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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草上匪     草清txt下载     草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三章 将心十万值不值

    严三娘原本单纯直爽,梁博俦提的这建议,正合她意,换了还是十七八岁的严三娘,几乎是当场就要点头说好。

    可严三娘现在嫁作**,已过双十年华。跟着李肆这几年走下来,眼界开了,见识广了,也有了一些城府,知道有些事,利害不在事情本身,而是涉事之人。

    她决意放弃云霄,本是出于公心,可梁博俦一掺和,事情就有些变质了。自己心中无愧,难保他人不会有异样心思,当自己是顾念旧情而放弃云霄。这话说在明处,是她以私乱公,说在暗处,不定还要扯到自己跟梁博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瓜葛。严三娘觉得自己丈夫是个非凡伟男子,但有时候也很小心眼,万一他多心怎么办?

    和梁博俦的往日种种,早已经淡若云烟,刹那间就在心头拂过,落在心底的却是这样的顾虑。有那么一刻,她都想断然拒绝,让部下继续攻城,直接拿下云霄,以此自证清白,免得被人乱嚼舌头,可她的本心又告诉她,这才是真正的因私废公。

    “不知将军意下……”

    侯了好一阵,没得到回应。梁博俦鼓足心气催问,话到一半,嘎然而止。

    “三……三娘?”

    及膝大红紧身长袄,亮白宽带束住腰肢,勾勒出一身窈窕曲线。短发齐肩,衬得明丽容颜分外摄人。这一身打扮,外加古怪的短发,跟绝色融为一股迎面难当的飒爽丽姿,敲得梁博俦心头发麻,而那面容的熟悉感觉,更如大鼓在耳边擂动,让他楞在当场。

    严三娘低垂眼帘,暗自苦笑,还是被认了出来,她真心不想面对眼下此事。要是换了关蒄那个小账婆,她才不会多想,恐怕会直接拍上算盘,跟梁博俦讨价还价。换了安九秀那条心思弯弯绕的媚狐狸,却是有太多选择,比如装病,把这麻烦丢给萧胜或者房与信。

    可她是严三娘,眼下这一路统帅的位置还是她自己争来的,绝不愿推卸责任,这事她必须担起来,但到底该怎么抉择呢?

    大帐旁座的萧胜眉头一跳,他也认出了梁博俦,略一沉吟,顿时明白了严三娘的难处,不由担忧地看向严三娘。他这四嫂是个令人敬仰的奇女子,但也正是如此,此事才让她份外为难。

    “为何我会为难呢……”

    之前李肆关于权力的一番话又淌入心中,严三娘心中忽然一个激灵,这不就是自己身份特殊才惹来的麻烦么?如果自己不是王妃,就是单纯的统帅,她何必这般苦恼?李肆不愿自己握有实权,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仅会让她手中的权变质,也会让自己的责变质,不管自己怎么周旋,总是陷在迷乱漩涡里。

    “答应了你就此一次,所以我就丢开你的妻妾身份,就着一路统帅的本心,来作评断吧。”

    严三娘想通了,她缓缓睁眼,目光已然清澈,正盯着她的萧胜也松了口气,知道她已坚定内心,不管她怎么决定,只要她自觉无愧就好。

    “梁兄,好久不见……”

    严三娘淡淡说着,梁博俦心潮澎湃,没能应声。严三娘和李肆成亲前,她父亲严敬也被接走了,由此他知道了严三娘的归宿,还很是惆怅过。眼下听闻广东李肆起兵建国,当严三娘是李肆普通姬妾,也有担忧。却不曾想,今日一见,旧日的未婚妻,竟然成了一军统帅,掌千万烈火骁勇,定芸芸众生性命。这一开口,气度雍容,再不是以前那个莽撞直率,唤他为“博俦哥哥”的少女,梁博俦顿感两人已如陌路。

    “梁兄既是为云霄而来,我与梁兄的私谊就先放在一边了,梁兄莫要怪罪。”

    严三娘朝梁博俦拱手,再请他入座,言语落落大方,毫无一丝掩蔽之意。帐中诸将听得严三娘认识这个商人,都暗道一声真巧。

    略略定神,严三娘就让梁博俦出价,现在是买强卖弱,跟着李肆这么久,生意经她稍稍懂得一些,这形势,就得梁博俦把所有筹码先抖落出来。

    梁博俦当然不敢再提以前那桩夭折的姻缘,但严梁二家总是通家之好,他就想借着人情通融云霄之事,却不想严三娘如此秉公而行,苦笑之余,也只得摆正了自己位置,尽职当起谈判代表。

    “十万两?”

    听到梁博俦开出的条件,帐中诸将相互对视,原本要陷城的心思淡了几分,萧胜也皱起眉头,暗自盘算得失。

    这银子当然落不到海军或者鹰扬军手里,更落不到严三娘私人腰包里。大多数英华文武官员都是从青田公司出来的,不仅对银子敏感,对数字也敏感。虽然新立之国现在还不缺银子,但听闻李肆最近在跟一省工商就钱银之事打嘴仗,未来恐怕要缺银子,他们能挣得一些就算一些。而且严三娘本就决意撤围,若是顺带榨出十万两银子,自然更划算。

    “既然城里有十万两,我等得城后自取不是更好?”

    吴崖粗声说着,他刚从北面赶来,拿不拿下云霄,他本没什么意见,就是觉得有些失颜面,怕严三娘训他没把鹰扬军带好,打个云霄也这么费劲。这话也只是随口一说,要压出真正底线而已。

    “听闻英华天兵军纪严明,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将军莫要哄我。”

    梁博俦微微笑着,一句话就堵得吴崖翻白眼,气得吴崖暗骂奸商。英华之军不仅军法森严,将士待遇还很高,后勤保障又有力,军纪无可挑剔,粤闽桂三省已经人人皆知。

    “十万两,不够……”

    严三娘开了口,不仅梁博俦呆住,萧胜吴崖也是面面相觑,心道这是三娘么?怎么觉得是关蒄了呢?

    “云霄一战,我英华将士,是为万世太平而战,云霄要来买这太平,区区十万两怎么够?”

    严三娘神色凛然,她满腔心思都浸在了自己这统帅之位上,原本心头那道坎已经迈了过去。

    “先不说我英华将士牺牲无数,就说云霄城殉难之人,本就不该死,都是鞑子朝廷逼迫而致,梁兄该让云霄人先算算,那些死难者,他们该值多少?”

    这一问太沉重,严三娘在梁博俦心中那丝旧日印象被压进最深之处,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正气凛然,也可以说是盛气凌人的统军大将。听听这话,云霄民人因抵抗他们英华将士而死,责任都在云霄民人自己身上,这也该算到买太平的价钱里。

    严三娘可不认为自己在颠倒黑白,在她看来,新会人姑且不论,其他汉人,祖辈被鞑子屠杀,自己也受鞑子欺凌,现在英华军揭竿而起,替天行道,所行之事无不以仁义为先,怎么还能有汉人阻挡英华大军呢?真有的话,那定是被鞑子朝廷逼迫和蛊惑的他们死了,照样得赔

    “这个……数目我还可回去跟云霄人商议,这里先问三……严将军一句,若是二十万两,可不可?”

    梁博俦已经心乱,只想赶紧拿着条件就走。

    二十万两

    吴崖看向严三娘,心说既然决意撤围,榨到二十万银子,可是意外之财。安威等原本力主要打下云霄的将领,也开始变了主意。萧胜一同心动,十万他觉得便宜了,可二十万,海军分个三分之一,又能多不少船呢……

    严三娘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我已经说过了,英华天兵,是为万世太平而来,要买这太平,就得拿云霄一城来换”

    大帐里一片沉寂,好半响后,梁博俦长叹一声,无奈告辞,走时还丢下一句:“三娘,你真变了……”

    梁博俦走了,帐中还鸦雀无声,众人都还没适应这变化。萧胜皱眉,严三娘骤然改了心意,他觉得还是因为顾忌梁博俦和她的关系,所以决然作此姿态。

    瞧着萧胜和诸将的表情,严三娘沉声道:“之前下令停攻,是三娘妇人之心作祟,让你们心中有怨,让将士鲜血白流,是三娘我的错”

    这话萧胜吴崖等人可担待不起,赶紧起身行礼,连道不敢。

    “这是三娘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领军,三娘想的就是有始有终。阿肆交代三桩事,第一桩就是全军,三娘一介妇人,之前并没想透。现在细细再想,领军打仗,就不能顾一时之仁,而该顾一世之仁。”

    “萧大哥之前提醒得对,夺下云霄,我们就能陆海一体,在福建稳稳站住脚跟。他日清兵来攻,将士的死伤也要少很多。若是没了云霄,不仅抗敌要多流血,他日再打回来,又不知要牺牲多少将士,让多少民人蒙难”

    严三娘起身,目光决然。

    “仗已经打到这般地步,不干净收尾,之前的血全都白流。传令告之敌军,今天是劝降最后一天,明日清晨前还没消息,就把这云霄夷为平地”

    众将抱拳,齐声应诺。萧胜又是感慨又是遗憾,感慨的是,严三娘果然是奇女子,识大体,心志果决。遗憾的是,有这一番历练,严三娘已经显露出统兵大将的风范,可她终究是王妃,李肆绝不会让她一直带兵,严三娘领军驰骋疆场的风采,以后是再也难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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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谁说女儿不如男,娇颜之下有赤胆

    直到第二天凌晨,云霄被围军民依旧没有投降的迹象,严三娘咬牙做好了背上屠城名声的心理准备,就要下令开炮。这时她有些后悔,昨日该把梁博俦扣下来,终究是少时青梅竹马,怎么也该护得他周全。等会打起来,枪炮可是无眼。

    担忧归担忧,军令却不是儿戏,严三娘暗道这辈子终究欠了梁博俦,下辈子……下辈子也不能还他,就只能让自己丈夫担待下了,反正他肩头宽。

    手臂刚刚挥起,部下却急急来报,梁博俦带着几个伴当冲了出来,一身血迹斑斑,神色也惶急无比。

    “昨日小民传回消息,城里人一直争到半夜。云霄商民已是要降了,可云霄同知和漳州镇中军参将还不愿降,杀了几个主降的将佐士绅,逼着商民跟他们玉石共焚。”

    众人听得又惊又喜,形势果然要靠逼压才有转变,现在城中人心离乱,看来已是没了战意。

    严三娘却在蹙眉,她熟悉梁博俦,见他这般神色,知道事情还不止如此。

    “同知和参将把城里的妇孺押到同知署衙,发话说一旦大势去矣,就要让这些妇孺尽数殉城以此逼迫军民继续顽抗。现在城中人心溃乱,却又被上官压着,苦不堪言有义士助小民逃了出来,求天兵万勿开炮”

    梁博俦泪眼婆娑,说着说着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此时他已经完全将严三娘当作一军统帅来看了,而希望就在这位统帅身上。

    “城中妇孺,连带小民未过门之妻,还有她家中母祖,一并被押在同知署衙,不知要遭什么罪。除了那同知和参将的心腹,其他官兵都已有降心。还望天兵伸手,救救她们”

    梁博俦这番话出口,严三娘心口一下揪紧了,梁博俦的未婚妻?

    “备马我去劝降”

    严三娘未及细想,下意识地就招呼道,她要亲自出马劝降。

    大帐顿时大乱,如炸了马蜂窝一般,吴崖安威等人都冲到严三娘身前,想要拦住她。开什么玩笑?这可不是说书人嘴里主帅还要上阵厮杀的战场。枪炮无眼,阵前百步都是死地,严三娘既是一路统帅,更是王妃,跑到阵前去劝降,出点什么岔子,剥了他们的皮都赎不了罪。

    “你们……是要造反么?”

    严三娘柳眉高挑,吴崖安威等人顿时都缩起脖子,背上一凉,先不说这责问,这表情他们可是再熟悉不过。以前在训练营里,但凡他们动作不对,态度懈怠,严三娘就是这般挑眉,然后鞭子就抽到了背上。

    “没听见吗?眼下形势紧急,只要我出面,云霄就能到手,那些妇孺就能活命。我意已决,谁敢再拦,别怪我手下无情”

    严三娘沉声训斥着,心中却还有话没说完,在公,数千妇孺拘押一处,不知会遭何等苦难,在私,自己欠梁博俦的,眼下正是还债的时候,公私两顾,她绝不愿退缩。

    吴崖安威等人急得眼中都冒起泪花,却不敢当面顶撞严三娘。这师傅威势太重,已经在心里刻下难以磨灭的痕迹。下意识地瞅瞅左右,才发现能拦住严三娘的人都不在场,萧胜是去了已经攻下来的城东码头处布置海军事务,房与信一早接到广州文报,正在后方处理公文。

    “那怎么也得顶盔着甲吧”

    “先准备一番如何?”

    吴崖等人想尽办法拖时间,严三娘雷厉风行,三两下套好了她的甲胄,跨上战马就走,逼得吴崖等人一面匆匆着甲跟上,一面让部下飞报萧胜和房与信,指望他们能尽快赶上,将严三娘拦住。

    “三娘……没有变,还是这般急公好义……”

    眼见严三娘甲胄明亮,飒爽威武,梁博俦心中另有一番感慨,更生起浓浓的自惭形秽之感,能配得严三娘这般奇女子,不知该是何般的英雄人物。

    严三娘和吴崖等人策马前行,不断有侍卫赶来,入城之后,已汇聚为上百骑的大队,将帅旗手也都到位,旌旗招展,声势赫赫。来到城西大道时,已是天光大亮。上千清兵民勇正聚在此处,他们还以为是英华大军是要全力强攻。

    大群骑士驰来,个个红衣银甲,映着晨光,晃得清兵和民勇都花了眼。写着“东路陆海军巡阅使,严”几字的号旗迎风招展,让清兵民勇们都议论纷纷。他们大概知道英华军的编制,可这巡阅使的头衔却未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官。

    仔细再看分立在这杆大旗左右的将旗,众人立即品出了高低。连鹰扬军统制的将旗都比这巡阅使的号旗低,俨然是迄今为止,踏足福建的“贼军”里,等级最高的官员。

    大旗近到道口几十步外,旗下大将挥着马鞭,赶开拦在身前的诸人,高声呼道:“当面可有满人?”

    这声呼喊,让正端枪举弓的清兵民勇都是一愣,嗓音清丽脆亮,竟是一位巾帼女将

    严三娘穿着的可不是早前在黄埔讲武学堂亮相时那套仪仗甲胄,而是由掷弹兵的突击甲改造而成,供军将专用的简甲。胸甲带脊,裙叶护腰,左右肩是简纹狻猊首,头盔还是士兵那种斜檐圆顶盔,盔顶却插着艳丽孔雀长羽。马是白马,银甲生辉,甲下红衣,外罩大红披风,隐约还能见得盔下是一幅摄人心魄的绝丽容颜,看得清兵民勇眼眸迷离,直以为神女下凡。

    接着他们才勉强转动脑子,品味着这一问,满人?哪里来的满人?在这福建,除了文官里有满人,就连福州将军旗下,都只是汉军旗人,他们不过是绿营和民勇,怎可能会有满人?

