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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草上匪     草清txt下载     草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九章 五箭之训

    “要什么炮,要多少,十四你赶紧定个章程,过过皇阿玛的手,压到兵部,咱们就马上开工”

    康熙那张对着他时时露出冷笑的面容在胤禩脑海中翻腾不定,胤禩吞下一肚子血泪,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自己是陷在泥潭里的鸭子,怎么也难上天了。

    虽然还有些不甘,可胤禩也承认,康熙看中胤禩,对自己是一桩好事。胤禩出身他这“八爷党”,必然得靠他们这帮兄弟撑腰,日后真有机会登顶,也好过被那冷面王胤禛压在身上,那可是绝难翻身的前景。

    转换心态之后,胤禩就决定,要全力帮着胤禩办好这件差事,拉着胤禩进了书房,就开始沉心琢磨实事。

    “八哥我造的炮确实不如那李肆,却比景山和铁匠营的炮好得多,准噶尔没什么炮,当年皇阿玛能打败噶尔丹,靠的也就是炮,所以十四啊,这炮可是重中之重。”

    胤禩说着说着自己的心口也重新热了起来,没错,准噶尔以骑兵火枪为重,不怎么会炮,康熙让他帮着胤祯造炮,未尝不是一种认可。

    听到“准噶尔”三字,胤祯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再度开口时,已是另一个话题。

    “八哥和四哥,都跟那广东李肆打过交道,八哥窥得了他的火炮根底,就不知四哥窥到了什么,若是四哥也愿如八哥这般助我,何愁大敌不灭。”

    “老四?说不定这会正在砸菩萨像呢。”

    胤禩和胤禟胤誐对视一眼,都哈哈笑了起来。

    “晌午时分就闷在了书房里,饭也没吃,往日都能听见的念经声也没了。去年在广东遭了那么大罪,之后又被皇上摘了十东珠顶子,也没见我家主子这般消沉过,十三爷,您可得好好劝劝。”

    雍王府,太监苏培盛引着胤祥朝后院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着。黄昏的金光洒下,映在胤祥脸上,显出的却是一层黯淡气息。

    “滚”

    胤祥推开房门,得到的是一声烦躁到极致的怒喝,反倒让胤祥振作起来。

    “四哥,你怎么知道我这袍服是千针坊来的,随便折腾都难破?”

    胤祥开着玩笑,里面的胤禛哎呀一声,急急迎了过来,满脸歉疚地赔罪。

    “还是四哥你稳得住,我知了消息那会,就只想着胡天黑地大醉一场。”

    “十三你啊,别笑话四哥我出丑了,实在是想不明白,十四他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圣心莫测,没人想得明白啊。抚远大将军印启封的时候,大家还以为会从几个铁帽子王里挑一个能坐得住马扎的,却没想到……”

    “其他倒没什么,十四……十四太年轻了吧。”

    两兄弟坐定,一番感慨,相对唏嘘。

    “这位置跟那位置,就差半步,难道皇阿玛竟是把心思放在了他身上?”

    胤禛终于说到了主题,经过广东之事,一番沉浮后,他夺嫡的心思烧得正旺,却被这一盆掺着冰渣的冷水当头泼下,心胸那股不甘也如将熄的炭火一般,滋滋升腾着青烟。

    “四哥不必这般丧气,半步也是差,再说还不清楚十四这抚远大将军,到底是抚西还是抚南,这两处可有绝大的不同。”

    胤祥努力地安慰着胤禛,同时也在感慨,胤禛和胤祯这一母所出的亲兄弟,往常就不怎么对付,现在更难叙兄弟之情了。

    胤禛摇头道:“还会是哪?西北定大将军之事,已经吵吵半年了。我倒是一直劝皇阿玛先收拾南面那李肆,可他老人家就是听不进去现在李肆也打累了,我看皇阿玛也想先喘口气,解决了西北再说南面之事。”

    正说到这里,苏培盛在门外通报十四阿哥胤祯来访,两人对视,满眼疑惑。

    “小弟来此,是真心求四哥指点的。”

    “一家兄弟,何必这般客气。只是西北之事,四哥我知的估计还不如你呢,就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胤祯很直率地开口,胤禛压着翻腾的酸意回应,这话也并非推脱。他一直就没接触过什么兵事,也是从广东李肆一事上,透过年羹尧有那么一些经历,却跟西北形势完全不沾边。

    “听闻四哥跟广东李肆打过很深的交道,还有手下知得李肆的根底,小弟冒昧,不仅想听听四哥的教诲,还想找四哥要人。”

    胤祯一边说着,一边鼓足心气,直视胤禛眼瞳,心中飘过康熙的话,“你那四哥,做事是能做的,得他相助再好不过。就看他是不是能丢开杂念,全心帮你,如果不能的话,朕可是会很失望的。”

    “四哥,包括八哥在内,往日咱们有些生分,那都是有二哥的事夹缠着。现在二哥坏了,皇阿玛又不再提起那事,咱们就不该继续念着过往,而该抱成一团,为皇阿玛好好分忧。”

    见胤禛目光有些闪烁,胤祯嘴上继续用着力,他当然不会透露康熙的话,但推着胤禛帮自己,这也是为胤禛好。

    “十四你这可说得太远了,哪还跟二哥扯上了啊,别说四哥,我都在纳闷,你不是要去西北么,琢磨南面的事干嘛?”

    胤祥赶紧出声,这也的确是他和胤禛的疑惑。

    “我是去西北,可皇阿玛要……一石两鸟,就只能这么说了,四哥和十三哥别怪罪我。”

    胤祯躲躲闪闪地说着,胤禛和胤祥却是渐渐瞪大了眼睛。

    “不管去哪,四哥我能帮的,绝不皱眉头,只要能让皇阿玛安心,大清朝安稳,我胤禛心窝子都能掏出来。消息,我给你整理条程,人,我挑最熟最有力的给”

    胤禛掷地有声,胤祯欣慰地笑了。

    “咱们兄弟,就该谨记阿兰豁王的五箭之训,一个人是一枝箭,随手一折就断,可兄弟齐心,聚在一起,怎么也折不断”【1】

    胤祥在一侧感动地说着,胤禛和胤祯把臂摇着,都重重点头。

    待得胤祯走了,胤禛脸色无比复杂,既有激动,也有委屈,更有不甘,“皇阿玛,终于用了我的进言,但却没用我。十四已是占了天大便宜,却还要朝我伸手,是故意要见我笑话吗?”

    胤祥语极真挚:“四哥,你那般能忍的,现在已是最要紧的关口,你就还得忍下去”

    见胤禛皱眉,他解释道:“前面说了,得了抚远大将军,不等于就有了定论,离那位置终究还差着半步。皇阿玛虽然没用四哥,却用了四哥的进言,怎么也是好事。只要四哥全心助十四哥,一能解四哥心头最大的忧虑,二也能让皇阿玛看见,四哥是踏踏实实办事的稳当人。”

    胤祥压低了声音:“十四哥这般年纪,却被皇阿玛骤然拉出来,也许是有心看看他,可说不定,更是想看看其他兄弟呢。这个关口,谁步子慢了,在皇阿玛心中,多半就再无念想。”

    胤禛沉吟片刻,眉头舒展开,的确,胤祯一直默默无闻,根基太浅,康熙怎么也不会急着定下胤祯为人选。现在丢出胤祯,怕还有考察他和胤禩等皇子的意思。

    “你刚才说得好啊,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这不是为十四办事,而是为着皇阿玛尽心”

    胤禛的心思也转了过来,脸上浮起自信的神色。

    “既然是南面之事,没我扶着十四,他绝难成事”

    他沉声说着,再招呼过苏培盛。

    “急召李卫过来”

    拜胤祯为抚远大将军一事震动朝野,自然也透过天地会在北京的管道,急速传入广东。收到这份消息,尚俊猛抽一口凉气,天王神算清廷朝堂都还在为此决策吃惊,都想不到康熙会把默默无闻的胤祯捧出来,更不用说没接触到清廷中枢的他们,事前完全没察觉到一丝痕迹。李肆当时张嘴就来,还真是掐指就能算的神仙。

    去年策妄阿拉布坦袭扰哈密的时候,清廷就有拜大将军出征西北的风声,为此还闹出了废太子矾水案,如今这大将军人选水落石出,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策凌敦多布在青海的异动,胤祯自然是要去西北的。

    三月底,京营八旗聚兵,骑炮并有,从直隶到陕甘,地方官为迎大军,一路闹腾,胤祯出兵西北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各类实证如雪花般汇聚到尚俊手上,让他终于松了口气,可以向李肆提交确凿无误的判定了。

    事情依旧是复杂的,清廷并非只在西北用兵。罗堂远在福建江南绿营方面探知,殷特布将麾下兵马分作两处,小部交由广东提督张文焕,遮护福建到江西一路的侧翼。大约四五万的主力正从江浙向福建漳泉一带移动,原本指挥权会交福建陆路提督穆廷栻,但此人年老体衰,所以多半会归由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主领,朝当面鹰扬军发起反攻。

    在广西方面,退守桂林的两广总督杨琳得了云贵的支援,兵力已经汇聚到两三万,也有发起反攻的迹象。

    但这两面动向,都依旧在清廷原本的军政框架内,算起各路绿营有十万之众,却依旧是按照原本统属聚合。领军之人只有节制之权,而无征诛之权,跟拜胤祯为大将军,统合京营和地方各路兵马的西北形势完全不同。

    尚俊的判定,对李肆来说确实只有佐证之用,他早已认定这般局面。再细细权衡几天后,终于下了决断。

    鹰扬军当面压力很大,但有海军协助,局势真到了败坏难收时,还有台湾一步可走,所以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不必加以增援。

    而广西一路,杨琳就像是个分基地,正源源不断聚兵,要收广西,乃至进占云贵,就得将这个分基地敲掉。

    因此清廷向西,李肆也要向西,将原本调回肇庆一带的龙骧军增援过去,使劲向西打。

    鹰扬军和海军粘在福建,羽林军和龙骧军要深入广西,这样一来,英华腹地就空了,可照着清廷的布置,该是再腾不出手从湖南江西方向打过来。就算这两省地方有所异动,还有黄冈山驻守营,而训练营的新兵也差不多快出炉了,收拾地方绿营总该没问题。

    这番布置,众人都无可挑剔,清廷上下为西北事而乱成一团的同时,英华也再次启动自己这部小而高效的战争机器。

    四月初,康熙登坛封将,告天布檄,目标西北,讨伐犯边“逆贼”策妄阿拉布坦。诸事砥定,尚俊的天地会也将工作重点转向广西云贵,于汉翼倒是想起了一事,他把某个人忘到脑后去了。

    “关蒄,事情都水落石出了,你还瞎忙乎什么呢?”

    在天王府的一进偏僻小院里,于汉翼见到正带着一群人忙得一身是汗的关蒄。

    “水落石出?我可不觉得哦,我的结论是,鞑子皇帝在骗人”

    关蒄气呼呼地说着。

    “可四哥哥说,这种事情,鞑子皇帝也没脸面骗人,他还把那鞑子皇帝当老实人了呢”

    关蒄这话让于汉翼暗自发笑,李肆说得对,这事上康熙老儿是得当老实人。

    兵者诡道,用兵的人当然满脑子就想着怎么骗人,可历朝历代的皇帝却没脸面行此骗局。拜将告天,行檄天下,说我要打这个人,最终却是打另外一个人。皇帝的脸面,可比敌人的存亡要紧。选谁为首敌这事上,清廷可不会玩这种把戏,再说也没必要玩把戏嘛。

    “可这几天我分析湖南那边的情况,感觉很不对劲跟鞑子皇帝的话对不上我觉得,鞑子皇帝是要打我们”

    关蒄一边跟于汉翼聊着,一边随手指使着部下,分心二用的本事让于汉翼叹为观止。见她还这般忙碌,显然是支持她观点的证据没被李肆认可,所以想要找出更有说服力的线索。

    “湖南……终究是一省之地,可没办法看到整个布局嘛。”

    于汉翼小心地劝着关蒄,却被纤纤小手当苍蝇似地挥走了。

    “不帮忙就别说风凉话,一边去”

    赶走了于汉翼,关蒄蹙着弯弯细眉,自顾自地低语道:“不止是情报,那种感觉,就我们女孩子才有。我就觉得,湖南那边,藏着很坏很坏的东西”

    她抚着自己的小胸脯,很有些气喘,嘴里那“很坏很坏的东西”,显然让她极为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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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湖南藏着什么怪物

    湖南长沙府南牌山下,草庐淡烟,春雨绵绵,溪水潺潺,本已如画的景色里,一抹淡黄飘飘而入,竟是一位明丽少女。支着一柄油伞,漆黑长发轻挽,随意斜钗在头顶,手里提着竹篮子,里面却装着一叠书。

    小溪不过三五步宽,但春水泛滥,再不成路。三五十步外有座小木桥,少女瞅瞅距离,削肩耸耸,竟然不愿绕路。脂玉般优雅脖颈一侧,将伞夹住,拎着裙角,露出青蓝花鞋和脚踝上一丝白皙肌肤,径直踏石而过。

    却不料细雨润了石面,少女哎呀一声,伞飞篮跌,整个人扑在了小溪里,溅起老大一团水花。

    “我的小姐啊,多走一截路就那么困难吗?”

    “晨时就喝了一碗粥,够走多少路早心里有数,别顾着我了,赶紧去帮我摊书那可是我刚淘来的管子编……阿嚏——”

    草庐里,浑身裹在绒毯里的少女披头散发,鼻头发红,该是他侍女的十五六岁小姑娘正使劲揉着她的身子,免得她着凉。

    听到自家小姐就念着书,侍女生气了:“小姐人总比书金贵吧,这时日凉出风寒可了不得知不知道春日祛病如抽丝?”

    那小姐嗤笑道:“从哪里学来的俗语?你啊,怕是被哪个书生给哄了,抽丝?那是愁丝吧?春愁如丝雨绵绵,谁在勾我这傻丫头发春呢?谁啊谁啊?”

    侍女架不住这羞辱,恼怒跺脚道:“小姐我六车又不是那波斯猫儿你就仗着读书多欺负我”

    那小姐眼神悠悠,低低吟道:“春雨细如丝,如丝霡霂时。如何一霶霈,万物尽熙熙……”

    接着她语气一转,带足了哀怜之意:“却不曾想,唉,霏霏春雨细如丝,正是春寒欺客时……”

    六斗撅嘴道:“小姐你啊,又在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了吧?心向宦途元淡薄,梦寻乡国苦参差,我可还背得呢。”

    小姐被揭了心思,伸臂就要敲那六斗的头,皓腕藕臂露出来,周遭光线似乎都黯淡下来。

    “小姐,老爷唤你”

    正嬉闹时,门外有婆子嗓音响起,吓得这小姐赶紧缩回毯子里。

    许久后,顺着草庐外小溪上那座木桥,妆扮停当的主仆二人踏上石路,转到山腰之下,却是一座青砖绿瓦的庄院。

    “雨悠啊,赶紧收拾东西,咱们段家可再待不得这湖南了。”

    几乎四面墙都是书架的屋子里,一个儒衫中年人愁眉苦脸地念叨着。

    “哦,知道了。”

    换作雨悠的少女脸上波澜不惊。

    “嗯?你就不问问……算了,你这懒丫头,当你是件家什,直接扔车上就好。”

    中年人无奈地翻着白眼。

    “有什么好问的,准是叔爷惹的祸。话说他在广东搅出这么大动静,官府现在才找咱们麻烦,可真是稀奇。”

    这雨悠正是段宏时的侄孙女段雨悠,而这中年人则是段雨悠的父亲段允常。听得女儿这一番抱怨,段允常挠头,感觉自己的觉悟比女儿差得太多。

    “湖南呆不得,那是要去广东了?”

    “还能去哪?你叔爷从年底就开始催,现在已经跟着每期的越秀时报一块来了。”

    “爹爹你英明,正该去广东,好吃的都在广东,我可吃腻了这火辣的湘味。”

    “你这丫头……”

    被女儿这像是踏青出游外带找食的语气给噎住,段允常发现自己又犯了错,就不该跟这女儿多话。

    “可叔爷打的那什么鬼主意,爹你得跟他说清楚,我才不想掺和那疯老头的事。”

    “先不管你叔爷有什么打算,你就不为自己打算?今年你该满二十,二十了”

    父亲依旧被女儿牵着舌头,根本停不下来。

    “我?我段雨悠已经嫁给书,嫁给书里的天地了”

    “书,你能跟书生下儿女?”

    “爹啊,书中自有胭脂香,书中自有潘安郎,我又不是儿子,那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责不到我,要怪就怪爹你自己吧。”

    “嘿嘿……你这丫头……”

    等女儿出了屋,被气得打哆嗦的父亲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下定了决心不跟这毒舌女儿凑话的,真是自找烦恼。

    “快快收拾知县给咱们早早通报,已经尽了心,坛坛罐罐就不要了,书可不能少掉一本”

    抛开对女儿的无奈,段允常招呼起下人。

    英华永历元年,康熙五十五年四月间,段允常举家迁往广东,在这一路上,还有络绎不绝的商贾,也抬着大大小小家什,浩浩荡荡朝南而行。

    跟着这些商人流动的是大宗财货,变成一条条数据,留在了韶州太平关的稽查账册上,最终汇聚到了身在广州的关蒄手里。

    “可不止是这样,这半月来,过太平关到湖南的生铁量就翻了四倍关上查到的禁运物,像是钢簧片、钢螺丝、比以前多了十倍甚至还有人直接贩运火枪”

    关蒄瞪眼蹙眉,在李肆面前强调着事态的严重性。

    “湖南被年羹尧搞了一圈,下面的官们见到年羹尧直升四川总督,都以为是那一套得了康熙老儿的圣心,所以有样学样,要跟咱们为难嘛。有这些异动是正常的,江西福建广西那边也有这些情形啊,只是量没这么明显而已。”

    李肆摇头,关蒄就靠着这些证据,想要说服他改了英华军西进的战略,实在是太过无力。如果不是关蒄在拿数据说话,他真要抽关蒄的小屁股,责她“后宫干政”了。

    “可听罗小子说,鞑子的大将军行辕定在了西安府,有些不正常,湖南湖北的绿营都聚了起来,这还不是征兆?”

    关蒄还不死心,李肆脸色沉了下来,这小媳妇管得太多了。

    他很严肃地问:“说吧,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关蒄低头看住了自己的脚尖,跟她的四哥哥相处这么多年了,果然是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他……

    “我……我就觉得,一想到湖南就心慌。”

    “你啊,这是先有结论,再找证据,那什么证据没有啊?”

