

    北面孔圣之后,大才子孔尚任南下,接连表态,在英华掀起一波热烈的立帝舆论,都喊着寻找前明宗室,重立大明。当然,这明帝仅仅只是立起来给李肆禅位用的,绝少有人敢直接喊将这英华改成大明。一份叫《正道》的小报傻头傻脑地喊过,要让英华变大明,结果报局被愤怒的民人给砸了。民人都说,咱们这英华是李天王带着大家一步步打出来的国,是大家的国,凭什么转手送给都亡了几十年国的朱家子孙?

    所以即便是向来跟官府不对路的《正气》,都在说立明帝只是禅位的铺垫,好让咱们英华一国将前明道统接过来,并非是要把这一国让给朱家。

    工商方面,乃至《越秀时报》对这事都持反对意见,他们都认为,英华得国跟前明无关,是在鞑虏手中直接夺下来的,道统再正不过,前明那面烂旗就没必要立起来。禅位是儒教士子企图重夺国政的阴谋诡计。

    这番纷争也落在英华军将们的眼中,他们的观感很是复杂。一方面也对禅位一事有些抵触,就觉自己的血汗要被一层腐色染过。另一方面,李天王对这事的态度还暧昧不清,小道消息说,天王为收天下人心,也有意行禅位之事,这却是好事,意味着天王称帝之日将近,英华一国也将从草创之国,变为名正言顺的英朝。他们武人地位,也会更上一层楼。

    可整件事里,文人的大小动作让武人格外不爽,甚至怒意勃发。

    听得韩何二人说到文人,另一个文雅校尉冷笑道:“想什么!?挟天下以令诸侯呗!?尽管那招牌只是挂挂,可就那点时间,他们文人就能把一大堆东西跟着那招牌一起塞进国政里!这事肯定是尚书厅礼科去办。之前礼科一直是清水衙门,就管管仪制,科举的事以后还要被文教署接手。来这么一出,礼科就起来了。禅位有规矩,称帝更有大规矩,其他文人跟在礼科身后,这样传统那样规矩一套套丢出来,全是他们文人得利把权的东西,到时天王接还是不接?接了那就成了君父,他们孔儒就攀着君父的脖子上去了。不接就不是君父,那么拿到的道统又是残的。以后只要天王所行之事让他们孔儒之徒不满,天王就成了得国不正的伪君……”

    这一番话说得透彻,一帮军将都怒意相连,不约而同地冷哼出声。

    另一个黑脸校尉满不在乎地摇头:“徐师道,你还是反对禅位这事?你啊,还有你们,对那帮腐儒可真是太看得起了,他们所求为何,天王一丝一毫都看在眼里。天王早就有言,他为了不让孔儒窃国,所以不当君父。因此这禅位到底是个什么文章,你们就等着看吧。”

    那叫徐师道肩上三颗银星,是个右校尉,他摇头道:“庄在意,也别把所有文人都当是腐儒,我们可都是满清举人,也是文人!你没看清,那前明道统就是个局!替孔尚任鼓吹者,最卖力的是谁?《士林》!《士林》之后是谁?三贤书院!三贤是哪三贤?黄顾王!他们所倡为何!?虚君!”

    两个前举人心有灵犀,徐师道只说到这,庄在意就抽了口凉气:“若是天王接下前明道统,不要君父,他们就直接跳出来喊虚君!就鼓噪文人分天下之权!让天王称帝之后就成泥胎菩萨,好算计!”

    徐师道点头:“三贤书院那帮人,不是孔儒,而是新儒,他们讲的是君王乃天下大害。而要借着禅位复儒的那帮人,是旧儒,他们讲的是君父。这两派人立在前后,虎视眈眈,都要借此事发挥。所以我才担心,而且反对禅位。”

    庄在意却又摇头:“不对,若是天王不接前明道统,自成一派,那三贤书院之人,不照样要喊虚君,而且会喊得更凶么?所以……”

    庄在意眼睛亮了:“天王才会接下,这是左右相权之局,我相信,天王自有权衡破解之策。”

    听得两个“文人”一番分析,其他人顿时头大,心中都道,果然是文人才有这般深沉心腹……

    韩再兴嗤笑道:“文人啊文人……不管是旧儒还是新儒,都想着一手掌握天下,靠着读多少年狗屁的圣贤书,就要管国家怎么治,战争怎么打,老百姓怎么活,商人怎么赚钱,你们说这是不是狗屁事?天王就是不要这种狗屁事再继续下去,所以才不要君父!前明旗帜用不用,怎么用,天王怎么也不会让这事也沾上狗屁味道!”

    徐庄两人朝韩再兴暗翻白眼,心说果然是商人出身,粗鲁无比,不过话说回来……

    徐师道若有所悟:“天王最近在忙科举新制,据说是分定蒙学、县学、府学的新教材。这就是在变文人的根基啊。以后的文人,跟以前只读圣贤书的文人就可不一样了。天王思虑之深,立明禅位之事,那自然也该早有定计。”

    庄在意哈哈一笑,拍拍徐师道:“黄埔讲武学堂第二期招生,大半都是之前的童生,如你所说,咱们两个也是文人,韩财神所说的狗屁事,天王老早就挥了扇子点起香,味道早跟以前不同了。那些个新儒旧儒,不过是无根之聚,蹿不得长久了。”

    此时韩再兴的家仆已经将一连串马车驱策过来,何孟风脸皮厚,反客为主招呼着大家:“走走,上车!先让韩财神请咱们一顿四海香!接下来的日子,可就再难有机会这般逍遥了。”

第四百三十章 历史的遗产

    第四百三十章历史的遗产

    夜深,喝得只剩三分灵智的韩再兴被家仆扶回韩府,踉踉跄跄地向父亲韩玉阶请罪,身为儿子,回家却不先见父亲,很是失礼。

    韩玉阶不在意地道:“你是武人,别学再盛那文人做作,为父能见着你平平安安就好。”

    说到弟弟韩再盛,外加父亲这闷闷不乐的语气,韩再兴酒醒了大半,洗漱过后,再问父亲是出了什么事。

    韩玉阶对自己这大儿子很是看重,今日地位,大半都大儿子当年在广州城聚兵内应的勇行。长沙大战后,韩再兴卸掉军职回黄埔学堂重修,听已转为文官的军令厅知事范晋透露,重修之后,都会升等重用。韩再兴已是右都尉营指挥,再升等,怎么也会到左都尉,副统制的位置。

    所以他也没怎么隐瞒,将心事细细道来。

    韩再兴越听越冷,最后酒意已是完全消退。

    韩玉阶先说到二儿子,也就是在国子监当教授的韩再盛。国子监新建不久,广纳贤才,韩再盛本是满清秀才,英华科举又连中举人进士,在国子监任从六品教授。自小就被韩玉阶灌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对黄宗羲、顾炎武和王夫之所作尤感兴趣。

    最近韩玉阶问到国子监事务,韩再盛就说,他们正联络同道,推动立明禅位之事,向李天王劝进。韩玉阶对此事正是敏感,试探着问,等天王称帝后,又有什么打算,韩再盛直接说,行黄宗羲之学校议政,劝天王放权于学校。

    “我就多问了一句,那学校,是要议什么政?若是工商什么税则诸事,也由学校一言而决?那小子满脸理所当然地说,自该如此啊,气得我当场就骂出了口。尔等黄毛小儿,连柴米油盐都没碰过,还想尽揽一国事呢?你老爹所掌这个工商总会,内里门道万千,办事的全是商学立出来的尖子,都还难得扛下来!别说工商总会,就是一乡主薄,不通人情世故,怕是三天都熬不下来,我呸……”

    韩玉阶叫苦连天,浑没一丝家教失误的惭愧。

    弟弟就是个“三贤党”,韩再兴早就知道,这不过是旧事,可现在一想,韩再兴也抽了口凉气,他明白了父亲的忧虑,李天王会不会怀疑,韩家也站在“三贤党”一边,想着要削天王的君权?

    “若只是再盛的事倒还就罢了,最近工商总会里,也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韩玉阶接着说到另一件事,治下新增湖南云贵,工商总会也随之扩员。不仅话事权被分薄,总会里的议事章程也随之变动,这让老会员很是不满。舆论正在吵立明禅位,工商总会本是一体反对的,可现在有人就起了心思,想借这事闹腾一下。

    “怕不是闹腾,而是跟那些文人一般德性,想借着虚君,跟文人勾结,效仿明时东林党旧事,求得诸多便利,少纳税甚至不纳税吧。”

    韩再兴平日说话行事粗鲁,可不管是在黄埔讲武学堂里,还是在英华军中,学习一直没断,历史更是军官们必学课目,一眼就看透了这动静的根由。

    韩玉阶点头,英华倡工商,给了商人历代未有的便利,但因为把规则摆在明处,也给了商人下了历代未有的束缚。想要做大事业,以往那种攀附权贵的处世之道渐渐无用,就得在生意本身上挖空心思琢磨,很多豪商世家都感觉吃力。一些人奋进,不管是转业,还是在南洋公司下力气,反正是削尖了脑袋朝前走。一些人退缩了,把银子当作本钱,丢给英华银行乃至三江投资,坐等食利。一些人却还不甘心,总把心思放在权谋上,想挣脱乃至打破李天王凝出的这个局面。

    忧虑也浮上韩再兴的心口,父亲面临的局面的确很危险。儿子是三贤党,工商总会又有人搞这般图谋,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会怀疑,自己父亲是不是在背后推波助澜?

    现在英华还是草创时,天王府内部还没什么倾轧,李天王也是对外狠辣,对内仁厚。可此事损及天王权柄,以天王在康熙盛世都能崛起的英明,处置此事可绝不会手软。

    越想越怕,韩再兴不仅酒醒,额头也出了汗。

    “父亲最好辞了会首,稍后有机会觐见天王,我也会设跟天王说上两句。”

    韩再兴的建议是为家族安全计,韩玉阶点头,他可不是不知进退之人。当年李肆在清远遇刺,跟他有关,之后还依旧重用他,韩玉阶已觉不胜惶恐。上位者的信任是有极限的,而他已早到了顶点。

    九月十日,李肆在普仁殿偏殿召见韩再兴这一批要回黄埔讲武学堂继续进修的军官,他一脸清减,显出这段时日很是操劳。

    “听说你们自称是黄埔零期,有这份心气,很好。不止是你们,之前短训班的学员,都要重新深造,为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李肆和声问着,众人互相看看,韩再兴原本是他们的意见领袖,可因为心中有事,没有抢这脸面,于是都有些踌躇。

    何孟风站了出来,“禀天王,我等虽经短训,但时日短,所学不成体系。战时对部下把控依旧不足。长沙一战,跟天王弟子相比,辖下所部伤亡甚重,因此需再学再进!”

    李肆满意地点头,这个何孟风虽是绿营出身,却很有潜质,是自己嫡系亲传之外,跟韩再兴等人一同新起的出色人物。

    何孟风所言,正是李肆对长沙大战,自军表现的一项重要总结。虽败康熙二十万大军,但自身战死近两千人,伤近万人,最初让李肆很不满意。他觉得英华军火力强大,装备精良,训练充足,军心也高。怎么也能跟百多年后第一次鸦片战争时的英军相比,为什么打半火器化的清军依旧要付出这么高的代价?

    客观因素有很多,雨天肉搏战是一桩,清军有康熙亲自督战,悍勇不退也是一桩,但对比毙俘十一万人的战绩,李肆总觉得英华军现在还难以称得上是完全的近代军队,那么主观因素又是在哪里呢?

    长沙大战后,军队一如既往地作了总结,查看各部伤亡数字,李肆看出了一些端倪。老司卫出身的指挥官,所带部队伤亡普遍小于其他人所带部队。原因正在于,老司卫出身之人,历来都重整体进退,善于观察战场,对部队把握力度很强。毕竟英华军的作战教典,是他们亲身一条条凝练出来的。

    而后期转入的指挥官,特别是翼长以上,这方面的能力就很欠缺。举个简单例子,在长沙城北冒雨突击浏阳河捞刀河防线的时候,突击波次的编排,各波次兵力的配属调度,很多细节都掌握不好,对每波次攻击的目标设定也不够实际,虽然很快突破防线,但每一波次伤亡都很重。而那些有效把握部队的指挥官,能精心调度,让每一波次的攻击充分发挥效力,却又在付出太多代价之前及时被新一波次兵力替换,从而有效地减少了伤亡,同时又达成了作战目标。思念停息

    简单说,指挥官能力不足,还没完全适应火器化作战体系的特点,使得英华军没能完全步入到近代军队行列,从而对清军形成足够的代差优势。而中层基层指挥官的具体缺陷,就在于思维还是平面的,不能将尽量多的因素纳入到思考中,形体的作战思维。

    这就是李肆要重训军中指挥官的背景,要将教典一条条掰碎了,变成这些军官的系统知识。

    环视这批军官,李肆道:“你们都是黄埔讲武学堂出身,也都是我的弟子,不必自外于我……”

    一番劝勉加训诫,军官们兴奋中带着些惶恐地退下,韩再兴鼓足勇气,求了单独觐见。

    李肆在舒适的肆草堂置政厅见了他,随和地道:“以你在广州那一夜的劳,现在还是委屈你了。不过军中就是这样,能力不足,还要踞在高位,不仅会害部下,也会害了自己。所以才给你们一步步尽量走得踏实些。”

    照着黄埔学堂练出来的坐姿,韩再兴挺胸昂首,坐得笔直,对李肆这番勉励很是感动,被问到来意时,他犹豫了一阵,才终于说出父亲韩玉阶的顾虑。

    李肆很严肃地道:“你爹也是糊涂了,他有啥心事,让他自己来说,你代他说的话,我一概不听。”

    韩再兴顿时大汗,却不想李肆再问:“那你自己,对立明禅位之事是怎么看的?”