    “既无满人,我汉家天兵已经破城,为何还要负隅顽抗,为满鞑殉死?”

    严三娘一边喊着,一边催马上前,吓得吴崖等人赶紧跟上,同样顶盔着甲的侍女小红更是策马紧紧贴在严三娘身边,心中就道,夫人真是比男儿还要英武,当她的侍女,还真是命苦,天王之前掐指算好的事情,赶紧应验吧……

    严三娘这一问,清兵民勇都无言以对,他们不过是为食禄而战,为自家安危而战。这英华新国,他们了解不多,原本只当对方是官老爷和军将嘴里的“贼匪”。可几天对战下来,“贼匪”枪炮犀利,仪容凛然,军纪严明,甚至还收治城民俘兵,很是仁义。虽然炮轰民居,却是己方倚民居而守的缘故,跟这英华一比,自己上面的朝廷,才像是真正的贼匪。

    昨日英华大军停战劝降,他们松了一口大气,都盼着上面降了,却不想同知老爷和漳州镇中军参将挟一城民人为质,要继续抵抗到底。

    他们都是随大流的,虽然已有降心,但没上司,没旁人站出来,也只好默默地打下去,即便前方是死路一条。

    “英华东路陆海巡阅严咏春在此你等当面的汉家天兵,都归由我节制劝你等放下刀兵,罢战请降,以我严咏春之名立誓,保你等身家性命,保云霄一城安宁”

    严三娘将自己的花名当作正名,劝抚着这些敌军。

    清兵民勇们面面相觑,默然以对,昨夜官老爷将妇孺胁至同知署衙,已经乱了他们的军心,这声许诺喊出,不少人握着鸟枪刀弓的手已经松了。

    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干脆地丢掉武器。这气氛不仅严三娘体会得到,吴崖等将领都有感觉,像是就差临门一脚。

    严三娘先是蹙眉,再是展眉,脚跟轻靠,坐骑一跃而出,竟已进到了道口十多步外,小红是吓得赶紧跟上,吴崖等人更是魂魄皆散,正要策马,“别动”的一声低喝拦住了他们。

    劝阻之人是萧胜,他刚刚赶到。正见严三娘单骑临阵,清兵民勇像是受惊的雀鸟,竟然下意识地退步,他赶紧拦住了吴崖等人。若是众人一拥而上,清兵民勇会吓破胆子,径直拉弓开枪,而现在……刚刚好。

    十多步的距离,严三娘的面容清晰入目,清兵民勇心弦剧震,一面是慑于严三娘这英武飒爽的姿容,另一面,则是震惊于这位巾帼女将,还是如此年轻。

    “你们在担心什么?说出来”

    严三娘扫视这些兵丁,穿透他们眼里的惊讶和迷乱,她看到的是被某种巨大力量压迫着的佝偻本心。

    “神女娘娘,我们怕的就是朝廷日后算账,天兵神勇,可终究不是本地人,今日能得云霄,明日也能弃了云霄。”

    一个黑布裹头的绿营兵大胆发话,顿时引起一片应合之声。这心声自然跟新会人一般无二,严三娘和英华军上下,已是再熟悉不过。

    但要解开这些心结,一直没有什么办法,空洞的许诺,敌不过现实的担忧,所以遇上这种情况,都是直接以力降敌。

    严三娘横眉怒目,她也去过新会,对那种人自然鄙夷。但云霄不是新会,这里的人更多是受胁迫,对这种人,她更是恨其不争。

    “你们都是汉人,你们都受朝廷和官府的欺压,我英华天兵,是为讨鞑子朝廷,驱鞑子官府而来可你们阻挡我天兵不说,连周护自家妇孺的勇气都没有?此刻还不知她们正受着什么罪你们就一点没有想过?”

    清兵民勇们目光涣散,心说咱们都是小民,官老爷在上,咱们哪来那么大胆气,敢跟他们作对?

    见着这些人怯懦之心就在脸上飘着,严三娘不屑地摇头:“我不是什么神女娘娘,我也本是普普通通小女子一个。可我懂得,世有不平,朝廷不平,官府不平,就得自己拔刀去平你等堂堂七尺男儿,胆气就连小女子都不如么?”

    她沉声叱责道:“云霄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若不弃,我汉家天兵又能弃什么?可现在你们被那鞑子贼匪压着,都无一丝争不平之心,你们已经是弃了云霄就如弃了你们的妇孺一般”

    这声质问太诛心,众人都偏开视线,不敢跟严三娘那双炽亮凤目相对。

    严三娘不耐地挥手:“不求你们去讨自己的不平,现在我要去救云霄妇孺,你们若还有一丝为人的良心,就弃械退开,别挡我的路”

    沉寂了片刻,当啷一声,那个最早出声的绿营兵将腰刀丢到了地上,默默地走开了。这柄腰刀就像石子投入静潭,涟漪荡开,叮叮当当杂响连绵,鸟枪、短弓、梭镖如雨点般弃下,聚在道口的上千清兵民勇,全体请降。

    “鹰扬军,前进”

    降兵退到了道口两侧,严三娘身前是宽敞大道,她挥手脆声唤着,萧胜吴崖等人注视她的背影,目光里满是敬仰和钦佩。

    正月二十五,云霄光复,云霄厅同知和漳州镇中军参将被部下杀死,数千妇孺从同知署衙里解救出来,当时她们所处之地,已满是柴薪,就差泼油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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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人心难齐,总是不足和对比

    “目标,漳浦”

    拿下云霄没几天,严三娘葱白玉指一弹,在沙盘上点到下一个目标。

    经过云霄一事,严三娘最大的收获,就是懂得在公私之间权衡,学会寻找两全之策。梁博俦的妻家就在云霄,救了这一家,她也觉补了不少对梁博俦的亏欠。但同时她也拿下了云霄,救了数千妇孺,免去鹰扬军后续的死伤,一举三得。

    部下对她亲身涉险很有怨言,她很清楚,如今急着推进到漳浦一线,也跟这事有关。

    这是为何呢?

    因为这些家伙肯定要打她的小报告她都能想像得到,丈夫听说自己又像以前那般冒冒失失去出风头,绝对会把鼻子气歪说不定撸去她这巡阅使,招她回广州待罪的十二道金牌正在路上呢。那家伙发起真火,还很是吓人,想到这事,严三娘一背是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严三娘就是个急起来绝难顾及自己的火爆性子,现在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也没用了,赶紧把战线向前推,说不定还能拖拖时间,消消那家伙的火气,反正漳浦是李肆之前立下的界线,她这一举可不算违规。

    “漳浦……不好打呀,福建有这样的俗语,说……莆田有文,漳浦有武,满县皆补,顶戴如土。昔日对阵台湾郑家,清廷的水师和绿营,极为倚重漳浦兵,漳浦的畲族更是骁勇善战。漳浦出身的千把遍布闽浙,游守都参不计其数,蓝理一族就是其中楚翘。听说这老将还可能出马,担当征剿我们英华新朝的东路主将。”

    萧胜隐约看透了严三娘的心思,话里半是感慨半是劝解。

    “是啊,清廷年前下了民勇令,让邻近我们英华的州县大组民勇。漳浦一地,历来尚武,此令一下,当地不定能聚出上万民勇。就算我们枪炮犀利,真打起来,说不定还要跟云霄一般情形。云霄还能降,漳浦那边,不打成白地,绝难平定。”

    房与信不直接反对,可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

    严三娘撅嘴,心道这两个家伙,准是已经打好了小报告,就等着她被抓回广州。

    但她并非只为私心而打漳浦,她跟吴崖等鹰扬军将领细细研究过,这是军事的需要。

    眼下英华军东路之敌还是那三股,张文焕的广东残兵,已经退到了赣闽交界的汀州。这股兵从广东惠州一路“转战”,坚决不跟英华军正面相抗,根本就不必顾忌。另一股是施世骠的福建水师,有萧胜的海军压制,施世骠退守澎湖的船队无力自海上威胁鹰扬军侧翼,可以忽略不计。但施世骠还留了两三千陆战兵在漳浦,因为那里是很多驻守台湾绿营兵的家乡。

    第三股就是福建陆路提督穆廷栻的福建绿营,人数近万,建制完整,战力还算可观,正据守漳浦之后的漳州府城。

    但这三股敌军并非主力,仅仅只是两军会战前的游骑侦哨。殷特布坐镇浙江调兵遣将,估计总数十万的绿营大军正渐渐成型。

    攻占漳浦的话,不仅能进一步弱化台湾跟福建的联系,还能威胁漳州府城这个大节点。如果未来反围剿的战场东线只到云霄,那么清兵的调动部署,还有漳浦这个小节点在前遮蔽掩护,敌军有利,我军就不利。

    打下漳浦,对萧胜的海军也有好处,靠着漳浦,清兵还可由古雷一地跟澎湖和台湾联络,得了漳浦,这条线也可以捏在手里,到时清兵就只能从厦门等地赴台湾,大费周折不说,路线也长,很容易被英华海军切断。

    但萧胜宁可不要这好处,他倒是纯粹出于私心。之前严三娘慑服云霄之举虽然很让人感佩,却还是吓得他后怕连连,若是当时有贼大胆的清兵,抬手就是一枪,即便钢甲能防鸟枪,总也有死伤之患,到时他可没办法向李肆交代。萧胜满心想的就是,姑奶奶,赶紧回广州吧……就算一时回不去,可也不能再折腾了。

    这心思不好公开说,萧胜就只能强调打漳浦的难处,这可刺激到了吴崖等鹰扬军将领,不好打?就是不好打,他们才决心要打。西边羽林军梧州血战,打趴了五万清军,而他们鹰扬军就一路干着拆迁工程。从广东惠州打到福建云霄,除了云霄稍微扎手,就没碰上过什么硬仗。对手全是协营汛塘之类的绿营豆腐兵,全军伤亡不过千人。这点成绩,跟羽林军甚至龙骧军比,都摆不上台面。

    英华军不比古时军队,完全是以打败多强的敌军为战绩,不是按占多少地盘来算,严三娘想推进到漳浦,正合吴崖等人的心意。

    “我们在福建占了五县一厅,人心还没收齐,再继续前进,后方不稳啊。”

    房与信不得不叫起苦来,这个问题终于引起了严三娘的注意,人心怎么不齐了?

    诏安、平和两县,往日跟青田公司和粤商总会相关商人的来往还算密切,借着这两方关系,把控还算得力,人心勉强安稳。可更北之处的武平、上杭和永定三县,满清官府被赶走了,却没多少当地人出面来接下维持之责。下面的绿营汛塘体系也被破坏,鹰扬军就那么点人,不可能分散下去当驻守兵,所以现在三县治政混乱,贼匪四起。

    靠着鹰扬军还驻守在附近,当地社会秩序还能勉强维持,没有大股贼匪立足之地,如果战线继续往前推,会是什么局面,很难想象。

    “这就是房参军你的事,阿肆开的什么知县***,不也正在料理地方事务么,我可顾不上……”

    严三娘滴溜溜转着眼珠子,耍起了赖皮,房与信和萧胜对视一眼,无言苦笑。

    嘴上说不管,可严三娘手上却要管,之前韶州老家有相关经验,她就随手用上。让鹰扬军在这几县招募民壮,编组为后备营,把那些失去了生计,最有可能危害新朝治政的绿营汛塘兵组织起来,给他们一个临时生计,同时也给房与信组建地方官府提供丁壮资源。至于临时养这些兵的银子,就让房与信去头疼好了。

    房与信倒是没有怨言,他本着身负筹措临时军费,解决一路军需杂耗的职责。他对严三娘能想到这一层也赞叹不已,说严三娘已经有掌一路军政的本事,听在严三娘耳朵里,却有另一番感受,她更怕了,李肆会不会说她越权干政?

    时间就在严三娘的忐忑不安中飞逝而过,二月初,鹰扬军逼近漳浦,正如萧胜房与信所料,漳浦官民一体,抵抗格外坚决,劝降说服等软手段一概无用。见他们这般执迷不悟,严三娘也动了火气,拆拆城墙,拆房子全都给姑奶奶我拆了

    用上鹰扬军的军属炮翼,外加配属给鹰扬军的赤雷营两个炮翼,各营的八斤炮也都上阵,还有刚刚组建,被郑永调来凑热闹拿经验的伏波军炮翼,七八十门大小火炮日夜赶工。能用火炮办到的事,绝不上步兵。

    炮声如雷,炮弹如雨,漳浦如处雷霆之巅。连续三天炮轰,不仅城墙外的民居全被轰平,城墙也塌了无数段。可严三娘没让部下急着攻城,而是继续轰击城内,想要将城里的民人妇孺赶出县城,以便减少攻城时的无辜死伤。

    二月十二,炮轰继续,严三娘登上火炮阵地的望台,隔着南溪,用望远镜观察漳浦县城的情况。就见砖瓦喷飞,尘烟升腾,心中又是一阵恻然。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怕不只是说将军无情,而是他身不由己,必须要背负这些人命。”

    严三娘如此感慨着,就这一条,似乎就跟女人天性相悖。

    “可征战怎么少得将军?我不当,总有其他人当……”

    如往常那样,她继续安慰着自己。

    脚下不远处,火炮如雷霆响动,就见着黑糊糊的炮弹,划着清晰可见的弧线落入城中,砸起股股烟柱,这都是她一声令下的结果,恍若在纸上作画一般,挥手就是一幅绚丽彩卷,也让她心头骤然一跳。

    这感觉真是舒爽,很早她就憧憬着能跟李肆一起,以血火清洗罪恶大地,还人世朗朗乾坤。如今手握这样的力量,她不仅不觉得得偿所愿,还有失落之感,因为这般舒爽快意,仅仅只是昙花一现,打完漳浦,她就必须呆在李肆身边,乖乖地扮演好她身为王妃的角色。

    有些不甘心啊……

    品味着浑厚炮声所蕴含的力量,想着之前慑服云霄守军的场景,严三娘忽然觉得,这才是她的舞台。她再难以拳脚刀枪来证明自己,而这血火战场,不正是她所渴望的么?

    “跟阿肆再争争吧,我就不当什么一路统帅了,自然也不能当贾昊吴崖的部下,听说正在筹建陆军的第四军,就跟他争个统制如何?”

    严三娘心思蠢蠢欲动。

    “听说天王正在筹建第四军,你说军号会是哪个?神武还是虎贲?”