    李肆摇头,这思维可是要不得滴

    “不要被自己脑子里的定论框住作这种决断,最怕的就是先认定一件事,再去证明它,就算证据再少,只要看到一丁点事,就觉得自己是对的,错误啊,就是这么犯的”

    李肆开始训斥,说着说着,也反省起来,自己该不会也是这样吧。

    “不会不会,证据这么明显了,大将军行辕定在西安,没往兰州甚至西宁靠,那是要统合陕甘各部军力。湖南湖北汇聚绿营,也不过是防备我进湖南的守策。再说这些绿营能济什么事?除非是陕甘绿营来,那恐怕还有些战力。”

    的确是有一些异像,李肆仔细思量,胤祯虽然被封大将军,但爵位却只被升到贝勒,还不是后世所谓“大将军王”。而且现在才刚刚受封,要出征怎么还得两三个月。如此形势下,康熙表面上选西北,实际是对付自己,这可能性太悬乎,这事太演义了。

    “别再掺和这事瞧你那个神通局,把天王府搅成游乐园了,有这精神就去查查南洋方面的进出贸易,再调皮,当心我像罚三娘那样罚你哦。”

    李肆恐吓威胁一通,吓得关蒄直吐小舌头,听到自己的“神通局”还可以保留,赶紧向李肆承认,自己的确是在疑神疑鬼。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湖南那,到底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这个疑问被关蒄勉强压进了心底。

    四月中,湖南长沙府,巡抚衙门后堂,一干地方大员恭恭敬敬向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行礼,在这年轻人背后,是几个同样倦色的随从,其中一人身材高大,正是湖南官员熟悉的李卫。之前此人曾挂兵备道衔,辅佐年羹尧行事。年羹尧转升四川巡抚后,他也去职回了北京,没想才三四月不到,竟然又回来了。

    “皇上安,大将军正待整军出京,哪位是衡永郴桂分巡兵备道?”

    那年轻人竟然是受了皇命,代表胤祯而来的钦差。

    听得他问,一个中年四品文官站了出来:“卑职胡期恒,领衡永郴桂道。”

    年轻人点头,语气和善:“我噶尔弼是帮大将军打前站的,虽然大军不由湖南过,但粮秣捐输还得靠诸位帮手,还望诸位多多帮忙。”

    他朝众人拱手,这帮湖南大员赶紧还礼,原为年羹尧幕僚的胡期恒跟李卫对视一眼,又马上偏开了视线。两人一个为胤禛办事,一个为年羹尧办事,对上十四阿哥胤祯的亲信,自然得视为一体。

    但李卫是由胤禛亲遣,胡期恒也由年羹尧授了方略,现在胤禛和胤祯同心协力,他们二人也得跟噶尔弼一体尽心。

    噶尔弼奉令来湖广筹办军需,其他官员都只当是打一趟秋风,跟湖南大员们客套一番后,后堂就留下了胡期恒。

    噶尔弼问:“湖南前事,不知办得如何?”

    胡期恒道:“卑职一直沿年制台之策,厉行稽查与粤贼关联之商贾。大将军令到后,卑职也说动宪台将稽查范围推之全省,同时也不限于商贾,湖南一地,跟粤贼相勾连的商贾劣士该是再难立足,即便没被投监,也已经逃到广东。”

    噶尔弼满意地点头:“最重要是商人断了他们的生意,绝了他们的消息,咱们才好行事。”

    李卫神采焕发地道:“此番我等携手,定要一刀封了那李肆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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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四人三刀,湖南的阴谋诡计

    噶尔弼、胡期恒、李卫几人并没有直入正题,反而拉起家常来,扯了好一阵,戈什哈将一个中年军将引入了后堂。

    “这位就是岳……”

    见这位军将身材魁梧,气质沉凝,噶尔弼暗道此人真有大将之风。

    胡期恒引见道:“岳超龙,昔日四川提督岳升龙之弟,刚转调四川督标中军副将岳钟琪的叔叔。”

    此人是急急赶来,一身尘土,靴上还套着马刺,随着叩拜的动作喀喇作响:“标下镇竿前营都司岳超龙向诸位上官见礼但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噶尔弼笑着抬手虚扶:“年羹尧对你们岳家可真是青睐有加,调走一个侄子,又调来一个叔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胡期恒跟李卫对视一眼,心说年羹尧确实做得太显眼了,人都离了湖南,留下胡期恒一个文官不说,还从四川把这岳超龙调来插一脚,竟是将湖南当作自家地盘。

    不过年羹尧是四阿哥胤禛嫡系,在处置李肆这事上,胤禛又要跟领了大将军印的胤祯同心协力,自然要透过年羹尧全力支持胤祯,噶尔弼这话,不仅无讥讽之意,反倒有感激之心,就是靠着年羹尧在湖南的一番布置,他才觉得此次行事格外顺当。

    岳超龙早习惯了别人见到他就提哥哥和侄子的境遇,他刚从四川调到湖南,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召来长沙,正一肚子疑惑。

    大将军遣噶尔弼来湖南,听说只是筹办粮秣,其实也就是打秋风。湖南离西北八杆子打不着,就算要用兵西藏,湖南也隔着一个四川,筹措一些粮米支持足矣,没必要派来亲信主事。

    原本岳超龙还当是十四皇子手太长,可这噶尔弼把自己急召而来,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了。

    “岳都司,从今天起,你就是大将军帐下之将了。我噶尔弼要带着你,还有在座诸位,为大将军平定两面之敌,扫出一条宽敞通途”

    噶尔弼的话听在岳超龙耳里,还是云雾缭绕,李卫朝他深不可测地一笑。

    “在大将军未抵行辕前,咱们遮于影下,便利行事。”

    话音落下,以噶尔弼为核心,李卫、胡期恒、岳超龙分掌军政的湖南“四人帮”便正式成立。噶尔弼受康熙信任,遣其辅佐胤祯,李卫是胤禛心腹,胡期恒和岳超龙则是年羹尧得力干将,这个四人帮,背后是康熙、胤禛、胤祯以及李光地等人同时着落在南面之乱上的心力。

    湖广总督满丕治政重点在湖北,湖南去年才改制,年羹尧兜了一圈,雷厉风行地定下一套规制,新来的巡抚叶九思浮在上面,难以插手。湖南四人帮把控军政骨底毫无阻碍,一股浓烈的阴谋气息从巡抚衙门后堂升起,渐渐散向整个湖南。

    噶尔弼道:“大将军定下的湖南之策,最上面是皇上的决心,之下是大学士李光地的谋划,大将军亲为后手,咱们就是前锋。今日西北乱起,那李肆也觉有机可乘,正朝广西进兵,愚蠢咱们就从湖南,给他腰眼上狠狠来一刀”

    李卫道:“小弟来往南北,也掌了一股他人难察之力,自湖南直插他前腰的时候,小弟还要顺手给他后腰来上一刀。”

    胡期恒道:“皇上严令督抚不得直掌州县民勇,可下官只是道员,年大人此前嘱咐下官协调州县民勇,只要能得大将军以钱粮周护,十万不敢言,三万民勇,当月可聚。”

    岳超龙道:“既是民勇,可再不受朝廷经制所限,全用上自来火铳”

    胡期恒点头:“州县铁匠都在自造快铳,供民勇所用,下官得年大人交代,不仅没有问责,反在暗中促成其事。”

    噶尔弼哈哈笑了:“咱们这是四人三刀,李肆完蛋了”

    李卫心细,提醒着众人:“这三刀都得藏于暗处,否则难以显效。胡道台治下州县,凡与民勇军务有关之事,再不能报巡抚衙门。我等所议,但凡不必借用湖南巡抚衙门之事,也都再不过官面……”

    噶尔弼竖起大拇指,赞李卫想得周全,他们这四人帮所谋划之事,人来自胡期恒治下的民勇,财虽然来自湖南本地,却顶着支援大将军军需的名义,面上看不出是专用于湖南,这两面已经遮护严密,李卫再从决策上掩盖,他们这四人帮就是独立于湖南的一套班子,湖南本地官员都难知内里,南面的李肆更该是一头雾水,不知自己面对的是何等敌人。

    密议结束后,李卫出了巡抚衙门,一个汉子迎了上来,李卫认得,这是长沙知府身边的奔走。

    “李大人,您总不成还要回驿馆吧,之前您的居处还一直空着。知府大人知得您来,刻意交代收拾停当,还遣了仆役侯着,就等您入住呢。”

    李卫微微一笑,他正等着长沙府的人呢。早前年羹尧杀了长沙知府王宾,新任知府是胤禛门人沈竹的哥哥沈寄。这湖南由年羹尧经手,已快是胤禛的地盘,不仅行事顺当,待遇也舒心。

    只是……如今十四阿哥胤祯得了大将军位,四阿哥胤禛的前路到底在哪呢?

    坐上轿子,李卫的心思跟着轿子一同沉下,接着又被轿夫抬了起来,这事是天心所定,与他这凡人何干?他就一心跟定了给他富贵前路的胤禛,好好解决南面李肆那个宿命之敌。

    “与巡抚衙门交代,若是有自称姓周、甘之人来投我,让他们到长沙府衙等候。”

    掀开轿帘,李卫对自己的随从交代道。

    广州天王府,李肆只觉后背发冷,而这冷风来自北方,心中还在想,女人直觉果然灵验,现在他一想起湖南,也觉得心底发慌。

    这并非凭空而感,清廷已经定策西北,英华也定策广西云贵,但湖南当面的动向并非再不关心,例常的情报工作还在进行。关蒄所注意到的火枪零件走私加剧的情况,除了加大广东铁坊的监管力度,李肆也随口吩咐了于汉翼一声,让他借着稽查广东铁坊违禁之事,摸摸湖南下家的情况。

    这事再容易不过,于汉翼透过在关卡被抓到的走私贩子,掺入内线,跑了一趟生意就挖到了消息,李肆正是被这消息吓了一跳。

    湖南的郴州永州衡州几府加上桂阳直隶州,治下州县正大组民勇,大造火枪,没错,是火枪而不是鸟枪。但他们没有好铁,也难造结构复杂,材质要求高的燧发机,就想方设法从广东搞。

    英华大力发展工商,境内贸易自由,对外却有严格管制。熟铁没有管制,粗钢、军械成品和相关零件却在管制之列。可之前迫于严峻形势,李肆推动全省铁坊大造枪管,燧发机等零件也大规模分包,燧发枪技术在广东已经相当成熟,管控再严格,也无法完全禁绝外流。

    对此李肆早有心理准备,但这外流如此密集地集中于湖南一地,如果说年羹尧还在湖南倒还罢了,可他分明已经走了。而英华对湖南一直没有施加什么压力,当面州县民间掀起的这一番军备热潮,让他很是看不懂。

    于汉翼也看不懂,所以不等李肆下令,他就求助尚俊,想搞明白这般动向的内因。尚俊从湖南宜章县衙的文房内线下手,一路上溯,最后发现这几府的民勇军备热潮,背后是衡永郴桂分巡兵备道胡期恒在暗自推动,而这胡期恒之前是年羹尧的幕僚,年羹尧转任四川总督后,胡期恒还留在湖南。

    “胡期恒……”

    李肆只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记不起这家伙做了什么大事,对这家伙的居心也不怎么看得透。他一个道员,总不成想效仿,不,该是开满清先例,拉起后世的湘勇来讨伐他李肆吧?湘勇之所以能成军,一是有清廷授命,认可其地位,一是自筹钱粮,光靠一个道员,几府之地,可跨不过这两道门槛。

    不过想到目前自家的形势,李肆就背上发凉了。羽林军已过广西平乐,正攻阳朔。龙骧军出广东,张汉皖撒起欢来,半月就冲到了思恩府城下,眼下该正在炮轰府城,如果顺利的话,该会转而南进,要光复南宁府。

    广西绿营的机动兵力在梧州之战里伤亡殆尽,原本坚韧不折的民心也被打断了脊梁,羽林军和龙骧军的进军说不上一泻千里,却还算顺畅,离广东是越来越远。

    在福建当面,施世骠已经坐镇泉州,正梳理殷特布汇聚起来的数万绿营,为了消除这股敌军,萧胜统合海军和鹰扬军,提出了一桩方案,也是以攻代守,一旦方案执行,局势打乱,再难回守腹地。

    如果湖南方向真有了大动,李肆就太被动了,担心之余,李肆召集三大情报头目,亲自部署,要搞清楚湖南到底藏着什么恶物。胡期恒这个名字不熟悉,但这个名字就像一根藤,总让他觉得后面还挂着更熟悉的人名。

    李肆心思一动,情报部门也马上动了起来,四月中,另外几个名字就进到李肆耳里。

    “李卫”

    最先让李肆皱眉的就是这个名字,尚俊透过埋在长沙府衙的内线,先就摸到了李卫重返湖南的消息,此时离李卫住进他在长沙城的旧宅不过五六天时间。

    “噶尔弼?”

    接着李肆又被这个名字震动了,这家伙在几年后成了定西将军,承担从四川入藏平定策凌敦多布的重任,是康熙极为宠信之人。这么一个人,屈尊跑到湖南来筹办粮秣,按打秋风的贪吝之行解释,实在有些牵强。

    罗堂远的军情处也分心到了此事上,然后就发现了一桩异像。韶州当面是湖南永州镇标,这部分绿营早在韶州之战里就被打残了,总兵也被问责下狱,重建之事一直陷于朝堂和地方的扯皮中。可就在这几天,刚刚调入湘西镇竿镇的岳超龙,又被急调到永州镇,以都司之衔领永州镇标中营,目前是永州镇衔级最高的将官。

    “岳钟琪走了,他叔叔来了,有阴谋……”

    自此湖南“四人帮”在李肆眼前清晰呈现,也让李肆闻到了无比浓烈的阴谋气息。

    “这几个家伙,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李肆皱眉,感觉一场暗战已经拉开帷幕。

    “搞清此事不难,启封蚕茧就好。”

    罗堂远开口了,他早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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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谍战密云

    洞庭湖西岸,东山汛,这里不仅是绿营汛口,有民驿,还有军铺。由北面传向岳州长沙的军政消息都得从这里过。原本只是临湖靠山的一处芦苇荡口,几十年下来已经聚成一座喧嚣小镇。

    辰时尾,东山汛守备马金奇打着哈欠出现在汛口军铺处。天光早已大亮,汛铺兵们恭敬相迎,满脸敬佩。心道守戎大人真是勤勉,连续两天都在汛口上守着,害得他们都没办法偷懒。

    看似睡眼迷蒙,可马金奇瞄着大道的目光却清澈无比,按驿传排单的时间推算,那东西昨日没见,今日怎么也该有了,若是还不见,那队人自己再难掩护在铺房里。【1】

    马金奇和哥哥马玉奇之前都参加了韶州之战,马玉奇是湖广提标里的一个游击,他只是襄阳镇的一个小千总。两人同在韶州城下被俘,兄长还身负重伤。兄长先是被“贼军”军医救护,后来得英慈院细心护理,渐渐好转,他则“被逃脱”了。

    “你回去后,拼命往上爬就好,我们不会随便来找你,可一旦找到你,那就是你不能拒绝的大事。我们也不会拿你哥哥的命来威胁你,只要再把你营中的同僚放回去两三个,你这细作暗探的嫌疑,就怎么也洗不干净。”

    马金奇记得,那个满脸稚气,目光却像是火枪,随时能在自己头上开个洞的罗姓少年,是这么漫不经心地交代着自己的,而自己当时是既惶恐、又惊喜地连连叩首道谢。

    韶州之战,湖广绿营被抓了上万人,其中官佐无数。而后陆陆续续有不少人逃回湖广,都不承认自己是俘虏,而是强调自己自乱军中逃脱。湖广方面无心细查,逃回来的人,兵继续当兵,官继续当官。年羹尧接手湖南提督事后,多了一分警惕,也不过是将败逃回来的军将下移到汛塘使用,不让他们再掌兵。

    由此马金奇被叙功一级后,发落到东山汛守汛口。

    原本他就想着随波逐流,混吃等死了,一个小小汛守,估计对方也不会放在心上,却不想三天前,一个人找到他,亮出之前约定好的暗号,将他这颗蚕茧挖了出来,要水煮抽丝。

    马金奇无胆拒绝,按照指示,容留进三个人,径直守在铺口,就等着目标出现。

    来往铺兵一封封公文传过,都是可以聚在一处,待第二天一起送往下一铺的寻常文报,马金奇正满心烦躁,却听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

    “马上飞递”

    前站铺兵策马冲进铺口,从皮包里掏出一份公文,嘴里大声嚷嚷着,马金奇两眼精光直冒,就是它了

    “上马人呢?”

    马金奇挥手嚷嚷着,却无人应答,本该值飞递的铺兵早被他调换了,自然找不到。

    “等等啊,东西给我,先填单。”

    他伸手去接,那铺兵对马金奇很熟悉,不疑有它,径直递下。

    “帐前效力,噶尔弼,谕,钦命抚远大将军着事……马上飞递,限十日内到。”

    一看封皮上中间一行大字,马金奇松了口气,果然是它。这是还在北京的抚远大将军胤祯给长沙府噶尔弼的回信。身为大将军,胤祯可以用兵铺的加急驿递与外地书信来往,不仅快捷,还能保密。所谓“马上飞递”,一般都是皇帝的廷寄和军情急报,每站铺兵都不下马,直接在马上交接。

    制度是这么定,但偏差总是有的,马金奇捏着急递进铺房找人,那前站的铺兵也无所谓,只要不耽搁太久,马金奇给他填上排单回注,他就算完事。

    马金奇急急进了铺房,推开一间房门,里面守着三个人,见到东西,都是一脸振奋,像是装了弹簧一般,猛然动作起来。一人将公文铺在桌上,拿一层半湿毛巾盖住,另一人提起一个烧得发红的熨斗,隔着毛巾,小心地熨着公文外套的封口。

    不过十来息时间,封套就被揭开,取出内里的书信,另一人已经备妥笔墨,照着书信急急而就,蝇头小楷如蛇一般吞吐,二三十息内,这封书信的内容就被抄录完毕。

    放过书信,再小心翼翼地胶封套口,马金奇接过公文,暗自抽口凉气,除了带着一股热气之外,根本看不出套口有任何被揭过的迹象,要知道这种马上飞递的急报,套口可都用的是特别熬制的胶浆,封口用印也很有讲究,稍微动动就能看出异常,这两人不仅办到了,还是在这转瞬之间完成的,南面的人,果然干什么事都让人瞠目结舌。

    “咱们可都是文案书办,行内叫拆手,成天拆书信,私拆可是行家。”

    “来时可是练过了无数次,你放心,绝无问题。”

    拆封套的两人以为马金奇在担心,出言安慰道,后者愣愣点头。

    耽搁了大概百来息功夫,马金奇赶着临时抓来的铺兵,飞马递走这信,前站铺兵出了口长气,还好,这点延误还在正常范围内。

    “马守备,你放心,暂时不会再烦劳你了。”

    马金奇的铺兵刚刚出发,另一人也急急上了路,瞧着道上的烟尘,接头人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一张湖南湘平号的银票,看着“三百两”的数字,马金奇的眼珠子差点都瞪了出来,他只当是被迫应差,没想到还有这般丰厚的银子可拿。

    “为天王办事,哪来那么多忧惧?九塔大哥……若是我能搞到更多消息呢?”