    韩再兴还想踌躇,可对上李肆那直视而来的平静眼神,再没了顾虑,径直道:“朱明已经亡了几十年,我们英华,不管文武,没有拿过朱明一分薪饷,更没为朱明效过一日力。这英华是天王带着我们所立,要我们为朱明牺牲流血,哪怕一日,也不愿意!”

    李肆沉默,片刻后他才道:“朱明是怎么亡的?”

    这是李肆自问,不等韩再兴回答,他就接着道:“朱元璋建大明,驱逐蒙元,得了华夏正朔。但他立国,以家为度,推行复古。在他的勾画里,大明是农人、士人和朱家这三方。工商、匠户、乐娼等等,都低人一等,被推到他所画天下舆图的边缘。”

    “以永历绝明国祚算,前明立国二百九十四年。朱元璋的勾画,最初勉强对上实际,可在他还没死时,就已有明显差别。到了成祖时,商人就在东南崛起,那勾画的天下舆图,已经跟实际完全是两番景象。”

    “可文人依旧拿这舆图治国,不是迂腐,而是靠此舆图,他们能把握权柄。渐渐的,舆图上只有三方,实际却有四方。商人靠着笼络文人,在舆图之外,跟文人一同食利,朱家君王,被那舆图限着,无直接掌控商人。”

    “到了明末,乱民四起,满洲叩关,商人不仅没有帮着朱明稳定天下,反而在乱中取利。文人如东林党之流,跟商人盘根错节,依旧在吸食脂膏,明争暗斗,这是道德之差么?不止如此,根本问题在于利益。朱明没有给商人一席之地,利益无从正道中来,自然就难以指望商人为朱明输利。”

    “明亡之因看出来了吗?那就是格局问题,朱明的国政格局,不能照顾和容纳各方利益,特别是商人这般重要群体,所以这格局终究是要崩塌的。”

    韩再兴静静地听着,就觉自己心灵正被深邃的历史之流洗刷着,让他份外通透。他虽然算不上什么文人,可李肆刻意用粗浅之词讲述的道理,却能完全听懂,不至于插嘴说出“我们英华可是照顾商人”这种痴呆话来。

    李肆接着道:“我们英华,勾画这天下舆图的时候,就得吸取这样的教训。商人,我们画进来,那是不是要将读书人如前明对待商人那般画到边缘去?当然不能,那就是犯了同样的错误。英华的读书人,以后会跟传统的读书人大不相同。但根基却并没有本质差别,依旧会有圣贤书,依旧会有仁义道德。治国、倡德、研道,乃至领军,都还要靠读书人。所以,读书人,也得画进来。”

    “不仅是商人和读书人,工匠、农人、军人甚至乐户,只要是循天理而存的正道之人,我们都要画进来,一视同仁,这,就是我们英华的天下舆图。”

    李肆正说到这,韩再兴感觉附近有异,眼角扫去,却看到厅堂侧面一扇门正微微开着,似乎有个身影正倚在门边,那是偷听么……不不,该是天王文书在记录吧。

    李肆没注意韩再兴的动静,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到此话归正题,为何要立明?是还有前明的遗老么?不是,是因为,前明已经亡五十多年……如果以崇祯死国算,已是七十多年,但却是华夏正朔。在它身上,有太多教训,也有太多遗产。”

    “就以君王论,前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就是我们英华,不,该说是我李肆必须要继承的。而以前明一国论,对外族不和亲、不纳贡、不屈膝,这也是我们英华一国所要继承的。具体到文武之士,前明三百年,给华夏之史也留下了足够多,足够耀眼的篇章。这一面旗帜,如果我们英华没有根脉相连,华夏历史,以何延续?”

    “我知道新旧之儒,乃至一些商人,都对立明禅让一事图谋不良,但我英华到底跟前明是什么关系,这一问不能逃避。毕竟前明只亡了几十年,还有不少是前明时出生之人,并非跟我英华隔绝百年,毫无关联。”

    李肆终于再注意到了韩再兴:“英华与朱明,到底该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也是一个角色,要画在英华舆图上,否则就是一段空白。空白之地,对军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韩再兴下意识地挺胸答道:“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要去占领!”

    李肆满意地点头,“至于怎么占领,是远远监视,还是派人驻守,这就要看实际需求,同时也要看敌人在哪里,所图为何了。”

    韩再兴懂了,不仅懂了整件事,同时也懂了该怎样去劝父亲安心。

    空荡荡的置政厅里,李肆转向厅堂侧面那道虚掩着的门,话语里满带暧昧:“段小姐,愿意跟我,还有你叔爷,分享一段绝密的历史么?”

第四百三十一章 封尘的历史与扭曲的真相

    第四百三十一章封尘的历史与扭曲的真相

    一辆朴实九华的马车从亢涯宫驶出”在嘿衣骑士的前后卫护下向南驶去。无涯宫南面是朱雀门,左右分别是禁卫署衙和侍卫亲军驻地。接着再出大中门,左右是中廷署衙和觐见事房。大中门之南则是一片壮阔广冇场,包着铁皮的车轮碾在石砖铺就的地面,颠簸被车架托起车厢的弹簧垫层消减大半,传入车厢内部,再被包着鹿皮的海绵坐垫吸收,身下感觉的是一股绵密而细微的震动。这让天性倦懒的段雨悠睡意难当,不是对面坐着李肆,估计她早就甜甜入梦。

    段雨悠掀起车帘,透过玻璃窗看出去,顿时被这片广冇场的宏伟所震慑,这星差不多有整个无涯宫大小。广冇场还没完工,无数工匠正在忙碌中,广冇场正中还有一座不高的建筑,正被参差不齐的脚手架围住。

    “这是天坛,长九百九十九尺,宽相同,跟紫禁城外皇城前院差不多夹。由内到外有三圈沟渠,跟二十四条水道相间。最外圈是灰砖地面,中间是青石地面,内圈有庭廊遮掩,地面是大理石,中心的祭天台是汉白玉加英石所建,整项工程耗资二十万两银子,你,“,“会不会说我是豪奢无度?”

    坐在段雨悠对面,正在翻看文书的李肆淡淡地说着,段雨悠轻咬嘴唇,压低眼帘道:“天王前知三千年,后知三百年,乃非凡人物,做什么都自有道理。小女子目光短浅,只看得到一己之私,怎敢评度天王所为?”

    虽是冷嘲暗讽,但态度却比李肆预想要好。这姑娘被他非礼过,却还能镇定下来,像是什么事没发生,又回来“上班。”估计是严三娘去做过工作,如此李肆就好做后面的事了。

    “你这话对了一半,我李肆来此人世,天生就担起了非凡之事,这是上天注定的,我自己无逃避。”

    李肆放下文书,直视段雨悠,不管是语气,还是目光,都带着一股似乎沧海桑田也难抹消半分的坚定,让段雨悠神思也恍惚起来。

    接着李肆道:“但我所负之责,就是要让天下人评判,度量,看我所作,究竟离大同之世有多大差距。为君者,注定是要背负骂名,这也是无逃避的。”

    连连说到“无逃避。”段雨悠冰雪聪明,已有所悟。

    果不其然,李肆开始延伸话题:“不论何人,既生在世,也有诸多无逃避之事。是男是女,你无选……这条不算口身为人子,你无选择父母,身为族裔,你无选择血脉族群。血脉所载”也总有既定的命运。

    但这命运并没有绑定幸福还是苦难,枷锁还是自冇由,也并非人世的终点,将未来尽数遮蔽。命运不过是路途上的驿站,把未知的人生一点点连接为已知的路程。这条路最终通向何方,是天堂还是地狱,都取决你自己的选择。”

    段雨悠明白了,她眼瞳发光,一扫之前的萎靡神态,带着点兴冇奋地道:“那么天王,这又是哪位欧人所论?九秀娘娘译完了么?”

    李肆挠挠鼻子,他也明白了,女人这种感性动物,脑细胞的神经元天生就对“命运”、“幸福”、“苦难”一类词汇所指的思维方向有反射加幅。安九秀按照他所定的书单,从欧人那弄来不少书籍翻译,段雨悠自然也有所接触,对他这番完全不合华夏古语的词句都当是欧人书上撤运来的。

    李肆耸肩道:“想看啊,嫁给我,别装傻,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一样,这是你的既定命运。”

    段雨悠叹气道:“小女子此命,是跟天王和叔爷要跟我说的秘密相关吧。”

    她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试探地问:“难不成小女子还是朱家之女?”

    无涯宫在黄埔的东北角落,最南面就是黄埔码头,中间偏东方向是黄埔讲武堂,偏西方向是黄埔书院。

    见到段宏时,老头先就是一顿抱怨:“你怎么就放那薛雪小子去北面呢,正想让他修订《利维坦》,同时琢磨该怎么跟我华夏君王相契,你却让他去当细作!以那胤俱的性子,成事之日,就是他丢命之时!”

    李肆无奈地道:“是他自己对满并上层和皇权运作感兴趣,想借机看得更深,老师放心,他的安全绝无问题。”

    听得师徒两人随口说着如此机密的话,段雨悠杏眼圆瞪,这时段宏时才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侄不”女:说了一句让段雨悠就觉自己真是命运既定的话:“雨悠啊,五年前你早听叔爷的话,也不至于现在苦恼。”

    算是吧,五年前就认了李肆的话,那就是她主动选择的命运,现在却成了随波逐流的可怜儿。心中苦楚,段雨悠没好气地追问起自己叔爷,到底是怎样的秘密,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段宏时说:“你确实是朱家之女。”

    段雨悠楞了好一阵,才呆呆地笑了下,低低道:“果然……”

    反应不太对,似乎这姑娘早有所料,可李肆和段宏时也不惊讶。

    段宏时点头:“没错,你小时候翻箱倒柜找《西游记》时,看到的那卷族谱是真的,你父亲当时说是替别人保管,那只是遮掩。”

    段雨悠蹙眉摇头:可这跟我必须嫁李肆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松安儿家!他娶了我,就承了朱明大义?这是华夏,不是女儿家还有名位承龚之权的欧罗巴!”

    段宏时点头又摇头:“你说狗是没错,可问题的关键不在你,而在你父亲身上。”

    这确实让段雨悠糊涂了,李肆接口道:“你父亲……是大明襄王朱常澄嫡孙,算起来该是慈字辈。”

    明时朱林夺了建文帝之位,宗室嫡系就变成了燕王系,命名以朱元獐所定“高瞻祁见佑厚载栩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献”二十字为行辈。

    这位朱常澄本是襄王之下福清国王,后被南明弘光帝封为第九代襄王,永历亡后不知所终,在前明藩王里不是什么显眼人物。

    段雨悠暂时丢开自己的命运问题看向段宏时:“那叔爷你……”

    她父亲段允半该就是在族谱上看到的朱慈诩而段宏时跟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段宏时摇头:“我段家只是襄王内侍忠心耿耿,以一族老幼的人头担下了襄王血脉。”

    一段尘封的历夹,由段宏时幽幽道来。

    崇祯十四年,张献忠攻陷襄阳,第八代襄王朱瑚铭遇害,朱常澄逃奔九江。弘光元年,受封为第九代襄王。弘光覆灭后,襄王本想南投,可帝统混乱怕步隆武、绍武后尘,被人当作权柄工具,朱常澄转投湖南,由自家姻亲长沙段氏遮护。

    永历与大西诸将联手抗清后,局势稍变,李定国攻入广东时,朱常澄有心助力,想遣子入永历朝听封却受阻于道。之后永历覆灭,朱常澄忧死。段氏为掩护朱常澄这一支朱家血脉的身份将其子继入段家,朱常澄之子,也就是段宏时的哥哥段雨悠的爷爷。

    朱常澄逃奔长沙段家时,族谱自然也随身带着段氏认朱常澄之子入段家的“族认入祠。”文书签押一应俱全。只是怕清廷察觉,都很隐秘地收藏着,却被小时候调皮捣蛋到处找书的段雨悠翻了出来,看过几眼。

    看着目光直直,其实到现在才真正明白自己身份的段雨悠,段宏时笑道:“至于你为何必须要嫁给李肆,这要李肆来说。

    李肆嗯咳一声,目光左右摇摆不定:“我老帏于英华有开国砥业之,现在英华已起,老帏就想让襄王一脉重续。可你母亲早亡,你父亲又无意续弦,襄王这一脉下就只有你一个女子。老师不愿由朱家外杖继襄王一脉,也不能以段家庶人继脉,此事就只能着落在你身上。将你所生之子继入段家,再继襄王之脉,得了后再让一子返段家。朱段两家之情、襄王一脉之继,都能照顾到。”

    段雨悠听得两眼发晕,先继段家,再继朱家,再返段家,这起”,…这圈子可绕得真够大的。但叔爷的要求也很合情合“社厂,段家遮护了襄王,以嫡子身份收养她祖父,父亲段允常也占了段家谱位。现在要分出去继襄王一脉,段宏时想在段家留下段允常这一脉,这要求并不过分。而且这也是日后会留名史的一段佳话,段宏时自然不愿放过。

    可段雨悠还是不明白,这跟李肆有什么关系?

    李肆无奈地摊手:“老帏既是开国臣,又是我投业恩师,他要提这要求,我怎么能拒绝?”

    段雨悠瞪眼,段宏时贼笑点头:“我们段家,总得找关系攀上帝王家啊。你不再姓段了,可还一个李家子给我扪段家,嘿嘿,我扪段家,朱李二朝之脉都继下了,你说是不是上上之选?”

    饶是段雨悠聪明,也转了好几圈才品出味道来,粉颊荡着红晕地道:“说了这么多,感情叔爷还是在拐着弯地把我往他怀里塞!”