    “不定会是骁骑或者骠骑吧。”

    “是啊,朝廷……哦,清廷围剿大军南下,其间肯定多有骑兵,没有大建制的骑兵,可很难抵挡。”

    炮兵阵地外,一群肩章缒着铜星的军官一边观察着战况,一边闲聊。偶尔有士兵路过,都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穿着马靴,肩上金黄衔带,军帽的帽圈绕着一条金黄云纹,一看就是军官。军官扎堆,这不出奇,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是生面孔,更奇怪的是,这帮人年纪都不小了,跟从司卫体系里出来的那些毛头小年轻反差太大。要知道他们鹰扬军的老大,统制吴崖,也才二十岁出头。

    “论枪炮咱们是后进,可论打仗,咱们出生入死的时候,这些家伙还在襁褓里吃奶呢……”

    被来来往往的官兵频频行注目礼,何孟风终于有些恼了。他们这些黄埔讲武学堂短训班的学员,即将结业上岗,眼下被送到鹰扬军中实习,正好赶上鹰扬军攻漳浦。

    “心气肯定是不如这帮小年轻,可天王点头让咱们进军中,就是要用上咱们能稳得住的心性,现在嘛,也得稳。”

    谢定北赶紧出声安抚,何孟风瞄瞄这个昔日的湖广提标中营参将,淡淡地哦了一声,心道自己这帮广州军标出身的军官,可跟你这种人不同。你是在韶州战场上被抓住的,而我们可是跟天王一同举义的。你还摆出一副先进者的嘴脸,把我的无心之语当牢骚话来批,你有那资格么……

    将这两人的神态瞅个仔细,旁边的韩再兴慨叹地一笑,真不愧是绿营将佐出身,还没正式进军中呢,这就分派系了。昔日那朝廷的习气,还真是脱不干净呢。就不像自己这些粤商总会背景的人,可是清清白白。

    张应梁得广站在更远处,瞅着这帮“新将”嘀嘀咕咕,一惊一诧的,颇有乡下人进了京城的味道,都是无奈地摇头,这帮土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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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早已料定的结局

    漳浦县城的地理跟梧州府城类似,都是西面南面临水,只是这水就不是江了,而是河。同时地势更平,全是丘陵缓坡。炮兵阵地摆在城南下埔,隔着两三里地轰城。

    漳浦遭炮击已到第五天,向城内的延伸轰击,不仅将不少民人轰出了城,还有了意外收获。漳浦守军和民勇一直被动挨打,人毛没碰着一根,拒敌的城墙就被毁了,眼见人心也快被轰碎,终于忍不住聚兵出城。

    二月十三,鹰扬军期待已久的硬仗终于到来,近万清兵民勇从东南方向渡过南溪,由东向西,朝火炮阵地发起冲击。

    方堂恒的青浦营在下埔东面展开,四个翼列作再标准不过的横阵,翼属飞天炮也都就位,散兵在阵列前游弋,就静静地侯着那嘈杂人浪涌来。

    下埔望台,严三娘瞧着这般情景,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她还是第一次亲见这般大规模的野战,眼见方堂恒那薄薄队形,就要迎上当面的汹涌浪潮,她甚至都想下令其他两营赶紧填上去。

    可她没有下达任何指令,因为她不懂。严三娘不仅武艺精湛,火枪也玩得很转,还懂细到哨目的基础科目,但更高层次的战术指挥,那都是李肆带着青田司卫一步步从实战中摸索出来的,即便有教材,不从基层指挥官做起,也是两眼茫然。

    不仅如此,她也没有临阵指挥权。李肆早就交代过她,也交代过吴崖,严三娘就只能作打不打的决定,怎么打,她只能提意见,无权干涉具体指挥。

    清兵的浪潮在半里外嘎然而止,开始汇聚整队。

    “不愧是漳浦子弟,民勇都这般有章法。”

    观战的何孟风无比感慨,话里也带着一丝不忍。

    “萧老大说得还真对,漳浦民勇就是官兵,可他没说清楚,到底是哪类官兵。”

    “以我看……胆气有点像广西兵,却是福建兵的脑子,打仗懂得计较小处,他们不仅在整队,还在商量放小炮的时机。”

    张应和梁得广在一边嘀咕着,像是置身事外般的轻松。

    “至少八千吧,就一个营正面迎击,会不会太托大了?”

    谢定北忧心忡忡,还不时朝身后望去,不知道他是要找鹰扬军统制吴崖提意见,还是在端详退路。

    “这是青浦营,前身可是在青浦以数百对阵十倍之敌的青田司卫,方指挥使更是资历最老的营头。”

    韩再兴倒是信心满满。

    “官兵?民勇都是官兵那一套,我就放心了。”

    方堂恒的感受很是直接,原本他还有些担心,青浦营虽然也是老司卫的根底,但跟以前比,还是欠缺太多。掺杂了大半新兵,现在的青浦营就是鹰扬军的缩影,两大毛病困扰着从吴崖到方堂恒,乃至所有基层军官。

    第一是火枪质量不一,导致指挥官对阵战表现心里没底。鹰扬军的火枪都是全粤牌,枪管来自广东全省各地铁坊。虽然有佛山制造局把控质量,钻磨内膛,但跟以前的英德牌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第二则是新兵太多,训练不足,这两三个月一路打下来,这个缺陷正在弥补,唯一的缺憾,还是缺乏大仗硬仗的磨练。反倒是炮手的手艺,以及步兵协同炮兵的小群巷街巷战术演练得非常纯熟。

    这是己方的问题,眼见彼方是清兵绿营那种套路,方堂恒的一丝忐忑顿时烟消云散,身心都被兴奋占据了。

    绿营兵是什么套路,在广东就再熟悉不过,无非就是那三板斧。

    半里外,漳浦兵阵前推出了几十门大小火炮,不,该叫土炮,从几十斤到二三百斤不等,这是第一招,炮击。

    清兵的这些小土炮,如果敢装足十成药的话,别说半里,打到一里都没问题的。可官兵的炮从不敢装十成,而眼前这些多是民勇,土炮多半也是自造,质量应该比官造好。方堂恒不敢冒险,挥手下令,以炮对炮。漳浦兵照着官兵套路来,那他们就照着教典套路去。

    咚咚声大作,白烟团团绽放,很快拉成两条线。随着这两条白烟升腾入空,两道无形罡风对卷而过,将原本色彩分明的战场给搅得浑浊不堪。

    漳浦兵的土炮卷起一波尘烟,堪堪掠到了青浦营的阵线之前。半里的距离确实能打到,但对散兵和最前排的青浦营官兵来说,就像是一股冰雹迎面扑来,仅仅只需要低头而已。噼噼啪啪的铅子敲打着头盔和胸甲,落在无甲部位的铅子也只是隐隐生疼。阵前游弋的散兵里倒有好几个倒霉蛋,被已经力竭的大炮子砸得七荤八素。

    青浦营这边是扑来一股凛冽冰雹,漳浦兵那边则正下着腥风铁雨。青浦营的八斤炮都调了去轰击漳浦城,只有八门飞天炮上阵。半里也就是三百多步,已经在营属飞天炮的射程极限,第一轮开花弹就在十多米高的半空炸开,像是一团团礼花,轰得漳浦兵的血肉混着尘烟冉冉升腾。

    “哎哟……这些炮手的手艺可真精”

    已经换了阵营的观战团里,谢定北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早前在韶州一战里,飞天炮和开花弹初上阵,可是让他们吃了大亏,那血肉淋漓的场面,谢定北一辈子都忘不了。不过现在倒是不一样了,他迷途知返,站在了“天兵”这一边。

    “炮手是不错,工匠手艺更是不错。”

    韩再兴补充了一句,开花弹的工艺缺陷已经渐渐克服,可靠性大大提高,虽然还达不到李肆所要求的“二九”程度,但一九已能保证,飞天炮手最头疼的早炸问题也基本解决。为防万一,同时也是照顾炮手心理,现在的飞天炮都改了外形设计。大架轮,厚木板炮盾,粗短炮口从炮盾中间伸出去,看起来很是摄人。

    靠着大架轮,飞天炮的复位非常快速,不到十息,第二轮开花弹又在漳浦兵的阵前上空炸开。两轮十六枚开花弹,其实只造成了不到百人的死伤,但混乱却如涟漪,波及到了这万人大队里。就见那片人潮前后拉扯,正有溃裂之势。显然是一时没拿定主意,到底是先后退避炮,还是向前冲击。

    “该出第二招了……”

    何孟风叹气,他是在为漳浦兵默哀,即将出的第二招,结果如何,他看都不用看。

    果然,漳浦兵很快就统一了意见,万人大潮向前涌动,从半里外冲到百步外,期间飞天炮又轰击了两轮,人潮顿时被尘雾分割,变得模糊不清,就看见数百悍勇选锋冲在最前面。

    这些选锋在几十步外被青浦营散兵挡住。散兵里有神枪手,有掷弹兵。线膛枪将冲在最前面的悍卒击毙,掷弹兵丢出加了木柄,便于投掷的开花弹。这两轮截击将那些选锋的箭头阵打散。接着顶盔着甲的掷弹兵抡起长刀斧头等个人擅长的冷兵器,把漳浦兵的选锋牢牢挡住。

    就在散兵和选锋对阵的时候,让何孟风、谢定北等人心弦震动的鼓点响起了,青浦营的四翼横阵前移,和清兵的距离缓缓拉近。这时候选锋和散兵的战斗再无意义,双方都各自归阵,草地上弃下的近百具尸体,成为这一处血肉漩涡的奠基。

    “现在就逼攻,会不会太早?”

    何孟风在短训班里最为用心,见眼下青浦营的动向不合教典,有些诧异。教典明确要求,在宽阔战场列阵而战,须等候对方主动进入攻击范围。

    “得看具体情况,教典是考虑了敌军骑兵的存在,要以不变应敌军之变,可现在这漳浦民勇没什么骑兵,北面又临江河,此时还坐等敌军来攻,就显得太被动了。”

    张应搭话道,何孟风点头,其他人也都恍然,看来这战场拿捏,还真是有大学问。

    接着的讨论声就被杂乱的枪声淹没,漳浦兵的第二招出手了,鸟枪弓箭伺候。

    明清之际,正是冷兵器向热兵器转换的时代。火绳枪和火炮的普遍应用,让古时的军阵再没了效用,冷热兵种的结合,都围绕着怎么发扬冷热混杂而生的复杂火力层次这个问题作文章。清兵绿营也继承了明军的步战套路,那就是大小两环叠阵。大的叠阵,炮在前,鸟枪弓箭在后,肉搏最后,依次推进。小的叠阵则是鸟枪三、四或者五叠,轮转而放。

    为什么方堂恒心里有底,何孟风料敌必败,而且还会败得很惨,就因为这套冷热结合的作战体系是勉强凑合起来的,而且火炮不坚,鸟枪不精,每个层次都是单独为战。漳浦兵虽有万人,但被分割为冷热两个体系,同时跟青浦营对战的,不过三四千人。

    眼下相距百步,漳浦兵的三四千鸟枪手和弓手拼命开火,这就是绿营的传统战法。在这开阔战场,枪弹弓箭的主要作用不是杀伤敌军,而是给当面敌军制造压力,迫其队形散乱,士气低沉,然后再以肉搏兵或者骑兵正侧冲击。

    英华军从广东打到广西和福建,遇上的清军绿营,全是这套战法,已经熟得闭眼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不是清兵作战僵化,而是清军这冷热结合的作战体系,就决定了他们只能照这样的原则发挥战力。

    青浦营继续前压,漳浦民勇的鸟枪威力也强过官兵鸟枪,推进到六七十步时,竟然已经出现零星伤亡,基本都是被枪弹打伤了没有防护的臂腿。眼见距离勉强够了,方堂恒下令止步,一千多人就在这七八千人的大潮前方停住。

    青浦营第一轮排枪轰出,密集爆响将战场气氛推向新的高点。漳浦兵当面阵线顿时成了一条血线,何孟风跟着“观战团”的学友们一同耸肩,没什么好看的了,胜负已分。

    第一轮排枪就像是机械的控制把手,启动之后,就循着自己的节奏,机械地发出沉闷的密集轰响。当面的漳浦兵被这排枪轰着,飞天炮还不断从半空射落开花弹,鸟枪手和弓手再坚持射了几轮,终于顶不住如此的血火重压,纷纷溃乱。

    跟在后面的肉搏兵被骨干和绿营军将驱策着,还想出前一搏,却被鸟枪手和弓手冲乱,只有千人左右突出了阵势,朝青浦营那薄薄防线撞来。

    肉搏兵冒着枪弹,冲击上了中间两翼,迎接他们的是如林刺刀,左右两翼开始前移,要准备继续抽打溃乱的敌军。

    一切都那么套路化,漳浦兵没有骑兵,更让整场战斗失去了变化,何孟风韩再兴谢定北看到的是青浦营目中无“敌”,如操演一般的行动。可他们却看得目眩神迷,心中都道,这真是一把嗜血而犀利的刀,杀人毫无花巧,但要掌握这把刀,他们觉得还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

    下埔望台上,严三娘一身汗已经出得通透,她是第一次亲见敌我双方的套路,就觉得其间过程跌宕起伏,心情也从紧张到兴奋转换了好几次,看得漳浦兵大队正在溃退,冲到中间两翼的肉搏兵也在刺刀阵前撞得头破血流,正被缓缓前进的刺刀阵推得人潮崩裂,严三娘心头无比舒畅。

    “提醒一下吴崖,前营该动了”

    她不愿作看客,下了这么一道命令,这不算越权,前营在东南方向待命,就等漳浦兵大队溃退后抄侧面进击,要将这股万人大队聚歼在南溪岸边。

    吴崖也是个急性子,不必严三娘吩咐,就该已经开始调度,但严三娘总得发一声话,由此心中才能笃定,这一战终究是她在掌着形势……

    望远镜里看去,前营的行军队列正急急插向后方,严三娘兴奋地握拳低呼:“胜了”

    一声呼完,她忽然觉得胸口憋闷,还没及掩口,一股翻腾就涌上喉管。

    “呕……”

    像是之前在云霄踩上死人头的感觉又降临了,而且还更为强烈,严三娘一边干呕一边想,该是在这高处受风着凉了吧,可自己的身体怎么会这般不堪?以后还要领军,这可不成

    侍女小红一直守在身边,见严三娘干呕,眼珠子都瞪圆了,她还不敢确信,一边扶住严三娘,一边小心地问:“夫人,该是肠胃不适了吧,要不吃吃顺胃的东西?帐里还有酸梅和李子。”

    严三娘不像安九秀那江南出身的碎嘴姑娘,很少吃零食,听到这些东西,原本下意识就要皱眉,可酸梅和李子什么的一入耳,舒爽的酸意就淌遍全身,顿时满口生津。

    “赶紧去拿上来”

    她一边吞着唾沫,一边说着,眼下战局要紧,她还必须要坚守岗位。

    “老天爷保佑”

    小红满眼星星地看住严三娘,心说夫人你就珍惜眼前这点时光吧,以后你可就再不能上战场,再不能上望台了。

    严三娘没看见小红的表情,就只觉得背后阴森森地发凉。

    “一定是我感觉出错……”

    她还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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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真正的战场在他背后

    青浦营西面逼压,前营东面侧击,漳浦民勇天乱,无数人跳河,毕竟这南溪不宽也不急,游过去就能保住性命。

    河面正下饺子的时候,自西面又漂过来一支船队,不仅截住了南溪,还三四百人送上了北岸,列成那种让民勇魂飞魄散的横队,排枪轰鸣,将逃到北岸的民勇当头打垮。这是伏波军的左营,萧胜担心严三娘攻漳浦兵力不足,让郑永领着炮翼和左营支援。

    “让安威下手狠点!别放跑太多人!”

