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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天破风云荡,各追牛羊

    第三百九十四章天破风云荡,各追牛羊

    郑永带着伏波军。汇合大加纳郑家部属的民军。总数不过三四千人,举旗后一路南进,十来天就连夺彰化、嘉义,队伍已经壮大到两三万人。

    可眼下他却成了台湾之乱的配角,毕竟台湾南面才是一府重地。正朝南面推进时,凤山民人自发举旗,没几天就聚众数万,夺汛占市,席卷州县,压得台湾总兵姚堂退守台湾府城,只剩喘气的余裕。

    “朱一贵,杜君英,这两个名字从未听说啊,是从哪里跳出来的?”

    郑永一头雾水,可要李肆听到这两个名字,却会感叹,历史虽被他扭曲,该露面的俊杰却还是会跳出来,甚至还比前世历史早了五年。

    台湾府城东面新化里一处庙宇内,两股人马的主帅正在会商。

    “朱贤弟,北面是英华大年,咱们是不是该奉英华为主,递表投效,请那郑大人居中号令我们义军各部?”

    杜君英聚起的是赴台粤人,肆英华了解颇多,自然想的是奉英华为主。

    “杜老,咱们义军十万,台湾府城不几日就要拿下,何苦为他人做嫁衣?听说那英华毁儒灭道统,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我朱一贵是前明朱家子弟,起兵为的是复朱明河山,怎么能跟他们同流合污?”

    朱一贵的嫡系人马全是福建人,对英华不怎么感冒,而且朱一贵还靠着自己的姓氏另有盘算。

    他从福建到台湾也才四年,最初当着凤山县衙的衙役,交际很广。两年前吃了挂落,弃了衙役之职,就在凤山乡下养鸭子。日日呼朋唤友,畅谈天下大势,待人豪爽,极讲义气,在凤山立下了“小孟尝”的字号。

    英华崛起,打进福建时,朱一贵就动了心思,开始暗中谋划。去年宜章之战,清军大败,不是台湾府风声严厉,当时他就揭竿而起了。

    到了今年五月,听闻英华已快占了湖南四川,连轻子皇帝都再坐不住,居然以年迈之身御驾亲征。朱一贵召集密友,歃血为盟,商议举旗之事。而嘉义之北骤然生乱,更给了朱一贵机会。打起“奉天讨虏大元帅”的旗号,毁了十数处清兵汛口,顿时在凤山拉扯出上万人马。

    朱一贵在动手,同在凤山的广东人也以杜君英为首闹了起来,其他地方蜂拥响应,合力一搅,数万人马浩浩荡荡,连杀十数员清兵将佐,甚至还引得一些清兵也跟着反了。再有昔日郑家余部,特别是陈刘等台湾巨伸之家暗中帮手,半月夫,除了台湾府城和澎湖,台湾大岛之南,凤山、诸罗和台湾府,竟全落入他们两右手中。

    眼下义军围攻台湾府城,北面英华之军赶来,大家该怎么相处,就得拿出个章程,朱一贵和杜君英不得不碰面会商。

    朱一贵是凤山首义,坐稳了义军盟主之位,其人也颇有威严,居然能约束着数万义军不烧杀劫掠,还真有一番成事气象。由此也得了陈刘等巨伸世家的支持,还有清兵军将投效。他的话,杜君英此时不得不听,只好灭了向北面郑永投效的心思。

    不说朱一贵的盘算,杜君英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英华开国以来,自成一休,军政调理得非常细,想要在英华谋得大富贵,就只能屈居人下慢慢爬。北面那郑永也不过一个军令厅台湾招讨使,伏波军统制,上面还有福建安抚使,海军署总办等人,就是一个小官。自己统领数万义军,投到郑永之下,能得多少富贵?

    跟朱一贵之间的关系怎么算还是其次,可跟英华该怎么相处,杜君英也转过这个弯了。打下台湾府城,建自己的国。自己老了,享不了多久的富,可让自己儿子当今国主,这富贵该是能指望的。

    跟杜君英的盘算比起来,朱一贵的盘算就更深入了,打着复朱明的旗号,在台湾自成一国,再不济也能成当年台湾郑家的事业,何苦投到英华一国去当门下走狗?你李肆能开国,我朱一贵不能开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来台湾后,历事种种,让他生出造反念头的,就是这一声喝问。

    “嘿……还真是给他们作嫁衣了!?”

    义军信使进见郑永,带来大堆礼物,说不敢劳动王师出征,台湾府城就交给他们义军自理,态度很恭顺地请英华军“止步”听得郑永冷笑不止。

    “那就随他们去打吧,咱们继续埋头垦田!”,

    郑永早得了萧胜的布置,目的并不是占下整个台湾,而是牵制施世膘。可见着这股义军竟是想浑水摸鱼,自成一势,也是好气又好笑。

    台湾镇总兵姚堂龟缩台湾府城,义军军械本就不足,更无攻城器具,而郑家部属也多投向北面英华,这数万头军就是一股乌合之众。聚众虽然越来越多,对台湾府城却是没有办,只能草草围起来,指望困城败敌。但朱一贵和杜君英却心中揣着熊熊火焰,就如旗下汇聚而起的各色豪杰一般,幢憬着未来的富贵。

    青海,苍茫大地壮阔铺展,险壁深壑,置身其间,就觉天地之大,人渺小若蚁虫。

    枪声不断,金铁交鸣,沱沱河畔正马嘶人呼,尘土冲天。两支骑兵杀成一团,河水已被染红,人马四处倒仆,该是廖战已久。

    双方人马混杂,都是蒙古人装束,但一方火枪居多,还占着高地聚众轰击,另一方则有不少军将穿着中原样式盔甲,再看旗帜,竟是厄鲁特蒙古和和硕特蒙古这对生死冤家。

    两方正杀得天昏地暗时,忽然自阵中传出呼喊,如石子投下静潭带起越来越大的声浪,战场中的烟尘显得更为杂乱,如洪水决堤,寻着各处空隙而去。

    战场后方,一群膘悍骑手簇拥着一个中年汉子,那汉子目光如矩,眉飞似鹰,正盯着一股自战场急涌而下的尘土。周围骑手拨着马头挡了过来,还有部下要来拉他的马头,却被他手中马鞭在空中噼啪一抽给吓了回去。

    “慌什么!?这是小伙子们来报好消息了!”,

    尘土分开一拨人马冲近,为首的年轻人手臂一扬,一个东西隔着四五十步就飞了过来,在地上弹了几弹咕噜噜滚到那中年汉子马前。

    那是颗人头脖颈处的断口还拉着零碎皮肉,翻滚间显出一双呲眶怒目。

    “罗布藏丹济布的头颅,是我策凌敦多布砍下的!”,

    那年轻人拨着马头犹在腾跃不止,他如此高声呼喊着,也引得身后一群部属举刀高呼。

    “那就省了我再开口,小策凌……”

    那中年汉子哈哈笑了,他身边的侍从也都笑了,因为这中年汉子也叫策凌敦多布。

    “清国的皇子来这里转了一圈,把我们逼走,这家伙就觉得咱们成了可以随便欺负的羔羊这就是轻视我策凌敦多布的下场!呸!”,

    大策凌一口唾沫吐在那颗头颅上,然后再没兴趣去看。

    “博格达汗治下的汉人作乱了!我刚收到消息,博格达汗都朝南方赶去,要跟那些汉人对决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大策凌马鞭指向南方,天地交汇间,一道巅峨山影耸立那似乎就是大地的尽头。

    “越过唐古拉山口,把藏地握在手中!”,

    众人扬声呼喝而不远处的战场,溃败的青海和硕特蒙古兵也正发出惨厉的哀嚎。

    “是什么样的汉人,能激得博格达汗都要亲征?”

    意气风发的小策凌很有些好奇,博格达汗,那是个神明般的存在。即便自己所在的部族与准噶尔一同与其为敌,可那位大汗在上一辈人心目中的威压就已如天山一般沉重。博硕克图汗噶尔丹败在他手里,现在的准噶尔大汗策妄阿拉布坦也得在面上奉他为主。统治繁花似锦的中原大地五十多年,比昔日的忽必烈大汗还要伟大。与这样令人敬畏的敌人作战,想想就让他血脉贲张。

    可很遗憾,这两年跟着大策凌在青海周旋,只是跟博格达汗手下的手下争斗。之前虽然打败了清国大军,杀了好几千人,连带一个将军,对清国那庞然来说,不过是损了一小片皮肉而已。之后博格达汗的十四儿子带着大军进逼r他们都无力正面对敌,只能仓皇退却。毕竟那是数万之敌,比他们部族人都多。

    小策凌虽是一个小部族的首领,离那博格达汗却还有太远的距离,让他当面挑战博格达汗的梦想显得无比飘渺。所以他对那南方的汉人感到很好奇,汉人不都是羸弱怯懦的家伙么?十个都打不过我们一个草原汉子,却能激得博格达汗亲临战场!?要知道当年博格达汗也就对阵噶尔丹时才亲征过,那时候还只是今年轻人呢。

    “叫什么李肆的,在南方建了一国,听说枪炮很厉害,我正想着是不是跟他联络一下,就算隔得太远,没联手,也能从他那买点枪炮。俄罗斯人就只卖枪,一杆就要四五匹马,实在划不来。”

    大策凌随口说着,中原已经够远了,那李肆的国家还在中原的最南端,那就是另一个世界。

    “李……肆……”

    小策凌念着这个名字,就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汉人……似乎就是什么张三李四吧,可为什么细想这个名字,就觉得心中涌起异样的热流呢。

    “败了罗布藏丹济布,咱们往藏地的路就通了,去冬布勒,在那里等候宝音公主。”

    大策凌沉声下令,听到“宝音”这个名字,小策凌心中热流顿时再高涌一层。大汗跟拉藏汗结了亲,但之前嫁的公主却在半途病死了。为了准噶尔的未来,大汗忍痛再送出了他最珍爱的小女儿宝音公主。而策凌敦多布这支人马进青海,表面上的借口就是护送宝音公主入藏地。

    小策凌明白了,心中那股热流就是自己的……嫉妒。

    “藏地在手,我们准噶尔才有未来!”,

    大策凌高声呼喝道,小策凌收摄心神,跟着部下们轰然应和。

第三百九十五章 生死决与人生坎

    第三百九十五章生死决与人生坎

    数千里外,川南木里河畔,一场战斗也正告尾声,无数裹头号褂的绿营兵丁倒仆在河岸边,血水染红了河水和草地,硝烟正向半空冉冉散去。

    龙骧军进云南,一路势如破竹,攻下昆明后,再追着云贵总督郭瑮北上,径直攻入四川。郭瑮退到西昌县,跟建昌镇总兵聚起万人大军据城固守。张汉皖佯装退却,却在木里藏人的引导下遍访诸部藏人,募兵引商,一军大散,让那郭瑮以为有了可趁之机。【1】

    郭瑮与建昌镇合兵四千,想偷袭木里部,将这个跟英华军勾结最密的部族灭掉,以此杀鸡儆猴,镇住川南康巴藏人。却不想在木里河畔遭遇龙骧军和木里部的联手伏击,四千兵马几乎全军覆没,领军的建昌总兵带着几百残兵仓皇而逃。

    “那就是贡嘎雪山么?好高,刑天撞断的不周山是不是就这般模样?”

    “藏地的雪山比这还高还险,天王说过,藏地跟天竺交接的地方就是世界的屋脊!”

    打败几千敌军,对龙骧军来说算不了什么光辉胜绩。硝烟还未散去,红衣蓝裤的龙骧军将士就已散了队形,凑在一起闲聊。

    朝西北方向望去,一座皑皑雪山在天际远处耸立,似乎插进了天顶,让这些广东伢子大饱眼福。学过地理的军官们有了显摆学识的机会,一边作着介绍,一边还注意着一片狼藉的战场。

    上千康巴藏人正在清理战场,绿营官兵的马匹、锣鼓、腰刀和鸟枪等等遗物都成了他们的战利品。这些人有男有女,竟像是全族青壮齐出动一般。而让军官们频频举目的,是一个身影窈窕的康巴藏女,手里端着一杆永历式火枪,陪在她身边那个羞涩得不时挠头的年轻军将正是龙骧军统制张汉皖。

    “你们只想占住西昌吗?不是想着入藏地?要入藏地,就得占了北面的打箭炉!”

    藏女虽会说汉语,口音却还有些怪异,脆生生道出,被咽喉一股绵长劲儿推着,就像黄莺鸣柳一般,听得张汉皖份外舒坦。也难怪,这个叫达瓦央金的少女,就是之前在广州小金明池三族共舞的领唱藏女,说话都如唱歌一般让人肺腑清灵。

    “我们……为什么要入藏地啊?”

    张汉皖又挠头,他本就有些内向,被这康巴少女主动扯着,更是木讷。虽然人家已当了一路的向导,从广东直到川南,已是熟得不能再熟。

    “不管是天可汗,忽必烈汗,还是大明皇帝和清国皇帝,谁占了中原,不都要进藏地吗?我们藏人和汉人总是要相处在一起的,藏人也总是要向汉人低头。对我们来说,向天王低头,总比向那个康熙皇帝低头好。你们要入了藏地,让喇萨的第巴们低头,再封封和班禅,藏人就都会向你们低头。”

    达瓦央金的红唇翻动不停,什么藏人汉人,低头来低头去的,让张汉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半天他才捡到重点,纠正着少女的错误认知:“这不是藏人和汉人的事,忽必烈和康熙也不是汉人。天王的确说过,华夏各族,四海一家,但入藏的事情,好像有些遥远了……”

    接着他微笑摇头:“达瓦央金,你就专心唱歌吧,这些事可用不着你这样的姑娘操心。”

    达瓦央金快走两步,拦在了他身前,骄傲地哼了一声:“你就以为我是一般的歌女吗?”

    张汉皖差点跟少女撞个满怀,退了两步,心中荡动,不敢跟这亮丽少女对视。心说你当然不是一般的歌女,你还是天王府太乐寺的乐官。跟还在广州的那些康巴歌女一样,都是格桑顿珠送给天王的私产,未来也该是天王的妃嫔。

    他虽然内向,却也没到如此腼腆的地步。可这姑娘身份特殊,偏偏歌喉、容貌和性格又引得他心动不已,心中隐有煎熬,所以对上这姑娘,他很是拘谨。既然是天王的妃嫔,那就是四嫂,即便不论公,就论私的话,他都不能有丝毫逾矩,连想都不能细想。

    可他心中还是经常闪过杂念,天王……四哥儿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这娇滴滴的姑娘来当向导。跟着咱们大老爷们跋涉几千里,还亲身参加战斗。四哥儿对女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狠心呢。

    达瓦央金自是不知他这一番心声,昂首道:“我全名叫冬-达瓦央金!格桑顿珠还得向我行礼呢。”

    张汉皖呆了一下,不仅有姓,还是藏人古姓!?这可了不得呢……【2】

    达瓦央金似乎很满意这效果,又嘻嘻笑了:“木里、巴塘和里塘一带的头人,都出自我们这一家,我爹爹就是里塘的头人。”

    张汉皖恍悟:“所以你要我们去占打箭炉!?”

    达瓦央金点头:“是啊,占了打箭炉,让我们这几部康巴藏人见到你们的力量,明白你们要进藏地的决心,才会跟着你们反了康熙皇帝,而且你这大将军才能被我爹爹看上眼。”

    张汉皖又糊涂了,干嘛要你爹爹看上我?

    达瓦央金明亮眼瞳闪着异样神采:“只有我爹爹把你看上眼,你才够格向他提亲啊。”

    张汉皖头晕,提亲?

    达瓦央金很认真地说:“我很中意你,你也该是中意我的,从你眼里看得很明白。”

    张汉皖惊得两眼圆瞪:“我我……你你,你不是天王……天王的……”

    达瓦央金撅嘴道:“他只当我是五杆火枪换来的玛吉阿米,就没正眼看过我,还说我唱歌爱跑调。虽然他是英雄,是大汗,可不懂得我的好的男人,我才不稀罕。”

    张汉皖感觉自己有些虚脱,是康巴姑娘都这般直率,还是达瓦央金本人就是这性子?看中了哪个男人就自己开口,还要那男人为了她去攻城掠地?

    达瓦央金继续歪着嘴角:“你们汉家郎就是这么扭捏,说吧,是不是你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张汉皖僵着脸转移话题:“打箭炉那里该有很多铁匠吧,我们的刺刀和胸甲都得补补了。”

    达瓦央金翻了个白眼:“打箭炉是藏人话,不是汉人话!打是丝绸,箭是药材,炉就是市集的意思。你说吧,是不是喜欢我!?”

    怎么不喜欢!?龙骧军上下万人,有谁不喜欢?每日都能听到你的歌声,脚下格外有劲,我还能天天看到你的笑容,心中有再大的烦忧也化为乌有。能得你的青睐,我张汉皖这头闷驴,还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真能娶到你,贾昊吴崖还有于汉翼胡汉山他们估计都得羡慕死!

    张汉皖差点就把这澎湃心声道了出来,另一个念头却死死拦住了,他是天刑社的人,他随时准备好了去死,而他的哥哥,早已战死在韶州黄冈山,他凭什么享到这福!?

    心思再转向东方,张汉皖为自己这骤然涌起的心声而羞惭,天王正在湖南,即将跟鞑子皇帝对决,听说他都写了遗书,做好了战死的准备,自己却还在念着一己之私。

    张汉皖脸色阴沉下来,郁郁摇头:“达瓦央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在那之前,我没资格想这些事。”

    转头瞧见部下鬼鬼祟祟跟在后面,欲言又止,张汉皖告罪离开。达瓦央金还在背后喊着:“那你只是没想,可不是不喜欢我,对吗!?”

    一阵低笑连带拍掌声响起,张汉皖顿时一脸绯红,这姑娘真是太……太可爱了!

    瞧着张汉皖落荒而逃的身影,达瓦央金捏拳道:“我就瞧中你了!你不娶我,我就找天王,说你欺负我!”

    达瓦央金和张汉皖的情事,只是龙骧军进川南后的一例,异乡风景,异族风情,引得龙骧军这帮两广汉子心旌神摇,即便监管军纪的军司马怎么约束,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当龙骧军在西昌城下重新汇聚时,尾巴后面缀着的几百藏家姑娘,让张汉皖暴跳如雷,同时也头疼不已。

    就在同时,湘西大山里,贾昊面临的局势比张汉皖还要急迫。

    羽林军攻占遵义,再向北虚晃一枪,引得胤祯急奔重庆后,又转兵进入湘西,这里是苗人和土民(土家族)扎堆的地方。

    早在贵州的时候,贾昊就已经惹上麻烦了。大军行进在湘西凤凰境内,有当地土人引路,脚程很快,但行军队列一侧,还有一群罗罗夷人紧紧跟着。这帮罗罗有男有女,身材高大,深目高鼻,肤色黝黑,竟不似中原人。其中还多是花枝招展的女子,还有一个一身华彩的女子骑着马,被两个女子牵着,一个男子撑着大伞,就贴着策马缓行的贾昊。【3】

    “统制,我觉得你还是纳了人家女王吧,将他们族中男子招呼起来,那也是好几百的壮丁,咱们白城营正缺那样的高大汉子当掷弹兵呢。”

    白城营指挥使彭世涵在贾昊身边说着,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当真,气得贾昊对他怒目而视,“我纳人家!?那是人家招赘我才对吧!?还是个寡妇,你当我贾昊找不到女人还是怎的!?”

    苍梧营指挥使孟松江嘿嘿笑道:“寡妇又怎么了?我打听过了,那女王才十七岁。虽然黑了点,可模样真是周正,笑起来那一口白牙……哎哟!”

    话没说完,贾昊一马鞭抽在他的坐骑上,顿时将他连人带马惊走。

第三百九十六章 老天爷到底降下了什么妖孽

    第三百九十六章老天爷到底降下了什么妖孽

    双方现在言语还不太通,孟松江不过是满嘴胡说八道,赶跑了这家伙,贾昊也不觉烦恼消散。

    “真是缺心眼……从大定府一直跟到这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贾昊转头看向那女王,正好迎上那女王的款款浅笑,就如孟松江所言那般,一口白牙晃得他眼前发虚。那深邃轮廓勾起了他的心绪,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怯生生如小兔般的少女,也是这般深目高鼻,还有一双琥珀般的大眼睛。

    “我又在想什么呢,不管是眼前的,还是远方的,我都没资格……”

    贾昊避开了那女王的视线,冷脸吩咐着牙人再去例行公事,劝那帮罗罗离开,当然,结果肯定是无效的。

    “耐德,还要跟下去吗?”【1】

    侍女向女王问道。

    “跟啊,要打仗我们帮着打,要扎营我们帮着干活,一直跟到他答应我为止!”

