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战长沙,老天爷,别下雨了好么
第四百一十章战长沙,老天爷,别下雨了好么
七月二十,细雨依旧。讷尔苏的副帅,正黄旗都统,宗室巴赛战死。
巴赛至前线督战,正遇上鹰扬军左右营合力突击西安荆州驻防旗营的防线。原本他能从容而退,要命的是他刚处置了几个假装受伤,缩在后方的旗人兵头。挂起的人头还滴着血,“谁敢再退,这就是下场”的呼喊还没消散,英华军就突入了阵地。
后面的事情就说不一了,清廷日后的《大清国史》、《长沙英烈传》等官史里,都说巴赛临阵不退,挥刀勇战,九进十出。如燕人张翼德,杀得贼军落花流水,却不料中了贼军暗箭,战殁于阵。而且也是尸身不倒,贼军膜拜,之后焚尸烧出三十斤箭头云云。
流传于北京城的小道消息是,巴赛本想退,却被西安荆州的旗人扯住。闹了好半天,英华军已攻到百步之内,身影清晰可见。巴赛的家人和戈什哈急得不行,挥刀就砍,激反了那帮旗人,巴赛实际死在一个佐领的手里,然后那佐领投了英华军。
可英华这边的记载却只是淡淡一笔,鹰扬军左营甲翼四哨突入敌阵,歼灭一股百人左右的清兵,然后在死尸堆里发现了一个衣着华丽,官帽上有双眼花翎的清将,后来才辨认出是巴赛。
巴赛的死反而让讷尔苏、巴浑岱和诺尔布三个将军松了口气,甚至康熙本人在伤悯之外也生起淡淡欣慰。之前立下的连坐和拔队斩等严令,已经将军心压到了崩溃边缘,隐有反乱之语传出。现在好了,一个副帅,正黄旗都统,还是宗室,都为国捐躯了,尔等军将和兵丁还有何话说?
当然,高级军将有了教训,绝不再上第一线,就直接去压各营统领,再由他们层层压下去。
喊杀声越来越近,铁炉寺外,明黄华盖下,康熙眺望南方,虽然只是一片雨雾,但他仿佛看到了千万人正在狭窄的沟堑里殊死搏斗,血水雨水混作一处,刀剑斩裂甲胄,切割皮肉,将一条条生灵送入冥间。
冥间……自己去那处所在的日子,也该是不远了吧。
这般感慨让康熙打了个寒噤,觉得那厮杀声分外渗人,正要甩袖回帐,却有马尔赛求见。
马尔赛脸色灰败地道:“西安荆州满汉旗人伤亡殆尽,现禁旅骁骑步兵也已接战,但还是挡不住贼军。贼军人人披甲,战技娴熟,勇猛异常!兼之越壕器械齐备,趟沟堑如履平地。即便是我禁旅旗营和陕甘绿营,聚起豪勇之辈,也不过勉强与同等之数的贼军相持……”
他罗哩罗嗦一大堆,康熙心中既恼他肯定是要说什么移驾,同时也在暗自心惊。
“贼军先登险些破了讷尔苏的大帐,皇上,那里离此只有七八里地,一旦战局有变,皇上可是退之不及!”
马尔赛就在雨中跪下,脑门噗哧噗哧拍着泥泞。
“求皇上移驾!皇上龙体即是国体,怎可与贼子在此相持!?”
果然,马尔赛高声叫着。看着这个昔日擎天一将图海的孙子,康熙摇头不已,这马尔赛,怕是满脑子就想着自己的安危吧。
正要训斥这个胆小的家伙,大批臣子涌来,同求康熙移驾。贼军已破了讷尔苏防线,正沿湘江东岸兜击而来,离铁炉寺不过十里远,若是在晴天,都能看到贼军旗帜。
自铁炉寺所在的矮矮笔架山向南看去,山下是宽阔盐碱地,东面旌旗招摇,那是诺尔布大营。诺尔布手下能战的只有内务府骁骑营和禁旅前锋营,以及一些残余绿营,兵力不过两万出头。幸亏东北面捞刀河北岸是高坡,贼军在那里只是牵制性的佯攻。
正面是巴浑岱大营,手里还握着西安荆州驻防旗营和禁旅骁骑营,以及部分能战的直隶绿营。这是贼军主要攻击方向,巴浑岱原有四万之众,可到现在已不足两万。
东面临江阵地是讷尔苏大营,领着禁旅骁骑营的步兵和陕甘绿营顶在前方,只有一万五六千人,因此被成了今日贼军突破的重点,镶蓝旗副都统杨都正带固原提标四千往援。兵丁们聚成长龙,自山侧向贼军突**急奔而去,纷杂服色混在一起,自雨雾中看去,就如一条巨大爬虫。
再看向更西处,湘江依稀可见,大片船影堵住了江面,船上还有湖北襄阳镇的绿营防着贼军自水路侧击。
朦朦雨雾遮蔽了更远处的景象,康熙无比烦躁。他万万没有想到,贼军在雨中肉搏,竟也是如此勇猛。本以为靠着沟堑和七八万步兵,足以抵挡贼军好几天,那时援军源源不断,贼军怎么也难坚持。可这不过是第三天,贼军居然就快打穿了防线。
这该死的雨……
康熙暗自咒骂着,就因为这雨,他的百多门大将军炮,陕甘一万马队,禁旅骁骑营一万马队,还有陕甘督标火器营,京旗内外火器营和新编汉军火器营这三支总兵力也有两万的火器营,根本无出战。
三天,他的十四万大军,就只剩下了十万,虽然损失的大多是绿营,并不心疼,可再拼下去,就真的是拼老本了。而且雨不停的话,他的马队和火器营就只是样子货,除非让这四万后备下马丢枪,也去打肉搏战。
这时候康熙无比渴盼这雨能停下来,虽然贼军又再能用枪炮,可自己这四万人也能出击,特别是马队,他刻意将銮驾放在铁炉寺,就因为正南面是大片荒原,便于马队机动。而现在,马队跟火器营都只能缩在笔架山两侧坐看。
对了,长沙城……
康熙逼不得已,将算盘打到了长沙守军身上。
“命鄂伦岱率军回援,直击贼军腹背,长沙城,不要了!”
随着这一道谕令自乡间传入长沙,鄂伦岱和叶九思吐出一口长气,几乎软瘫在地上。长沙守军在天心阁前已经铺了厚厚一层尸体,战死者不下两三千人,却没能攻进去一步。
将城门条石搬开,三万长沙守军出北门,计划兜击正北方的鹰扬军后路,却被退到后方休整的青浦营迎头推过来一道刺刀丛林。出城的湖南绿营本就心志涣散,加之来不及整队,被杀得一片大乱。鄂伦岱和叶九思见势不妙,折返回城,带着心腹亲卫和一千多旗兵登船北归,将湖南绿营甩在了身后。
“鄂伦岱,革去领侍卫内大臣和将军两职,发巴浑岱大营效力!”
“叶九思,斩!”
康熙见到这两个只带回一千多兵的混蛋,气得浑身哆嗦,他这里跟贼军血战,三天丢三万多人。这两个家伙丢三万人,竟然只花了半天夫!
叶九思的头颅高高挂起,有如祭品一般,承载着康熙虔诚的祷告。老天爷,别下雨了好么!?
事与愿违,雨更大了,可结果也遂了康熙之愿,如此暴雨,还真是没办再战了。
“今天又死伤了两千人,不少哨目都空了一半……”
范晋捂脸叹气,他是作军心工作的,官兵就如学生。之前还对李肆说什么别在意死伤,可巡视时看着空了不少的营帐,最心痛的是他。
“从四月到现在,我们在长沙已经伤亡七千人,这真是个流血之地。”
李肆心情也很沉重,这雨继续肆虐,战局陷入胶着,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现在手头兵力,经过教导营补充后,也只有三万出头,而康熙手里也该只有十万,大家似乎是在等比例放血。
不过长沙战场的变化,终究还是他李肆在向胜利靠近。康熙已经放弃了长沙,长沙三四万清兵也基本覆灭。除了马队和火器营,当面防线上的清军也已经胆破,再不堪一战。
再过四五天,又将有几万清兵赶到,而羽林军也将杀到,那时的战局,将更如绞肉机一般,如果还是雨天,那可就真麻烦了。
李肆来到大帐口,听着瓢泼似的雨声,心道老天爷,别下雨了好么。
几乎在同时,长沙西北,洞庭湖畔,贾昊等羽林军将领站在益阳县城门楼上,雨水哗哗刷着雨披,都是幽幽长叹。
康熙到达岳州后,就下令征剿了所有船只,羽林军拼命搜刮,也只找到一些小舢板。泛舟急袭淮阴乃至岳州的计划落空,就只能转向东南,加入到长沙战场。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没能牵动长沙大军,同时为了行军方便,所有军属十二斤炮都留在了遵义,常德也无力打下。羽林军数千里转战,竟然就像是一趟远足,让所有官兵都郁闷不已。
的确是一场远足,羽林军兜了数千里,从广西到贵州,穿四川进湖南,一路都无比轻松。有工商署和后勤署联合作业,先导一直在前联络补给,畅通道路。进了湘西,更有之前招募的苗人引导,银子大把洒出去,信息通畅,也就比在广东越野拉练苦那么一点。
可他们是羽林军啊,长沙大战,都没起什么作用,自然焦躁无比。接到李肆东进淮阴,再向南捣康熙大军后路的命令后,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在益阳聚起全军。却没想到,益阳也是大雨,行军份外艰辛,等杀到长沙,说不定仗都打完了。
“老天爷,别下雨了好么……”
贾昊当然没有置疑李肆的决策,羽林军至少达成了一项任务,那就是牵制了荆州和常德方面的清军,这两处清军汇聚了三四万人,踞城固守。若是羽林军没走这条路线,这股清军估计要向南直下,去攻永州衡州一线,那时候衡州的情形,就不会如面对江西清军那般轻巧了。
可作为英华军最强一军,他们终究没有重创清军,还将后方刚打下来的遵义置于胤祯大军的威胁之下。这不由让人想到之前羽林刚出广西,就被梧州死死挡住的憋闷情形。
羽林军现在可是支两万之众的大军,当然,包括沿途参加进来的各族少民。贾昊觉得,盘石玉都可以将连瑶营单独扩充为一军了。罗罗、苗瑶、僮侗,五花八门,十数族,六七千人,自然包括从贵州大定府一直跟过来的纳王陇芝兰。
“明天……天……会晴……”
想女王,女王到。已经会说一些汉话的陇芝兰连比划带说,作出了预言,贾昊等人都不以为然,你是女王,又不是女巫……
“雨神……告诉我了。”
陇芝兰跳舞似的挥着手臂。
“地母……还说,是要迎接……龙树神……下凡……”
她的眼瞳格外清澈,似乎其中另有一个世界,这话也是玄乎无比。
“龙树神,要造一个新世界。”
陇芝兰边说边点头,语气不容置疑。
第二天清晨,所有人都笑了,雨停了!真的停了!
“脚下急赶,一定要踹上康熙的!”
贾昊的呼喝声回荡在益阳城中。
“擦枪擦炮,该干回老本行了!”
李肆则是一脸凶恶,他心中正在怒骂老天,你这是玩我们呢。早知道只下三天,又何必跟清军这般拼命。不过话又说回来,三百年后,天气预报都没个准,这时候能指望谁来夜观天象?
“火药湿了!?”
铁炉寺,康熙的笑容却凝结在脸上。
雨是停了,可连绵几天的雨水,清军的火药粉满是湿气,根本不能用,必须得晒。
李肆能给他时间晒么,做梦呢……
康熙铁青着脸,正想招呼下旨将掌管军需的提调经办全都砍头,一个中年四品官站了出来,说他保管的几千斤药粉事前全用三层油纸分装小包,油布再裹大包,外罩绝火木箱,马上就能用,喜得康熙抚背大赞,夸他做事细致。
“奴才内务府员外郎鄂尔泰,为主子办事,自当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松懈。”
问到姓名,此人恭敬却无谄色地答道。
“鄂尔泰,还是侍卫出身?好!好!升镶蓝旗参领,南书房行走,与朕一同,观敌败于朕雷鸣铁蹄之下!”
贼军想必火药也是湿的,上天终究还是站在他康熙这一边。
康熙正满心畅快地想着,轰隆隆如雷炮响自前方传来,那熟悉的硝烟之墙又渐渐升起,似乎遮蔽了阳光,让康熙的面颊再无半分血色。
第四百一十一章 战长沙,游弈军,就此一战!
第四百一十一章战长沙,游弈军,就此一战!
哒啦哒啦的细碎鼓声响起,红衣兵排成四五道横阵,占据了山下四五里宽的视野。不足两万人之军,却遮天蔽日,气势胜过十万之众。在铁炉寺外的笔架山头看下去,地平线已被这道道红浪吞没。
在这道红浪前方,是大片杂乱人潮。那是数目远胜于红衣兵的溃兵,被炮火和红浪从捞刀河北岸的沟堑里赶出来,就像是大雨冲刷沟渠而出,冒着泡沫的渣流一般。
以明黄华盖为中心,笔架山头一片沉寂,包括康熙在内,所有人都面色灰白地看着那道红浪步步逼近。
直到山下百多门大将军炮伸展为一条长线,也占据了数里宽大正面,两万火枪兵在火炮后聚为个个方阵时,众人脸上才渐渐回复血色。炮声隆隆,硝烟升腾,汇聚为冲天烟墙,红浪的涌动顿时模糊。文武大员们都长吐了一口气,相互对视,交换着欣慰的眼神。
“皇上,贼军离此不过七八里,已是能及之地,还是移驾为好……”
马尔赛坚韧不拔地劝着康熙,此时康熙却没再给他脸色,反而摆出一副淳淳教导的架势。
“所谓一炮糜烂数十里那种话,不过是哄骗小儿。即便万斤,炮子能及五六里,已是古今中外所难见,要至七八里……”
康熙很懂炮,正要滔滔不绝,前方白烟中陡然绽起一股血流,还伴随着惊恐呼喊。定睛看去,山下一处火枪兵方阵溃乱,露出零零杂杂的残肢,竟是英华军的炮弹轰了过来,离御銮不过一两里地。
康熙深呼吸,还没忘记把话说完:“不借风势,可是难以办到。”
笔架山这处山头肯定是不能呆了,康熙将銮驾朝后移了两里,在另一处山头搭起的台子上就位。看着马尔赛正在四处张罗,备着形势不妙,銮驾好紧急起行,康熙也没有阻止。
这已是对决的最后一刻,康熙押下了所有筹码,当然,并不包括自己的性命。贵为天子,他可不能学崇祯,那般轻贱自己的万金之体。马尔赛说得对,龙体即是国体。
炮声轰鸣,己方的大将军炮远远处于下风,不时还能见到硕大炮子砸在大将军炮周围,人飞炮横。由这光景,康熙已经确定,自己在去年仓促拉扯起来的火器营解决不了问题。但他手里不止火器营,透过硝烟,隐隐见到红衣兵正稳步逼近,康熙心说,来吧,正合朕意。
大雨过后,地面一片泥泞,但捞刀河北岸多是荒滩,野草茂盛,坐骑虽没办扬蹄飞奔,却还是能跑起来。
游弈军统制王堂合的骑术已经勉强合格,他策马缓行,观察着前方的战场。左侧是一处大河塘,名叫铁炉湾,向西绵延数里,跟南面捞刀河相接。往东看去,鹰扬军和虎贲军各出两营,正伸展为宽达四五里的层层横阵,齐步向北推进,这横阵东侧尽头,就是捞刀河弯曲河岸。
赤雷营的二十斤重炮在横阵后方猛烈轰击,十二斤火炮和军属火炮正被骡马拉着,跟随步兵向前推进。清军的炮弹在前方溅起条条泥柱,给这幅壮阔画卷抹上了真实的战意。王堂合确信,边寿民和郎世宁这两个画师,正在后方展开画板,专注地描绘着整个战场。
怎么也不能少了我们骑兵的身影!
这是王堂合的心声,所以他粗粗扫过了己方战阵后,就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清军所在的北面。
隐约能见到清军的大炮列在阵前,轰击不停,后方是服色杂乱的火枪方阵,一团团聚着,也拉成一条宽大阵线。背景是不高的连绵矮山,几处山口向北伸展,让地形已烂熟于心的王堂合心中一动。
清军马队,会不会从这些山口里冲出来,正面冲击己方横阵?
再看看西面,矮山遮蔽了视线,一座村庄在西北处挡住铁炉湾尽头,后方情形再难看到,不清楚清军马队是否也会从那里冲出。
王堂合叹气,鞑子皇帝就在不到十里外的地方,防备尤为严密。军情处下足了力气,也难及时更新清军兵力部署,清军马队的动向,还没办掌握到。
眼见横阵前方离清军大炮防线已经只有三里多地,赤雷营的十二斤火炮和各军八斤小炮都开始就位,似乎就要没了骑兵的用武之地,王堂合正在发急,后方呜呜的牛角号声响了。
这是紧急警报,不待军中司号转达,王堂合已经两眼圆瞪。自西北方向,小村矮山背后,清军马队如洪流一般涌出,直奔步兵横阵侧翼而去。
“游弈军!就此一战!”
看着那不止万骑的马队,王堂合头皮发麻,血涌全身,心却死死沉下,矛盾之感瞬间交错而生,他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一声。
“就此一战!”
部下们来不及细想,跟着王堂合齐声呼喝,三千骑士策马提速,向北奔去。
战场后方,黄金太极双身团龙大旗下,听到这一声高呼,李肆和范晋等人举起望远镜看过去,然后纷纷又放了下来,范晋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肆没有闭眼,他就用肉眼直接看着,游弈军,怕只有这一战了。
长沙之战,牺牲者无数,而决战一至,更是血火炼狱。每一人的牺牲都有价值,现在,他离康熙已经不到十里。清军唯一能阻挡住他的,不是大炮,不是火枪,而是马队。而要迈过这一关,就必须付出代价。
李肆死死盯着游弈军疾驰而去的身影,头也不转地问:“猫群都准备好了吗?”
身边罗堂远低声道:“已经妥当,就待时机成熟。”
李肆点头:“王堂合,能把机会拼出来。”
西北小村矮山到英华军横阵侧面不过四五里地,即便泥泞地里马速不快,可奔过这四五里地也不过四五分钟时间,这段时间不仅架不起铁丝网阵,步兵变阵都难以到位。
游弈军的任务就是迟滞马队,为步兵变阵争取时间,而为此会付出多高的代价,王堂合那一声喊,已经再清楚不过。三千不过是学会了骑马的步兵,要挡住四五倍精于马战的对手,结局会是怎样,游弈军官兵都明白。
“天刑社,时候到了!”
“圣武会,为国尽忠!”
呼喊如潮,三千游弈军冲向清军马队,如细细溪流,截入湍急大河中。
最初建这支游弈军,就想到了对阵马队会伤亡惨重,成员大半都韶州子弟,和羽林军同为嫡系。加之这三千人里一半是天刑社成员,一半是圣武会成员,无一遗漏。可说是李肆旗下心志最为坚决,战意最为昂扬的一军。之前一直没有大展身手之地,如今初次登场,就扑入生死绝地。
没有一个人犹豫,甚至都没去想过该不该犹豫,游弈军就是这样的棋子,要在全军最危急之时,战出自己的价值。
不过片刻,两股骑兵就迎面撞上,蓬蓬枪响杂乱响起,清军马队顿如撞进铁网沼泽,当头仆倒大片人马。
“一个、两个、三……该死,别想逃,三个!四个!草,躲进马肚子了!?”
王堂合一马当先,从马鞍两侧拔出长枪,五枪打倒三个,就在同时,头盔胸甲铛铛作响,腿上也是一痛,他也中了好几枝羽箭。
第四个敌人一身甲胄,头盔上的避雷针高高立起,像是一个身份不低的将官,马术还颇为精湛。王堂合的一枪居然没他缩身挂镫躲过,气得他掏出腰间短铳,一枪轰在对方坐骑的马头上,可就在同时,那人藏在马肚子下开弓射箭,也射在了王堂合的马头上,两人同时滚倒在地。
“小白龙!你这混蛋,纳命来!”