    段宏时露出“还是雨悠你聪明”的笑容,呵呵道:“丢开什么血脉,什么帝王家,就只以常人论,一个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一个是我最喜爱的家中千金,当然想撮合你扪这一对,这不过是我一个入土大半截的老头子,刺下那点时日的唯一心愿。”

    说到这,段雨悠的眼角也含了泪,一边假嗔着说叔爷学了三娘的五禽戏,怎么也能活过百岁,一边也偷偷瞄向李肆。如段宏时所说,丢开身份,此时的李肆,已是气质沉凝,大异于五年前的跳脱小。子。想想之前在置政厅里处理政务种种,以及他那些自己未见的沙场征战,得这么一个夫婿,要羡煞天下多少女子……。

    问题是,这家伙总是不怎么给自己好脸,而且他终究是帝王,自己还得跟三娘、关尬和安九秀,甚至盘菩萨这些绝色超卓的女子分享。

    想到这,心绪绞接,段雨悠藉口自己想看看书溜掉了。

    屋里只刺下李肆和段宏时,两人对视良久,李肆叹气:“这大圈子可真难绕,…”

    段宏时道:“只要能消解她的心结就好,而且。”,“这些话也基本是真话。”

    李肆笑道:“基来”,…老师啊,你才是她亲生爷爷这个真相都瞒下了,还能叫真话?”

第四百三十二章 敌已临门,时不我待

    第四百三十二章敌已临门,时不我待

    “朱家……于华夏有有过,没必要再承载什么了,老夫我也没必要登台,就以段家子的身份老死吧。关于老夫之事,就天知地知,你我二人知。”

    段宏时无比感慨,李肆更是心绪激荡,他这老师,才是真正的襄王之后,早年为了进一步深藏血脉,将自己儿子段允常过继给段家兄长。现在要重立襄王一脉,段宏时感觉亏欠段家太多,就想让段雨悠嫁给李肆,返继段家。

    “五六岁的时候,被族人从长沙带着去广东,却因为忠贞营刘国昌,也就是你舅祖爷入英德阻住。说起来,我们师徒相遇,也是上天早已注定。”

    段宏时拈须笑着,李肆静静倾听。

    “在英德一户人家寄住了两年多,之后那户人家偶然得知我朱氏身份,为免泄露,就跟着我们背乡离井,去了长沙。”

    “老夫与那户人家的小女青梅竹马,长大后也成了一段姻缘。之后岳父母亡故,就跟妻子扶柩回了英德,以英德为家。”

    “上天对老夫早定重罚,或许不仅因为我是朱家后人,还因为我总想着要弄明白,朱明何以亡国,华夏何以陷于夷狄。妻生子后不久病亡,我就将儿子带回长沙,过继给段家兄长,然后潜心向学。”

    “孔孟,老庄,宋儒,明儒,圣贤书钻透,再学家,涉杨朱,经手吏事,虽有小成,却总还觉隔着一层,后来遇上了你,这才天地通透。”

    段宏时看向李肆,认真地道:“近日由雨悠此事,我又恍悟,之前你我所定立明禅让之策,太过粗疏。朱明与英华,就像我和你,并非禅让那般直接可承,所以……”

    李肆点头:“我跟很多人谈过,包括军中之人,也发现之前想得太简单了些,不过老师放心,就如你隐下此秘一样,朱明到英华,这段历史要怎么相连,我也有了新悟。”

    “说到新悟……”

    段宏时取过一本书,封皮上写着《官府两论》。

    “你让安家姑娘转译的这些欧人之论,跟我们所提天主道的天人之伦很是契合,也如你所言,欧人工商兴旺,天主道所言之天人之伦,当会很快在我英华深入人心,可麻烦就在于……”

    他皱起了眉头,显然很为自己所料的某个前景担忧。

    “此类欧人之论,跟黄顾王三贤的虚君论有异曲同工之处,就怕不过十数年后,三贤之流挟内外思潮而起,将如东林党一般,把持朝政,问鼎权柄。到那时,你所持君权为何,又该以何而争?”

    老师毕竟是老师,看事就是这么透彻。段宏时拿的《官府两论》,就是英国哲学家洛克写的《论政府》。在这两篇论文里,洛克阐述了社会契约论和公民社会的原理,为之后的社会契约论奠定了理论基础。

    李肆早前所建的通事馆,不仅开始尝试初步的外交运作,还负责引入欧人知识,而李肆前世是文科出身,在这个时代,哪些书籍最具意义,他大致有数。开列了相应人名和书单,由安九秀专门组织人翻译。除开科学之类,哲学方面也很是注重,像是霍布斯的《利维坦》和洛克等人的书籍,都通过英国商人作了引进。

    科学方面的书籍,李肆着力推广,而哲学方面,特别是对后期启蒙运动提供了重要理论基础的那些书,李肆转给段宏时和薛雪为首的天主道研究者们,作为内部参考资料,刻意禁绝了外传。

    之所以这么谨慎的原因,是李肆觉得天主道还欠缺很多东西,段宏时的担忧也正是这点。欧人在否定君权神授,正在酝酿启蒙运动,要进一步摆脱君权,让国家政治结构继续蜕变,可华夏这边却不能学着干。人家那君权本就是有限的,政治格局跟华夏不是一个路数。而英华所倡天主道,在君权和“人”权之间,衔接还存在问题。

    直白说,李肆不要君父,那就丢掉了董仲舒所完善的君权天授。那么英华君主又该有什么统,来确立自己和上天的联系,来立这君王之位?

    李肆虽有方向,段宏时也划出了轮廓,但远未完善。而就在此时,三贤书院最近的动作,特别是在立明禅让一事上的表现,让李肆认识到,英华的另一个敌人,正在渐渐成型。

    这是英华自己培养起来的一个敌人,原本在明末就已经崛起了,那就是以黄宗羲、顾炎武和王夫之为代表的晚明新儒。他们的学术思想东林学派,这一学术思想的社会基础,则是工商繁盛,对束缚在身上的朱明皇权很是不感冒的江南。

    现在英华重工商,抑官儒,这一派倡导虚君的新儒自然就冒了出来。他们不愿意脑袋上还压着一个掌握实权的皇帝,想要以儒家取自道家的“无为而治”,“不与民争利”等等工具来掌控权柄。从政治得利面来说,这一派日后必将跟工商融汇。从思想派别来说,这一派的未来将会倡导完全自由的市场经济。跟着官儒一道推动立明禅让,是这“三贤党”的初生萌动。

    从思想的大方向上来说,三贤似乎是先进的,可这思潮只能让最活跃的工商得利。即便是李肆将英华推进到工商大发展的大时代里,这个方向终究无代表所有阶层的利益。

    以前明论,东林党只代表儒教官僚,代表东南工商,农民?西北?喝风去!三贤党只代表儒教和官僚,最后在英华的框架中,渐渐还会如东林党一般,与工商寡头合流。

    那么问题就来了,谁来代表其他人?一国终究有士农工商兵,终究有贫富贵贱,谁能代表所有人?华夏历史,成于一统,也苦于一统。所凝出的政治大生态就是:我代表,我统治,我奴役。没有并存,没有合作,没有共赢。

    没有谁能完全代表所有人,只有尽可能地代表所有人。这个世界正慢慢走向自己代表自己,谁也别想代表自己,但在1717年,还是在华夏,这条道路还很漫长,就只能有人出面来代表大家,这就是君王。

    既然在华夏,大家都信老天,李肆就举着老天的旗帜,再以华夏君王的传承,手持天主道,来作这代表。谁都代表,同时谁都不代表。

    李肆所举天主道的天人三伦里,尤重第三条,人人自利而不相害。划下界线,谁越界就砍谁,谁来砍呢,那就是英华的君王,李肆对君王身份和所建统,就归纳为“代天裁决”。

    对倡导弱肉强食的丛林竞争论者而言,这似乎是幼稚和软弱的政治哲学,可在李肆看来,稳定的政治格局就在于“有容乃大”。阶级或者阶层这东西,是永恒存在的。你消灭了一个,却会出现另一个,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留下满目疮痍的残缺历史,给后人制造尖锐的思想对立,未来也始终模糊不明。就如英勇无畏地去杀魔王的勇士一般,勇士杀了魔王,然后自己又成了新的魔王。

    因此这三贤党是李肆的敌人,同时却不是生死之敌,要如何抑制和引导工商兴起时对李肆所握权力的冲击,李肆不仅要跟三贤党作战,也要对自己动刀,立明禅位这一事,就成了一个舞台。

    段宏时看着思绪正在飘飞的李肆,满足而感慨地再长叹了一声,这个年轻的君王,真像是凭空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一只孙猴子,未来到底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他还真有心再活个三十年,好仔细看看。

    三十年,压力很大啊,七十二岁的段宏时捻着胡须,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认真练练五禽戏了?

    北京,畅春园,另一个老人觉得浑身充盈着气力,那种即便隔着数千里,也能若握实物把控形势的味道,让他隐隐有可以再活五百年的感觉。

    “那李贼小儿,竟然还真办起了立明禅位之事,兴工商和领兵作战,他是很强,可论及政治,哼……哈哈……”

    康熙又在畅春园后湖钓鱼,铺着拉藏汗进献来的毡毯上,小书案里堆着一叠报纸。

    此时已是九月中旬,从南蛮境内收得的各家报纸上,都已在讨论到底该立朱明哪支分系为帝的问题,立明禅位一事,显然已进行到实务层面。

    立明禅位,这就意味着李肆要准备称帝了。但康熙一点也不担心,反而怀着一丝窃喜。

    在他看来,即便李肆再急吼吼地要当皇帝,怎么也得把朱明皇帝这杆大旗立个一年半载,至少得让人家改元立号,让这旗帜展开,否则就是不合礼。若是在新帝立起的当年就禅位,这是让人家历元不满,很不合礼,李肆必将名声大损,得不偿失,还不如不立明禅位。

    那么这一年半载里,就有太多的可能了。前明终究是个旗号,天下人心还有不少在朱明身上,否则自己不会那般防范。李肆立起朱明,不仅南蛮治下的忠明之心挑起,大清治下一些人也会跑过去。

    跑过去就跑过去吧,反正他们是尊明,而不是尊英。这样一来,李肆要再禅位,虽会收了一些忠明之人的心,却也会得罪一些人。这些人跟李肆治下原本抑儒所得罪的人合在一起,也许不是什么大麻烦,可能让那小子麻烦,就是他康熙之喜。

    李肆另一方面也给了康熙一件喜事,那就是透过护送孔尚任南去的闽浙总督满保,李肆传递了停战讲和的意愿,虽然还只有模糊词句,甚至亲笔书信都没有,但方向却是确定的。在康熙看来,李肆不折腾个两三年,怎么也难再朝他北面看过来。

    “大将军到哪里?”

    心情舒畅,康熙问起了今天的另一个主角,抚远大将军,十四皇子,贝勒胤祯回京了,康熙尽遣王公大臣去迎接。

    “着魏珠去传旨……”

    康熙还要给胤祯一个惊喜,最大的惊喜还要留在自己身后,目前先一点点的给吧。

    德胜门外,旌旗招展,胤祯一身华丽戎装,策马缓行,马蹄踩在厚厚的红毯上,看着两侧叩拜而迎的王公大臣,他也如两脚行在云间一般。

    “四哥,别多想……”

    人群中,脑袋一起杵着的胤祥对正咬着牙的胤禛低声道。

    “我没……”

    胤禛正要否认,代表皇帝前来的魏珠扯开了嗓子,离得远没听清,但后面几个字却是咬得分明,四周叩迎人潮的低低嗡鸣也瞬间消散。

    “晋王爵,封大将军王……”

    前后两个“王”字,如冰刀一般,深深投入胤禛的心口,让他面色瞬间煞白。

第四百三十三章:大变将至,邬先生献计

    第四百三十三章:大变将至,邬先生献计

    十四皇子胤祯晋王爵,改名胤禵,虽然没有给正式的王号,而是用了有些不伦不类的”大将军王”,但朝臣普遍都认为,这是康熙预留一手的打算。

    因为康熙没有撤大将军位,胤禵还要领军在外,若是战事走向不堪设想,胤禵这新晋王爷太丢脸面,康熙也不至于再像处置胤稹那般,上上下下,来来回回。

    康熙虽没有明说,可立储风波就这么悄然平息,大家都看出来了,康熙属意胤祯。接着康熙将上书求复太子的朱天保砍头,一家流放,朝堂也没什么声音。毕竟这个楞头青又把废太子翻腾出来,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而大学士王搂遭了发落,降三级留用,这是在惩戒他有结党揽政之嫌。

    雍王府,冰刀还插在胤稹心口上,寒风呼呼地往里灌着。

    康熙在畅春园见了胤禵后,又召王公大臣,发落了胤禩。上谕用词很严厉,“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

    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禩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

    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此大奸大恶之人,不肖为朕子!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康熙翻陈年旧账,断绝父子关系,废去胤禩贝勒爵位,着家看管,处置比上一次还重。

    这番作为一般人看不明白,可朝堂重臣心里都有数。康熙在湖南生死不明时,大家都准备把胤禩推出来,这显然有违康熙所愿,更惧这八阿哥的“贤名”,所以发落得很是彻底,朝堂宗室都不敢有一丝杂音。

    对胤禩来说,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为何遭了这“无妄之灾”。不仅再无嗣位希望,连带皇子身份都被撸去,短短时日,大起大落,他难再扛得住,竟是一病不起。

    胤禩遭罪,胤稹顾不上幸灾乐祸,他是又惊又惧又忧。震惊的是,真如茹喜所言,老八倒下了,十四起来了。恐惧的是,这一切李肆不仅早就料到,甚至还是他推波助澜所造的形势。而忧虑的是,胤禵得势,储位看起来非他莫属,自己该怎么办?