    女王很坚决。

    “这是汉王军啊,是我们的祖辈!听说他们的王姓李,那就更没错了。”

    女王看着贾昊的背影,神色很是幽怨。

    “为什么不要我们呢?我曾爷爷还是红衣兵的官长呢。”

    侍女看着正结结巴巴,连比带划的舌人,若有所悟。

    “耐德,该是他们的舌人没搞明白我们的来意吧。”

    贾昊确实不清楚,那位被舌人称呼为“陇芝兰”的“女王”,本意是要参军,要穿上他们的红衣,却被舌人翻译为“作你的人”。

    直到连瑶营攻入凤凰县城,陇芝兰在县城里找到了懂一些纳素(贵族黑彝自称)话的罗罗,双方才通了言语,让贾昊汗颜不已。庆幸自己没有照着之前的理解行事,不然可就要酿成一桩强暴事件……

    当兵容易,想穿红衣就没那么简单了,好在贾昊记起来,李肆似乎有搜集异族风情的癖好,就答应陇芝兰,等之后跟李肆相会时,给他们换上连瑶营那种既保持了民族特色,又显了红色的制服。

    贾昊还很好奇,英华军也多募苗瑶人当兵,甚至还有连瑶营这样的编制,可很少遇到主动参军的夷人,这是为哪般?

    陇芝兰答道:“我们纳素人的祖辈就跟随过汉王,我曾爷爷就死在广东,清人是我们纳素人的仇敌!听说你们的天王也姓李,他肯定是汉王的后代,我们当然要跟着他打仗。”

    贾昊不解,汉王是谁?再一听舌人的解释,一股热血顿时在心间流转,汉王就是晋王李定国!在西南少民心中,对李定国这个汉人之王最为崇仰,都称呼为汉王。【2】

    再听到陇芝兰的姑祖陇氏还曾在三藩之乱时起兵反清,贾昊感佩不已,本想说李肆可不是李定国的后代,可话到嘴边,却忽然记起来,这事李肆自己都不确定,说不定还真是呢。

    “呃……我们天王,该是晋王的……孙子。”

    贾昊眼神发飘地说着,阿芝拿兴奋地转身朝自己族人叽里咕噜一阵喊,族人们都高举双臂,欢声呼喊。

    舌人转译了陇芝兰的话,“我们也是汉王军了!”

    看着这个其实还是少女的黑彝女王,贾昊心说,她别是把打仗当作了旅游一般的乐事吧。

    “我们天王正跟清国皇帝对阵,那清国皇帝治下有万万人,军队百万,跟着我们,可是九死一生。”

    他尽心劝着,陇芝兰却生气了。

    “我们纳素人从小在山林里斗蟒蛇虎豹,不论男女,能活下来的都是勇士,哪像你们汉人,见到跟麻绳般粗细的小蛇都吓得要死。说到九死一生,你们汉人有资格跟我们比?”

    贾昊苦笑,忽然觉得,陇芝兰生气的样子挺可爱的。

    “那就跟着我们吧,我相信,天王见到你时,肯定会喜出望外的。”

    贾昊这么说着,可爱归可爱,他的心仍然属于另一个人。不过天王肯定会对陇芝兰感兴趣的,呃,说的是天王收集各族歌舞的兴趣。

    李肆对龙骧军和羽林军云贵之行的意外收获有所预料,但因为不是现在的重点,所以也没想得太深入。眼见已快七月,清军主力基本到达岳州,康熙的御辇也赶到岳州。他舒展筋骨,就准备迎接大战,却又接到琼州急报。

    李肆冷笑:“他们就没想过,我若是胜了,他们会是如何下场?”

    范晋将琼州地方文报跟禁卫署文报摆在一起,看了半天,若有所思:“桂真不是会弄出这种事的人,背后还有人在捣鬼,但又故意把底细透露过桂真,我看他是作了两手准备。”

    李肆楞了一下,好半天,才记起一个几乎快遗忘的人名,“不是他,是她。”

    接着他一笑:“湖南对决,已是决定天下未来走势的风云对决,难怪她也会在这上面下注。也不止是她,最近一直在广州闹腾的洋人也都偃旗息鼓,连那澳门总督都再没吱声,自然是要坐视这场决战的结局。”

    李肆决然道:“既然大家都在等待,就没必要先作处置了,反正……我们不会让那些人失望的。”

    范晋的独眼里也闪着精光,他重重点头。

    琼州昌江石禄城北区,茹喜的小小套房里,侍女茹安很是不安。

    “小姐,那个桂真根本就不可靠,他满心想着被汉人重用,小姐鼓动大家的事,怎么能让他知道呢?”

    茹喜冷笑:“不告诉他,他就不知道了?我的那些话,不定转头就有人报给桂真了。”

    茹安惊道:“那小姐你为什么还要这般行险?咱们被隔在这琼州孤岛上,即便那李天王败亡,咱们也难指望再回北面去。”

    茹喜咬牙:“我这是要将大家继续拧成一团,让大家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我们是旗人!这些日子下来,太多的旗人都在寻思解旗化汉,想要过自己的舒心小日子,丢了自己祖宗,我绝不让他们得逞!”

    见茹安一脸茫然,茹喜再道:“你不明白也好,我刻意挑唆起一些热血男儿,让他们作好起事的准备,然后又把他们告给桂真,这是两面用意。一面是那李肆真的败亡,桂真也不会再巴巴着去投靠汉人,他会顺水推舟,促成这事。”

    接着茹喜面色转得黯然:“若是朝廷不利,那李肆就再无可制,桂真必将牺牲这些人,让他能青云直上。有了这些人的牺牲,英华一国,对剩下的旗人该不再防范太多,但又暗中猜疑,始终不会全心信任。这就能逼得我们自抱成团,难以解旗化汉。”

    茹喜也不顾茹安是不是能理解,径直说着:“不管是当奴隶,当主子,都不能忘了旗人身份,我们跟汉人,总是生死之敌!我们必须抱成一团,为此付出再大的牺牲都值得。”

    茹安隐隐悟了,脸色更为惶恐:“那不管李肆是胜是败,小姐你自己都……”

    茹喜凄然笑道:“我……我这不止为旗人,也是为他,为四……反正我也不指着有什么好下场。”

    茹安身躯发软,一时竟不知是该指望北面那决战,“朝廷”到底胜好,还是败好。

    岳州,亲征銮驾御前大帐里,湖广总督满丕、闽浙满保、两江总督张伯行以等几位督抚齐聚,正满头大汗地紧张对视着,朝廷十万大军齐聚岳州,圣驾也已亲至,看似胜券在握,却不料战局骤然生变,这一战的胜败,众人心中竟再无一分底气。

    湖南巡抚叶九思的嗓音回荡在众人耳边,他正向康熙禀报着一桩噩耗。

    “韶州和宜章连续两次大战,湖南本地绿营已是千疮百孔,奴才虽竭力整治,可时日尚短,兵员将佐都还未能补齐。镇竿镇更是缺额六七成,此番贼军突至,还跟苗瑶蛮夷沆瀣一气,行止如风,非但乾州辰州难保,常德也危矣!”

    康熙脸色平静,但眉宇间却蕴着风雷,心中就回荡着愤怒的咆哮,被耍了!

    眼下战局纷繁杂乱,可观朝廷用兵,竟全被那李肆牵着鼻子在走。胤祯入川,也带着入川的陕甘兵去了重庆,迎战自贵州而入的羽林军。却不想羽林军虚晃一枪,又转兵湘西,眼下破了凤凰,要自乾州、辰州北上,直逼常德。

    常德以北就是中原腹地荆州,也是朝廷用兵湖南的据点,荆州要是不保,即便在长沙败了李肆,也扭不回劣势。那时战局将进入他最不愿面对的胶着之势。除非抱定让治下回到三藩时代的决心,挽起袖子打到底,再不管那什么“盛世”的颜面,否则再无钱粮支撑战事。可他已是这般年纪,还能撑几年?到时要换自己去当那吴三桂?

    再想到四川局势,康熙就禁不住要呻吟出声。南蛮龙骧军正攻建昌卫,看样子也是守不住了。征西将军,四川总督年羹尧,刚把陕甘兵交给胤祯,手头也没多少可用之兵。如果调胤祯转向川南,万一那羽林军又杀个回马枪,重庆就丢定了。该死!为什么贼军总能占着主动,想打哪里就奔哪里,脚丫子还跑得那么快呢!?

    “皇……皇上!?”

    赵弘灿急急奔来,欲言又止,康熙心有所感,咬牙道:“有什么麻烦就直说,朕来这里,就是要担下所有麻烦的!”

    赵弘灿叩头:“青海八百里加急,青海台吉罗布藏丹济布清剿策凌敦多布残余,不慎中伏,失了三千部众,罗布藏丹济布本人被杀。策凌敦多布有直驱入藏之迹,亲王罗布藏丹津求朝廷发兵支援!”

    沉默了好一阵,康熙嗯了一声,挥袖道:“知道了,都先退下……”

    众人如蒙大赦,仓皇而退,半响后,听到大帐里响起一阵苍凉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康熙目视帐顶,笑得喘不过气来。

    “老天爷,你到底降下了什么妖孽,要朕命终都不得安宁……”

    他笑得极为畅快,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那些坛坛罐罐。

第三百九十七章 战长沙,糊涂的八旗

    第三百九十七章战长沙,糊涂的八旗

    “老头是疯魔了!”

    六月末,长沙城南天心阁,这声呼喝回荡不定,周遭人等都闭目低头,装作没听到这话。老头是谁?当然是康熙,敢当着众人面这么称呼皇上,却不怕被追责的,就只有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这个粗逼了。

    鄂伦岱率禁旅前锋营左翼和内务府前锋营,正从共计四千旗兵进驻长沙【1】,会合退守长沙的湖南提督何腾林所部绿营三万,加上长沙知府沈敬搜罗的练勇五千,还有七零八碎的兵丁,共计四万兵马,负责长沙城防务。身为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领了靖逆将军印,是长沙城防总帅。

    这位总帅在六月中就抵达了长沙,跟城外英华军对峙将近半月,听到康熙亲至岳州的消息,不由自主地发起了牢骚。此人跋扈非常,在康熙面前都不怎么守礼,人前也是张口就来。

    “竟然把咱们八旗拉出大半,万一失手,这天下还要不要了?”

    在鄂伦岱看来,八旗是一国根基,连京营带西安荆州等地的旗兵,康熙一股脑拉了近十万八旗出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还怎么震慑天下?

    他的心声也是众多满人的心声,这声疑问,在京城里就被八旗王公翻来覆去念叨了无数遍。康熙心坚若铁,竟是压根不听。

    咚咚的闷响声隐约传来,鄂伦岱烦躁地吐了口唾沫,也装作没听见。准是城南贼军又开始了,那些家伙用马车拖着小炮,在慢条斯理地清理城外民房。

    可他没办理会,就为这事,他已经栽了好几个跟头。

    鄂伦岱刚来时,对何滕林等人抱头闷守在城里很是不满,贼军那只是小炮,长沙城里可是有大炮的,为何不打?

    不理会汉人文武的苦劝,他下令开炮还击,倒是打跑了小炮。可不等高兴,贼军拉出来一溜儿大炮,炸得城墙炮位一片狼藉,报销掉了十几位大将军炮,也让鄂伦岱丢了一地老脸。

    贼军继续用小炮清理民房,鄂伦岱还不罢休,遣两千绿营出击,还为提振旗营士气,从两个前锋营里选出三百精锐骑兵参战。

    当时何腾林和沈敬看出击将士的眼神,像是在送别死人,让鄂伦岱很是恼怒。两三个时辰后,稀稀拉拉逃回来不到一千残兵,那三百前锋营骑兵更是力战不退,尽数被歼。鄂伦岱又痛又惊,痛的是三百满洲好汉子啊,居然全没了。惊的是,他觉得只有撞上贼军主力,才会败得这么惨。

    “南城就只有贼军的一面营指挥使将旗……”

    何腾林对跳脚大喊着急报皇上的鄂伦岱这般介绍着,目光投在地上,不敢让鄂伦岱看到他眼中的鄙夷。

    “一个营?怎么可能……”

    鄂伦岱难以置信,一个营不就千人出头么?哪来这般战力?

    他是不知道,何腾林和沈敬也不是太清楚,城南鹰扬军青浦营已经扩编,有三千多人马和数十门大炮。就这么一个营,长沙之军空城而出,也未必能一战而胜。

    连丢两次脸面,鄂伦岱也消停了,何腾林和沈敬的话也听了进去。贼军要清理城外民房,就任由他们去吧,反正他们不清理,自己也得清理。贼军是要拿到开阔的炮击视野,他们也不能让贼军借着民房攻城。

    鄂伦岱也不敢闲着,关心起城外蔡公坟的守卫。那是处高地,若是落在贼军手里,架炮就能直轰天心阁。所以他不仅派了两千绿营在蔡公坟掘壕固守,还选内务府前锋营的两百火枪手在那里协防。

    习以为常的炮声骤然变化,嘶嘶的尖啸声猛然响起,却是从东南方的蔡公坟方向传来,鄂伦岱和一干军将定睛看去,顿时一片哗然。就见十数枚黑糊糊的开花弹拉着弧线落下,在蔡公坟阵地炸开团团焰火。

    几轮开花弹轰击后,再响起极有节奏的排枪声。看到烟雾中大片败兵从蔡公坟溃退而下,鄂伦岱感觉嘴里发苦,贼军占蔡公坟,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正式攻城了!?

    旗帜招展,炮声隆隆,车马潮涌,竟是整个青浦营都压了上来。鄂伦岱也顾不得去骂那帮连半个时辰都守不住的绿营,仓皇下了天心阁,这里已不是安全之地。

    “急报皇上,贼军已全力攻城,臣等将死守长沙,以报皇恩!”

    即便往日在康熙面前气焰嚣张,可此时鄂伦岱也必须要摆正姿态,同时也是呼救求援。贼军有三万之众,尽数压上,长沙不保啊皇上!

    “皇上急谕!大军正向长沙汇聚,尔等务要守住长沙,焦土灭城也不能退一步!此战失寸土者,斩!”

    急报刚送走,康熙的严令就到,鄂伦岱咬牙切齿,怒骂了一声:“那个昏聩老头!”

    鹰扬军青浦营指挥使方堂恒踏上蔡公坟,向那位明时死于张献忠之手的长沙推官蔡道宪上了一炷香,然后挥手:“把炮都拉上来,轰天心阁!”

    接着他问部下:“那帮火枪手干掉了么?居然有胆子跟我们对射,打死了我们十多兄弟,到底是什么货色?之前就被一帮鞑龘子骑兵冲得差点乱了阵脚,真是连番撞了晦气!”

    部下转了一圈,有了消息:“那是帮旗兵,全投降了,说他们不是满人,是朝鲜人。”【2】

    方堂恒很是火大:“朝鲜人!?这时候就认祖宗了?晚了!推到城下去,全都毙了!”

    天心阁城墙上看似无人,其实伏了大片绿营和旗兵,都透过垛眼看着城下的情景。就见一群红衣兵将一百多朝鲜兵推了过来,到了城下,那帮朝鲜兵乱了,有的撒腿就跑,有的跪地求饶。红衣兵也没管是跑还是跪,利索地端枪就射,甚至还有人扛着手臂粗细的神臂铳,轰的一声就打倒一片,片刻间就将这一百多朝鲜兵变成一堆尸体。

    这几十个红衣兵用刺刀挨个在血泊中的尸体上各补一刀,再施施然而退,城头数百清兵没一人敢露头。等到红衣兵走得远了,才有哇啦哇啦的呕吐声连续响起,那帮红衣兵杀朝鲜兵的俐落劲,似乎比枪子上身还可怕。

    “军心……这样的军心,怎么可能守下去……”

    被鄂伦岱发配上了天心阁的何腾林痛苦地呻吟着。

    “用条石堵绝城门!再不许人进出!”

    鄂伦岱也光棍,反正这段日子抢运了不少粮食进城,就堵死逃路,让这一城变作绝地。

    “长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鞑龘子皇帝的大军。”

    方堂恒教育着摩拳擦掌来请战,想要攻进长沙城的部下。在青浦营背后,鹰扬军的将旗正在妙高峰展开。

    “城南书院呢?在天心阁?”

    妙高峰,李肆看着眼前的高峰寺,很是不满。

    “等打下长沙,就把书院搬过来,这什么佛寺滚一边去。”

    他很不客气地说着,长沙城南书院虽不如同在长沙的岳麓书院出名,却也是文胜之地。书院被毁后,就在原址上修了这和尚庙。李肆记不得书院是什么时候搬回来的,但既然他在这了,书院就得回来。【3】

    “呃……天王,还是专心战事吧,巴浑岱大军已经到了城北秀峰山,离我们不过四五十里地。诺尔布大军也到了浏阳,正在宫山南麓扎营,离我们八十里地,这已是两面包围。”

    临时兼任鹰扬军统制的范晋苦笑道,眼见大战拉开序幕,这天王还有些心不在焉,频频走神,就像是个观光客一般。

    康熙坐镇岳州,领侍卫内大臣巴浑岱得受扬威将军印,正统领一万陕甘绿营、一万直隶绿营、京营八旗的前锋营右翼,西安、荆州和山西等地驻防八旗,共计三万多人自北面而下。内大臣诺尔布领勇略将军印,统领江西绿营两万多,加上内务府骁骑营共计三万自浏阳西来。再算上长沙城内的四万人,北面东面,十万大军如一把钳子,夹向自昭山北上,在长沙城南展开的三万英华军。

    “别急,康麻子的撒手锏还没到位,这十万人就是守门把风的,绝不敢乱动。”

    李肆安抚道,范晋毕竟一直埋首军务教导之事,军事指挥上并不擅长。两面清军虽然数量庞大,却不足为惧,他要等的正主还没上场呢。

    在昭山闷了两个来月,李肆就忙着锤炼军队,不仅是将鹰扬军和虎贲军扩充到位,连带广西和湖南内卫也作了一番调理,现在已能参与这个战场,不指望充当正面主力,保障侧翼还是足够。

    “康熙?他怎么可能亲临战场?”

    范晋理解错误,很是不解。

    “康熙当然不会亲临,甚至都不会轻易动用他手中的满蒙禁旅骁骑营,毕竟那是鞑清的根基,而且已经腐坏不堪用了。带着这些旗营来,不过是镇住场子,好推着各地绿营和汉军旗营上阵杀敌。而他指望破我英华军的撒手锏,是陕甘马队,还有新的满汉火器营。”

    八旗骁骑营也以马队为主,还是八旗兵主力。可惜早在平三藩时,就被打得溃不成军,早没了先辈勇武,连康熙也不敢放心用他们,该只是摆在岳州震慑军心而已。

    从顺治到康熙,对八旗兵的使用都有一条原则,那就是震慑而不轻易涉险。所以李肆不觉得康熙会昏聩到让八旗兵充当此战主力,特别是禁旅护军营、满蒙骁骑营,那都是纯满蒙八旗,一旦折损过多,那可就伤了元气根本。【4】

    但既然康熙要亲征,就得带足兵马。不仅是擎领战局,以备后援,还防着局势败坏,他能安然北退。

    除开鄂伦岱、巴浑岱和诺尔布三人所率旗营外,康熙还在岳州坐拥上述兵力,连带亲军营、步军营人马,计约三万人。而陕甘马队两万,满汉火器营两万,该是此战的核心,李肆更关心这四万人的动向。

    四万大军的动向该是很容易搞清的基础情报,但罗堂远跟着尚俊一起亲自来报时,两人都是眼神发飘,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搞得“神魂颠倒”。

    “搞不清统属!?”

    “混在一起了?”