    马金奇压住吞唾沫的冲动,期期艾艾地问着。

    “只要能确保安全,兵部、湖广总督、湖南巡抚的文报,还有湖广各镇的塘报,都可试试,我会派个人,再加一组拆手来做,但拆廷寄和这类飞递还是太过危险,必须要我出声,价格嘛……”

    那叫“九塔”的人眯着眼看住马金奇。

    “我会给你开张清单,重要情报还另有花红。”

    马金奇脸上展开灿烂笑容,花红,没错,这是他以身家入股英华的花红。

    时光流逝,很快将到五月,湖南长沙府城,李卫宅邸偏厅,两个精悍中年人正朝李卫叩拜。

    “我李卫向来敬重英雄,周英雄甘英雄也不必多礼了。把你们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也没想过在你们身上索恩。”

    李卫嘴里客气着,亲自扶起两人。

    “只是李卫我正负着一桩差事,这事关乎天下黎民,而自己又手短腿软,无力亲为,就只能麻烦二位。二位说到做到,迢迢千里,应召而止,真是信人,果然是江南好汉”

    他说得热闹,这二人神色却是淡淡,显然没被他这番虚言感动,但两人也非被迫,先后开口表态。

    “我二人承李大人救难之情,早就发过誓,只要不违良心,任由李大人差遣一事。”

    “听说那粤匪李肆是闯王之后,荼毒广东,败坏纲常,尽管我们不愿为朝廷鹰犬,但也不能任由此贼肆虐,此事就着良心,我们也愿做”

    李卫连连点头:“好好有这般心思,即便跟朝廷不同心,我李卫也能体谅此番就得借重两位,潜入广东打探那李肆虚实,若得便利……”

    他目中闪动精光,伸手比了个下切的姿势:“得了那李肆的首级最好”

    不待两人反应,李卫又补充了一句:“但那李肆,身边终日有大群卫士,平日也深居简出,此事爬是无望。李卫想的还是两位英雄能全身以退,所以……两位还是以刺探军情为要。”

    两人抱拳,话语里带着三分不甘之气道:“若得便利,定取了那李肆的人头”

    待两人走了,从偏厅屏风后走出两人,正是噶尔弼和胡期恒。

    胡期恒皱眉道:“这般江湖人物,靠得住吗?”

    李卫呵呵笑道:“即便不能成事,也要吓得那李肆一身屎尿。张伯行苛治江南,惹出了大批江湖人物捣乱,这二人是其中楚翘,不是官府诱得他们身边的同伙反水,官府根本拿不住他们。本已解到刑部大牢,我想着南面之事需各色人物,就设法保了他们。”

    噶尔弼摇头:“听起来倒确是不俗人物,可仅仅两人,怕是不顶大用。”

    李卫摇头:“可不止他们二人,我自江南招来这类游手,至少上百,走各种路子入广东……”

    他眼中闪着精芒,语气无比自信:“不出半月,广东之地,军情人事,纤毫毕现”

    噶尔弼和胡期恒怔住,上百江湖细作,好大的手笔细作可不比游哨,没有厚利相诱,绝难深入敌境,冒性命之险去刺探敌情。这李卫行事,还真是非同一般,不,该是他身后的四阿哥胤禛,在广东之事上下了莫大决心。

    “敌在明,我在暗,那李肆该是再难翻腾了。”

    胡期恒摇头,他只觉这一番布置,三面下刀,广东李肆是绝难抵挡。

    “再过些天,民勇之事砥定,大将军到西安行辕之日,就是粤匪溃灭之时”

    噶尔弼以拳击掌,振声说道。

    “我检讨,是我的错,我料错了形势。”

    广州天王府,李肆召开了紧急会议,会上他脸色沉重地说着。

    “我不该以赌徒之心来定国策,此番是又跟康熙老儿赌上了,不巧的是,这一次我输了他半招。”

    李肆环视众人,范晋、于汉翼、罗堂远、尚俊、刘兴纯、彭先仲等天王府军政要员都在。

    “天王怎能这么说,我英华底本浅薄,每一挪腾,都得舍本而赌,岂有坐等观势,错过把握机会的闲怡时日?”

    范晋最近很有些消沉,就一门心思扑在黄埔讲武学堂和新兵营的督导上,但听得李肆一番沉重的自责,他最先振奋起来。听李肆这话,像是又有什么危机了,可自李肆立志造反以来,何曾有过悠闲日子?那是无日不危,无时不险。

    众人都纷纷点头,觉得李肆有些危言耸听。

    “一月之内,当有三五万配有燧发火枪的湖南民勇,大举攻我北面的韶州。而两月内,至少十万精锐精兵,由抚远大将军,十四皇子胤祯,朝我英华当面压下……”

    李肆开口,除开三个情报头目,其他人都倒抽起凉气。

    “而我英华陆海各军,正散在东西两面,还被当面各自的清兵牵扯着,没办法以主力会援。”

    李肆沉声这么说着,同时心里在想,真是自己决策错误,才导致英华陷身如此险境吗?

    “有天王在,再大的险,再多的兵,咱们也不怕”

    范晋拔高了音调,厅堂里正陷入滞重的气息顿时松散开,面对众人热切的目光,李肆叹气,不,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怀疑自己。之前的确判断有误,但是……

    “我们是不可战胜的”

    李肆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力量胜过一切阴谋诡计,而力量,绝不仅仅只是枪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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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右勾拳对右勾拳

    “下罪己诏,放狠话,无助于解决实际问题啊……”

    文官们走后,武官继续开会,李肆悠悠叹息道。

    罗堂远的军情处正式编制不过二三百人,今年却分得了二十万两银子预算,其他人羡慕不已,萧胜更是两眼赤红,这可是他海军的一半预算

    可湖南之事,军情处终于显露出威力,证明这银子花到了实处。靠着把住东山汛的驿铺,军情处搞到了抚远大将军胤祯给噶尔弼的谕令,其中明确说到:“大军南下之时,即便不能拿下英德,也要逼其东西两面之军回援。”

    就这一句话,清廷和康熙的谋划就尽然显露,让李肆大呼这康麻子不要脸,同时暗叹自己真是太老实了,竟然还真以为康麻子有下限。

    康熙这一手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登坛封将,诏告天下,如此大造声势,只求一举两得。一方面可以震慑青海策凌敦多布,为其前路军额伦特和色楞壮威,暂时遏制青海乃至西藏形势。而另一面则是麻痹他李肆,大军要自湖南而下,噶尔弼带着李卫一帮人在湖南就是为胤祯大军打前站。

    看破了一手右勾拳,李肆下意识地想到另一个人,李光地。当年三藩乱起,耿精忠据占福建,李光地蜡丸献策,康熙用其策,在江西大造声势,宣称要直入广东,讨伐尚之信,结果却是一记声东击西的右勾拳。清军转兵福建,把耿精忠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这一记右勾拳,背后又是李光地的故智。

    但这并非简单的故伎重施,十四阿哥胤祯骤然崛起,尽管跟八阿哥胤禩,四阿哥胤禛都有利益冲突,但在广东之事上,三人立场一致。由此携手合作,还得了康熙在某种层面上的默许,在湖南弄出一番与满清大势迥然不同的小格局。

    有年羹尧在湖南的“遗产”,加上康熙放开与广东接壤州县的民勇令,湘南一道,抛开了朝廷的条条框框,纯以实用为先,组民勇,造火枪,显出一番怪异的清新气象。

    民勇未经训练,也不谙正式战法,而当地自造燧发火枪,不管是设计、材料和工艺,也都远逊于已是初步工业化生产的广东产品。本不足为惧。但有岳超龙从官兵层面来组织,噶尔弼借大将军帐目以独立钱粮支持,这一道的民勇,隐隐已具后世湘军的雏形。

    有这一股“湘军”为前锋,搅起粤北风云,胤祯再带大军随后压下,形势的确非常严峻。

    “我就错在眼中格局太小啊,这康熙加上李光地,是将西北之势也一并摆入了棋局,更是将远近两股心腹之患拉在一起解决。自己却还当是两个割裂的棋局,一个小小木里部的头人之子,都有豪情壮志,要在这连为一体的棋局里分杯羹,自己却还抱着一亩三分地打小算盘,失策失策。”

    李肆对自己做了深刻反省,同时也很感激歪打正着的关蒄,没有她的“神通局”闹腾,他还没想着让情报部门在湖南深挖细查,从而发现这桩密谋。当然,如果不是他一早就大力建设起这套情报体系,眼下多半还被蒙在鼓里。湖南方面大肆驱赶跟英华有关系的士人商贾,看来也是考虑到了保密,却没想到,在李肆这套情报体系面前,这样的努力不仅徒劳,而且可笑。

    现在形势紧急,李肆唯一的优势就是他提前了至少一个月发现此事,而要将这个优势转化为实际好处,李肆却又觉得巧妇难为。现在陆军三军扯得太远了,而新立的一军,到底能不能放心用呢。

    这是军事会议,主持是范晋,李肆在走神,范晋却在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事情没这般严重,天王不过是在给大家心里打底,可问题是,今次我英华一国,所能仰仗的赌本,不是羽林军、鹰扬军和龙骧军,而是靠着诸位新立的虎贲军形势的确相当严峻”

    瞧着一干新晋军将呼吸急促,范晋用出了激将法。这些人里,既有孟奎和张应这样的老人,也有韩再兴一类出身工商的新人,还有何孟风和谢定北等出身绿营的将佐,人心难齐,范晋得伸手捏捏。

    都是紧张,这几路人各有心思。孟奎是信心不足,他被点为虎贲军的代统制,这“赌本”得不得力,全着落在他身上。张应、韩再兴跟何孟风等人则是跃跃欲试,他们学了快半年,也在福建前线实际带过兵了,正想有一展身手的舞台。而谢定北……那脸面看上去就是被李肆刚才的话给吓住了。

    “三千虎贲就能定天下更何况我虎贲军有五千之众区区湖南一省,天王就全交给我们虎贲军了”

    孟奎赶紧表态,大话连篇,引得满堂哄笑,当面湖南之敌,最终可会有十数万之众呢。

    “下官愿为选锋用下官,吉利”

    出乎意料,谢定北蹦起来请战,想到他的名字,哄笑又转为吃吃低笑,定北嘛,果然吉利。

    虎贲军是新成立的陆军第四军,士兵多是孟奎从粤东带过来的山贼草寇,基层军官大多出身青田司卫,中层军官则有不少绿营军将,前后左右四营的营头分别是张应、韩再兴、何孟风和谢定北。

    张应跟李肆早有渊源,以嫡系自居,韩再兴的父亲韩玉阶跟李肆有“过命交情”,青浦举旗时,还主动聚商人护卫攻打太平门,也是铁杆。何孟风虽是广州军标出身,却在青浦举旗时带军标举义,也值得信任。唯一让大家有些腹诽的,就是湖广提标中营参将谢定北,这家伙在韶州之战被俘,虽然早早投效,却是一脸谄媚小人状,让他人总有些看不惯。如今能混到一个营头,大家都当李肆将其作为一面笼络绿营军将的旗帜看待。

    虎贲军如此构成,本让很多人担心。士兵不说,英华的新兵训练营,再桀骜不驯的悍匪也能被磨成螺丝钉,问题就在以谢定北为代表的那些反正绿营军将身上,他们的可靠度让人很是怀疑。

    还好,之前这些军将在福建前线的实习状况不错,多少让大家放了些心。现在湖南当面局势紧张,陆军三军拉得太远,刚刚成立的虎贲军就要充当第一道防线。

    “别扯这些虚的,你们手下的兵,想要拿每个月四两五的正饷,你们自己,想要去掉军职前的‘代’字,衔级跟上军职,都得看这一战的结果”

    范晋继续激将,虎贲军新成立,所有军官都是超阶代职,孟奎只有右都尉的衔级,离正式军统制的衔级差了两阶。而士兵的薪饷也以最低一级的“准卒”定,区区三两,虽然比高出绿营正兵一倍,可人心总是望着高处,自然都想着“正卒”的四两五钱待遇。

    “我等为国效力,护民保境,图的可不是名利”

    何孟风脸色有些涨红,他已经入了圣武会,就觉范晋这话太实在,实在到他有些受不了。

    “没错何校尉说得是我等为天王尽忠,身家性命都在所不惜,职衔这种小事又怎会计较?”

    谢定北赶紧跟上表态,张应是不屑地微微歪嘴,孟奎则跟韩再兴对视一眼,都道你们这些绿营军将可别代表所有人了,咱们英华讲的就是忠孝名利一体。

    见虎贲军几个主官这副架势,范晋又跟李肆对视一眼,看来这个虎贲军,军心还没凝成,还真不能抱太高期望。

    “我说了,我们的力量不止是枪炮,罗堂远,再干点对得起你军情处所得预算的事,你的黑猫养大了吗?”

    军事会议结束后,又进入到更为实际的行动会议上,参会人员除了身兼军令厅总务的范晋,就只有三大情报部门的头目。

    见罗堂远坚决俐落地点头,李肆沉声道:“要破湖南当面危局,明面上的手段还是那一招:以攻代守,夺敌主动但此番形势不同,我们虽然清楚敌人的大致谋划,这一记右勾拳,跟福建广西之敌关联多深,此事必须摸得彻底”

    罗堂远等人肃然点头,这个问题,光靠截拆驿传文报可解决不了,必须有力度更高的行动。

    尚俊有些不甘心:“天地会旗下有不少人擅长干这事……”

    于汉翼也插了一嘴:“黑衣卫里有不少人,原本是衙门的暗桩,也干老了这事。”

    李肆道:“这是军事,不是寻常民事,去的人都得是兵”

    罗堂远得意地咧嘴笑了,这就是军情处的优越感,所有人先是兵,再是情报人员,跟尚俊和于汉翼那一摊人截然不同。

    布置妥当,一个下午连开了三场会的天王府会堂里,就只剩下李肆和范晋。

    “天王,湖南终究只是一面,福建和广西……”

    范晋虽然不是军师,但渐渐也在参与整个战略决策,自然能想到眼下这危局的要紧之处。

    “康熙来个记右勾拳,我同样也回敬一记右勾拳,看谁最终能扛得住。广西无所谓,福建当面,萧胜改了方案,我也批了,地方给他指远了点。”

    李肆低低说着,范晋两眼发亮,萧胜原本的方案就很大胆了,没想到李肆还要激进。

    “清廷和康熙的确有太多棋子可用,可他们的摊子太大,每一处也都是我们的棋子。”

    连赶三场会,李肆的信心也渐渐立稳,见范晋颌下胡渣密布,终于有余心想到另外一事。

    “你还没把小玉搞定?”

    这话问得范晋脑袋快插到了桌子下,真有那么容易,自己这半年来还会这般煎熬?

    “人当然得守着本心,即便是死,也不能移志。可有些心结就是多余的,你啊,不主动伸手,非但你的心结消不掉,还要害得小玉一辈子苦楚,你自己想清楚了。”

    李肆说着毫无意义的话,范晋也毫无诚意地点头受教,两人心中都是低低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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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暗箭来往

    琼州昌江金牛岭下,原本的荒草沃野处已经立起一座屋舍粗陋的城镇,看起来跟任何拓荒新城没太大区别,可这城镇外围着的一圈木栅,还有若干来回巡游的兵丁,显露出这座城镇的不同。

    镇里一座屋舍外,一个穿着灰蓝中袄,戴着半檐圆帽,蹬着长筒马靴,看上去像是英华内卫军官的男子,正操着一口京腔,对一个倚在门边,低垂头颅的女子训话。

    “有什么心结呢,早早消了,跟天王低个头,说声软话,我桂真还能帮着递递。娇滴滴的大姑娘,老是闷在这劳力营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茹喜无话可说,一切都是命。这劳力营里也非茹喜一个女子,天王规矩森严,桂大人尽忠职守,茹喜不得好事,却也没遇上什么坏事,这……也就够了。”

    那女子正是马尔泰-茹喜,低眉顺目地婉拒了桂真的“好意”,桂真很遗憾地摇头走了。

    “管领对这婆娘百般照顾,竟还是油盐不进,太不识趣要不让小的们夜里直接包起来,送到管领床上?”

    随从们迎上来,见桂真皱眉,有人谄媚进言道。

    “糊涂”

    桂真一脚将这人踹了个马趴。

    “别当我前头的话是虚的这茹喜跟天王的关系可不一般,被丢来昌江时,押送之人专门说了,天王是要给她个教训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就是天王的禁脔”

    桂真前半截话是笃定的猜想,后半截是悠悠向往。

    “她准是拒了天王的好意,被天王发落到这里,若能劝得她回心转意,天王欢喜,我的考察期怎么也能减了一半。”

    随从也都是旗人,听得“考察期”一词,也都喜上眉梢,他们都是桂真下人,桂真早些从这个蛮荒之地脱身,他们也能跟着一起回到繁华人间。

    琼州昌江县这处被定名为“石禄城”的所在,竟是满山铁矿,李肆将历次大战所得的数万俘虏,连带数万广州旗人全拉到这里,造港修路,开矿筑城。半年间一座城镇就拔地而起,同时也有源源不断的矿石,沿着修好的水泥路,运到西面海港。

    李肆并没有将俘虏全然当作苦力,虽然简陋些,但所有人还是有吃有喝,有穿有住,也没多加虐待,甚至劳力每月还有五钱零使银子。五六万男女,只有二三百内卫看管,更多是靠桂真这样从俘虏里拔起来的人自己管自己。

    若是一般监狱,估计已是乱不堪言,可这里的人都签了约,算是什么南洋公司的劳工。汉人三年,旗人五年,就可恢复自由。期满后愿意留在琼州,还有待垦田地、置业银子和固定的矿场工作。如果不愿,也有回乡银子可得。就为这前途,俘虏们也不愿闹事,男人修路挖矿,女人洗衣做饭,这一座新城终日忙碌而有序。

    也不是所有人都无异心,跟汉人比起来,旗人待遇低一等,心中愁苦,不少人都动过别样心思。但这里是琼州,方圆千里都荒无人烟,除了昌江县城和刚刚建起的铁石港,再无处去得。加之直接管他们的是桂真这些从俘虏里拔出来的“旗奸”,他们就两年考察期,期满后还有大用,压制起自家旗人格外用心,有心作乱的旗人也难以成事。

    马尔泰-茹喜也走过这一道心路历程,现在已是心若死灰。桂真对她的误解,她很清楚,只觉每一个字都如耳光扇下。她倒是有心贴那李肆,可那李肆却从未把她当回事,自己被丢到琼州来,茹喜感觉,多半是李肆压根就没认真想过要怎么处置她,结果被手下公事公办,比照广州旗人的处置章程,一并划拉到了这琼州僻壤。

    浓浓挫败感一直压在她心头,就想着日子这般过下去算了,桂真时不时来“劝诱”一番,更像是一根无形的软鞭,抽在她心口上,更增自怜。

    “听说十四阿哥拜了大将军,万岁爷多半是中意他了。”

    “十四阿哥领军去西北,这南面是更没指望了,咱们大清……唉。”

    茹喜正要回屋,一群刚从矿场下工的旗人边说边走,茹喜心头骤然一紧。

    十四阿哥?西北?