自己精选出来的坐骑就此牺牲,王堂合愤怒得两眼充血,拔出另一枝短铳,却只轰在了对方手臂上。接着他拔剑,对方拔刀,一个伤了腿,一个伤了手,就这么战在一处。
三千游弈军深深嵌入清军一万多马队的大潮中,双方都再没了冲势。王堂合的战斗几乎就是所有游弈军将士的缩影,靠着随身所带的多枝火枪,当头打倒了无数人马,与此同时也遭到对方密集的羽箭攻击,尽管有头盔胸甲防护,手臂和腿却处处受伤。
所有游弈军将士都配发有一枝永历式火枪和两枝简化版月雷铳,除此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还自购了一两枝火枪。在动用配发的马刀之前,每人都有四五连发,轰得清军这一万多马队人仰马翻,一时竟有些张皇失措。
可见到游弈军几连发后,再没了火器,清军都镇定下来。这支马队既有从祖辈到自己都久经战阵的陕甘绿营,也有心高气傲,不愿服输的西安、荆州旗兵,还有从京旗里拔出来,满心想着靠这一战挣下勋的禁旅满蒙旗兵。稳住阵脚后,挥着腰刀,举着梭镖,张弓搭箭,策马向游弈军猛冲而上。
游弈军先是在马上挥刀对冲,可骑术远不及对手,纷纷落马死伤。军官们清醒过来,招呼着部下下马结阵,刺刀上枪,以一个个零碎小阵对抗。
战场西侧,人马嘶嚎,没见到马队洪流卷上红衣兵横阵,反而被一股不过三四千的红衣兵挡住,笔架山上,文武大员都纷纷抽着凉气。
“勿急,贼军那股马队不过飞蛾扑火,挡不了多久。”
赵弘灿云淡风轻地安慰着众人,眼角却瞟着脸色很是不好的康熙。
“那股马队,本就被贼军当作棋子,真是想不到,本以为贼军就仗着器利,却还有如此骁勇的死士,那些骑兵,也不过是刚刚学会骑马而已……”
康熙却像是置身事外,语气里居然含着明显的赞赏。
“那李肆蛊惑人心,总有受愚甚深之徒!”
方苞却是这么说着,可嘴里这里说,脑子里却闪过一个个身影,虞充文、辛弃疾、文天祥,乃至卢象升、史可、陈子壮,他们也是毅然踏入死地,难道他们也是受愚?
马队的混战牵着所有人心,不知过去多久,欢呼声骤然响起,隐隐见到贼军骑兵的将旗落下,众人如释重负,呵呵笑出了声。国朝骑射无双,贼军以马队战马队,兵力还居弱势,终于是败了。
目光再转到战场正面,笑声都低了下去。那数道横阵,已经收缩为十数个空心四方阵,离山下炮兵阵线不足三里地。
清军马队摆脱了游弈军的阻扰,继续倾泻而下,可游弈军的战斗却没有停息,只是从一道城墙变作了激流中一座座孤立的礁石。
以王堂合为首的数十人就是其中一座,他还在跟那个清将对峙,同时心中庆幸不已。这个家伙战技娴熟,力大势猛,不是右臂受伤,只能用左臂挥刀,自己早就成了他刀下之鬼。
“你能伤到我道保,这辈子也该满足了,汉狗渣滓!”
那清将像是不忿自己没能带着大队冲击英华军大阵,狂怒地咆哮着。
“鞑子不都是嗷嗷叫的么,你怎么还会说人话?”
王堂合冷哼一声,跟着部下再度扑上,对方也是数十人群聚而上,刀光跟着血光闪作一团。四周都是疾驰惊马,双方几乎是挤在一处,没什么技巧,没什么绝招,就是挥刀猛砍。倒地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去剁对方腿足,铛铛刀刃撞击声和噗噗刃锋入肉声不绝于耳。
好半响后,上百人堆在一起,再没人稳稳站着。
王堂合跟那清将面对面跪着,王堂合的刀劈在了对方脖子上,可对方却举着一枝梭镖,自上而下,从脖颈处斜插进王堂合的胸甲。随着王堂合的呼吸,一股股血水正从胸甲上下喷出来。
清军马队扑入英华军防线,被已经稳稳列好的空心大阵分割开,徒劳地一冲击着。尽管没有铁丝网阵,可马速本就被泥泞拖慢,再被游弈军截击,失了冲击箭头,在空心方阵前依旧撞得头破血流。
李肆看向战场西侧,正心如刀绞,不到半小时,游弈军这一战,就如昙花一般,绽放出令人心悸神摇的光彩后,就悄然而散。三千勇士,能活下来的或许不超过三百人吧,而随着游弈军将旗的陨落,王堂合,他最赏识的嫡传弟子,心腹爱将,也该是陨落了。
想到王堂合,李肆脑子里就闪过几年前,自己还是李北江时,借着广东米价风波上位的情形。那时他在连江口遭湖南春晖堂手下的湖南抚标袭击,差点被流弹开了瓢。是王堂合第一个跳上敌船,却被对方一矛戳下了河,当时他还以为王堂合死定了。
恍惚间,数年过去了,王堂合又在眼前战死,比那一次更为惊心动魄,更让他难以忘怀。
深呼吸,将眼角的热意压下,李肆看向前方,见到步兵方阵四面都喷吐着整齐硝烟,清军马队在方阵空隙间奔突不定,还有零零散散的人群向北溃退,他展颜笑了。这一关,该是跨了过去。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战长沙,说康熙,道康熙,康熙没有五十七
第四百一十二章战长沙,说康熙,道康熙,康熙没有五十七
“求皇上移驾!”
笔架后山的嘹台上正乱作一团,文武大员都跪着齐声高呼。
前方马队似乎已经将那红衣兵尽数吞没,可听着枪声和呼喝,看着那道道硝烟升腾,即便是没经历过战阵的文官都能明白,马队没能撼动贼军,情况无比凶险。
原本清军马队有一万五六千人,可被游弈军截击后,只剩下万人不到,还都精疲力竭,心志摇曳。再撞上步兵大阵,死伤惨重。马队冲击步兵,只要头一波没能冲散,后面就别再谈了。康熙之前上过战阵,对这点常识再清醒不过。
他的最后一道倚仗已经破灭,可诡异的是,他似乎早有所料,为此他没有将禁旅前锋营和骁骑营的精锐马队派上去,他手里还有六千完整马队。这六千马队,是用在退却时遮护后路的。
“果然是梦啊……”
康熙如此轻叹道,脸上反而带着一丝解脱后的轻松,不知道他所说的梦,是他之前的噩梦,还是他原本准备在此打败李肆的美梦。
“再等等……”
对臣子的跪求,康熙没再决然拒绝,但也没有马上接受。他还没败呢,山下还有百多门炮,还有两万多火枪兵,万一他们能造出奇迹呢?
“贼军若是在江北,我马队定能将之碾过齑粉!”
听得康熙不再坚持,众人都松了口气,再继续观战。见到前方战况,马队已是败定,赵弘灿无意识地自语道。
“没错,所以形势再如何败坏,李肆也再无力北进。他这强军,要到中原,也敌不过我满洲骑射。”
听到这话,康熙心绪更为镇定。贼军牺牲了自己的马队,还靠着地面泥泞,才能挡住马队。若是在北方,马队有更开阔的场地,能冲得更快,贼军怎么也难挡住。
可刚刚平静下来,却又迎上连续几股噩耗:镶白旗副都统,马队统领道保失于战阵;甘肃提督,马队副统领刘世明战死;内大臣,勇略将军诺尔布中炮,伤势甚重;步军统领右翼总尉,禁旅八旗内火器营统领,炮营统领衮泰中炮战死……
马队稀稀拉拉溃退,红衣兵的鼓点已经清晰可闻。山下大将军炮阵地,至少一半大将军都成了哑巴,不是被毁,就是等待冷却。
上百门炮在红衣兵横阵间隙猛然轰鸣,这是摆到前线的十二斤炮和八斤小炮,离山下只有两里地,炮弹频频轰在山下的火枪兵方阵里,那些火枪兵乱作一团。
“皇上!”
臣子们再度催促,贼军离这里不过四五里地,如果把后方那些推上来,山头上这明黄华盖可是绝佳目标!
“再等等!”
康熙咬着牙,他已经犹豫了,他很想转身就逃,可君王的颜面,还有对上天降下什么意外的期待,还在拉着他。
“着正黄旗都统,觉罗杜叶礼整顿败退马队,将所有官佐革职待处!让其聚齐部下,集结待命!侯着戴罪立!”
看到溃败下来的马队还有数千之众,康熙觉得还能再博一把。
马队一片片整理出来,在山下谷地里聚集。而在此时,红衣兵再度列出的横阵,已经推进到了半里之内。红衣兵的火炮停了,清军的火炮也无力再响。两万多火枪兵被官长押着潮涌而上,越过火炮,排出一道扭扭曲曲的阵线,四五人一列,竟是个四五大叠枪阵。
数千火枪轰鸣,一道接着一道,声势震天,连康熙都觉得正落向李肆那方的天平陡然一停,然后朝自己这方倾斜。
很遗憾,嘶嘶尖啸声里,各军的小号榴弹炮开始发威,团团焰火在清军那道阵线中炸开。这两万火枪兵不过是从原本军中选出的鸟枪手,只集训过开枪,实弹都没打过几发,更没顶着炮火开枪的经历,当下一片溃乱。
到红衣兵的横阵进到一百步内,排枪声无比整齐地轰响时,这两万火枪兵完全失去了控制,如溃堤一般,朝战场左右退去。
“皇上——!”
华盖下,文武大臣再度跪求康熙移驾,再没眼力的人也看出来了,这一仗已经败了,败得很惨,康熙再不走,大清还要步入万劫不覆的深渊。
“杜叶礼!他的马队呢!?着他马上出击!图思海!”
康熙却像是魔怔了,他满脸晕红,情绪激昂地呼喊着正红旗都统图思海。
“率朕亲卫马队出击!贼军已与我步队接战,再无转移挪腾之地!马队再冲上去,冲破一处缺口,东西横卷,贼军必败!”
他发现了战机,这也是最后的希望,他的语气如此严厉,绝不容置疑。
图思海迟疑地跪地领令,他不确定,这到底是去送死,还是去夺胜。这是一场绝大的赌博,军中还成建制的骑兵,就是那六千人,出击再败,连康熙都不一定能跑得脱……
“快去!”
康熙抽过身边侍卫手里的马鞭,啪的一鞭子抽上还在发楞的图思海。
“康熙,就在那里么……”
李肆策马来到战场,离清军火炮阵线不过一两里远,朝北看去,隐隐能见到一点明黄色立在远处山头,那该就是康熙的华盖。
“很想当面见见那家伙呢,不过……该是没机会吧……”
看着那点明黄,李肆心绪翻腾,他真的做到了,他真的战胜了康熙!前世那个留在画像上的康熙,该是正哆嗦着身子,一脸泪痕,咬牙切齿地说着“朕会回来的”之类的狠话。可惜,除非康熙脑子里全是豆渣,或者他手下的文武大臣们脑子里全是豆渣,否则他怎么也难跟康熙面对面。眼对眼,那样的距离,十个康熙都要没命。
不过这家伙怎么还不退呢,难道真要等到我的二十斤重炮拉到战场上来,然后步了他祖先努尔哈赤的后尘?
“既然能见到,不开上两枪,那可是白来了。”
心中这么想着,李肆掏出腰间一对月雷铳,就朝估计有三四里外的那点明黄色瞄去。身边范晋等人瞧着他这番作派,都是笑笑,李天王有时候也孩子气得很,这么远,能打中什么?
蓬蓬……
几乎就在同时。笔架山下,离明黄华盖不过一里之处,大片败退下来的禁旅旗兵骁骑营正在重整。这些人个个泥泞血污满身,脸上惊惶未消。角落处十多人却鬼鬼祟祟地盯着那明黄华盖,他们马鞍上都挂着火枪,那该是从贼军手里缴获来的,旁人见了,只当他们勇武,并没往深处寻思。
“太远了,足有一里地……”
“打不到,吓吓也好。”
“吓了呢?咱们就等死吧。”
黑猫三队,擅长伪装和狙击刺杀,趁着游弈军对战清军马队的机会,装扮成旗人骑兵,混在败退骑兵里,渗入了清军后方。本想偷偷潜到康熙御銮附近,却撞上杜叶礼就在笔架山下整顿败退骑兵,就此靠近到那明黄华盖只有一里远的地方。
他们还想潜得更近,可瞧那山头被侍卫和护军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没有一丝机会,只好再商议动手的时机。
他们的枪都是线膛枪,百步内杀人绝无问题,三百步内有希望,一里就太悬乎了。
正在低语,有人朝他们喊了起来:“哪个佐领的!?你们佐领人呢!?”
这帮黑猫一愣,那人看出不对,哗啦拔刀,高喊道:“细作!”
周边顿时围上来大群人,黑猫们对视一眼,队长耸肩:“怎么都是死,死前总得朝鞑子皇帝开上一枪,这事可没人干过……”
众人都笑了,再不理会周遭清兵,下马,举枪,同时扣动扳机。
一里外,那华盖一阵摇曳,虽然没见到谁倒下,也知绝无可能打中康熙,但肯定是打中了什么。
蓬蓬……
将十多发子弹轰出去,黑猫们枪一扔,掏出短铳腰刀,朝围过来的大群清兵不屑地微笑。
山上华盖下,马尔赛正抱着血淋淋的大腿,嚎得如杀猪一般,不远处,宗室楚宗扑在地上,背上一个枪眼赫然醒目。
推开压在身上的方苞和赵弘灿,康熙打着哆嗦,朝总管太监魏珠死死看去。魏珠两眼圆瞪,嘴巴大张,正被那一阵枪声惊得如泥胎菩萨,康熙那如冰刀般的目光插过来,才终于醒悟,扯着公鸭嗓子尖声叫道:“移驾!移驾!”
文武大员、侍卫和太监们乱成一团,抱着脑袋弯着腰,朝山下仓皇而去,掌着明黄华盖的太监也什么都不顾了,撒手丢了华盖,转头就跑。
“康熙——死了!”
“康熙皇帝被打死了!”
山头华盖早已是英华军无数视线的聚焦点,见着那华盖骤然倒下,前线英华官兵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战场后方,范晋等人瞪圆了眼睛,既是狂喜,又是难以置信,他们都看向李肆,那两枪真打死了康熙!?
有那么一刻,李肆都圆瞪双眼,暗说老天爷真在帮着我作弊么?用滑膛手枪打中了接近两公里外的一个人!?
接着他眼角扫到罗堂远,恍然醒悟,该是罗堂远的猫群干的吧,这时间……真是太巧了。
康熙多半是没有死,但这一战,却是实实在在赢了。李肆跟范晋等人,就静静在马上看着清兵全面崩溃。
华盖倒下,清军马队的出击计划也就烟消云散。回过神来的文武大员们指挥马队遮护后路,把康熙塞进马车里,一路向北狂奔。至于背后的军队,包括巴浑岱和讷尔苏两军,他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说康熙,道康熙,康熙没有五十七……”
“活康熙,死康熙,天王举枪应声毙……”
军礼监的说书先生当场就吼上了,李肆即便要解释,这两枪打倒华盖的事,也就落到了他身上。
“是黑猫三队做的,不过……”
罗堂远一番查探,很快找到了臣,尽管全队已经阵亡。
“难道不是天王的劳吗?”
罗堂远既是伤感,也是激动地这么说着,李肆看着已失去了那抹明黄色的山头,已是说不出话来,妈的,真的赢了啊……
鹰扬军、虎贲军,乃至辅助的湖南广西内卫都一窝蜂而上,朝北直追估计有十万的清军溃兵,如潮欢声向北卷滚,留下一地狼藉血腥,硝烟冉冉,大地又恢复了平静。
“王堂合!你小子……”
范晋的惊喜呼喊响起,那王堂合被医护兵从尸堆里挖了出来,不仅没死,竟然还清醒无比。
“我……我可是不死身呢,天王……天王呢……”
王堂合虚弱地说着,血丝还不断从嘴角里泌出。
“说吧,你要什么。”
李肆握住他的手,心说你就算要一国,你师傅我,都会给你打下一个。
“我要……游弈军。”
王堂合眼中既是悲伤,又是渴望。
“不,没有游弈军了……”
李肆这么说着,众人一愣。
看向北方,天地依旧,气息却已有了不同,更壮阔,更清晰。
“游弈军,将会变成龙骑军,就像我们英华一样,由这一战,脱胎换骨,再展新颜!”
李肆笑着说道。
【第七卷终】
第四百一十三章 计划之中
第四百一十三章计划之中
八月初二,岳州城,域东炮声隆隆,城西杀声冲天,羽林军正自水陆两面围攻岳州。城中扬威将军行辕,巴汪岱正和发配军前效力鄂伦岱默默相看。
鄂伦岱说话了,声音仿佛自天边传来,深幽不着力:“,老头中风了……”。,
巴浑岱点头:“我知道,那是装的,皇…“总要留点颜面……,
鄂伦岱低笑:“,先是装的,到武昌时,得了残兵数目。就成真的了。别不相信,就只有少数一等虾能贴在老头身边,这么大的事,他们总得把消息传给外面可靠的人。,,
他俯低身子,鼻尖几乎都凑到了巴浑岱脸上:“不止是我,也包括你……,
巴汪岱已经弃所领悟,却神色恍惚地摇头道:,“不管皇上如何,我都得守住岳州,其他的事,我一概无心搭理。,,
鄂伦岱咬牙道:,“连讷尔苏都在寻思,是南还是北,岳州箕什么?现在是天下到底归谁的大事!。,
他赫然起身,加重了语气:“十年前你我就已是大家严重的铁杆八爷党了,不是你装傻。早就跟着马齐、拴叙等人一起遭了发落!巴浑岱。现在可是生死关头,一旦老头崩了,你跟还是不跟!?,,
巴江岱额头冒汗:“皇上自有谕旨,皇上说是谁就是谁……”。,
“蠢毕”,
鄂伦岱目光暴起精芒,怒视着他:“老头那般模样,还能说什么清醒话!?他说李肆,你也跟!?,,
堂中沉寂,许久,巴浑岱艰难地将眼神挪到天花板,低低说了声:“,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现在城还没被全围…“。,
鄂伦岱还想说什么,城外炮声更加猛烈,他怒哼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好,你做你的忠臣,我去做我的顾命大臣!。,
直到鄂伦岱远去良久吧浑岱才软进椅子里,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里溢出“老天啊,你怎么忍心让我大清,让皇上,受这苦难啊一一!。,
这凄厉呼喊似乎挠上了鄂伦岱的后颈,让正上马的他打了个哆嗦。转头看了看城中方向他吐了。唾沫,再骂了声蠢货。
“出城!一路向北!马没死囘光,绝不停下”,
鄂伦岱招呼着自己的亲随一路绝尘而去。
岳州城外,羽林军连瑶营指挥使盘石玉暴跳如雷,唾沫星子喷了贾昊一脸。
“跋子上千马队出了北门!为什么放他们走!?为什么不封住北门!?,,
盘石玉很愤怒,羽林军三个月千里大转战,错过了长沙会战,只捞着了追击溃败清军以及攻占岳州的任务。虽说这十来天截住了数万溃军。却是没打一场像模像样的战斗。现在兵临岳州城下,羽林军官兵上下都满心盼着清兵能负隅顽抗好让他们尽兴屠囘城。
可不但清兵斗志羸弱,这岳州城只被两面夹击,城中守军早早就有了溃败弃城的迹象。军统制贾昊还兢意留出清兵北逃之路,其他人慑于贾昊威严不敢有闲话,盘石玉却是再忍不住。
“要昊!贾狗子!。,
见贾昊还一脸冷冷臭脸,盘石玉气得快疯了。
“对上官不敬拉下去抽十鞭子!。,
贾昊依旧板着一张酷脸,挥手发落了盘石玉。
“十鞭子算什么啊!?你敢让我冲上去战死不?。,
盘石玉恨不得一拳打扁这张总是没什冻表情的脸继续出言挤兑着他。
“你已经进了天刑社了吧,那不就已经是死人了么……“,
贾昊却是这么说着,他眼中也闪着难耐的欲囘望之光,那是杀戮,那是宣泄。长沙会战,鹰扬军、虎贲军和已经伤亡惨重得取消了番号的游弈军,外加湖南广西内卫,死伤近万,将十六七万清军正面击败,那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壮烈战场,居然没有羽林军,没有他贾昊的存在!盘石玉不甘,他贾昊就一点也不在乎?