    李肆叹气,只是搞明白有多少清军,分布在哪里,这很容易,可要搞明白他们的编制和隶属关系,这还真是一锅粥。

第三百九十八章 战长沙,小贼斗老贼

    第三百九十八章战长沙,小贼斗老贼

    罗堂远所掌军情处现在已是一个猫窝,麾下有黑猫、白猫、蓝猫、绿猫等好几支特别行动队,居间调度指挥的白猫也已不止一个人,更有“花猫”是潜于敌营的暗线。此次决战,他这“猫妖”放出大队猫群,同时各军哨探侦骑也为他所用,前线清军各部情报主要由他提供。

    可他显然对自己所得情报很没信心。

    “巴浑岱后方倒是跟着一支三四万的大军,眼下该是在淮阴位置。有陕甘兵也有旗兵,但我们不确定那就是陕甘旗兵和京旗火器营。

    “甚至巴浑岱和诺尔布的军力构成,我们也只是揣测,不敢完全确定。”

    这让李肆很不满意,为何?罗堂远挠头:“绿营倒好确定隶属,旗人确实一团乱麻。长沙城里有禁旅前锋营、内三旗前锋营,北面也有禁旅前锋营和驻防八旗前锋营骁骑营,东面浏阳方向又有内三旗骁骑营。虽然大致甄别出来了,可旗帜什么的全照着八旗立,分不清禁旅和驻防八旗的区别,也分不清满蒙汉。到时候正面打起来,根本没办分辨。”

    罗堂远不仅要给军情大略,还要为各军提供当面敌军情报,让他恼火的就是这点。所谓的前锋、骁骑只是名义区分,其实步骑弓枪都有,从兵种、军旗上难以分辨。到时候清军调动,英华军就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清楚是哪些敌军,这可不符合英华军作战,务要知己知彼的作战传统。尚俊也一脸为难:“岳州更乱,禁旅骁骑营按各旗分,天王也说过他们多半不会上阵,我们没有下力太深。可这火器营就太麻烦了,既有禁旅火器营,又有西安、荆州驻防旗兵火器营,绿营里还有陕甘督标火器营。禁旅火器营又分内外火器营,另外去年年底新建的京营汉军火器营也混在里面,其中还有内务府所管内三旗建的火器营……”

    尚俊所掌天地会在此次决战里从旁协助罗堂远,负责打探清军后方兵力,说到李肆最关心的清军火器营,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更要命的是,骁骑营里又按各旗另外编出了火器营。淮阴方面的清军是我们在负责打探,可探子发来的报告大多没用,因为搞不清楚,探子所说的火器营到底是哪个。”李肆也听得头晕,前世他这个清史业余“砖家”也看过八旗军制,可一看就头大,没怎么深研。而现在历史被他搅乱,康熙在八旗这缸老酱里又添了新料,更是难以理顺。

    搞清楚康熙所带火器营的兵龘力部署,是本次决战关键,毕竟那是火炮和燧发枪兵,虽然技术、组织和训练都元逊英华军,却是除骑兵外唯一能对英华军有重大威胁的力量。

    事前探底回透过京城、西安、荆州、山西等地工商方面的联系,大略估计出了清军换装燧发枪的数量,就是三到四万。而这三四万燧发枪兵到底是怎么编组的,也就只清楚京旗火器营大概是两万多,散于西安、荆州驻防旗营和陕甘督标那支绿营火器营一万多。

    这样的情报显然没什么实战价值,而要完全梳理清楚,估计只有侍卫内大臣一级,康熙身边的掌军亲信才能办到。

    李肆也很头疼,这就是鞑清的光怪陆离之处,奴隶社会的八旗制度跟皇权王朝的国家制度揉在一起,搞得军制无比复杂。八旗兵是社会和军队糅杂在一起的怪胎,所谓“营”,既有常设固定编制,也有战时临时编组的作战单位,背后又有满蒙汉三个八旗,又有皇帝直属内三旗包衣,也就是内务府跟外八旗之分,混在一起难怪情报部门也被搞得头顶生烟。

    “我们手里有没有身份比较高,熟悉八旗军务的人?”

    这事就只能找专家,英华这一年多抓了不少清廷官员,其中不乏满人,让他们来作解说更合适。

    罗堂远迟疑地道:“原本广西提督张朝午管过陕甘督标火器营,后来又任过汉军旗副都统,军务旗务都了解,可他……”李肆暗道一声嘿哟,可他被自己放掉了,真傻龘。

    尚俊说了个名字,李肆更是拍额,此人早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佟海!清廷广东布政使,原本的广州三人组乘员。占广州时抓了那家伙,一直关到现在呢。虽说那家伙不懂军务,可旗务却该清楚。对了,广州守将鄂伦岱不就是他哥哥么?只是他被关在英德白城,来得及么?

    罗堂远点头:“他归我们军情处监管,此次决战,也被列为研判敌情的参考,所以就带了过来,天王还签过他的迁押令。”

    李肆翻白眼,这种小事他怎么记得……就这么,佟海被提到天王大帐,接受“三堂会审”。

    被关了一年半,这家伙虽没遭虐待,有吃有喝,还经常防风,气色却很不好。也难怪,他是满人,不像汤右曾和史贻直,转了心思,就能得李肆重用。自己也摆出一副坚贞不屈的态度,就觉得日子过的生不如死。

    但军情处整治人的手段确实花样百出,佟海也不得不有限度地合作,以防自己被炮制出“投敌”一类的冤案。不涉及太细节太机密的事,他是有问必答,成了军情处豢养的情报宠物。

    见到李肆,佟海情绪有些失控,扯开领子,拍着脖子,两眼发红地叫着:“来呀!杀了我!杀了我!”

    罗堂远一句话就让他冷静了,“长沙城里就是你哥哥鄂伦岱,到时让你露个面,再把你签名的劝降传单洒进去,如何?”

    佟海蔫着嗓门道:“我不过是家中庶子,要我帮着你们队服鄂伦岱,那是没指望的,那家伙就没把我当兄弟看。”

    李肆呵呵一笑,这家伙还有自己的小心结呢。

    听到康熙亲至,李肆是要他介绍八旗军制,由此推断当面八旗兵,特别是火器营的分属细节,佟海咯咯尖笑:“皇上亲征,尔等败亡之日已到了!”

    罗堂远冷哼一声,佟海身子一抖,老老实实开始讲。李肆微微诧异地看看罗堂远,心说佟海在历史上似乎也是个刚直之人,一庶子之身而起,在雍正朝还很受重用。罗堂远这小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折磨他?看看罗堂远呲牙微笑的神色,就如猫看老鼠一般,李肆又笑了,他何必关心呢。若是没什么手段,这小子又怎么能被众人称为“猫妖”。

    佟海道:“八旗乃我朝定鼎之制,自非尔等草民所能详知,观尔等国政军制,粗鄙破陋……”

    也不知是为发泄,还是本心就是这么认为,这家伙大喷特喷英华国政和军制,特别是军制。在佟海看来,英华军全系“海募”,军就是军,还营制僵化,定员定械,乃“无根之木”。哪像八旗,将军、政、民等几方面融在一起,出则为军,散则为民,是“千古不移之良制”。

    他一边喷一边八旗军制和旗务,李肆跟罗堂远等人也没阻止,就安静地听。对他这个不理解什么是社会大分工和专业才体现力量,出身满人,却深受儒之道熏陶的家伙,喷什么,也只当是听笑话。

    “前锋、护军和骁骑营乃八旗初建后,因应战事所需而设。一旗出战如此分,数旗出战也如此分。原本由各旗自统,后由统军大帅乃至皇上直统,舍友统领、参将和佐领等营职,跟旗中各领不同。

    “我大清砥定中原,设禁旅八旗,驻防京师。前锋、护军、骁骑、火器诸营固为经制。“各地驻防八旗多为汉军旗,前锋、护军和骁骑营乃临时而设。若是京旗出战,不管调哪些旗营,也要如此分。但临时所设营别乃大帅自定,文书往来里若称营别,是战时分属,而具体到人身上,就是原本驻守时的归属。譬如大将军所领五千旗营乃京中各旗骁骑营抽取,但这一军之下,也分出前锋营、护军营、骁骑营。尔等英华伪国,因军设将,自是不解我大清军制。我大清基业虽为八旗,但军制却是因将设营。骁骑营乃我八旗战兵总称,身肩摧阵攻坚之责,满洲化为大清后,骁骑营即由各旗都统所领。而护军营原为各旗旗主亲兵,负责拱卫主帅,前锋营为大军开道之兵,尤重悍勇。这两类营由旗主统领。砥定中原后,禁旅八旗也照此设营。护军营拱卫宫掖,前锋营为巡狩开道。”

    佟海过足了喷瘾,开始深入讲解八旗营制,可越听众人越糊涂。为了挽救众人的脑细胞,同时也是为了专注于眼前战局,罗堂远“引导”佟海就只谈火器营。

    “火器营自我太祖所设旧汉军而起,到皇上平三藩时设京旗内外火器营,此乃别立一营,跟前锋营、骁骑营之类不同。但听闻各旗也自设火器营,甚至内三旗也有火器营,该是皇上锐意革新,自各旗和内三旗的骁骑营里分出兵丁专练火枪,以此代称这些兵丁,而非单独立营。”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感情那些“火器营”只是个称呼,不是单独的编制,跟冷兵器步兵、骑兵混在一起,就如一般绿营的构成。

    这么算下来,康熙手里握着的那支京旗内外火器营,总数估计也就一万出头,再加上陕甘督标那支绿营火器营,对面清军十多万人里,真正独立编组在一起作战的火枪兵也就两万人不到。

    以此为脉络去整理情报,当前军情就清晰多了,罗堂远当场就有了判断。淮阴所部清军一讷尔苏为帅,领着陕甘驻防旗营、绿营火器营和陕甘马队,而京旗火器营还在康熙手里。这个布置可真有些奇怪,康熙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新火器营,为何还如珍宝一般护在身后?佟海摇头嗤笑道:“国之利器,更该用以助阵督战,岂能就此先摆出来,折了锋锐?

    “皇上圣心高远,尔等跳梁小丑,又怎能揣测万一?”

    李肆没好气地对罗堂远说:“把这家伙弄出去收拾一顿!”

    罗堂远点头,招呼着部下:“关进小黑屋里!”

    处置了佟海,李肆却一脸沉重,佟海的话提醒了他,康熙是真的把战胜他的希望,放在了火器营,放在了火枪大炮上?

    显然不是,康熙是吧希望放在了他自己身上。就如满人窃占华夏一般,他鼓捣出来新的火器营,该是另有盘算。比如说,让绿营和汉军旗这些“下等兵”觉得,身后的满人大军也有了英华那样的犀利枪炮,既是心理依靠,也是必须要(前三个字被挡住了看不清,猜的)拼死力战的威慑。

    这么深想下去,康熙是将这场战事,当做了稳定他治下军心人心的一桩政治。不管胜败,他都要树立起满人朝廷依旧坚不可摧的形象。

    “如果我显败绩,京旗就上来捡便宜,顺便让火器营练手。如果我胜了,对阵十万多大军,也该再无力北进,那时他带着主力未损的京旗拍安然北退,天下人都当是绿营和汉军旗人不经打,最后挡住我的还是满人,康麻子……好盘算啊。”沉思良久,李肆拍案,说到人心,或者说是糊墙的本是,他还真是自愧不如那康麻子呢。

    岳州,康熙心中也翻腾着类似的感触。

    “台湾也乱了,那李肆,好局!好局!”他在赞叹,赵弘灿却惶恐流汗。

    “皇上,常德那边……”

    羽林军正急进常德,康熙却置之不理,赵弘灿还只是心惊,朝堂文武已经急得跳脚。四川、湖南乃至青海三处用兵,湖北到陕甘乃至西直隶一线,兵力异常空虚,要是羽林军北上,真有可能一口气打到关中。到时再直捣山西河北,那可是一地糜烂。

    “着抚远大将军兵进贵州!年羹尧进打箭炉,贴住川南贼军!若是川南贼军转兵贵州,就直入云南!追尾到底!”

    康熙目光沉凝,他已经胸有成竹。

    “南蛮非流寇,加之枪炮犀利,尤重粮道!观其用兵,向来以稳为上,后路不定,绝不轻进。此番他要奇兵北进,不过是想分朕湖南之军,牵动长沙战局。不能再跟着他们的步子走!他要北进,就让胤祯南进!断了那羽林军的后路,看他是继续向北,还是回头保住后路!”

    康熙说的果决,赵弘灿一边松气,道皇上真是瞎了狠心,一边也在担忧,这一番往来,竟是满地开花。福建方面,台湾起乱,施世骠救火都来不及。就不知道四川云贵方面,那李肆是不是还有后招。“东西两面之事,朕不再关心!”

    康熙顶住舆图,福建、四川和云贵,都只是侧面战场,真正决定天下大势的,就是眼前湖南这一战。

    “长沙!即日起,各旗都统,各营统领,绿营总兵以上,全授密折奏事权!除战场军报,诸人三日一报!相关奏报折子,全以八百里加急递送,直入朕驾前,一刻不得耽搁!”舆图上密密麻麻的小旗正围向长沙,还有几面是从江西方向立起,正指向衡州。

第三百九十九章 战长沙,你给我敬业点好不?

    第三百九十九章战长沙,你给我敬业点好不?

    “啥日子?七月初三啊,咱们出来正好三个月,遭日头晒晕了?”

    “这鬼地方,汗都倒着出咱们米脂那日头可比这辣,也没这么难受……”

    烈日当空,垒墙后,陕甘督标前营正兵李顺被晒得发蔫,恨不得也能跟狗一般吐舌头纳凉。正一边发着牢sāo,一边脱着号褂,要学同伴那般纳凉,一片yīn霾当头。

    “马……马千总”

    哗啦一阵响,倚坐在垒墙后的几十号兵丁忙不迭地打千下跪,这是新到任的管营千总。

    “你们这些贱胚没官长守着就散了鸭子?好胆你你你报上名来,这月行粮扣半”

    马千总身材壮硕,个头比五尺垒墙还高出一截,横眉怒目地瞪着都缩在垒墙后的李顺等人,手中皮鞭挥点不停。

    “马千总”

    李顺和众人都惊声招呼道。

    “此时求饶,晚啦你……”

    马千总冷哼,皮鞭正要点到李顺,极远处忽然响起破鼓之声。几乎就在同时,皮鞭一僵,马千总身躯一抖,正张开的大嘴里噗哧喷出大团血水,还带着零零碎碎的白牙和半团该是舌头的烂ròu,半张脸顿时血ròu模糊。他双目圆瞪,呆立片刻,才如朽木一般仆倒在地,后脑处一个指头粗细的枪眼赫然显lù,还飘着淡淡烟气。

    再是哗啦一阵杂响,兵丁们死死靠住垒墙,无人敢抬眼朝枪声处望去。

    “第三个了,到营里来都不问问前两个是怎么死的,真是白痴”

    众人脸sè发白,嘴里却都嗤笑着。

    是啊,当真以为对面那些红衣兵是寻常贼匪?人家可是真正的百步穿杨,你顶着红缨凉帽在垒墙后招摇,那不是人家神枪手的活靶子么。

    李顺微带怜悯地看着已经变成尸体的那个西北大汉,这是被贼军暗枪打死的第三个管营千总。这三天来,营中死在暗枪下的官兵已有二三十个,知道贼军神枪手就在一两百步外,可他们却只能干瞪眼受着。

    这是在长沙城南浏阳mén外,扬威将军巴浑岱大军连营。巴浑岱为策应长沙城守军,倚着城墙bī向蔡公坟,却被贼军枪炮打退,只好在浏阳mén外立营建垒,跟南面英华军对峙。

    “还好不是前锋营的……”

    想到三天前的战斗,李顺就是一阵后怕,冲在前面的前锋营死伤好几百号人,其中还包括几十个禁旅旗营的满人,个个都是军中勇武之辈。听说连贼军面目都没看清,就被大炮炸得尸首不全。

    拉回思绪,李顺觉得自己好像跟同伴离得太远,正想蹭过去,咚咚咚一阵轰鸣声猛烈拍打着耳膜,接着眼前那帮同伴,连带大半截垒墙散作无数碎片,飞升上天。

    猛烈的冲击将他卷得翻滚不定,神智也一片模糊,就只觉天地不断崩裂,雷鸣一阵阵在头顶炸响。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他踹醒,是管哨把总。

    “贼军攻来了拿起你的枪”

    把总高声喊着,残破垒墙后已经聚集起了数百人,小炮火枪噼噼啪啪放个不停。

    “枪……我的枪呢……”

    也忘了害怕是什么,李顺麻木地找到自己的枪,装yào上弹,还下意识地去引火绳,然后醒悟自己现在用的是自来火枪。

    挤在人堆里,扳起龙头,看着雾茫茫的前方,李顺抬枪就shè。啪嗒一声,没打着火,再扳龙头,扣下板机,结果用力过猛,枪簧卡住了。

    “这破枪……”

    李顺低头查看,嘴里还抱怨着。咻的一声,一颗铅子从头上掠过,噗哧shè在身后一个兵丁的额上。那兵丁两眼凸裂,一声不吭地扑下,将李顺压倒在地。

    空气如被无数利刃切断,厚重烟尘也被拦腰截断,噗噗声不绝于耳,这数百兵丁胡luàn堆起的人群里炸起连绵一条血线,正挥着腰刀高呼死战的管哨把总不知道中了多少发枪弹,打着转地摔进人群。

    血水在李顺脖子里灌着,背上压着个死人,他才醒悟到自己还活着,还想活着,那一排排枪声惊得他不停打着哆嗦,完全没一点力气动弹。

    听得同营人惊声叫着四散而去,接着是周围受伤兵丁的惨嚎,李顺的心脏被巨大的恐惧揪住,泪水、汗水和口水跟身上那尸体的血水hún在了一起。

    他还不敢哭出声,不远处,一排红衣兵撞破了烟尘,踩着黑沉沉皮靴,裹着绑tuǐ,步伐异常整齐,像是一排丛林推了过来。他们的帽檐压得低低的,火枪端得直直的,刺刀闪亮。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偶尔从后方shè过来枪弹弓箭,将零星红衣兵打倒在地,也不过是像在石头上刮下极细微的一粒石屑,这块石头还是个整体,没因此受到丁点撼动,继续直直压来。

    眼见这排红衣兵离自己只有十多步了,那股巨大的恐惧从心脏蔓延到全身。传闻红衣兵不放过战场上每一个躺着的敌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用那枪上的尖刀捅上一刀,李顺终于爆发了。

    他不想死,家中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老母,他不想死,老母都给他说了一房亲事,就等这场战事完了,行粮赏钱能凑足聘礼。

    恐惧终于化为力量,李顺推开身上的尸体,一跃而起,掉头就跑。

    蓬的一声,李顺屁股一麻,摔倒在地。

    学着记忆中教官的收枪姿势,吹了吹月雷铳正飘烟的枪口,虎贲军前营丁翼二哨哨长黄慎甩了个枪枪回腰,左右看看,部下依旧板着死人脸,没趣地耸了耸肩膀。

    “好了,就到这为止,等营里的炮跟上来再前进。”

    跨过大半垮塌的垒墙,黄慎给自己这一哨一百多号人下了命令。

    “打仗果然不是什么诗情画意的事……”

    接着他看到破损不堪的垒墙残垣下,一堆堆清兵尸体破碎狰狞,再mōmō自己xiōng甲上的两处凹痕,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黄慎只是在感慨,李顺心头却在滴血。两个士兵将他死死按住,一个带着白袖套的贼军一把扯下他的kù子,用钳子很粗暴地在屁股的伤口上一夹,痛得他叫声都变了调。一口气还没喘过来,一缕像是yào粉的东西洒到伤口上,然后听到那白袖套嘿嘿一声笑,啪嗒打着了火镰。

    哧的一声,扑鼻ròu香飘起,李顺梗直了脖子,两眼翻白。

    “还能干活,送到衡州去。”

    白袖套的声音渐渐飘渺,李顺终于晕了过去。

    李顺的遭遇不过是千百人中的一例,七月三日,虎贲军攻破巴浑岱大营,杀敌两千,俘敌千余。巴浑岱大军溃退十里,跑到长沙城东北方浏阳河北岸扎营。

    七月四日,诺尔布大军自宫山南麓西来,进到城南奎塘河东岸,在奎塘河跟浏阳河jiāo界一带扎营,跟巴浑岱大军相距十五里南北呼应,将切进城东的虎贲军两面夹住。

    “这是来打仗还是来挖沟儿的?前面一条河不够,还得挖?爷手里只有刀枪,没有锄头”

    “贼军有枪,咱们也有枪,甚至还有炮瞧好了您,这可是咱们佐领从景山炮厂nòng出来的,贼军来了,一炮全撂倒,准个儿灵”

    “去去别啰噪了,别说什么南昌总兵,就是大帅诺尔布也得给咱们面子。咱们是谁?皇上的包衣正黄旗的出来打仗,还要当河工么?”

    奎塘河边,一群衣着光鲜,满口京腔的兵丁正训斥着一个军将,看那军将也不是千把一类的小官,可对着这帮兵丁却是满脸笑容,不敢摆出一丝上官脸sè。

    “诸位诸位这可是为大家伙儿好嘛,贼军枪炮打得很远,光这条河是拦不住的,若是诸位有了什么损伤,皇上那心痛,那可是不好的呀……”

    南昌镇标中军游击王磐笑容可掬地劝着这帮内务府披甲人,心中却是骂了一遍又一遍,你们死不要紧,让这大营lù这么一角,那怎可得了?