    十四阿哥哪有四阿哥那般历练,那般沉定,那般有男儿一往无前的气概?怎么会选他为大将军?

    李肆狼子野心,图谋甚大,绝不会就拘于两广之地,为何置他不顾,反而发兵西北?

    万岁爷……为何这般昏聩?

    呐喊之潮在心底翻腾,茹喜那涣散的眼瞳渐渐聚起精光。

    四阿哥,怕是沉到了海底,我怎能如此涣散,自承失败呢?不,我是马尔泰-茹喜,我要振作。

    茹喜咬紧了牙关,想及之前桂真的一番误解之语,她低低笑了,这未尝不是一个起点……

    广州青浦码头,一长串江船排着,正等待码头引水员指引入港。队列中间一艘大号客船上,一裘淡黄群衫身影懒懒打着哈欠,一幅海棠春睡刚觉醒的媚态,引得对面客船上的行客纷纷侧目,如痴似呆。小侍女赶紧遮住船窗,对面哀声顿起。

    “小姐啊,二太爷派船你不要,偏要挤在大船上,就算二太爷遣了侍卫,可这般喧闹,出点事怎么办?小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小侍女六车抱怨不停。

    “叔爷抱什么心思我可清楚得很,不定那船就直接把我载进天王府了。听叔爷说起广东有诸多变化,正好四处瞧瞧。”

    段雨悠将书卷当作扇子轻轻拂着,已到五月,广东炎热,行船还有风,现在停下,顿觉酷暑难耐。

    “怎么停得这般久?不是说青浦是个大码头么?”

    段雨悠抱怨道。

    “正在行兵船呢,大队兵丁正在北上,就把码头占了。”

    六车看热闹看起了劲。

    一溜窄身快蛟船自两列客船中驶过,朝北急行而去,外侧客船上,被隔断视线的男人们恋恋不舍地转头,两个中年人的目光却紧紧粘在了这溜兵船身上。

    “一进广东,风物真是迥然不同,李肆治下,管制倒是苛厉,可百业兴旺,竟是没见满地疮痍。”

    两人中,商人打扮之人年纪大一些,捏着扇子的手骨节宽大,目光更是炯炯有神。

    “李大人说了,这李肆尤重工商,皮面看起来自是光鲜,内里却不知道有多少腥膻。”

    另一人伴当打扮,语气颇为愤恨,不知道是李卫说到了何事,让他对广东格外憎恶。

    “这是国政,咱们江湖人就不必细查了,总之我等二人这条命,连带身边兄弟,都是李大人周护的,李大人的托付,怎么也要用心办到。”

    “那是自然,既夸下了海口,必要办到”

    两人低语时,兵船已过,客船靠港,下船时,却被穿着灰黑中袄,头戴凉笠,上身套着“巡”字马甲的兵丁拦住。

    “你们的辫子执照呢?”

    兵丁傲慢地指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压住火气,掏出过太平关时办的“辫子执照”让兵丁查验。

    “你们最好绑在辫子上,不然这一路可有得罪受。”

    见两人是湖南商人,兵丁缓了口气,还好心叮嘱一句。

    待过了关卡,装作商人的那人冷哼一声,“就这一事,那李肆就该杀”

    伴当却没了言语,似乎另有心声。

    深夜,两个漆黑身影掩在阴影中,朝着白日勘定的天王府摸去,飞檐走壁,穿街越巷,如幽灵一般,很快就靠近了惠爱大街。

    “该死这都是寅时了,为何还这般热闹”

    接着两人发现,即便是后半夜了,这惠爱大街依旧灯火通明,车来人往。若是之前的小巷,高来高去,自是没什么影响,可这大街竟有七八丈宽,即便功夫再高,或者有攀索飞爪,也难掩藏形迹。

    再看看前方那巡抚衙门,也就是天王府,两人更觉失算。天王府门前和左右立着的高杆,白日见着没看出用途,晚上才知是挂大号马灯的灯柱。不知是烧的什么,那马灯光色炽亮,将天王府周遭映得如白昼一般,想要靠寻常手段夜闯天王府,怕是痴心妄想。

    “呔房上小贼,好大的胆子快快束手就擒,还可给你们三分宽免”

    两人正在屋顶琢磨,下方忽然响起呼喝,才惊觉自己露了形迹,转身要退,屋瓦响动,巡差已几面围来。

    “走”

    两人没将巡差放在眼里,只为这一趟白费了功夫而懊丧。眼见身影飘飘,就从巡差的堵截中脱身而退,却不想那些巡差举起粗粗铁管子,像放礼花似的,蓬蓬射出大团物事,烟尘滚滚,将两人罩在其中。

    “咳咳石灰卑鄙”

    “还有辣椒粉……”

    两人怒声咒骂,身影踉跄,却还有余力跟扑上来的巡差战作一团。

    “江湖人士,身手高强,夜窥天王府?”

    还未天亮,于汉翼来到禁卫署衙,听取广州县典史陈举的紧急汇报。

    “手下兄弟只当是寻常小贼,一时大意,还是被那两人走脱了。下官正启动丙级预案,还需于总办授命封城锁关。”

    于汉翼皱眉沉吟,江湖人物……旧日种种顿上心头,最早在李庄时先有李卫,后有孟奎,在鸡冠山还有严三娘。但凡有些身手,总是难防,对方还窥探天王府,所图甚大。

    “不必锁城,你自按你的章程去查,有发现先告知我,不可妄动。”

    于汉翼吩咐了陈举后,又招来自己手下。

    “查最近自湖南入粤的人色,先从新办辫子执照的人查起”

    湖南郴州府城,车辙沉重的几辆马车进了一处铁坊,车停稳后,下来十来个伙计,见车厢里还有大堆生铁,显然是铁商的伴当。

    “啥时候才能剪了这辫子啊……”

    “咱们是黑猫,隐在暗处,这辫子就是遮掩,不想当黑猫了,自可剪掉。”

    “切,谁不想当了,咱们黑猫,可不是一般的兵,早晚让四军的那些土渣见识咱们的厉害。”

    这处铁坊像是秘密据点,伙计们进了屋舍后,低声交谈起来。

    “闭嘴猫爪子落地,哪会有声响?我看你们就还不合格”

    一人进了屋,低声叱责道。

    “今次的任务是抓捕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这事我们只是出手人,背后还有大批人马在支撑着我们行事。我们黑猫的初战,怎么也得拿个满堂彩,三个不想,至少两个”

    那人话语坚决,众人都凝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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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黑猫白猫抓耗子

    “岳超龙以永州镇为官面掩护,开始编组永州衡州民勇,他侄子岳钟琪特意遣来的几个千把很得力,都是跟贼军数次交手存下来的菁英,深知贼军底细,有他们把手教导,这些民勇对上贼军,怎么也比官兵顶用。”

    “可恨湖广总督满丕和湖南巡抚叶九思不明大将军在湖南行事的根底,对捐输报效之事颇有微词,还准备上报朝堂打官司,抱怨一省之地要担如此钱粮。多半是此项钱粮划了专途,过不了他们的手,沾不到油荤,哼哼……清官清官,真是无官不贪。”

    “我李卫就不一样了,找对主子,埋头做事,自有一番前程等着。就不知道周昆来和甘凤池是否能得手,不指望他们能取了那李肆的头颅,搅得他乱了方寸就好,想想那小贼一脸惨白的模样,嘿嘿……”

    轿子悠悠晃着,轿中熏香冉冉,李卫的心绪也在淡淡香烟中迷离摇曳。

    粤式马车已经在南方普及,有坚固耐用的轴承,有减震明显的钢簧,换成驴骡都轻巧灵便,渐渐取代了以前的大小板车。绅宦们开始习惯用新车,可官员们一是避嫌,为表清白,能不用“粤匪之物”就不用,二是轿子才能彰显地位,那粤式马车却是坏了贵贱之分,所以还没多少官员用。

    李卫再来长沙,长沙知府沈寄和他同为胤禛心腹,宅院仆役连带轿夫都给他备好了,他自然是敬谢不敏。前几日分派好细作之事,又协助噶尔弼料理好民勇事务后,李卫就暂时清闲下来,坐等南面消息。

    今日沈寄邀他去府上打马吊,估摸着是下面州县摸着沈寄的关系,要到他身边活动,说是打马吊,就是要给他输钱的,想到这,李卫也觉心如鹿撞,这不是贪,这是人家自送上来的。

    轿子起伏,李卫的眼皮也一个劲地向下垂落,就感觉睡意如潮,难以抵挡。

    “这几日可真是苦累……”

    他不觉有异,径直合眼打盹,意识刚刚沉下,就听一阵人呼马嘶,然后天地颠倒,竟是轿子都翻了。

    “啊呀该死该死,惊马了,快看看这位大人是否安好”

    李卫个子高,本就塞得轿子满满当当,这一翻腾,就脑袋活动,顿时撞得鼻青脸肿。听得外面声响,多半是哪家商人的马车抢道。一边呲牙咧嘴抽凉气一边心道,这龟孙子是找死么连我李卫的轿子都敢撞……

    可李卫没动弹,有了官身,也懂得自矜了,就等着手下人来扶起轿子,顺带请罪。而那肇事之人,身边的亲兵也该已拿下。他的亲兵可是胤禛专门从九门提督隆科多那调来的,到这长沙府的地头,即便是巡抚亲兵,也不会给什么脸面。

    等了片刻,却只听到人体摔地声,始终没人来扶他,李卫暗道不好,伸脚想踹开轿帘滚出去,却觉四肢发软,脑子恍惚,这一踹就软软探出一只脚。

    绳子缠上脚踝,一股大力径直将李卫拖出了轿子,他也是个练家子,不管其他,探手去摸腰间短刃,想割索而逃,一张大网又当头罩下,左右交缠,将他如王八一般捆在网中。

    “再喷点,这家伙是个强人,得十二分小心。”

    此刻李卫才醒悟,轿中的熏香有问题,却再没半点力气。就见三辆马车挡在道上,周围十多个汉子围着,轿夫连同自己亲兵全趴在地上,还有弩箭从亲兵脑后背心透出,一颗心顿时裂作数片。

    他还不甘心,瞪眼打量这些人,想看个究竟,几柄喷壶般的物事凑过来,喷出密密水雾,洒了李卫一头一脸,他侧脸甩头,没甩两下,偌大头颅就低低垂下。

    “撤”

    那群人里像是头目之人一声令下,这些人从尸体上拔了弩箭,将李卫拖上马车,三辆马车绝尘而去。从马车撞轿开始,杀人抓人不过二三十息时间,马车行得远了,周围道上那些看呆了的行人才惊呼出声。

    “该是拍花贼的伎俩,抓我容易,要把我带出长沙城,做梦……”【1】

    李卫只是装昏,就想着待机脱困,马车一路疾驰,像是直奔城门,李卫心中冷笑。之前他遣细作去广东,怎可能没想到李贼也会派人打探消息?长沙城守营早得了谕令,要严查来往人色,捆着他这么大个活人,就这般出城,真是痴心妄想。只要阻得一时,这帮当街劫人的贼匪就要露了形迹。

    没多时,马车果然缓了下来,该是到了城门处。李卫正暗自心喜,马车却并没停下,一阵颠簸,已出了城门。

    李卫只觉匪夷所思,正待聚气喷出嘴里的臭布呼救,却听外面一人道:“拿好沈寄的名刺,鞑子官府盘查,你们就得靠这个脱困。”

    李卫惊得岔了气,却又不敢咳嗽,一口气压回胸腔,几乎憋出内伤。先是在他轿中下迷香,再又取了长沙知府沈寄的名刺,以其名义出城,这贼匪怎可大能到如此地步?

    马车出了长沙城,李卫已经确认,自己是遭了李肆的毒手。他还不甘心,这湖南经年羹尧调理过一番,不管是绿营汛塘,还是州县哨防,都整肃有力,他就不相信,这来历不明的马车,还有什么伎俩,能径直穿州越县,把他劫到广东去。从长沙到广东,这一路可远着呢。

    可一路向南,也将他的期望一个个打碎,湘潭、衡山、衡州、莱阳、永兴,陆上马车连换,水路快蛟船接力,日夜兼程,不过两天时间,他就从长沙被拉到郴州。当他从马车上连人带网被拖下来时,还觉得自己是在长沙府城自家宅院里,犹自刚刚睡醒,正准备去赴沈寄的牌约。

    这一路太不可思议了,商人提供车船食水,绿营汛塘视而不见,甚至还有军铺帮着换马,绝无一人盘查,直让李卫怀疑,湖南已是李肆的湖南。

    可终究还是在湖南,眼见行程在郴州嘎然而止,李卫又生起一丝希望,湖南终究是朝廷的湖南,你们这帮贼匪,现在怎么也再难越过吧。

    轰轰……

    隆隆炮声骤然响起,惊得李卫在网中大蹦一下,炮声?

    “黑猫缴令”

    抓他的贼匪头目向谁报告着,这两天披星戴月,嗓子也已经哑了。

    “不错不错,你们黑猫真是开门红啊。”

    是一个年轻人的嗓音。

    “没有白猫的周护,哪能这般容易,还是罗总办调度有方,我们这一路竟没遇着半点麻烦。”

    黑猫头目这话也说到了李卫的心坎里,更勾起了他的莫大疑虑,这是怎么办到的?抓他的是黑猫,那白猫又是谁?

    那罗总办嘿嘿一笑:“不是这家伙很受天王重视,也不至于让咱们各方都出尽了全力,可不止是白猫在行动,甚至新立虎贲军攻郴州,也算是策应你们。”

    听到“攻郴州”,李卫差点晕了过去,这炮声,竟是贼军攻到了郴州城下?

    就在网里,李卫被扣上了拇指铐,腕铐,脚镣,一番束缚,让他再难动半分,这才撤去了网,李卫终于能跟这“罗总办”面对面相视而立。

    “今番我输得不冤,就不知道,那白猫到底是哪路英雄。”

    李卫蔫蔫地嘀咕着,他是不相信李肆有这本事,可以直入湖南抓到他李卫,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听起来就该是那“白猫”。

    “白猫黑猫,不是什么英雄,就是抓耗子而已,不值一提。”

    罗堂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卫,同时心中也松了一口长气,事前估测,抓到李卫的可能性只是五五之数,而要将他从湖南腹地长沙带出来,更是难上加难。却不曾想,他军情处与禁卫署、天地会三方合力,将湖南当面资源压榨出来,竟然真办成了此事。

    这李卫一直是李肆忌惮之人,深知根底,行事狠厉,还只是胤禛门客,就能有如此能量,在湖南搅和出了这番局面,若让他继续往上爬,不知会对英华造成何等损害。此时清廷和康熙在湖南施出的右勾拳,到底在福建还有什么招数配合,从这李卫口中也能摸出一二。

    所以李肆要罗堂远行暗中一手,将李卫擒拿到手,如果真拿不回来,径直杀掉也好。千里劫人,这事难度确实太高,李肆也没抱太大希望。

    军情处、禁卫署和天地会手下各有一支隐秘行动队,都是干暗中刺探和劫杀之事的行家,但要深入敌境,抓的还是高级官员,禁卫署和天地会的人就不怎么顶用,必须得出动军情处的黑猫。这支从青田老司卫里选出来的精锐,受足了各类训练,被养得心气十足,如今终于显出奇效。

    光靠黑猫可办不成事,相比之下,白猫更为重要,可李卫这一问却是没理解白猫的本质。白猫确实是一个人,但却没什么大能,只是罗堂远手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负责统合三个情报机构的资源,黑猫之所以千里而行毫无阻碍,就是白猫居间调度。

    为此一事,军情处、天地会乃至禁卫署所关联的工商总会都用足了劲,黑猫不过十多二十人出手,背后却是成百上千人在支持。如罗堂远所说,虎贲军攻破宜章,直逼郴州,目的之一也是接应黑猫。

    李卫下意识地保护自己:“我李卫不过是区区参赞,无权无职,抓得我又有何用……”

    嘴里说着,他还在想,周昆来,甘凤池,你们可一定要得手,等那李肆乱了,再来救我。

    罗堂远呵呵一笑:“有没有用,不由你自己做主。”

    李卫被拖了下去,黑猫头目一脸惭色道:“噶尔弼不似李卫,身边人跟湖南当地全无瓜葛,不好下手……”

    罗堂远翻白眼:“你们黑猫还真敢想真有那本事,何不干脆让你们去北京抓鞑子皇帝了?”

    刚被拖出帐外的李卫隐隐听到话尾,一个寒噤径直打进心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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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直到膝盖中了一箭

    这个时代天上没有卫星,身边没有电台,若是只杀人,倒还像枪炮一般,直接把杀手当枪弹炮弹打出去坐等结果就好,若是要抓人,抓容易,回来却难。

    李卫被丢进监牢时,还没完全楞过神来,就觉自己不仅在梦中,还是在演义中。直到对面有人唤了一声,这才头皮发炸,完全醒透。

    胡期恒?

    李卫惊声问:“你怎会……”

    胡期恒苦笑:“李兄这般大能,也遭了毒手,我一介书生,小小道员……”

    跟李卫相比,胡期恒这个老在外面跑,又没受什么特别照护的兵备道自然是一块软肉,黑猫派出一支小分队,趁着这家伙在郴州巡视之机,径直闯衙劫走,关在这郴州城外的营寨监牢里,这已是第二天。

    想到自己跟李肆这几年的恩怨来往,李卫一颗心不断朝下沉去,像是砸在一处翘板上,将另一丝期望越托越高。

    “别以为你就得逞了,周甘二人可是不世英雄,之前激将得逞,他们怎么也得取了你的狗头”

    这期望就像是一盏明灯,在李卫那已陷入昏黑一片的心中点亮。

    广州城南,悦来客栈,数百兵丁正围得客栈水泄不通,全是灰衣巡差。

    “周昆来,甘凤池,你们已经被四面包围,再无退路,速速自缚请降,否则枪弹无眼”

    广州县典史陈举把着一个铁皮喇叭,朝客栈高处高声喊着。

    三楼上,扮作商人的周昆来咬牙切齿:“怎么可能?我们就去探了一趟路,怎么就能露了形迹?”