    吴崖朝传令兵呼喝着,今日鹰扬军要打出一场漂漂亮亮的歼灭战。青浦营、前营外加伏波军左营,三营人马四千人,对阵民勇七八干人,很有点类似早前韶州之战时,贾昊领着三千五百人在白城对阵五千多广西兵的情形。可那一仗贾昊打成了击溃战,原因是他太保守,兵力大多布置在正面,追击不力。

    总结白城之战的经验教“英华军的陆战教典上又多出了好几条,掌握足够多的机动兵力是最重要的一条。有这一条,进退游刃有余。如今吴崖就要靠这一条,将这股漳浦民勇吃得干干净净。

    眼见三路合围之势已经成型,望台上的严三娘确认大局已定,终于下了望台,这时她不仅感觉身体不舒服,心头还总是慌慌的,似乎要安生什么大事。

    朝大帐行去途中,正路过那帮短剑班的见习军官,见严三娘过来,赶紧纷纷行礼。英华军的军礼很简洁,持枪着甲时,就右掌平胸。其他时候,下级见上级就行扶帽注目礼,上级挥手即可。

    这套要求下级在上级前挺胸直腰昂首的礼节,司卫出身的军官再自然不过,可对绿营出身之人,却是太难适应,他们早习惯了打千跪拜叩首。

    在黄堵讲武学堂里勉强改了些,眼下严三娘这位身份特殊的统帅过来,几如李肆亲临,何孟风和谢定北等人都有些慌了神。何孟凤还好,只是头低了低,然后就醒神抬头,谢定北已经是膝盖弯下,身体佝偻,脑袋垂地,眼见就要跪下去。

    还好,他终究反应过来,身体径直舒展开,行出了扶帽礼,只是这一曲一伸来得陡然,就像条在案板上跳腾的活鱼似的,不仅众人都暗自发笑,严三娘都忍俊不禁,展颜笑开。

    待得严三娘离开,众人才回过神来,都觉刚才那一笑,真有摄人魂魄之威。

    “若是严巡阅一直领军,麾下男儿,怕不个个都舍命相从……”

    何孟风低声感慨道,绝色不说,他们都听过不少严三娘的事迹,那就是活脱脱的今世穆桂英。能在如此巾徊英雄的帐下效力,连他这绿营出身之人都觉脸上有光。

    “巡阅……终究是王起,”,…”

    韩再兴话里带着遗憾,身为男子,主将是一个娇滴滴大姑娘,谁都不服气。可这严三娘武艺高强,品行高洁,十七八岁就敢孤身毙杀作恶盐巡,之后手把手教出了一支强军,为李天王在广东打出一国立下不世之功。这样的主将,不仅无人不服,还都希望能一直在她帐下效力。

    可大家也都知道,严三娘这一路主将的职务只是临时的,现在看漳浦战局已经明朗,严三娘也该是回广州的时候了。

    “还不是回去的时候!等我给阿肆写封信,把局势说说,他应该能体谅的。”

    几天后,广州天王府军令厅发来李肆的命令,要严三娘回广州述职,严三娘撅嘴抗令。在她看来,这是实情。

    漳浦城外一战,八千漳浦民勇只逃出去不到千人,鹰扬军和扶波军联手,取得了杀敌两千,俘敌五千的耀眼战绩,同时自身伤亡不到三百人,其中战死者还不满百人G

    这一战吓破了漳浦人的胆,县城第二天就被占领,但却不意味着漳浦就落入了鹰扬军手里。乡间民人纷纷据守寨堡,不跟英华新朝合作,房与信的文治政令连漳浦县城都出不了。

    要巩固鹰扬军在漳浦的根基,就得继续涤荡乡间,严三娘正跟房与信吴崖等人商议具体的“清乡”细节,这时候要她回去,很多事情都要半途而废嘛”,…

    当然,让严三娘有底气抗令的原因,还在于李肆这道命令口气并不强硬,留有不少回旋余地,刚刚感受到了挥手间强虏灰飞烟灭滋味的严三娘自然要顺竿子往上爬。

    她这抗令还带着一分小小怨气,李肆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气,甚至都没追究她之前在云霄亲身涉险的罪过。严三娘松气之余,却又有了一丝哀怨,这家伙是不是有些不在意自己了?

    “你是不是该回去,由我说了算。”

    严三娘刚刚开口抗令,一个熟悉的嗓音就响了起来,有些低哑,却带着直渗人心的颤动。

    “金铃姐!”

    见着高挑身影步入大帐,严三娘凤目圆瞪,难以置信,盘金铃!?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之前就在潮州筹建英慈分院,听说云霄民人受了很多苦,又去了云霄治伤防疫,然后……就收到了他的委托。”

    盘金铃口里的能是李肆了。

    “委托?漳浦这里,鹰扬军的军属医院还能应付啊。”

    严三娘很是不解,靠着蔡郎中的青田医学支持,还有英慈院的医学院协助,李肆各军都配有野战医院,负责处置战场伤患和应对战争疫情。云霄是有过巷战,民人死伤很多,可漳浦还没那么严重。

    “不是为漳浦,而是为你……”

    盘金铃微微笑着,径直牵住了严三娘,手指一搭,就给她号起腕脉。

    “是有些肠胃不适,不过这点小事……”

    严三娘大咧咧地嘀咕着,然后就见到盘金铃眼眉舒展,一股带着些感怀的复杂笑意在脸上盈盈荡开。

    “这怎么是小事?三娘,你必须回广州了。”

    盘金铃一边说着,一边朝旁边的侍女小红点头,小红像是要瘫软下来一般,猛拍着胸口,连声道着老天保佑。

    “为什么?我又没得什么绝症,等等……不会是……”

    严三娘初时还没醒悟,可她终究不是傻子,瞧着这两人的神态,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神顿时涣散,思绪也一下乱了。

    “是的,三娘,你有喜了。”

    盘金铃揽住陷入呆滞状态的严三娘,心说那家伙居然连此事都能料到!?不,该是他事前下足了功夫,三娘你啊,是早就被他算计了。

    “那……那午卜贼……”

    严三娘终于记了起来,李肆赶回广州前,那几天里,得空就拉她上床,当时还以为他是欲求不满,原来是早有预谋!

    腰肢一软,严三娘瘫在座位上。跟李肆成亲已经快两年了,之前本还想着生儿育女,可一直没什么迹象,姐又总想着做点什么,这事就没在脑子里呆住。现在刚觉得前路豁然开朗,就中了小贼的“圈套。”浓浓的失落感就在胸口转个不停。可另一股紧张、期待和喜忧混杂的心潮又升腾而起,这是身为女性的本心,自己要做母亲了?

    严三娘楞了好一阵,才将这两股冲撞的心绪织成一股,喜忧和委屈混在一起的泪光在眼角盈动,严三娘抱住盘金铃的腰,撒娇外带诉苦地低声道:“那个家伙,真是无赖!”

    盘金铃吃吃笑道:“那个无赖,可是你的夫君,你肚里孩子的父亲。”

    严三娘不甘地道:“怎么也该金铃姐先有啊!”

    笑容凝固在盘金铃脸上,李肆跟她的关系,别说严三娘和关苞,盘石玉、龙高山等李肆身边的亲近之人都知道。可她心结未解,一直没定下决心,正式嫁给李肆,当然也不敢怀上李肆的儿女。而在李肆正式举旗后,诸事纷杂,这段时间也很少再去英慈院找她,她自己也有一大摊事情忙乎,包括抓着叶天士,让他将内科融入英慈院,以及在广东各地建英慈分院,更是没机会提起。

    严三娘这一句话,让盘金铃心中也升起一丝自怜自悔,她的心结其实已经消解大半,虽然自己不敢开口,但却有了丝只要李肆开口,她就允下的心思。

    可李肆和她两边忙乎,一下就翻了年头,到今年她该满二十六了,已是老得不能再老的姑娘。眼见着李肆基业越做越大,她又多了丝忧虑,不仅是为过往的经历,还因为现在自己“人老珠黄。”更怕被误解有攀附富贵之心,就一直压着这样的心思。

    现在严三娘触到痛处,盘金铃也是黯然神伤,但接着她就振作起来,自己受苦没什么,要紧的是护好三娘,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要牵动着整个广东,整个英华的人心。

    “我就不回去,让他急!”

    严三娘嘴上耍赖,心中却道,自己这辈子终究逃不过那小贼的魔爪,他要给自己什么命运,自己也就只能受下了。话说回来,身为人母,为他养儿育女,也是觉得喜入心髓,就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当然会急的,只是现在他正急着其他事,听说最近心情很不好,火气很大,连龙高山都受了他的打骂。”

    盘金铃忧心地说着。

    “啊!?怎么会!?他可不是那样的人!”

    严三娘瞪眼,她对自己丈夫可太了解了。别看他平日都是一副雅量大度的模样,脾气却不算太好,但话又说回来,他却有更深的另一面,包括看透世事的深邃眼光,以及高远而深沉的心胸,这些都在牢牢把控着他的脾气。

    李肆绝少动脾气,而像龙高山这样豁出性命护卫他的部下,李肆更是当亲人看待,如今他竟然会打骂龙高山,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见到严三娘忧心不已,盘金铃暗道,就不为肚子里的孩子,估计你现在也是归心似箭了。

    “据说是他铺开了文武两摊架子,需要太多银钱,但粤商总会一直在扯皮,跟他们吵了一个多月,还没吵出一个结果,换了别人,早就勃然大怒了,他还能忍得住……”

    说起这事,盘金铃也是满心怜惜。

    “那帮欲整难填的混蛋!”

    严三娘蓬地拍了书案,一边的小红吓得心惊胆战,姑奶奶,现在你可不能动手动脚了。

    “我见文报说,阿肆决意要撤境内所有关卡,让商货通行无阻,就这一条,已是古往今来商人都没享受过的福气!眼下阿肆为这一国,也是为他们商人谋更大前程,他们就不愿出力了!?依着我的脾气,抄几家最顽固的商人,杀鸡儆猴!别当咱们这一国,就只是为他们商人看家护院的工具!这一国,终究是大家的国!”

    听着严三娘慷慨陈词,还说要杀鸡儆猴,盘金铃无奈地摇头笑了。

    “听说”,…跟他抬杠的人里,还有安爷子,九秀妹妹最近也为这事伤心呢。”

    这话让严三娘愣住,安金枝都在反对李肆?这股阻力之大,已经非她所能想象。

    “我赶紧回去……”

    严三娘真是归心似箭了,李肆遭遇如此压力,她自然再不能就想着自己那一摊小小心事。

    “可是……漳浦这里,靶子朝廷蛊惑足力,民人仇视我们,我这一走,没人掌总,还真是有些麻烦。”

    严三娘的顾虑也是实情,不仅如此,殷特布在江南的大军已经有成军调动的迹象,鹰扬军当面,未来会面临巨大压力。此刻正跟漳浦民人顶牛,都还没余裕为日后的大战作准备。

    “我来时,也正见着有信使给房参军送东西,很奇怪的小抄,就顺手拿了一份。那信使说,这可是争得民心的利器,威力不下一个军,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盘金铃拿出一份东西,严三娘既是好奇,又是不服气地凑过来看,一叠纸就能顶一个军?什么玩意!?

    展开一看,是一叠写得满满的大开张纸页,最前一页顶端,“越秀时报”四个大红字分外醒目,其下一行字写着“天王代天与民相约,万世不移,谕告天下,英华民宪,现三代之治,使万民勤得富贵,善行天下——”

    “英华民鬼”,…他心中装着的,果然是整个天下啊。”

    看着这四字之下的细节内容,盘金铃是心胸激荡,严三娘更是热泪盈眶。

    摊丁入亩!

    永不加赋!

    税不过官!

    民人自主!

    严三娘自然看不出这还只是方向性的口号,跟实际政策有太大距离,她只觉得,自己丈夫背负着整个天下,顾念的是黎民苍生,先是在血火战场,现在又在人心和工商的战场上舍命相搏,他背负得太多了。虽然他是非凡之人,但听盘金铃刚才的话,好像也有些吃力了。

    对比自己,满心想的却是驰骋疆场的快意,那是何等自私的欲呢”,…

    “没想到,九秀都比我懂事,她说得真对。身为他的妻妾,真正的战场,是在他的背后,是在他背负整个天下的时候,在左右扶持他,护卫他。”

    严三娘轻咬双唇,捏紧了盘金铃的手。

    “金铃姐,你说我肚子里的是男是女?”

    盘金铃噗哧笑了,这才多久,就指望能分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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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私心之外是深深算计

    盐政最是害人”要革了这盐政,民人可都得拍手称快

    听李肆大略说到目前的难题,严三娘下意识就想到了自己枪毙盐道

    总巡的经历,而梁博俦一家更是盐商,盐政害人种种,让严三娘义愤填

    膺,她纯粹是从老百姓的角度来看这事。

    可她毕竟不是老百姓了,骂了一句后,小意地劝道:““可安爷子也

    说得对,这盐历代都是官卖,真是想改,最好也慢慢来。现在大敌当

    面,内里还是缓缓好,更不值得你这般动气。听说你还责罚了龙高

    山,这可不像是......””

    刚说到这,外面响起龙高山的声音:““夫人,是我的错,我不该调

    巡差清街扰民,天王罚我军鞭,我认!””

    严三娘脸颊顿时红了,这龙高山就一直在外面听墙角?刚才李肆和

    她亲?...

    ““我看你啊,罚军鞭可远远不够!守大门去!””