他很在乎,他满肚子是气!在领受了截击清军败兵的任务后,他毅然将全军解散为翼一级的小部队,大肆出击,将溃败的七八万清兵截下来夹半,捕获参领游击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数百人。若不是康熙跑得快,还真有可能咬上护住康熙,建制依旧齐全的两三万大军。
现在羽林军在岳州城下聚拢,自水陆两面围攻,贾昊相信,如果把他换成吴崖,估计那家伙会将岳州城围得苍蝇都飞不出来。然后用俘虏的人头堆成高坡。一路杀进城里,所有留数子的人头都会落地,不分男女……”
可他是一军统制,他是贾昊,不是吴崖。
“王堂合又没死掉,就跟刘澄一样……,
皮鞭在盘石玉的屁囘股上啪啪抽着,夹杂着贾昊这般言语,众人都是一笑。白城营甲翼翼长刘澄是掷弹兵头目,上阵从来都是先登,每次出战都要念叨一句记得挖出自己的尸体,却总是死不了。而王堂合么。这是他第二次被人当作必死,却又活了下来。
贾昊接着道:“可游弈军却死了两千人,活下来的一千人,有一半也残了。,,
笑声嘎然而止,连正哼哼的盘石玉都咬牙不再发声。
贾昊看向岳州城,叹道:“鹰扬军、虎贲军,除开辅助的内卫,全军死伤都在三分之一。十个营指挥,三个战死。四十个翼长,十二个战呃……”,
这是比梧州血哉更惨烈的一战。众人都摘下了头盔,低头哀悼,盘石玉却叫道:“,所以我们羽林军才要在标子身上报仇,加倍地报!,,
贾昊摇头:,“这一战已经结束了,没必要继续流囘血,鞑囘子愿意走就让他们走,我们只要占住城就好……,
不理会盘石玉高竖的中指,贾昊继续道:,“还有更壮阔的战场等着我们呢,急什么?就算是要战死,难道不想像祖邀那样,中流击槌,死在北征的战场上?。,
盘石玉安静了,好半响,白城营指杆使彭世涵吞着唾沫,两眼放光地说:“那会是啥时候!?。,
贾臭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们不会等得太久。
一年前,你会想到自己站在岳州城下吗?。,
一年前,英华还缩在广东一省,正为争夺出气的空间而浴血拼杀呢。
众人都呵呵笑了,矗石玉也捂着屁囘股,转着眼珠,开始寻思,该怎么找个台阶,让自己不丢面子地给贾昊道个歉。
羽林军欲求不满,鹰扬军虎贲军大战之后,心中正空荡荡的,一片茫然,李肆内心却平静无比。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事,战场上的激昂消散后,也就没了太大感觉。本来也想高兴的,为什么总觉得提不起精神来呢?
大战结束后,在长沙呆了十多天,坐看追击行动收尾,将北面战事交给贾昊负责,祭奠完会战死难者,李肆的工作也就茬告一段落。范晋等人忙着统计自身损伤和战果,兴奋的心潮还没退却,李肆却是没太大感觉了。
“羽林军急进,将清廷正调度南下的各路援兵也打散了。现在扬威将军巴激岱还守着岳州不退,但贾昊报说,三天之内,岳州必然得手……,
“算上清廷后续调度来的绿营,此战清军总兵力高达二十万!在长沙被打死接近四万,抓了两万,崩溃之后,羽林军又各处堵截,打死近万,抓了四万,清军净损失十一万。,,
“此战毙俘清军要员甚多,参领和游击以上,不下三四百人,更击毙了炭子宗室两员,画都统以上十多人。天地会密探报告,勇略将军诺尔布已在武昌不治身亡……,
“天地会更得了不确定的传言,康熙中风,已不能理事,现在停在九囘江府,内外事都由方苞和赵弘灿通传……,
长沙城内,湖南巡抚衙门,年羹尧曾经稳坐于此。一口气杀数十官员的正堂里,范晋的汇报声悠悠飘着,始终进不到李肆的心底。
康熙调度二十万大军,已是半国能战之军,却被英华军打得稀巴烂,军将死伤惨重。各地绿营标镇协,旗营统参佐,也该是乱得一盘散沙,没有一年半载,可喘不过这口气。
至于康熙,李肆觉得多半没什么病。那康麻子顽强着呢,脸皮越厚。抗打击能力越强,什么中风,估计也是不好意思继续清醒着面对这股局势,干脆装病。尽早回北京为要。
接下来会是怎样一番局面呢……“”
李肆是被这个问题引得思绪飘浮,心不在焉。
“天王,还是赶紧回广州吧,安大人的肚子……”。,
见他神情恍惚,范晋提醒了一声,饿让李肆想起了之前的一桩计划。
没等他去衡州,他要找的人就自己来了长沙,此时长沙已在英华军控制之下,即便城中各界人士心思各异,却没人敢吱半点声。只要穿着红衣的英华官兵在城中亮相,不管是心系“大清。,的“,忠义之士,,,还是小偷盗贼。或者是坑蒙拐骗之徒,都如耗子见猫,一个个低头垂目,战战兢兢,不敢正面以对。
开玩笑,康熙皇帝领着数十万大军而来,就在这长沙城外被打得落花流水,长沙人可是将战事一幕幕看在眼里,尤其是七月二十,英华军那天崩地裂的炮击,还有那万人大阵,都让长沙人如痴如呆,魂魄散了半截。
因此盘金铃和徐灵胎在长沙征募人手,筹建英慈院长沙分院和天主教长沙天庙,以及举办长沙会战死难者祭礼等事,没遇上一丝阻力,除了李肆。
第四百一十四章 老子有气
第四百一十四章老子有气
这些事情就丢给下面的人忙吧,跟着我一起回去,我已经安排好了……”喂喂,别转了。我眼都快花了。,,
在城外某处宅院抓着了盘金铃,李肆正跟她交代着,她那窈窕身影却四下翻飞,就顾着忙乎自己的事。
在衡州捣了一回乱,盘金铃心中发虚,始终不敢正眼看他,装作不经意地一边忙一边问:“安…”什么,什么安排?。,
李肆笑了:,“还能是什么?你啊,也该收收心了,老老实实打扮好。等着进我囘的囘门吧。,,
盘金铃猛然止步,明亮眼瞳并现出更炽烈的光彩,她旋身紧紧盯住李肆,泪水瞬间自眼角拉出一道晶莹光痕。
李肆自顾自地接着道:“这一战之后,就得专心调理内务了。你也别继续跟着老道那帮神棍搅和,什么主祭就别当了。英慈院那边,也得开始选得力的人,帮你分担具体的事情……”。,
听得这话,盘金铃的目光瞬间又黯淡下来,她轻囘咬嘴唇,偏开了头。蹙眉沉吟着,直到李肆在她眼前晃着手掌。
“不愿意!?。,
李肆开着玩笑,盘金铃急忙摇头,也顾不得旁边还有龙高山和格桑顿珠等人,一下扑进李肆怀里,死死抱住他,坚决地道:“,当然!当然愿意!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但是……”,,
李肆皱眉,但是?又有什么妖蛾子要飞出来?
盘金铃脑袋扎进他怀里,低低道:“什么主祭,不做也罢,可不要让我退教。,,
李肆抽了。凉气,魔怔了?那天主教不过是翼鸣老道和徐灵胎抓着天主道的鸡零狗碎,由他提出的建议粘着,胡乱搅和成一桩新立的教派。用处只是安抚人心。可瞧盘金铃这番模样竟是真信到心底里去了?
这才是真正的战坊呢……“”
火气渐渐在李肆心中燃起。要论科学精神,你盘大姑在我的教导下。可说是在这华夏大地上屈指可数的人物为什么却一头扎进了自己编织而起,无根无源的伪教里?
他正想数落,却听一边正装作无辜的龙高山出声道:,“老囘子……”有气……”,,
老囘子当然有气!
李肆转头怒视,龙高山被盯得发毛,赶紧将手里的书举起来:,“…“是这书,不是我!、,
一看他手中那书的封皮李肆怔住,《老囘子有气…“
招手让龙高山把书递过来,粗粗一翻,李肆再抽了。凉气,心中怒火也消散了。
“你先做你的事吧衡州的天庙建好了?唔,我去看看。,,
李肆淡淡说着,径直转身离开。背后盘金铃一脸凄楚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愿出声。龙高山作出催促状,盘金铃却是摇头,气得龙高山跺脚。
衡州天庙就在来雁塔西面,穹顶上铺开一圈飞檐,粗看很有欧风,细看却类似南方客家浑囘圆寨堡。踏进天庙里,步步向下建筑外观看起来不高,可完全置身内部时,头顶却是深旷无比。
一圈狭长落地窗透入光线,跟大厅里的为光混合在一起四周那色彩艳囘丽的壁画更显迷离,让李肆心神摇曳,暗道翼鸣老道和徐灵胎鼓捣出来的这天主教竟然还真有了一番气派。自己之前太疏忽了,就顾着军政之事没细细来查看那一老一小两个神棍的动静。这天主教就像是自己放出的一头怪兽,现在已经悄然长大,自己却还没认清它到底是怎样一番面目。
“两位兄弟是来寻根,还是来扎根的?,,
一个穿着素麻长袍的慈祥老者迎了上来,朝李肆拱手招呼着。衡州已不是敌境,李肆为见天庙真颜,煎意微服而来,只让亲卫守在庙外,他就带着格桑顿珠进了天庙。
格桑顿珠眼珠子一瞪:,“兄弟!?。,
不论身份吧,这老头偌大年纪,却招呼他们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为兄弟,用词和语气都有些怪异。
老者呵呵笑道:“,四海之冉皆兄…“无量……”咳咳。
李肆差点笑了出来,搞半天这是个半路出家的老道,还没怎么进入角色呢。
听得老头说到什么寻根和扎根,李肆就问了下去,老者将李肆引到大厅前方,此时李肆才看清楚,这竟然是一面圆弧之墙。上下分作许多层,每一层都挂着无数木牌,牌子上写着,“清河刘氏。,、“语阳范氏,,等字。粗粗一数,这面墙竟然挂着不下千片木牌,李肆暗自心惊,这处天庙,竟已有了数千教民?
“此墙名为,根墙。,天庙本是代穷苦人祭祖,只要将自家祖灵祭牌挂于此面根墙上,在我天庙记注时日,天庙祭祀,即会助他香火,在此祭祖。若是在外忙作。不及祭祀,祭祀也会公祭,本人在他处只须心祭即可,这就是扎根……,
老者该是个祭祀,见李肆似乎很有兴趣,只当是来见识的,热情地作着介绍。
“至于寻根,枉着的每块祖牌,另有族谱载于天庙。若谁需要寻访亲友,只需报籍贯姓氏,天庙也会帮着在族谱里查询,不管他是不是入了本教,只要愿意在此枉牌留谱,都应该能找到……,
老者指向大厅两侧,那是两处类似文档室的所在,李肆心说,这真是翼鸣老道和徐灵胎那两神棍胡乱鼓捣出来的事业?这真是他预料的无根无源的伪教?
“为何要挂祖牌。载族谱?嗯,本教上承天道。行的是仁悯也事。教中得道先贤都心挂穷苦之人。他们无财无力祭祀祖先,追溯血脉,本教就为他们辟此根墙,一面帮着他们祭念。一面劝善向德,帮着他们安居乐业……,
老者这么解说着,让李肆连连点头,至少翼鸣老道和徐灵胎的传教路线选得很毒辣,就是扎根穷苦人。这时他才恍惚机器,自己也专门交代过,要从生死事出发,否则就没有根基,看来他们钻得很深呢。
“这《老囘子有气》,“…是贵教的教义?,
根墙不分教民和外人李肆想了解更多,举起那本书问,老者顿时两眼一亮李肆看得明白,那是当他有心入教。
老者语气顿时肃穆了:,“我天圭教,奉天为主,循道而行。天呢。本是一气所化,而主则是这一气应于人灵。这就像是风它本是自然之动,可插于人面,我们才叫它是风。可我们所感之风。却非那自然之动的全貌,此理可懂?。,
李肆瞪眼好嘛,现象和本质都用上了,果然带着他之前所述天主道的气息自然也走出道家本源。
老青接着道:“盘囘古开天,气凝为宇,女嫡造人,气散于血脉,这不过是天主于阴阳两面所显之灵。有人在世即能承得纯粹之气,就立地为圣,三皇五帝,皆出于此。《老囘子有气》即是自老囘子《道德经》所述的道里,寻着这根本之气。寻着天主之颜。,,
李肆暗自叹气,这《老囘子有气》就如汉时的《老囘子想尔注》,将儒家所提之,“气。,和道家的,“先天之气,揉在一起,再灌进“天主,,这个模具里依照华夏上古神话的脉络,打造为天主教的教义根基。
“我天主教有‘修身净气,、‘修心见气。、‘气返见主。之说倡的是洁净、心平、自审和罪天裁之说。天主即是鸿蒙之气,世人初生都带着一团鸿蒙气,这是人之为灵的由来。以灵而论,天主即是尘世诸人之父。而人来此尘世,鸿蒙气便已蒙垢。为此需在尘世修身修心。随时净气,以待回归天主时,能得浑然无懈,纯粹极致之境。,
“而人世血脉是此气所托,若失血脉,气则无所依凭,气无所依,灵则不显。就如盘囘古化气为天,女嫡散气于血脉一般。以血脉论,天主即是尘世诸人之母。,,
“天主所蕴之道,浩瀚无边,以阴阳显本颜,不止老囘子有所述,诸圣均有所述。这《老囘子有气》是初篇。还有《墨子有气》、《庄子有气》、《孔子有气》,兄弟,你是否有心深研?,
老者一通掰乎,格桑顿珠已是两眼直冒金星,李肆却在心中暗道,翼鸣老道,徐灵胎,可真有你们的!
再看到老者递来的两本厚厚大书,一本是《圣经》,一本是《圣律》,李肆猛烈咳嗽,锤了好一阵胸膛才缓过来。翻开一看,我去,““
《创世纪》、《蛮荒纪》、《轩辕出渭河》、《炎黄归宗》、《黄尤奔离》,《圣经》把华复上古神话全都搜罗进来,还整理出了一条清晰可辨的血脉族谱,金刀大马地山寨耶稣教《旧约》里的东西。而《圣律》则是在讲教义,就是结合血脉延续和文明推衍所要遵循的规范,看到“以恩报恩,以直报怨。,这一类儒家警语,李肆噗昧笑了。
抬头看去,大厅穹顶是一禹大禹治水图,李肆心说,这不是伪教。翼鸣老道和徐灵胎揉了太多东西进去,根基却是清晰的两条,血脉延续和文明发展。天主道拉着天主的大旗,播撒科学信仰,经营理性世界。天主教却是拉着天主的大旗,描画心灵寄所,挖掘感性世界。
天主道是人事,天主教是鬼神事,只要分割得当,并非是截然对立之事。
这也不该是伪教。洋教以耶稣和默囘罕囘默囘德代言上天,都能在华夏大地开支散叶,为什么我华复不能在释儒道之外,另立朴素一教?而且这非空中楼阁,而是以华夏血脉和文明为根。
也许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凝练雕琢,但李肆忽然觉得,这鬼神事并非自己原先所想的那样,无可作为,或者只是一个工具。看己对盘金铃的话,还真是有些失当。以后得多关心一下这个天主教,让它能真正立起来。
正在发呆,几个民人进了大殿,看衣衫还破破烂烂,都一脸虔诚地跪伙在了那面根墙下,嘴里念念有词,依接听得像是感谢祖囘宗,感谢天主。湖南的战火停了,他们在长沙的亲友安然无恙。
“哼!该感谢的是天王,可不是天主”,格桑顿珠嘀咕道,他是信黄教的,对这天庙不是很感冒,但那些人脸上的虔诚,让他熟悉无比,不愿去惊扰,就只低声发着牢骚。
“天主管鬼神……,
李肆微微笑道,拍拍格桑顿珠的肩膀,转身向外走去。
“天王管人世,咱们谁也不碍着谁。走吧,人世繁花似锦,一番大好前程正等着我们!。,
言语回荡在大厅里,看着李肆的背影,那个老祭祀眨巴着眼睛,压抑住自己下跪的冲动,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他听清了李肆的自语。
“原来是末圣天王,无量……咳咳,愿天主与您永在…,
第四百一十五章 归途南北异
第四百一十五章归途南北异
“从洋人那学来‘主与你同在’也就算了,‘愿天主与你永在’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肆边问边打量着翼鸣老道,不,该叫翼鸣大主祭。这老头一身麻衣,外罩连帽斗篷,如果腰间再挂根药杵,活脱脱一个杰地武士。
翼鸣笑呵呵地抚着白胡子,挑着白眉,意味深长地说:“这话只对你说……”
李肆摇头,反正后面他会在天主教上下足夫,现在暂且放过这老道。接着他转头看向前方,那是英德麻风善堂,也就是早前李肆命名为“绝情谷”的地方。因为治疗和养护都已积累出相当经验,这里集中了好几千两广的麻风病人,聚成了一座小城镇。
李肆所望之处,是跟衡州天庙类似的一座建筑,那也是座天庙,盘金铃的“根”就扎在这里。之前在衡州天庙见到了根墙,李肆就已明白,为何盘金铃坚持要留在天主教里。因为她是无根之人,就连名字都不是真名。现在她生有所恋,自然想攀住根脉,将自己的祖位留在天庙里。
思绪被群聚而来的人潮打断,数千人蜂拥而至,却都停在了远处。大多数人脸上都戴着面纱,没有喧闹,无比沉静,但李肆却感受到了他们眼中的热意。
此时的李肆已不是李庄主或者李半县,即便他要踏入这片被栅栏阻隔的禁地,里面的人也都要自觉向后退。他也没有矫情地刻意靠近,就站在河岸边,向着昔日这座寨堡,如今的麻风城镇招手。
李肆招手,人群顿时矮下了,就如当年李肆迈步走进这里一般,所有人都跪伏在地,头紧紧贴在地上。没有万岁欢呼,只隐隐听到抽泣声,这是自哀苦中凝出的感恩和喜悦。
这数千麻风病人虽与世隔绝,却时时关心英华之事。对最初一波病人来说,他们的恩主是李肆,而现在住在这里的病人,不仅视李肆为恩主,更视英华为大家。他们比任何人都关心李肆的成败,英华的存续。得知英华在长沙大败清军,英华治下最喜悦的,却是这帮已被尘世抛弃的人。
因为盘金铃和英慈院拉住了他们,天庙拉住了他们,而背后就是英华,就是李肆。他们哭泣,是觉得无以为报。
良久,有人终于喊出了声:“天王永在!”
数千人的呼喊依旧压得低低:“主与天王……永在!”
李肆也被这沉重的感恩之唤压得眼角发热,他没好气地扫了一眼翼鸣老道,心说这帮病人估计全都成了教民。可话又说回来,这样不好么。
在英德白城看望了老乡亲们后,李肆踏上韶州府专门献上的“龙舟”,太极团龙旗刚刚升起,李肆就陷身灼热的欢呼大潮中。
从含洸到连江口,过飞来峡到清远,一路向南,北江来来往往行船都贴到了江边。每条船上都自发插上了红黄彩旗,船主船工,还有船上乘客,手里都挥着小红旗,欢呼雀跃地叫喊着。
“天王!天王!”
“万岁!万岁!”
这一路行来,就被激昂地欢呼声包围着,龙高山格桑顿珠等人固然是成天如踩在云间,为自己能卫护在李肆身边,沾到这般热烈礼遇而骄傲,连板起脸的矜持都维持不住。而两世为人的李肆,也再难平静下来,频频露面招手,惹得江面不断传来连绵而密集的叩拜声,越往南,这欢呼之潮越亢奋,人声更鼎沸。
广州青浦,整座码头塞得满满当当,不知有多少万人聚在这里。广州县典史陈举一头是汗地指挥着阻隔人群,在他身后,还有一层黑衣禁卫,一层红黑相间的侍卫亲军将码头隔出一片空地。八月艳阳高照,可所有、禁卫和侍卫都穿着一身整齐制服,即便汗水已透了全身,都不觉一丝苦累。
跟人墙较着劲,就想靠得更近一步的人群更是挤得臭汗冲天,大家都在等待着那面大旗在江面出现。
天王赢了!又打赢了鞑清,据说那个坐了五十多年龙椅的皇帝都被天王亲手打伤,现在仓皇北逃,还生死不知。手下几十万大军土崩瓦解,英华一国,再不是以前那般在风雨中飘摇,让人难想未来的国。虽然还说不上定鼎中原,可鞑清却是再无力兴起倾覆巨浪。阴云散了,阳光明媚,晴空高远,未来是那般美好。
“来了!来了!”