    “李肆,乃我大清死敌,此前皇阿玛几番布置,已经看得很明白,我大清靠眼下的布局,绝难遏止李肆。只有修政、强军,以一番新气象相对,否则大清危矣!十四弟只知兵,只通旧政,即便有皇阿玛之能,若是不专心看透此局,我大清,怕是撑不过他在位之时。”

    胤祥心头也非常沉重,都顾不得再去劝解胤稹。在他看来,李肆是大清生死之敌,掌大清之人,没有一番雷霆涤荡的大决心,这大清的天下,早晚要被李肆尽数夺去。

    而现在,皇阿玛湖南受挫,竟是偃旗息鼓,似乎还有跟李肆谈和之心。姑且算是缓兵之计吧,可皇阿玛还能有几年时日?真正肩负起捍卫大清,乃至灭掉李肆重任的,是下一任皇帝。其他人都不是合适人选,最合适的还是跟李肆有“过命”交情,知之甚深,自有一番大决心的四哥胤稹。

    胤稹颓然无力地道:”可那又能怎样?要能修政、强军,没有权柄,如何得行-这些时日你我兄弟清理户部,遭遇如何?跟十年前帮太子查办亏空一样,查到最后,全是皇阿玛自己戳出来的窟窿!可这权柄,皇阿玛眼见是要交给十四弟了,我们又莫之奈何。”

    胤祥低低道:“南面之人,该用就得用上了。”

    胤稹心头一跳,自南面而回的茹喜,一直被他留在府中,虽有格格之名,他却是不愿去碰,这段时日也没再见过,就是想看看茹喜所言到底能应验几分。现在尽数应验,他却更不想见,他害怕。李肆料事如此深,自己跟那李肆联手,到底是福还是祸?说起己有心上位,为的就是铲除李肆,。为了这个目的,跟李肆那大仇敌握手,着实荒谬。

    他自己虽然嘴上也说有大决心,什么事都可做得,心里却总是虚的。那李肆,选中他为扶持对象,有什么图谋,多多少少也有所悟。

    真要用上李肆的助力,在未来到底有什么影响,他还不太能算明白。

    胤祥咬牙道:”此一时,彼一时,权谋无黑白,李世民能杀兄弟,朱元璋能溺小明王,朱棣更是起兵覆建成帝位,为着大清江山,四哥你就得坚定心意。若能得南面助力,让皇阿玛转心属意四哥,些许顾虑,算得了什么?我可是隐约听人说起过,皇阿玛跟李肆正来往消息,谋着休兵止戈呢。”

    胤祥说得前锐后圆,“谋逆夺位”的念头在胤稹心中一闪而过,他不敢深想,却是点头道:“也好,就是艮那茹喜再谈谈。”

    茹喜再见胤稹,不敢多说,就只道:“南面又来了人,说王爷真是有心,不妨与他相谈一番。”

    胤稹问:“那是何人?”

    茹喜道:“那是……邬先生,李天王身边之人。”

    胤稹当然有心,于是去了北城文昌帝君庙,见着了这位年轻的邬先生。

    对上胤稹,这年轻人初时还有些紧张。两人没谈正事,而是论道。胤稹懂佛道,这年轻人也有涉猎,聊了一阵,年轻人的气度也挥洒开了,话题转到自南面兴起,最近传人江南的天主教。

    胤稹对这天主教认识不多,但显然也没闭塞到将之跟欧人的罗马公教混为一谈。他就问,为何天主教要兴公祀,血脉之祀不都是一家一姓的事么?公祀还不分嫡庶,也难怪江南的读书人斥之为邪教,两江总督张伯行为此还上书,要求朝廷下谕封禁。

    邬先生道:“富贵之家,代代稳继,族谱完密,血脉之嗣清晰,可以自设祠堂,一族自祀。可小民之辈,颠沛流离,哪有余力厘清祖辈谱系?他们为饱口腹而终日奔忙,也无财力自祀。而能有自祀之力的宗族里,那些未能载入族谱的庶子贱枝,他们也是人,也总想着能追溯血脉。这两类人,天下之民,十之**,为他们设公祀,不正合孔圣人所言之‘仁’么?”

    胤稹抽了口凉气,这天主教,开公祀之路,竟然能席卷天下人十之**,怪不得两江总督张伯行说任其扩散,危害不堪设想。他心中暗道,这该是那李肆安下的暗棋,就为分天下人心,必须得警告皇阿玛,若是日后自己得位,也得彻底禁绝此教。

    邬先生看着他眼中闪动的寒光,再微微笑道:“天主教除开公祀,还以稳导人心,除开尊奉华夏之圣,教义还倡不杀生,不倡秽,不兴乱,劝人向善。他们还精于医事,以医行教。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学佛道乃至洋人之教,求什么免钱粮事,甚至反佛道人出世。”

    听到这,胤稹心念骤然转变,若此话为真,那倒是一颗值得利用的棋子……谈了一会天主教,话头熟络,终于话归正题。

    邬先生问胤稹:“皇上在畅春园,安全都是何人负责周护?”

    胤稹心中咯噔一响,这话的方向很是危险……不等胤稹回答,邬先生竖掌,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弹:“在畅春园,最里自然是侍奉起居的总管太监,外一层是侍卫亲军,由散秩大臣、内大臣和领侍卫内太臣掌管,更外一层是步军统领,也就是九门提督。”

    胤稹冷声道:“邬先生,你虽从南面来,但这里终究是京城,说话可当小心些,我胤稹有心权柄,却绝无谋逆之心!“不管他内心怎么想,即便是对着自己最亲信的人,这话这态度,他也必须摆明。

    邬先生却是不管他,径直继续道:“好叫雍王知道,我家天王有一句话要传给王爷,这最外一层,可是关键,王爷千万得把稳了。”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是让胤稹笼络住步军统领隆科多。

    胤稹没说话,脑子却在急速转动。隆科多,他本就在加意笼络,那毕竟是一门权贵,他虽非佟佳皇后所生,却是佟佳皇后所养,隆科多还是他的舅舅。

    但对隆科多此人,胤稹却也没怎么太看重。隆科多所领步军统领一职,确是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毕竟隆科多所部,从来都只是外卫,即便是畅春园,也都没有宿卫在内。康熙身边安全,靠的是侍卫亲军,而掌管这些侍卫的,是领侍卫内大臣。

    即便是他胤稹要谋逆,就算勾结了隆科多,还有领侍卫内大臣和内大臣那一圈重臣。那些重臣,内接王公,外联大学士,一纸谕令,隆科多的步军可没那个胆子违逆。

    如今这邬先生来这么一句,让胤稹很难理解,在他的思维里,牢牢抓住隆科多,这内里的潜台词是,得靠着波及整个京城的血腥之事,才有机会上位,因为隆科多管的是整个京城的护卫。

    见胤稹有发火自证心志的迹象,邬先生呵呵笑道:“王爷莫想多了,我家天王有神机妙算,在天下大变之后,这最外一层,能给王爷一次机会。这个机会合礼合,绝不是谋逆。

    只是……这也是唯一一次机会,需要王爷定下大决心,王爷若是无力或者无心把握,我家天王也爱莫能助。”

    胤稹愣住,大变?不是谋逆?真有这样的机会?

    目光变幻了好一阵,胤稹道:“那会是什么大变?”

    邬先生高深莫测地一笑:“王爷自当拭目以待,时日也不会太久远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天有二日,地有二主

    第四百三十四章天有二日,地有二主

    话已说透,胤禛不置可否,起身离开。转身的时候,目光已经沉凝下来。

    不管李肆有什么企图,可“时日不多”这个论断是准确的。十四得了大将军位,而李肆也有心息兵。那么战事很快就要平复,十四收拾一圈残局,再回到京城时,声望已固,他胤禛怕是再没机会。

    因此,笼络,不,该是拉拢隆科多牢牢站在自己一方,这事就得加紧进行,反正有益无害。

    出了文昌帝君庙,胤禛对戴锦道:“让粘杆处看紧这个邬先生……”

    胤禛解除圈禁后,痛感自己耳目不灵,就设立了这么一个小组织,成员全是王府中可信的太监和仆役。借着出外办事的夫,暗中探听消息。监视之事,还是第一次办,掌管粘杆处的戴锦面色沉重地点头。

    “该把李卫捞出来了……”

    接着胤禛这么想着,之前李卫进了天牢,遭了一番生死折磨,竟是硬生生扛了下来,没有吐露半句不利于胤禛的话。胤禛嫌疑消除后,刑部也不再为难李卫,给他好吃好住,小意伺候,就知道他是雍王的人,该是要出去了。现在就少一个合适的由头,将李卫拉出来。

    文昌帝君庙,顶着“邬先生”名头的薛雪出了口长气,他虽精权谋,但操作实务,这还是头一遭,自有些紧张。

    “跟叶神医联络,让他做好准备,时候已快到了。”

    他这般吩咐着,身边一个精壮汉子点头,赫然是转入军情处的甘凤池。

    “薛先生,那时候,就是你所说的大变之日么?那到底是什么大变?”

    甘凤池多嘴问了一句。

    “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年内天下必有大变。”

    畅春园,康熙对胤禵这么说着。

    “原本朕有心安抚,可那李贼如孙猴子一般,绝无俯首之心,朕只好后退一步,让其自绽焰芒,以此争取时间,再作布置。”

    康熙颇为遗憾地道,之前他本是怀着招安之心,可孔尚任一去,事情转向他预料中最坏的一桩,那就是李肆有心登基称帝。还好,也是借着孔尚任,将立明禅位这一招带过去,李肆中招了,这给了他时间。

    “因此你镇西南,当以静相待,朕还自有一番料理。”

    这是康熙在交代方略,胤禵面上听得专心,心中却波澜丛生。一方面担心那左未生跟李肆联络之事会不会被泄露,一方面又在盘算,皇阿玛这交代也有利于他之后跟李肆来往。眼下自己得了王爵,却没有正式的亲王位,皇阿玛虽然属意于自己,离那位置还差着好几层。若是配合皇阿玛安顿好李肆,让西南战事平定一些,形势应该会更明显。

    可皇阿玛所说“自有一番料理”,又会是什么呢?

    胤禵不敢多问,告退之时,正见到那个颇为受宠的宫女小晴,引着内廷画师,洋人马国贤而来。

    “难不成是再借洋人之力?若是皇阿玛布置,当比施世骠那等人下力更深,效力更显。怕就怕……驱走前狼,又来后虎啊。”

    胤禵这般想着,他已经或多或少,开始为自己的“江山”考虑了。可对康熙来说,什么后虎,那是远事,现在康熙只想解决李肆这头前狼。

    好半响后,马国贤一脸兴奋地告退,手指还指指点点,像是在寻思着写什么东西。若是胤禵再见到他的脸色,该是更为笃定。康熙真是要跟洋人联手,而且还是大动作。

    接着奉召而来的是隆科多,他正忐忑不安,不知康熙为何要单独召见自己。

    康熙冷眼盯了他一番,然后才道:“你跟大阿哥处得熟络,前些日子,大阿哥有什么动静?”

    隆科多心中咯噔一个大跳,大阿哥也是八爷党。前些日子,康熙生死未卜时,宗室朝堂都在作嗣位打算,大多数人都着意胤禩,大阿哥也有所表示。

    康熙这一问,该是在探自己跟八阿哥的关系,却没提自己直接找胤禩,求其帮忙疏通关系,从南面捞回二儿子这事,却问起大阿哥,显然是旁敲侧击,隔山震虎。

    隆科多瞬间就有了思忖,诚惶诚恐地道:“奴才只知国事,办好皇上的嘱托。阿哥们的事跟奴才不相干,没得皇上吩咐,奴才也不敢查探阿哥们行止。”

    康熙冷哼道:“就为你那儿子,就去求朕那不肖子,又何来不相干!?”

    这话说得隆科多心口喀喇一阵碎寒,只当是自己也要被发落了,连连叩首道:“奴才只是心忧太甚,没急想着其他的,就听传闻说苏州李煦跟江南票行有来往,而那江南票行……”

    “够了!”思念停息

    康熙打断了他,这隆科多为避开胤禩,直接提到李煦和江南票行,转溯回来,却要着落到康熙自己身上,自然不能让隆科多再说下去。

    康熙沉默,隆科多一颗心直往下沉,就觉多半自己要定性为八爷党了,跪伏在地,浑身打着颤。

    许久之后,才听康熙道:“朕知你并无劣迹,也知你危难之时,也尽职谨行。你出自佟佳氏,对朕是忠心的,这一点,朕从未疑过……”

    隆科多一愣,顿觉一股暖意自心口透入,在全身上下荡着,一时眼角也湿了,竟忘了出口辞谢。

    康熙语调却骤然转冷:“可你做的是什么事!?前番京城荡动,你这九门提督是做什么去了!?任得满城风言风语,你当得起朕对你的用心么!?”

    暖意转为酷热之风,烤得隆科多浑身冒汗,咬着牙地使劲磕头,只道“奴才知错了”,额头都叩出大片红印。

    康熙吐了口气:“朕且看着你行事,宗室、阿哥、大臣,这京城地面有什么古怪话,你给朕竖起耳朵听仔细了,提着脑袋记清楚了,侯着朕来问你。你的前程,可非小小一个九门提督,自己多用点心!”