    接着他又暗自抱怨,大帅诺尔布也不知怎么想的,把这正黄旗包衣丢给南昌镇“提领”,到底是谁提领谁呢?估计他们的佐领正满肚子气,想要找自己总戎发泄。怪不得总戎躲着不出来,就让自己这个中军来得罪这帮京城奴才爷。

    他这通情达理的劝说没有丝毫作用,近百步宽的奎唐河就是天堑,这百多正黄旗包衣披甲人觉得绝无危险。直到西岸出现红衣兵,他们都没什么反应,一个个还在河岸边泡脚,顺带朝对岸红衣兵鼓噪,那就是贼军嘿,没多长两条tuǐ一个脑袋嘛。

    红衣兵已出现,王磐就跟部下识趣地朝后退去。虽见对方只有几十人,该只是哨探,但他们手中的火枪能打多远,江西兵可是心中有数。

    蓬蓬一阵枪响,旗人先开火了,一边打枪一边笑,当自己是在塞外围猎一般。

    对岸红衣兵可吞不下这口气,很快就还回来一阵排枪,这时候旗人笑不出来了。枪弹在东岸减点尘土,河岸边那些洗脚泡澡的栽倒十来个,血水缕缕飘开,惊得旗人一片呼号。

    “拦住敢冲营者,格杀勿论”

    王磐也吓得魂飞魄散,要是对方渡河,怕是就靠着撵这股旗兵,就能破了整座大营。

    战时终究还是有军法的,王磐带着部下高声呼喝,将这帮炸窝的旗人拦住。

    “我们……我们是找锄头铲子通融个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旗人们一脸谄笑,身子还职业xìng地弯成了虾米。

    “回去你们的枪炮呢,打起来啊”

    王磐可不敢放他们,到时luàn了营,大帅敢不敢砍这帮包衣的脑袋不清楚,砍他的脑袋却是一定的。

    “吔?你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给你脸不要脸”

    “滚开,不然我们手中的枪炮可不客气了”

    旗兵们鼓噪着,再是一声轰鸣,贼军的飞天炮跟了上来,一发开huā弹将河岸边的伤员炸得血ròu支离。惊得旗兵更是群情jī愤,朝拦住他们的绿营兵丁动起了手,十来个拦路兵丁被打得头破血流,只剩在地上捂脸喘气的份。

    听着部下惨呼不断,王磐怒目,感情这帮龟孙子的胆气就用在他们绿营身上呢?这口气可忍不下,他咬牙拔刀,轰的一声,大tuǐ一麻,人已跪在了地上。

    “吃了哪疙瘩的豹子胆,跟对咱八格爷爷的兄弟挥刀?”

    说话的是这帮人的佐领,手里提着的火枪还冒着青烟,此人名叫八格,本就在内务府领着官职。成天跟王公大臣打jiāo道,区区一个小游击哪放在眼里。

    “兄弟们,走打仗就该这帮汉狗先上,岂有我们给这帮奴才卖命的理?这事告到皇上那也不怕”

    八格很义气地一招呼,旗兵们蜂拥而退。

    “**……这帮狗奴才……”

    王磐趴在地上,跟着部下一同呻yín不定。

    “咦?谁的枪法这么好,这么远也能伤着?”

    过了好一阵,这群红衣兵划着小船过了河,见着这帮伤兵,很是诧异。

    “正好,这可是一堆舌头呢,带回去”

    也不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红衣兵只管自己的哨探事,王磐就这么成了俘虏。被军情处审讯一番后,前线医官草草处置了伤势,又将他后送到了衡州。

    跟巴浑岱和诺尔布两面接触,长沙决战正式揭开帷幕。

    “延信去哪里了?”

    当面敌情大致mō透,李肆却发现少了一个老熟人。

    罗堂远说:“他跟何腾林退入长沙后,一直负责长沙城防务。鄂伦岱入长沙后,就再没他的消息,他旗下兵马也都转给了鄂伦岱。”

    尚俊说:“康熙抵武昌时,探子报说见过延信入武昌,之后探子忙着探听旗兵消息,再无余力单独盯他,只能确定他未领大队人马出战。”

    该是被康熙发落了吧,李肆也顾不得细想,心思转到当面战场。

    “北面还有个打酱油的,这可不行,让方堂恒加强攻势有多少力气都使出来赵汉湘的炮营也该开工了”

    炮声隆隆,长沙城南面城墙顿时砖石升腾,尘土冲天,在北面城头立着的清军官兵都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绵绵震颤。

    “天心阁贼军冲上天心阁了”

    长沙城,湖南巡抚衙mén,何腾林脸sè青白地冲了进来,向鄂伦岱禀报道。

    “怎么可能?这才几天?”

    鄂伦岱难以置信,何滕林心说哪有几天,这可是贼军第一天正式攻城啊。

    “咦?怎么会?太快了吧……”

    就连李肆都不敢相信,长沙城墙坚固,前世太平军可是在这里撞得头破血流,还丢掉了萧朝贵。就因为没打下长沙,太平军转攻益阳,得了大批船只,进而顺江东进,成就了一番事业。

    眼下他虽然有炮,有很多炮,但对付这长沙城的城墙,还是得huā点时间。怎么会刚发布攻城命令,方堂恒就得了手,还是从天心阁那险地上去的?

    “天心阁下有地道,加上我们天地会在城中接应,所以……”

    尚俊这一说,李肆才拍拍脑袋,自己的确忘了,前世清军守长沙,正是通过天心阁的地道出城运粮。

    “就占住天心阁,不必朝城里攻。”

    李肆下令道,长沙城不过是此战的附赠品,现在他没兴趣要。

    这几日跟清军两路大军的接触战,还有攻长沙城的意外顺利,让李肆觉得有些难受。自己准备了好几个月,还写好了遗书,真打了起来,却像是撞上了一堆豆腐渣,实在没意思。

    “本来想演**戏,眼见有成**戏的趋势,这可不好,康麻子,你给我敬业点好不?”

    李肆yù求不满地抱怨着。

第四百章 战长沙,血对血

    湘江东岸。从长沙城到侧阳河,再至本唐河。枪炮轰鸣,杀声震天。

    他是长沙城守营的普通一兵,上有老下有小,平日带着一帮营友压榨城中游手,还打发游手替自己站岗侯点,日子虽不敢跟富贵人家比,却自有一番滋味。

    可现在他不得不带着这帮营友,顶着藤牌,挥着腰刀,朝天心阁上冲。别说他,城守营的千总都身先士卒冲在前面。湖南提督何腾林、长沙知府沈敬的头颅正高高挂在巡抚衙门,也就是现在的靖逆将军行辕门前。[搜索最新更新尽在.lzh.康熙那句“‘失寸土者斩”的愉令不是儿戏,这两人就得背负天心阁失守的罪责。靖逆将军鄂伦岱也被降了三级,戴罪立功,跟缱入城中的湖南巡抚叶九思一同,正红着眼地要收复天心阁。

    自家媳妇和小子该就在远处看着吧,他机械地随着人潮冲上通向天心阁的阶梯,心中还翻腾着杂念。前方轰的一声巨响,再听到城守营千总那拉长得变了调的尖嗓门在呼号,抬头看去,正见到千总跟着几个兵丁,身躯如断线风筝一般飘飞而下。

    我会死吗?我不想心……,

    他喘着粗气,就觉得尿意难当,腿肚子也抽了筋一般,但他脚下却没停一步,身边营友跟他一般模样,眼中闪着绝望的光芒,脸上却像是戴着厚重面具,漠然地潮涌而上。

    枪声响叮)不停前方人群如拍上礁石的浪花,一**急速消散。眼前营友的密集背影骤然一空,他一脚踩上一颗人头,身休滑了下去,不到十步远的矮墙后,一排带着刺刀的火枪蓬蓬开火,血水如瓢泼一般浇了他一背。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身前身后都再没活着的营友。无数念头在他脑子里闪过,他想抓着其中几个,比如跪下投降比如弃械而逃,可这些念头都滑不留手,最终就是一个念头充塞了他整个大脑。

    冲上去,大家都得冲上去谁敢投敌谁敢逃,整营所有人的家眷都领不到一文抚恤。

    前方那群红衣兵的身影就像是能烧熔一切的岩浆,灼得他再难忍受。他扭曲着嗓门发出一声非人的低叫,僵直着身躯朝前飞扑。

    噗噗噗……

    红衣兵都懒得开枪,正面侧面几枝刺刀同时捅进他的身休。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他长出了一口气,解脱了,这该死的世道,他解脱了。

    “‘这些家伙是中疯磨了么?”

    看着铺满台阶的敌军尸体,英华军一个士长面露不忍地嘀咕道。

    “‘没得活了!兄弟们!都去死吧!”

    本塘河西岸勇略将军诺尔布旗下,内务府正黄旗包衣满洲佐领八格疯魔般地呼号着,在他身后,大群身着凉绸短褂的兵丁自浮桥冲上河岸朝远处的猩红身影冲去。

    “‘你们是皇上的包衣,皇上念着主奴情分,不在营中砍你们的头!让你们死在疆场上还能得一个忠勇战殁的名分,福泽眷属。如此浩荡皇恩你们可以无憾了,去死吧!”

    大帅诺尔布的呵斥还回荡在八格心中,当时他涕泪满面,朝北叩谢不止。

    此刻他依旧涕泪满面,不止是他,左右还有江西绿营,一个个都是一边哭一边冲锋,官长们都用着吃人一般的语气说,今天就是死期,别再奢望活下去。

    数千兵丁涌上河岸,分作几个大箭头,朝一里外摆成几个宽而浅的红衣大阵撞去。咚咚的打桩声始终没有停过,硕大的铁弹如锁利斩刀,一刀刀切割着上岸的人群,像是侧着肥美的肉馅,每一刀都溅开无数血汁,还带起片片零散碎肉。

    一些箭头直接被炮火打垮,趴在河岸边再不肯前进半步。八格却不能停,也不敢停。冲到两三百步外,嗖嗖的开花弹曳落而下,炸开团团焰火,雨点般的铁片洗刷着人群。一发开花弹在两三丈高处炸开,八格的避雷针头盔也叮当作响,肩头后背几处同时剧痛,他也不去理会。

    快百步了,八格跟着已经只剩一半的兄弟们都禁不住欢呼出声。小炮拉了上来,人群分列,火枪平端。开枪!开炮之后座力震颤着他的身休,依稀看到远处有红衣兵仆倒,喜悦也在震颤着他的心灵。

    一道整齐白烟从红衣兵大阵前喷涌而出,那股震颤又从心灵翻腾而出,化作一股剧痛,让他的力气急速消散。火枪脱手,八格跪倒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拇指粗的洞口正飘着青烟,灼焦的皮肉翻卷在外。

    八格仆倒在地,意识却还清醒无比,就听得惨呼不断,人体扑地声连连。不过片刻,他这个佐领就死伤殆尽,侥幸活着的人一边开枪开炮,一边连哭带笑,都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欢呼声骤然冲天而起,战场侧面尘土卷扬,地面也震动如雷,那是江西绿营的马队过了河。

    八格贴着地面,只能看到狂澜一般的马腿朝红衣兵大阵冲去。

    此刻他心中也是激昂和快意,杀,把那帮贼子全都杀光!

    马腿疾翻,没等靠近红衣兵大阵,却像是陷入了泥潭沼泽,撅蹄跪地,一片混乱。本是单调马腿的视野,人休却如雨点般栽落,瞬间铺满了八格的视线。

    在马嘶人嚎中,八格喷出一口热血,再没了呼吸,依旧圆瞪的双眼里填满了不甘,从京城,跋涉数千里而来,他连贼军的面目都没看清……

    “‘等会可得把这些铁丝网都捡回来,收拾一下,能用的尽量再用,一道就是十几两银子呢。”

    红衣大阵后方,虎贲军右营指挥使冉孟风看着已经倒伏大半的铁丝网防线,心疼地说着。

    “‘上面不是血水就是碎肉,哪有那功夫收拾,咱们后方还有好几千道这东西呢。哟,鞋子还真拼命了,连大将军炮都推过了岸。速报统制,请军属炮翼支援。”

    左营指挥使韩再兴举着新配发的双筒望远镜,一边观察敌情一边下着命令。

    “‘鞋子兵今天是吃了什么药了,怎么转了性子?我都以为他们军中也建了天刑社和圣武会。”

    何孟风也举起望远镜,一下就看到半里外,数百清兵顶着炮火继续前冲,领头将官挥着战旗,身姿颇为昂扬。还想仔细看看,那将官是不是江西熟人,一发八斤炮弹贯穿敌群,人连着旗顿时没了影,扫兴地呕呕嘴。

    鹰扬军在长沙城南,负责主攻长沙城,虎贲军进到长沙城东,却遭到长沙城、北面巴浑岱和东面诺尔布三面夹攻。如此不利地势,虎贲军却悍然不退,引得巴浑岱和诺尔布出兵围攻。现在左营右营合力抵挡诺尔布,前营单独对阵巴浑岱。

    长沙城也凑起热闹,搬上去十几位五千到八千斤不等的大将军炮,咚咚打个不停。惹来了赵汉湘这个绝听不得战场上有敌军大炮响声的炮王,派了一个二十斤炮翼转到城东,八门二十斤炮开工,跟长沙城打起了炮战。

    长沙城东北面,张应满脸是汗,既是被烈日晒的,也是紧张。虎贲军前营当面枪声更为密集,同时也更混杂。

    虎贲军夺占巴浑岱原本的城东大营后,巴浑岱不知是遭了康熙训斥还是怎么,摆出一副不收复大营绝不罢休的架势,让陕甘绿营聚起数千换了隧发枪的火枪手,架起上百小炮,隔着一百多步跟虎贲军对射。

    即便孟本将一半的军属十二斤炮和所有飞天炮都支援给张应,那帮清军依旧占着几处高坡,枪炮不停,被打得横尸累累,依旧死战不退。隐见后方还旌旗招展,人马来往不定,显然还有后着。

    “‘铁丝网插好了没?让甲乙两翼做好准备!提醒他们,可别被吓傻了,他们就得靠之前演练的变阵保命!”

    眼见一大股烟尘自侧阳河西岸席卷而来,张应更是井如雨下。

    “‘让南蛮贼人领教领教什么是满洲骑射!冲!”

    两千多骑兵沿侧阳河西岸朝南急袭,领军的西安副都统额鲁扯着雄浑嗓门呼号道,得来如雷响应。

    这支骑兵不是一般的马队,其中有一千京旗前锋营勇士,还有一千西安旗营精选出来的马甲,个个弓马娴熟,人是强人,马是好马。在额鲁看来,就靠着两千多骑兵,都能直插敌军本营,即便是十万汉人步兵,也难扛住这锐不可挡的冲锋吧浑岱要他冲垮前方那单薄大阵,直插这股敌军后路,他就觉得是牛刀屠鸡。

    马队如洪流,即便有炮弹不断轰来,头顶身边还时时有开花弹炸开,可京旗前锋营将士已是两眼血红,西安旗营也是久经战阵之人,两方坐骑都是西北战马,对着炮火也不算敏感,马队冲击之势丝毫未减。

    前方半里处,不到两千人的红衣步兵正撤了横阵,缩为奇奇怪怪的四方大阵,四周围出严实一圈,中心却是空空如也。看得额鲁想放声大笑,区区一千多步兵,还想对抗数目占优的马兵,找死么。

    三百步,两百步,不过片刻,就要近了敌军大阵,前方却是一片马嘶人呼,冲击之势骤然一滞。

    “‘该死,这东西是哪来的!?”

    “‘这么多铁饯网子,我的天爷!”

    前方部下惊呼咒骂着,额鲁策马奔上前,看清前方情形,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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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战长沙,争上下,位置最重要

    第四百零一章战长沙,争上下,位置最重要

    阔地里chā着无数铁线编织起来,像是拒马一般的东西。每一道三四丈宽,将近一人高。几小股jiāo缠为一大股,还分布着凸起的铁刺。整面网两端缠在木桩上,深深埋入地。上百骑连人带马撞进了这一片铁线沼泽,正在地上翻滚呻yín。

    “这这这……这得huā多少银子……”

    众人看得眼huā缭luàn,这是铁线,可不是棉线一斤就得几十上百文钱,一道怎么也有个几十斤,扯一道回去就够几月饷钱了。看这茫茫大片铁线网子,贼军真是银子多得没处huā了么……

    额鲁也正眼角直chōu,枪声骤起,百多步外,红衣兵轰响了排枪,开huā弹也在人马群中密集炸响。

    骑兵们纷纷挥刀,想将这铁线斩断。铛铛脆响,却只有少半斩击得逞,代价还是刀刃崩口。这些铁线虽是软铁,却几股jiāo缠,份外坚韧。

    最有效的办法是下马拔桩,可当面排枪不断,一道道拔过去,还不知要huā多少时间死多少人。

    “驱马冲过去区区铁线,能挡得什么?”

    眼见马队luàn成一团,额鲁暴跳如雷,见着之前被撞断的网子,情急之下,也有了对策。

    数十匹马被méng了眼睛,屁股挨了重重一刀,惊得朝前猛冲,马倒网也倒,正在枪炮中挨打的马队终于有了几条道路。

    好不容易冲出铁线沼泽,马队却再没了速度。额鲁只好带着马队侧奔,一边提速一边开弓放箭,可在排枪正面轰击下,马队luàn得一塌糊涂。

    等到速度终于拉了起来,拨转马头,朝一处方阵冲去时,马队已经拉成数股零零散散的箭头,每股不过二三百人。

    “冲进去就是胜利”

    额鲁全身血液燃烧着,再不顾其他,眼前红衣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甚至连面目都能看到。他满意地从中见到恐惧,那发着抖的如林刺刀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轰……

    马队跟人群猛然相撞,人马嘶嚎声响彻云霄。

    人马都英勇无畏的骑兵将方阵冲开无数缺口,可自己也连人带马串到了刺刀上。大半骑兵人虽然无畏,马却惊嘶撅蹄,绝不愿前进一步。刺刀林后,排枪轰鸣,将那踌躇不前的人马打倒。

    冲进来了

    少数人,像是额鲁这样马技高超的勇士,居然在人马相撞的瞬间,策马直跃而上,马蹄撩着刺刀尖而过,再踏倒红衣士兵,径直落入那空心大阵中。

    蓬蓬枪声不断,额鲁身上彪起数道血水,一头倒栽下地。方阵中的军官们正举着月雷铳,枪口青烟直冒。突入阵中的零星骑兵被一个个点名,那些在马上挥着腰刀梭镖的满洲勇士,只留下愤怒而不甘的咆哮。

    方阵之前,失了马速的骑兵形若疯癫,还在绝望地冲击着那道不过四人厚的防线。可迎接他们的不止有刺刀和排枪,粗壮的神臂铳喷出大片霰弹,将bī近的人马轰倒。方阵中也不断有红衣兵被弓箭梭镖击倒,随着后方军官的调度,缺口很快就被堵上。

    喧嚣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这股骑兵终于沉寂下来,三四百骑零零星星溃逃而回,红衣兵们也懒得理会,细细搜检着阵前的敌军。在这里他们认真地执行了一人补上一刀的政策,这等凶悍对手,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

    前营丁翼也派了两哨过来支援甲乙两翼,其中就有黄慎。这一战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却觉得如一整天般漫长,每个细节都在震慑着心灵。等到清醒时,才觉自己浑身哆嗦不停。

    “哨长,多杀几个人就好了。”

    哨中的士长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踩住一个受伤满人的肚子。刺刀顶住那满人的xiōng口,也不理会那满人哇啦哇啦在说什么,手臂一沉,那满人两眼暴凸,喉头咯咯响个不停,好半天才歪头断气。

    黄慎转头,心中拒绝了这建议。战时杀人是不得已而为,可去杀伤兵,即便是满人,他还是不愿。他投笔从戎,可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嗜杀之徒。

    正这么想着,眼角却瞟到一堆尸体里,一个装死的满人正搭箭拉弓。心头大跳,下意识地拔枪就shè。他可是黄埔讲武学堂第一期的神shè手,号称三十步内打落苍蝇翅膀的牛人,这一枪也没丢水平,那满人的额头在枪声中爆开一团红白,当时了账。

    “果然是哨长”

    士长嘿嘿笑着翘起大拇指,后背正一身汗的黄慎叹气,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念头无比可笑。军人是干什么的,就是杀人的。可跟嗜杀之徒不同的是,军人听令而行,为守国而杀人。

    鄂鲁所带的这支骑兵覆灭,当面跟前营对shè的绿营兵也再难坚持下去。不仅是伤亡惨重,他们的火枪打了几十发后,纷纷出现炸膛或者枪机失效等等问题,没人敢再用下去。

    步骑尽皆溃退,还丢了一个副都统,巴浑岱却恍若未觉。继续调兵遣将,准备再攻,却发现当面英华军退却了。

    巴浑岱jī动得浑身发抖,他打退了贼军

    “报告讷尔苏机不可失着他领军急进,与我等一同聚歼贼军于城下”

    不仅巴浑岱在高兴,东面诺尔布也正长出一口气,虽然他的猛攻没能奏效,可贼军越奎塘河而来的攻势也被打退,现在两军隔着奎塘河对峙,战线终于稳定下来。

    “有康麻子坐镇,这些家伙终于进入角sè了。”

    英华军后方大营,李肆看着战报,眉头微蹙。虎贲军收缩防线是早就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让巴浑岱产生错觉,以此吸引还在北面铁佛寺打酱油的讷尔苏尽快赶到战场。但今天的战斗,清兵异常顽强,各军伤亡很大。战死三四百人,伤一千多,其中小半都是虎贲军前营抵挡清军骑兵造成的,这还是有铁丝网遮护的情况,若是让清军骑兵直愣愣撞上,不知要损伤多少。

    康熙亲至岳州,最大的效果已经显现。他能及时掌握前线战况。凡是畏战和不力之人,马上就砍头,外加他统治天下五十多年的积威,这十多万清军如打了jī血一般,再不像之前那般畏缩,也不再是几发炮弹和一轮排枪就会溃逃的豆腐渣。

    这也让李肆隐隐忧心,这一战打下去,自身到底会有多大伤亡?