聚了十数万人的码头骤然响起如雷欢呼,就见北面江上,大片快蛟船护着一艘龙舟出现,火红大旗挂在船桅上,正迎风招展。
当身穿一身红黑军礼服,披着明黄斗篷的李肆在亲卫簇拥下步出船舱,踏上码头时,欢呼冲天而起,遮蔽了所有声响,似乎连空间都再容纳不下,正被这欢呼撑得膨胀,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李肆踩在红地毯上扫视四周,头一眼就见到一身宫装的严三娘,正抱着夕夕,热泪盈眶地凝视着自己。同样宫装的关蒄也变得文静了,竟然像是成熟了许多,就微微笑着看过来。安九秀正一边朝他点头,一边抚着大肚子。
再转头看向另一侧,段宏时抚着长须,朝自己呵呵笑着,眼睛都眯得睁不开了。关凤生夫妇、田大由、林大树、何贵、邬亚罗、罗恒、彭先仲、刘兴纯、苏文采等老伙计和老部下,还有安金枝这老丈人,正满脸通红地挥着手。
一身紫袍朝服的李朱绶捧着玉笏,带着一帮或紫或红的官员出列,抡起了嗓子,带着颤音地高呼出声:“恭迎……天王,得胜还朝!”
接着他们跪了下来,三拜九叩,队形整齐,动作一致,显然是事前演练得无比娴熟。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呼喝可不合制,李肆还没称帝,可这当口,谁在乎这事。
随着文官的叩拜高呼,数万人都跪了下来,同声口称万岁。
人群中,一抹淡黄丽影看着一身戎装的李肆,感觉这天地之气仿佛都向着他汇聚而起,让他的身影那般摄人,似乎阳光都被他遮蔽了。她轻叹一声,也盈盈拜下。
一片儒衫汇聚而起的人潮虽然也跪下了,但不少却还挺着腰,似乎还不愿随着民人那般拜到底,可所有人脸上却也带足了欣慰,这一国,终究不再是危难之国。
李肆招手,示意众人平身,他目光飘摇,就觉眼前所见,分外不真实,就这一战,这一国真是立了起来,民心真是抓住了?
眼见数万人在场,李肆觉得咽喉发痒,才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呢?
那决最真实的心里话吧……
李肆环视众人,高声道:“诸位……兄弟姐妹,诸位叔伯……”
众人听得心中又惊又热,天王还真是草根出身呢,开口就是小民的称呼。
“同胞们!”
李肆高声道,这个词原本只称呼血缘兄弟姐妹,可现在的涵义,众人已经不陌生。不管是报纸上,天庙里,还是英华军惯称和官府行文里,都将华夏之民统称为同胞。
“我赢了!”
李肆没有长篇大论,就只是简短的宣言。
“我们赢了!”
他握拳振臂,直举向天,引得数万人一同举臂欢呼。
“我们赢了!”
人潮中,就连雷襄这样的文人都举拳高呼,郑燮还没什么动静。看看身边诸人的激昂神色,他自失地一笑,抛开了矜持,也举起了拳头,扯开嗓子大喊。
随着李肆一行车马由西向东,穿越整个广州城,再至黄埔无涯宫,广州整日都浸在了欢腾的海洋中。
“我们……输了,大败亏输。”
数千里外,江宁府,登上龙舟,听到赵弘灿亲口证实战败噩耗,前来觐见的两江总督张伯行和苏州织造李煦脸色发白,心头如铅坠落。
“万幸贼军没有穷追不舍,现在军势就停在岳州,巴浑岱已经殉国,讷尔苏在武昌府整顿残军,穆廷栻的江南水师聚齐了么?”
赵弘灿问,听到贼军停步,张伯行长出了一口气,赶紧点头。康熙銮驾在岳州停留的时候,就向他紧急传谕聚江南水师,防备贼军趁胜沿江而下,直捣江南。他自是第一时间就让刚从福建提督转任江南水陆提督的穆廷栻派出水师向西接应銮驾,同时再聚大队水师,以便应对贼军。
“皇上到底怎样了!?”
李煦却只关心康熙,就要揭帘朝船舱中去,两声轻咳同时响起,侍卫赶紧将他拦住。轻咳之人有赵弘灿,另一人却是方苞,李煦顿时勃然大怒。
“方苞!赵弘灿!你们是要学赵高么!?”
这两人都是外臣,可受不住这话,李煦又是康熙家奴,他们再不敢拦。李煦昂首冷哼一声,又要跨步,另两人又出来了。一个是康熙身边的总管太监魏珠,一个是领侍卫内大臣马尔赛,两人脸色阴沉,马尔赛更是支着拐杖,气色衰迷。
“说什么昏话呢,皇上还安好,哪里来的赵高?”
马尔赛训斥道,面对这两人,李煦没了底气,不好再直闯,可张伯行却说话了。
“既然皇上安好,还是让我等见得圣颜,以安人心。如今传言四起,怕已不止江南。”
魏珠和马尔赛对视一眼,无奈地点头,张伯行这话就代表着地方,他若是不安心,这大清的人心怕还真要垮了。
马尔赛道:“皇上确是中了风,现在已无大碍。就是还一直睡着,说不得话,诸位可远远地请个安,不能扰了皇上。”
两人由魏珠领着进了船舱,片刻后再出来,张伯行脸色稍定,对马尔赛道:“我这就去广召江南地界的名医,皇上病情虽稳,却还要多加会诊,以免不测。”
马尔赛摇头:“圣驾得尽快回京……”
李煦插嘴道:“这样回京,是稳人心还是乱人心?”
方苞也忍不住开口了:“我们臣子,就得料着不测。如果……于行,这大清可就要成大秦了!”
他已说得再直白不过,如果康熙死在路上,嫡位可就麻烦了。就算要死,也得死在紫禁城里。
赵弘灿赶紧抹稀泥:“皇上情况没那么糟,我看还是折中行事,在此逗留几天,由江南名医确诊之后再坐定夺。”
这个方案稳妥,众人再没话说。张伯行和李煦下了船,前者是急急去安排找医生的事,李煦却是直奔江宁织造府。
第四百一十六章 狂风骤雨,三龙夺嫡
第四百一十六章狂风骤雨,三龙夺嫡
自乾清宫出来,张廷玉心神恍惚,跟一个人迎面撞上。那人也是心不在焉,张口就骂:“哪个龟……”抬头见是张廷玉,才赶紧改口:“是张大人啊,得罪得罪。”
见了这人,张廷玉也顾不得计较,一把扯住他问:“皇上可有消息!?”
他当然不是问皇帝在哪,銮驾行止朝堂都清楚,他问的是“万岁偶感风寒”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撞上他的是隆科多,此人虽只是步军统领总尉统领,简称九门提督,却是佟国维之子,佟佳皇后之弟,总该知得深一些。
换是在平日,张廷玉自不会这般莽撞,可康熙一人系天下,加之刚才所见物事引发更深忧思,自是急不可耐。
隆科多连连摇头:“张大人掌着南书房都不清楚,我这等外人哪里清楚。”
张廷玉失魂落魄地一叹,松手就朝前走,竟连回礼都顾不上,隆科多在后面再喊了句:“张大人,还是着紧遮护朝廷颜面吧!”
见得他走远了,隆科多急急入了乾清宫,直奔宫侧暖阁偏书房,皇帝偶尔在那读书写字,不涉政事,是处静地。许久之后,他步出了乾清宫,眼神虚浮,低低自语道:“还真是那个,可万一崩在道上,怎么来得及呢?”
这话也是张廷玉的心声,直到轿子落在午门外,长安右门附近的通政使司衙门,他嘴里也一直在念叨:“怎么来得及呢……”
通政使司衙门里已是挤满了人,大学士、各部尚书,王公宗室济济一堂。也顾不得盛夏之日,就眼巴巴地守着各地提塘跟衙门里的笔贴式交接各地通本,指望自地方上递而来的本章里,看到有关于康熙的确切消息,张廷玉甚至还见着了五七十等阿哥的身影。【1】
此时已是八月十二,长沙大败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无数谣言漫天飞。除开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这消息外,谣言都集中在康熙一人身上。有说被李贼砍了脑袋的,有说被李贼抓了的,也有说只是受伤的,反正没谁说康熙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
这些谣言无澄清,因为皇帝就没亲自发声。有密折奏事权的臣子借递折子打探,却全留了中,没有回应。所以马尔赛以銮驾名义所发的谕令,说什么皇上偶感风寒,没有大碍,只是需要休息之类的话,就没一人相信。
“李相……”
见到重病的李光地也被家人搀着守在阴凉角落里,张廷玉赶紧上前打招呼。
“衡臣啊,你来做甚?还不赶紧与南书房所值翰林拟谕,诏告大捷!?”
见着张廷玉,李光地颤颤巍巍地数落着,张廷玉呆住,大捷!?
“皇上亲征,挫贼于洞庭,贼军死伤十万,再难兴波澜。现贼踞城以守,我大军正日夜围攻。皇上挟得胜之师还朝,偶染风寒,不日将愈……意思就是这样,你跟翰林们去琢磨吧。”
李光地挥手交代着,张廷玉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朝廷颜面自然得掩住,可这般矫饰,实在太……太无耻了点吧。
“不管皇上如何,先得护住这天下人心!”
李光地身为理学大师,自然最懂权变,随口就举起了一杆大旗,也将张廷玉的心绪给抚平了。没错,为了这天下安宁,面子算什么。
“皇上若是不测,之前的遗诏……”
但他心中还塞着一块大石,李光地在这里,正好商量。
“皇上早有交代,若有不测,你等启开遗诏,我等顾命大臣扶储君上位便是!”
李光地心中早有盘算,一点也不含糊。
“可现在皇上的消息还不清楚,若是不早作准备,万一生变,这可怎生了得!?”
张廷玉低低咬着字,显得极为焦虑。
“早做准备!?”
李光地想到了什么,看向张廷玉。张廷玉点头,左右看看,就要向李光地附耳,却被李光地举手挡住。
“别出口!你不知道!”
李光地本是病恹恹的,此刻眼中却暴出精芒,摄得张廷玉不敢再吐出半个字,他怎么不知道?康熙出征前专门留下的遗诏,他刚才已经看过了,储君到底是谁,上面可写得一清二楚。
可李光地这般神态,显然是要阻止他泄出遗诏内容,不管是为李光地自己好,还是为他好,或者真是为了天下,张廷玉都再没了说下去的胆气。
李光地低声道:“你现在若是知道,不管是谁,不管皇上到底怎样,这北京城,都可能陷进一片血腥!”
张廷玉喃喃自语道:“是……是,学生不知道……”
李光地再吐了口气,焦躁地道:“现在所有人想的都是,皇上到底情形如何。”
这大群人正等得焦急,一个提塘冲进衙门里,高声喊道:“两江总督张制台呈兵部通本!八百里加急!”
楞了片刻,一干王公大臣哗啦啦都涌了上去,瞬间将那提塘围住。连通政使司衙门笔帖式都没接到本章,就纷纷伸手过去。众人都是熟知文牍经制的,皇帝銮驾在江宁,正是两江总督张伯行治下。张伯行用八百里加急行文兵部,不是重大军情,就是跟皇帝有关。
文渊阁大学士王掞见着这番乱象,跺脚直叫使不得,这通本都没过通政使司的手就被开拆,那可是大大的违制。
马齐一手将那份通本取过,不屑地瞄了王掞一眼,嘴里念道:“都啥时候了,还管什么**制度!?
一边李光地和张廷玉同时摇头哀叹,似乎有一种树倒猢狲散的荒谬感觉。
马齐拆开通本,看了好半响,腰一软,惊得无数人辫子都要翘起来,难道说……
“天佑我大清!皇上……安好!张伯行率江南文武请过安了!只是皇上还有些不适,要在江宁调理一下。”
接着马齐喊了出声,众人也同时出口长气,就要学着马齐一般软下去。
角落里,胤禩正跟着自己的兄弟捶胸出气,叫着皇天在上,自家亲随凑了过来,也不说话,就给他打着眼色。
胤禩心有所悟,找借口出了人群,那亲随低声道:“鄂伦岱老爷的家人回来了,就在外面侯着……”
胤禩眼角直跳,赶紧挥着袖子挡住脸,看看四周,似乎没人注意到,带着亲随急急离去。
鄂伦岱的家人风尘仆仆,喘着粗气对胤禩道:“老爷说,该作准备了。”
胤禩眉毛几乎弹了起来,准备!?
另一个亲随急急而来:“主子,李老爷的人来了,在府上侯着,说有天大的事要商量。”
胤禩原本脸色沉郁,眼角还挂着泪痕,此时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一股深深笑意,隐约透了出来。
“皇阿玛真没事!可为什么没有亲口颁谕,为什么还留在江宁!?”
雍王府,胤禛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自己的禅房里滴溜溜转着,守在门口的戴锦却转着眼珠,另有盘算。
“主子,不管万岁爷怎样,也该让马尔泰动身了。”
听到这话,胤禛像是尾椎骨被扎了一阵,呲牙咧嘴地抖了一下。
“去了说什么!?我能给什么!?我连大门都出不了!”
他烦躁地低吼道。
“总得先把线搭上……”
戴锦这话出口,胤禛骤然停步,背着戴锦,歪着脑袋想了一阵,沉沉点头。
四川,娄关之上,抚远大将军,十四皇子胤祯远望东方,眉头深锁。
“大将军,我军前锋攻城受挫,正立营围城,侯大将军督军前往。”
部下正汇报着前锋攻遵义府城的情况,胤禛举手挥退,没有言语。那张原本还带着书卷气的清瘦面孔,此刻充盈着血火之气,更满布着焦虑不安之色。
“我家大人之言,大将军觉得如何?若不早作决断,异日再思今日,怕是要终生后悔。”
一个文士在他身后问着,胤祯更显不耐,这个叫左未生的人是年羹尧的幕僚。得知长沙之败后,他就带来了年羹尧的建议,正是这个建议,让他倍受煎熬。
“本大将军乃皇子,岂能与贼军言和!?”
胤祯终于说话了,语气并不强硬,左未生一笑,这不是在否定,而是这位贵为皇子的大将军,还拉不下脸面,行那权变之事。
“贼军已破我朝廷大军,一旦转兵,其行如风雷。大将军这四五万人不早作打算,不仅拿不下遵义,还有可能陷师于此!这还是最浅一层!”
见胤祯意动,左未生滔滔不绝。
“往深处思,与国,大将军要护住天下人心!朝廷在长沙殉亡将佐大臣无数,东川如何都是其次,再不能损大将军!与大将军,皇上年高,再经此变,时间怕是不多了,大将军若是久陷在偏远一隅,不及接位,这一国的未来,左某看来,怕是不堪言之。”
胤祯摇头:“不不,皇阿玛并未明诏,怎么也不会是我。”
左未生笑了:“大将军,此时可非矫情虚言之际!”
胤祯咬牙,还在犹豫:“可与南蛮李贼来往,此事怎能行得?”
左未生暗自鄙夷着这皇子的优柔寡断和妇人之见,嘴里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不愿再给胤祯时间,左未生沉声道:“年大人已寻到了旧日故人,不管大将军是否首肯,年大人都得顶着大将军的名头,此事大将军是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大胆!就不怕本大将军以通敌之罪,将你行了军!”
胤祯怒了,更多是愤怒自己的无能被左未生揭破。
左未生哈哈笑道:“大将军,我家大人,还有左某人,更盼着大将军能行国……”
国……,能一言而行国的,自然就是皇帝了,胤祯心头狂跳,别过了头,再不言语。左未生顺竿子往上爬,拱手道:“大将军这是许了!?好!好!”
胤祯就觉心头发虚,竟没否认,就暗自想着,原本自己正跟南蛮打得起劲,现在却怎么要跟南蛮李贼勾通乞和?真是荒谬啊……
荒谬吗?
皇阿玛真要去了,自己要怎样才能坐上那位置?
胤祯平静了,再怎么荒谬,只要能坐上那位置,那都是值得的。
第四百一十七章 明暗极彩铺陈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明暗极彩铺陈来
黄埔无涯宫普仁殿主体是浓郁的明初风格,大开堂,高广柱,空间宽阔,同时又蕴着全新的设计,比如透光天井和玻璃条窗,让大殿显得格外明亮。
李肆一身大红团龙服,头戴折翼冠,高居殿中宝座,环视一身锦绣朝服,持笏向他长揖而拜的文武官员,原本有些不以为然的心态也被一股无形的气息收束住。身下硬邦邦的感觉让李肆暗自感慨,这位置自己该是坐稳了,可坐稳的同时,“肆无忌惮”的李肆,也正渐渐向自己告别,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英华草创,国政处置流程向来都很简洁,长沙会战大胜,这一国根基稳固,人心也定了下来,文武官员都开始向李肆讨要“规矩”。如此逼宫,李肆却不得不应下,至少从事务处理流程来说,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所以,每旬日在普仁殿召开御前听政会议,就成为英华第一桩国政经制,李肆由此也开始感受到自己下位置给他带来的不便。虽然现在只是十天一次,他却不得不又重温打工仔生涯。
八月二十日这一次听政会,事务无比繁忙。也因为英华草创,论及独裁程度,此时的李肆远超满清任何一位皇帝。在中央这一层上,众多事务都无先例,官员们无比照明清规制处置,无论大小,文武官员都得上呈李肆定夺。此次会议更是要砥定众多英华国政基础,因此忙乎了一整天都还没完,黄昏时,李肆不得不宣布,听证会明日继续。
李肆有些头疼,文武官员却都还沉浸在亢奋中,他们可正在描绘如画江山,如此幸事,从古至今,又有多少人能遇上,因此即便是在晚宴上,大家都还议论纷纷。
“官府下乡得尽早在湖南铺开,湖南人杰地灵,不管钱粮还是文事,都远胜广西云贵,若是不赶紧消化,怕是要伤到国政布局。”
中书厅苏文采对英华国政已经领悟得很深,他如此看湖南问题,李肆很欣慰。
“工商总会对拿下湖南感受复杂,湖南成了本土,自然便利多多,同时还能借湖南为跳板,直接将事业做到北方去,不再像之前那般必须转一道手。可同时湖南本地工商也要纳入到工商总会里,他们就担心自己的话事权被摊薄。”
彭先仲正专注在这个方向上,为此拟了一整套方案,想要跟李肆一条条讨论清楚。
“暹罗商路已经开了,天王还是赶紧把吴砍头召回来吧,他在南洋杀得海水都红了!当地人和洋人看咱们南洋公司的目光已经不止是商人。安全?别担心,只要天王许公司自造战船,自组陆海军,再派些军官指导,南洋这块宝地,咱们已经有了底气跟洋人争!最近公司不少东主恨上了日本商人,都在计议着要怎么收拾他们一顿!”
安金枝说得有些发散,李肆也听得头大,怎么一下跳到日本人身上了?
“各军都在抱怨八斤炮射程不足,我觉得该造四斤小长炮,炮重跟陆军的八斤短炮差不多,但可以打得更远,方案在这。另外呢,游弈军在长沙之战的教训太多,王堂合在病床上写了满满一大本总结,还专门找我要什么马枪……”
田大由滋滋喝着酒,现在当然不是什么劣质老黄酒了,而是韶州酒业公司出品的白城窖。而让他满面红光的不止是这酒,他的续弦田彭氏刚给他诞下了一个小子,田家又有了后。
“该尽快在广西云贵和湖南等地开县府乡试,明年再开恩科,将新得之地的读书人拉住。同时为广开学术,消解理学之蔽,科举经制也该尽早修订完备。”
“刑律、民和工商律相互牵扯,千头万绪,此外官律尚未确立,光靠禁卫署这类同锦衣卫东厂的鹰犬约束,也怕是独政难支。天王,御史台或者都察院,为何还不设立?”
汤右曾和史贻直已经进入角色,各掌着一摊,正快乐地痛苦着。
“又有人在上表劝进,可这次不大一样了。”
李朱绶抚着自己的宰相肚说着,李肆微微一笑,怎么不一样,他很清楚。不止是官员在劝进,各家报纸都在讨论,民间更是渴盼这事,登基为帝的舆论氛围已经初见雏形。
称帝这事不仅关系着李肆个人,更关系着这英华一国。文武官员所头痛的诸多事宜,其实根子就在李肆所领这天王府。直白说,英华一国靠着接连大胜凝住了人心,开始成为真正的一国。天王府的权力架构已经难以适应这样的变化,从中央层面掌握住整个国家,从而协调和满足治下各方的需要。
文武官员的劝进,跟之前有所不同,之前都知道远没到称帝的地步,劝进也只是一个表达效忠之心的姿态。而现在大家开始有些认真了,特别是不少文官的劝进表,提出了很有意思的方案,由此显示他们是真心的。
但就是这个方案,却隐藏着另一股波澜,段宏时早有提醒,李肆有所感觉,所以必须多想一层。
晚宴很丰盛,李肆一席席敬着,跟臣僚们交流感情,回到自家席位上,三个媳妇凑上来,也各有说的。
严三娘问:“夫君,盘姐姐那到底如何了?”