    隆科多这时已是涕泪交加,不迭地叩谢浩荡皇恩。

    目送被揉搓一番,神思恍惚的隆科多退下,康熙心道,也该将鄂伦岱那恶臣给撸掉了,把理藩院尚书一职丢给隆科多,此人该是再无异心。这番内外处置,自己的位置,也再无半点疏漏。

    这一番忙乎下来,康熙就觉心头燥热,咳了几声,暗道自己的病还是没好透。那叶天士的方子,重楼用的份量轻了些,该是太医为谨慎计,改过了方子。看来得让太医再好好研究一下,有时候太过谨慎,也并非好事。

    “朕要全神贯注,瞪大眼睛,就盯住了南面……”

    感觉身体差不多痊愈,甚至叶天士的方子还减缓了手足发麻,心口气闷的症状,康熙的雄心又呼呼烧了起来。原本还只是为自己考终命而想。得了叶天士治疗,现在他觉得自己时间又比预计的多出了不少,自然该能做得更多。就算不为考终命计,湖南之败,怎么也要在活着的时候扳回一局。

    “这时候,李肆该是已给自己寻着了一个皇帝吧。”

    康熙心绪复杂地望着天空,让朱明又在大清治下冒起,心中怎么也不好过,可借着朱明的旗帜,让那根基扎在工商上的李肆陷于内争,也是乱敌之策。想想光是具体的人选,估计就会在南蛮治下吵得一锅粥,康熙又觉开心起来。

    汉人就是这般,当年崇祯死国后,南明帝统无比混乱,才给了大清席卷华夏的机会,李肆那无知小儿,贸然扯出朱明大旗,该是有他的好受。

    康熙猜中了开头……

    九月的英华,是迷乱之月,特别是在下半月,各家报纸满版都在吵闹立明之事。

    以《越秀时报》、《工商快报》等报为一方,工商界和出身商学,以及对天主道所涉学问有一些认识的读书人,还在继续反对立明。而以《士林》和《正气》为舆论阵地的读书人,则宣扬华夏统还留在前明旗下,必须要将这统接过来,以此凝聚英华道统和李天王的君王统。

    两边吵得热闹,在主张立明这一派里,《士林》所团结的“三贤党”跟《正气》所团结的“圣儒党”(他们也办了个圣儒书院),在具体人选上又有巨大的分歧。三贤党主张不去深究朱明遗留下来的帝统血裔,只要是朱明宗室之后,都有资格。而圣儒党却要考据帝统传承,不合“礼”的他们就绝不承认。

    三贤党的主张,是淡化朱明帝统的影响,模糊君王传承,方便禅位李肆。而圣儒党则是一本正经想立个朱明皇帝,让其持血脉正朔,这两方自然各怀鬼胎。三贤党倒的确是想着助力李肆,但也有淡化君王神圣之位的用心。而圣儒党则是想让这朱明皇帝能成真正的皇帝,英华就此脱胎成朱明,而他们么,就成了顾命臣子。

    这圣儒党反乱之心昭昭,却无人去理会,禁卫署于汉翼都没心思去监视他们,因为这帮人自己就乱成一锅粥。就像是当年南明帝统大战的重演一般,有主张自弘光一系而立的,有主张自永历一系而立的。什么隆武、绍武一系的也有人喊,甚至还有人喊从朱三太子一系里找,遭了无数人笑话。

    所以这圣儒党,就没人去理会,让反立明派警惕的是三贤党之流。而对三贤党最反感的,除了工商,还有军队。因为这帮人,有很多都在英华官府立任职。对军队来说,昔日文武合作还算融洽,现在“朝廷”里文的一方,又开始闹腾不止,这一步是立明禅位,下一步呢,又该学着宋明时,尊文贱武了吧。

    舆论热热闹闹地吵着,时间已到九月末,无涯宫肆草堂,范晋一脸痛心疾首地说着:“圣武会还稳,大半是绿营和读书人,天刑社情绪最不稳,他们就认为,这是文人要夺天王权的行动。天王,不早作交代,怕军心都要散啊!举朱明这旗,可是一招臭棋,孔尚任此行就没安好心……”

    李肆嗯嗯地点着头,他了解范晋和军队的情绪,但这会不好将盘算全都说起来。等范晋喷完之后,将一份审核的样板递给范晋,是官报《英华通讯》。

    范晋接过来一看,顿时眼晕:“十六个!?”

    李肆笑了:“没错,还包括刚改名为朱慈允的段允常。”

    范晋此时也知了段家事,很是不解地道:“为何一找就是十六个!?要依着我看,真要立明,就直接将那国子监录事段允常立为皇帝,至少他有段老夫子压着,天王再娶了段家姑娘,那皇帝就完全贴着天王,绝不会多事。”

    这是一般人的想,原本也是李肆的谋划。但孔尚任掀起立明禅位的舆论后,反对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就迫使李肆必须要做全新的打算,否则难安自家人心,这就是所谓的门槛变高了。

    李肆神神秘秘地道:“天坛已经建好了,到时就能见分晓。你与其操心这事,还不如多花心思在日后的枢密院上面,范副使……”

    范晋楞住,独眼光彩闪动,都没去细想天坛修好跟立明禅位有什么关系。

第四百三十五章 十六明王祭天

    在这南方,九月鹰飞后,十月依1日草肥。名加笔趣阁看最新章节//

    后世被称为“南天门”的黄埔天坛,在十月初十,迎来了第一次祭天大典。这大典承载了太多内容,不仅广州人空城而出,整个广东,甚至云贵湖南部有无数人匆匆赶来。

    已有“天下第一典史”之称的广州县典史陈举脑子再一次陷入到四分五裂的渣状态,整个大典的外围警备工作由他负责。从韶州、广州、肇庆和惠州四府调来的上万巡警都归他指挥,虽然有数十个县典史受他分派,可在他眼里,这些乡巴佬典史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在这大阵仗前全然乱了手脚。

    有钱人骑马或者驾着马车而来,只有点小钱的,坐大板牛车驴车,近在番禹县,以及早早从外地而来,就寄宿在番禹乃至黄埔附近的人直接步行,十万甚至更多人潮汹涌而来,让那些小县典史一身是汗,两眼失焦。

    …隘什么慌!干好咱们份内事!就盯着刀剑、火器、弓弩!报纸和告示早就说了不准带,发现了一律缴器拘人,就这么简单!里面的事还有别人操心。”

    陈举嘴里训斥着那些典史,两只眼睛却各自聚焦,扫视着周围的情形。

    巡警只负责外围,再里一层是蓝衣内卫,军令厅内卫总领周宁今天怎么也难心神安宁。

    他指挥着广东广西八个营的内卫,负责第二层警备。说起来手下有接近五千人,可要分散在几道隔离线里,就只是薄薄一层。看着部下所列的蓝线渐渐被人潮吞没,他就一个劲地香唾沫,甚至都开始后悔,自己该进军队而不是内卫。在十数万人的人潮中维持秩序,这事显然比上阵杀敌头疼得多。

    周宁还只是第二层,整个警戒线分四层,第三层是黄埔讲武学堂学员带着备军所选的一翼人,由鹰扬军副统制方堂恒指挥,遮护住天坛的内圈,第四层则是侍卫亲军和黑衣卫。从天空向下看去,灰、蓝、红、黑四道色彩将纷杂人潮层层隔开。

    巳时将近,一道朱紫人流自北面无涯宫大中门而来,踏着高出地面一截,由红毯铺遮的北行大道向天坛内圈的圜丘行进。这大道足有一人高,行在上面,身影清晰无比地落在十数万观众眼里。这是主持大典的英华官员,已等了很久的人潮喧闹顿止,典礼即将开始了。

    “天王借祭天立明,真是急不可耐啊……”

    “十月立,越年满元,即可禅让,再下一年就能立天王年号。若是晚到明年,天王称帝,要合礼制,那就得是两年后,自然要只争朝夕。”

    “明帝能在位一年,我等也大有可为!”

    官员人流中,一帮年迈老者还在交头接耳。【笔趣阁高品质更新】行到檐廊处,见着一布衣老者,竟然一起行下大礼,那人正是孔尚任,以礼乐教席身份出席此次大典。

    见这帮人自顾自作为,其他官员都纷纷侧目。一个年轻官员冷哼一声,身边与他面容肖似的中年人低声叹道:“想当年,我父与梁郁州、陈独漉并称岭南三大家,如今我屈家走三贤路,梁陈二家却是走了腐儒路。”

    年轻人愤然道:“特别是那梁载琛,掌着礼科,自组了圣儒书院。径直上书要天王撤宪还天,谨守王礼,下谕出诏均要以明为号。此番立明,他是铁了心要让明一直立下去,天王怎么还要让他参与祭天大典?”

    这对父子正是屈大军子孙屈明洪和屈承朔,身为三贤党,对那梁佩兰之侄,尚书厅礼科主事梁载琛很是不感冒。

    礼科管仪礼规制,聚集的都是精通周礼仪制的读书人,这帮人当然思维陈腐。虽然出仕英华,心底里对处处不合“礼”的李肆很是抵触。如今在天坛搞这场祭天大典,还跟立明有关,以梁载琛为首的圣儒派自是昂首挺胸。因为不管是祭天,还是立帝,只有他们懂仪礼。

    不用他们,那就跟那些伪朝反贼,顶着唱戏用的龙袍乱七八糟来一通的可笑之事一样,绝难获得天下人的认同。

    三贤党虽有虚君之志,但相比李天王,这些腐儒更是他们的大敌,屈明洪摇头道:“天王该是另有盘算,一下拉出十六位前明宗室,还不知是什么文章,且看着吧。

    此时众官员已到檐廊之中,梁载琛等人自成一群,还在低声议论着。

    “拉出十六个宗室来到底是为哪般?其中还有个自段家出族的襄王之后,虽说碟谱族谱和人证一应俱全,身份倒是真的,但把这些人都聚在一起,还真是猜不透用心。””是啊,还把祭天跟立明帝两件事凑在一起,史无前例啊,不合礼不合礼……”

    听得同僚的话,梁载琛摇头,为他们的后知后觉而叹息。”此事再简单不过,李天王定是选中了襄王之后。那段允常,不,朱慈允,他的女儿,早早就跟在天王身边,日后也当是天王妻妾。

    这个人选,怕是几年前就已有所准备。现在见得我等执礼坚决,大明人心犹存,行事不好太过无忌,就把其他宗室之后也找了来,一同陪立,绝了争执。天王用心,也算是深啊。”

    同僚们恍悟,都觉梁载琛说得透彻。

    这老头一脸自得的笑意,接着低声道:

    “可这明帝不管是谁,终究是压在李天王上面的天子。即便李天王只竖这天子旗一年半载,跟着天子旗而起的是诸项夭子礼,我们礼科诸贤,自当大用。再将圣儒书院后学们拉扯进来,到李天王就帝位时,孔圣之徒,怕已是满了半朝,那时天王还要抑儒么?”

    众人呵呵轻笑,还有人摩拳擦掌道:“大明若是能再聚人心,到时一声呼号,勤王护驾,天王想禅位……”

    后话被众人嗯咳之声打断,虽然大家都有此心思,但这话只能心里想,可不能随便说。

    看着满面红晕,兴奋不已的这帮腐儒,远处一身黑衣的于汉翼低声冷哼,脸上混杂着九分不屑,一分怜悯。

    接着礼乐奏响,将他的注意力引走,礼乐加喧闹声中,一行穿着玄色龙袍,九旒冕冠,手执玉圭之人出现,随着红地毯走向天坛正中高立而起的三层圆台,也就是圆丘。

    整个天坛顿时轰然,“皇上”、“万岁”

    的呼喊不绝于耳,然后是纷杂的吵嚷声,怎么一下子蹦出来十六个皇帝!?

    稍稍知些仪礼的人都在摇头慨叹着民人的无知,这十六人穿的是九童衮服,那是大明亲王规制,可不是皇帝的十二章衮服。民人哪懂那么多,只当带着珠帘冠的就是皇帝。

    十六位穿着大明亲王九童衮服的人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这些人的身份已由英华天王府予以认定,分别承袭了前明襄王、荆王、吉王、荣王、益王等宗室爵位。除了留在北面的旁支庶叶,几乎是将前明还留有后人的重要宗室一网打尽。

    领头的是朱慈允。这位书呆子中年竭力掩饰住自己的苦笑和感慨,一脸呆若木鸡地领着这群大明亲王前行。

    “真是被女儿害了,早嫁出去就没这档子破事,以后日子该怎么过uBil,会不会被天王砍头呢?希望天王言而有信,继续呆在国子监不指望了,可自在地教书读书总行吧……’

    朱慈允正一肚子苦水汩汩胡乱流着,在他身后,大中门一侧的绸蓬下,段雨悠,不,朱雨悠也正一脸泪水地看着自己父亲的身影渐渐模糊。

    “郡主姐姐,别哭啊,等你爹爹成了皇帝,姐姐又称公主了,然后再嫁给四哥哥,又成了王妃,以后还要当皇妃,天底下还有哪个女人能像姐姐这般奇遇昵?”

    关蔻在一边安慰着,朱雨悠更是气苦,这叫什么奇遇啊,就是这样的混乱人生,才让她觉得悲苦难当。

    “公主……怕是没指望了,阿肆好像只准备了一套皇帝的衮冕,而且还不是前明的样式。”

    严三娘也不太清楚李肆的安排,但却知道一些内情,她一边说着,一边和大腹便便的安九秀一同怜悯地看着朱雨悠,这姑娘的际遇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及的,要换了她们,也会担心自家老爹的安危,还有自己的命运。被本朝立出来继前明亲王,那就站在了政治斗争的风口浪尖上,前路完全是一片迷茫。

    “所以Ⅱ嗣,郡主,还是安安生生,留在天王身边吧,他能遮得任何风雨的,相信我。”

    安九秀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脸幸福而满足地道。

    那还能怎么样呢……朱雨悠泪眼婆娑地扫视四周,想把住一些东西,好让自己的现实感更强烈一些,却瞅中了另一个绿袍身影,正是翰林院编修郑燮,他忙得四脚朝天,乌纱帽的硬翅上下晃动不停。

    跟这个身影相纠缠的流言蜚语终于让朱雨悠找到了心绪落脚点,她平静下来,一边擦泪一边也有些好奇,今天不是借着祭天立明帝么?都没给明帝准备衮服?