    扮作伙计的甘凤池下意识地摸摸脑后辫子,嘴里没说,心中却道,多半就是这辫子惹的祸。这一路行来,就因为这辫子,在太多地方留下了痕迹,早知如此,就该剃了这累赘物。可真剃了,到时又该怎么在江南立足?前次是被身边人出卖,今次又是被辫子拖累,真是何苦来哉。

    没注意到甘凤池的神色,周昆来探头看看楼下情形,恨声道:“之前你就不该放走三楼的住客,挟住他们,咱们怎么也能逃脱。”

    甘凤池摇头:“全是老百姓,怎可无辜牵连?平日训导门中弟子,讲的都是侠义之道,为人师者,更要以身作则。”

    周昆来怒道:“不定就是那些人投告我们”

    两人对视,片刻后又同时叹气,都不是寻常人物,知道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

    “拖,拖到夜色升起,总有机会。”

    最终两人点头,定下方略。

    “上敬酒不吃吃罚酒注意喽,于总办交代,一定要活的”

    眼见天色将暗,陈举再无耐心,一挥手,上百巡差涌入客栈,片刻后,就听得呼喝连天,楼板轰响,尘土四溢,已是跟那两人战成一团。

    周甘二人据着高处,又是身手高强,那些巡差即便披着藤甲,举着藤牌,在两人面前也如幼儿一般无力,举手投足之间,一个个巡差摔下楼梯,跌得头破血流。

    接着上来的巡差就多了花样,举起之前那种粗粗管子,蓬蓬射来大团烟雾,两人却是早有应对,扯起门帘一阵猛挥,将烟尘驱了回去,呛得那些巡差几乎快咳了血,狼狈地再度退却。

    两人正战得心气高扬,第三波上来的人变了模样。虽还是灰衣,却套着铁盔铁甲,手里端着带长长尖刺的火枪,不待分说,一阵排枪轰来,将两人藏身高处打得木屑横飞。

    “再要顽抗,下一轮就将你们打成筛子”

    这队火枪兵的头目厉声呵斥着,周甘二人心中透凉,身手再强,总也挡不住枪弹。

    楼外是数百人敌军,楼下是数十火枪兵,周甘二人无奈地束手就擒。

    兵丁上前来扣镣铐,周昆来还不甘心,身手一晃,那兵丁就跌了出去,身上的火枪也到了他手上。

    枪口刚刚瞄向那头目,轰的一声,周昆来膝盖绽起血花,人也扑倒在地。

    几乎就在同时,甘凤池也动了,人已扑到那头目的身前,双手展作鹰爪,就要将此人挟住。

    蓬声闷响,那头目转腕,扬起枪托,另一手又拔出了一支短铳,就跟甘凤池的鹰爪来了记硬碰硬,两人同时后退两步。

    “好身手……”

    甘凤池十指疼痛欲裂,心头也狂震不已,这个巡差头目可非一般人物,枪托扬起的时机和力道把握得再精当不过,竟然也是个练家子。

    “好胆子……”

    那头目也是个中年人,冷声应着,另一支短铳指住了甘凤池。

    “阁下是哪路英雄?”

    甘凤池只觉难以置信,此人身手估计不比他差多少,之前也该是号江湖人物,为何会甘心当个普通的巡差头目?

    “佛山蔡勇,不是什么英雄,不过是在战场上被一箭射中了膝盖的老兵。”

    这头目淡淡说着。

    看看正躺在地上抱膝惨呼的周昆来,甘凤池暗叹一声,抱头跪地,再不反抗。

    “老蔡,果然还得靠你出马”

    周甘二人被押了出来,陈举朝蔡勇翘起大拇指。

    蔡勇微笑道:“要谢还得谢于总办,更得谢天王,咱们这些老兵,总还有可用之处。”

    陈举点头:“还是天王远见,知这一城总有寻常巡差难以料理的硬茬,用你们组了特警队,今日可显了奇效。”

    蔡勇叹气:“可这般活计,也不是天天都有啊,就时时憋着等状况,还真不如我那族侄在战场上撒欢来得爽快。”

    陈举笑道:“听说那飞小子已是一营指挥使了,真是前程远大。”

    蔡勇摇头纠正,可那丝骄傲依旧没能掩住:“只是代指挥使而已,还挂着右校尉的衔级呢。”

    接着蔡勇道:“这两人身手虽然高强,但也不是什么超凡入圣之辈,天王为何对他们青睐有加?”

    陈举耸肩,这事他也很奇怪,之前他只查到这二人的下落,却是禁卫署查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说起来还拜最近禁卫署抓到不少北面细作所赐,很快就知道这两人的底细。

    于汉翼布置抓捕时,特意交代说,天王要活的,让陈举颇为犯难。还好靠着蔡勇的特警队,生生震慑住了两人,虽然伤了一人,结果还算圆满。

    “周昆来不熟悉,可甘凤池……居然被李卫拿来用了,历史崩坏得真不成样子啊。”

    天王府,那个崩坏历史的肇事者正无一丝自责地吐槽。

    原本还想着去审讯甘凤池,顺带说服这个江南名侠为自己所用,可来自郴州的急报,将李肆的心绪引到了更重要的方向。

    原本李肆对军情处出动黑猫抓人的期望,就只在能抓到胡期恒的地步,李卫毕竟人在长沙,要抓回来,困难太大。却没想到黑猫白猫联手,三个情报部门也由此完美协作,最终办到了此事。另外两人,噶尔弼是不太可能抓到,此人也无特殊之处,杀了自还有替代者,而岳超龙是带兵在外,难以下手。

    李卫和胡期恒都抓到了,罗堂远连夜审讯,李卫嘴硬,一时半会还撬不开,胡期恒文人一个,受不得苦,能招的全招了。此人虽然所知有限,但与噶尔弼合谋期间,对噶尔弼身后抚远大将军胤祯的布局也知得一鳞片爪,再跟福建当面的迹象比照,李肆顿时心里有了底。

    “拿湖南民勇来当前锋,还真当他们个个都是膝盖中了一箭,只好隐居乡间的冒险者么?”

    接着再收到虎贲军已经突入郴州府城的呈报,李肆心中大定,既然清廷要在湖南动手,他就用上一贯的招数,抢先搅乱湖南。

    只是虎贲军刚刚成军,战力的确让人忧虑,郴州府城之所以这么快攻陷,全靠这段时间天地会和军情处在湖南下的功夫,策反了郴州城守汛的千总,在虎贲军炮轰郴州时直接开了城门。虎贲军入城时,跟据守在知府衙门的数百民勇对战,竟然费了两三个时辰才收拾干净,而且还出现了上百人死伤。

    即便民勇用上了燧发枪,可未经训练,士气也不算太高,打出几乎快一比三的伤亡比,换在另外三军,已是败得不能再败。要知道英华立国,历场战斗下来,伤亡比都在一比十以上,这几乎已经成为英华官兵衡量战果的标准。

    孟奎来信请罪,李肆安抚了他,但接下来的实战,李肆还真没办法完全依靠他。虎贲军攻陷郴州,估计已经捅了清廷的马蜂窝。同时李卫和胡期恒莫名失踪,噶尔弼惊惶恼怒,肯定会以所聚的数万民勇,再加上湖南绿营,倾尽全力反攻郴州,那将是一场恶战。

    “速调龙骧军回援”

    李肆作了决断,必须将北面力量的力量加强一些,否则顶不到正戏开场之时。可龙骧军已深入广西,全军而回,至少要十天,这段时间,靠不了孟奎,靠不了那些初出茅庐的营头,就只能靠那些出身青田司卫的基层军官了。

    “郴州,必须要守十天,甚至半个月。”

    李肆的手指点着舆图上的郴州,这个目标能否实现,他着实有些拿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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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人心何所依,忠义何所寄

    “我决定了”

    马车上,丽人素手交拍,眼中透着决然光色。

    “如果叔爷把黄埔书院的藏书楼给我,我就答应……”

    小侍女六斗惊呼:“小姐为了书,你连自己也要卖出去吗?”

    段雨悠呸了一口:“想什么呢我就答应见那小毛头一面,仅此而已”

    六斗再次惊呼:“那藏书楼可有快十万本书呢十万本小姐,就卖一次会面,二太爷愿卖吗?”

    段雨悠锤起六斗:“你这没心没肺的死丫头小姐我可是无价的,怎地就卖卖卖说个不停”

    主仆正在嬉闹,就听得喧嚣之声渐起,不多时马车停下,侍卫在外恭声道:“小姐,新会到了。”

    戴好面纱斗笠,主仆二人下了马车,视野就淹没在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影中。

    巨大的桅杆式路标已成一片喧闹集市的中心,“崖山向南,新会向北”的两面竖旗迎风招摇,没来得及看北面不远处的新会城墙,段雨悠先注意到围着新会的矮墙,一丈高左右,绵延好几里,看起来该是用来隔绝新会的,每隔百多步还建有炮台。可这墙却是五光十色,每隔十多步就有一幅色彩鲜艳的图画。

    段雨悠最先看到的是几幅猩红主色的图画,定睛看去,不由胸口一阵翻腾,那猩红竟是人血,如江河瀑布一般横贯画面,无数人头残肢点缀其间,正见到无数剃着金钱鼠尾辫子,凶神恶煞一般的兵丁,提着人头,踩着尸体,身后的城门写着“太平门”三字,赫然是广州景象。

    “李成栋反正后,广州归于南明永历帝治下,六十六年前,清兵攻广州,自二月战至十一月,因有内奸出卖,最终破城,全城军民都被屠尽,珠江为之变色……”

    不少人正沿墙观画,甚至还有说书人在讲画上的故事,段雨悠心中一震,也被那说书人牵着,一幅幅画看了下去。从广州到肇庆,再到佛山,之后又到了新会,见到的是满城军民跪伏,然后排队剃发。

    等看到李定国攻新会,新会人据城坚守,无粮时煮人以食,众人都觉胸腹翻江倒海,小侍女六车指着那画上正被兵丁架起,要朝沸水滚滚的锅里丢去的小女孩,惶急地问:“她活下来了吗?活下来了吗?”

    这画太生动,太逼真了……

    段雨悠闭目,只觉再难看下去,更没心思回答六车的蠢问题。

    “咦是琉璃拼成的呢。”

    六车像是想阻止画中那桩惨剧,伸手去碰画,然后有了新发现。

    “往日就说鞑子残暴,汉奸无耻,还没什么感觉,今日才知,这两伙人都该死死上千遍万遍”

    六车的反应跟其他人没有两样。

    “战火一起,生灵涂炭……”

    段雨悠却是低低叹道,罪恶的还是这战火本身,哪边都没差,她可读过书的,之前绍武和永历两帝在三水还不是打得不可开交。

    “唉唉,别乱划,这画旁的空墙就是专为诸位留名的。”

    见有书生模样的游客兴致大发,掏出广东已经流行的硬墨笔,就要在画上来个“某某到此一游”,说书兼导游赶紧拦住,将他导向旁边的空墙,那上面已是密密麻麻的留名,就剩些边角。

    瞧瞧十里长墙,这样的留名墙几乎占了一半,段雨悠也不由抽口凉气,来这新会“观光”的人,怕该有百万之众了吧。

    “准是我那叔爷干的好事,这等竖起靶子,同仇敌忾之举,还真是汇聚人心的良策。”

    段雨悠正浮想连翩,一声炮响,吓了她和周围游客一大跳,六车更是急急来牵自家小姐,还以为是要打仗了。这可不是风景胜地,不远处就是新会县城,就是战场。

    “去看下一场,诵书换粮,诸位跟上啊,慢了就看不到了。这炮声是在提醒他们该登台了,不妨事的。”

    导游带着众人上了一处高台,段雨悠也拖着心中惶惶的小侍女跟着去了。上去后正见到半里外新会县城的城门楼上,一群服色颇为怪异的人刚刚露面,说怪异是不类常人,但细节却看不清楚。

    “租千里镜啦啊,十文钱而已,对面情形可看得再清楚不过……”

    有小贩开始招揽业务了,段雨悠一扬下巴,六车赶紧掏钱租来。就着千里镜看去,段雨悠喔的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为真。

    那还是人吗?一个个形色佝偻,衣衫褴褛,不少人还披着床单,挂着布条,大剌剌地在城头端坐,展开手中书卷,正气凛然地念了起来,字正腔圆,竟还真是读书人。

    “他们为何念书啊?”

    六车在一边呆呆地问。

    “不念书,这边就打*,你看城墙上那些坑坑洼洼的印子,那就是之前某天他们荒废了这活计,被轰了十多炮,新兵营还摆出了攻城的架势,吓得他们赶紧又出来念书。”

    导游尽职地解说着。

    “为何念书就不打*了?听说英华大军所向披靡,什么城都攻下来了,这小小新会县城,为什么还摆在这里围着?”

    六车就像是个好奇宝宝,一口气吐出无尽的问题,周围众人都呵呵笑了起来,攻下来了,大家还怎么能亲眼见到这些禽兽不如之人的嘴脸呢。

    “那是……天王仁义嘛,终究是老百姓,终究是读书人,不愿加害于他们。”

    读书人念着官腔,段雨悠拧了六车一把,让还不罢休的小侍女住了嘴。

    “真正的新会人,即便有粮食接济着,怕也早没力气上城头念书了,城门楼上这些人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吃过苦的样子,是从哪来的?”

    “嘘,低声些,那都是袁总办雇来摆样子的,新会城里,除了几个死硬书生还跟着那个教谕在床上挺尸,其他人早就跑出来了。”

    众人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奇异景象,角落里却有这样的对话,段雨悠隐隐听到,莞尔摇头,果然如此。

    从高台下来,在那路标大桅下的集市闲逛,满目全是各类家谱、纪事,说的全是明清交际时新会县城的桩桩事迹。

    “四孝烈秘闻啦,广州精巧轩限量版,两钱银子一套,只有九百九十套啊,来晚就没了啊”

    “清鞑暴行录,刚刚出炉,独家纪事,先知先晓先潮啊,四十文一本”

    “黄秀才惊汤记祖辈亲口叙事,绝对真实黄家后人卖祖背宗也要揭露的丑陋往事”

    呼喝声不绝于耳,竟都是将新会旧事当作街坊秘闻一般贩卖,还不止如此,还有卖各类跟当日新会围城有关的旧物,直让段雨悠和六车瞠目结舌。

    “就是这家借着卖煮人汤锅的名头,暗中在卖什么新会女儿香的酒肉之食”

    接着一人引着一队巡差匆匆而过,闯入一家店铺。

    “新会是人心败坏,可这英华新国,却更是糜烂人心”

    段雨悠还未及愤慨,不远处一帮人却是义愤填膺地斥责着,见这帮人瓜皮帽下还露着辫子,辫子上绑着的执照再醒目不过,周围还有灰蓝制服的兵丁看管,顿时醒悟这帮人是被抓的满清官员,正在这里接受“再教育”。

    “陈宪台说得是,那李贼搞这一出新会大戏,看似耻笑我大清子民的忠义,却是自显其败坏纲常人伦的无耻”

    “可叹愚民如斯,却像是都受了他的蒙蔽,瞧,一个个都耻于说起我大清,唉……”

    “这般愚民,到时朝廷大军南下,就该尽皆诛杀,一个不留”

    其他人纷纷应和着,最早愤然出声的陈元龙却不言语了,他跟这些满清文官都属于死硬派,跟英华绝不合作。现在被拉出来进行“再教育之旅”,一路多有感慨,却渐渐显出心底的不同。在他看来,英华李肆这一手非但不蠢,反而很高明,但这是就李肆的立场而论。那李肆将人伦和忠义对立起来,从而嘲笑忠义,看似也标榜忠义,骨子里却是另行一套。看他在广东行事,竟是废了人心之防,以钱贯通天下,这般作为,不仅是大清之死敌,更是他们儒士之大敌。既然是儒士之大敌,那就是华夏道统之敌。而身边那些碌碌之辈,却只能看透第一层。

    “嘴巴一张,天地都可吞下,你们也就这本事了,走走,下一站是崖山,就不知诸位是否准备好了骂人的话。”

    看管他们的兵丁头目早就听惯了这类言语,一点也不在意,引着他们朝南行去。

    “小姐,咱们还去崖山么?听说那里立了一座万人殉海像,壮丽得很呢”

    六车兴致勃勃地问,段雨悠却是暗翻白眼,这丫头就当是看热闹呢。

    可瞧周围众人都是一脸看热闹的兴奋劲,段雨悠摇头叹气,心道叔爷啊,你们搞的这一出,是不是方向偏了?忠义之事可是大雅,怎么能搞成市井粗俚之类的东西?就不怕乱了人心,到时反而不知什么是真正的忠义?

    “我谢定北对英华的忠义,上天可鉴”

    湖南郴州府城,谢定北掷地有声地说着,可眼眉却依旧低低搭着,跟一直佝偻成虾米状的身躯搭配,这话的靠谱程度,在座诸人都给了不足三分的评价。

    换作何孟风,这话再顺当不过,可作为战场上抓到的绿营高官,现在又以虎贲军后营代指挥使的身份,要抢下此战要害之地的守备任务,用这话表决心,怕是适得其反……

    似乎谢定北也意识到了这点,腰肢再佝偻了三分,就只摆出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再不多话。

    既然李肆将他摆到了这位置上,而且不管是在黄埔讲武学堂,还是在福建前线,谢定北的表现也还算不错,虎贲军代统制孟奎觉得还是该给他起码的信任,至少也得说清楚拒绝的理由。

    刚要开口,部下来报,西面三十里处出现大股敌军,至少不下万人,看服色既有民勇,也有清军。

    “形势紧急,也再不能因营头本人的问题,乱了全军的布局。”

    孟奎低叹一声,暗自转了心思,现在大敌当前,谢定北是否可靠这个问题,就只是小小细节,姑且压下了。

    五月初七,虎贲军攻占郴州府城三天后,清军大举反攻,张应领前营守西面,韩再兴领左营守北面,何孟风领右营守城墙已经残破不堪的南面,谢定北领后营守压力最小的东面。

    郴州大战打响,英华军一方是新成立的虎贲军,而清军一方的主力,也是以全新面目出现的湘勇,这一战胜负难料,英华上下,从没有这般忐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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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悲观的开场

    “让基建部在连州构筑炮台和沟堑,以防不测。”

    李肆很不习惯造炮台的家里蹲战术,可接郴州急报,湖南几府民勇在永州镇标的统带下围攻郴州,他心里也没底了。虎贲军万一失利,韶州还有王堂合的黄冈山炮台营充当第二道方向,连州方向却是一处空隙。若是龙骧军回援不及,让湖南兵从连州打进英德,还真是要阴沟里翻船。

    让李肆悲观到为虎贲军失利准备后手的原因,并非全来自虎贲军自身,罗堂远呈上的一些缴获物,让他对虎贲军当面之敌有了新的评估,由此也明白自己之前对虎贲军的指责很成问题。

    此刻李肆手里正摆弄着一件东西,对面的田大由脸上满是复杂的感慨。

    “竟然用青铜来造燧发机,还用铁丝当枪簧,湖南也真是有巧匠啊。”

    英华各军现在所用的火枪燧发机,最初出自田大由的设计,到现在已经改进了好几代。靠着提升的材质和工艺,构造更趋简单,可靠性更高。但湖南工匠照猫画虎,竟然拿青铜和铁丝山寨出了英华式燧发机,田大由自然很不甘心。

    “也别高看了他们,样子造得像,用起来却不是一回事。”

    罗堂远拿起一枝火枪,枪柄还是那怪怪的杖头状,鼓足了劲才扣动扳机,枪身也晃了起来。

    这是虎贲军打进湖南时缴获的民勇火枪,当地铁匠因地制宜,用青铜造燧发机零件,用铁丝代替枪机钢簧,可靠性不说,人机效能也奇差无比。枪管材质和锻造工艺如旧,再加上传统的粉状火药,射程和威力不比之前的火绳枪强多少。