关蒄点头:“是啊,四哥哥总是要立大姐的,除了盘姐姐,我们可都不认!”
安九秀看看远处陪席上那个落寞身影,低声道:“段妹妹那,还是夫君去下夫吧,也不过是担忧帝王家中是非多,只能靠夫君去劝解咯。”
旁席就是关凤生关田氏夫妇,关田氏扯扯关凤生的袖子,关凤生才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四哥儿,大家都觉着,该是称帝的时候了。”
跟李朱绶等官员考虑的角度不同,关家夫妇想的更多还是什么国舅一类的脸面。
关凤生直愣愣的话传出,席中上百人都看了过来,眼中满是热切。
李肆哈哈一笑,举杯道:“不急,不急,大家先看看纳素战舞。”
咚咚铜鼓声响起,一身五彩盛装的纳素男女上场,为首的赫然是纳王陇芝兰,乐声古朴而雄浑,舞姿简洁而有力,顿时吸引住了大家。
李肆一口酒咽下,心说:“另外一个皇帝还占着舞台呢,怎么也得等他下场。”
鼓声余韵回荡,纳素黑彝同声呼喝,结束了这场震慑人心的战舞,也赢得观众热烈喝彩。掌声中,于汉翼、罗堂远和尚俊那三个情报头目所居的一席,正各有部下附耳低声嘀咕着,三人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几乎同时都朝李肆看过来。
于汉翼代表三人凑过来低声汇报,李肆也是怔住,好半响才笑道:“三个人都递来了消息?康熙老儿,看来是难得好下场了……”
尽管夜幕低沉,李肆却恍若未见,他沉声道:“散席后留住如下人等,连夜开会!”
江宁府,也在夜色之中,龙舟卧在江面,有如一条头尾僵立的巨蚕。尽管风灯四挂,却依旧驱不开那浓浓夜雾。
看着卧榻上这个脸色灰白的老者,感受着腕脉的微弱,叶天士的心头也罩上一层迷惘之雾,这就是御宇五十多年,有所谓圣君之称的康熙皇帝?
过去一年多里,叶天士除了在广州英慈院行医,还跟着英慈院一同,配合英华医卫署规划和布置防疫工程。工作中痛感人才太少,年中就回了江南,四处寻访懂医之人。有工商总会和天地会配合,他回江南不仅没受到当地官府的刁难,还因一路访医,神医之名更是盛传。
之前事务已告一段落,他正想回广州,却被官府找上了门,得知是两江总督张伯行召他,想到那些传言,他心中就已有所感。到了江宁,上了龙舟,果不其然,是给康熙诊病。
“干什么呢?赶紧划单写方去!”
太监见叶天士有些出神,恼怒地低声叱喝着。念着此人是个神医,才让他碰触龙体,可整个过程,两个太监两个侍卫都紧张无比地盯着,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个神医搞什么鬼。
叶天士赶紧松手点头,恭敬地再叩了个头,然后才退出去。出了船舱,才觉身心重新暖了回来,然后头脑也清醒了。
下了龙舟,来到另一条船上,这是官员给他们这些民间召来的医生腾出的住所。给皇上诊病,自然不能随随便便,甚至都不能跟外界交流,否则你把病情传出去怎么办?所以现在叶天士跟着一帮医生,等于是被囚禁了。
但他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还有个伺候起居的侍童,同时也是帮他释方的学徒,名叫叶重楼。这侍童十四五岁,本是广州英慈院所办恩养堂的孤儿。叶天士回江南前,见他聪明伶俐,就找盘金铃要了过来,跟着自己学医,名字也是从药名里取的。
“先生,那皇帝病得如何?”
叶天士回到自己舱中,叶重楼低声问着。
“本就虚弱,加之气瘀攻心,是挺危险的。太医虽然没能治好,却是把病情稳住了。”
叶天士只当叶重楼好奇,随口说着。
叶重楼眨着清澈眼瞳,继续问:“那先生是能治好?”
叶天士摇头:“不下猛药,难唤回神智,可皇上那身体,却又熬不住猛药,只能缓缓图之。”
叶重楼左右看看,再压低声音:“如果是让他不治呢?”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只选对的,不选贵的
第四百一十八章只选对的,不选贵的
叶天士手中的毛笔一晃,在方子上划出一道粗重墨痕。
他难以置信地看住叶重楼,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身份,心中凉气一股股直往外冒。
叶重楼点头:“天地会让我帮着办事……先生也知道,我本是扬州人,族中大半在扬州殉难,父亲早前也因江南文字案故去。对这鞑子皇帝,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南北两国,幕幕场景在叶天士脑中闪过,他很无奈,即便是医生,也真是难以置身世外,只顾埋头救人。
接着他提紧了心口问:“这事……是天地会的要求?”
叶重楼摇头:“是我自己想而已,他们只要我回报鞑子皇帝的情况。”
叶天士如释重负,他怕的就是天地会逼他动手,不止是个人安危,此事太有违他所坚持的医道。
见叶重楼一脸郁郁,他劝道:“别想了,不但你没机会,先生我也做不到。我开的药方,也得太医再三检验,更不可能经手药物。”
叶重楼点头:“只是一时激动而已,重楼自己无所谓,可不能害了先生。”
叶天士低低一叹,对这学徒其实是天地会密谍的恶感也消散了大半。
沉吟良久,叶天士忽然咬牙道:“那事是不可能的,但要他什么时候能完全清醒,醒多久,为师还是可以试试,就不知道这能不能对南面有益。”
在英华呆了许久,再回江南,前后所历一对比,叶天士已经有了选择。自己该站在南北哪边,脑子无比清醒。只要所行不太损医道,他也愿尽微薄之力。以他的诊断来看,康熙病情并不严重,现在难以理事,不过是太医都不敢冒险下重药。而他叶天士自有套路,能令得太医心服,让康熙以接近回光返照的状态好转。
康熙病情好转后,太医自然不会再让他主持康熙病情的诊治,不再用他的药方,后面多半又要出问题。时间长短,他可以靠着药量调整来大致掌握。
听得这话,叶重楼也是一喜,有没有益,这不由他判断,甚至不由天地会判断,能作判断的,自然是黄埔无涯宫的那位。
此刻李肆也正面临着选择,找来了汤右曾、终海和回来述职的湖南兵备道胡期恒,要他们跟自己一同做判断。本还找了段宏时,段老头却说这事他无话可说,因为你小子已经早有定计。
到底该选谁,李肆是早有定计,但他也没料到,胤旗、胤褂和胤祯都递来了消息,寻求他的支持,这事就悬乎了。他必须再认真衡量利弊,谨慎决策,争取将形势导向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
无涯宫**肆草堂置政厅,李肆倚着沙发,很没风度地翘着二郎腿。前方书案上摆着三封书信,分别是三个皇子透过各自的关系递来的。
为了保密,跟着三封信来的还有三个心腹。代表胤祖而来的是马尔泰,代表胤棋而来的是李煦家人,代表胤祯而来的是左未生家人,这一方背景有些复杂。左未生是年羹尧的幕僚,既代表胤祯,也代表年羹尧。此事也让李肆咂舌,年羹尧这株墙头草,骑墙有点骑过界了吧。
三个人里,马尔泰更让李肆感兴趣,毕竟他来历单纯,直接代表上线,而且……,还在琼州石禄城搞怪的那个什么茹喜,不就是他女儿么。
在面对着三个人之前,李肆先要确定自己的方略。他在沉思,左右两侧同样坐着的汤胡等人却是心中忐忑,为自己居然跟李肆平起平坐而惶恐,就只掂个尖在这沙发上,而终海却是大刺刺地将身子全埋了进来,他自然还是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
“如果胤禩登位,会是什么情形?”
李肆整理出了思路,开始发问。在场一个是满人亲贵,一个曾是居于清廷册堂的汉臣,另一个则熟悉地方,他们能从各个方面提供参考意见。
“目下诸王,八王最贤……。”
数千里外,李光地府邸,李光地这么对上门拜访的胤植门人戴锦说着,也不理会对方阴沉下去的脸色。
“皇八子虽遭皇上,嗯咳……,康熙多番指责,但王公和朝堂都属意于他,若是康熙没有留下遗诏,他要就位,争议最少。”
汤右曾这么说着,胡期恒点头,终海也没话说,他心中也是选了胤棋。其实不由他选,终家,马齐等姻亲重臣,都是支持胤裸的。
李肆问:“就因为他贤么?那所谓的贤,到底是什么?”
旁边于汉翼笑道:“莫非是妇人般的贤淑?”
汤右曾呵呵笑了,“说得好!八王所谓的贤,在大家看来,其实就是如贤良大妇。”
李肆也笑了,女子所谓“贤良。”无非就是三从四德嘛。大家都觉得胤禩这个气管炎脾气好,待人实诚守礼,师傅何掉更是名贵天下。这样的人当了皇帝,大家都好拿捏,这就是“贤”。【1】
李肆看住终海:“十四是午什么情形?”
终海面颊扭曲着,却还是出声答话:“若是再给他个五六年,脾性手脚都施展开,名声未尝不会压过八阿哥。现在么,无根无凭,即便人在京中,也难有作为。”
李肆皱眉:“可为什么他这么自信,能确定自己有争位的能力?甚至年羹尧都要倒向他?”
不等众人开口,他就自己接道:“因为康熙出京前,肯定留下了遗诏,但这遗诏的内容,只有极少数亲信知道,年羹尧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在胤祯身上下注。所以……康熙遗诏,多半是指定了十四。”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但汤右曾却是摇头:“若是康熙没来得及在生前立储,皇十四子也没在身边,遗诏顶什么用?”
汤右曾熟悉朝堂,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这皇位虚悬一日都是要命的大事,一定康熙翘了辫子,胤祯要从四川赶回北京,怎么也得十数日,这段时间里,什么妖蛾子都能飞出来。
李肆点头,转到了最后一个人,胤慎。
汤右曾摇头,终海嗤笑,胡期恒叹气。这个人,从来就没进过大家的视线,孤高,狠辣,薄情,是做臣子的好料,却绝不是做皇帝的料。
胡期恒还提醒了一句,说年羹尧这样的至亲心腹,都贴上了胤祯,雍亲王的人缘冷到了何等地步,小儿都能看得出来。
所以朝堂是不支持胤旗的,想也别想,这是众人的观点。
形势就相对清晰了,跟李肆前世的历史有了不同,李肆帮着胤碘躲过了死鹰事冇件,还靠着和李煦的关系,能在南方给予“支持。”在眼下这康熙五十六年,康熙来不及交代就完蛋的话,老八胤褂得位的可能性最大。
李肆却不这么看:“如果真是那样的情况,为什么要整个朝堂支持才能得位?北面是鞋清,不是宋明。”
众人一怔,就听李肆悠悠道:“康熙若是不及交代就完蛋,谁安即位,就只需要两个人的支持,一文一武,一内一外而已。”
两个人?谁啊?
汤右曾和胡期恒还是旧式文人,切不进李肆的思路,终海却是抽了口凉气,他隐约明白了。
李肆却没深入,而是将话题转到英华,谁即位对英华最有利?最不利?
于汉翼下意识地抢答:“谁是鞋清的好皇帝,谁就对我们最不利!”
这逻辑很能代表大多数人的思维,可汤胡两人却是摇头,终海继续嗤笑,气得于汉翼朝他怒目而视,见到李肆也在摇头,顿时心虚了。
“怎样才是鞋清的好皇帝?是满人心目中的,汉臣心目中的,还是治下小民的?是现在好,还是未来好?对我英华又到底是怎样不利的?”
李肆问出一长串问题,于汉翼脑子顿时晕了。
汤右曾先来评断:“皇八子若是即位,定然虚心纳谏,礼怀诸方,若是承平时日,还真会是位好皇帝。可眼下我英华要复华夏,他这好皇帝,对清国而言,反而是坏皇帝。”
“皇十四子身经战阵,知我英华底细。同时呢,就靠着传言,也敢携手年羹尧,与我试探议和,以利他争位,其人心志也很是果决,颇有康熙少年之风。他若是上位,必是我英华劲敌!康熙未有魄力所行之事,他该是敢行。短期之内,对清国而言,是个坏皇帝,会得不少骂名。可长远来看,也就他有守住北面基业的潜质,反而是清国的好皇帝。”
“至于皇四子……”,汤右曾一笑:“若是他上位,以他的脾气,隐忍不了几年,就要与我英华做生死决。我英华短期之内,该是压力沉重,可长久来看,他却会将整个北面拱手送上。”
这个判断倒是常情,众人都点头认同。
李肆没急着说自己的意见,见罗堂远蹙眉,招呼他发表意见。
“职下所知仅限于军事,若有谬误,天王可别哭…”
罗堂远有些信心不足,但他娓娓道来,众人都听得脸上变色
罗堂远说得很直接,这一年多来,英华与鞋清南北大战,其间不乏险情,例如年羹尧在湖南大搞火枪民勇,施世瞟在福建勾结荷兰人,陈元龙号召起广西一省抵抗,这都是旧事。长沙会战过程中,江西原本已经溃决得差不多了,可巡盐御史田文镜跳了出来,竟也组织起了一道防线,年羹尧在四”更是连通当地藏人蛮人,另有一番局面,缠住了龙骧军。
云南那边,宁夏马家的马会伯也崛起了。靠着昔日在各族少民中树立的威名,也组织起一支人马,占住了滇西,跟龙攘军参军,云南安抚使程映德对峙,由此清廷丢给了他一块云南巡抚兼理提督事的牌子。
总结而言,真正给英华制造麻烦的,不是鞋清皇帝,而是下面能把住一块地方的豪杰人物。康熙在时,这些人还无大展手脚,毕竟手上钱不多,官面权不大,受着各方牵制。若是康熙完蛋,新上来的皇帝对地方控制不住,到时可是一番群虎出巢的景象
于汉翼嗤道:“也不过是小麻烦而已,那些家伙最多占着一省,能搞出多大动静?”
李肆没说话,心中却道,罗堂远却是已经看得很深了。
问题的关键在哪?自然就在,英华的敌人,到底是谁。
大家都当是鞋清,可这只是表面的敌人,另一个敌人藏在暗处,那就是儒之锢。湘军是怎么起来的?白莲教加太平天国,将清廷对地方的实质控制打断,这之后出面来收拾残局的,就是地方上的汉臣和乡野里的“读书人”。这些人,连通他们所代表的人心,是英华的另一股敌人。直白说,康熙完蛋,上来的是个软柿子皇帝,下面臣子各行其是,资源充分利用,历史进程会急速跃进到太平天国,乃至清末各省督抚自治时期。这对英华是好事么?当然不是,在英华还没步入工业化进程,政治结构和利益分配也没转入工业社会体制时,北面若是出现清末那种各自为政的利益集团格局,不管是从工商、政治还是人心来看,英华所面临的形势都会无比复杂,其间不知将蕴含着多少不确定的变数。
最大的可能,是像曾国藩、李鸿昌、袁世凯这类人物提前跳出来,湘军和北洋之类的存在也会早早成型,这是汉人方面。而满人方面,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李肆估计,五到十年,英华的重心都还在南方,否则难以驱动华夏转型。所以呢,在这段时间里,一个统治稳固,能有效掌控地方和满汉阶层的鞋清,符合英华的长期利益。
因此胤禩上位,对英华来说,绝不是好事,那么合适人选就在胤祯和胤慎这对兄弟身上了。
李肆早有定计,他已经选择好了胤祖。为什么不选胤祯,原因跟他是不是小康熙,甚至比康熙少年时更会权衡这些无关,关键就在于,他是康熙所看中的人选,他多半会有康熙的遗诏,他要上位,那位置很正。
由汤胡终等人的参考,李肆思路也更清晰,决心也更坚定。当他说出“我选胤慎”的时候,众人都有些迷糊。汤右曾之前确实说过,胤慎上位,多半是要跟英华对决,所以该是有利于英华。而罗堂远的观点延伸出来,胤慎当皇帝的话,就能控制住地方,对英华也是有利的。
可问题是,胤禩要怎么才能上位?
李肆笑道:“不管是他自己想办也好,还是我们帮他一程也好,总之,他要得位,清国朝堂和民间会怎么看?”
终海哼了一声,他人在曹营心在汉,自是不可容忍:“那就是得位不正!”
李肆点头:“这不正好么?就是要让他得位不正……”,
众人恍然,没错,大家都不看好胤禩。胤慎上位,最大的敌人绝不是英华。也正因为如此,再加之胤慎的性格,他会牢牢将一国捏在手里,这正是英华所想要的。
于汉翼捏着下巴,作了总结:“刚才说了半天谁谁贤不贤的,原来都没用,只要是篡位的,对咱们就是最有利的。
终海泼凉水道:“你们说得热闹,这都是假设皇上在半道上崩了,若是好好地回到京城,这番谋划,都白费!”
李肆歪起嘴角,白费?康熙要真好好地回到京城,才更要尽快着手此事。如今历史被他搅乱,不仅胤祯提前领军,胤俱都还有夺嫡的心气和能力,胤慎是不是还能如前世那般得位,还真说不准,这番谋划”为的也是将这条历史之线扯回到“正轨”上。
【1:有传闻胤禩很怕老婆,妻子郭络罗氏泼辣善妒,当然就确切史料来看,也可以解读夫妻感情好。】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大麻烦即将上门
第四百一十九章大麻烦即将上门
见着李肆露出极为少见的邪异笑容,所有人才醒悟过来,原来天王找他们来只是参考,其实早就定计,要扶持一个得位不正的鞑清皇帝。
汤右曾、胡期恒心中暗叹,他们虽然已经转投英华,剪了辫子,对满人之祸已有深刻认识,但李肆这谋划若真成,北面还不知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就觉满心不忍。
佟海更是不忿兼不屑地道:“你当自己是神仙呢,说让谁上位谁就能上?”
罗堂远哼道:“天王若没这本事,三个阿哥怎么都找上门来了?”
佟海连李肆都不怕,对罗堂远却是怕到了骨髓,吓得身子更缩进沙发一分,这话也让他没了言语。是啊,为什么三个阿哥都遣人来通关系了?不就因为现在英华势若中天么?若是英华一力北伐,鞑清的江山还会有多久,谁都心里没底。不管哪个阿哥坐上龙椅,头一桩难题就是怎样跟英华相处。
宜章之战,胤祯亲临,长沙决战,康熙御驾亲征,两场大战,鞑清都大败而回,阿哥们都已清楚,英华已非武力可压服之国。他们要争位,要得到稳当之位,李肆是道不可回避的门槛。跟李肆达成某种妥协,即便只是暂时性的,也是保障他们能顺利得位的关键。
当然,如果心思更深一些,李肆甚至能帮着他们得位,这就看大家的价码是不是能谈拢了。
李肆道:“那个什么马尔泰,先看管起来,于汉翼去跟另外两个人谈,搞清楚他们的主子到底开了什么价码。”
众人讶异,不是要扶持胤禛么?