    “清军死伤十倍于我,还打死了一个副都统,三个参领,三个参将,游击协领以下无数,天王,不必苛求了,打仗哪能无死伤呢?”

    范晋对李肆每战都感叹自身伤亡很不理解,你要哪样啊?一天就干掉了近万敌军,死伤只是对方的零头,莫非还想零伤亡?咱们可是三四万人对阵十多万呢。

    “好吧,我是作fù人态了,等讷尔苏到位,就传令各部,准备执行计划。”

    李肆也自失地一笑,将心思转到了此战最关键的一步上。

    “我手握之军乃此战关键,万不得已,不能轻动。”

    铁佛寺,多罗平郡王讷尔苏不客气地训斥着巴浑岱派来联络的包衣。

    “我与你家主子同为统军大帅,我无节制他之权,他也无权节制我我要怎么动,得听皇上的,以后别这般直愣愣来给我下命令”

    巴浑岱的包衣一脸是汗地惶恐告退,讷尔苏不屑地哼了一声。

    “巴浑岱该是建功心切,难得那老头再上战阵,总把咱们这些后辈当部下看。”

    讷尔苏的副手,正黄旗满洲都统巴赛安抚着这个年轻郡王。

    “巴浑岱仗着以前当过荆州将军,以为他就是这湖南战场的主帅。就没认真想过,这湖南之战,皇上授了四个将军,却没授一个大将军,为的是什么?是皇上自任了这大将军一番谋划,可都在皇上自己心中呢。”

    讷尔苏年未满三十,之前也没什么军务经验,可他是大贝勒代善之后,八大铁帽子王之一。被康熙点中,领着陕甘马队、陕甘督标火器营和京营汉军旗火器营这支人马,有马有枪有炮,是此战的核心主力,对康熙的谋划自然有更深的领会。

    “皇上乃万金之体,自然不会亲上战阵,我们这一军就是最后的底牌。眼下前方兵马还未施出全力,贼军也未显败绩,我们就不能轻动更何况贼军还有一股正攻常德,难保不会转头东进,直袭岳州圣驾。我们守在长沙战场外,一双眼睛……可是要瞅两处的。”

    巴赛也是宗室,讷尔苏和他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可听说贼军已经占了天心阁,长沙城危在旦夕啊。”

    巴赛很是担心,最初康熙分遣四将,并未作统一布置。反正康熙就在岳州,直接统领各军,也没必要。可眼下战况胶着,不仅巴赛,讷尔苏这一军之中,想着急进长沙战场的人可不少。

    “长沙……贼军想要长沙,早就拿下了,不过是以其作饵而已。皇上也没把长沙看在眼里,鄂伦岱能守就守,不能守正好拿了他的脑袋。”

    讷尔苏不屑地冷哼道,贼军拿长沙为棋子,皇上也视长沙为棋子,这番对弈,一般军将可是看不透的。

    “那咱们就只能坐等?这般被动,皇上就没更深的谋划么?”

    巴赛对战局依旧不怎么理解,讷尔苏摇头,一手指向舆图上的长沙。

    “咱们跟贼军,眼下是一个争上下,看谁出尽底牌的局。我们是一张底牌,西面正奔常德去的一股贼军也是一张底牌……”

    讷尔苏的手指滑向长沙东南。

    “可皇上手里不止我们一张底牌,这里还有一张。”

    看着那位置,巴赛眼睛眯了起来,“妙啊,贼军也该是想到了,但偏偏他们却无力照应,谁让他们直愣愣前出到了长沙呢。”

    讷尔苏点头:“所以呢,我们这股兵马,真正要打的是西面贼军那股羽林军,皇上料得通透,那股兵马引我不动,必然要转头东进的。”

    巴赛心中也有数了:“看似一个棋局,实际是三个棋局套在一起。贼军只要luàn了阵脚,三局合一,那就是兵败如山倒啊。”

    讷尔苏拿起一个果子,喀嚓啃着,边啃边说:“所以长沙城那里,这般打着就好,长沙城丢了也没什么,到时贼军还不得不为占城,全军入长沙,正好断了他们后路。”

    巴赛看向舆图上,长沙之南的那一点,正是衡州。心说这是三局之根,可要是这张底牌没能撼动贼军,那该怎么办呢?

    夜sè已深,一日恶战,双方都偃旗息鼓,抓紧时间休息。长沙城南,天王大帐里,军将济济一堂,正在开例行军议。

    罗堂远一脸yīn沉地向李肆作了报告,讷尔苏一军在四五十里外的铁佛寺依旧没什么动静。

    范晋轻笑:“那形势就明朗了,讷尔苏等的就是另一张底牌出手。”

    李肆哼声道:“康熙老儿还想压在上面,就靠他那点jī零狗碎?我们的计划是阳谋,羽林军就摆在那里,可能去常德,也可能东进突击岳州,他自然看得到。可他就没认真考虑过,他的那张底牌到底可不可靠。”

    他看向尚俊,尚俊点头:“已经布置好了……”

    见尚俊yù言又止,罗堂远似乎也还有话说,李肆皱眉,难道有什么变故?

    两个情报头目对视一眼,最终是罗堂远开口,“天王,盘大姑……还在衡州。”

    李肆一怔,接着脸sè也yīn沉下来。

    “龙高山,去把那不听话的婆娘抓回来”

    接着李肆怒了,之前他从衡州出发时,就吩咐过盘金铃,让她尽快回广州去,当时她拖了一阵子。康熙到达岳州后,他又催了一次,她可是答应得好好的。之后他就一直忙于战事,没再关心,却没想到,那傻nv人还杵在那

    “探子报说已有清兵哨探出现在衡州东面,就不知是不是来得及……”

    罗堂远两眼盯地,心说盘大姑,我跟尚俊也只能替你瞒到现在了,到时你可别卖了我们啊。

    “龙高山,你带禁卫营去”

    李肆恶狠狠地扫视罗尚二人,两人噤若寒蝉,都知道盘大姑和他们的约定肯定是lù馅了。

    “天王,怎么能动禁卫营?到时你的安全怎么办?”

    龙高山不满,没了禁卫营,万一当面出现什么情况,李肆还靠什么来保证安全?

    “盘金铃……是个蠢nv人但再怎么蠢,她也是我的nv人”

    李肆咬牙切齿地说着,从郴州到衡州这一线,就只有少量内卫和当地民勇在把守。只是要守住城池,挫败康熙断他后路的企图,该是没有问题,可要保护某个特定人物的安全,光靠这些人是不行的。

    “可我不会为了我的nv人,坏了这一场战局,让将士们白白牺牲,所以我只能让禁卫营去”

    他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宣告对盘金铃的所有权,不少人都一脸恍然,暗道传闻终于被李肆亲口验证,可他们都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

    “有什么好担心的?除了禁卫营,就没人保护我了?这三万大军,不都是我的禁卫么?”

    见龙高山还一脸犹豫,李肆这么说着,帐中军将心中一热,都朝龙高山竖起中指,感情只有你能保护天王,把咱们当空气了?

    见到格桑顿珠那康巴汉子也在朝他比中指,龙高山怒目而视,格桑顿珠赶紧将手指含进嘴里,还一伸一缩的,对上这瑶家汉子,他可也是犯憷……

    “盘大姑是活菩萨,怎么可能出事。”

    格桑顿珠这么想着,不止是他,众人都这么想着。

第四百零二章 战长沙,捅了什么马蜂窝

    第四百零二章战长沙,捅了什么马蜂窝

    “这……这怎么可以?”

    衡州来雁塔西面,大帐林立,正是英华军临时设置的后方医院。一片被栅栏隔绝开,还有内卫持枪把守的大帐里,李顺内心如此狂呼着。他正面朝下趴在chuáng上,被人揭了kù子,查看着屁股上的伤势。

    病chuáng很软,李顺这辈子都没睡过这样舒服的chuáng铺,身上套着的浅蓝褂子很洁净,布料柔和无比,也是李顺这辈子没穿过的。但他却像是躺在刀chuáng上一般难受,一只手正在他屁股上点着,那纤纤手指落下,就如烙铁烧灼着他的心口。

    “军医处置得还算俐落,伤口深处没化脓,可医护换yào不麻利,表皮有溃疡,不是伤口没清洗干净,就是有灰酒纯度不够。”

    低哑嗓音带点颤音,就觉一直颤进了心底。缕缕香气自身后传来,李顺真是羞惭yù死。虽说之前帮他换yào的也是nv人,可都是三四十岁的大嫂,像身后这位二十出头,身材高挑,貌若天仙的姑娘,居然也点着他的屁股,怎会有这样的事情……

    “是是,大姑说得是有灰酒是南海千jīng堂的,该没问题。还是新招医护太多,没训到位,老儿一定多加督促”

    一个绿袍官员惶恐地点着脑袋,这是医卫署派驻军中的医正,负责管理后方医院。一大把年纪了,在盘金铃面前,却是惶恐不安之极。

    素青长衫掠过,李顺浑身是汗地软在chuáng上,眼角瞅到那窈窕身影走向邻chuáng,却又有了jīng神。王游击,该你遭罪了吧。

    “这……这如何使得?”

    王磐惊恐地抓住kù腰带,看着眼前的仙nv,一张老脸红得如煮透了的龙虾。

    “我是大夫,你是病人,有什么忌讳的。”

    盘金铃淡淡说着,修长手指一挑,护在她身边的两个大汉上前,一人扯一kùtuǐ,就将王磐的外kù拔了下来。王磐一把抓住内kù,心说好险……

    “分开怎么像个娘们呃,大姑,咱不是故意的……”

    见王磐还夹着tuǐ,大汉呵斥着,然后又为自己失言而挠头。盘金铃却是不在意,径直低头查看王磐大tuǐ上的伤口。

    此刻王磐确实比李顺还难受,畏缩着身子,闭着眼睛,使劲捂着kù裆。等盘金铃嗯了一声,点头起身离去,整个人才像是被chōu走了脊骨一般软倒在chuáng上。

    转了一圈,盘金铃跟医正jiāo代好后,出帐离去,大帐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出气声。

    “你们可真是命好,遇到了盘大姑……”

    医正不无酸意地对这些俘虏伤员嘀咕道。

    “英慈院的盘大姑那不就是活菩萨吗?天爷,真不知我祖上几辈子修来这福”

    王磐失声道,当年韶州之战,江西绿营有不少人都是在广州英慈院得了救治,盘大姑的善名就此传开。他的一个jiāo好哥们是江西提标中营游击,韶州之战也中了一枪,被盘大姑的nv徒弟亲手救治,也被盘大姑细心检视过,现在可是活蹦luàn跳,说起盘大姑,就如再生父母一般。“还真有这样的仙nv啊,该是观音菩萨派下凡来就苦救难的弟子吧。”

    李顺是这么想的,他虔诚地朝还立在mén外跟人jiāo谈的那抹倩影合掌祷告。

    “清兵从东面过来了?伤员开始转移了吗?”

    盘金铃的低呼引起帐中众人的注意。

    “依着大姑之前的jiāo代,都已经动手了,大姑还是赶紧入城吧,这里已是危险之地。”

    正朝她点头哈腰的是谢定北,这位湖南招讨使此刻心中就一个念头,姑nǎinǎi您可快进城里吧,您要是出了什么事,不等天王处置我,一国上下还不知多少人要来活剥我呢。

    “徐主祭他们呢,还有这些人怎么处置?谢招讨,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可我也要亲眼见到他们开始动。”

    盘金铃可见惯了谢定北这作派,他们这些官员满脑子就只想着她的安全。

    “徐主祭正在找,该就是在正修着的天庙附近,这些人……”

    谢定北看了看这片俘虏营,面lù难sè。

    “衡州城池太小,把这些人搬进去,又不好管,又要占了其他人的地方。”

    听到这话,帐篷里诸人顿时一片惊恐,虽说之前对他们tǐng和气的,可朝廷又打了过来,贼军怎么也不可能再护着他们,而要处置他们,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

    李顺叹了一声,觉得这几天已经享够了福,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除了挂念家里人,竟是这辈子里最舒坦的几日,就这般死了,也是值了。

    “就丢在外面?那怎行?这些人都是枪伤,没人照管换yào,天气这么热,伤口发了脓,那可保不住命。”

    盘金铃这么说着,帐中诸人心中大喜,同时又无比震撼,他们可是清兵,是俘虏啊

    “可事态紧急,只能先照顾咱们自家人了,这些人,就丢给清兵他们自己处置吧。”

    谢定北心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姑nǎinǎi,就为了你,这些俘虏咱们送还清兵,这样行了吧。

    “就算要还,也得等治好了他们,现在他们就是我的病人。再说这里还有不少咱们军中的重伤员,他们可动弹不得。医院周边不是立好了遮护么?你的民勇呢,难道不能守住这里?”

    盘金铃很坚决,战地医院落脚处就是她huā钱买下,备着建英慈院的地盘,论理她是战地医院的主人。她要怎么安排,英华官员都没处说理,当然,也没人敢跟她说理。

    帐篷里,李顺王磐等伤员听到盘金铃不放他们,竟然都松了口气。

    “民……民勇也就守守城池,此处离城池可有十多里地啊。”

    谢定北一身是汗,他手下是有一千多民勇,算上遮护运输线的一营内卫,也就两千多人。守城没问题,要守城外之地,既没心气也没力气。

    正急得没办法,蓬蓬枪声从东面传来,谢定北一张脸顿时煞白。

    “快快回码头去巡河的内卫在睡大觉么?鞑子兵都打上mén了”

    合江套附近,数十条大小船只转过河湾,正由北向南蜂拥扑来,南面几条快蛟船一边转舵,一边放着枪。一条船上,顺风急递东主黄斐手里挥着一致短铳,朝左右船只招呼着。

    “喂喂,你们去干嘛”

    接着他跳脚不已,两条船正朝河西来雁塔方向驶去。

    “东主,盘大姑还在医院那”

    “城丢了都没啥,盘主祭和徐主祭可不能出事”

    那两条船的船头高声回应道。

    “这些入了教的王八羔子,我可是东主呢什么,盘大姑还在医院,这怎么行开过去开过去,弹yào?这时候还管这个干嘛”

    黄斐恨得牙痒痒,可听到盘大姑还在城外,也没再犹豫,招呼着手下把船开过去。更南方向,十多条船也已经群聚而来,那是巡河内卫。

    “别跟他们缠斗,从来雁塔北面上岸,先占住一地,侯着军mén赶到”

    见到敌军bī近,北面船上,一个清将下了命令,如果虎贲军右营指挥使何孟风在这,一定会呲目以对,此人正是原任广州军标中营参将王华。前年广州青浦之luàn,王华将何孟风等一帮军标兵头引入将军府yòu杀,何孟风差点死在此人刀下。

    “表哥,呃,参戎,咱们为什么不退到河东去?万一贼军出城,我们这千把人可挡不住。”

    王华的表弟,江西提标后营游击展文达皱眉问道。

    “这里没什么贼军,全都是些民勇,能在城头上放枪就算有胆气的了,怎可能还敢跟官兵在野地对战?”

    王华不屑地说着,南面那十多条船也如他所说那般,没胆子靠近,就在半里外河段打着转。

    就算民勇敢战,王华也下了决心,要在河西站稳脚跟,以迎他现在的上司,广东提督张文焕所带大队。而在张文焕后面,还有领着江西绿营的讨逆将军延信。身为一军前锋,不拿到点战绩,他再没办法扭转自己的苦楚前路。

    两广已被贼军吞占,可广东提督张文焕却还没换官职,领着广东提标、cháo洲镇等处人马,从广东退到福建,在汀州一带孤苦伶仃地守了一年多。为配合此次湖南决战,他们又从福建转兵江西,纳入讨逆将军延信麾下,与江西绿营合兵,要攻衡州,断贼军后路。

    王华现在的军职是广东惠州协参将,想到这个职务,他就一肚子气。先不说惠州早不在朝廷治下,就说原本领协的都该是副将,兵部根本就是无处安chā他们这些广东败将,随便给他划拉了个官职。

    一些败出广东的绿营官佐寻着mén路揭掉了身上的“广东”标签,可也不一定是好事,比如转任湖南提督的何腾林,就因为丢掉天心阁被砍了脑袋。但贴着这个标签,这辈子就再无希望。谁让朝廷还总要绷着面子,让广东还留在治下版图里?

    不过说起来,广东确实还在朝廷治下,因为广东南雄府没被贼军占住。也正是靠着这一府,朝廷还能“理直气壮”地留着广东巡抚、广东提督等官职。

    蓬蓬枪声将王华的飘飞思绪击碎,那是……排枪

    “参戎大批民勇堵在道上放枪,怎么也打不退还越聚越多”

    部下惶急来报,王华心头生恼,民勇都打不退,以后还怎么跟贼军对战?

    “攻急攻皇上能砍湖南提督的头,我也能砍你们这些小兵的头”

    王华厉声呵斥着,展文达跟一帮千把面面相觑,无奈地亲自督军冲击。

    “掩护徐主祭还有盘大姑”

    “牌位,天庙的牌位还没运走”

    来雁塔西北面,道旁立着大堆脚手架,依稀能看到一座穹顶建筑粗粗成型。上百该是搭棚匠和砖瓦匠的汉子,身上满是灰泥,却端着火枪,跟远处清兵对轰。

    “掩啥护啥,径直打退了就好”

    “鞑子兵都是孬货,怕他们个鸟?”

    “使劲打枪子枪yào我顺风急递包了”

    “会打枪的找我佛山老古行拿我们的枪比不上佛山制造局的,可枪管是局镗”

    打着打着,人越来越多,除了这帮修房子的,接着就是河上行船的,还有穿着医院号褂的杂工。商号也都聚了过来,开始派发枪支弹yào。当谢定北带着手下内卫民勇赶到时,天庙附近的道路两侧,已经聚起上千民众,枪声如雨,隐约能看到正朝北奔逃的绿营兵背影。

    “这……这真是军民一条心,合力战鞑清啊”

    被民众们的欢呼声裹着,谢定北也笑得乐不可支,他忽然觉得,盘金铃在这衡州,不仅不是拖累,甚至还是一桩绝大助力。

    “赶紧把伤员抬进城里,让盘大姑进城去医治”

    接着他对部下这般jiāo代,助力是助力,可绝对不能让盘金铃还呆在城外。

    城里yào局,盘金铃跟自己的徒弟比划不停。

    “我不想让他担心,但我也不想袖手旁观,这不是故意为难他。他肯定会生气,可有些事情,就是必须得去做,因为他给了我这样的能力,要怪就怪他自己好了。”

    贺默娘抿chún,认真点头。

    “天王要真的责罚师傅,我就代师傅受罚”

    不知想到了什么,盘金铃脸颊微微一红。正要比划什么,从城东江面传来巨大的嘈杂声,转头看去,却是密集的船帆从南面而来,还有若干面旗帜在桅杆上招展,旗上是纷杂字迹,写着类似“卫教护道”一类的口号。

    “好像……好像不是责罚那么简单的事了。”

    看着这番景象,盘金铃低低呻yín了一声,事情好像有些变样了……

    船帆如云,人cháo涌动,清兵自江西侧击衡州的消息早就传开,南面郴州,西面永州,英华控制下的湖南地界,涌来无数“义勇军”,让他们群聚而来的原因就只有一个:盘金铃。

    英慈院治伤,天主教安葬,早前无数湖南民勇受恩于盘金铃,听说盘大姑被清兵围在了衡州,都纷纷赶来。原本没那个胆子跟朝廷对抗,就指望求求情,可他们一来,湖南招讨使谢定北哪肯放过,薪饷一洒,枪一发,麾下民勇规模急速膨胀。

    不仅是湖南民勇,向前线输送补给的英华工商更是红了眼。工商东主为补给线被截而跳脚,一般工人伙计,也念着盘金铃的善名,纷纷拿起枪,既是保卫自己饭碗,也是守护心中圣人。

    到了第二天,王华所部这一千多清兵竟被四五千人围着,枪子小炮打得头都抬不起来。不是这些“义勇军”胆气不足,指挥不畅,这帮清兵早就被淹了。

    王华在粗粗挖成的壕沟里抱头高叫:“急报大帅和张军mén贼军大队已至,我等正与十倍之敌死战,求请速发援兵”

    他一边叫一边想,这衡州到底有什么古怪,自己真有些像捅了马蜂窝的熊瞎子……

第四百零三章 战长沙,这已不是他一人之战

    第四百零三章战长沙,这已不是他一人之战

    王华不是捅了马蜂窝,而是点着了一枚特大号的开花弹。两天后,当张文焕带着五千广东兵到达时,王华已经退到河东,正疯狂地挖着沟。对岸聚起上万民勇,数百条船堵住了江面,船上全是持枪民勇,虎视眈眈地“围观”着河东清兵。

    五千清兵到来,也没吓退这帮“义勇军”。驻守郴州永州的蓝衣内卫到了一千多,驻守湘潭的教导营红衣兵也到了一千多,再加上一千多禁卫黑衣兵。以及虎贲军参军,军令厅湖南安抚使杨俊礼从“义勇军”里选拔出来的三千多民勇,不算那上万义勇军,衡州就已有七八千战兵,一眼望去,衡州成了一座五光十色的大军营。

    张文焕本还存着跟王华一般的心思,想着在河东站住脚,等候延信大军赶到。可下午谢定北带着大队人马渡江,直逼他们仓促而就的营寨,张文焕很理智地转进了,缩到东北三十里外的望山扎营。虽说对方大多是民勇,张文焕却很清楚,自己这边,不管是士气、战技还是装备,都比不过人家。

    “金铃,天王真生气了,还当场骂你是……”

    见到盘金铃,龙高山一脸幽怨地说着。

    “蠢女人是吧,还知道你是来抓我的,我已经收拾好了。”

    盘金铃带着贺默娘,一人提起一个小包裹,眼巴巴地看着龙高山,就等着他来押人。

    对着那双明亮透心的眼瞳,龙高山无奈地摊手:“那不可能,天王是让我送你回广东。”

    瞧盘金铃一脸期盼,自然是希望李肆把她“抓”到身边去。原本李肆在大帐里也是这么说的,可后来觉得自己身边更不是安全之地,所以特意交代,要龙高山把盘金铃“押”回广东。

    盘金铃摇头:“不让我去,我也不回!万一……没我怎么行!”