    可这种山寨火枪毕竟是种进步,比以前的火绳枪好用太多。虎贲军在进攻郴州府衙时付出了百人伤亡,由此传递出一个无比危险的信号,在“湖南四人帮”的推动下,湖南民勇挣脱了官面上的束缚,开始学习英华军的先进技术。

    两方的差距是整体的,湖南民勇背后又没有佛山钢铁和东莞机械,没有李肆几年积淀下来的火枪战术经验,更没有一个已具雏形的士官群体掌控基层。但十倍之敌,手里的兵器升级换代,这压力可非同儿戏,这就是李肆不敢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虎贲军身上的原因。

    “连州是要防,但虎贲军也不至于那般无能,他们手上的家伙可是全新的。”

    田大由看出了李肆的忧虑,以自己所熟悉的方向安慰着他。

    “天王放心,营以下官兵的士气都很高,我看不比其他三军差,说不定这一战也能出个独名营。”

    罗堂远亲眼目睹虎贲军攻城,觉得形势不至于那般恶劣。

    “士气就是人心,怕的就是湖南的人心。”

    李肆嘴里嘀咕着,一提到湖南民勇,自然就想到湘军,这是心理阴影。虎贲军能不能顶住,不仅关系到韶州安危,还关系到下一步的行动。可正手侧手都撒出去了,现在就只能坐等局势明朗。

    郴州东门外,几道胸墙刚刚立起,虎贲军后营甲翼下的目长江求道正擦拭着自己的火枪。乌沉沉的枪管,硬而厚实的枪托,整枝枪还散发着一股刚出厂的异味,那是烟火加油脂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拇指一掀,药池盖咔嗒弹起定位,这是道保险。扣动扳机,回力灵敏而有韧劲,药池盖弹回。再将龙头扳起,扳机朝前微微一弹,这就是待发状态,江求道感叹着工匠的精巧用心,再不是之前要拨动多余保险的设计。

    指头在枪口转一圈,滑润无比,将枪刺插上,比划了个突刺的动作,江求道满足地低叹口气,总算有枝可以枕着睡觉的家伙了。刚从鹰扬军调到虎贲军时,发到手上的居然是枝由绿营鸟枪改造,被官兵们称呼为“雀枪”的玩意,弹丸都得自己磨,枪刺套筒也扣不上枪口,就靠着那鄙陋玩意,从宜章打到了郴州。

    永历式火枪,这是佛山制造局步入正轨后生产的第一批制式火枪,成军时临时拼凑各类火枪的虎贲军因祸得福,最先换装。枪长四尺,加上一尺半的枪刺,高出人一头,虽然比之前的火枪短了半尺,射击却更舒适,拼刺更灵便。整枪重大约八斤,也比以前轻了一斤多。【1】

    隐隐听到西面南面炮声轰鸣,枪声如雨,江求道抱住爱枪,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清兵从西面南面攻来,之后多半还要攻北面,他们这东面却是一直闲着,这枪再称手,却是没用武之地。

    “翼长”

    手下人踏步致敬,江求道懒懒地起身,马马虎虎行礼,来人是他的哥哥江得道,现在已是左副尉代翼长,跑到他这一目的阵地上,显然是不放心他这个弟弟。

    “江求道别这般懒懒散散敌人打上来了你也这模样么?”

    江得道叱责着自己弟弟,后者很没诚意地低头认罪。

    “可不是我故意挑你刺,既然是我弟弟,就得拿出你比别人都得力的样子来”

    见弟弟一副叛逆模样,江得道恨铁不成钢地唠叨。

    “知道啦,好歹我也是这一翼的圣武会导师,现在不是没敌人么?兵法云,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现在就得让大家尽量松弛,等开战了才能把劲绷足。”

    江求道不软不硬地顶着哥哥,周围士兵们都低低笑着,兄弟俩斗嘴可是例行节目了。

    “不进天刑社,就在圣武会里转着圈子,真是不上进”

    不如弟弟口舌灵巧,江得道只好转移话题。

    “圣武会那番道理足够啦,咱们当兵的,除了精忠报国,还要懂那么多干嘛?什么天道,等要当官,或者是念书的时候再去琢磨吧。”

    江求道嘟哝着,江得道鬼火乱冒,却一时又讲不出什么大道理。

    眼见这一场口角又将以哥哥败退告终,东北面忽然传来爆豆般的枪声,等到紧急告警的牛角号声响起时,营部的传令兵已经找到了江得道。

    “苏仙岭发现鞑子官军,正拖着火炮,意图在岭上架炮轰城,你部立即攻上苏仙岭驱逐敌军,就地坚守”

    命令很紧急,江求道很冒火。

    “早就跟那谢参将说过要占苏仙岭,他偏不干说什么兵力不足,不能分散,现在可好,被打了当头一闷棍”

    所谓“谢参将”,自然就是后营代指挥使谢定北,营中基层军官对这个营头都不怎么感冒,连带他的决策,也诸多腹诽。

    抱怨归抱怨,命令却不能违背。苏仙岭离郴州城不过三四里远,即便是清廷老炮,架上苏仙岭,也会对守城的虎贲军造成重大威胁,毕竟虎贲军现在只有轻便的八斤小炮。

    事态紧急,江得道招呼起部下,三百多人成行军队列,朝东北苏仙岭急急奔去,岭上枪声更密,那是营部游哨正在阻击清军。

    苏仙岭不高,江得道这一部很快冲上顶部,然后就见百步外的坡下,赫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人潮,让江得道的头皮也发了麻,更远之处还有十多辆木架大车,都拖着千斤以上的大炮。

    “各哨列双叠横阵飞天炮,最远距离轰突击兵,掩护游哨退下”

    江得道几乎是下意识地下达了一连串命令,这起码有两三千清军,隔着百步鸟枪小炮打着,把营部十多名游哨压得抬不起头来。

    全身甲胄的突击兵冒着枪林弹雨冲上去,举起盾牌,遮护游哨后退,咚咚闷响声里,飞天炮射出的开花弹从他们头上掠过,在百步外上空炸开,顿时将远处人潮荡开好几团空隙。

    接着坡顶蓬蓬两道排枪如连绵浪潮,将两波枪弹泼洒而去,百步外的清军当面溅起一条清晰而整齐的血线,至少六七十人当场栽倒,吓得这些清军如退潮一般倒卷而去。

    “这起码是十倍之敌啊”

    枪口还冒着青烟,士兵们下意识地击出了第一道排枪,然后才看清自己面前是两三千敌军,心头都震撼难平,眼珠子也瞪得快冒了烟。

    “十倍怕什么?这种豆腐渣,百倍都不足惧”

    江求道呵斥着自己的部下。

    “这是官兵,来多少都是菜就是小心他们的炮,神枪手呢,等会爆了炮手的头,看他们敢不敢对着咱们轰”

    江得道也在整理着一翼部下的军心。

    从翼长到目长,都是有实战经验的老兵,套路也已经演练熟悉。整翼人马再向前压出百步,逼得清军退到一里之外,所有人都在军官的呵斥下,拼命地挖沟砍树,沿着江得道划下的线条开始堆砌胸墙,这是防守战的基本功课。

    清军反应很快,不等江得道这一翼人马完成胸墙,又开始了冲击。他们不敢架大炮,怕来不及转移,被来援的英华军冲击夺走,就用小炮一阵狂轰,再冲上鸟枪兵和弓手,在百步外拼命射击,这老一套战术不仅毫无所得,还在飞天炮和排枪的夹击中丢下上百具尸体,不得不老实下来。

    部下们都在欢呼,江得道却皱起了眉头,他看到了清军正分出人马,朝苏仙岭左右两侧移动。

    “让谢参将赶紧派人来援,把这帮清军彻底打退”

    江得道能升上翼长,也具备了基本的战术素养,就觉得形势不妙,他这一翼是匆匆而来,不仅阵地未成,弹药也没带足,要被围住可就麻烦了。

    “希望那谢参将能靠谱点吧……”

    他这么期待着。

    “援兵?没有我只能保他后路不会被人切断,现在上万敌军在东面压着,我得防着他们”

    谢定北果然不靠谱,可他也是不得已,当面有上万该是民勇的敌军出现,他手里只有千人,很难再支援苏仙岭。

    “该死的谢鞑子他就看不出来,那万人也是冲着苏仙岭来的?”

    得知自己要三面受敌,江得道破口大骂。

    “这不正好么?咱们三百勇士,就在这苏仙岭打出名号来,这般战死,也算壮烈了。”

    江求道正好在哥哥身边,握紧了手中的火枪,不以为然地说着。

    “官兵倒没什么可怕的,那些湘勇可是麻烦。”

    江得道咬牙恨声,显然颇为忧虑。

    “战死无所谓,就怕死得毫无价值,还是被不知道愚蠢还是别有用心的上官给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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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新式战争的萌芽

    孟奎有些慌神,现在东西南三面已有三四万清军亮相,北面想来也不会幸免,算算最终还真会是十倍之敌,他这个昔日的山贼大盗不是没经历过这般场面,可想到这虎贲一军四五千人的命运得由自己一言而决,顿时胸闷口燥,呼吸急促。

    “这才刚开打半天,他就扛不住了?要不要我带着整个军部过去替他挡枪子?”

    当谢定北派人向他求援时,他恼怒地咆哮出声,苏仙岭是重要,可其他方向也很重要,右营何孟风所守南面城墙残破,只能在城下设垒,不像其他三面,还可与城墙守军呼应而战。

    “那家伙会不会有别样心思?”

    孟奎很恼怒自己定心不够,谢定北这一闹,这恼怒就变成猜疑,转移到了他身上。

    “我是有别样心思,可怎么也难开口,既如此,就在这里用血证明自己吧。”

    收到孟奎的训斥,谢定北苦笑无语。以他在清军绿营和英华新军两面的经历来看,他早有判断,自己这后营既要保苏仙岭,又要保东面城墙,兵力怎么也不够。

    若对方是绿营官兵,他怎么也不会这么悲观,可当面是湖南民勇。他调甲翼占苏仙岭时,又派了丙翼占苏仙岭以南遮护后路,却正好撞上要抄苏仙岭后路的湖南民勇。那股民勇大约千人,全员自造火枪,熟悉地形,该就是郴州民勇,几乎是以伏击的姿态突袭丙翼,头一照面就造成丙翼数十人死伤。

    幸亏丙翼翼长应变及时,见到己方地势吃亏,直接上枪刺冲击,将那些只有胆子立定射击的民勇击溃,虽说毙敌起码两三百人,但己方六七十人的伤亡,却让谢定北眼皮直跳。

    现在湖南民勇在苏仙岭以南连连冲击,每一波都是千人规模,绵绵不绝,竟是以县,甚至是都为单位编组起来的,这也让谢定北打消了反击的心思。在黄埔讲武学堂里上战术课时,李肆亲自给他们讲过不少课,其中就有以反击搅乱敌军车轮战的战术,但前提是对方为一个整体,眼前这些民勇则是事前定了次序,打垮了一波,影响不到另一波。

    “宜章、桂阳,该是桂东的了吧……”

    郴州府城南面,依托丘陵而建的浅垒防线上,何孟风带着一丝忧心地自语道。在他当面也有上万湖南民勇,拖着小土炮,端着自造火枪,一波*冲击。每波六七百到千人不等,全以号旗粗粗组织,主号旗上写明了县名,分旗还有数字编号,那该是县下多少都的标志。

    这些民勇谈不上什么战术,就是冲到六七十步外,然后群聚开枪,队中长官所起的作用就是让他们能尽可能地在阵前呆住,尽可能地射出两三枪,仅此而已。虎贲军的士兵有胸墙掩护,有如打靶一般,新发到手的永历式火枪百步外还有一定准头,六七十步内完全可以瞄准射击,再加上飞天炮的轰击,那些民勇每人能打出三枪就已是极限。五六波下来,当面已经躺了七八百具尸体。

    可这些民勇的战术终究再不是之前绿营套路,每波数百枝火枪的轰击,也给己方造成了一定的伤亡,渐渐累积起来,民勇是死伤惨重,己方也有近百人失去了战斗力。

    又一波民勇冲了上来,百步外遭了一通排枪和开花弹的洗礼,到六七十步就位时,已经仆倒上百人,接着他们的火枪发话,浓烈的硝烟之线喷出,铅子也如风暴一般洗刷着胸墙防线,就在第一道胸墙后方督战的何孟风,亲眼见到好几个部下头脸或者手臂中弹,闷声倒下。而他耳边也是密密的嗡嗡铅子掠空声,侍卫赶紧将他压在了胸墙下。

    片刻后,己方第二道排枪射出,开花弹在远处半空炸开,民勇被打得一片溃乱,胡乱放出第二枪后,仓皇撤退。

    战斗无比枯燥,打垮敌军也毫不费力,可让何孟风忧心的是,这就像是两边都在放血,看谁最先把血流光。湖南民勇到底有多少他不清楚,就这么打下去,他的右营估计顶不过三天。

    “三天……也悬……”

    接着透过硝烟,见到又一波民勇冲了上来,而在他们背后,跟着数百民夫,停在百多步外抡起锄头铲子开挖沟堑,何孟风心口更是一凉。

    “这仗打得真是没头没脑……”

    西面前营代指挥使张应吐了口唾沫,他当面的湖南民勇以近千人的伤亡,终于在百步外堆起一道矮墙,学着英华军一样,靠着矮墙以枪炮对峙。这般战局,让张应特别怀念面对绿营官兵时的畅快淋漓。

    苏仙岭上,那两三千绿营早早溃退,他们不过只有一半鸟枪手和弓手,肉搏兵更没胆气冲锋,对江得道这一翼人马所造成的损伤,甚至都不如一千民勇的火枪轰击来得严重。

    “看来之前是紧张过度了。”

    江得道抹着额头的汗水,正要松口长气,一波民勇打着“安仁”的旗号冲了上来。正要等他们冲到百步内枪炮轰击,这波民勇却在百多步外停下,然后摆出几十门小炮模样的东西。

    “他们那土炮,这么远就轰,是想拍苍蝇吗?”

    江求道咧嘴不屑地道。

    “那是什么玩意?早前的神臂炮?卧倒”

    江得道也疑惑不解,用望远镜一看,顿时抽了口凉气。

    话音刚落。咚咚一阵轰响,偌大的铅子转瞬即至,将仓促搭出的浅垒轰得尘土纷扬,几个士兵倒栽而出,还有个士兵的手臂更被一枪轰断,栽倒在地惨声呼号。

    “神枪手赶紧打掉他们”

    江得道目呲欲裂,厉声喝道。

    “咱们这一战撞上的情形,怎么跟教典所述全然不符啊。”

    孟奎登上城楼,俯瞰城下战况,心中更是一团乱麻,从上午打到下午,不仅谢定北,就连何孟风都开始求援了。

    “北面西面防线撤到城墙,向天王发急报求援”

    原本将四面防线前出到城下,是教典例行的防守战规范,这样有利于反击,取的是守中有攻态势,但孟奎觉得眼下再难保持主动,只能龟缩。尽管这有损虎贲军士气,更有损他这代统制的颜面,为战局着想,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等孟奎的急报到达,李肆已经在路上了,军情处的哨探将郴州一战的情形早早送达,见到其中一些细节,李肆再难稳坐广州。

    “这是全新的战争,即便换了贾昊吴崖萧胜他们,也难适应,我必须亲自去把握战局”

    范晋等人还想阻拦李肆“御驾亲征”,但李肆决心如铁,谁也难劝。

    郴州之战,再跟之前不同,湖南民勇全以火器作战,还学会了筑垒对峙,甚至连之前的神臂炮都学了去,搞出了一百多年后才会在清军火器序列中出现的抬枪。

    如果对方是一支建制清晰的大军,李肆还没这么紧张,要命的是湖南民勇以县为单位编组,就没什么中枢核心在,打垮了一部,对另一部没太大影响。

    “没想到自己先陷身清廷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啊……”

    李肆这般感慨道,正是为此,他必须亲自前去指挥作战。原本输掉郴州之战也动不了筋骨,可现在看来,真要失利,清廷就会尝到这般战术的甜头,从而助长那些火器派将领和实务派官员的心气,让他们开始冲击康熙定下的钳制火器发展的国策,这势头可是李肆绝不想看到的。

    最终清廷肯定会以实务为重,放开这国策,但不能是现在,在这英华新朝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

    “要去也得带大军前去吧,现在即便算上内卫和韶州后备营,也不过四五千人。”

    范晋很担忧,龙骧军至少还得七八天才能赶回来。

    “内卫可打不了什么仗,我就带禁卫营和韶州后备营去。”

    兵力的确重要,可重点是兵力的运用细节,孟奎那一帮将官在黄埔讲武学堂学的都是应对绿营的战例,这般新形势,他们可应付不来。

    五月初九,李肆带禁卫营和韶州后备营共计三千人,星夜飞驰,直奔郴州。

    此时已是郴州之战的第三天,清军压得虎贲军据城防守,士气大振,付出的四五千条人命也就不当回事了,四五万人将郴州府城围得水泄不通,虎贲军在城外就只剩下苏仙岭一个据点。

    “谢……指挥,你怎么来了?”

    见到谢定北带着两翼人马亲自上了苏仙岭,江得道很是讶异。

    “你不是要援军么?我来了。”

    谢定北还是一脸笑容,这时候江得道只觉再难看到什么谄媚的小人之笑,而是灿烂又决然的微笑。

    “该是形势不妙时,方便他投敌吧……”

    江求道还暗中嘀咕着。

    “谢定北那边,该是要面对十多二十倍之敌吧,他能扛得住么?”

    郴州城里,孟奎很不放心。

    “苏仙岭丢了,咱们再打回来”

    韩再兴倒是满不在乎。

    “谢定北那一营里,天刑社的人很多,放心吧。”

    入了天刑社的张应这么说着。

    “此战每个人都要接受考验,不独是他。”

    何孟风话虽然公允,对谢定北却也不怎么放心。

    “苏仙岭在,咱们还能坚持下去,那里要丢了,清兵架炮轰城,咱们的炮打不过去,那就是被动挨打。”

    孟奎暗自悔恨,当初将谢定北安排在东面,就是不敢让他担下重任,却没想到清兵拖来大炮,非要强攻苏仙岭,谢定北的后营被拖在那里,总不成临阵换将,只好让他一力承担。

    “我谢定北就是苏仙岭,我在,苏仙岭就在。”

    苏仙岭上,泥土横飞,炮声隆隆,清兵难以靠人力夺取,不得不架炮轰击。大炮远在两里外,翼中火力鞭长莫及,就只能被动挨打。士气正朝下滑落时,谢定北套上一身校尉礼服,手执长剑,挺立在阵地前,发下了这般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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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武人的天职

    “果如东美所料,对战贼军,就得靠这自来火枪,人手一到,远胜刀牌弓箭,即便不如贼军器利,依着人多,也能径直淹了贼军!”