不等李肆回答,罗堂远嘿嘿笑道:“得亏国政没让你们这些书生把住,这可是生意人的窍门。”
这话可说到李肆心底里去了,在对敌国之事上,怎样捞取到最大利益,就只能用生意人的思维,而绝不能让一般的读书人掺和。
倒不是怕读书人满嘴仁义,只讲面子。自汉唐而下到宋明,外交层面也还是利益为先,并非后世人所以为的那般迂腐。但这“利益”,在读书人眼里就另有一番诠释。他们看中的利益,不是实利,不是整体之利。天朝颜面是首要,接着是国内政治。很难就事论事,从实际出发。
远的就是宋时处置西夏问题的失误,然后联金灭辽,联蒙灭金,之所以最后亡国,这三桩连续失误的外事影响很大。近的是明末处置满人和蒙古的策略,也从不根据形势需求进行调整。
李肆前世所熟悉的一句话是“弱国无外交”,可熟知历史后,李肆却觉得这话不对。弱国反而更有外交。华夏藩属大多奉行“事大”主义,谁腿粗抱谁,外加行朝贡体制的华夏王朝是个冤大头,活得很滋润呢。
反而是华夏王朝无外交,因为外交都被当作内部政治在处理,自然无贴近实际,解决现实问题。宋明在对外关系上的失措,也是历史必然,绝难避免的。而到了鞑清时代,那就更是没外交了,全当成面子问题处理。
怎样处置鞑清三个阿哥的“求助”,这事就不能掺杂进读书人的思维,而该以单纯的利之心来权衡。
偏题了……不过类似“外交部”的这类衙门可得赶紧设立起来,不能就只烧自己的脑细胞。
李肆将思绪转了回来,接着道:“这不过是未雨绸缪,康熙若是好转,此事就转到暗处。跟康熙的较量又摆在了明处,不过我怀疑,康熙真要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向我们伸出橄榄枝。”
这话大家没听懂,但意思大致能猜到,想到康熙跟着三个儿子,互相抢着向英华示好,汤右曾、胡期恒心中既是黯然又是庆幸。这才几年时间,天下大势,竟已演变到这等地步,庆幸的是自己终究没有逆潮流而行。佟海则是暗自流泪,心说皇上啊,这李肆小贼备好了阴谋诡计,阿哥们又背着你献媚李贼,与其醒来后面对这等悲凉之境,还不如就此而去的好。
李肆自然不想康熙就这么醒了,在他看来,康熙已经没了什么价值。若再让他坐在龙椅上,难保这个老头不会幡然醒悟,拼尽所有心力来对付英华,那时可就麻烦了。
可李肆终究不是老天,这事他可做不了主,昏迷大半月后,康熙还是醒了,而且也不是叶天士的劳,叶重楼的消息还没通过天地会传到李肆那,李肆自己都不知道,还能通过叶天士来间接操纵康熙的健康。
康熙一醒,第一件事不是立储,不是布置军务,而是召唤一个人。这个人被一日千里紧急拉到了江宁,跪倒在龙舟里的御塌前,累得不形。
康熙靠在塌上,颤颤巍巍地说:“孔尚任,朕把一桩安定天下的重任交给你,你可愿去办!?”
此人正是孔尚任,从山东曲阜赶过来,一颗心正七上八下,不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听到这话,更是惊骇莫名。但他却不敢有一丝表露,径直叩头道:“皇上但有差遣,草民自当赴汤蹈火,绝无踌躇!”
康熙道:“朕给你一份诏书,让你去广州一趟。去跟那李肆说,朕没有败,大清没有败。朕要尽全力灭他,不过是弹指之事。只不过……朕累了,这天下也累了,朕与他之争,何苦再牵累天下苍生。他要造反,图的是什么?不就是荣华富贵,钱财名望么?难道朕不能给他?你且跟他说,让他赶紧止戈息兵,朕就不兴全国之兵,朕且给他一个安宁……”
这些话似乎已经在心中滚过许久,康熙虽然虚弱,却是一点也没停滞,一口气全倒了出来。
“只要他点头,你就把那诏书拿出来,朕封他英国公,把广东许他。若是他对辖地不满,还可商量……”
孔尚任被这一通话灌得神智迷离,楞了好一阵才明白,康熙是要他去当使者。可他早已卸职为民,拿什么身份去广东传诏?
孔尚任是大才子,写过《桃花扇》,人情世故自也是七窍玲珑,转瞬间就消解了疑惑。正因为他是草民之身,康熙才要他去广州,这份诏书也该不是正式文书,而是跟那李肆交底。只要李肆应允,大家再在官面上操作,这样就能保住皇帝的颜面,让这件事看起来像是李肆求和,朝廷应允。
虽还没想透康熙为何选了他,孔尚任已经领会了康熙的精神,再叩首道:“草民自当为皇上分忧,此事草民会竭尽所能办好。”
康熙继续道:“这只是你要办的第一件事,第二件是你份内之事。李肆在广东毁儒,你身为孔圣之后,该做什么,不必朕来提点。传诏之后,就留在广东,趋炎附势也好,谄媚权贵也好,你就扎在广东,扶儒兴教,争回道统,此事……”
孔尚任赶紧应道:“此事乃草民本份,皇上心系道统,草民感铭五内,怎不敢舍命相从!”
康熙喘了好一阵气,神智又有些恍惚,好不容易凝住了意识,继续道:“朕不要你舍命,只要你能在广东活着,能在广东说话,坚守你孔家之教,如此就好。这是第二件事,第三件事……你且听清了,此事更为要紧。若是那李肆不愿奉诏,一意孤行,非要祸乱天下……”
孔尚任咬牙:“草民唯效朱范,一死而已!”
他说的是吴三桂造反时,死在吴三桂手上的朱国治和范承谟。康熙猛然咳嗽,好一阵后才道:“朕不要你死,你死了又有何用!?朕要你……”
他招着手,示意孔尚任附耳,孔尚任膝行而前,凑到床头,就听康熙低低一阵交代,两眼顿时瞪得凸起。
康熙呼哧呼哧道:“你没听错,就这般行去,朕……宁要一个持道统而起的反贼,也不要这天下……仁义沦丧,成夷狄之国!”
孔尚任痛哭流涕,再接连叩首道:“皇上一片苦心,为的都是这华夏之教,草民唯有死命而从,以报皇上仁义之治!皇……皇上!?”
康熙又晕过去了,这一番清醒,似乎只为了交代此事。此后他间续清醒,病情反复不定,但大体却是脱离了危险,也让北面形势稍稍安定下来。
这时候李肆才接到天地会的密报,不仅报告了病情,也通告了叶天士的情况,让李肆乍舌不已,天地会居然也有这能耐了?
尚俊很谦虚:“凡是跟清廷会有关联的重要人物,天地会都会安插内线,这也是天王之前的交代。叶天士那边,还是他回了江南后,我们临时牵起的线,工作还没做好。”
李肆挠头,之前设立天地会,该做什么,该做到什么,他确实有所交代,可那时也是张口就来,也没考虑太多。尚俊这个昔日小班头出身的家伙,却能将这些要点一一分析透彻,进而变成现实,还真是有搞谍报工作的天赋。所以啊,自己最该操心的事,就是完善制度,择善用人。
尚俊接着道:“康熙清醒后,就急招了一个人,现在那人在江南雇了急递,正朝广东而来,名字叫……孔尚任。我们查过底细,就是个文人才子,除了孔家之后的身份,再无特异。早前还以为文中词句有碍,遭了康熙的发落,不清楚他来此的目的。”
李肆一怔,孔尚任?这还何必查,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啊,他来做什么?
接着他明白了,之前自己不就在说,康熙要递来橄榄枝么?那家伙好面子,不愿派官面人物来,孔尚任现在已没官身,来广东为的是什么,讲和呗。
李肆笑道:“那是个关键人物,派一队人暗中保护好。”
若干时日后,李肆才份外后悔,早知这家伙所图为何,就不该派人去保护他,而是暗中收拾掉。
第四百二十章 你是无可替代的……猪头
此时李肆没将这孔尚任看得多重,既然康熙有心讲和,即便只是缓兵之计,对英华来说也是好事。现在南北两方其实都有些投鼠忌器,怕对方打破坛坛罐罐,一拼到底。李肆怕康熙丢开顾忌,大搞军队火器化,向地方放权,只为了解决英华。康熙自然也怕他李肆不考虑内政问题,兴兵直捣北面。
英华立国根基,已从最初单纯依靠工商,转向了社会各个层面。长沙会战,工商、读人和民间三方合力,给了前线战事莫大支持,这已是英华一国根基融汇的征兆,所以李肆必须将工作重心转向内政。同时就云南马会伯、江西田文镜和四川年羹尧等人的表现来看,清廷治下的民心还算稳固。之前羽林军没能席卷常德,表因是没有大炮,实则是争取不到常德内应。如此民心,还不足以支撑英华北伐。
斟酌许久,李肆对尚俊道:“转告。
将案卷递给她,见这姑娘低头垂目,李肆想到了刚回广州时,于汉翼跟他提及的一些零碎消息。
“听说你看上了某位翰林郎?”
李肆淡淡说着,段雨悠惊住,接着又是惶恐又是恼怒。惶恐的是,这段日子她跟严三娘、关蒄和安九秀来往很密了,听她们说起过,李肆可不是个心胸豁达的人,若是他对某些事上了心,还不定有什么苦头吃。恼怒的是,自己跟那郑翰林不过是偶然相遇,心有戚戚,一时失态而已,怎么事情越传越离谱,成了自己看上谁了,女儿家清白就这般低贱么?
想分辨吧,她却有心要跟李肆保持距离,总想着寻机摆脱自己嫁入李家,成为又一王妃的命运,让他误会不是更好?可不分辨吧,自己又不甘这般自污,李肆在长沙大战后,回到广州那一幕,让她对李肆的权威已有了深刻认识。这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小毛头,是个真正手执生杀大权,千万人命运因他一言而决的君王,触怒了他,真是好事么?
心绪来回,她就呆在了那,既不抬头也不出声,李肆皱眉,你是故意不澄清的吧?就算你畏惧帝王宫闱,可我这个人就真的那么不堪,让你这才女看不上眼?
李肆如今这英华天王,不仅位置坐稳,眼见也到了称帝的门槛,甚至北面清廷的龙椅还被自己于指掌间,心态自是与往常不同了。虽说还克制着自己不翘尾巴,视他人如蝼蚁,可被这姑娘来了一出沉默以对,无声抗议,顿时就没了好气。
啪的一声将案卷拍在桌子上,李肆冷冷道:“再拖下去,还不知要搞出什么名堂。年底就筹备,年初你就入我的门,此事就这么定了。”
段雨悠两眼一红,这个混蛋!之前不是说过此事不急,可以慢慢来么?现在好啊,打了大胜仗了,大家都满心崇仰你了,你就开始翘尾巴,不把我当人看!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场面话都不说说,甚至都懒得假情假意开口问问我的心意!我好歹是女儿家呢,好歹是你师傅的侄孙女,连这点面子都不愿给,真嫁给进了家门,你还当我是人吗?
如潮的委屈卷着心扉,段雨悠泪珠滴下,看住李肆,恨恨地道:“你这个无赖!”
李肆耸肩,对她的指控浑不在意,咱就无赖怎么着了,你咬我啊。
段雨悠凄苦地道:“天王老爷,你放过我成么?我没跟谁有什么来往,也没看中谁,你为什么非要选中我?段家不是没有其他姑娘,只要你发话,那些姐妹争着抢着都要进你家门,何苦强留我?到时面对我这么个终日哀怨的女子,你这帝王宫闱,又能欢喜起来么?”
哟嗬,动用苦情攻势了呢,有情有理,说服力很强嘛。
段雨悠是个聪明绝顶的姑娘,只是脑子都用在了本上,这会一番话,李肆只当她的说辞,就没往心里去。
“你也别当我是什么好色之人,你嘛……就跟那林黛玉一样,可以欣赏,抱上床却是块搓衣板。你如果真的那般烦我,我可以给你另盖一处庭院,你要怎么都随你,反正我只要你嫁给我这桩名义。”
林黛玉是谁,段雨悠没明白,但这话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当下粉颊通红,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儿,全身毛都树起来一般。泪也不流了,表情也不哀苦了,捏拳咬牙,怒视着李肆,怒声道:“你就是奔着糟践我来的,是吧!?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非得是我!?是不是当年我吵着你跟叔爷谈话,所以一直记恨到现在!?你这心眼真是比耗子还小!你是男人么!?”
这话倒是勾起了李肆的记忆,当年他听段宏时谈帝王心术,这姑娘在旁边弹琴,时不时来走走个音,扰得他很烦。可那事太小,他自然不放在心上,而现在这姑娘如此无礼,让他也怒气直冲百汇。
起身跟段雨悠对视,李肆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说道:“因为你不是凡人,这是你命定的!”
段雨悠幽灵威武气极反笑:“我都不知自己有多尊贵呢,说啊,我到底是天上哪个仙女下凡来的?”
李肆嘿嘿一笑:“你是天蓬元帅下凡,只是不小心脸先着地。”
早前就挑剔过她长相,刚才又说她身材像搓衣板,现在再扯上脸面,段雨悠气得七窍生烟,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却被李肆一把抓住。
“啊哦,这可是犯上,要砍头的哦。”
“砍啊!砍下我脑袋,就挂在这墙上,好天天看着你,看你这独夫暴君到底是怎么个下场!”
“挂上你的脑袋?还不如挂个猪头,喂喂,别乱动,那可是真刀子。”
“你不动手,我就自己动手!”
一阵闹腾,最后李肆不得不将她死死摁在案上,感受着身下的温软,李肆心说,刚才的话必须要纠正,你还真不是搓衣板。
钗横发乱,面若桃花,段雨悠喘着粗气,李肆的心口顿时大痒,心说干脆用上范晋降伏管小玉的那招吧,当下就俯身下去,亲上了段雨悠的娇嫩脖颈。
姑娘身躯一僵,当李肆大嘴转进脸颊上时,身躯又软了下来,像是没了一点力气。李肆正以为得计,要攥住姑娘的樱唇时,入眼的却是瞪着天花板的空洞双眼,还有正从眼角潺潺留下的泪水。
段雨悠的声音幽幽无力:“终究是这样的,对吧,我终究是无力抵抗的,所以,我只能求你,别让我太痛……”
李肆呆了片刻,低叹一声,放开了她,他不是范晋,段雨悠也不是管小玉。
撩起的欲火总得消解,咏春园里,李肆跟严三娘死死缠绵,感受到丈夫有异于往日的微微粗鲁,严三娘娇喘着抱住他问:“是又被谁气着了?”
李肆爱怜地吻住严三娘,唇分后道:“你家男人我,被别的女人视为粪土,只好来求自家婆娘安慰了。”
严三娘噗哧一笑,马上明白了来由,李肆被她百媚丛生的一笑荡得魂不守舍,爪子又开始上下游动,却被严三娘嗔怪地拍掉了。
“说正事呢……段妹妹是有心结,你是男人,就不能哄哄么?”
李肆不屑地哼道:“对我的三娘都没着意哄过,为何要专门去哄她?”
严三娘嗯了一声,柳眉竖了起来,李肆马上改口:“那些个假意话儿,我对三娘可是从没说过,凡是出口,都是真心的。”
瞧他一副取媚自己的嘴脸,严三娘又是好笑又是甜蜜,可想到段雨悠的事,也禁不住开口试探:“段家不止她一个女子,若是人家真心不愿,好事也成了坏事,换个不成么?”
李肆叹气:“谁让她就是那不可替代的一个呢?”
严三娘吃醋了,不可替代?那段雨悠相貌也就及自己**分,身材……瞧脑袋埋在自己胸脯里打滚的夫君,对自己的身材痴迷不已,成天就说自己上下是世间完美的极致,那段雨悠多半也该是不及。到底是哪里吸引住了他,即便用强,都要留住她。莫非……就是那恹恹味道?
感觉出了三娘的醋意,李肆再将三娘揽入怀里,“别乱想,不是那方面的,现在也不好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来,夫君我又饿了,咱们再……”
内屋又响起了那熟悉的春潮之韵,外屋的侍女小红屏着呼吸咬着牙,心说天王和娘娘真是生猛,这都是第三回了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 女人开启的战场
阳光透过窗户,映在那张绝丽娇颜上,泛着一层朦朦润光。小红一边帮着梳理长发,一边看着镜中的严三娘,嘴里念念有词:“娘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而且武最高,若是要开武林大会,盟主绝对是娘娘的……”
严三娘噗哧一笑,镜子里的光影都似乎模糊了,“到底是武林大会还是选美大会啊……”她抚上脸颊,柳眉间了淡淡郁色:“都是孩子妈了,还说什么美不美的。至于武……又生孩子,又被阿肆宠着,都有些荒废了,真是怀念以前的日子。”
转头抛开杂念,严三娘看向小红,上下打量,点头说:“若是你去,不管是选美大会还是武林大会,也能拔得头筹。”
小红羞道:“我怎么能跟娘娘比?”
严三娘认真道:“说相貌,女大十八变,你师傅我在你这年纪,还不如你俊呢。说武,你本就有基础,再有我这几年手把手教着,禁卫里面,除了甘教头,其他人可都不是你对手。既是我严三娘的弟子,就得拿出点底气来!”
小红吐吐舌头,“是!娘娘……师傅!”
长发挽成斜斜坠髻,不见外人的话,严三娘、关蒄和安九秀都是这般闲适打扮,严三娘拍拍小红道:“我去奶娘那接夕夕,你去鸣翠苑,跟段小姐约个时间,昨日阿肆肯定是把人家吓着了,我跟着关蒄去安抚安抚她。”
小红心说,怪不得天王昨夜那般动静,估计是什么什么未遂。不仅娘娘师傅是绝世大美人,关娘娘和安娘娘也是丽质天成,梅兰相绽,天王却还不满足,男人啊,哼!
黄埔无涯宫咏春园跟白城咏春园差不多,都是面积不大的江南庭园。丫鬟园丁们在园里扫洒修剪,见着小红出来,都是鞠躬行礼,口称红姐。虽然小红今年才十六七岁,可她身为王妃贴身侍女,自然就是女官身份,挥手淡应着就出了园子。
园子外是开阔绿地,倚着矮坡或有古木,或有小池,石砖路弯弯曲曲,连着这**各处园子。小红正朝专为女客而建的鸣翠苑而去,老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回荡。
“这里是天王府,不是寻常贵人家!以前那些鸡零狗碎的小动作全收起来!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在外面,你们可都顶着天王的颜面!每个人都得比寻常的大家闺秀都要有气度!气度!懂吗!?把你们的下巴尖从胸脯里拔出来!你们可不是皇帝王爷身边的宫女!你们是宫女加太监!该当丫鬟的时候当丫鬟,该当阉人的时候当阉……哟,小红啊,一大早就奉了娘娘差遣啊?”
见到小红过来,大嗓门停住,一脸谄笑地挥着手绢打招呼,只见**的老脸看得小红恨不能在那上面操练她的拳。
“刘姥姥啊……,又在训新人了,那什么阉人不阉人的,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吧。”
可小红没那个胆子,也是微笑着回应道。虽然这大嗓门婆子历来低姿态,可她身份却不一般。这是刘婆子,天王的老乡亲,她的两个儿子都是天王府参议。大儿子刘兴兆管着文教署,二儿子刘兴纯更是掌管一国内卫警事,还有个女婿顾希夷管着英华银行,可谓一门权贵,据说天主教的大主祭还是她俗世老夫,这更不得了。
所以小红很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刘婆子甘于在内廷当个普通管事婆子,还对她这个小丫鬟一脸谄笑,呜……全身鸡皮疙瘩,好冷。
“是是,一时说漏了嘴,别放在心上啊。”
刘婆子继续谄笑着,目送小红离去,转头过来,对着那帮新进侍女,瞬间就换上了另一张脸。
“知道那是谁么!?严娘娘的徒弟,一身好武艺,就连外廷的禁卫和侍卫亲军,十个都不是她一个的对手!所以哦,要呆在这天王府,就得把自己本事好好地显摆出来!天王府不用阉人,你们就得一个顶俩,不,一个顶仨……”
也不知道刘婆子对天王府没太监这事有什么怨念,开口闭口总要提到阉人。
一直到鸣翠苑,小红都还这么想着,同时自己也有些纳闷,认真说起来,该是天王对太监有什么怨念才对吧。不仅没太监,李天王对内廷也一点不上心。内廷就十多个老迈园丁,七八十个丫鬟,三四十个女卫,别说王府,就连寻常官宦世家都没这般寒碜,他可是一国之主呢!
鸣翠苑门口,一队禁卫正在巡视,见着领头的那人,小红咦了一声:“甘教头!?昨日不才巡过吗?今日怎么又是你?”