    她恼怒地嗔着,龙高山现身请罪,如她所令,乖乖去天王府大门外

    站岗了。

    ““我是动了些气,可也有自己的算计,总之你别担心了,多担心你

    的肚子吧。””

    自己这三娘果然有吕后之风啊,身边人全都怕她,还好自己不是刘

    邦。

    李肆无奈地想着,将三娘劝走了,他还得继续算计......

    安金枝和严三娘当然都想不透李肆为何要在盐业上折腾,李肆也

    很清楚华夏这千百年来的盐政传统,《盐铁论》引发的千年大争论盐

    还排在铁前面,由此可见盐政对于传统儒法社会的重要性。唐时黄

    巢,元时张士诚,都是盐商出身,盐政之重,非同寻常。

    李肆在盐政上动手,不只出于个人情结,更怀着很深一番算计。

    严格说,明清之前盐政都只是专卖,而不是垄断,这二者是有

    区别的。专卖只是国家管控,盐商来去自如,只需出资购盐引即可。

    明初所行的““开中法””,也是让盐商把粮食送到边关,再以粮数发放盐

    引。万历年间,袁世振行““纲法””,才开始确立盐商奎断经营的地

    位。

    清时更强化了这一措施,盐弃运销食盐要先向盐运司交纳盐课,

    领取盐引,然后到指定的产盐区向灶户买盐,再贩往指定的行盐区销囘售。

    但盐引不是随便买的,商人必须以引窝为据,证明自己拥有运销食

    盐特囘权。为了得到引窝,商人又必须事先““认窝”””也就是花钱买垄

    断经营权,而这样的垄断持权基本已经稳定为世袭特囘权。

    这套垄断经营体囘系运转之后,就像一只吸金兽,越转越大角色也

    不断分化。最初盐商直接向灶户买盐,后来分化出场商,握有向灶户

    收盐的垄断特囘权。原本销囘售商都是自运自销或者是资本不足,或者

    是有利可图他们开始转包,也就是出租垄断经营权,由此出现出租

    权力的窝商和租赁引窝运销的运商。

    此外还有一类总商是盐商里资本最雄厚的,类同地方乡伸他

    们要协助官囘府,催办盐课盐引的征缴。若有积欠,总商就得赔付,同

    时还要负责查禁私盐。之前严三娘所杀的盐道总巡,就是这类总商蒙养

    的私人执法队头目。

    明清这一套盐政统称为“1纲商引岸”,,核心管制思路就跟统囘治地方

    一样,将权力层层分解,跟资本流转环节套在一起,同时将管制责任

    和资本风险全数压在盐商身上,盐商当然要如数转移到最终消费者身

    上,为此政囘府默许他们有““加价””、““加耗””、““借常””的持权。

    整个环节,不仅卷入了资本”还卷入了各层官囘府,从盐运司到盐

    院,到地方官囘府,乃至朝廷和皇帝都要伸手。历代巡盐御史都是清廷

    内务府官员,康熙和乾隆南巡,花销更是绮重盐商。康熙南巡,有江

    苏宜思恭亏空案,重点还不在盐政。乾隆南巡,引爆两谁盐引案,亏空

    一千万两。乾嘉年间的动囘乱,乃至后来的白莲教起囘义,军费来源里,

    很大一部分都是盐商““报效,”,其中两谁盐商在1砌到1奶年”就““报

    效””五百五十万两

    两谁盐区也就包括河南、两江、湖广共六省,清初正纲盐课银为四十

    万两,加上杂派接近四万两。乾隆时增加到鹅万两,嘉庆二囘十囘年时又

    翻一倍,盐政到厚,由此可见一斑。而两淮盐商之富,也让人心惊胆

    战。扬州盐商奢靡”天下闻名,为何能有““扬州八怪””?那都是盐商

    攀附风雅营造出来的书画产业,才引得落魄文人齐聚扬州。

    有很多人会疑惑,最终消费盐的老百姓,一年也就吃那么点盐,官

    府和商人要怎么来接刮银子?

    按照现代标准(该已经是多了),成年人一年吃四斤盐足矣.乾隆时期盐价平均一斤盐主女.一人一年吃盐也就花一百二十

    文。

    就按两亿成人份计算,全国盐业卒场也就两千多万两。仅仅一个

    两谁盐区,就向清廷缴四百万两盐课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华夏太大,事情总是复杂的”产盐成本低,利润高,而且是生活

    必需品,是刚需,这是盐政被历代王朝把持的原因。但为何类似两淮

    盐商这种群体,没在汉唐宋明出现,反而在满清出现了呢?

    之前就说过了嘛,明朝万历后才有盐业垄断,清时把这一套权力

    与资本勾结的东西发扬到了极致而已。

    这事也不能光从最终消费者身上看,产业是一条经济链,盘子有多

    大,不能光看最终消费者,中间环节有时候比最终消费者更重要,比

    如房地产......

    利润高,是刚需,有千百年来的管制传统,同时之前已经积累了相

    当的垒断经营经验,有一套清晰可见的权力规则,自然就成为资本追逐

    的亮点。在儒法勾结到极致的满清,盐业就是热点行业”经久不衰o

    资本不断卷入,分工也越见细致。每分一层,就扩展出一分空间,多

    出道承载风险的堤坝。

    因此这盐业就是一个权力和资本全员参与的游戏,甚至在某种程

    度上可以看作是类似““买月球领地””的产业。当然,这个产业有最终

    的出口,否则没办法持续运转二百多年。一般老百姓要承载一部分,

    参与游戏的商人们要承载一部分,官囘府乃至满清朝廷也要承载一部

    分。

    总结而言”盐政的重点不止在盐本身上,而是这套权力资本勾结

    的体囘系足够稳定,能源源不断吸取到足够多的资本来维持运转。后来

    的鸦片产业跟盐政一脉相承,在满清,实业为何难振,就因为资本追逐

    的是这一类跟权力紧紧相附的热点。

    这样的盐政本质,自然不容于李肆对英华新朝工商底策的设计。他

    还指望着商人们把银子都投到工厂上去,指望资本去创造货真阶实的财

    富,去创造新兴技术,去推动社会发展。而盐政的投资方向,却是权

    力本身,在这个游戏里,资本对技术没兴趣。

    盐政就是满清径济体囘系的标杆产业,是资本和权力结合最紧密的东

    西,所以李肆想以盐政为突破口,将资本导引到实业上去。

    若是在两淮,他要革除这套把戏,阻力比打败清兵大十倍都不止,

    而在广东,阻力却要小很多。广东产盐,广东水陆运输也很发达,即

    便盐政改革之初,英华政囘府在管控上不够得力,也不会造成太大风囘波。

    而盐商在广东的势力也很一般,是个软柿子。

    却不曾想,李肆和粤商总会有根本分歧,这个软柿子一捏,引得其

    他行业的商人都站出来表态,他们都怕自己是下一个。

    安金枝也怕,而且还不止一处怕。原本他还想着借自己跟李肆的

    关系,让英华施行玻璃专卖,这样他和李肆合资的粤璃堂就能独霸广

    东。此外李肆之前整治洋行,将所有行商绑在了南洋公司这一驾马车

    上,他和所有行商都怕李肆把革除盐政专营这一招也用在南洋公司身

    上。

    李肆这两个月来,画大饼,许诺,转移视线等等招数都用了,不

    仅想说服安金枝,让他劝抚盐商,也直接跟盐商沟通,就希望尽量能以

    软手段解决这个问题。但一来安金枝、盐商和李肆的思路有根本分

    歧,一时难以弥合这距离,二来李肆拿出的方案,对他们触动又太大,

    所以沟通一直没有什么成效。

    李肆对粤商总会在英华新朝身上的期许很是恼怒,同时也自承对

    商人本性了解得还是不足。他一直在压制以暴力手段强行解决问题的

    冲动,觉得双方毕竟还可以沟通。若是直接以暴力手段推行”他一手

    扶持起来的粤商总会,估计就要散架,筹款麻烦还是小事,推动工商发

    展这个期望,就得多上一层阻碍,甚至有可能从白地做起,也给自己施

    政留下一个不好的前例。

    ““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的,那帮盐商,难道真是铁板一块

    吗?””

    整理好了新的方案,吩咐手下送给中书厅工商署提意见,李肆一边

    活动身体,一边期望着这份新的方案”能引得盐商自己内部产生变

    化。

    ““就希望能快一点吧,康熙老儿留给我的时间,该是不多了,不

    知道那个麻子,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内外交困,焦虑不止。”,

    然后他看向北方,幸灾乐祸地想着,自己终究不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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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埋葬古商道统

    若是康熙听到李肆的心声,绝对会道一声哎哟,真是知音。

    可若是广东盐商们听了康熙和李肆的心声,会说你们这是富贵呻吟,跟你们当的家比起来,这点麻烦算什么?可对我们来说,李天王你这混蛋是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上,下面就是大海啊,我们可不会游泳

    “从二月变乱,到十月举旗,哪一桩事我们没保过他李肆?如今他位置还没坐稳呢,朝廷不过是一时没腾出手来,他就想着过河拆桥啦?依着我看,去年那帮江西人就该……”

    广州城南,昔日的巡盐御史衙门被改作广州县学,可盐商们一直习惯在这里聚合,就合资买下了衙门临街处的门房,当作广东一省的盐业会馆。

    会馆大堂里,某个盐商正满额头青筋地嚷着,后半截话却被一个目光如炬的中年人逼回了肚子里。

    “沈总,那安胖子虽然站在我们这一边,可终究跟李肆是翁婿,怎么着你也得多出出头才行啊。瞧李肆这个把月一直没松口,咱们可是担心得要命。”

    那盐商改口朝这姓沈的中年人抱怨,大堂里二三十个愁眉苦脸的盐商都纷纷点头附和。

    “现在咱们跟李天王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蚱蜢别生什么二五不着地的胡乱念头就光从生意一事看,李天王还是言而有信的。至少去年一年,咱们得他庇护,家底都殷实了不少。现在不过是开了新的盘口,大家的价码谈不拢而已你们若是沉不住气,说错话行错步,这个把柄送上去,李天王还需要再跟咱们谈吗?”

    那姓沈的该是个总商,在盐商中威信颇高,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不语。

    “别以为李天王和气,他身边于汉翼领着的黑衣卫可是杀人不眨眼,油盐不进心的怪物,不管是不是真心的,现在李天王还是把咱们当自己人看。谁要自己跳开当外人,到时我可不给说话。”

    沈姓总商这劝诫还是说到了众人心底,但想及不仅指望不上新的收益,连以前的纲引特权都保不住,众人都是牢骚满腹,纷纷扬扬地又议论起来。

    “李天王愁的根本还是少银子,大不了今年我们亏亏,多向李天王报效一二,也不再提厘定盐课细则的事。李天王给粤商总会定的总额不是四百万两吗?我们盐商摊个一百万”

    最终盐商们有了共识,多出些血,目标是维持之前的盐政局面。这一百万看似多,分摊到全省场商运商身上,大户每家几千两,小户每家几百两,大家都还能扛得住。

    沈姓总商皱眉:“李天王确有难处,但他的企图更远,看的还不止是今年。我怕这一百万两……罢了,总之我们诚意也出了,我沈世笙就代各位传上这诚意,就看他如何决断吧。”

    沈世笙回到自己在广州的宅院,就在书房里盯着那份签满了全省总商名字的“报效书”出神,沈家是盐商世家,传到他已是第三代,其间经历过明清换季,经历过迁海之苦,到他这一代,满以为会安安稳稳做老死生意,却不想李肆又在广东骤然崛起。

    沈家世代行盐,把控着场商行商两头,这才被之前的清廷定为总商。家族和产业根基都在广东,不得不对霸占广东的新贵李肆低头。

    当李肆决意变革盐政时,他也是惊怒难抑,这可是在动他沈家的根基。但他很清楚一件事,李肆是头山中虎,而他们这些商人,不过是狐狼之辈,怎么也无力跟李肆抗衡。

    既然李肆一直以生意人自居,行事也总是刻意维护规则,沈世笙跟盐商们乍起胆子,还在勉力跟李肆磨嘴皮子。可磨着磨着,有些盐商就忘了自己的位置,还真以为自己有跟李肆叫板的本钱了?

    沈世笙不会忘,去年李肆收拾那帮江西商人,看上去和风细雨,外界人都没什么感觉,可他们却清楚,二十多颗人头,包括逃回江西的,一颗没少。二十多户人,全都被押到了琼州,跟那些旗人和绿营俘虏们一起扎进深山老林里,还不知道能活出来多少。

    由此可以看出,李肆做事讲规矩,但前提是对方得跟他一样守规矩,若是过了界,他绝不会忌惮下狠手。沈世笙就时刻提醒自己,要跟李肆在粤商总会这个套子里斗,而且要始终斗而不破。

    现在斗了一个多月,广东盐商也被逼到了绝路上,不得不咬牙亮出了他们的底线,认下李肆给粤商总会摊派的四分之一会费。

    可沈世笙却很忧虑,从李肆放出的风声来看,英华新朝的盐政,必须是另一番面目。他仔细研究过,看透了李肆的用心,那就是把盐业作成利薄之业,好让他们盐商把银子从盐业上抽出来,投到广东正兴起的“新业”上,什么钢铁、机械、玻璃、水泥和丝麻等等,无所不包。

    平心而论,沈世笙也不是没想过试水这些新业,但盐业是本业,是命根,怎么也不能丢。如果新业闪了腰,盐业又撑不起来,他沈家就要自他手上败落。

    问题是,李天王还没出什么牌,盐商就被逼得亮了底牌,这形势真是不妙。

    “父亲,可是在忧虑盐政一事?”

    正沉思时,有人在旁低唤,是他的儿子沈复仰,一直照看着潮阳河西栅的生意,从潮洲府几百灶户那收盐,之前刚解完一批盐,到青浦三江票行跟运商对账。

    “你对李天王这盐政有什么看法?”

    自己这儿子很是聪颖,历练也足,沈世笙想听听他的意见。

    “儿子回广州,也是来劝父亲的,赶紧去求天王,让自己试行新政”

    沈复仰的话让沈世笙两眼圆瞪,不仅要认可这新政,自己还要抢着试行?