    那眼瞳里漾着隐隐泪光,龙高山心口一热,他知道了,为什么盘金铃要坚持留在衡州。

    他哑着嗓子强笑道:“天王怎么可能出事?”

    盘金铃摇头:“怎么可能?他额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广州百花楼、清远薛园又是怎么回事?他都写好遗书,作好了准备,我为什么不能备着那万一?”

    她转过身,不让龙高山看到已经挂在眼角的泪痕。那所谓的“万一”,说的自然是李肆受伤甚至……

    “他什么都好,就这一条惹人厌,为什么死命要将我……将我们推开,总顾着自己去遮风挡雨?我们能做的,我们也该做的,你看……”

    盘金铃想的还不止如此,她指向窗外,无数民人背着枪来来往往,他们脸上既是兴奋,也是凛然。

    “他们是为我而来的吗?是,但也不是,真正让他们聚在一起,拿起枪抵挡清兵的,不就是他吗?是他造出了我盘金铃,是他创了这英华国,现在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在为自己而战,为未来而战。”

    盘金铃的话语充盈着一股虔诚而纯粹的热烈。

    “这国已经不只是他的国,他已经让很多人开始觉得这是他们的国。他,也不只属于他自己,他还紧紧连着我……我们。”

    盘金铃的侧面映在光下,有如天庙中那慈爱却又肃穆的女娲一般,让龙高山也看得痴了。

    “我……我会跟天王说清楚的……”

    他被说服了,盘金铃的话正是他的心声,他满心想的也是守在李肆身边,跟着李肆一同,去直面那位原本有着无上威严,正挟半国之力而下的满人君王。

    “盘大姑在这里!?怪不得一下涌来这么多人呢,该死,她可是尊活菩萨!动到了她,怕不惹来十万人!大帅,咱们也算是逼住了贼军粮道,就与贼军在此对峙,坐看前方战事如何?”

    望山营寨,得知了衡州这番热闹的由来,几乎所有广东和江西军将都泄了气。众人看向王华,王华看向张文焕,张文焕也只得硬着头皮向延信建言。

    “盘大姑?何方妖女!?尔等是受了什么蛊惑,竟然被一个妖女吓软了手脚!?”

    延信高声骂道,他本是湖南主将,现在被康熙一脚踹到江西,沦为战场配角。领着六千广东残兵,七千江西绿营,负责截断贼军粮道。本就极端不爽,听到部下竟然以这般荒唐理由推脱不前,顿时就怒发冲辫。

    “提督的脑袋都掉了,尔等得一个畏敌不前,这罪名够不够砍你们的脑袋!?”

    盘大姑是什么,有三头六臂?会口吐三味真火!?

    “此女是英慈院院主,在广东颇有善名,很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江西巡抚佟国勷兼理提督事,是延信这一路大军的副帅。他略知情形,委婉地劝着延信谨慎行事。当然,他可不好说,自己很多部下都受过她的恩惠,这可是给自己栽一个通敌的帽子。

    “是么?这么说……”

    延信转起眼珠,他对此事有另一番理解。

    “是,探子得知,确实是有江西兵被关在里面,只是这般行事,会不会……嗻!下官这就去安排!”

    夜里,延信对张文焕面授机宜,张文焕略微迟疑,但延信两眼一瞪,他赶紧打千领命。

    “军门,这可是要生变的啊!是……是……军门说得是,标下这就去安排。”

    王华听了张文焕的交代,一脸骇然。可张文焕冷哼一声,王华满脑子转的就是前程和头颅,赶紧咬牙应下。

    “表哥,咱们不能做这事!我这条命可是盘大姑救下的!即便不念恩,也要顾及军中心气,真抓了盘大姑,军中一定生变!”

    “恩,恩有什么用?我表哥我为了你,都成这般模样了!不止为我的前程,为大家的性命,也只好牺牲盘大姑了,到时我会向军门和大帅求情,不让盘大姑吃苦头。好了好了,你不做,我找别人去!”

    展文达听了王华的交代,苦口婆心地劝着,可王华却是无比坚决。

    “表哥,为了大家的性命,也只好牺牲你了……”

    见得王华离去,展文达低低自语道。

    一处普通军帐里,展文达低声唤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里面一人应道:“门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

    展文达进了军帐,借着暗淡马灯的光色,左手食指弯曲,其他四指直伸,贴在胸口,朝帐里那个普通兵丁鞠躬,对方同样还礼。

    “点香,过岗,吃光席。”

    那兵丁淡淡说着,气度已不再是普通一兵。

    “火头在西,揣票子的上路了。”

    展文达生涩地应着,那兵丁目光精光一闪,冷笑道:“好胆!”

    夜色还深,来雁塔西北,医院的俘虏区里,一人潜入一座大帐。

    “王游击……”

    “谁?卢胖子?你怎么也……你家游击呢?”

    那人轻声唤着,王磐迷迷糊糊醒了,瞧见来人是熟识的赣州镇标中军游击门下家人。那卢胖子附耳过来,嘀咕一阵,王磐两眼圆瞪,睡意全消。

    “我家老爷就是知了王老爷在此,才让我混入营中联系。王参戎带人守在外面,只要你设引那盘大姑现身,自有人动手。张军门已经许了王参戎一个副将,王老爷你,也有个参将衔等着。”

    那卢胖子猥琐地笑着,王磐张口结舌,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心中正有一仙一魔在激烈对决。

    “为何要这般?”

    王磐艰辛地问。

    “那叫盘大姑的妖女,不是颇得伪国人心么?据说还是那李肆的女人,只要擒到手中,黑狗血上头,破了她的妖,再将她当众焚了,伪国人心自然大溃,那李肆也必定心慌失措,再无力与皇上为敌。王老爷,这可是泼天大一件啊!你我可绝不能错过!”

    卢胖子两手凭空掐着,似乎正掐在那“妖女”的脖颈上,一张脸也扭曲起来,正到狰狞时,嘣的一声,他脸肉僵住,两眼翻白,直直仆倒在地。

    王磐眼珠子差点瞪裂,就见一张面孔从卢胖子背后显现,手里还举着板凳,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是他的邻床病友,陕西小伙李顺。

    “来……来人啊!”

    王磐脑子一个激灵,扯起嗓子就喊了起来。

    “有奸细!”

    随着他这一声呼号,当夜,潜入医院的十多名清军细作无一人逃脱,守在江岸边的王华等人见着医院方向人声鼎沸,火把如星点,就知事泄,仓皇渡江而逃。

    王华正满心忐忑,不知该如何向张文焕交代,却见自家大营也灯火通明,一片嘈杂。进到张文焕大帐,延信、佟国勷和张文焕都在,展文达等营中数十位游击都司守备也在,正一脸涨红地争执着什么。

    “是谁传的谣言!?说要点十杀一,是谁!?”

    延信气得跳脚,营中正传着这样的流言,说他们偷袭衡州未得手,他这个大帅要点十杀一,督促众人再攻衡州。

    他的确有这个心,可他有这个胆么?他又不是孙武再世,有这般能耐。

    “既是谣言,就请大帅出面安抚,以免军心继续乱下去。”

    张文焕无奈地说着,佟国勷也点头,安定军心为先。

    “安抚!?你们这帮绿营,打仗怠懈不前,还要本帅向你们这帮汉……低头?”

    延信恼怒地骂着,“汉狗”两字差点就喷了出来,若是手上有一千旗营,若是自家有大威严,这点十杀一之令,他还真有心丢出来。

    “王参将,你的事办妥了?”

    见王华一身湿漉漉地立着,延信怒声问道。

    “标下……标下无能!”

    王华咬牙叩拜,一颗心如铅石般坠落。

    “拉出去,砍了!”

    延信手臂一挥,一群戈什哈扑上来,将王华拖出了帐外。

    “大帅!刀下留人!”

    展文达跪下了,却见其他人无动于衷,心中大急,同时也是怨恨。表哥,劝你你不听,非要接那差事,现在除了我这个表弟,竟是无人肯替你说话,这可怎么办!?

    帐外就听啊地一声惨叫,转瞬戈什哈就提着王华的脑袋进帐交差,脖颈处的端口还喷着血水,一张狰狞面孔上写满不甘和懊悔。

    “这个……也砍了!”

    延信杀起了瘾,对展文达这个当场顶撞的小游击不屑一顾,要再出心头恶气。

    “大帅,刀下留人!”

    哗啦啦,这下帐中一帮官佐全跪下了。

    “全砍了!”

    延信顿时七窍生烟,真是反了啊,先是要他向绿营兵低头,现在又拦着他行军,他可是正蓝旗满洲都统、讨逆将军!这些绿营军将,真是拿他当兔子欺负呢。

    “大帅,可使不得!”

    佟国勷和张文焕都不得不跪下了,砍一个人立威也就够了,现在是存心要把这一万多人激反吗?

    呛啷,暴跳如雷的延信拔刀出鞘,朝展文达奔去,就要亲手了结他,帐外忽然掀起一阵如潮呼喝。

    “大……大帅!兵丁真……真反了!”

    戈什哈冲进来高声喊着。

    “你们这些混蛋,还不赶紧去弹压!”

    延信生生压住自己的刀,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管文达等人一阵对视,其间有若干人本还犹豫彷徨,但在此刻,也终于沉静下来。

    “得令,大帅……”

    众人起身,展文达看了看自己表哥的头颅,咬牙应道。

    帐外杀声震天,延信、佟国勷和张文焕惊得招呼起亲兵,将自己团团围住。

    就见管文达等人默默出了大帐,无数兵丁从他们身旁掠过,他们却置若罔闻。

    “留他们一命,天王肯定还有用。”

    管文达的声音回荡在大帐里,三人如雷轰顶。反乱兵丁冲上来,瞬间将数十亲兵砍杀殆尽,他们也恍若未觉。

    七月初九,延信军被天地会所造兵乱瓦解,展文达等江西广东军将领着一万绿营向衡州杨俊礼、谢定北投诚。讨逆将军延信,江西巡抚兼提督佟国勷,广东提督张文焕,三人一并被擒。

    “这婆娘!真得好好地……”

    长沙城南大帐,得报喜讯的李肆一巴掌拍在书案上。

    “犒劳她!”

    喜悦、愤怒和担忧交织在一起,李肆心绪无比复杂。

    虽说天地会在广东江西绿营中渗透颇深,连大多基层官佐都是会员,此番瓦解延信大军,全靠天地会运作。可没盘金铃在衡州,这场兵乱还没这般容易煽动起来。江西广东绿营兵一方面要跟熟知的盘菩萨为敌,良心受责,一方面被谣言中延信的狠辣所逼,愚忠动摇,两相夹磨。再有天地会和基层官佐领头,这反乱如洪水泻闸,格外顺利。

    “还是早点娶回家供着吧,我宠出来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李肆这般感慨道。

第四百零四章 长沙之战,我悟了,你呢

    “急递、船行和车马行的东主不愿被鞑子兵断了商路,他们业下全是汉子,东主买枪买药,还保抚恤,自是都动了起来。三万大军在前线,后方运送补给的怕不下十万民夫,鞑子兵在衡州一卡,几天就聚了上万人枪……”

    “盘大姑那边跟商人不同,英慈院的杂工,天庙搭棚行和砖瓦行,都入了天主教。徐主祭也在衡州,一声招呼,都拿起了枪,也有好几千人。”[搜索最新更新尽在家劲头都很足,跟过节似的,可杨参军和谢招讨却是吓坏了,一下聚出这么多人,都是以前的老百姓,万一有鞑子细作暗中使坏,引发混乱,可就不好办。那股鞑子兵投降后,杨参军就找到各家东主,还有徐主祭那,让他们赶紧把火枪收上来,转卖给军中。”

    “教民那边有徐主祭和盘大姑出面,收枪没问题,可商人那边就有些意见,他们觉得湖南还不安宁,没火枪防身很麻烦,该是都去找了工商总会请愿。”

    长沙城南,天王大帐,零星炮声仍在回荡,李肆正听着龙高山的汇报,心思没在战场上。湖南安抚使杨俊礼、工商总会韩玉阶和尚厅李朱绶同时发来急报,说的都是民人在衡州自备枪炮,参与战斗这事。

    杨俊礼和李朱绶都担心火枪如此外流,会影响治下安宁。李朱绶更从国治的角度,力主尽快颁行禁令,禁绝民人持有火枪。而韩玉阶却说,湖南还是战场,工商进入湖南,安全没有保障。朝廷内卫也只在永州和郴州铺开,其他地方照顾不到,自备军械是工商迫不得已。

    韩玉阶还直接说,早前佛山制造局外购枪管机件,催生了民间枪坊产业,吸聚工匠上万。可现在佛山制造局自造枪管机件,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了,正迫切需要另开生路。允许民人持枪,这股产业也能向朝廷贡献税银。

    现在英华对民人持枪还没明确政策,衡州民人自发而战,以李朱绶为代表的英华朝廷,以韩玉阶为代表的英华工商,都从自己的角度在看这事。

    “上下同欲者胜,上下同利者又会如何呢?”

    李肆如此感慨着,他看这事的角度就完全不一样了。一方面对盘金铃暗有歉疚,一方面也是隐隐自得。

    民心,英华治下的民心,终于被他搅动起来。军事上,他养精兵,政务上,他抓精英,想的都是不以暴力瓦解华夏传统的社会秩序,而是以自由流动的工商,带动自由流动的思想,一步步融汇社会各个阶层,让这个秩序自发演进。

    所以他向来不指望民人自己站出来,为英华而战。打仗,就靠职业军人去打,民人老实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样就可以了。什么民族精神,什么国家观念,得等这个国的硬件完备之后,才能一步步渗入人心。

    可衡州的事情让李肆明白,这个进程并不漫长,正如龙高山转述盘金铃所说的话那般,这个国,对很多民人来说,已经是他们的国。这个国给他们人生所带来的改变,让他们心中所怀的希望,已经让他们觉得,值得冒着风险,付出代价,来为这个国而战。

    虽然直接的推动力是盘金铃、天主教和工商,但催生这些推动力的土壤却是英华这一国。想及此处,李肆心中豁然开朗。

    二十个月以前,广州青浦,他和段宏时等人商量立国檄文的时候,都觉得民心不可用,只能争取民人中立。为此没有去提“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当然,现在也不是时机,但李肆忽然觉得,自己治下的民心,却是已经能用了。

    龙高山看着沉吟的李肆,心中也正翻腾不定。原本他被盘石玉介绍而来时,还只是将李肆当作一个豪杰人物,觉得他小小年纪,就做出一番事业,还跟他所憎恨的清廷为敌,为守护这样的人而死,也算是值了。

    这心思不过是一场交易,当初在百花楼为李肆舍命挡箭,也是这么想的。可随着时间推移,英华立国后,龙高山视自己职责为一场交易的心理越来越淡,他开始觉得,这是一项值得付出自己性命的任务。

    他在衡州所见的民人,不像那些感佩英雄的追随者那般英勇无畏。在他看来,那些人都很胆怯,不聚在一起就不敢行动,所谓的行动也就是放枪而已,几乎就跟清兵一个德性。

    但让他震动的是,这些人的来历五花八门,各行各业各族都有,很多人都言语不通。这些人也是自发而战,没有官长挥着腰刀在后面督促,也没人给他们赏银。

    在他们背后,有盘金铃、徐灵胎、杨俊礼和谢定北,也有众多工商主,看起来大家都是在为英慈院的恩义,天庙的信仰和自己的饭碗而战,可透过他们,“英”这一个原本觉得有些别扭的国名,却那般清晰,那么实在,有如一头无形巨兽,正顶天立地。跟清军对射的义勇军,站在他们身后喝彩加油的一般民人,就像是这巨兽的呼吸,气势无比磅礴。

    在这头巨兽之后,李肆的身影无比巍峨,枪火、热血和欢呼,有如构成李肆身影的点点光晕。龙高山无比自豪,他自己也是这样一点光晕。而现在细想,竟有一股深深悸动,他已觉守卫李肆,更是一桩神圣的使命。

    “既然局面变了,这一战,我们就得开新的一局,召集如下人等……”

    李肆忽然一拍案,打断了龙高山的思绪,看来是又有了新的盘算。

    “这一局叫连环局,是黄龙士所衍……”

    岳州,銮驾行在,康熙正跟随军效力的南房布衣当值方苞对弈,见方苞这一局颇为奇特,康熙好奇询问,方苞如此回答,顿时让康熙脸色阴沉下来。

    “灵皋啊,你说这战局,又是怎么一番衍化呢?”

    方苞才学超绝,很为康熙看重,对他也算客气,也没责骂,就只淡淡问道。

    “草民不懂兵事,岂敢妄言……”

    方苞赶紧推脱,二十多万大军对决,他一个生,能说什么?

    康熙却不理会,挥手催促,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衡州小挫,该是军心溃乱,皇上志坚,军中官佐却未下足心力晓谕,遭贼人寻隙而入。所以这军心之事,该是此战首要。”

    康熙一巴掌拍上了棋盘,神色有些激动:“说得好!就是军心!”

    方苞虽不懂兵事,却是一眼看穿了眼下战局的关键,军心!延信所部倒戈,三位大员被执,就是大清朝廷的威严,他康熙的恩义没能透彻而下。当年平三藩,各地文武也纷纷向吴三桂投诚,那时大清才坐稳江山,他康熙也登位不久,还是个小毛头,自然压不住人心。

    可现在大清得华夏七十多年了,他康熙也坐了五十六年的江山,居然还有上万绿营,连官带兵,成建制地倒戈,这人心就败坏得实在太离谱。前日康熙得报时,还不敢相信,几番查证,才确认了此事。

    康熙不恼,不伤心,依旧稳着心态,反正李肆带给他的噩耗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桩,但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亲临前线,这军心都还镇不住!?

    见康熙眼神有些晕迷,方苞轻咳一声,补充道:“广东绿营该是早被贼人渗透,加之长期客居外乡,家人都在贼人治下,这般溃决,也不出奇。”

    典型的马后炮,广东绿营是这样,可江西绿营呢?为何江西绿营也跟着反乱了?据说反乱主谋展文达还是江西提标游击,这怎么解释!?

    康熙越想越憋闷,就觉胸口如猛火烧灼,视线也有些模糊,对面方苞的脸也有些模糊了,竟像是在笑,带着一丝怜悯,一丝嘲讽。康熙剧烈咳嗽,憎恶地挥着袖子,让方苞退下。

    “皇上!”