领头那个副尉队长正是甘凤池,他和周昆来在牢里呆了大半年,李肆早把他们忘了,还是禁卫署、军情处和天地会循着处置程序,对他们筛过了一番背景,觉得没有什么危害,而且武高强,可以争取,就谈开了转投之事。
周甘不过是江湖人物,本来就人在屋檐下,见到开出的条件难以拒绝,就都低了头。周昆来膝盖受伤,行动不便,但熟悉江南地面的江湖事,进了天地会的江南总舵。甘凤池一身武艺,引得严三娘也好奇,不是刚生了女儿,身体没恢复,还有心跟他切磋一番。最后还是于汉翼和罗堂远派出手下能打的人上场较量,结果尽数落败,由此被招揽进了禁卫,任职副尉队长兼武术教头。
见是小红,禁卫停步行礼,甘凤池也拱手道:“小红姑娘安好,今日是我在禁卫最后一日,所以带着兄弟们巡最后一班岗。嗯,是的,要离开禁卫了,我希望能在外面做更多的事,所以转到了罗总领手下……”
小红笑道:“完了,那猫窝又要多一只猫儿。”
和甘凤池这一队禁卫告别,小红叹气,忽然想到了严三娘的丝丝忧郁,“咱们女人,总是跟男人有别的啊……”
丢开感触,小红进到鸣翠苑,小丫鬟六车迎了上来,听得来幽灵威武意,她无奈地摇头:“小姐病了,啊,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就是没精神见人。红姐来了正好,得空帮我家小姐向天王请个假。”
虽然目的没达到,但至少确认了段雨悠没事,小红也就放心离去了。等到小红身影消失,六车着恼地朝里屋那团缩在一起的被窝喊道:“小姐!你光睡就能解决问题了!?我估摸着下午严娘娘就要亲自来了,看你怎么应付!”
哀苦而烦躁的声音响起:“别扰我做梦!不,这就是梦,噩梦!”
六车进了屋子,没好气地推着自家小姐:“当王妃有什么不好的嘛,天王既然都说了,只要个名头,你就给了他名头,然后借着这名头,要他出钱出地出力气,给你修院,买,甚至再给你造个肆草堂那样的屋子,你就缩在里面读一辈子,多好?”
被子撩起,露出一张哭得红肿的脸,段雨悠恨恨道:“若是以前,他真当我是要嫁他的人,跟我好言好说,开出这一堆条件,我当场就投他怀里了,可现在……”
她脸色转坏,像是被狗扑住的猫儿:“他那般对我,分明就不当我是人!他要娶我,我躲不开,那就让他娶个林黛玉好啦!”
段雨悠也是从六车嘴里才知道林黛玉是谁,而六车也是听小红说的,小红又是听严三娘说的,严三娘则是听李肆的偶尔念叨。就说那个林黛玉是个专让人烦的害人精,动不动就哭,特别会破坏气氛,所以段雨悠觉得,能让李肆见到她就烦,也算是一种报复。
六车看着自家小姐,泪珠儿也连串滴了下来,就觉小姐好苦。
千里之外,石禄城,茹安也正泪眼婆娑,抱着自家小姐哭,不止是哭,她还满脸铁青,浑身发软,攀着茹喜身子才没有软下地去。
“站直了!看清楚他们的下场!看清楚他们的血!那是咱们旗人流下的血,终有一天,我茹喜……会百倍索回的!”
茹喜站得直直的,两眼直视前方,言语如空山冷风,低沉得渗人。就在前方远处,数百人手足倒绑着跪在地上,每人身后站着两三人,手里都举着一柄钢刀,不少人手都在发抖,哗哗的细碎声响汇成一片。
一声号令,举刀人就算抖得再厉害,也没有一点犹豫,奋力向下挥刀,噗噗之声响成一片,数百股血浆喷溅而起,数百颗人头在地上滚跳相撞。那一刻,茹喜身躯也猛然一晃,接着身上的茹安,她才勉力站稳,然后,她的脸色沉静了,在那纷杂血水落地之时,她心中的什么东西,也全然消散。
“茹喜小姐,日后还望在天王面前多提携提携。”
桂真凑了过来,低眉顺眼地说着,话里也带着一丝哆嗦,可几个字后就变得无比流利,那也是卸掉了什么心防的通达。
“哪里,还得桂大人照顾……”
茹喜微微笑着,对前方那屠宰场般的景象恍若无视。
“啊,快两年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桂真叉着腰,向这座新城发出了悠悠感慨。
“是啊,终于离开了……”
茹喜也低低自语道。
离开虽是她所愿,可之所以能离开,过程却是她最不愿见到的。
皇上败了,大清败了。最初这消息传来时,她并不愿相信。皇上御宇五十多年,挟半国之兵亲征,怎可能败呢?准是那李肆败了,为安后方而播传的谣言。
可当一串串俘虏押到石禄城,竟然有好几千满人,不乏佐领甚至参领一级的主子时,她才终于相信。借着给俘虏训诫规矩的时候,她打听出了事情的大概,当时就觉天崩地裂。大清真的败了,败得一塌糊涂,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俘虏不止这些人,还有好几万汉人被押往南洋。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事已至此,她也只有向前走了。于是她找到了昌江知县冯静尧,她知道这个知县不仅是文官,还是禁卫署的人。
冯静尧跟着桂真一起见了她,对桂真的选择她一点也不意外,她来也是和桂真一般用意,至少是表面上的,那就是投告四百多旗人图谋反乱,只是她比桂真掌握得多,名单全在她手里,一个不落。
于是那四百多之前被她煽动起来的旗人被一举擒获,就在刚才,由一千多希望加入英华军队的旗人亲自行刑。
之前冯静尧好奇地问,不管前线是胜是败,旗人在这琼州也闹不出什么动静,之前已经被杀了七百多人了,为什么还要去煽动他们。她回答说,不管是胜是败,琼州这批旗人,都要再清理一遍,不然天王不放心用他们。
当时冯静尧的脸色很精彩,茹喜相信,他会把这话上传给李肆,让李肆兴起见见她的兴趣。只要见见就好,只要能见面,她就有机会。
石禄到铁石港已有一条双线水泥轨道,这二百里轨道直直铺去,道边埋着上千旗人劳工的尸体。四匹马就能拉着七八节大车稳稳而行,有的车上满载矿石,有的则载着人。
坐在一节车厢里,茹安忐忑不安地问:“小姐,天王会怎么处置我们?”
茹喜笑道:“不管怎么处置,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我们就成了。”
她眼中闪动着狂热的光芒:“看看眼前这一切,之后踏上广州,还会看到更多翻天覆地,不可思议的改变,他就不是个凡人!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明白女人的恨有多深沉!更不明白,我茹喜为了大清,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甚至改变自己的本心,只藏下那一点萌芽。在合适的时候再开花结果,即便是要等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我都能等下去!一直等到我有足够的能力,毁灭他造出的这个新世界!匡扶我们的天下!”
茹安被她眼神中的莫名狂热给吓住,喃喃地道:“小姐,这么……这么伟大的事,为何你一定要担负起来?连皇上都……”
茹喜深沉地道:“这是血脉注定的事,我身上流的是马尔泰的血脉,马尔泰这一姓上溯到海西扈伦,是王族之后!我爹爹承担不起这血脉的责任,我就来!不止是我,我相信,四爷也在担着,此刻他一定心中在滴着血,他需要有人帮助,他不能孤立无援。”
茹安也被感动了:“我是马佳氏,我也有血脉的责任,四爷不是孤单的,他还有你,小姐你也不是孤单的,你还有我……可那李肆既然不是凡人,我们又怎么能引得他注意呢?”
茹喜握住她的手,自信地低语道:“他确实不是凡人,但是他还有弱点。那弱点,我看了一年的报纸,终于看出来了。现在我们能有机会见到他,这就是证明。”
目光投向窗外,飞驰的景物远处,山峦不变,云雾不变,天不变,茹喜冷冷笑道:“他对我还有一分好奇,同时……他还有洁癖。”
第四百二十二章 绝对的力量与阴谋诡计
“康熙銮驾北行了?好,军令厅传令,让向善轩退出遵义,没错,遵义让给胤祯,另外,让张汉皖退守西昌,不必再逼打箭炉。天地会那边,把汤参议的信丢给田从典,田从典肯定会上呈给康熙。
孔尚任已经到潮州了?喂,最近的报纸有没有?肆草堂置政厅,李肆一边向部下交代,一边下意识地问着谁,话没说完才醒悟,那个“喂,因为自己的非礼,正告病怠工呢。
“好像自己对她的确有些不尊重,不过是有些小姐脾气,就像三娘说的,既然注定要娶她进门,身为男人,就不能放低点身段,起码让大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么?”,
李肆作起了自我检讨,然后被范晋的轻咳拉回了思绪。
“解说?好吧,四川方面是安抚康熙,让他别发什么疯,好能照着咱们的剧本走。另外呢,打箭炉那边,不能断了清军入藏的路,我感觉藏地要出什么事。现在我们英华兜不住藏地,就让康熙帮着我们见”,
这番谋刮不止是军事上的,但他也不能藏在自己一个人心中,必须得让心腹部下能体会到他一番布置的用心,否则很难配合到位。
对康熙,对藏地,这布置都还是间接的。将遵义丢给胤祯的另一叮,目的,是让胤祯建,反正那地人心不稳,胤祯大军前锋攻城时”向善轩都差点被卖了城门,弃了也不可惜。
此时胤祯还只是贝勒大将军,不是大将军王,必须把他树起来,给胤滇制造危机感。而让汤右曾给田从典写信,则是把另一个阿哥打下去,这就是李肆对历史的“拨乱反正”,。
范晋有些不以为然:“,天王,这些花花肠子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切阴谋诡计,都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化为毒粉!咱们英华军的军制还等着调整,这场大战的奖赏,我是说精神上的奖赏还没洒下去呢。大家抱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总觉得还不够味。”
李肆斜睨了他一眼,见他完好那只眼睛隐隐有些青紫,顿时气道:“,范秀才,你被老婆打了,就在我这里撒气么,有和的你直接打回去!”,
范晋低叉,举手投降:“我已经弄大了她的肚子,这是她的报复。”
李肆鼓掌,范秀才造人成了呢。
接着他道:“,绝对的力量也是阴谋诡计的一部分,当初你是怎么收伏你老婆的?”
范晋分辨道:“那不一样!我跟她不是敌我……,矛盾!”,
昔日的范夫子,现在也懂得李肆的用语了,李肆还要笑话他,于汉翼进乘禀报。听了消息,本有些不在意,手挥到一半却停住了。
沉吟片竟,李肆微微笑道:“,范秀才提醒了我,我跟某人是不可化解的敌我矛盾。而我准备以绝对的力量,让她去帮我行阴谋诡计。”
他转头向于汉翼交代:“,让桂真明天再来,那两个仔细查查,再提到柳宿阁去。”,
李肆没有直接去柳宿阁,而是回到咏春园,看看抱着夕夕,浑身罩着一层母爱光辉的严三娘,张嘴的瞬间已换了说辞。
“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姑哦…………”,
严三娘在英德培祖司卫的时候,就开始教导一些有潜质的小姑娘,一直没有间断,后龘庭女卫基本都是她的弟子,之前为保护李肆而平的拍红姑就是其中楚翘,现在身边的侍女小红,名字就拍红姑。
“信得过?怎样的程度?无论什么事都能做?那就小红吧,至于什么事……觉得不好开口就不必说,我明白的。总有些事,你得一个人担着。”,
严三娘只是犹豫了极为短暂的一瞬间,反正小红就是她的贴身侍女,即便是跟李肆夫妻恩爱”都没怎么避着。而李肆那表情,她再懂不过,原本他是想让她帮着做的,可很显然,他舍不得。
李肆点头,小红他确实信得过,但小红自己呢?
小红俏丽脸蛋顿时一片红晕,那是怒意:“小红是天王买来的孤儿,娘娘又教会了小红武艺,难道还要怀疑小红的忠诚吗?”,
漂亮话是说了,可跟在李肆身后,小红还是有些紧张,天王会要她做什么呢?是那和事么?那样的事对她而言,该是幸福吧,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害怕呢?是怕被关娘娘身边的小白,安娘娘身边的小黄嫉妒么?好像是,可似乎还怕着什么……
一路忐忑,到了地头,小红才发现,这是柳宿阁。后龘庭有二十八座小庭阁,各有用处,而这一处是个密室。密室……要在这里把自己交给天王吗?那是天王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莫非……
小红骤然一惊,莫非之前自己腹诽天王太贪心,被天王知道了!!哎呀真有可能唉,天王可是个神仙,这是要处罚自己了!
胡思乱想,两眼发直的小红跟着李肆进了庭阁里,却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四个女卫,以及两个正跪在地上的女子。
呼……,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小红出了口长气,然后为自己脑子里乌糟糟的念头而脸红不已。
李肆挥手,女卫退出了屋外,这时小红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工作是护卫李肆。她顿时蓄足了眼力,死死盯住下面那两个女子,不敢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一看,心中又是一晃。这两个女子很年轻,该是刚洗浴过,头发还没干,飘着一股幽兰清香,身上只披着一层素麻薄衫,小红清晰地看到了两女胸前撑起的软丘上,那四点小巧凸痕。
天王莫非是要吃这两个姑娘,让我来放风?
本已压下的血色,又在小红脸上涌起,她咬咬舌头,心说不管做什么,她都得毫不迟疑地做,何必再想那么多。
这间庭阁不大,也没什么陈设,只有一张小榻,李肆坐上小塌,那两个女子抬起头来。小红顿时眼角一跳,其中一个她认得,就是马尔泰茹喜,那时小红还只是普通的女卫,曾经戒备过这个问题人物。另外一个只有十四五岁,还带着一脸稚气“傀恐之色无比明显,该是茹喜的丫鬟。
“快两年未见,你已是真的天王了。”,
茹喜无比感慨地说着,然后领着身边丫鬟,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谢过天王不杀之恩,留得贱妾一命到现在,甚至还容忍贱妾暗中行事。”
茹喜的话让小红不屑地撇撇嘴角,真是把自己当根葱了,天王这人啊,经常忘事,没理会你,多半是没记在心上。
李肆语气里没什么情感:“你的解径我已听过了,现在还有什么需要更改和补充的吗?”,
茹喜怔忸了片竟,长长一叹,幽幽道:“,从石禄一路过来,已看得太多,这天下大尊,我怎么还能看不出来。天王,如果你愿意,至多不过三年,你就能光复整个华夏,可你却没有急着北上,这只说明,在你心中,我们大清,不过是指掌之物。你还有更大的企图,为这企图,你不惜积蓄力量,谋定而后动,你所做的事,已非逆天,而是……重造一个上天。”,
小红嘴角弯起,心说你这称女还有点眼力,我们天王做的事,那是一般人都看不透饿心中正得意,眼角扫到李肆,却发现他脸上表情怪怪的,像是……之前一身**,由着自己服侍穿衣时的别扭。
茹喜接着换了恭敬语气:,“贱妾一路行来,越想越为自己的决定而庆幸。贱妾所求为何,天王该早知道,贱妾只求我满人血脉能延续下去,能在天王雷霆涤荡下,存得一缕活命的机会。之前所做和和,都是求得天王能容下旗人,乃至容下满人。”
李肆淡淡道:“我可是很仁厚的,就连此次捕掳的满人都没有杀戮,而只是遣发为奴,虽然是终身为奴,可终究能活下去。如果能显出忠诚,嗯,如你之前所为那般,也不是没有重获自垩由的那一天,你又担心什么呢?”
茹喜摇头:“,天王,天下最终是你的,是你所领的汉人的。等到你北伐而进的时候,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广州血腥,四,空省”和种满汉之仇,必将清算。即便贵为天王,这股人心大势,也不能逆转,到时是何等境遇,以天王之智,怎么也该想到,天王何苦哄贱妾这么个小女子……”
小红听得胸口发烫,这个茹喜,说得真是深竟啊,未来就好像由她嘴里,那么清晰那么逼真地显现出来。等咱们英华得了整今天下,还真是要将满人赶尽杀绝,才能出得咱们汉人心中那口恶气。
李肆哦了一声,似乎有了兴趣,挥手道:“,继续……”
茹喜眼角已有了泪痕,却不管不顾地道:“,贱妾心有宏志,要在这大潮之下,护住我满人一丝血脉。而贱妾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办……,”
小红皱眉,什么办?是把自己献给天王,生个满汉孩子?这女人……呸!
茹喜挺直了腰肢,眼瞳中充盈着渴望,那是她本心的极度期盼,她低低而有力地道:“,那就是,让一部分满人,成为天王的臂膀,成为天王可信的忠犬!为天王夺天下而摧杀在前,以满人的血,保得满人一丝血脉,就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能在天王重造的大势里,求得一寸容身之地。”,
小红瞪圆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这……,这是说,她要自己人杀自己人,只求能活得一部分满人就好?
茹喜蓬蓬叩首:之前汉军旗人用自己的手处置叛徒,就能得天王允准,加入英华军中,天王,贱妾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不管是在明处摇旗呐喊,还是在暗处招降纳叛,只要能为天王出力,保得我满人血脉,茹喜甘附叛族骂名,甘沾同族之血!”,
小红心绪翻卷,忽然觉得,自己跟这个满人女子相比,真是太渺小了,这茹喜竟然甘于这样自我牺牲,背叛族亲,却是真心为了族人的未来,太伟大了,太忍辱负重了,呜……
不是李肆看了她一眼,小红估计已经哭出了声。
李肆转头,目光投向天花板,沉默了好一阵,忽然叹了口气。
“很有说服力,但我不喜欢这和悲情故事,我也不喜欢谁去背负超越命运所定的责任。所以呢,我给你自垩由。我不在乎你这话的真假,至少你感动了我的侍女。”
他举手道:“现在你,还有你的侍女,都可以走了。”,
小红也点头,心说这样的事情,你一介弱女子怎么能扛得起来,天王的处置……,等等,为什么是说看在我被感动了的份上?
茹喜楞了片鹿,脸上表情变幻着,像是激动,又像是不甘,接着她咬牙,整个身体都扑在了地上,凄声道:,“贱妾不愿随波逐流!昔日天王在青浦举旗,贱妾已有煎骨铭心的体会,那样的苦,绝不愿再受!天王,你要贱妾上阵厮杀,要贱妾潜伏谍探,怎样都可以,无论什么难事,贱妾都绝不皱眉,只要贱妾能有所为就好……,贱妾就只想着我满人的未来!”,
旁边的小侍女跟着趴在地上,咚咚叩头,小红已经抽泣出声,都有些忍不住要扯李肆的衣襟,求他点个头。
李肆却忽然问道:“只想着满人的未来,不想着你的四阿哥,四爷么?”
身躯求了一下,茹喜像是被戳中心中最深处的柔嫩,喘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她苦涩地低笑道:“,是的,贱妾私心也是想着四爷,也想求着天王,到时候能给四爷一条活路。他当不了皇帝,但大清基业崩塌时,他绝对会挺身而出,贱妾只希望,到时能在天王心目中有足够的信任,能饶下四爷一命。”,
李肆呵呵笑了:“,这就对了嘛,想要谈生意,就痛痛快快亮出底细,我李肆,骨子里就是生意人。”,
他像是有所决定,压沉了嗓门道:,“当真是任何事都愿意做?,”
茹喜挺胸昂首,直视李肆,“,赴汤蹈火,绝无怨言!”,
李肆却皱尼拧嘴,像是有些为难:,“可…………我该怎么信你?”
小红正喘过一口气,觉得收下这个女子,对天王的事业该是有很大助益,听李肆这么问,心中也是点头,是啊,怎么信你?你说说就行了?除非……
想到了什么,小红有些脸红,除非你变成天王的女人,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就算只是……,那个了,心中也都挂上了。
茹喜低头,红晕也染上脸颊,却是咬牙道:“贱妾是女人,而且还是完璧,若是天王不嫌弃,贱妾献上红丸即可。女人就是这样,身体容进了哪个男人的根,心中也就只能以哪个男人为根,但望天王许得贱妾留下一丝心志,只为我满人之事。”,
旁边的侍女结结巴巴跟着道:“,小…………小女子是马尔佳氏,愿陪小姐献……献上红……红丸,以证……证心志。”
那小侍女该是极度紧张,说着说着就大喘气起来。
李肆起身,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笑了起来,大声笑了起来,就像是面对满满一缸金鱼的猫儿。小红这时才器悟,怎么事情到最后,还是变得跟早前的猜想一样呢?
李肆迈步走向这两人,小红角是没忘自己的职责,赶紧跟了上来,站定在茹喜身前。茹喜似乎紧张起来,喃喃地道:“就……就在这里吗?”
李肆很奇怪地问:“,还要在哪里?是不是还要张床?”