    李肆的新方案很简单,盐与它业同等而视,再无纲引之设,一县之内,民自产,商自贩,价格随行就市。但若要跨县,因为其他县有一定自筹财政之权,就有可能受他县的稽核征税。所以只有在工商署注册,入了粤商总会的盐业公司,才能免此税款,通行全境,这是针对运商。而从灶户那收盐的场商,若是不组公司,不仅不受粤商总会庇护,运商也能随便从他碗里抢生意。

    先不提废除纲引是取消了盐商的世袭特权,就说这“公司”,需要十人共资,等于把家业拱手分摊,盐商们自然是难以接受。其他条款,诸如盐业公司需要缴纳若干底金,用作盐价补贴的预赔,盐商们都只当是另设名目的报效。此外新政的盐税还分了场税、运税和市税,从表面上看,比清廷时期的课派沉重许多。当然,算这帐的时候,他们都刻意忽略了盐引和孝敬。

    “父亲,对怠业之人来说,这新政有如猛虎,可对勤业之人,这新政却是坐大的绝好机会”

    沈复仰两眼发亮,他年轻气盛,自然是往着好的一面看。

    他的观点很明确,旧日全是靠关系,不是靠本事,而他们沈家,从灶户起家,一步步走到现在,全是靠本事。李肆这新政,不仅削去了官府暗处的盘剥,还放开了全境的市场,不再如之前那般,有谁谁经营某区的限制,有能耐的,他日就算不能独掌广东盐业,分到几分之一的盘子,也是很有希望的。

    “这我知道,可家业以稳为重,怎能如此冒险?”

    沈世笙做了几十年生意,自然是求稳。

    “跟着这英华新朝,难道不是冒险?既然已经赌了,还畏首畏尾做甚?”

    沈复仰鼓励父亲,接着压低了声音。

    “儿子跟三江票行的杨执事很熟,他有朋友在天王府工商署,说起盐政时,就透过风,李天王是希望盐业这一摊子,未来就由几家场商起家的大商号担起来,说什么,这是抓大放小之策。”

    沈世笙微微抽了口凉气,果然如他所料,是要将他们盐商丢进蛊里,抓大放小……骨子里还是清廷的管制之策,却是建立在他们盐商自己争斗的基础上,相比之下,直接握有灶户的场商自然要占不少便宜。

    “我是觉着,李天王与这工商的期望,就如他立的英华新国一般,不进则退”

    沈复仰沉声说着,再爆出让沈世笙骤然一震的消息。

    “儿子来广州前,曾遇到过泉州盐商梁家的大公子,他就在说,英华大军逼压,福建人心惶惶,盐价都在上涨,若是我们在新政下站稳脚跟,盐价本钱可要比北面朝廷治下的盐便宜许多,那时向北贩卖……”

    沈世笙一拍大腿,他怎么忘了这茬?若是照着以前的老局面,他们广东盐商很难染指外省之地,新政之下,没了地域限制,能在英华全境卖,就能往清廷治下卖虽然没办法直接卖,可跟泉州梁家那样的本地盐商合作,一样赚钱。

    “但是这什么公司……”

    可最终他还是过不了这条心理上的坎,公司要求十人合资,没说不能按家人来分,但涉及到家人也是桩麻烦事。

    此刻李肆正在天王府里琢磨,自己调整后的新政,能不能引得有进取心的盐商动心。

    整个新政有不少不方便透露的根底。一就是抓大放小,推动盐商进行资本组合,形成事实上的市场垄断,而不是之前整个群体的权力垄断。

    现在是1716,不是2016,技术手段还很落后,不可能管控得那么精细,所以李肆还需要垄断。但必须是市场垄断,才能运用市场手段调控管制,让这个行业渐渐利薄,最终只剩下几家大型盐业生产商和批发商。市场垄断不隔绝竞争者,这也逼迫生产者、经营者和分销商们必须保持一定的竞争心态。

    第二点就很腹黑了,这也是对付清廷的一招手段,只要扶持起来几家盐业巨头,靠着低得多的盐价,两淮盐商……哼哼,算是未来经济之策的试水吧。

    但盐商大多终究目光短浅,权商勾结的基因太重,李肆担心,没多少人能领悟得通透,领悟通透了,却没多少人下此决心。可这两点绝大好处,他不方便事先说透,否则对方没被说服,还当是李肆二桃杀三士之计,所以只能让工商署的人四处放风。

    可李肆终究想不到,真正的问题,卡在了他推而广之的“公司”这东西上面。李肆必须要管治资本,所以他要让商人以后世公司的方式组织资本,否则难以追责、监察,同时降低征税成本,但却不曾想,他不是经济学家,更不是经济历史学家,并不清楚,这事的影响,比盐政更深。

    “这是毁千百年来的商人道统啊……”

    彭先仲从老家回来了,他带来了彭家老爷子对“公司”一事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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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果然是头脑发热

    “商人也有道统?”

    李肆皱眉,这笑话很冷。

    “怎么没有?敬天畏祖,行善积德,和气生财,传家兴业……”

    彭先仲张口就来,见李肆嘴角都快斜到耳根边了,赶紧补充一句:“其实就是后面四个字。”

    李肆之所以要听听彭老爷子的意见,就因为两点,第一,这老爷子是典型的商人,既有胆子贼大的时候,比如很早就在李肆身上压注。也有骑墙甩尾的时候,比如去年形势紧张,还让彭先仲的父亲到青浦来劝彭先仲准备后路,他的看法很有代表性。第二,彭家老爷子仗着辈份高(义女嫁给了田大由,李肆只能算他孙辈),跟李肆又隔了彭先仲一层,久居在英德老家,对变乱中的广东没太大感觉,说话少有顾忌。不像安金枝,现在跟李肆说话也得过过脑子。

    “老爷子说,这盐政变革,其他手腕都只对着盐商,他还没什么话说,可要是这‘公司’推而广之,这就是在撬商人的根基,他都得好好想想,是不是要散了产业,当个田舍翁。”

    彭先仲脸色郁郁,想必也是遭了自家老爷子的数落。

    “细细说来,这公司,怎么就跟传家兴业抵触上了?”

    李肆脸色也不好看了,本是想着从盐政下手改革工商,结果不仅新的盐政遭到抗阻,连工商之政的起点也撞到了商人的根骨上,他有些不理解,该是彭先仲或者彭老爷子谁没理解对,反正他觉得没问题。

    为何要推行公司制?

    李肆有明暗两层目的,明的是推动商人进行资本融合,毕竟一家之力弱小,积众家之力,才能形成规模。不仅能在自由竞争中称雄,也有利于政府监管,这属于他在工商上抓大放小的基本策略,放开对个体和散商的管制,扶植产业巨头。

    而在暗处,他期望能通过公司制的发展,让经理人阶层进一步壮大。经理人阶层的壮大,不仅会推动知识的普及,平衡传统读书人对社会的影响力,也能培养政府所需的实用人才。

    总而言之,工商要大发展,就不能靠以前那种家业传承的模式。

    这虽然有悖于传统,可就李肆所知,合伙经营的历史在华夏已经很悠久了,像是“掌柜”这一类的职业经理人,也已经有成为单独一个阶层的雏形。公司不过是再往前走了一步,把以前一些潜规则丢在明处而已。像是他的青田公司、佛山钢铁、东莞机械,都是公司,没见有入股东家出声抱怨啊。

    “老爷子说,咱们商人分几种……”

    彭先仲娓娓道来,商人分官商、闲商和本商几类。这很好理解,凡是上面官府关系断掉就垮台的生意,那都是官商。凡是手头有闲钱,什么生意赚钱就做什么,也没办法做深,这就是闲商,比如放利钱的,凑份子的,开矿的,倒腾热销商货的。而本商是以业为根,大部分都是作坊主,还有些是多年作出的老生意,有了极固定的商路。

    官商不说,闲商对公司什么的也无所谓,因为他们的着眼点就在银子上面,只要能赚银子就好。可本商就极忌讳这公司,他们虽然也是赚了钱就买田,但那田却只是养老,家底都在这生意上。

    “把他们比作农人,这生意就是他们的田,要让农人把田拼在一起,一同核算收成,就像……他们可很难接受。”

    彭先仲话里晃过一件旧事,那就是李肆成立青田公司后,在李庄推行农社,结果遭了挫折,李肆这几年来有不少烂事摆不上台面,这也是其中一桩。

    “也没说一定要他们跟外人凑份子啊,新政里就留了后门,让他们可以一家人共资。”

    这一点李肆也有所预料,为顺利过渡,他早就留了操作空间,以商人之精明,不会不知道利用这一点。

    “天王,一家人分资,可比跟外人凑份子更麻烦……”

    彭先仲小心翼翼地说着,见李肆还没怎么明白,他嗯咳一声,拿自己举了例。

    “我家老爷子的产业,若是要组公司,恐怕要吵个十年才能吵出结果。老爷子本是要我父亲继任家主,可几个叔伯却不乐意,这番纷争,该如何落到公司上?”

    他这一说,李肆抽了口凉气,他明白了

    这公司一事,深入内里,实际已经触及到了宗法,涉及到了华夏历来都很头疼的财产继承权问题……

    一时间,似乎有一道洪流涌入他的脑海,他发现自己遗漏了太多问题。

    “天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彭先仲犹豫地说着,李肆压住自己纷乱的心绪,看向这个已经跟随了自己四年多,在工商一事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部下。

    “方济,我背上早没有那女施主了,你怎么还背着?有话直说。”

    李肆唤着彭先仲的字,随口开着玩笑,彭先仲眼角微微一红,眉宇间一直凝着的隐约愁丝悄然散开。李肆在说什么,他当然明白。去年湖南商人于颂跟江西商人合谋,要解决李肆,还提过扶持彭先仲上位。虽然他本人后来才知情,但李肆遇刺,险些送命,跟他没向于汉翼及时通报商人异动多少有些关系。

    李肆一直没责怪他,毕竟当时事业草创,事情都没定制,但彭先仲自己心中却有了阴影,行事总有些缩手缩脚。举旗立国后,也都一直埋在工商之事上,光彩渐渐被刘兴纯、顾希夷等人盖过。

    现在见到李肆,心态也从早日的伙伴转到纯粹的部下,李肆的盐政变革,乃至工商推动,在他看来有很大问题,但有这层心思在,总是不敢再如之前那般畅言。

    得了李肆的劝慰,彭先仲心结稍解,整理思绪之后,一句话如一闷棍,径直敲在李肆头上。

    “方济只觉,天王有些急于求成,还忘了工商之人,也该如农人一般相待。”

    李肆楞了好一刻,恼意在胸口里转着,有那么一刻,还在想这家伙终究是脱不了商人本性,顺竿子往上爬地也想拦阻工商变革。

    “天王变革府县民政,动静虽大,却都是谋划妥当,步步而进,特别注意民人、乡绅和官府之间三者相济相成。可到变革工商之策时,却没注意到,广东一省工商,多是本商,以工商为家业,这就是他们的田地。天王为农人摊丁入亩,永不加赋,可对工商之民,却是要并其家业,迫其分产,施以重赋,粤商总会不止是为盐商抱不平,也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彭先仲豁出来了,刺得李肆眉头紧锁,呼吸也开始浑浊。

    “可我们工商署却都明白,天王的谋划是为后世万代而计,方济不才,自天王举旗后,就一直在思索天王对这一国工商的期许,现在天王在盐政之事上的变革,让方济想到了四五年前,跟天王说起过老爷子的期望……”

    江海一帆尽?李肆也记起来了,此刻他已经按下了怒气,知道自己想错了,就静静听彭先仲继续说。

    “方济认真研习过天主道,就工商一事,深知为国之政,就得扬其利,绝其害。如今天王一面不让工商再不受束缚,这是扬其利,促之繁茂。一面迫工商聚合,这是林中探木,为的是绝其害。但此间利害,天王是看得透,我们工商署管治之人也大略能明,工商之民却并不清楚。”

    彭先仲这些话想必已经揣了好一阵子,越说越有力。

    “方才方济说到‘并其家业’、‘迫其分产’、‘施以重赋’,这不是方济之言,而是大多数商人向方济的抱怨之言,家中老爷子话里也是这个意思。即便以利诱之,以新朝之力迫之,却还是很难消解此结……”

    听到这,李肆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深深叹口气,明白自己也犯了一个大毛病,这也是上位者经常爱犯的毛病,他虽然没有将盐政乃至工商变革当作一张白纸来勾画,以为靠一份政令就能解决问题,但也还是低估了自己这变革所涉及的深度。

    壮大经理人阶层,这是个美好愿望,可面对的本地商人里,有相当一部分商人是以商为田的,维系他们家业的基础是宗法,将他们并为公司结构,就要面临两大难题。一是将暧昧难明,权威做主的宗法跟权责明确,划分清晰的资本结构对接。二是经理人阶层与这些“本商”的互动,往往还是将经理人融入到宗法体系中,比如联姻、招赘,否则这些本商无法信任经理人。

    “那你是反对这变革之策?”

    李肆这么问道,他确实犯了错,但却是急躁冒进之错,而不是方向之错,现在想看看彭先仲有没有更多的料,如果也只是反对而没有建言,那他就要失望了。

    “方济只是觉得,要让工商之民明白天王之策的利处,还需要在另一些事情上下功夫。就如这公司,分割之后,份子该如何承继,是否可以买卖转让,又需要依循什么规矩,将这一套规则完全料理清楚,放在明处,工商之民才能从中比较,进而衡量利弊……”

    “不仅如此,待公司而成,有多家并成的公司,掌柜管事,又该以何家之法管束,这也是很多商人向方济提过的问题。若是掌柜管事没有约束,公司的东家们又何能放心由其代营?若靠一家亲自经营,诸多不便,也难以调和。”

    彭先仲没让李肆失望,甚至心中还有丝兴奋,这彭先仲居然已经总结出公司制的两大配套措施?看来在工商一事上,可以省不少心力了。

    彭先仲说的就是合资体系的两方面保障,一是资本融合与变动的法律体系,一是经理人的监督体系,这两项若是成熟,不仅是合资企业,未来的股份有限公司,都能顺势而生。

    这一路想下去,李肆叹气,自己还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任何变革,都不是平地起高楼,怎么也得先搭脚手架。

    “方济,你既能看得这么深,此事我就全交给你了……”

    眼见彭先仲见识已经到了这一步,李肆赶紧丢担子,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憔悴?不仅是因为要跟粤商总会吵架,他还得担心康熙老儿的围剿之势,虽说殷特布在江南聚兵,显露出康熙还没有发举国之力来征讨的心思,但离那个时间,也该是不远了,他必须做足准备。

    “方济义不容辞现在就想代工商向天王讨一道谕令……”

    彭先仲也是浑身发热,现在的天王府,李肆是军政一把抓,只将具体的细节事务放给部下。李朱绶接了州县地方政务改革的事,刘兴纯接了组建内务驻守兵,保英华内部安宁的事,顾希夷接了筹划民间票行,将三江票行改组为英华银行的事,而粤商总会这一摊,本是李肆和安金枝加上他一起在打理,他仅仅只是个执行者。

    现在李肆这话,是要他来主理工商变革之事,彭先仲心道,自己还真是忘了李肆的行事风格,只要敢于任事,对了他的思路,他就敢于托付。刚才那一番心声吐露,还得亏自己在天主道所含治政之理上下了功夫。

    所以他再顺杆往上爬了一步,伸手要李肆给资源。

    “英华商宪?”