    赵弘灿又来了,带着那股康熙再熟悉不过的惶恐。

    “等等……”

    康熙喝了口茶,出了口长气,双手支着膝盖,作足了准备,这才点头。

    “贼军自广东南雄府进袭江西!南雄府、南安府城破!赣州府……”

    赵弘灿叩拜在地,瞧着康熙面目渐渐铁青,竟不敢再说下去。

    “说!说——!”

    轰的一声,康熙高声吼着,一巴掌将案上的棋盘拍得棋子纷飞。

    “是是!赣州协副将贝铭基起兵反乱!迎贼入了赣州!”

    赵弘灿一口气说完,脑袋杵在地上,再不敢动弹半分。

    “呵呵……江西,果然是好地方啊,江西……”

    康熙压住喉腔中一股热意,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江西人全都该死!当年三藩作乱,江西总兵金声恒就先跳了出来。

    不,不止是江西人,绿营都该死!果如我言,汉人就是不可信!

    康熙心中叫着。

    “皇上!贼军羽林军弃了常德,直奔岳州而来,前锋已占益阳!”

    领侍卫内大臣,銮仪卫掌卫事内大臣马尔赛冲了进来,满脸惶恐地说着。

    坏消息总是接踵而来,先是去断贼军后路的底牌被灭,再是贼军直入江西。而贼军那股精锐,虽早已料定会专攻岳州,可这般局势下,真正左支右绌的,却成了自己。

    “贼军想必是要自益阳泛舟,直攻岳州,求请皇上移驾北归!”

    也顾不得康熙的脸色正难看得无以复加,马尔赛喊道。

    “北归!朕要北归,这天下就要从朕手中滑落了!”

    康熙正想着汉人的人心不稳,听到马尔赛的建议,更是怒意勃发。

    “銮驾向南!朕要督着大军,将那李肆当面击灭!”

    想通了什么,康熙猛然起身,沉喝出声,双目喷着精光,让马尔赛浑身发软。

第四百零五章 战长沙,康熙来了

    “原江西赣州协昏将贝铭基率帐下官佐,并赣州同知、赣县通判等员,恭迎王师!”

    江西赣州府城南门,上百文武官员跪伏在地,黄冈营指挥使杨堂诚看着这些剪了辫子,穿着临时赶制的前明官服的官员,心中无比郁闷。[搜索最新更新尽在帮狡猾的家伙,真能见风使舵…”,

    杨堂诚暗暗骂道,可戏码还是得演,不得不上前来搀起众人,大赞一通诸人拨乱反正,回归华夏的义举。

    李肆悟了,民心可用,局面需要作得更大一些,就瞧上了江西。江西绿营在湖南溃败,还有大帮绿营官佐带着建制齐全的兵丁在衡州投诚,无论是军心还是人心,都已经乱了。放在韶州黄岗山的驻守营,本是防备清军自江西突入广东,现在自然再没必要。而且这个营炮足兵精,不用实在浪费资源。

    所以李肆就派杨堂诚带着黄冈营直入江西,杨堂诚很是兴冇奋,虽然手上就两千来人,但炮多,正利攻城。江西兵已经大半溃灭,他就幢憬着一路势如破竹,直插到南昌去,成就一番其他营指挥使难望项背的业。

    广东南雄府已被工商和天地会侵蚀得一塌糊涂,黄冈营进兵,除了一帮涛廷官员如鸟兽散外,当地几乎没一点反应,南雄城守汛的绿营兵笑呵呵屁颠颠地开了城门,当地工商也早组织好了食宿供给。

    接着不费吹灰之力再占了江西南安府,杨堂诚的梦想越来越接近现实,却被这个赣州协昏将当头击碎,这家伙居然主动反了!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唔,我可决定不了你们的待遇,这事军令厅会管,你们就各安其位。”

    所以说到细节,杨堂诚就没给贝铭基好脸后者还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岔子惹得这位少年指挥不爽。

    好在军令厅使者很快就到了,任命贝铭基为军令厅江西招讨使,跟之后会到任的江西安抚使一同统管原有的江西绿营,还给了贝铭基中郎将的衔级,让他非常满意。此时众人都已知道,英华军各军统制,甚至那个“独眼军师”范晋,都也只是个中郎将,李肆是把贝铭基当作马骨立了起来。

    被当作马骨的还有江西提标中营游击展文达这帮绿营官佐,李肆将他们新编为陆军第五军取名神武军,现在还没设统制,这一军更多是用来安插投诚官佐展文达得了一个雷统制兼营指挥使的军职,衔级为左校尉。

    以前李肆是不愿这般礼待绿营官兵的,当然以前也没什么绿营官兵这般大规模投诚。可现在治下民心可用,也让他有了争夺境外人心的底气。

    李肆在争取人心,康熙也没闲着。七月中得报铁佛寺的讷尔苏军有了动静,康熙鉴驾也正向南急行,巳过了洒罗江,李肆笑了。

    “康熙老儿,彻底悟了!他要趁着羽林军还没自西面打过来的间隙,将手中十五六万大军尽数压下,要将我们这三万多人打败……”

    七月十七清晨,长沙天空一片阴沉,闷热天气裹得人难受无比,英华军将士们心中还揣着一团火决战,真正的决战来临了。

    步兵们在擦拭**,检查缝石清点弹药,调整着刺刀和砍刀的佩戴位置打磨着胸甲的锈迹,抬头盔套上防晒的白布。炮兵的炮长们最后一次核准战场坐标,炮手们将长杆灯和反射镜伸出炮膛,仔细地检视着炮膛内部的裂痕,评定这门炮的寿命。骑兵们在商人手里搜罗着长短火枪,让自己马鞍两侧能插满各类**。

    猪羊鸡鸭的惨嘶响彻各处营房,大厨们将他们的案板灶台也变作了决战之地,要为官兵们拿出最可口的饭菜。营中还有一群大小姑嫂们,正缝着衣衫补着军靴,官兵们要以最整洁最亮丽的形象迎接决战。

    天王大帐里,李肆顶盔着甲,一身戎装,腰间挂着一柄长剑,还有他那标志性的一对月雷杭。他环视帐中同样披挂的将领,话语铿锵有力。

    “这几个月来,从台湾到福建,从江西到湖南,从云贵到四川,我们跟康熙老儿正着打,侧着打,明着打,暗着打。都在尽量削弱对手,侯着最后的决战。一张张牌丢出来,到了现在,康熙的牌出完了,我们的牌也出完了。”

    “可康熙还有底牌,那就是他自己!他不愿放弃,将这张底牌也送上了战场。这是张大鬼!它的作用是,所有敌军,士气翻倍!也就是说,我们当面的敌军,将跟我们英华将士一样,也会死战不退!”

    “我们也还有底牌!不,不是我,是诸位将士!是我们头上顶的老天!我们是正义的,我们顺应天意!康熙老儿很有胆气,但他很蠢,他不明白,时代已经变了,这已经不是英雄横刀立马,斩将夺旗的时代,这是血火的时代!”

    李肆一一注视着自己的部下,鹰扬军、虎贲军、游弈军,赤雷营以及统领湖南广西内卫的将领,翼长和右校尉以上都在场。上百人里,一半是青田老司卫出身,一半是由黄埔讲武学堂短币,班凝聚起来的绿营和工商子弟,还有几个是黄埔讲武学堂第一期的佼佼者,比如在战地升任代翼长的黄慎。背景不一,年纪各异,但此刻他们的脸上泛着的激昂光彩却是毫无差异。

    “诸位,用你们的清醒头脑悟审时度势,用你们的沉着心志领导团队,用你们的娴熟技艺碾压一切!你们每个人都是英雄,迎着敌军,一步步逼近他们,将手中怒雷朝他们劈去,即便是枪林箭雨,也不皱一丝眉头,所有人”,…都是英雄!”

    李肆已经很久没这般慷慨激昂地鼓动了,所有人都觉热血澎湃,不少人的心神又恍惚回到了青浦举旗时的情形。

    “英华,万胜!”

    李肆铿锵拔剑,高声呼喝道。

    “天王,万胜!”

    哗啦啦一片金铁跃动,众人齐声高呼。

    “万胜!”

    “万胜!”

    呼声自天王大帐传开,引得周围的士兵们也转头相看,这热烈呼号牵动了他们的战意,一个个跟着振臂高呼。

    不多时,万胜欢呼响彻长沙城南,从后方大营到前方鹰扬军、虎贲军阵地,都同时回荡着起万人呼喝,在英华军所占天心阁上,欢呼如雷,传遍了整个长沙城。

    “贼军大举进城了!?”

    长沙扬威将军行辕,鄂伦岱脸色灰败,吞着唾沫,不停转头看向城北,似乎在懊悔自己用条石堵了城门的命令。

    “给老爷我收拾包裹!先到城北去侯着!”

    湖南巡抚叶九思则是仓皇不已,天心阁一直没能夺回,他已觉自己这颗头颅都不在脖子上了。

    两位文武官员已惊惶失措,长沙城内更是人马奔突,惊呼不定,烟尘四起,无数游手趁机作乱,甚至还有人打起了英华军的名号,乱得一塌糊涂。

    长沙城外,巴浑岱和诺尔布两面也是一片慌乱。

    “挖!再挖深点!多深!?能把咱们全都埋进去!”

    “再堆高!再堆厚!要比城墙还厚!不然怎么抵挡贼军大炮!”

    自月初接战后,巴浑岱和诺尔布已经见识足了英华军的勇悍,虽然不明白英华军为何迟迟没有摧营拔寨,将他们彻底赶走。但康熙严令如刀,他们也不敢后退半步,就在城北和城东拼命深挖沟,高堆墙。

    今天听到当面英华军这般动静,心中顿时一片迷乱,像是坠入弱水河一半,一个劲地往下沉,贼军要总攻了!?

    两人几乎同时收到康熙的愉令,看清了内容,两人也都同时冒汗,先是如释重负的热汗,再是心神大震的冷汗。

    “着绿营聚兵急攻,尔等率旗营,与讷尔苏部汇合,遮护铁佛寺正侧,层层设防,务求将敌挫于阵前。”

    他们可以退了!退的同时,绿营却要出营攻击。

    “除了陕甘绿营,皇上竟是对其他绿营再无半分信任,要将其当作先登,以消耗贼军。”

    两人对康熙这番布置的用心,也是领会得同样深刻。

    这是如释重负,可再看到后面的布置,他们都惊得张口结舌。

    “跑了!?”

    得知巴浑岱和诺尔布两军后撤,李肆心说你们也太不配合了,这就吓跑了?

    再得报两军原本所领的江西、湖北和直隶等部绿营正朝虎贲军当面攻击,李肆举起望远镜,看向北面远处。

    当然看不到,但李肆却感觉得到,康熙来了。他将那些绿营当作不可信的包袱,将其甩掉,集中旗营和陕甘绿营,跟自己当面决战。

    “好啊,咱们前戏也做足了,接着就看,到底谁会在上面吧……”

    李肆沉凝心志,把住马鞍,飞身上马,在他背后,格桑顿珠将一面大旗高高举起,火红底色,双身太极团龙金黄耀眼,太极图的两点元心就是龙头双目,正斜睨北方。像是喷吐着热烈的焰光,正渴盼着北方那条五爪金龙的出现。

第四百零六章 战长沙,就是吓你的,怎样!?

    第四百零六章战长沙,就是吓你的,怎样!?

    长沙城北有两条河,浏阳河在南,捞刀河在北,两河相距四五里路,向西汇入湘江。

    眼下这两条河之间的荒地里,填满了层层壕沟垒墙,绵延十多里地,再顺着捞刀河的走势北转,护住北面二十里地的铁炉寺,整条防线足有二三十里长。【1】

    有宽近二百步的大河,有条条深沟,有道道垒墙,还有这么多人。填在这条防线里的十多万清兵感觉很安全,跟贼军阵而战之的勇气没有,可据堑而守的勇气却还是足的。

    更何况,皇上就在铁炉寺……

    回头远望,极远处的北方,旌旗五彩斑斓,那只是讷尔苏大营,可在那大营之后,应该就立着皇上的銮驾。那看不见的明黄色,就像是一道坚墙,在十多万清兵的心中牢牢立着。这道墙是如此高大,如此坚厚,有如北地的长城,有如他们生下来就只知道这天下是大清一般。

    七月十七,这一日的下午,城墙跨了,天地混淆了。

    上百门大炮在这道防线前展开,每分钟两发,两小时内近三万发十二斤或者二十斤的炮弹轰到了防线上,垒墙垮塌,哨楼飞升。光是那如雷轰鸣持续了一小时,就让无数清兵失了魂魄。

    巴浑岱负责西段防线,大帐远在捞刀河北面十里外,就见南面炮火沸腾,硝烟升腾而起,竟像是拉起了一道冲天烟墙,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差点惊得插进了眼眶里。见着身边的家人亲随两眼都在发直,腿肚子也在打抖,想到前线官兵情况该更是不堪。他强自振作而起,派出家人巡视浏阳河防线,还要他们见了逃兵就斩。

    这些家人来到浏阳河防线上,逃兵没见到几个,见到的是道道壕沟里都趴满了人。他们不得不趴在壕沟里,凡是地面上的凸起物都是炮火的目标,垒墙、帐篷、栅栏、哨楼、人体,在这炮子如雨,不是枪子如雨的修罗场中,没人觉得自己会是幸运儿。

    壕沟是用来阻挡贼军的,上万人全填在近丈深的壕沟里,这仗怎么打?贼军冲过来,满沟人都得举手投降。巴浑岱的家人逼压各营统领,各营统领逼压营中千把,杀了好几十人,才勉强将人推上浏阳河北岸那已经被轰得千疮百孔的垒墙,此时红衣兵已经在搭设浮桥。

    隔着两三百步,火枪小炮使劲地打着,纷杂噪音中,清兵们也找回了一丝心气。

    但这心气很快就消散了,因为“阎王啸”来了。清晰可见的黑点越过河面,拉着饱满弧线划空而落,那是开花弹,因为这开花弹还带着一股凄厉的尖啸声,所以被清兵冠上了这个名字。

    开花弹声响虽不如之前那些火炮那般猛烈,可听在清兵的耳里,却比那些火炮还恐怖。被火炮大炮子打中,多半是当场就翘了辫子,估计都来不及感觉疼痛。可被这开花弹炸中,好半响死不了,不是被活活疼死,就是流光血而死。

    焰火在垒墙后一团团炸开,偶尔有开花弹早炸,在半空绽出橘黄焰光,少许在河面上起爆,溅起条条水柱,清兵们就觉得自己这条防线像是小儿在沙滩上堆出的沙墙,正被一头喷吐着血火的巨兽恣意践踏。

    “趴低点!都趴下!”

    有经验的清兵军官招呼着自己的部下,倚住垒墙和浅壕,既可以躲避炮火,又可以放枪放炮,虽然还是得起身装弹,可总比一直杵着当炮靶子的好。

    即便如此,那绵绵不绝的炮弹和爆裂焰火盖住周围,神经再粗大的人,也都觉脑子僵直一团,就像是一团冰渣,轻轻动动就要碎成一团。

    “是天兵!真是天兵!不然怎么会一直打雷!?天兵——啊啊——”

    终于有兵丁坚持不住了,捂着耳朵,两眼对着,又蹦又跳,放声高呼。

    军官想追上去一刀砍了他,可空中又传来呜呜的阎王啸,还感觉跟以前的有所不同,吓得赶紧止步。

    十多步外,一枚硕大的怪异炮子几乎是擦着那发疯兵丁砸落在地,咕噜噜滚了两下,就头前冒着青烟,再没了动静。看这炮子扁扁长长,尾巴还带着羽箭般的小翼,清兵们再熟悉不过,可足有寻常人大腿粗细的,小半人高的开花弹,还真是第一次见,稀奇。

    冒着烟呢……

    周遭能看清这开花弹的有数十人,在垒墙后密密麻麻挤作一堆,脑子本就糊了,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们可是见识过晚炸的开花弹。

    这数十人的呼吸瞬间停滞,就觉一股苦意从胸腔漫出,急速涌过喉头,将整个口腔裹住,同时全身的肌肉也都失去了控制,滴滴答答的水声不止一处响起。除了那个还在蹦跳不止的疯子,看在众人眼中,他像是正跳着迎接牛头马面的鬼婆舞。

    光芒骤起,瞬间吞噬了视线。空间急速膨胀,这感知超越了他们以所有想象力都从未触及过的体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连骨带肉的灼烧,都被一层隔膜挡住,他们的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体内挤压而出,正从自己大张着的嘴里喷散。

    七月十七日下午四时,第一枚三十斤开花弹,由刚刚抵达前线的神霄式榴弹炮射出,为清军浏阳河防线的全面崩溃揭开了序幕。英华军占领浏阳河防线,检视炮击成效时,发现死于这一枚大号开花弹的清兵足有四十六人,其中一半都是被活生生震死的。还有一个人离爆炸中心只有两三步远,烧得骨头都凝在一起的人体却还摆着手舞足蹈的姿势,让人颇为纳闷。

    李肆在长沙等了这么久,主要是等待清军主力汇聚,以便一网打尽,同时也有顺带等候佛山制造局将新式飞天炮,不,现在他改名叫做榴弹炮改进完毕的这心思。这算不上什么大杀器,但配合加农炮,能更有效地压制对方的沟堑防御体系。

    新的神霄式榴弹炮归属独立炮营,发射三十斤开花弹,射程最远两里,终于从步兵武器变作炮兵武器。但之前佛山制造局搭车搞出的液压制退机等东西没有列装,主要是太贵,一套那玩意能顶四五门炮,而且可靠性还不足以承受百次以上的运作,这技术就只有等着材料和工艺都有了进展后,再去琢磨。

    新的榴弹炮到位不多,只有四门,可就靠着这四门炮,清军浏阳河防线很快就全面崩溃了。充任督战队的旗兵仓皇逃回捞刀河北岸,而浏阳河防线上,被塞在前面当人肉沙包的两万多绿营尽数就歼。实际这股守军死伤并不严重,也就两三千出头,可他们哪里经受过这般“狂轰滥炸”,一个个都魂魄皆飞,就痴痴呆呆地趴在壕沟里,蹲在垒墙后,被英华军轻松俘虏。

    “三十多万斤铁,十万多斤火药,分摊到每个清兵头上,够他死上十次了……”

    进踞浏阳河北岸,逼向清军捞刀河防线,李肆这么对部下们总结道。众人面面相觑,觉得之前的热血都白沸腾了,感情天王所说的“血火”,实际是这么回事呢?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不是难事,能用钢铁和火药解决的战斗,就没必要拿人命去填。”

    李肆还在自我膨胀着,这一战是他造反以来最满意的一战,以绝对的火力优势压倒清军,你人多,我银子多,我炮多,我钢多铁多火药多,就是远远地轰你,怎么着?你过来咬我啊。

    范晋低叹一声,将手里的计划书揉成纸团,那上面写着他苦读兵书拟出来的若干条“妙计”。

    “就怕把鞑垩子皇帝吓跑了……”

    将领们都很不满意,这一仗伤亡出奇地小,战死不过一百多,受伤近千,大多都是搭设浮桥时,为掩护工兵而跟清军敢战之兵对射时造成的。而过了河之后,大家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给炮兵打扫战场,就没什么像样的战斗发生。

    “跑?要的就是他跑!”

    李肆可没指望会在战场上击毙康熙,那样的事情,也就在无比狗血的YY小说里才会出现。康熙的銮驾就在三十里外的铁炉寺,对清军来说,这样的距离,几乎就等于康熙贴在他们背后,甚至都能感觉到皇帝的喘息。

    康麻子既送货上门,想要压住军心,死命一搏,那就用最猛烈的炮火震撼清兵,瓦解清兵的斗志,同时也是吓唬康熙,让他看看,跟我李肆斗,到底得要什么样的本钱。

    只要康麻子一逃,清兵军心就崩溃了,这场决战也就胜利了。

    就是这么简单,歼敌多少,杀伤多少,占了多少城池,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康熙鼓足心气,跑来跟我李肆一战,却被打得落花流水,他的色厉内荏,清兵的羸弱,就此再无遮掩。这一战,根底就是决定天下人心的一战。

    所以李肆无比热切地盼望康熙会跑,为此他不惜在这一天里打掉大半炮弹,刻意营造出一番天崩地裂的炮击景象。

    “如果他不跑呢?”

    众人这么问,李肆皱眉,问得好,康熙要真是有那番胆气呢?

    “那就是你们所期望的,死战!”