    梆州府城北面大帐里,岳超龙一脸红晕,兴冇奋异常。此战大起湖南一道民勇,加上永州镇协和各地营兵,总数四五万人,名义上归由湖广总督节制,实际的指挥权却在噶尔弼手中,而前线竟然由他一个小小都司调度,自有一股挥斥方道的统帅心气。

    得他的侄子岳钟琪指点,外加李卫的参谋,还有年羹尧在湖南的基础,以及胡期恒在这一道下的功夫,岳超龙对各县民勇统领面授机宜,将四面战场分派出去,由各县练总典史县承乃至知县一类人统领,自行冲击。虽说伤亡颇重”却也将贼军压回了府城。一想到这功绩,他心中就炽热无比,也不由向失踪了的胡期恒和李卫表达最诚挚的哀悼和最衷心的感激”正因为这两人莫名失踪,噶尔弼连长沙城都不敢出,才将前线全交给了他。

    只要攻下梆州,他岳超龙之功,定将稳稳超过他侄子,自此再不受他哥哥岳升龙名声之累,要知道之前为避嫌他哥哥和侄子,不仅改过名字,还被调来调去,那般憋闷”他可不想再受。,”

    炮声隆隆,却如一瓢冷水,浇到了岳超龙头上。苏仙岭还没拿下,他从长沙岳州等地拖来的大将军炮就只能轰苏仙岭而不是绑州城。

    “转调衡州民勇再攻苏仙岭!现在官兵这般无用”真是没脸!”

    他叱喝着永州镇标的部下,最初计划就是由永州镇标攻下苏仙岭,却在敌军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苏仙岭上,被大炮轰得头都抬不起来,谢定北不得不召集翼长哨长商诸对策。

    “当然得把那炮端了………”

    部下们的意见很一致,清兵的炮盛胁太大,己方却毫无还手之力,坐以待毙,这可不是英华军的传统。

    “两里之地,孤军深入”太危险。”

    谢定北下意识地拒绝,在他看来,这事即便是强军也难办到。此刻他只叹虎贲军成军仓促,按编制营中本该有四门八斤炮,可现在整个虎贲军才八门,全集中在军部直接使用,不然拉上八斤炮来对轰,怎么也不至于现在这般被动。

    “此事自该由我们天刑社担下。”

    江得道沉沉说着”其他翼长哨长呼吸急促,却都重重点头。

    “青浦九星桥东面,立着两尊塑像,正是《圣武今传》上记述的两位英雄,朗松亮和郑宏远,他们立下的功业,就是我们要去做的事。”

    江得道的语气让谢定北头皮微微发麻,这像是已将自己视为死人一般的冰冷决然。

    “能享得如此名声?。”

    见到众人目光中都带着热切”谢定北小心地问道。

    “那是自然,谢指挥也该知道,我们英华军中,有圣武会,有天刑社。圣武会只是要军人恪守本分”尽职尽责,而更多的活计”就得咱们天刑社来做。”

    说到天刑社,江得道的口舌比以往伶俐得多了。

    “超出革人职守的艰险之事,只有我们天刑社能担下……”,”

    江得道开口,有圣武会的哨长不服,刚想开口,后半句吐出来,就再无言语。

    “超出常人良心的暴戾之事,也只有我们天刑社能担下……”

    说到这,翼长哨长们想到的都是城破时最先入城的突击队,那都是天刑社的成员,他们不止要冲锋在前,更是杀人不眨眼,务求为大军开出一条宽敞通道。英华军不比清兵,朝阻道民人开枪挥刀这事,就只有少数心志坚强的人能下得了手,这些人自然都归于天刑社。

    “我虽然只入了圣武会,却也觉天刑社荣耀,既然能留如此美名,那须得我带队出击。”

    谢定北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三天仗打下来,大家都已不觉这个降将出身的营头有什么异心,但此时他要主动涉险,大家都想不通。

    可谢定北是营头,军务之事,他说了算,他要发疯,部下都拦不住。江得道是营中天刑社导师,对这突击队队长的位置势在必得,现在被谢定北抢走,就觉一场盛宴搅进了不速之客,很是难受。

    “是不是还在想着我谢软子可能投过去!?。”

    人马时,谢定北这么问江得道,自己私下被冠上的外号,谢定北自然也清楚。

    “我是想不通。

    江得道直人一个,有啥说啥。刚才弟弟江求道私下眼泪汪汪求他别去,被他狠狠尊退了。以前这小子打仗比他还显得心热,到真正生死诀别时,终还显出了软弱,他正念叨着小子不争气,果然不配入天刑社。

    “天刑社奉行的天道,到底是什么?”

    谢定北转开了话题。

    “原本我也只会照本宣科,现在我是明白了……,。”

    这问题正是江得道的痒处,他很有心得。

    “圣武会就只讲精忠报国,就讲李牧,岳飞还有戚继光等名将,可还有一些名将,虽然大家都很景仰,却还是没列入圣武传里,比如说羊祜,张巡。羊祜仁义,死的时候敌军都在落泪,张巡忠义,杀妾分食,他们身上的东西,善恶难辨,也不是精忠报国四个字能概括的……”

    “我们当然不是什么名将,可天王说过,天设万职,各有所载,武人的天职,明白之处就是精忠报国,而根底却是行上天之刑。人都有一死,我是想让这死比别人更值,所以才要进天刑社,才要琢磨武人的天道。”谢定北楞了片刻,忽然笑道:“我明白了,历代朝廷,都在这死罪上下功夫,分出若干等死法,可天王……,却是借着天道,在死赏上下功夫,也分出若干等死法,这就是不爵而爵。”

    江得道无语,官面上出来的,果然满脑子都是赏罚爵勋,居然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圣武会和天刑私不过”,“”这话倒也说得没错,入了圣武会,就觉得高寻常人一等,入了天刑社,又觉高圣武会一等,而原因却是他们有先赴危难,死在人先的资格。

    其实谢定北这话也没说对,历代王朝也都在死赏上下功夫,分出诸如死公事、死国事等等级别,然后给予各类表彰,但基本只限于将佐,而且属事后盖棺论定,却不像这圣武会和天刑社,不仅覆盖所有官兵,还先就许下了论定。谢定北很诚挚地问江得道:“若是我死了,天王会以何礼葬我?”

    江得道诧异不已,这个平日对着他们一副二皮脸的投诚清将,却是对英华这般忠贞不二,他真的搞不明白。

    不过问题还是要回答的,听到江得道说那自然会是以天刑社之礼军葬,写入《圣武今传》,还拿之前在梧州阵亡的苍梧营指挥使林堂杰所享的荣耀对比,谢定北满足地笑了。

    见江得道一脸疑惑再明显不过,谢定北展眉道:“我当然也惜命,不然不会投效天王,可我也怨轻子朝廷很久了,英华新朝给武人如此天地,我很想一展武人抱负。只是大家都疑我,就不能不以血来洗这旧日的味道,给我儿孙辈一个清白。现在这条命还能换到更多,我还犹豫什么呢?”

    短短的心语,却是概括了谢定北太多的心路历程,眼见他眼角还冒着泪花,江得道唏嘘之余,心中也道,到时我就不替你挡枪弹了,让你死得其所吧。

    “天刑社,前进!”

    二百多天刑社官兵齐聚,没有慷慨呼号,没有激昂誓言,只有这短短而决绝的一句话。目送自己哥哥带着这支队伍出发,江求道泪如雨下,这二百多人生死难知,而他哥哥是队长,怎么也再难活下了。

    突击队顶着隆隆炮声出发,飞天炮手和神枪手跟在后方掩护,突出到一里处,三面已经聚起上千清兵围攻。神枪手打官长,开花弹炸密集人群,再一轮排枪过去,这些清兵顿时溃散,就这反应能看得明白,这些都是绿营。

    二百多人就这么长驱直入,过程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当炮兵阵地的炮手们一哄而散时,谢定北和江得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众人轮着大锤,用铁钉封了那十多门大炮的火门,大家都觉恍若梦中。

    “这些绿营兵,渣成了这样么……,。”谢定北额头冒汗,这一拳砸进棉花堆里,之前那决绝凛然的“神姿”似乎就显得太过火了。

    “岭上可有上千具尸体呢,咱们都成了目射闪电,口中喷火的怪物。”

    江得道也很是汗颜,跟自己弟弟分别时的“遗言”估计还冒着热气,见到那些炮手奔逃的仓皇身影,他隐隐明白了缘由。很简单,这些清兵炮手,早就被吓破了胆。之前一**兵丁冲上去”又一**溃退下来,还能立在此处发炮,已经是他们的心理极限。

    “快走!民勇上来了!”,

    左右两面枪声四起,这声响跟绿营鸟枪截然不同,两人都闻之变色。

    五月十一,李肆率军刚到宜章,梆州之战,已是湖南民勇跟虎贲军的战斗,清军绿营完全退出乎战斗序列,这一战的性质和形势,跟往日再不相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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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体制外的最后挣扎

    ‘告诉那婆娘,胆敢踱出白城一步,我就要拿她军法从事!"

    宜章县城,李肆气鼓鼓地说着,在下侯令的侍女小红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笑出声来。李天王圌还真如寻常男人那般好面子”瞧他嘴里将严三娘唤作“那婆娘”“内心却不知多疼爱,往日大妇在一起的时,那眼眉可低得让小红都起鸡皮疙瘩。

    早知是这结果,小红也不再多话,恭敬地应声退下。李肆最近连遭湖南方面的明枪暗箭,明枪不说,听闻有江湖人士意图行刺,严三娘再难在白城呆着”幸亏李肆北上时,让关寇和安九秀也回白城陪伴,否则严三娘都顾不得已经显怀的身子,一定要见到活蹦乱跳的李肆才放心。

    即便有两姐妹陪伴,严三娘也难安心,遣了小红来打挥,顺带擞娇央求能不能稍微活动活动,她只知湖南大军压境,而英华主力三军都还在外,自是心焦不已。

    李肆知道这媳妇的能耐,她要鼓足心气招呼,新兵营、黄埔讲武学堂连带韶州老家乡亲,怎么也能被她拉扯起一支万人大军。这不仅坏了不让她再插手军政的规柜,更要坏了李肆的计划,绑州之战,他另有盘算。

    “湖南民勇每么这般大能……”

    这盘算现在还不成型,罗堂远都不清楚,此刻他在宜章汇总绑州前线战报,就觉得情况无比危急。

    “不要低估了教子朝廷的组织能力,当年长平之战,秦昭王可以在几天内征发河内一郡的男丁,儒法一家的满清虽然不如独法暴奏,可一旦逼急了,还是能搞出点花样,半年内聚起几万圌民勇”不算什么。”,

    彭先仲也跟看来了,他跟李肆的盘算有关联”不太清楚湖南当面的形势,说话也不着边,马上遭了要堂远的驳斥。

    “胡期恒交代得清楚,这形势是年羹尧暗中破了规矩,让胡期恒推动这一道的民勇,甚至连火枪都是分给湖南、湖北和江西三省铁匠打造的,否则半年里哪能得来这么多火器。我是在奇怪,这湖南民勇哪来这么高的心气”可以独力跟虎贲军廖战。”,

    龙高山忍不住插嘴了:“,自然是受了教子官的蛊惑,那等汉人,耳根子就是软,眼珠子也发昏,就是搞不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李肆嗯咳一声”阻止了龙高山继续发表民圌族歧视言垩论”一边看汇总的战报,一边教育罗堂远和彭先仲。

    “湖南民勇是年羹尧胡期恒等人钻了康熙定策的空子,再有胤裤兄弟联手支持而搞出来的怪胎。它不受清廷之前的条条框框束绊,做事打仗自然实际得多。同时又有清廷钱粮的支持,只要有薪饷,民勇就能打下去。这个方向是对我们英华新朝的严重威胁,庆幸的是,同时也是对清廷和康熙治政的严重威胁,所以不必担心,湖南民勇只是特例,我猪想没错的话,这东西……该只是昙花一现,要到很久之后,咱们才能再撞上了。”

    “还有一点值得庆幸,这个怪胎没有自己的大脑,都是一个个州县凑起来的。之所以能压着虎贲军打,是虎贲军没有碰过这样的敌人,被吓住了,这不怪他们,换了我,最初也要吃上一惊。

    看完战报,李肆的盘算又清晰了一步,将战报丢下,他总结道:“你们和虎贲军都高估了湖南民勇的威胁,等王堂合和赵汉湘的人马赶到,让他们演示如何破解这股敌人。”

    彭先仲道:“三江船行已经紧急动员,下午五点左右能把他们连人带炮运到宜章,如果在绑州城外占住脚跟,明日中午就能加入战场。,”

    众人看看桌子上拳头大的时钟,下午三圌点,算算虎贲军只需要再坚持大半天,都不由松了口气,五六天都坚持下来了,半天该没问题吧。

    坚持应该是没问题,但李肆还是对虎贲军有所期望,敌人会变,自己就不会变了么?虽说虎贲军建军时间短,配备不足,总该有点主动性,在实战中摸索战法吧。

    “一个大盗、一个商人子弟加三个绿营军将,确实让人难抱期望……”

    最终李肆只能叹气,虎贲军领导层太混杂,能把绑州守到现在就算不错子,他也不能太奢求。

    十三日晨,苏仙岭上,谢定北脑袋上缠着绷带,江得道胳膊吊了起来,两人都有些绝望地对视一眼,只觉再难坚持下去。

    清兵的大炮是毁了,可接着突击队就遇上十数倍的民勇围攻,靠着援兵里应外合冲了出来,却还是伤亡过半。再是民勇绵绵不绝的冲击,虎贲军后营这三翼人马被完全隔绝在苏仙岭上。两天下来,杀伤民勇不下三四千,可自己也伤亡过半,更危急的是弹圌药告馨,现在都把民勇的铅弹融了重铸,还用上了在他们看来跟炮仗药差不太多的民勇火圌药粉。

    “这些民勇为何还有这般韧劲?是吃了什么药了?”

    江得道嘟哝着,苏仙岭周围民鹰绷斜不下两万人,纵然死伤惨重,却还能一**冲击,班在嚏是靠着前人的牺牲,在他们周围堆起了一圈浅垒,跟他们玩起对射,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撑这些民勇奋不顾身。

    “多说无益,准备枪刺……”

    百多步外,枪炮自民勇堆起来的浅垒处轰出,他们却再无力还击,谢定北不得不下了冲锋令。

    清军城北大帐内,原本坐着主位的岳超龙被赶到了角落里,看看霸占了自己位置的新任湖南提督何腾林,娄屈化作不甘,再带着忧心,他咬牙起身。

    “战局不进则退,若是松了攻势,怕军心再难振作,还望军门再给一天时间”由标下督导民勇,即便不能破了绑州城”也要拿下苏仙岭!”

    何腾林看了看他”眼中带着一丝怜悯,更多则是讥讽”小小都司,还真以为能手掌数万大军,定一省战局?瞧现在这话,梦还没醒呢。

    “再一天?半省民勇,数万骁勇男儿,在这郴州城下横尸累累,你是要把他们都送上死路?战局又哪里有进了?贼军退守城池,这就是大胜”那天下间胜仗可真是数不胜数!你把长沙和岳州的十五位大将军炮都丢了,却又不算败了?”

    超

    何腾林毫不留情地厉声斥贵”岳超龙却只能恭身领受”他只觉自己确实太天真了,天真到以为上头的老爷们会袖手旁观”任他坐收不世之功,却不想头上还是那今天,朝廷还是那个朝廷。

    民

    眼见郴州战起,湖南民勇将贼军堵住,湖广总督满丕和湖南巡抚叶九思终于坐不住了”这一战实际是湖南出钱粮出人,功劳却在别人身上,他们满心不甘。不敢跟大将军胤祯抢功,甚至也不敢跟康熙的亲信噶尔弼抢,以小小都司之衔坐镇前线的岳超龙,就成了抢功的绝佳对家。湖广两省绿营军将听到这家伙的名字,眼睛都是绿的,一介都司,掌数万大军,一旦功成,那就是封侯拜将的功绩,他岳超龙凭什么!?

    码

    满不和叶九思手里有筹码,那就是民勇的钱粮奏销,拿着这事跟噶尔弼“,沟通”噶尔弼身边少了李卫和胡期恒,独木难支,为了争取湖南地方的支持,不得不牺牲了岳超龙这个栽树的前人。湖南提督何腾林串湖广绿营五千星夜飞驰而来,将战场指挥权抢到了手中。

    勇

    “但我民勇确有建功,至少能与贼军当面相持而不败落!”

    却

    岳超龙心中明悟,却难咽下这口气,没错,人是你湖南的,钱粮也是你湖南的,可没我载着侄子岳钟琪的经验和李卫等人的谋划,怎可能让区区民勇的战力还强过官兵?

    “哟……你真当贼军这般不济事?我何腾林可是经过广州之夜的老将!贼军诡计多端,退上两步,就让你觉得占了上风。岳都司,你行伍多年,这点脑子都没有了?”

    何腾林淡淡地说着,他之前曾任广东左翼镇总兵官,广州变圌乱时,管源忠因为不敢信他,没放他全军入城,由此他得以身免。后来被李肆赶出广东,他这个总兵也再名不符实。走通了昔日广东巡抚,现任湖广总督满丕的门路,转调到湖南提督任上,正迎来郴州之战。

    李肆狡诈,兵强,放一支孤军前出到绑州,绝对有阴谋!

    何腾林是这般想的,所以他对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的岳超龙很鄙视。

    “民勇终究不是兵,没有年大人之前布置笼络,没有噶尔弼大人统筹湖南钱粮,开出二两银子月饷和一两出县常红,还有丰厚的烧埋抚恤,他们能这般用力?把这些钱粮用在我们官兵身上,怎么也比用在民人身上显的……”,

    何腾林不客气地揭穿了民勇之所以奋勇而战的底牌,岳超龙再无话说。

    “眼下战局诡异,民勇绝无破城之力,就怕限于胶着,贼军援兵突至,民勇一旦溃乱”官兵也受其累,本督决意……”,

    何腾林要下令暂缓攻城,整军待变,岳超龙大急,自己这多日心血,就要毁于一旦,怎么也不甘心,急忙叩首苦求。

    “本督不为己甚,再给你半日时间。”

    想到自己吃相确实太难看,终究得给岳超龙背后的年羹尧,乃至上溯到四阿哥一些脸面,再说看民勇那架势,他怎么也不相信能有所获,何腾林就松了……

    “所有州县,全部压上!攻城南和苏仙岭!何人敢畏敌不前,我岳超龙领着噶尔弼大人的亲令,杀尔等练总典史县丞之辈,如屠鸡狗!”