    听到这个名词,李肆眯了好一阵眼,然后缓缓睁开,瞳光溢动,一个人的脑袋终究是有极限的,他怎么就忘了对工商阶层进行政策鼓吹呢?

    “这个你可放到粤商总会上,让商人参与讨论,至于具体的工商之策,说说大致的想法。”

    不管是民宪还是商宪,自然不是后世真正的宪法,但却是英华新朝对治下民人和工商所做的公开承诺,李肆让彭先仲组织粤商总会自己讨论,也是放出一个大大的甜枣。

    而具体的事务,李肆也不是完全放手,想听听彭先仲会怎么替他擦屁股。

    彭先仲当然不会干出打李肆脸面的事,之前的盐政变革案全数保留,只是所涉及的公司一项,在操作中灵活处置,能推动并资或者分产最好,不行也予以默认,给单家之商一个公司的名义,作为过渡期间的非正式举措。

    在此之外,保障公司制的措施就得加紧进行,包括组织人手,将以前的《青浦商约》整理为《英华工商法》,同时编撰《英华公司法》,组建单独的商事法庭,专门裁决商务和公司资产纠纷等等。

    “有方济在,吾道不孤啊……”

    李肆欣慰地笑了,耳熏目染,再加用心钻研,彭先仲终于成长起来了,有这么一个深刻领会他工商变革政策的助手,工商之事,再不必那般忧劳,也不至于再犯大跃进的错误。

    以沈世笙为代表的盐商自然不清楚李肆和彭先仲一番交谈,盐政变革之策已经有了小小转变,他依旧抱着一股踌躇和悲壮的心怀来到天王府,递上投效书,求见李肆,然后就等候命运的发落。

    原本盐商还在怂恿他联合其他行业商人,摆出天王府要强行盐政变革,就全境罢市,退资逃人的架势,可沈世笙是本地人,他往哪里逃?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也没必要逃,只是就这么跳下一丝也不熟悉的自由之海,他总觉沈家要被溺死。

    出面的是彭先仲,工商署总办,以前还担纲粤商总会,可后来却渐渐边缘化。见是此人,沈世笙心道,看来这一百万两,终究是买不来东西了。

    “沈总,来来,跟小弟入内堂,细细跟你说来。”

    彭先仲却是一脸微笑地招呼着他,那笑容带着沈世笙难以理解的愉悦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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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你们这帮杂碎

    三月*光再洒粤地,天王府正堂,面对济济一堂粤商,李肆也笑得如春风般灿烂。

    “诸位该看得清楚。我英华一国,工商为根,诸位进湖南和福建不得,英华将士用炮火和热血给你们开道诸位下南洋不得,英华战船护在你们身边总而言之,从青浦商约到英华商宪,我李肆,就是要带着诸位,经营出一番盛世伟业”

    他以如此宣言,结束了对《英华商宪》的讲解,这一套许诺,是这十来天里彭先仲和安金枝发动粤商总会讨论出的原则性纲领,核心提炼自最初的《青浦商约》,那就是保障工商自由,许其自展拳脚,当然,这自由也是被迫的自由,之后的工商,除开依照英华国策的特定扶持,收成是好是坏,大家都得靠自己游泳了。

    “好——”

    安金枝赶紧拍掌称贺,他是被彭先仲说服了,不再纠缠于他的“王商国丈”之梦。新政之下,他所从事的海贸和玻璃等行业都是扶持行业,有实惠而无虚名,由此也再度振作起雄心,将粤商总会拉回到李肆的身边。

    数百商人啪啪拍掌,气氛正到最热烈处,却有人高声喊了起来。

    “你免了灶户的课派,让他们随意煮盐,还要并我们的产,分我们的家,让我们盐商活不下去,你还好意思说卫护我们商人?李肆,你不要太虚伪”

    这一声骂过,还有零星的附和,满堂顿时静寂。人潮分涌,片刻间,十来个满脸涨红,气急之至的商人被孤立出来。

    “十一家,一个没少,这王十二是领头人。”

    彭先仲对李肆低声附耳,脸上还满是惭意,他没能说服所有盐商接受新政。

    “王十二,我沈世笙还在这里,你可不要拉着十来个人,就把我们广东数百盐商给代表了,天王盐政可是顺应天道的多劳多得,像你们这些总想不劳而获的人,满肚子就装着攀附官府的各种花样,就该活不下去”

    沈世笙领着更多盐商凛然叱责。

    “李肆的话就不能信大家可记得,去年粤商总会成立的时候,他赌咒发誓说不当反贼?现在是怎样?又是立国,又是继元,下一步就该是登基称帝了吧?”

    那王十二显然是气得失去了理智,竟然当面揭李肆的短。

    “反贼……我什么时候当过反贼了?”

    说到这事,李肆不能不站出来表态,当然,他的回应是耍赖皮。

    “我反过华夏?我反过汉唐宋元明?我反过汉人?”

    李肆不屑地嗤笑着。

    “你……你现在在做什么?难道不是造朝廷的反?”

    王十二也豁出去了,即便其他讨不了好,嘴舌上总要占个胜地。

    “我是汉人鞑子的朝廷,可不是我的朝廷。”

    李肆拍着胸脯,目光炽热。

    “我现在也不是在造反……”

    他昂首挺胸,姿态昂扬。

    “我只是在收拾河山”

    眼见那王十二脸色紫红,似乎还有话要说,一旁的于汉翼伸手一指:“拿下”

    可不能让这家伙继续嚣叫了,李肆可是鞑子朝廷的秀才,甚至还挂过南海县知县的官身……

    李肆挥手止住:“赶出去我英华一国,不以言治罪任得宵小叫嚷,公道自在人心。”

    一边大义凛然地说着,一边很不满地瞅了一眼于汉翼,干嘛打断,他早备着说辞呢。

    粤商总会更名为英华工商总会的仪式上,这段小小插曲也被编成了段子,很快就在民间散播开,类似“天王本在汉,起兵复河山”的语句,顷刻间就在广东全境流传。

    这已是袁铁板袁应纲的例行工作,李肆自然不会上心。仪式结束后的内部总结会上,彭先仲担忧地提到,激烈反对盐政变革的十一家盐商里,有四家估计会搞出大动作,李肆也只是不经意地哼了一声。

    总商加上大一些的场商运商,百多家盐商里,就只有这点人跳出来,远远在李肆的预估之下。有彭先仲重新调理盐政变革,不仅说动了沈世笙,也安抚住了大多数盐商,剩下的就是这些顽冥不灵的家伙。

    “早就盯牢他们了。”

    一身黑制服的于汉翼冷冷说着。

    “那为什么不当场就……”

    彭先仲很诧异。

    “刘兴纯忙乎这么久,也该看看他的成绩了。再说了,历代变革,总少不了流血,与其等着那血不知从何流下,还不如由我们决定该谁流血。”

    李肆淡淡说着,彭先仲打了个冷噤,心说我还是就跟钱打交道吧。

    “任他们作乱?他们手下可有不少盐丁,三军都在外呢,哪里来的兵?”

    安金枝有些坐不住了,他看出了李肆想让那几个盐商跳腾得更厉害,好把他们连根拔起的心思,可广东一省刚刚平定,百废待兴,在内部打起来的话,商路不通,可是麻烦。

    “军?我们英华军,绝不对自己老百姓动手”

    李肆掷地有声,等了好半天,却没听到赞叹和感慨之声。

    “自己老百姓?那就是反贼”

    “养军不就是平乱么?”

    “调龙骧军回来”

    后堂仪事厅里大乱,李肆无趣地摸鼻子,看来自己是表错情了。

    “别担心,兵早就准备好了,那帮跳梁小丑我可不担心,担心的是康熙老儿,怎么还不动手,是又被谁气出痰病了?”

    盐政乃至工商之事,随着《英华商宪》的发布,工商总会的成立,以及盐政变革的顺利推行,已经步入正轨。工商总会认下了四百万两的工商税,先还是分摊,之后根据细化的税则,到下一个财政年度核算,多退少补,由此过渡到真正的工商税体制。

    李肆一颗心放松一半,剩下一半就压在了英华之外的事务上,康熙和清廷好像一直蔫着,这让他很是疑惑。

    他疑惑的这事,众人都不怎么疑惑,反正在他们看来,来多少清兵都是白搭。这么多仗打下来,英华军以一对十都稳操胜券,现在枪炮流水一般地从佛山产出,对清廷的忌惮之心早就消得七七八八。

    他们反而担心那几家盐商在广东一地里捣乱,现在英华军是外重内轻,在内的除了训练营里的新兵,加上禁卫署的黑衣卫,根本没正军可用,到时候四面火起,总不成把还没走会正步的新兵蛋子,或者是那些巡街抓小偷的巡差弄过去干仗吧?

    “我们可是禁卫军听清楚了,禁卫军虽然名字不叫禁卫军,但实质却是禁卫军”

    海丰县凤尾湾,一身灰蓝制服的周宁趾高气扬,朝部下再三再四拼命强调,部下们脸上凛然,肚子里却在嘀咕,什么禁卫军,咱们是内卫勇营,是民勇好不好?内卫一月才二两五钱银子,比最低级的兵丁还少一两……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让他们不愿离乡血战呢。

    在这群军官身后,是扛着样式纷杂,长短不一的火枪,拖着各式小炮的蓝衣兵丁,仔细看制服就是以前的青田司卫,大概四五百人,这就是英华内卫。跟着他们的二三百灰衣人藤牌腰刀,都是海丰巡差。

    王十二从广州回了老家,就聚众“造反”了,先是冲击海丰县城,却被早已得了消息的海丰知县击退。逃回自家老宅后,周宁亲自带队的一营英华内卫就赶到了,会同海丰巡差一同捉拿他。

    这英华内卫,其实就是以前绿营镇标改组而来,由刘兴纯和早早识趣,在李肆举旗后就投效而来的原韶州镇标中营游击周宁会同督领。之前的广州一省绿营兵有无数去处,一部分有胆气的已经投了英华军,一部分俘虏去了琼州建城挖矿。还有一部分沉到州县,当了驿卒和巡差,最后这一部分就编组成了内卫。

    目前内卫在韶州、广州、肇庆、惠州、潮洲、高州等地各设一营,替代以前的绿营镇标,充当稳定社会秩序的内部机动武力。每营比照伏波军编制,有大约六百人,武器全换为燧发枪,炮还只能用以前的小炮,训练也马马虎虎,没什么高标准,但对付贼匪该还是没问题。

    “王十二聚盐丁灶户作乱,天王不忍大军踏苗扰民,我们禁卫军干的就是这种精细活诸君,这是我们禁卫军初建的第一战,拿出你们的胆气来,让天王知道,咱们也是找回了汉人的脊梁”

    周宁拔剑前指,神姿勃发。

    “目标,王家庄,前进”

    七八百人扬起杂乱烟尘,朝着王家庄卷涌而进,队伍后方,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

    “全是以前的绿营,而且是窝在广东不愿挪窝的孬货,他们真能靠得住?”

    “王十二那边也不过三四百人,还没多少枪炮,这样都打不过,什么禁卫军,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别管了,真出了岔子,还有两个翼的新兵可用。”

    黑衣人嘀嘀咕咕间,前方已经传出零星的枪声。

    “打个小庄子都死了几十号人,你这内卫兵也太孬了吧……”

    几天后,李肆接到海丰战报,不客气地奚落着刘兴纯。

    “都是以前绿营兵里最没用的一帮杂碎,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临时回天王府述职的萧胜为刘兴纯说好话。

    “说起来咱们也是帮杂碎,立了国,却没皇帝,还用着永历年号,唉……”

    原来李肆是另有愁怀,他正为段宏时定下的年号纠结,出于清晰而复杂的目的,段宏时建议沿用永历年号,今年正好是永历七十年。

    李肆只称了王,现在拉扯上永历年号,就很像是化外藩国,他很不爽。但段宏时却说,经由新会一事,加上英华新朝的一系列善政,治下读书人已经开始转了心思。但他们大多只是回到华夏本源上,对英华新朝还不怎么认可。用上永历这个年号,可以收收他们的心。反正还没称帝,就算别扭,也只是过渡。

    “四哥说话,等咱们拿下全境,你就称帝,我老萧还想弄个将军当当,对了,四嫂……”

    萧胜知道自己这兄弟是故作愁肠,随口敷衍着,然后问严三娘的情形。

    “她憋不住,总是要朝繁华地里跑,我把她丢回英德白城关起来了。”

    李肆说得豪迈,却不知道是废了多少嘴舌功夫。

    “英德啊,我真想回去转转。”

    萧胜无比感慨。

    “烦透了让我死吧”

    英德白城一处宅院里,史贻直咬牙嘟哝着,眼珠子一直瞄着白花花的墙壁。

    “别吵,这一期的报纸很是要紧。”

    狱友汤右曾眼珠子则一直盯着手里的《越秀时报》。

    “永历七十年?真是……真是一帮杂碎”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消息,汤右曾愤慨地叱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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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天主道飘渺,真理学正好

    汤右曾拉着史贻直奔进白城书院段宏时的院子,正见这老头翻着一本墨味飘香的新书,小茶壶滋滋抿着,眉飞色舞,像是完成了一桩什么伟业般的舒爽快意。

    “段莫怀你这头从九幽地府里爬出来的妖魔,到底要将天下陷到何等地步?”

    汤右曾怒发冲冠,唤着段宏时的字,厉声呵斥道。

    “这不仅是反朝廷,更是割土裂鼎啊”

    史贻直一手挥着那份报纸,一手作鸡爪状,似乎想要扼断谁的脖颈,比汤右曾还要激动,监管着他们的兵丁赶紧拦在身前。

    “把这小年轻叉到一边去,不懂事还瞎嚷嚷,倒是汤西崖……来来,咱们好好聊聊。”

    段宏时心情好,只发落了史贻直,还招呼汤右曾落座。被唤作“不懂事的小年轻”,史贻直额头青筋乱跳,却是难以辨驳,在段宏时面前,他可不就是如此么?