    此次大典的准备显然备有套路,即便是天王府官员,乃至礼科诸人,都没能全盘掌握流程,不少官员对这十六个大明亲王的上场诧异不已。

    眼见这十六位亲王直接往圜丘上走,圜丘下檐廊里,汤右曾皱眉捻须道:“难不成……”

    接着他展眉微笑:“若是如此,今日怕是有不少人要失望了。”

    一旁史贻直焦躁地问:“老大人,别卖关子了,天王到底是何盘算?”

    他们这帮自满清朝堂投效而来的官员,对立什么明帝禅什么位没什么感觉,以他们的“政治觉悟”,紧紧依附住李肆本人才是正道。只要事情都在李肆的掌握中,他们就没必要出声。

    但此事终究还是有些忌讳,他们本是清臣,却威了英臣,现在英华要立明,他们在名分上又要属明臣,心中自然有些纠结。同时腐儒一派,借前明旗帜,还有异心,更不为他们所容。

    史贻直本是心绪沉重,听得汤右曾这语气,像是另有玄机,自然有些发急。

    汤右曾笑道:“不可说,先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史贻直气闷,心想你不说,我自个搞明白……转头看向那十六位明王,见他们上了圜丘中层,正朝四周散开,此时乐声一变,“始平之章”奏响,史贻直两眼圆瞪,他也明白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天命自有天授

    懂祭天仪礼的人不多,史贻直也是其中一个,看着那十六个明王在圜丘分立,这是就拜位。也就是说,这场祭天大典已经正式开始,不会有大明皇帝出现了。

    史贻直明白了,以梁载琛为首的礼科诸人更是明白得通透,都是脸肉拧着,兴奋的红晕转为难以置信的燥热,不少人深呼吸,就要准备叫喊,却被周围一帮官员冷眼看住。

    李朱绶那压着足足火气的低声传来:“诸位……是要乱祭天大典么?”

    梁载琛跺脚道:“这……这不合礼!?”

    李朱绶挑眉:“哪里不合礼?”

    此时一位明王已就正北拜位,正是那襄王朱慈允,看来他是主祭之人。

    梁载琛指向朱慈允,手指头部在发抖:

    “他……他该先就帝位,再……再祭天!”

    李朱绶嗤笑:“就帝位跟祭天有什么关系?眼下是祭天,哪里不合礼?”

    梁载琛没话说了,祭天向来都有代祭,亲王代祭,再自然不过。想到或许今日只是祭天,立明帝之事该在后面,他心头也缓过来一口气。

    可再看看这天堂四周攒动的人头,梁载琛对自己的推断又生怀疑,只是单纯的祭夭,为何要招来这么多人?祭天之事怎么也得忙乎个大半天,要在今天立帝,怕是没那个时间,而且地方也不对。立帝该在无涯宫大殿举行,那可是更为隆重之事,怎么也不该当着民人的面。

    除开这个疑问,更大的疑问是,李肆呢?

    李肆怎么没现身?

    梁载琛心头乱成一团麻,其他礼科腐儒们也都面面相觑。但他们都不敢喧哗,乱了祭天之礼,从他们所守的“礼”来说,那是比君前失仪更了不得的大罪。

    此时祭天已进入到第一阶段,就是迎帝神。“始平之章”高响,朱慈允从圜丘中层走向上层,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东西。来到昊天上帝神牌主位前,他将这东西高举,左右展示,官员以及孔尚任这些布衣顿时哗然,那是永历牌位。

    乐声中,朱慈允抱着永历牌位,在昊天上帝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三跪九拜,此时站在中层拜位的其余十五位亲王也向神位叩拜、

    接着朱慈允叩拜四方天帝神位,接着再向供案上的大明历代皇帝牌位叩拜。

    第一礼完,接着是第二礼奠玉帛,奏“景平之章”,第三礼进俎,奏“咸平之章”。

    第四礼行初献礼,是向诸神献爵,奏“奉平之章”。圜丘下层,一身华丽戎服的侍卫亲军舞动“干戚之舞”,之后乐止,司祝唐孙镐跪读祝文。文毕,朱慈允继续抱着永历牌位,行三跪九拜礼,再到神位前献爵。

    第五礼是亚献礼,奏“嘉平之章”,舞“羽龠之舞”。第六礼是行终献礼,奏“永平之章”,再舞“羽龠之舞”。第七礼撤馔,奏“熙平之章”。第八礼送帝神,奏“清平之章”,祭品送燎炉焚烧,朱慈允抱着牌位来到望燎位,奏“太平之章”。

    到第九礼望燎,也就看着祭品烧完,奏“佑平之章”,大典结束。

    整套流程,原本每礼之间都有间歇,可在内外主持者的调度下,却没有一丝停顿,至少要两个时辰以上的大典,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此时午时还没过。

    眼见朱慈允还立在圆丘上,众人都知道,事情还没完。梁载琛等人更是怀着希望,虽然这地点不对,但就此立帝登基,目的还是达到了。

    跪拜得脑袋发晕的朱慈允深吸一口气,拱手举牌,衮服大袖内侧,贴着一篇写得密密麻麻的文章,那是他的发言稿。

    “我大明太祖皇帝,愤蒙古夷狄之治,挥戈而起于草莽,涤荡华夏,砥定帝业,于今已三百四十九年….,圜丘四周是圆弧状内沿,声波来回反射,远远扩散开,及于整个天坛。十数万人屏息静音,就听着朱慈允那朗朗话语。

    朱慈允是在总结大明之治,既褒扬大明延续而下的内仁外刚,称颂大明所凝之华夏骨气,也批评大明历代皇帝失政之处。

    接着朱慈允说道,自明中之后,天变时变,大明皇帝未能聆得天听,知时而进,以至于民乱四起,夷狄难平。之后崇祯死国,南明诸帝虽勉力振作,却再难回天。而永历则亡于满清夷狄,更绝华夏道统。

    “大明承天命而立,其亡也乃天命所定,过自有后人论。我等朱明宗室,奉永历之位,在此为明祭天,将天命奉还上帝!我华夏天命将由何者而续,自有上帝择贤授之。”

    朱慈允这一句话出口,原本寂静的天坛,更被一层沉冷之气紧紧罩住,梁载琛等儒土,连带孔尚任都是脸色灰白,揪着胸口喘着粗气,像是听到了天地崩塌之声。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场祭天,竟是直接禅位!

    不,不是禅位。历代王朝,都以承天命而自居,禅位是将天命交给继任之君。譬如当年汉室禅让曹魏,曹魏禅让晋,乃至五代时一直延续到宋的禅让之制,那都是转交天命。

    可现在朱慈允以十六位前明亲王之尊,奉永历之牌位,代表朱明正朔,对朱明之治盖棺定论,宣称还回天命。还告诉大家,谁再接这天命,跟我们朱明无关,我们朱明……已经亡了!已经完成历史的使命,彻底成为历史了!

    这是什么事?

    这是绝位…,.没错,绝位,不是禅位。朱慈允这一番话说得很明白,自此之后,再无朱明。

    虽然这听起来像是废话,永历已被杀了五十多年,朱明本就亡了五十多年。但朱明依1日还有人心,这是道统,朱明还有诸多宗室后裔,这是统。朱明留着诸多的种子,四处散落着,还有复苏而起的可能。

    汤右曾咳嗽不止,那是他在极力压住兴奋的笑意,史贻直也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李天王,真是人心的好手段!

    孔尚任此时脑子一片空白,大明……没了?就这么没了?

    梁载琛更是脑子煮开了一锅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来这么一出?不是立明么?怎么皇帝还没立,就先绝于历史了?史无前例啊,不合礼啊!

    可他没办叫嚷,这确实没有前例,但却并非不合礼。因为在场这十六位亲王,就代表了朱明的血脉,还以永历牌位代祭上天,这前明的统就在他们身上,他们有权对朱明统作出处置。

    原本梁载琛等人就等着他们做出处置,不管是就帝位也好,还是禅让也好,不管什么说,从理上都由他们而定。

    可现在,朱慈允代言这一帮宗室,直接将朱明所受的天命还给上天,朱明就此彻底亡国,这是从理上断绝了日后任何企图复明的可能。

    不仅如此…..一边的范晋,连带于汉翼,乃至场中负责警戒的方堂恒,甚至远在天坛外的陈举,都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所有黑衣卫、侍卫亲军,黄埔讲武学堂的学员,连带各军官兵们,也都面露微笑。

    咱们英华,也不会从朱明手里去接天命了。现在朱明将天命还给了老夭,咱们自己去取!

    “现奉永历牌位人大明祖祠,永历之号,绝于七十一年,自此我朱明皇祠将固位而封……”

    众人还心驰神摇中,朱慈允一声长呼,永历牌位归人书案,与朱明历代皇帝牌位并立,十五位亲王来到上层,与朱慈允一同跪拜。

    满清纪元,康熙五十六年,英华纪元第三年,永历纪元在郑克爽那延续到了三十七年,又在英华治下重续,延长为七十一年。但这一续,仅仅只为划下正式的句号,自此之后,朱明将彻底沦为历史。

    “果然啊,妹妹,你这公主还真是当不威了。”

    严三娘对神色怔忪的朱雨悠这么说着,后者就觉这番处置真是难以理解,事前怎么也难想到,英华诸多人喊着立明,结果得来的是宣称朱明彻底没了。

    “可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怎么做?天王……要怎么接这天命?”

    朱雨悠反而担心起来,如何得天命,这就关系到统的问题。李肆立国,以英为号,这国是承华夏道统,但李肆的君王统该从何而来呢?如果是朱明禅位,统就可从朱明那来,现在径直让朱明称亡,绝位之檄里又不提英华,而是说上天自授,李肆该怎么去拿?

    “四哥哥来了J哎呀,还贴了假胡子!”

    关蔻眼尖,第一时间发现了,严三娘跟安九秀都是噗哧一笑。

    “什么假胡子,那还是我帮着修剪的呢,不过夕夕在一边捣蛋,只好留个光下巴。”

    严三娘唠叨着,关蔻却撅起了嘴,显然是懊恼这段时间没好好缠住自己的四哥哥。

    “可惜……盘姐姐没在这,她应该来看着这一幕的。”

    安九秀另有感慨,朱雨悠神思却又恍惚了。一身素白孝服,头戴纱网巾的李肆,正从大中门奏出。一现身就引来十数万人高声呼喊。

    “天王!”

    “万岁!”

    看着这个素白身影一步步走向圜丘,朱雨悠心说,这称呼,该是很快就要变了,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第四百三十七章 华夏要何君

    第四百三十七章华夏要何君

    朱明已绝,不仅由朱慈允那一番话道出,也由十六位亲王迎入朱明皇祠的永历牌位,固祠封位而一锤定音,朱明谢位诏书还将传檄天下,将朱明历史永远凝聚在这一天。

    梁载探等老儒怆然泪下,捶胸俯首,孔尚任等心绪还辗转在朱明和满清之间的旧儒彷徨空虚,两眼迷茫,而屈明洪屈承朔父子等新儒则是喘息难抑,心热不已。

    那素白身影正稳稳行来,所掀起的万岁呼喊之声,不仅在其他人心中激荡着,也卷动着这些三贤派文人的思绪,他们也意识到,随着这身影而来的,将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朱明将天命还回上天了,李天王要怎么去取?

    不要禅让之位,李天王要怎么得位?

    华夏历史,也不是没有这般帝王统空白之时。例如泰汉之际,汉得天下,也不是从秦手里得来的,例如明得天下,也不是靠元帝禅让的。

    汉高祖刘邦在记水之阳聚诸侯,虽有诸侯劝进,其实也是自取天命。朱元璋之帝王统,也不是从明王那禅来的,而是群臣上表,以“明”为号,取了明王所聚道统,当作自己帝王统。

    现在李肆要怎么得这天命,要怎么立自己的统,上述两例显然都学不了。儒士们都很迷惑,屈家父子等新儒激动的是,不是禅位,也不是粗暴而直接地自立,还不是如明那般,聚白莲教所挟人心为统这就意味着李肆这帝王,将跟以前的帝王大不一样,如他们自为新儒一般。

    李肆行至圆丘,踏上中层,就定拜位。当人们的视线焦点从李肆转向圆丘时,才发现园丘上层已作了一番清理。

    一圈牌位环拘而立五方神位没有了,中间的昊天上帝神位,也变作了一块高耸而立的无字木牌。

    乐声再起,又是“始平之章。”李肆登上圆丘,焚香立定,清亮嗓音一起,乐声减小,就听得他的话语在整个天堂回荡。

    “三皇五帝夏商周,始皇汉高……”。

    他嘴里说着,众人恍悟,这一圈牌位,竟是从上古三代,一直沿袭而下的华夏历代帝王。

    “至明太祖,我华夏何止三千年乃有五千年之决决生息,跻立于寰宇。虽五胡乱华,蒙元肆虐,以至满清入关,华夏仍在!历代君王,续我华夏盖千秋,万古追九……”

    乐声再起,李肆向这一圈君王牌位三跪九拜,这不是在祭天,而是在祭历代帝王。

    “不合礼……不合……”

    梁载探嘴歪眼斜,抚着胸口,指着台上的李肆就想喊叫出声。太不合礼!三皇五帝竟然下了神位,跟历代君王在一起,而中冇央神位竟然不是昊天上帝,而是无名之位,这是什么意思?更过分的是你李肆凭什么祭历代帝王?

    “拜!”

    他没机会喊出声,仪卫高声呼喊如涟漪一般,由内圈的禁卫、侍卫传到红衣将士传到蓝衣内卫,再传到最外层的灰衣巡龘警。

    官员们都跪下了,一层层的人潮如倒伏麦浪,也跪下了,民人们虽不知究里,但官兵的呼喝却不敢违逆。而拜下之后,李肆那悠悠话语再在心中嚼着,竟也觉出了一丝肃然,这是在拜历代的皇帝呢。

    梁载探被两个充当仪卫的禁卫压了下去,再难开口,就跟着天堂这十数万人一般,向困丘上那历代君王牌位跪拜而下。

    再起身时,人们就觉像是整个人也淡淡洗礼过一番,心中已存清灵。

    “上古三代,以圣而王天下,王择贤而治天下……”。

    接着李肆说到了三代之治,上古三代,尧舜禹,君圣臣贤,人人安居乐业,万民各取所需,淳淳然而自乐。

    “三代何以大治?不过是人心清灵!人心何以清灵?德自在人心。人德自在,天道既显,道冇德一体,人人圣贤。”

    “三代之下,秦行郡县,天下脂膏归于一,亿兆之动束于一,天下苦一久矣!”