    岳超龙奔出大帐,召集民勇统领,挥着腰刀,面目狰狞地咆哮道。

    这就是苏仙岭上,谢定北和江得道刚刚突破了民勇防线后,再被数千民勇堵回来的原因,也是城南防线上,何孟风不得不组织营部刺刀队支援前线的原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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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湖南大决战:开头都没猜中

    “这湖南之局,怎觉很是怪异……”

    康熙心头有些闷,自胤祯一语点醒他这个梦中人后,他就将西北和南面两处并作一个棋局通盘把控,定下了一出连环好戏。

    可这出好戏刚刚打响一个鼓点,那李肆却在湖南敲得叮叮当当,抢下了拍子,让他一口气总是出不顺。

    原本湖南只是过场戏,真正的舞台该在韶州,该在李肆的老家英德,现在李肆突起一支孤军,硬生生捣进了郴州,让康熙心中凉意直冒。

    湖南……再熟悉不过,四十多年前,吴三桂起兵,主战场就是湖南。他跟吴三桂在湖南战了四五年,其间诸多忧愤,诸多喜泣,现在回想起来,都觉脊背生颤。

    湖南这个战场,康熙闭眼都能记起舆图上每一处要点。岳州和长沙的争夺,贯穿了整场战争,要是被那李肆夺了长沙乃至岳州,这个结果,康熙不敢想。洞庭湖握在李肆手里,江南就没了,江南没了,他真得高唱“朕居江之北”。当年吴三桂人老心衰,夺了岳州和长沙,竟然不敢再朝北朝东而进,每每回想,都觉庆幸不已。

    可那李肆不是吴三桂,以前康熙还大略以为,那个平地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图的就是财货之利,以银钱聚得人心,由此也心志膨胀,想要行逆天之事。

    可现在看来,李光地、十四和老四之言不虚,此人心志叵测,竟是处处直铲大清根底。复汉不说,还抑儒兴工商,削法挂仁义。以什么天道总扩治国之策,即便飘渺,却也显出另立道统之心,他不止是要革了大清,还要革了大清之所以成其为大清的两根砥柱,那可也是三千年来天下之砥柱啊,此人到底是何方邪魔,康熙实在想不透。

    不过此人早早露了邪魔嘴脸,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终究只被他荼毒了两广之地,至多不过蔓延到云贵。福建、江西和湖南等地抗贼坚决,忠心可嘉,也显出李肆之害也有地域之限,如此形势,还未超过当年三藩之乱的局面。

    可此人既是邪魔,心志当不能以常人而待,而且这李肆还占了一桩便利。

    想到这一桩,康熙喟然长叹,四十多年前,他对阵吴三桂,也占着这桩便利,那就是……年轻。

    和吴三桂之战,虽然最终在湖南占了上风,可形势真正的转折点,还始于吴三桂老病而死,当时他爱新觉罗-玄烨的最大优势,就是年轻,而现在……

    “湖南急报,李肆旗号在郴州城头亮起,该是亲自率军急援……”

    张廷玉那优雅低沉,有如绵绵春雨的嗓音响起,将康熙消沉的心绪拉了起来,李肆亲赴郴州!?什么时候的事!?

    “湖南提督何腾林和抚远大将军帐前效力都司岳超龙八百里加急,五天前的事。”

    不等康熙开口询问,张廷玉就先点出要点,时间很重要,李肆若是早就在郴州,现在才发现,事情就是另一番面目。而现在查知是刚刚出现,那就该是湖南方面攻郴州贼军甚急,逼得李肆不得不亲自往援。

    张廷玉现任侍讲学士,依旧值南书房,此前诸多南面之事,都由他主持南书房处置,比如拟讨贼檄文,调度旧日广东文武,论定州县民勇之事,张廷玉上传下达,让康熙定策倍觉顺畅,由此渐渐将军政要事转入张廷玉之手,让他先整理出地方奏报的脉络,自己再作论定。

    “抚远大将军处,也该收到急报了吧?”

    康熙随口问了一句。

    “大将军尚未出京,按制尚未行大将军事,该是尚未收到。”

    张廷玉平静地说着,像是背书一般,康熙点头,这个臣子,确是不错。

    “那就转给他吧,拟旨,军情紧急,大将军成行之礼免了,着其急至西安就职,然后……”

    康熙说到这停了一下,看住了张廷玉,有一小事关系他的颜面,必须要亲口嘱咐。

    “臣醒得,大将军出京三日后,即追授第二道谕旨,让其直赴湖南。”

    张廷玉心有灵犀,康熙这布置,是为遮掩此前的欺敌之策。拜了胤祯为大将军,说是为西北事,暗中却是针对南方李肆。这终究是坏了皇帝的脸面,怎么也要想办法补全。

    这事很好办,先让大将军成行,出了京,再说转兵南面,这样就不算欺骗了。反正李肆已是中计,他的主力还拖在广西和福建,人却跟着孤军出现在郴州,想必是要搅乱湖南局面,此时胤祯率大军南下,当能将其当面击溃。

    想法是好,可康熙那口气还是没出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最早胤禛去查广东工商案,这李肆跳了出来,后来着意安抚,这李肆却反了,接着想缓而图之,待其自溃,再调动大军,三面而击,他却先三面开花,出击广西和福建,把朝廷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自己着意由皇子统率大军,自湖南如泰山而下,他却先打到了郴州。

    “这家伙还真是孙猴子呢,像是钻在了人肚肠里,什么都先瞧着了。”

    康熙隐隐这么想着,却没心思深入,因为张廷玉说到了另一个方向。

    “拉藏汗投报理藩院,申告策凌敦多布意图对他不利,促请朝廷大军进藏协防。”嘿嘿……康熙笑了,冷笑,这拉藏汗,正反两手玩得很娴熟嘛,刚刚跟策妄阿拉布坦结了儿女亲家,现在又到他面前来撒娇,又是想着两不得罪地骑墙?

    原本策凌敦多布进青海,康熙就想到了西藏形势,但他并不认为策凌敦多布有那胆子和力量进占西藏,而且也没必要,拉藏汗可刚刚跟策妄阿拉布坦结亲呢,策凌敦多布只是为策妄阿拉布坦图谋西藏打前站的。

    在康熙看来,策妄阿拉布坦对西藏的打算是联合拉藏汗,消灭昔日勾结噶尔丹的宿敌,青海和硕特蒙古部首领罗卜藏丹津,由此控制西藏,进而控制整个和硕特蒙古。此图谋已不止一次实施,进犯罗卜藏丹济布地域是又一次尝试。在这个图谋里,拉藏汗是一株墙头草,如果朝廷不展示足够的力量,他就可能倒向策妄阿拉布坦。

    之前将西北局势看得那么重,也是因为拉藏汗跟策妄阿拉布坦结亲后,再没表过态,康熙一度以为拉藏汗已完全倒向策妄阿拉布坦。现在拉藏汗玩这一手,显然是闻知朝廷不仅遣出前锋,还拜了大将军,态度无比强硬,所以赶紧贴上热脸,宣告自己的忠心。

    既然拉藏汗暂时稳住,告之西安将军额伦特和侍卫色楞在青海以稳为先,拖一拖时间,让胤祯转向南面,击破李肆,棋局就活了。

    “告诉他,朕的十四皇子,不日将率大军进青海,进西疆,进剿策妄阿拉布坦,嘱咐他最好将女儿赶紧接回去,否则大军压下,刀枪无眼,伤着了可不好。”

    只觉自己一番布置已经显效,康熙吐出口长气,把控天下,终究还得靠眼界,得靠化天下为一盘棋局的君王之心。

    在抚远大将军胤祯心中,棋局却很狭小,就是李肆,西北之事很远,南方之事却很近,因为那直接通向那个位置。

    “李肆到了郴州!传令京营,连夜进发!”

    接到禁中转来的急报,胤祯一刻也不愿耽搁,陕甘三万绿营已经在西安集结待命,加上京中旗营分拨的五千人马,还有湖北和江西绿营,就是七八万兵。算上湖南绿营,到时可是十万人马。可这十万人马得等着他这个主帅就位,不然拧不成一团。

    “皇阿玛都不送行了?”

    **十等三兄弟正聚在胤祯府邸里,听到康熙要胤祯马上出发的消息,老十郁闷地撅嘴嘀咕,在他看来,送行可是体面,康熙这是不愿给十四体面。

    “现在最要紧的是时间,早一天赶到湖南前线,就早一天能抓到李肆。”

    老九倒是对战局有所了解。

    “没错,那李肆的大半军力都被拉扯在东西两面,就得赶在他抽军回援前,以十万大军如雷霆般击下,将其一举粉碎!”

    胤禩现在是老老实实扮演着襄助胤祯的角色。

    “李肆想抽军回援也没门,东面的施世骠,西面的杨琳,都得拖住他,除非他想敞开东西两面的大门,让施杨二人直入广东,将他腹地捣个粉碎!”

    胤祯神采勃发,在他看来,李肆此番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四哥胤禛助力最大,以湖南民勇逼得李肆亲自露头,东西两面就像是钳子,夹住了李肆的两臂,而他胤祯将率大军,如铁锤一般当头砸下。

    这跟他最初的设想不太相符,原本是想着靠湖南民勇就能逼得李肆仓促调军回援,从而敞开东西两面,而他带着大军,跟施杨二人三路进逼,聚歼于广东腹地。现在看来,湖南民勇战果虽然不彰,成效却出乎意料,李肆亲自跑出来了。自李肆作乱之日起,贼军连战连胜,只要当面败了李肆,即便一时拿不住李肆,贼军的军心也将溃灭。贼匪不都是这样么?可以胜十次,却不能败一次,远非可败十次,却只要胜一次就能砥定事态的朝廷可比。

    “拉足八哥我的大炮,狠狠地打!”

    胤禩笑着鼓劲,肚子里却酸水直喷。

    雍王府,看着岳超龙私下传来的急报,胤禛却是紧皱眉头,他想的不是李肆,而是李卫。到现在他才知道,李卫和胡期恒多半是被李肆抓了。先不说个人感触,就说湖南之事,他觉得有些不妙。

    “本是我们算计李肆,为何他抢先冲进郴州,还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就在郴州?诱我之意未免太明显了吧……”

    胤祥和戴锦等人都无言以对,他们也猜不透这一场大战,为何会是这般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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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湖南大决战:你争朝夕,我争分秒

    第三百三十四章湖南大决战:你争朝夕,我争分秒

    “四阿哥,你多虑了。李肆之军,远在东西两面千里之外,当面杨琳和施世骠坐拥数倍之军,即便不能胜,总也能压得贼军不敢动弹。就算他舍两面不顾,仓促回师,怎么也得十天半月。一旦动兵,还未到郴州,消息不止能送到湖南大将军处,我等在北京都能收到急报。”

    畅春园西花园,兵部尚书赵弘灿安抚着满脸忧虑的胤禛,在他们前方,康熙正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一边走一边评赏着春日风景。那小孩眉目伶俐,颇为乖巧,正是胤禛的儿子弘历。

    “李肆不过两万强军,在郴州露面的贼军也非他的精锐,连民勇都能与之对峙,若要说他是有心诱我,未见有如此愚蠢的诱敌之策,诱我之后呢?总得有大军而上吧,可他若能凭空再变出一支大军,早已攻下荆楚,直指江南了。”

    “我瞧这李肆,是得了朝廷大军即将自湖南而下的消息,不得已才进兵郴州,想要搅浑这一潭水。可三面合击之势已成,现在他不过是垂死挣扎,离败亡之境,只是早一步和晚一步之分。”

    赵弘灿研究广东之事很深,新任湖南提督何腾林也是他保举的人,能掌握到前线情况。

    论据清晰,论证有力,前方的康熙都嗯了一声。

    这番话里夹着太多跟胤禛相关的事,他张口想再提醒,却发现自己说得越多,事情越复杂。

    赵弘灿对湖南民勇的评价自然来自何腾林,可胤禛却从岳超龙那得知,在郴州的贼军不比以往贼军弱多少,造就是以一打十。如今赵弘灿以“民勇都能相抗”来判定贼军非精锐,自然是觉得民勇弱于官兵,这非实情!

    可胤禛没法辩驳,民勇终究是他支持年羹尧在湖南暗中鼓捣出来的,为了堵湖南出口,也为了给胤祯大军打前站,康熙纵然心知肚明,也没出声。现在大将军出京,大军云集,朝堂已经有人就此事上本,说州县大聚民勇是毁政治根基,要求尽数纳入朝廷管制体系。胤禛揣摩着,这是康熙开始收紧民勇政策,先找臣子放出来的风声。

    现在民勇能的了这番评价,事后年羹尧乃至岳超龙即便论不到功,也不至于因此事吃了挂落,他们背后的主子,也就是自己,自然也就能抹平了此事。

    如果他申诉实情,说民勇比官兵还顶用,郴州贼军也是精锐,这未免上不着天下不挨地。四五万民勇,也不过挡住了四五千贼军,这就是功劳,朝廷以后要怎么给官兵叙功?朝廷的颜面又摆哪里?

    民勇事之外,赵弘灿说到李肆事先得知朝廷要自湖南进兵的定策,胤禛就暗自心慌,李肆是从何而知这朝堂密议的?答案很清楚,那就是失踪的李卫和胡期恒。这二人只是失踪,无确切去向,小小道员,也不足以进康熙耳里,但胤禛却很清楚,这两人和噶尔弼、岳超龙,是他和胤祯在湖南布局的爪牙,李肆定是抓来他们,才搞清了朝廷定策。

    胤禛和胤祥在府中商议良久,最终得出定论是,李肆必有阴谋!只是现在看不太清,胤祯此番大军南下,吉凶未卜。

    可现在湖南诸事首尾缠在胤禛身上,让他只能浅浅提出警告,再多说下去,康熙又不知要如何揣测他的用心,胤禛心中很是苦闷,一个劲地慨叹,为何自己不能全盘把控形势······“十四为人谨慎,真有不测,他还是能应付的。”

    康熙也不是全有把握,但想到胤祯行事周密,身边还有老将辅佐,十分算不到,眼下怎么也算了九分,也就不再揪心去想那难以确定的一分疑惑了。

    “皇爷爷莫担心,即便那李肆逃得了这次,也逃不了一辈子,等孙儿长大了,再去拿他首级!”

    小弘历脆生说着,倒是将康熙惹笑了。

    “小子胡说什么呢!皇爷爷神武睿智,绝古烁金,那李贼怎还可能留给你去取首级!”

    胤禛赶紧训斥起自己儿子。

    “呵呵······不妨事不妨事,朕不就是要给你们这些儿孙辈了料理出一个无贼无匪,天下安宁的太平盛世么!小弘历啊,到你那一辈,这天下,就该是三千年未有的大治之世了。”

    康熙对这孙子很是宠爱,慈祥的话语里也充盈着无尽的信心。

    “皇上此言差矣!”

    胤禛跟着赵弘灿一起下跪了,皇上表决心,臣子怎么能不跟上呢!

    “现在不就是大治之世吗?当年三藩如恶蛟,几乎倾覆了天下,还不是被皇上信手匡扶了!区区李肆小贼,不过是蜉蝣之辈。臣敢言,不出三月,大将军捷报即能飞传而来。”

    赵弘灿义正言辞地“纠正”着康熙的“语误”。

    “皇阿玛圣心,儿臣等感铭伏沥,唯有朝夕以争,与臣子们一道,为皇阿玛护这太平盛世!”

    胤禛将心中那一丝忧惧死死压下,肃容沉声说着。

    长沙,已被改作抚远大将军行辕的湖南巡抚衙门里,一身戎装的胤祯端坐堂上,脸上还带着披星戴月而来的倦色,却是目光似电,言语如铁。

    “现在是五月二十七,最迟六月中,各路大军,连带粮秣辎重,必须齐集长沙!尔等争下潮夕,这一战可稳操胜券!”

    大批文官正跪伏在地,这是陕甘湖广连带四川的各路官员,几省临时抽调知县以上近百官员奔赴军前,负责大军接济和军需转送事务。清廷对后勤历来注重,此事过往也早有章程,按制行事即可。但胤祯为确保将李肆钉在郴州,时限要求格外严厉,不少官员的翎子都在发抖。他们已规战时体制,若是未能让胤祯满意别说县官,三品以下,胤祯一声“军法从事”,就能砍了他们的脑袋。

    胤祯一声沉喝就像是皮鞭抽在马上的一声脆响,六省动员,百万人奔走,满清的战争机器,嘎吱嘎吱运转起来,将十万大军连带各类军需,源源不断送往湖南。

    “好慢啊······”郴州府城,李肆一边翻阅着试卷一边嘀咕着。他坐镇郴州前线已经十来天了,当面清兵也越聚越多,加上岳超龙收拢的民勇,又恢复到了三四万之众,可这都是湖南本地镇协绿营,被胤祯打发来郴州当堵路石的。胤祯的十万大军还未成型,只有已经领了定西将军衔的噶尔弼,带着两万湖南标营前出到了衡州

    按军情处获知的消息,胤祯定下了最后聚兵期限是六月二十日。郴州之战是五月初打响的,从早前清廷拜大将军开始着手西北战事的准备算起,能在两个多月内,从周边六省调集十万大军到湖南,这般动员力,要早半年前发挥出来,李肆也就没有今天了。

    严格说,胤祯大军的汇聚速度已经非常快了,对比后来鸦片战争时期,清廷从陕甘和四川调兵到浙江,居然半年才到,完全就是两个位面的事。

    “郑之本······怎么有些熟悉······”

    翻开一张试卷,入眼是肃正小楷,这个名字让李肆皱眉,接着摇头,这个时代能有什么名人,估计又是自己“思维分区堆栈溢出,”产生“代入错误”。

    英华新朝第一次科举“胜利召开”,可惜他这个英华天王还人在战场,所谓的殿试得缓期举行。广州乡试的卷子,李肆要过目一下,看看有心投效英华新朝的士人,到底都是些什么角色。

    恢复科举是跟着“官府下乡”的行动一同展开的,学正深入到县以下筹建乡镇蒙学的时候,就开始推动这一项工作,得了学正职务的读书人自己带起一帮学生去县里参加考试,重建科举的时候,也就是将县学恢复成型。

    李肆和英华上层都没精力来细致打理科举制,所以还是全盘沿用之前的科举套路,而五月开考的广州乡试就是英华第一场“春闱”。

    原本英华上层,连带李肆,都没对科举报什么信心,毕竟大部分读书人都对这新朝冷眼旁观。可没想到,这场春闱却招来数千读书人,差点挤爆了广州贡院,不得不临时在黄埔书院设了新考场分流。

    仔细分析这些读书人的构成,一部分是原来本英华治下的广东士子,受李肆一系列复汉措施影响,外加新会对满清正朔形象的冲击,这些人渐渐变了心思,不少人都出来求职应试。另一部分人这来自江南,但这部分人还分两类,张伯行在江南大肆打压与广东有牵连的工商,也牵连了众多士子,不少跑到广东,这是一类。另一类则是绍兴师爷,这些人世代为幕,熟悉实物。现在英华新朝官吏一体,也给了这些人宽阔舞台,所以也官心欲动,投身科举。

    第三部分人则是原广东的吏员阶层,“正途出身”的观念根深蒂固,科举一开,他们都认为,未来新朝将会重用科举出身之人,所以在工作之余,也开始捧起书卷,力图考一个出身。

    “潮流初起,不进则退,如果落在这些人的后面,到时可是要被他们逼宫的,这天下,他们也有心来分杯羹了。”

    再看看那个郑之本的资料,自江南来,五十岁······让李肆顿生感慨,自己掀起的逆天大势,终究已经显了力道,而湖南决战,应该会把这大势送上更高之处,众人都在争朝夕,自己可得争分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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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介绍:
回到满清,身为草民,带着大家剪辫子、杀鞑子、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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