    他沉声说着,众人先是眉飞色舞,然后又很沮丧。

    今天这番炮击,即便是他们自己,都觉心惊胆战,已完全不是凡人可以靠勇气,靠热血去抵挡的威势。他们也都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到清兵,来想假若是英华军的步兵面对这样的炮击,是不是能顶得住,答案是沮丧的。

    英华军的炮,实在是……太多了,如果把八斤小炮也算上,就鹰扬军、虎贲军和游弈军,三军就有两百多门炮。今天的炮击阵地一摆开,那些湖南广西内卫,一个个都脚下都是飘的,既是震惊,又是欣喜。

    因此,康熙怎么也得跑吧……

第四百零七章 战长沙,老天到底站在哪一边

    第四百零七章战长沙,老天到底站在哪一边

    铁炉寺,銮驾行在,面对上百叩头苦求的臣子,康熙满脸潮红,眼瞳还有些失焦,这是被白日的炮击给惊的。

    一直以来,贼军到底是番什么情形,为何能在战场上屡屡以一当十,败朝廷大军,他虽然读过众多臣子的奏报,却还是没什么直观印象。

    可今天,即便是隔着三十里地,他依旧看得、听得明白,在那群雷轰鸣的刹那间,他就明白,为什么朝廷会败了。

    先不说人心,贼军的器利,十倍于朝廷,当面不过三四万贼军,却有足足三四百门大炮!这样的敌手,闻所未闻,即便是欧人,都不可能有此庞大的炮兵,朝廷焉能不败!?

    他很羞愧,为自己只注意到贼军的自来火枪而羞愧,同时也在感叹,自己始终没听进去老八的话。老八总说,贼军炮更厉害,枪只是小节,应该在炮上下更多夫。

    现在看来,讷尔苏和他自己手里捏着的几支火器营,火炮加起来还不足对方一半!这个仗,怎么打下去!?再有二十万大军,在大炮前面,也是豆渣!

    他很想退,他快七十的人了,自然是比少年时更畏死,可他不能退!

    这一退,贼军本就器利,再被他夺了人心,大清就再称不上一个“大”字,他这辈子的仁治盛世,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还想拼下去,可除了那几支完全没有底气的新编火器营,他还有什么底牌呢?

    “南蛮虽炮多,可弹药糜费,今日这一战,怕不打出十数万斤铁,数万斤火药。虽占了浏阳河,朝廷大军只有少许绿营受挫,未损大军根本!”

    “朕在这里,就是军心,就是天下之心!朕要退,朝廷就败了,天下就败了!现在大军还远占优势,南蛮不过逞得一时威风!我十数万大军,人人众志成城,区区贼军,有何足惧?要知刚过易折,贼军这般依赖火炮,未尝不是他之软肋……”

    康熙心中狂澜反复,脸上却依旧神采昂扬,中气十足的呼喝响彻大帐,不少老臣都恍若回到了几十年前康熙亲征时的时光,心气也渐渐抬了起来,有皇上在,大清终究是稳若磐石的……

    康熙正训话间,帐顶渐渐响起细声,淅淅沥沥的,越来越大。

    众人呆住了,呼吸也粗重不已,康熙也是骤然停口,身躯却在微微晃动,像是压抑着正要喷薄而出的激动。

    “雨,下雨了!”

    帐外的侍卫高声叫道。

    “皇上,绵雨到来,看这天象,怕是三五天都停不下来!”

    方苞急急入帐叩拜,他也是懂天相历的,能大略算到天气。

    “皇上!上天在助我大清啊!”

    臣子们连哭带喊,叩头不止。

    “是啊,上天!朕还有底牌,那就是上天!”

    康熙终于不再矜持,仰头高声大笑。

    “皇上……听闻贼军也善雨战……”

    赵弘灿不得不跳出来破坏这气氛。

    “再怎么善,他总得跟朕的大军刀枪来往!”

    康熙却是早就想得通透。

    “他有多少人?朕有多少人?不计这前线的十多万,陕甘、直隶的兵,还有好几万在路上!这几日就能到。在这雨日,朕拿五个换贼军一个,可足!?

    贼军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肉搏战还能一个打十个,只要抱定耗其兵力的心思,怎么也有胜机。

    “朕……不指望败他,就指望他能知难而退。只要他退,朕就赢了。再作一番安抚,在朕有生之年,那李肆能在南方安定下来,给朕一层颜面,朕也就认了……”

    康熙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盘算,终究是有机会实现了。

    与此同时,天王大帐里,李肆看着帐顶,哑然无语,心中就道,好玄,幸亏今天把炮弹大多打了出去,不然可再难找机会来上这么一场。

    “老天爷,终究是不希望我这般顺利吗?”

    他也暗自叹道,湖南雨多,这是难免的。可就在马上要打跑康熙的时候来上这么一场,那康麻子多半会视这场雨为良机,再不会跑。

    “我们英华军,可就是不怕雨的!”

    “没有炮,还有刺刀!”

    “让那鞑垩子皇帝看清楚我们真正的能耐!”

    将领们却是跟康熙一样,都将这场雨看作天降甘霖,一脸兴奋地说着。

    “罢了,胜利的道路上不染满鲜血,大家就都不会珍惜这胜利。”

    李肆暗自慨叹。

    七月十八,捞刀河北岸,康熙和李肆这二者的意志天平,在这雨天终于恢复平衡,开始以实实在在的血肉为砝码,一点点地压下。

    他是武举出身,骑射九矢中三,步射九矢中七,大刀能舞一百二十斤,拿石礩子也能举三百斤,如果能跟上哪位大帅,行伍十年,怎么也是个参将游击的前程。很可惜,这十年是太平盛世,没什么大帅,所以他就只是在南阳镇标里的一个小小千总。

    可现在机会来了,他不仅跟上了讷尔苏大帅,甚至皇上就在几十里远处,战场有什么风吹草动,有什么英雄豪杰,转瞬就能知道。

    阴雨绵绵,让他更为振奋,这样的天气,贼军犀利火器失效,却还在冲击,正好给自己送上绩。现在朝廷立下新的赏格,得贼军普通一兵的首级,就有五两银子,晋一级,官长十两往上算,还授爵。只要死战,名利禄都有了。

    倚着垒墙,他看向左右部下,全是一脸惶恐,被雨水刷着,就像是死人脸一般,恼怒地咆哮道:“不为封妻萌子,也要顾着自己的小命!都盯好了人,等会谁后退一步就径直砍!”

    他无心去鼓动手下的兵勇战,那也是徒劳的,可他必须看好了自己的兵,绝不能让他们逃一个。垒墙前那一堆堆人头,都是临阵退缩,被整队整哨砍下来的。队里逃一人,就拔队斩,哨里逃一队,整哨斩。逃了一个外委,就斩上司千把和所有同僚。守着沟堑后方的那些旗兵,就是专门干这事的。

    谁让自己是绿营呢,他转头看看,正看到一队旗兵截住十来个该是已经被吓傻了的绿营兵,手起刀落,就跟剁板鸭似的,将这些逃兵当场斩杀。

    再转头看前方,他瞳孔紧缩,红衣!即便在雨中,大红服色依旧如火,正潮涌而来。

    捞刀河北岸,十万大军倚河层层设防,深壕高垒,对抗据说是有三十万之众的贼军。可从兵到官都知道,贼军真有三十万,三个大清也灭了。当面贼军实际不过三四万人,还分了不少兵在长沙城,向他们这十万大军发起攻击的贼军,最多不超过三万。

    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事很荒谬,十万朝廷大军,还都是精锐,竟然在三万贼军面前抱头龟缩,只求个守势。跟七八十年前大清吞吃明朝江山时的情形正好颠倒过来,这才七八十年啊。

    韶州之战、宜章之战,贼军以一当十,种种传闻,他是不太信的,传闻毕竟是传闻,总有夸大。可昨日贼军炮火连天,一天之内就突破了浏阳河防线。不是靠着这连坐斩杀令,捞刀河防线都要全体崩溃,见识了那天崩地裂般的血火雷霆,他才相信了那些传闻。

    昨夜开始下雨,今日还在绵绵下着,火器都再不能用。原本还觉得能喘口气,贼军却不肯罢休,冒雨突击,也让他建立业之心蠢蠢欲动,贱命一条,能拼就拼呗。

    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也消失了,另一股密集如雨点,汇集起来如夜色之潮的声音自耳中传入,冷冷地压在心口。那是红衣兵的脚步声,不,不止是脚步声,还有他们身上的零零碎碎相互撞击的轻响。除此之外,没有兵丁的呼喊,没有官长的号令,没有喘息,如此沉默,连他都隐隐都觉得,这一片红衣之潮都已是死人,正手持插刀火枪,稳稳逼近的死人之潮。

    红蓝制服,灰黑雨蓬,铁盔的盔檐压住面目,单个看是觉得扎眼,千百个汇为大队,带着那股奇异叮当声浪而进,压迫感远胜挥刀高呼而来的敌群。若是那样的敌群,也会燃起他的战意,可这样的敌军,带来的不是嗜血的战欲,而是毁灭的冰寒。

    这压迫感推着心口那点冰凉感急速扩大,让他渐渐觉得身体有些难以掌握,正当他怀疑自己嘴里都会喷出冬日的白雾时,“啊啊”的扭曲怪叫响起,已经有部下两眼发直,双腿战栗不止。

    拔刀,劈砍,两个刚刚转身的兵丁身躯仆倒在地,人头在另外的地方咕噜噜滚动。这两颗人头稳住了垒墙后那像是强风下即将倒伏的人群,只剩下极力压制的哽咽抽泣。

    必须做点什么,他这么寻思着。

    从垒墙洞子里掏出他的十五力弓,小心地张了张弦,暗骂一声这该死的南方,湿气太重,皮弦已经软了很多。

    可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了,鸟枪小炮用不了,新换的自来火枪也要受雨哑火。红衣兵已经冲到四五十步外,不做点什么,心头那股冰寒就再难抑止,这跟自己身前有深沟和垒墙毫无关系。

    搭箭满弓,弓弦发出怪异的低沉闷响,羽箭穿透薄薄雨雾,一个红衣兵仰面栽倒。他瞄得很准,红衣兵大多穿着护胸铁甲,带着铁盔,射躯干没什么用,只有弓技娴熟之人,才能射中他们的面门和四肢。

    “好——!”

    沉默的垒墙后忽然发出如雷的欢呼声,这一箭像是击碎了压在所有官兵心头的冰山,让他们重新恢复了知觉。

    欢呼声如一杯烧刀子,让他的身心热乎起来,他高举大弓,引来又一阵欢呼,部下们都热烈地鼓着掌,身侧的把总朝他翘起大拇指,喊着“再来一个”。

    再来……

    他咧嘴笑着,再度张弓,虽然再射几箭,弓弦就要废了,可这等风头,怎么能错过。

    侧头瞄准,前方的红衣人群已近到三十步外,随手一射就能再倒一个。

    蓬……

    他睁开的右眼里,瞄到了一团白烟升起,等这枪声响起,才醒悟遭了枪击,手上一松,羽箭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噗噗……”

    在他身边,手下那个把总一把抓住他,他看到的是一张被撕烂的面颊,连牙根都露出了大半。那把总辛苦地揪着他,似乎想求着他就自己一命,一张嘴,不仅嘴里喷着血,脖子后面也射出一股血线……

第四百零九章 战长沙,不计死伤,向北!

    第四百零九章战长沙,不计死伤,向北!

    “妈的,怎么偏这么多……”

    黄慎骂骂咧咧地将一杆包着油布的火枪塞给部下,瞄准了那个带着凉帽的清兵军官,却打中了旁边另一人。

    “鹰扬军!刺刀——上!”

    离清兵垒墙只有二十来步了,黄慎拔剑呼喊,一翼人同声发喊,四五百柄刺刀出鞘上枪,声如潮,刃如林。隔着一丈多宽的壕沟和三四尺高的垒墙,清军依旧下意识缩着脖子,身体像是被这声潮推了一把。

    即将冲近壕沟时,红衣兵人群分开,十多条足有两丈长,宽三尺有余的木梯高高竖起,再重重落在垒墙上。几个倒霉清兵被裹着铁皮的梯头砸得头破血流,更有人被梯头的尖锐抓勾当场开膛破腹。

    “贼军连云梯都裹着铁皮,他们哪来这么多铁,这么多银子?”

    他身为千总,是这段防线的负责人,防线被攻破,他也就不必活着了,这是上司太原镇总兵原话。而当他一刀劈在梯子上,却听到一声徒劳的金铁交鸣声时,心中也响起凄凉呼声。

    壕沟和垒墙对英华军造成了一些障碍,克服这个障碍原本需要付出很大代价。但有事先从木器行那定制的铁头云梯,代价就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承受。至少黄慎这一翼所架起的十多具云梯,只有两具被掀翻,拖上来重新架就好。

    细雨让英华军的枪炮乃至掷弹兵都没了用武之地,同样的,清军原本准备的火油也失去了效用。靠着各类器械,清军的沟堑防御并没有对英华军的进攻造成太大影响,之前巴浑岱和讷尔苏两部人马数万人疯狂掘壕砌垒,现在看来真是儿戏。

    防线上大片清兵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被前后两股巨大恐惧疯狂拉扯着。当红衣兵从斜立着的木梯上扑下,无数清兵就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断了,接着是一片清灵。官长的呼喝乃至挥刀劈砍都再无用处,防线上的清兵一哄而散。

    他们就是吃口军粮,即便官长日日念着食君禄,报皇恩,可那薪饷也不够养活一家人。认真地说,当兵就是一份兼业,凭什么要为这兼业丢命?

    “死吧!”

    千总挥刀朝着一个红衣兵砍去,这个像是军官的家伙似乎被眼前这一幕景象给看呆了,还以为他也会跟着兵丁一起抱头奔逃。

    铛声脆响,黄慎架住了对方的腰刀,看清了眼前这敌人是他之前没打中的清兵军将。这家伙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纷杂,都让他有一股展开画板的冲动,这表情实在是太精彩了。愤怒、不甘、绝望、希望和憧憬,就只是这张面孔,几乎展露了当面清兵的所有心绪。

    雨水细细刷着,刀剑来往,几个照面,黄慎的手臂和大腿上就多了几道伤口。他跌在地上,心想自己的表情估计也够精彩的。

    黄慎投军前只是个穷酸,读过一些书,兴趣在画画。在广东游历时,被军礼监掌监袁应纲袁铁板招到英华军中画宣传单,写海报,新会和崖山纪念馆的不少壁画都是他的作品。被自己所绘的历史事迹感动,毅然投笔从戎,由袁应纲推荐,进了黄埔讲武学堂。

    虽然学有所成,甚至还是个神枪手,可刀剑上的本事显然不如这个清将。眼见那清将喘着粗气,就要挥刀砍下。黄慎闭眼,心说真是遗憾,圣武祠肯定是进不了啦,忠烈祠该有自己位置。

    噗……

    等来的不是刀锋,而是一股腥热的液体,接着那清将仆倒在自己身上,正急促地呼吸着。黄慎睁眼,见到那张面目还是那般漠然,可仔细看去,疑惑、不舍和解脱的神情正变幻迷离着。一柄砍刀劈在他的脑袋一侧,红浆滋滋喷个不停。

    “你们这些书生真是没用……”

    怪异的腔调响起,这是配属他这一翼广西内卫的翼长,是个僮人。

    “他叫什么名字?”

    被伙伴拉了起来,看看身体还在抽搐的清将,黄慎隐隐觉得惋惜,那张面目,不像是该死在此处的人吧。

    他不死,我就该死了?接着黄慎失笑,招呼着僮家汉子,朝战场深处走去。

    “我哈元生……不该死在此处!”

    千总挣扎了半天,咽气前终于念叨出这句话。

    前世晋为扬威将军,贵州提督,留名平苗战争的一代名将,在李肆所改变的历史里早早退场,正如命运已经改变的黄慎一般。随着哈元生的死亡,黄慎的前进,湖北、直隶等部绿营不断溃决,仅仅一个上午,鹰扬军和虎贲军就自捞刀河岸向北连破十来道壕沟垒墙,突入六七里地,击溃三四万清军。

    接着英华军攻势猛然一挫,就像是啃苹果过猛,一口咬到了果核。整整一个下午,英华军只再向前推进了两里不到,占了三道沟堑,还遭受清兵反扑,差点丢了一道沟堑。

    双方在雨水泥地里拼杀不止,不少士兵的刺刀都崩掉,不得不用上随身的砍刀短斧。从上空看去,火红浪潮阻于一道杂色礁石前,礁石不断崩裂,红潮也不断破碎。

    “滑头……”

    垒墙前,黄慎扶住自己的僮人同僚,悲声呼唤道,一杆梭镖透穿了他的胸口。

    “我先去占位置了,记得你欠我的画,我横刀立马,马蹄下全是被我杀掉的鞑垩子兵。”

    这个姓华的僮人没有什么感慨和遗言,就只想着黄慎欠他的东西。

    “放心,我一定画好,留给你儿子当传家宝。”

    黄慎不迭地点着头,看着“滑头”闭目咽气,他想哭,却又哭不出声。转头看前方,又一波清兵涌了上来,他低笑摇头,心说如果自己也战死,这画也该是没着落了。

    红衣杂衣撞在一起,刺刀和腰刀梭镖来往交击,捞刀河北岸深处的喊杀声,远在铁炉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天王,算上配属的内卫兵,鹰扬军青浦营和前营死伤近千!虎贲军前后营死伤一千五!一天的死伤,就等于前三个月总合!”

    夜里,听着帐外的雨声,范晋拿起伤亡统计的报表,手抖得如筛糠一般。

    “我建议攻下长沙城,全军休整,等待雨晴。只要我们转攻为守,清兵奈何不了我们,康熙也没时间继续守在这!羽林军正从西北而来,他绝不敢腹背受敌!”

    范晋的方案相当于放弃,帐中其他军将,包括虎贲军统制孟奎、鹰扬军副统制,青浦营指挥使方堂恒以及张应、韩再兴、何孟风等营头,脸色很沉重,都没出声表态。一天恶战,原本的激昂之心也冷静下来,开始权衡这般付出,是不是值得,而范晋的方案是稳妥之策。

    英华军确实不惧雨战,但毕竟没有枪炮之威,对上顽固之敌,总是要付出伤亡。这么打下去,清军固然伤亡惨重,可英华军也在大出血。

    “鞑垩子皇帝该就是抱着比拼谁耗得起的心思,据报他还有数万绿营正从北面赶来。这几天就能过岳州,除了遮护侧翼,抵挡羽林军外,估计也是继续填在沟堑里,跟咱们对着耗。”

    范晋不好强硬坚持自己的方案,就以新得的情报来委婉表达。

    李肆一直支着下巴,目光投在大帐顶上,沉默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

    “台湾,施世骠的援军抵达台湾府城,朱一贵、杜君英的义军有些坚持不住,他们向郑永请援,却又不让郑永进凤山采购军需物资。”

    众人都是一愣,不明白李肆为何偏开了话题。

    “江西,贝铭基主动率军攻吉安府,却被巡查江西盐务的巡盐御史田文镜率军在泰和县击退,田文镜由此得了署理江西兵备道职衔,正在重新整顿江西绿营。”

    “云南,永北镇总兵马会伯在大理聚集重兵,正威胁昆明。”

    “四川,年羹尧遣岳钟琪进打箭炉,正一面收买巴塘里塘藏人,一面招募凉山蛮,还在鼓动建昌卫其他康巴藏部反我英华。”

    “贵州,十四皇子胤祯正督军攻击娄关和桐梓县,在遵义府的向善轩说,若大局未变,没有援兵,遵义最多守到八月上旬。”

    李肆一桩桩说着近期各地战报,以长沙为顶点,英华和鞑清的战线如一条弧线,从云南一直拉到台湾。因为主力都集中在长沙,新得之地的控制力都不到位,左右弧弦都无比薄弱,正遭清军强力逼压。

    有多少哈远生那一类的名人“夭折”于历史,李肆不清楚,但像田文镜这种狠人,在如此形势下跳了出来,他却看在眼里,同时并不心惊,相信还会有更多狠人冒出来。疾风知劲草,乱世出英雄,这是至理名言。

    “康熙给了我们机会,不仅让大军来了长沙,自己也跟来了,我们在长沙的几个月等待并没有白费。但是诸位,机会降临时,时间就再跟之前不同了,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李肆环视众人,刚才将形势全盘托出,众人其实就已经明白了,他不过是在强调。

    “我们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将这股大军当面击破,将康熙打跑,之前的流血牺牲,就全都白费!”

    四周的形势虽然严峻,却并不是生死危机,只要收缩兵力,放弃一些地盘,清军也未必有那个力量趁胜追击。但正如李肆所说,这一番出征,不管是已经收获的,还是布下大局希望收获的,都要大半落空。

    李肆沉声道:“不论死伤,向北!打到康熙驾前!”

    七月十九,英华军与陕甘绿营、西安、荆州驻防旗营以及禁旅骁骑营的步兵展开了激烈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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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5476/ 第一时间欣赏草清最新章节! 作者:草上匪所写的《草清》为转载作品,草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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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介绍:
回到满清,身为草民,带着大家剪辫子、杀鞑子、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道路。
(本站郑重提醒: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模仿。)草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草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草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