    接着李肆就说到了秦始皇,他这句话,屈家父子等新儒都下意识地点头,这不仅是三贤的共识,甚至是晚明诸多文人的共识,就连梁载探等老儒都不由自主地慨叹一声。

    “黄硕王三贤有论,君王乃天下大害,得一之君王,一言决亿民生死,一念定社稷安危,怎能不是大害!?”

    李肆这话激起一片抽气声,屈家父子等新儒更是激动难止,说得对啊!三贤不就是这般认为么?以一治天下之君王,天下也就系于君王于一身,身家国一体,方有华夏这千年来来回回的动荡难安。

    “我华夏自秦而下,虽有强汉盛唐,繁宋朗明,国柞延三百年,可民人相安之时,从不过百年!天命轮转间,生灵涂炭,满目疮痨,更任夷秋入华夏,毁我衣冠,秽我人心,这得一之君,怎能不是大害!?”

    到此时,以三贤派为核心的读书人,都觉李肆竟然是完全站在他们一边了,但去”,…

    对华夏历史的总结,在李肆之前,就已有了很多定论。段宏时和李肆所看透的儒之锢,文人们自己也有所认知,他们将问题归结为郡县制,归结为独揽权柄的君王,从某个层面上看,这两种观点是一致的。

    区别在于,黄顾王为代表的晚明文人,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复封建,废郡县,行井田,同时虚君,靠学校,也就是熟读圣贤书的儒士治政,以德治天下。

    这当然不是李肆要说的,所以下方范晋、刘兴纯、苏文采、彭先仲和李朱绶等心腹一党,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他们虽未懂得透彻,可跟着李肆这几年下来行事种种,都很清楚。

    李肆是不可能走上那条路的,他劈出了一条新路。

    “但我华夏,亿兆之民,万里之疆,又何能无王而治?士农工商贵贱贫富,又有何人能听得众民言,看得众民生息,为众民谋福?故我华夏,无君不立!”

    这话现在说来,似乎是多此一举,即便是三贤派,也没有激进到不要帝王。但这话已是在为李肆的帝王统打地基,更是为着日后段宏时所料的形势筑起防波堤甚至是在为更远的未来,当社会开始剧烈荡动时,留下一道人心和理上的阻拦索。

    新儒们脸色黯淡下来,在他们心中,原本代表天下人的权力是他们的,是读圣贤书人的,在他们的理想里君王只是国体,只是承天命的花瓶,是旧儒所尊之“君父。”是道冇德的象征。该是他们代表天下人治天下,现在李肆竟然径直伸手来拿。他们想要虚君,李肆却是在说“实君”。

    “我华夏再起这君就不能再是握一之君!不再是受天下人奉养之君,而该如上古三代得道之君!”

    这一句话道出,所有人屏息以待,不仅在期待李肆到底是要将这君王改造成什么样子,也在等待,李肆要怎样以此来接天命。

    “上古三代之君,与内得天道而福泽万民,与外,挥刀戈而辟疆逐虏。天道时进,君治随进。君视民如手足,视国为公廷。民非君子无奉养之责,臣非君奴唯忠国事。君国非一体,天下非一家社稷非一姓……”

    随着李肆朗朗话语而出,道道无形狂澜在所有人心中激荡着,即便是乡下草民,不是太听得懂,可“君国非一体,天下非一家”这话却是再明白不过,顿时就觉天地混淆,脑子一片糊涂。

    “这说的是什么意思?这天下……,不再跟皇上姓了?”

    “是啊,咱们这英华,是不是也不由天王作主了?”

    “哪跟哪啊,我瞧着吧,天王的意思,好像去”,…他要当了皇帝,不再是什么都说了算,就有点悔”,…像是主着一家事的老爷子那般。”

    民人嘀嘀咕咕着,读书人则已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旧儒固然是不堪这番冲击,新儒则更是纠结。他们想要虚君,可李肆却是在矮君,削君。李肆所言之君,不再是君父,不再与一国同体,也不再背一国之德,而是实实在在,要行治权。

    可他们却难以责难李肆这番言冇论,圣贤所言之上古三代圣君,就是这般“贤德。”不以天下奉己,视一国为公,奉公而治,才有后世所追的三代之治。

    屈明洪深呼吸,低声向正失神的儿子和同僚道:“这难道不是好事?我等不再是臣子,而是臣僚!三贤之愿,虽不能复封建井田,兴学校治政,却是能掌得相僚之权,与君共治天下!”

    众人都是恍然,没错,这矮下来的君王,要治天下,终究还是得与读书人分权。既已不是君父,既已非君国一体,读书人与君王的关系,自然也就从原本的上下关系,变成了主僚关系,也就如上古三代的圣君贤臣一般,自有他们的一番作为。

    李肆将他的华夏之君抛了出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样的君王,又该怎样接下朱明交回的天命?

    接着李肆却没有谈这个问题,而是谈起了满清窃占华夏的种种恶行,话题再发散,谈到了当今寰宇,万国林立,天道显于机巧者纷繁难述。各国逐天道而各成一势,华夏不再是过去那决块傲视诸国的中冇央王朝。前有荷兰人占台湾,后有罗刹蚕食北疆,西面准噶尔也动荡不安,欧人正满地球乱跑,开疆辟地,华夏危机四伏,并非满清一个大敌。

    这番言冇论,若是在江南讲,十数万人里,准有一半人不以为然,若是在北京讲,估计大多数人都要轰然发笑,可在这广东,民人却自有一番见识,没见过洋人,洋玩意见得不少。很多人心中想的只是天王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英华自己不也日新月异,自成一势了么。

    “而今新世,续道统,兴华夏,我李肆所言的君王,你们要不要!?”

    之后李肆高声问着,禁卫和侍卫亲军高声呼应,接着是官员,再是民人,十数万人,一叮)“要”字,喊得半空云散,大地震颤。

    “我李肆……”。

    终于到这一步了,额头已热意难当的李肆心中暗道。

第四百三十八章 皇英君宪

    第四百三十八章皇英君宪

    李肆深呼吸,让自己中气更足,吐字更清晰。

    “我李肆在此,祭告上天,愿接天命,负华夏再起之责!”

    全场一片静寂,不少人都吞起了唾沫,就是如此么?李天王,就此要取那天命了?

    李肆的声音继续回荡着。

    “我李肆,与万民相约,让我华夏之人,勤劳即能得富贵,善良即可行天下。我李肆,与万民相约,让我华夏,人人安居乐业,家家得享太平。我李肆,与万民相约,让这华夏脱五德轮回之宿命,得百世安宁……。”

    “我李肆,与百官相约,君臣相敬,求贤得贤。我李肆,与将士相约,为国而战,求义得义。我李肆,与士林相约,学为所用,求仁得仁。我李肆,与农人相约,税古而止,求安得安。我李肆,与工商相约,正道广开,求利得利。”

    “我李肆,与天下人相约,忠孝仁梯,并行不悖。我李肆,与男女老幼、父母妻儿相约,幼有所养,孤有所恤,老有所倚,万家成国,国利万家。”

    这一番李肆之约,听得众人神智摇曳,古往今来,真有这样的君王么?即便只是言语,怕也是史无前例。

    李肆之约还没完,他再度拔高声调,说出了此番相约最重要的内容。

    “我李肆,与万民相约,以剑守国,以命付国。持天道而决天下不平,持天道而扶仁义,持天道而绝恶兴善,三代之治,即便不在李肆手中而现,也必将在我子孙手中而现。”

    余音缭绕中,李肆环视四方,语调无比坚决。

    “尔等……,愿与我李肆立此约否!?”

    如潮的呼喊,就只有一叮)“愿”字。人心只有上天知,此刻天堂这十数万民众、军士、官员们,都是一脸涨红,扯着嗓门地高声齐呼。到底心中有几分真心,无人知晓。李肆这番立约,也不是发选票来一人一票。

    虽只是一个姿态,一个过场,实质就与群臣劝进没什么两样,直白说,这就是挟民意而上位,但诸多细节,包括遣词用句,包括祭祀历代帝王,包括取天命的逻辑,都是奔着浑圆无懈而去的。

    被忠心之部属提醒,李肆意识到了自己要称帝的话,统到底能不能经得起时势大潮冲击的难题。华夏自古以来就是君王传承,这一点是没错的,他并不担心自己在位,乃至子尔。在位时,一百年内,英华会闹起“共和革冇命”。

    但没有共和革冇命,却并不意味着没有社会动荡,没有对帝王统的质疑。若是自朱明手中禅位,拿到传统的华夏帝王传承。是不是能容纳日后必然会崛起的资产阶级思想浪潮?启蒙运冇动正在欧洲酝酿,英华要引领华夏而起,也必然要走向跟欧洲全面接触的地步,思想交融也是必然的。说不定在他有生之年,治下就有若干心怀共和思想的党派崛起,要责问他这领着古老传承的君王,统是不是适合未来的华夏。

    现在是要虚君的三贤党,未来民智广开,必然还有一问责君权的思潮,他不能给自己先埋下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引爆的定时炸弹。所以自己矮君,再以民约接天命,这跟为日后思潮变动,对君权的再度审视留下了接口。

    眼见到了最关键处,李肆正要说出那句台词,民人们却沸腾了。

    “天王,登基!登基!登基!”

    呼喊扩散开,很快聚成比前两次呼喊还热烈的浪潮。

    直到李肆伸展双臂,下方兵士们齐声喊着肃静,这浪潮才渐渐平息下来。

    “我李肆…,以民约承天命,就此帝位!”

    乐声再度高响,混着众人的欢呼,十数万都恍若置身云间,感觉份外不真冇实。

    梁载探此时才出透一口气,终于将一句“不合礼!”叫了出来,可在这欢呼的狂澜中,哪还有人听到。

    还是有人听到了,和他同病相怜的孔尚任一声长叹:“当年汉高祖接天命,虽有诸侯劝进,可说辞却是‘若便于天下之民,当得行之”这难道不是汉高祖与天下人相约么?如今这李天王,不过是将此约细细道来,以此承天命,更合圣贤之义啊。”

    梁载深默然了,他还能说什么,原本想着是立明,结果明没了,然后李肆当场祭华夏历代君王,再与万民相约,接下朱明还回去的天命,这一番首尾,即便是他这腐儒,也难挑剔大节。

    此刻李肆已经下台,欢呼还在持续,再上台时,欢呼声更为热烈,李肆已不再是一身素白,而是玄色龙袍,放帘冕冠,在圈丘上伸展双臂,龙袍上却是双身绞缠之龙,而非以前的五爪龙。

    既然李肆变了这华夏之君的定位,这些仪制,自然也不必再一板一眼照着原本的来了。每朝新君,本就在这仪制上有自己的添改,这时礼科那帮腐儒也再无心力喊什么不合礼了。

    李肆展臂,龙袍大袖挥洒,仪卫再度高喊:“拜!”

    欢呼中止,诸臣、众民纷纷拜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这一声落定,李天王成为历史,李肆登基,就此成为皇帝,一位回归了上古三代圣王定位的皇帝。

    “朕……”。

    李肆扬臂,示意众人平身,十数万人,黑压压遮蔽视野的跪拜,原本他还没觉得什么,以前在战场上见的人比这还多。可现在一声更改后的自称,却让他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虽说不再是君父,可君王之尊,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解掉的啊。

    李肆这般感慨着,如此自称,还真是难以适应。

    他朗声道:“朕与天下人之约,非随意口舌,此约将供奉于此,上天看着朕在践约,尔等万民也能以此比照,看朕是不是在践约,天命即是人心上天能授得朕天命,也能收回这天命,就如尔等万民之心。”。”

    他捧起一幅文卷,再道:“此约,名为《皇英君宪》乃我皇英不移之祖币”非独朕遵行朕之子孙,也必得奉行不悖,否则,…。天谴之,民弃之,天命当绝于皇英!”

    即便是梁载深这样的腐儒看向李肆的目光也生起一股面君的凛然,孔尚任也再度长叹一声,心说以约接下天命,如此帝王统还真是史无前例的稳固,更直追三代之圣。李肆那番约定,当然只是粉饰,但只要行得一些善政,治下能稳,这帝王就如铁铸一般,不管是怀念朱明之辈,还是心向满清之人,都难以撼动。

    黄绫包裹的文卷置放在无字的上天主位下,“始平之章”再度奏响现在是李肆以大英皇帝的身份,再一次祭天。

    就在这一天也就是大明永历七十一年,满清康熙五十六年,十月初十,李肆登基国号依旧为英。

    李肆称帝,一番准备很早就开始进行了包括找前明十六位亲王。只是孔尚任一来,让李肆不得不重新思考帝王统问题,以至于《皇英君宪》的推出,比计划中的提拼了许多。原本李肆是想称帝之后,梳理好了自己的君权结构,再水到渠成地推出这份《皇英君宪》,以此确立自己的帝王统,重新定位君权。而现在为了安抚自身人心,不得不提前以此大宪来立约,拿下天命,获得君王统。

    让李肆意外的是,这份君宪不仅确立了自己的君王统,还拉拢了三贤党等新儒,甚至一些旧儒也心思安定,在后续的朝政筹备岳作里没有添什么乱。作了一番了解后,李肆才明白,原来这些人把他关于《君宪》等同于“祖玉”,的话听了进去,有此祖训,在他们看来,李肆这君王,当真是要学宋时皇帝,即便不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也是矮其帝王之尊,克制自己的皇权。

    称帝之后,诸项事务繁杂,即便有所准备,李肆也是四脚朝天,皇帝仪礼规制,内外廷结构,政务处置流程,文武官制、地方官制,财税调整,如山一般涌来。诸多事项又不能直接抄明清之治,李肆只好熬夜加班,竟觉日子苦得跟赶稿的打工仔一般,都没能顾得上跟老婆亲热。

    纳朱雨悠之事也被拖了下来,她作为李肆的文书,更是被指使得团团转。之前的哀苦心思在忙碌中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谋划一国的新鲜感和成就感。

    一连几天,李肆都跟着朱雨悠在肆草堂忙碌,直到一群高髻华服的宫装丽人出现,将埋头抄文书,忙得额头生火的朱雨悠拉出来,她才醒悟自己还有一摊更重要的事要面对。

    “雨悠妹妹,你的园子,是要叫雨园呢还是悠园?”