茹喜自嘲地笑了一下,闭上双眼,吞着唾沫,手也颤扛着,像是心一横,将虚虚枪住的衣领扯开。
在小红抽着凉气的低声中,一具虽说不上完美,却足能称得上是晶莹娇艳的**,如出水芙蓉一般,露出了上半花蕾。
看着那雪白胸脯上粉嫩的红晕,小红想闭眼又不敢闭,只好在脑子里跟自己的对比,却是越想脸越如火烧一般。
就听李肆冷冷地说:“转过去”
第四百二十三章 疑云如潮,谍影重重
小红恍惚不已,就听李肆再道:“翘起来……”
正要撅起,脑袋却被一只手拧住,再转回来对上李肆的眼瞳,从里面看到啼笑皆非的无奈,小红整个人都烧着了,原来不是说让她动啊。
朝前看去,两团四瓣雪白翘着,蓬门绰约,小红觉得自己喷的鼻息都足以融化钢铁。直到李肆点点她腰间两柄月雷铳,再指指那蓬门之处,寒冰临头,她才完全清醒,是用这个捅进去?”
“怎么?这事都做不了?”
眼神来往,无声交流,李肆还是那般平静,小红却心中狂澜激荡,她楞了片刻,李肆微微眯眼,“早知如此,我就该找别人”这话,从那眼神中再清晰不过地传递出来。
小红很痛恨自己的怯懦,她骤然动了,房间里两声悲鸣几乎同时响起,两柄月雷铳的铳口粗暴而无情地破门而入,让两具**剧烈抽搐起来,丝丝血水贴着腿根,一直滑落在地板上。
凶器抽出,两女瘫倒在地上,冰凉的感觉让她们意识到,事情似乎跟预想的大不一样。
李肆再坐回榻上,嘴角带着一丝不屑,“你们的红丸,我收下了……”
茹喜转过头来,嘴唇已经咬破了,眼中神采已经涣散,深处却凝聚着一股尖厉之气,小红都被盯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拔腿就跑,那是深到极致的恨吧。
李肆继续道:“现在,你是我可信的人了,至少在别人看来是,所以我将一件重任交托给你。”
原本茹喜还只呆呆地瞪着李肆,可当李肆说出后面的话,她整张脸像是坠入迷雾,所有表情瞬间虚化。
李肆说:“我让你回到你的四爷身边,帮着他上位,帮着他实现你的愿望,让满人未来还有立身之地。你说得没错,你的四爷,没可能当上皇帝。可有我的帮助,此事也不是天方夜谭。你就是我伸到北京的手臂,就是我埋在雍亲王身边的内线。”
茹喜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她似乎不敢相信李肆能将此事分派给她,而刚才的遭遇更让她迷茫难明,“可你为什么……”
李肆摇头:“我有洁癖……”
茹喜的眼瞳瞬间扩散,李肆继续道:“同时我也知道自己这毛病,所以,你只能是我的工具。”
茹喜笑了,小红听得出来,那是极度不甘的凄笑:“天王,你就不怕工具有了自己的想,自己的野心?”
李肆点头:“之所以当你是工具,就因为这一点,否则你毫无价值。”
似乎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茹喜软在地上,再无言语。直到李肆带着小红离开,屋子里才响起小侍女的哭泣声。
跟着李肆从柳宿阁里出来,好半天后,小红才终于开口道:“天王,为什么……”
李肆呼地出了口气,说着小红一头雾水的话:“对上那女人,还真得全神贯注呢,一不小心就心志动摇了。”
接着李肆停步,转头打量了小红好一阵子,才摇头道:“没什么为什么,她不过看穿了我的一桩弱点,千方百计想要利用而已。她在石禄这一两年,都是为的这一天,不管是心志还是盘算,都让人乍舌。”
小红更是不解:“我也觉得她好……危险,为什么不直接杀掉了事?”
李肆摇头:“譬如砒龘霜,对常人是毒,对病人是良药。这个人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若是她真能成那个人,未尝不是好事。若是成不了,也不必脏了我的手。”
这话神神秘秘,小红更是不懂,还要想得更多,却被李肆又一句话说得恨不能钻入地缝,“风风雨雨,都有我们男人,都有我在撑着。而小红你啊,终究不适合见识这些事情,还是好好守着三娘吧。”
回到严三娘身边时,小红还在失神,三娘关切地问她要不要紧,需不需要休养一阵子,小红沉默片刻,抬头的时候,眼瞳已经升起一股决然,“娘娘,我想去外面做事,军情处、禁卫署,哪里都好,我想见识更多,做得更多。”
严三娘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你就是我的手臂,替我在外面多帮帮阿肆。罗堂远那边接了一大堆活,正到处要人,你去他那里吧。”
接着她想到了什么,加了一句:“既然要出去,就得有正经名字了。师傅我是三娘,你就叫……四娘,至于姓氏……”
小红没有片刻犹豫:“我是天王买来的孤儿,当然要姓李。”
回到置政厅,正在反复检视自己的处置有无疏漏的李肆可是没想到,当初在凤田村时,为解决流民威胁而买来的那个孤女,先是跟在严三娘身边,因替代了柏红姑的位置而被取名为小红。而现在,有了自己追求,自己想的小红,又变成了李四娘。
此刻他的思绪还在茹喜身上,正如他对小红所说的那样,茹喜此女很聪明,很有心计,纷繁缭乱之语下,对他就抱着最朴素的谋算,跟他有肌肤之亲,成为他的女人。
李肆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抛开因段宏时而启发出的“睿识”外,他横行无忌,他小鸡肚肠,他丢三落四,同时他还很心软。没错,一旦跟哪个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即便心中无情,也会多加照顾,纳入到自己的羽翼之下。
因此,他从来都很约束自己,除了三个媳妇和两个预定的媳妇,他就再没拈花惹草过。以他现在的身份,不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标准,就只跟老丈人安金枝比,他都是绝对的清心寡欲。
这就是他的洁癖,而他对此很有自知。茹喜此女,捉摸到了他的这个弱点,不是靠色诱,不是靠魅惑,而是靠满汉之事,靠未来的大局来引诱他。这个女子,深知”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这条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就让她去胤禛身边鼓捣吧,嗯,应该是没问题的了,就是还需要再补上一个人,毕竟她本人是不可信的。
想清楚了关节,李肆招来罗堂远,一番布置不提,罗堂远却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孔尚任在潮州雇船,要直奔新会?”
听到这消息,李肆沉吟,心绪从刚才面对茹喜时那股诸事全盘掌握骤然退潮,他隐隐感觉,自己对此人来意的判断,似乎太过草率了些。
“不止读人,很多官员都准备去新会迎接孔尚任,于大哥已经直奔新会,要亲自调度监控之事,我也在担心,那家伙是不是要闹出什么大动静,于哥和我都建议……”
罗堂远比划了个砍头的手势,这是很多人的心声,而且已不止一次表露。
李肆冷冷看住罗堂远,这小子赶紧低下了头。
“于汉翼越来越像锦衣卫,你是不是想当东厂督公啊?”
这事本就不该军情处管,李肆话说得有点重,罗堂远赶紧伏地请罪,同时心中大叫,于黑衣真是越来越狡诈了,走前让自己在天王面前多说一句。这下可好,被天王数落了,东厂督公……那不就是太监么?
孔尚任可不能随便杀,不管内里如何,至少人家表面上是来投奔英华的,这对英华也是有利的,李肆最鄙视的就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只要觉得对方有害就举刀的行为,那是极端的怯懦。
“他能有什么危害?至多不过是举着孔家店的牌子,重新招呼起一帮读人,想要再行独尊儒术之事。若是一年前他来,我还真的要害怕,可现在已是时过境迁,老调重弹,大家早没兴趣了。”
管着中厅的苏文采和管着尚厅的李朱绶也来了,说的还是孔尚任这事,李肆这么回答道,让两人稍稍松了口气。
“可孔尚任南来,尚厅很多官员都串联而起,三贤院声势大噪,难保不轨之徒借机生事。”
李朱绶还是忧心不已,他对眼下形势非常敏感,这也是正常的。眼见英华大胜,这一国已到称帝门槛,他这宰相即将名副其实,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他当作要紧大事。
“三贤院我知道,可屈明洪和屈承朔父子居首,的确有些奇怪……”
听到这对父子的名字,李肆皱眉,之前上表劝进,正是这对父子提出了最能融汇各方人心的方案,看得出他们的拥护之心也是最坚定的。
接着李肆笑了:“有时候只是方向分歧,并不一定要将异见之人当作政敌,再说了,他们挖一个大坑,不定是在我早已挖好的一个大坑上忙活。”
广州东关,黄埔之北,一座朴素庭院正在撤除脚手架,已大致装修停当的主厅外,照壁遮布刚刚揭去,这是副琉璃拼画,三个傲立儒生凌云沧海,气度非凡,照壁上方写着一行字:“三贤济三世”。
“梨州、亭林和船山先生也有不同识见,大家该求同存异,共谋大局为好……”
照壁前,一群人正纷纷攘攘吵闹着,既有红袍官员,也有儒衫布衣。争到热闹处,一人高声喊道。
此人红袍长须,年近五旬,正是天王府尚厅礼科郎中屈明洪。科举之事,他是协助汤右曾主持之人,更是屈大均之子,名望颇高,这一声喊,众人终于平静下来,也由此而知,照壁上的三人,正是明末清初三大家:黄宗羲、顾炎武和王夫之。
“孔东堂来英华,三贤院该以一个声音发话,有什么相争细节,诸位最好先弃在一边,就如英华诸人应上满清之事一般,大家终需同仇敌忾。”
屈明洪说得稳重,众人都纷纷点头。
“还能有什么声音?孔东堂乃孔圣之后,我等读人,自是要以其为儒教旗帜,卫儒争位!这英华,不能让邪魔外道霸持国政,惑乱人心!”
却还是有人不甘,扬声叫唤着,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子,带着明显的福建口音。
“诸葛际盛,你是要学东林党,只为党争,不为国利么?”
另一人叱喝道,正是屈明宏的儿子,刑科主事屈承朔。
“东林党何耻!?何错!?不媚君不事权贵,争的是为国为民!三贤之倡,不正是东林遗风么!?”
诸葛际盛毫不示弱,甚至还语讽屈承朔是谄媚小人。
“诸位!我等皆读圣贤,尊孔圣人,这点是没差的!如今英华胜国,这一国已是诸民之国,就该以权变之心,以天下舆论,循正道兴儒。天王虽不再尊儒,但也没有毁儒,诸事自有规矩,人心已定。若是我等另起波澜,怕不是利国利民,而是在祸国殃民!因此……”
屈明洪还是能镇住场子,这番话让那诸葛际盛不再言语。
“这不是血气之争,不能推着孔东堂跟天王治政相对。我等既奉三贤,就该求得孔东堂支持,让孔东堂也倡三贤,再以三贤所释儒理,激荡英华民心。天王最重民心,一国之民所尊,也该是他所尊!”
这新立的三贤院,背后就是早前舆论之战中兴起的《士林》。因为尊奉黄顾王,虽院还未落成,却已吸聚了众多读人,甚至包括尚厅诸多官员,隐隐跟倡导天主道的白城院分庭抗礼。
“黄王顾倡的是虚君,真要借着孔尚任来英华推波助澜,不知又是一番怎样的风波……”
翰林院编修郑燮也在聚会之列,但他心中却闪着这样的思绪,之前在青浦迎接李肆时,他就已经感觉到了李肆所掌握的人心,李肆会任由治下再起人心风波么?。
第四百二十四章 你们的良心都大大地坏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你们的良心都大大地坏了
紫禁城,乾清宫侧殿书房,铁桶里噼噼啪啪烧着一卷东西,总管太监魏珠急急走进,将另一件裹着黄凌的书卷呈上。
“万岁爷,这是满文房存档,该如何……嘛……”
看着这一卷遗诏也在铁桶里化为灰烬,斜倚在榻上的康熙精神更好了三分。
“京里风波平下来了么?是不是大家见面还在说朕大败亏输的事?”
一个宫女奉茶上书案,顺便将康熙扶起来。听得康熙这般自嘲,宫女连连摇头,旗头两侧的吊穗晃悠起来,扫到了康熙脸上,他也不以为忤。【1】
“小晴,你径直地说,朕不生气。”
这宫女显然深得康熙信赖,魏珠也在一边打着手势,不敢像对其他宫女那般直来直去。
“万岁爷哪里败了嘛,南蛮贼不是半步都没跨过洞庭湖么?甚至连遵义都丢了。小晴看啊,十四阿哥,哦,大将军要收复云贵,也不过是早晚之事。那些乱嚼舌头的人,自有老天爷劈了他们!”
看着这小晴鼓着脸颊,气愤不已,康熙心情也好了些,轻笑道:“何必要等老天爷劈了他们,朕径直来劈!”
说话间,太监将一个中年人带到,正是叶天士。靠着叶天士在江宁的药方,康熙的病情才稳定下来,由此也被带到了北京,继续诊护。“皇上积疴颇深,若是静心休养,半年到一年后该可痊愈,此间绝不可动气,也不宜操劳。”
叶天士很认真地吩咐着,康熙却是连连摇头,他也懂医,虽对叶天士这神医已有信任,却也忍不住要评判医理。
“你们这些大夫,就把人当作玩偶,世间之事哪有这般轻巧。血气不止由心而决,也由体而决,即便朕修心养性,也挡不住病气骤发……”
叶天士当然不敢跟他辩,连连叩首:“皇上睿识博学,草民望尘莫及。”
康熙叹道:“朕不过是外行杂语而已,对了,叶先生就留在太医院如何?”
叶天士额头冒汗,心道终究还是来了,他赶紧推辞说家中老弱还需照顾,同时又保证至少再留三月,才让康熙没再坚持。
出得乾清宫,叶天士一身汗水已经湿透,心说三个月也该差不多了。他用的药方,榨出了康熙身体潜质,除非康熙真心不问外事,让气血和五脏肺腑能踹过气来,病情才能好透。
可瞧康熙刚才那心态,根本就不以为意,正忙着要处理事务。
书房里,眼里似乎还留着叶天士的背影,康熙低低哼了一声。若在以前,他要留人,岂容一介草民推脱,可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天士是从南面来的,康熙很清楚,但他不怕叶天士在医药上弄什么手脚,药方都是众多太医再三查验推论过,自己也懂医,清醒后看过药方,确是起气祛虚的良方。太医们都狠推崇这位神医,他的病情也确实渐渐好转。身体到底如何,自然心里有数。甚至有时候他在想,此人是不是李肆专门送过来的,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出问题,好受下自己的和意。
胤祯拿下遵义,让康熙的这种感觉更为明显,李肆确实有心和他讲和,否则不至于让开遵义,湖南兵锋也停在了岳州。福建施世骤还上奏说,台湾之乱,李肆也只盘踞北面,没有一举吞下台湾府城,现在与其对峙的不过是台湾乱民。
现在已是八月底,算算孔尚任的行止,也该到广东,康熙心中越来越有数。这一战,自己虽然在兵事上败了,可形势上依旧打出了一个平局。只要那李肆愿意安生下来,三年五年也好,自己终究能保住一统天下的皇帝颜面,保住盛世圣君的名声。
“不,三年五年怎么够,怎么也得八年十年……”
接着康熙这么想,人都是不满足的,越是强者,越是有过辉煌历史的帝王,对自己越有自信。感受着气力在体内渐渐恢复,康熙觉得,自己不该还只能活三年五年。
“皇上,理藩院报,拉藏汗称策妄多布进藏,求朝廷进兵往援。”
“户部求请停免山西、苏松等地钱粮,以备湖南兵事奏销。”
张廷玉的声音悠悠传来,唤回了康熙的思绪,他现在还无力一一细览奏折,处置政务,就让张廷玉一件件呈报。
“为了这天下,朕还不能倒,三五年不够,朕得坚持下去!”
康熙心志坚定起来,头脑也渐渐清醒了。
“拉藏汗不是跟策妄阿拉布坦接亲么?他若真当策妄敦多布为敌,就该聚兵相抗。策妄敦多布不过万人之军,此前还与抚远大将军何罗卜增丹济布数战,折损颇多,何至于要朝廷进兵?”
“朝廷历来不加兵于藏地,他该清楚。即便有心出兵,大战刚过,不及恢复,也无余力。他来这么一出,不过是故作姿态,蛇鼠两端之技尔!去信申斥于他!朕此前允了他废六世,只为安定藏地,若是他再一意搅动藏地,联手策妄敦多布,乃至策妄阿拉布坦,朕即便节衣缩食,也要如他所请,遣大军入藏!”
康熙对这拉藏汗很是腻味,利落地作了处置,张廷玉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可他不是很清楚藏事,也无话可说,就照康熙的意思拟谕。
“至于钱粮事………对了,老四和十三是不是还圈着?让他们出来,着他俩去管户部,给朕清理出一番首尾!”
湖南大战,怕是上千万两的开销,若是没胤禛这样的实在人去户部坐镇,帮他清理钱袋子,还不知这无底洞能不能补得起来。
由胤禛胤祥又想到了还在四川的胤祯,康熙沉吟片刻,再下了谕旨:“召抚远大将军,贝勒胤祯还朝,彰其战!”
康熙很清楚,遵义市李肆让出来的,但劳就得摁在胤祯身上,大张旗鼓地宣扬。湖南之战算是平局,可连带台湾、江西、云南和四川等地形势,其中就有太多文章可做,除了胤祯,江西的田文镜,云南的马际伯,四川的年羹尧,甚至手下那个最后决战时保住火药的内务府员外郎鄂尔泰,都要好好捧
起来,臣如此多,这一站还怎么会是败仗呢?
说到胤祯,正跪伏在书案边拟谕的张廷玉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朝旁边的铁桶看去,那里还隐隐飘着冉冉青烟,烧的是什么,他心头再清楚不过。
康熙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微恼地哼了一声:“朕就在这里,你在看哪里!?”
张廷玉赶紧叩首道:“微臣失态,求皇上恕罪!”
此时张廷玉心中既是如释重负,又是惶恐不已。康熙安然回京,病情好转,大清的危机眼见是过去了,可之前因为生死不明,夺嫡风波已隐隐显露,还不知康熙要怎么处置首尾呢。
而听康熙刚才那话,似乎还话中有话,难道自己之前遗诏的事被发现了!?
让张廷玉更惊心的是,想什么来什么,马齐屁滚尿流地奔了进来,魏珠等太监都没拦住。
“皇上,大学士王楼上题本求立储,御史陈嘉猷等十八人亦联名上书,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上本更求复太子,奴才等阻拦不及,朝堂正一片哗然!”
马齐一脸是汗地嚷着,康熙愣了片刻,赫然起身,蓬的一巴掌拍在书案上,两眼圆瞪地骂道:“好胆!”
“臣伏见宋仁宗为一代贤君,而晚年立储犹豫,其时名臣如范镇、包拯等,皆交章切谏,须发为白……”
王拨的本章说得很委婉,没有提这次湖南事后,康熙生死不明,以致人心大乱,而是老生常谈,就只说立储,可大家都明白是奔着什么来的。
御史们就直接多了,之前事态太过混乱,皇位空悬,真有不测,这大清就基业崩离了,所以都群起而求立储。
“皇太子幽禁三年有余,谅圣而愈圣,贤而愈贤,倘复回东宫侍左右,亲聆圣训,则学问日进,德业日隆,皇上见之无不欢欣,则国无嗣位之忧,圣体康宁,圣寿无疆矣……”
朱天保这个翰林院检讨更是个愣头青,直接要康熙再复太子。他这一嚷嚷,事情就更复杂了。
康熙首先想的就是废太子又耐不住寂寞,暗中怂恿人替他说话。接着恼怒的是一帮御史上书,后面到底会是谁?臣子结党,这是他最不可容忍的一件事。而王楼身为大学士,竟然不跟自己通气,就上题本求立储,这帮御史是不是他指使的?很有能耐嘛,今天能为立储群起上书,明天就能为置啄他事而群起上书,当真以为自己这大清皇帝,是前明那种仰仗臣子鼻息而活的皇帝!?
思绪再深入一层,康熙更是勃然大怒,这是不是在嘲讽自己湖南大败?在质疑自己已无力掌控天下?
康熙咬牙,眼中精光毕露,低声道:“一个个都急不可耐地想当田丰么…感觉到如潮怒意自康熙脸上勃发,张廷玉不敢出言相劝,此时说什么都会被皇帝当作是有心之语,只能低头咬牙,自顾自地继续拟谕,可豆大的汗珠却一颗颗滴落在诏书上,将字迹染成团团乱墨。
另有一句话叫祸不单行,接着是早前陷身“粤党案”,后来被康熙起复的田从典求见,一脸灰败,如大祸临头一般,哆嗦着手,将一封书信递了上来。
“尔等一个个,全都丧心病狂!”
看清了内容,康熙一把将书信扔到地上,全身哆嗦着,差点当场又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