    严三娘微微笑着问道,然后朝自己那已经成了皇帝的丈夫投去嗔怪的一眼。不让人家朱雨悠回家待嫁,就把人家一直押在身边当劳力使,你还当是以前在李庄那般用人啊?

    “这个”是不是有言官在说小女子妇人干政?”

    朱雨悠很快代入了身份,手足无措地说着,可似乎角度有些不对。

    这时候李肆才醒迂神来,抬头一看,抽了。凉气。

    仙女们下凡来了呢,还是一窝,严三娘、关寇,还有大腹便便的安九秀都是一身少见的宫装,饰坠环佩叮当,配着或明丽,或婉约,或绮艳的容颜,原本的疲劳骤然消散。

    捻捻自己的小胡子,李肆起身,拉住这个,搂住那个,两眼发光,蠢蠢欲动。

    “四哥哥……”今儿晚上不准再睡在肆草堂了。”

    关寇抱着李肆的胳膊撒娇,她这话的潜台词可非一般人所料,神算姑娘正想炫耀她的神通局又有了什么业绩。

    “关寇,你四哥哥现在可不一般了,注意称呼哦。”

    安九秀插了一嘴,关寇碧玉眼瞳一瞪,愣愣地点着头,摆出不知道要作万福还是要跪拜的姿势道:“是喔,该喊万岁爷了”,…”

    李肆和严三娘同时噗哧一笑,李肆一巴掌拍上关冠的小。恍惚间,时光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多以前,这丫头抱着长矛,也冲到凤田村外,跟着村民一同阻止流民劫掠时的情形。那时李肆可是一顿好揍,抽得关寇哭了一整天。

    “我可活不了一万岁,也不是什么爷,就是你们的男人而已…“”,

    李肆揽过三个媳妇,在一边的朱雨悠满面通红,想要退开,却觉太显形迹,正无措间,却被严三娘伸手拉了过来,在李肆身边站了一角。

    朱雨悠就盯着自己的脚尖,听李肆继续说道:“而你们呢,就是我的婆娘,不分大小,尊卑,贵贱,我会一视同仁地疼爱你们,为你们挡风遮雨。”

    严三娘眼波流动,伸手抚住李肆那已经累得有些削瘦的脸颊说:“陛下啊,你已经革了君王的命,现在又要来革男人的命么?”

第四百三十九章 无尽的舞台

    第四百三十九章无尽的舞台

    李肆还真有心搞个大被同眠“好好槁劳一下自己:可接着的事情让他意识到,皇权的理雕琢因他一言而决,但要落到实处,还得跟臣下扪进行漫长的斗争和磨合。

    那个腐儒老头梁载深又找来了,此人虽满心想着扶朱明,但如今英朝砥定,他却没有忿然离朝,而是继续粘着李肆,似乎本心就是扶着皇权,无所谓明、清或者英。李肆没有踢飞他,想着即便是腐儒:在他所设计的天下舆图中也该有一席之地,就让他任了礼部侍郎,继续领着一班腐儒,为本朝效力。

    梁载深是来发杂音狗,他对李肆所起的年号不满,说年号不仅俗,而且有人用过。

    果然,腐儒也是有用处的,起码人家是古书通读,学问满腹。听这腐儒老头一说,李肆也觉得自己年号起得不对。

    原本他起了个“天宪”的年号,寄意为“天道授宪。”同时在一般人看来,又有“口含天宪”的味道,很是威武,嗯嗯。

    他起了这年号,老怀段宏时正在埋头为他登基准备一份大礼,没工夫过目,其他人又畏他威严,觉得他该是自有深意,没有异议。

    梁载深说,这“天宪”一词,最早出自《后汉书嚯者传论》,说“手握王爵,口含天宪,非复摔廷永巷之职。”是讽刺人的话,大家说到天宪,就是“口含”这怎么能用来当大英年号呢?而且,安南朝也有人用过,还是一个反贼拥立傀儡之王时用了这年号怎么也不能把他扪用过的捡来。

    李肆不得不痛感自己这伪劣秀才没文化,厚起脸皮问梁载深,年号到底该怎么取。梁载深却说陛下先出寄意,然后臣子扪从经义古典上寻得合适之号。

    “我英朝持天道,求上古三代圣治叫……,圣道如何?”

    李肆回过神来可不能让这班腐儒去直接说出了另一个构想,但底气却很是不足,这“圣道”似乎有点……,拿他前世的话说,有点小白了吧。

    却不想梁找深摇头晃脑道:“《庄子一天道》曰,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口陛下所言君王之道,乃天道与帝道相谐遂成圣道,好,好!”

    李肆表情呆滞,好,好个马屁……,自己随便一想,这老头就能引经据典,说得浑冇圆,果然是一张草纸都有它的价值。

    勉力撑开一丝笑容李肆道:“你们礼部再查核一番,若是没别人用过我以后就叫……,圣道皇帝了。”

    这话出口,旁边一人嗓门打着颤地道:“陛下失言,臣不敢不记请陛下自尊。”

    嘿……,这么快就有人犯贱,不进谏了?

    转头看去,却是外记注官,估计刚刚从私熟里拔出来,还一脸当年范晋范秀才的酸气。

    既然是皇帝,就得有起居注官,但李肆削了皇权:这记注官就有了内外之分。内记注记录李肆私事,隶属中廷。外记注则在正式场合记录李肆的言行:属于外廷。礼部侍郎觐见李肆,讨论国务,外记注官自然在场。

    起居注记载皇帝一言一行,主要是为了编撰国史,因此间接有监督作用。此刻这个外记注官听到李肆自称“我”而不是“朕。”觉得不合礼,乍着胆子提醒了一句,一边说还一边在本本上写了一句:“十月十八,上见礼部侍郎梁载深,失言称我……,。”

    开战了啊,李肆怒火升腾。

    “谁说要一直朕朕的?宋明时也不是随时都朕朕的吧?只要不是朝会大典,这称呼何须讲究?这一条,抽了!”

    李肆也学起了满清皇帝,要随意抽改起居注,记注官打着哆嗦抱着本本摇头:“臣不奉诏!”

    眼见李肆额头暴起青筋,梁载深阴侧侧来了一句:“陛下与臣议年号,即便是朝会大典,也不能再比此时正式,陛下自该至公心,正帝尊……。”

    这话是说,既然是讨论年号这么严肃的事,你就该把自己完全代入到皇帝的角色里,自称“朕”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李肆沉默,心说跟这帮腐儒较真就是自找罪受。

    换了笑颜,李肆道:“梁卿此言极是,联……。记下了。”

    接着他看向那记注官,笑意更是盈盈:“刚才是联无心之过,卿当照实记来。”

    外记注官不哆嗦了,眼角升起泪光,“陛下纳谏之心城城,日月可昭。”

    本是坐着的,这一感动,跟着梁载深一同拜下了,拜过之后,还在本本上刷刷写下一行字:“陛下闻过即改,正君心以待国是……”

    目送这两个腐儒告退,李肆的嘴角骤然垮下,你扪要君圣臣贤,我就演给你扪看吧,反正政治人物该如何表演,前世他看得太多了。

    若是一般的华夏帝王,整个人生都在这个狭小的舞台上演出,可他李肆却不是,这仅仅只是一处舞台。

    “陛下,大中门外已聚了上万民众,按陛下之前所言,该是出面的时候了。”

    一今年轻人在身侧轻声道,李肆呼了口气,从天王到皇帝,看起来只是一步,变化却是天翻地覆:现在他的日程已经排得满满的”竟没有多少自在时间了。

    昨日被老婆们提醒,朱雨悠已经回了家,现在身边人是这个杨适。老李庄人,二十多岁,老实憨厚,在白城书院读了几年,学问不深,但做事细致勤勉。被李肆委任为内廷司谕,其实就是随身助理,主要工作是跟中廷交接李肆的事务流程。

    “格桑,走!”

    李肆起身,招呼着内廷司阙格桑顿珠。

    “陛下稍等还得去找龙大哥安排护卫呢!”

    这个依旧一身藏服的康巴汉子高声嚷嚷着,还没多少把李肆当什么博格达汗看待的尊崇,可就是这语气才让李肆感觉熟悉,嘴角又泛起欣慰的微笑。

    李肆称帝,安保体系就有子一番大调理。内廷司阙是随身宿卫由格桑顿珠绕领人数也就五六十人其中还包括一半女卫,负责李肆和媳妇们的随身安保。

    担负主要护卫职责的是中廷的禁卫,由龙高山任禁卫统领,负责李肆出行的安保。

    “别那么麻烦,拒呼他跟上就好。”

    李肆一边由侍女词候着穿上朝服龙袍一边说着,再戴上翼善冠,出了肆草堂,跨上马车就叫走,后面龙高山和格桑顿珠急急策马跟上沿着无涯宫侧道,片刻后就到了大中门。

    天坛自祭天大典后,除了连接大中门的大道和中间那一圈外,其他地方都对外开放。偌大广冇场上,人来人往,朝着天堂正中那无字“天牌”,叩首。让人们如此恭敬的,除了这上天之位外,还有上面供奉着的《皇英君宪》。

    这份君宪的内容已经通过报纸向英华治下所有民人传播,看着里面的内容人扪都觉恍若置身梦中口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皇帝会这么细致、这么郑重地向天下人许诺,还宣称若是做不到他这皇帝,连带他的子不”都随时准备着下台。

    仅仅只是这样的许诺,就足以牢牢地吸聚人心口而随着这份君宪还一同颁布了一系列令,将之前李肆身为英华天王时的《英华民宪》、《英华商宪》进行了汇总整合,包括简削之后的《皇英刑律》,仅仅是这些令,就足以让各界民人,乃至读书人满心称颂。在他扪看来,靠着这些令,以及李肆在天王府时期的一系列仁政,就足以保证李肆的治政,朝着他的许诺稳稳前行。

    所以这广冇场上恭敬行礼的,什么人色都有,甚至有不少一队队而来的蒙学学童。

    除了拜天拜约的,还有不少聚在大中门下,这些都是朴实民人。什么稻米、鸡蛋、蔬菜瓜果和手工品堆在那些立得笔直的侍卫亲军身前,甚至还有人径直朝侍卫亲军身上披他们缝制的衣物,让原本当泥胎菩萨的将士们既是啼笑皆非,又是满心感动,更有一股浓浓的自豪在全身涤荡着。

    英华治下,其他地方不论,至少广东一省,这两年来日子已经大变样。工商茂盛,农人负担减轻,文人虽各有心思,往昔的枷锁却消解了。而英华官府在医卫、救济等各方面做的事比满清时期强了若干倍,贪腐虽说不上禁绝,却也不再是朗朗白日下的勾当。已经有人在叫嚷眼下的日子就是盛世,李肆登基为帝,发出如此约定,那十数万人之前在天坛上的呼喊,可是他们真冇实的心声。

    循着往日的传统,来宫门前进献贡物,就是他们表达拥护李肆,拥护新朝之心的行为。

    除了献物,民人还聚在此处,想见得天颜,可依着他扪的小民心性,又没胆子求见,就只好蹭在这里,希望能凑巧见到李肆出行。

    此刻在大中门前,聚了上万民众,害得刚就任侍卫亲军统领一职的孟松江紧张得一脸发白,不仅调了两个整营,一千二百人来守护宫门,还一个劲地向于汉翼求援。再见到一袭明黄身影在十数人的簇拥下上了大中门,更是朝天长叹,心说这半年侍卫亲军统领的差事,多半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陛下驾到一一”

    大中门上的侍卫亲军齐声高喊,下方那正嗡嗡喧闹着的上万人顿时平静了,可仅仅只是片刻,再度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李肆朝着民人扪挥手,心说自己的舞台满处皆是,民众就是一个,不止是民众。

    “下午两点,陛下还要在普仁殿召见新封武官:四点要开御门听政会,晚上七点接见云南、贵州、湖南、江西和福建五省的安抚使和招讨唉”,…”

    “明天的行程是东莞和佛山,视察东莞机械和佛山钢铁,还有佛山制造局。途中要在青浦停留,与中书厅、工商署和工商总会一起讨论工商事的政务流程。”

    “第三日是先视察黄埔讲武学堂,再启程去新安,准备视察香港海军讲武学堂……。”

    李肆一边笑着挥手,一边听杨适汇报着日程安排,他的舞台太大,那些腐儒若是以为靠着什么君王礼就能再造君父,真是有些白日做梦了。

    可再想想这些日程,李肆的笑容就僵硬起来,挥手的动作也机械了,这日子,该怎么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5476/ 第一时间欣赏草清最新章节! 作者:草上匪所写的《草清》为转载作品,草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草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草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草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草清介绍:
回到满清,身为草民,带着大家剪辫子、杀鞑子、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道路。
(本站郑重提醒: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模仿。)草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草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草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