    “有什么好聊的?你跟你那弟子鼓捣出来的这个英华,真是杂碎一堆有胆造反,无胆称帝现在还用上了永历年号,你们这是要自外于华夏么”

    汤右曾嘴上骂着,屁股却爽快地落下,之前还一直隐忍,今天他是准备豁了出来,痛痛快快骂死这“妖孽国师”段宏时。

    他那话读深了书的士子该能明白,伪劣秀才李肆纠结的也是此事,英华有王无皇,再栽上个永历年号,就跟前明周边那些藩国,像是朝鲜、安南等国一般性质。在他们眼里,这是要将英华治下之地从华夏分割出去。

    不过李肆也只是纠结,段宏时的解释他接受了。这是个坑,还是三层复合坑。第一层是哄住那些心念动摇,却还不愿视华夏为正朔的读书人。第二层是制造自居藩国的假象,给清廷放烟雾弹。第三层埋得比较深,准备着以后对付有异心的读书人。

    能看破第三层的人应该没有,但看破前两层的人不少,汤右曾学问很深,自然是其中一个。

    “唔,没错,我们是要当南夷……”

    段宏时悠悠说着,还理了理脑袋上的帕头,这话让汤右曾心中的华夏之火熊熊高燃,这动作又像冷水,把那火噗哧一下浇作青烟。他下意识地就压了压自己的瓜皮帽,似乎这样就能遮好自己的辫子。

    “堂堂华夏之人,竟怀变夷之心”

    他中气不足地将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舜,东夷也文王,西夷也”

    段宏时笑了,早等着汤右曾这一骂呢,开口就是清廷应对华夷之辨的套话。

    “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既然满清能入得,我英华就入不得?何况我英华奉永历之号,还不能算是夷狄。”

    瞧着汤右曾瞬间煞白的面孔,段宏时怜悯地摇头。

    “所以啊,我英华自居南夷,却是心怀华夏啊,待得时机成熟,就该有七大恨或者九大恨了……”

    段宏时用着满清窃占华夏的一番道理压回来,汤右曾喘着粗气,也是无话可说,他能说什么?要辨驳段宏时的道理,那就是斥责满清的正朔。

    心中骂着这段宏时毫无廉耻,就为跟朝廷掰腕子,干脆把自己变夷了,可就是这么一变,朝廷却还真是占不了大义。人家就堂而皇之地说,既然你满清要占住华夏,好,那我们就不以华夏自居,而是以夷狄自居,然后学着你满清,入了华夏,我们这夷狄也就是华夏了。

    “若以为散此风声,自居藩国,朝廷就要罢兵至戈,你这伪国师的见识未免也太肤浅,连三岁小儿都不如了。”

    汤右曾只好玩起挪移**,不再纠缠什么华夷之辩。

    “哈哈……罢兵至戈?我那徒弟,兵不过两万,两广之地就尽入彀中,待到手握十万雄兵时,指望罢兵至戈,乃至自居藩国的,怕是汤兄的朝廷吧。”

    段宏时满脸不屑,最初青浦之战,佛冈之战,到韶州、梧州之战,英华军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若不是坚持强军和治政,只是一门心思对付满清,说不定这会李肆都已经入江南了。

    汤右曾再度无言,李肆麾下真有了十万强军,到底是个什么局面,他可不敢想。当然,他这个书生,也是算不过来,段宏时不过是虚言,即便不算训练和武装所需的时间,要真养十万强军,李肆一年就得掏一千万两银子……

    “你这英华之国,官府下乡,苛逼民人,又放开工商,任其掠食,这可是华夏三千年未有之大害到时仁德败坏,道义不行,满地冤怨充塞,纲纪伦常溃灭,你等终究是识书知理的士人,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汤右曾再次转移战场,话锋直指英华新政。

    “不懂不要乱说话……”

    段宏时悠悠又品了口茶,目光像是从云端投下,看得汤右曾心火又从灰烬中腾腾燃了起来,他说错了吗?这《越秀时报》的上一期仔仔细细讲过了《英华民宪》,这一期又讲《英华商宪》,他汤右曾可是朝堂之人,透过这些文字,这伪朝的勾当他可一清二楚。

    “你们那点心思,怎能瞒过我汤右曾之眼”

    汤右曾终于稳住了阵脚,挥指喷沫,滔滔不绝。

    官府下乡,将一县当一府,一府当一省,把吏员纳入官身,层层迫民。还为乡绅设公局,授国器与强民,上抗官府,下榨小民。论前者,华夏千百年来,至多不过千人供养一官,而你英朝竟要百人供养一官,此政已不止宋时冗官之祸如暴秦一般,压草民于乡垄。论后者,强民执国器,世代而下,怕不造成满地门阀?更如乱晋,国将不国,民将不民

    “嗯,果然是有见识的,可惜啊,一身所长,竟不能造福于民。”

    段宏时就静静听着,听完还来了这么一句,让汤右曾气得差点内伤,你们还造福于民呢?就你们这番折腾,怕不三月而亡

    “我英华摊丁入亩,永不加赋,废了奴籍,还简刑宽法,更大开民人言路,这是三代之治,这些你怎么不提了?”

    段宏时挤兑着汤右曾,这几期越秀时报上满是此类善政,汤右曾不可能没仔细揣摸过。

    “官样文章,文人手笔,历朝都是这般粉饰,有何新奇?”

    汤右曾眉毛胡子揪着一处,还勉强揪着救命稻草。

    “呵呵……确是如此,但也还有不同,毕竟我英华是做了七分说十分,而且这十分,也已许在了将来。历代则是做一分说十分,可不敢以细政许之天下。更不如你的朝廷,本是扣分之举,也能说成十分,就此而言,英华确是难望你满清之项背。”

    段宏时毫不留情地扯开了汤右曾心中那根稻草,让这还守着一分清灵本心的朝堂大员暗自惨呼一声。清廷桩桩旧事,他可是一清二楚。

    “而你观英华之政,不过还是循着儒法之术而思,自然是看不得准……”

    段宏时继续在云端上优越着,汤右曾又有劲挣扎了。

    “就是你那天主道么?浮在云上,三分道,三分杨朱,三分古儒还一分墨,依旧是一堆杂碎”

    听得这话,段宏时却连连点头。

    “对你们学儒已学入骨髓,难以挣脱之人来说,天主道确是飘渺,不过这天主道,不是学,而是道,所以还是能透入儒学,让你们窥得一线。”

    这话说得汤右曾更是心气十足,正要跟段宏时就天主道的东西辩难一番,却见段宏时将他之前翻看的那本新书举起,在他眼前悠悠晃着。

    书皮上三个字赫然入目,让汤右曾蹙眉不语。

    “真……理……学?”

    一边被兵丁警告一番,沉默旁听的史贻直念出了声。

    “没错,真——理学”

    段宏时点头。

    “朱子理学,与我天主道本有契合,朱子的理,就是我天主道的道,道自在,即是理自在,非人心而出,本存于天地。朱子之差,只在拒人于天地之外,也由此拒人于道外,才有存天理,灭人欲之说。人欲本是天理,与万物之理共为道之相衍。将人欲纳入天理,朱子理学,即为真知灼见的理学此即是天主道下的真——理学”

    汤右曾本已在审思,史贻直却是万难接受,可就学理而言,段宏时这话他又难以驳斥,就觉心神摇曳,一时也哑口无言。

    “汤西崖,你既说这天主道不值一驳,就好好来驳我这真理学吧,呵呵……”

    段宏时将书递过去,汤右曾犹豫片刻,咬牙接下,这是谬论但这是学理上的缪论,他再不能张口就喷,必须要摸明白这什么真理学,才能驳斥。

    “莫非你英华伪朝,就要以此悖学为根底来开科取士?更是以此而治国政?”

    他还顺口问了一句,《越秀时报》上说,五月广州会开新朝科举,分作进士、博士、明算等若干科,其中最重要的进士科,说的还是按照旧制,可汤右曾却认为,这什么真理学,就要被当作国学,成为考试的依据。

    “非也非也,真理学非国学,我英华也无国学,只有天道。”

    段宏时此时的面目,看在汤右曾眼里,恍若神棍。天道?哪朝哪代不都有国学么?就靠个什么天道,也就是他们的天主道来治国?

    “我徒弟说了,他这英华天王,是持中守道,护国为民,这国也非君王之国,你们这些儒生啊,脑子里还是那君国不分的悖论,上古圣贤不早就说得很清楚了么……”

    段宏时捡起了先贤之论,连正想开口插嘴助战的史贻直也被憋了回去。

    汤右曾陷入了沉思,段宏时盯住史贻直,后者下意识地跳眉瞪眼,暗道不好。

    段宏时问:“小子,之前你曾任按察使,对大清律该是摸熟了吧?”

    史贻直冷哼拂袖,状及不屑,“是又怎样?”

    段宏时嘿嘿一笑:“我英华正削刑缓罚,正少你这样通律法的人,有没有兴趣?”

    史贻直也嘿嘿冷笑:“绝难从命”

    段宏时摇头:“此乃仁治,就为忠你那朝廷,连万民之苦都不顾了么?”

    史贻直愣住,是啊,削刑缓罚,仁德之举,他要拒绝,这英华伪国,不就要拿来造势,说他的朝廷远不如英华仁德么?

    段宏时的低沉嗓音传过来,在史贻直正迷茫的心头上轻轻拍打着,“有你这清……官来修刑,就如前明遗臣修明史一般,也是忠义之举嘛。”

    史贻直心头更乱,再听段宏时一句“反正你也回不去了”,眼泪差点出眶,暗自长叹,这也算是为朝廷尽忠吧,就希望朝廷和皇上,能明白他这番苦心。

    一边的汤右曾想说什么,却也是无奈地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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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真正的死敌是谁?

    “我朝廷大军如泰山而下,将尔等压作齑粉时,有这一分功业,也可保得尔等全尸……”

    史贻直答应了,却故作矜持来了这么一句,我不是被迫的,只是为老百姓好,为你们好……

    “这谁啊,还什么朝廷大军的,别死鸭子嘴硬了,你们那朝廷,现在左右脸都肿着,还不知道再送哪边脸出来挨巴掌呢。”

    一抹大红身影进了院子,脆声奚落着,然后朝段宏时招手。

    “老夫子,该打拳了”

    段宏时眉毛一揪,状极苦楚,正畏畏缩缩,却被那窈窕身影扯住袖管,径直拖了出去。

    “好不容易找到旧谱,凑出这五禽戏,老夫子你可得用心地练,还指望着你身子硬朗,再活个三五十年,好教导我家儿孙呢。”

    爽利脆声一路念叨着,再不理汤史二人,直到段宏时被拖出院子,两人才醒过神来。他们只恍惚见到丽影的玉白侧脸,就觉摄人心魄,不敢多看,等身影消失,那一抹清香拂面,才醒悟这绝丽女子盘髻竖钗,已是妇人。

    “那是严夫人,呃……其实该称作王妃娘娘……”

    看守两人的兵丁这么回答着,两人对视一眼,李肆的妻妾?

    “不说李肆,就他这妻妾,也是非常人物……”

    “什么拳法,能如此健体延寿?”

    两人各怀心事,目光撞上,心绪又拧作一股。

    他们的朝廷,怎么是左右脸都肿着了?

    “朕安,右手病痛,不能写字,换左手写。罗卜藏丹济布兵可足否?朕心甚忧,尔在西宁当用心备兵,朕还会派得力之人助尔。”

    北京畅春园,康熙艰辛地用左手批完西安将军额伦特的奏折,文字虽尽,心语却还绵绵。

    策妄阿拉布坦那头恶狼,犹自在塞**魂不散,之前在哈密虚晃一枪,现在又打起了卫藏的主意【1】。年关之时,额伦特奏报说,策妄阿拉布坦遣兵犯青海,青海蒙古台吉罗卜藏丹济布向他告急【2】,当时康熙就下谕要额伦特聚兵往驻西宁。

    果如康熙所料,额伦特到了西宁后,罗卜藏丹济布报说当面之敌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心腹大将策凌敦多布,由此人事,康熙就知道策妄阿拉布坦要对西藏下狠手。【3】

    康熙一面庆幸自己早遣年羹尧回守四川,备着局势最坏时还有一条入藏之路,一面也在寻思援兵之将。额伦特兵力不足,而西面又要在哈密等地防备策妄阿拉布坦,难以抽调大军。甘青一带还有蒙古部族之兵可用,但以额伦特的职衔却无权征调,只能由康熙从京中选派得力亲信。

    跟青海之事比起来,广东之事就显得有些淡漠了,毕竟康熙跟准噶尔蒙古对峙了几十年,对这头恶狼太过了解,对李肆的感觉却隔了一层。李肆的背后是汉人,最大的危害不过是煽起华夏汉人反他大清,而策妄阿拉布坦背后的准噶尔蒙古,却是奔着“满蒙一体”的满人根基而来。

    所以年关前后,康熙都没再顾得上布置广东之事,精力全放在了西北。如今额伦特已经领兵到了西宁,他也定下援兵之将的人选。准备派身边亲信侍卫色楞去联络西北蒙古诸部,拉扯起一支军队,配合额伦特抵挡策凌敦多布。

    康熙很清楚,这不止是骚扰,既然策凌敦多布在青海亮相,足以证明,策妄阿拉布坦意在西藏,这可不能等闲视之。

    色楞之后,康熙还得备着一手,这时候才想起广东之事。梧州之战的消息早已传回,贼军在福建漳州府露面的塘报也已放在他书案上,众臣都请立将军,负责统筹征剿李肆之事。这让康熙很犯难。

    这时在南面立将军,策妄阿拉布坦就会清楚他的底细,不仅会在西藏投下更多力量,说不定还要率大军直趋陕甘,那时两面作战,很是不利,如今这朝政,可是很难支撑两面同时开打难料胜负之战。

    李肆在广州跟粤商总会那帮盐商打嘴仗的时候,康熙也在畅春园里左右为难,摇摆不定。在他看来,李肆虽然已经割据一省,握快枪利炮,甚至还在梧州大败三省绿营,连广西巡抚陈元龙都被活捉了去。可终究还是离得太远,跟江南都隔了一层,那李肆再有本事,也不能在一两年里就席卷整个南方。

    本想着再看看绿营的成效,希望他们能多堵上一年半载,等策妄阿拉布坦之事有个眉目,再以全身全力对付李肆。可接着的漳浦之战,外加梧州之战的诸多细节又传了回来,让康熙连抽凉气,李肆麾下的贼军,战力真有如此强悍?竟然还在雨天跟官兵死命搏杀,完全颠覆了康熙对怯弱汉人的印象。

    因此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认真选起了将军,策妄阿拉布坦之患还只有苗头,可李肆之患已快逼近江南,那可是大清的肥软肚腹。

    这认真劲头还没把人选憋出来,南面又传来贼军已若强弩之末,再不见攻势的消息。而福建广西各州县聚民勇击退贼军的奏报又如雪花一般,由两广总督杨琳和闽浙总督满保急递而来。

    由自己修改的民勇令终于奏效了,康熙欣慰地出了口长气,此令根底是李光地和胤禛的献策。但康熙绝不放心由督抚来掌控人财两权都独立于朝廷的军队,所以只允许州县自办,督抚不得过问。有这么一招,该能将李肆先按在两广之地。

    这口气还没出完,就被青海来的消息猛抽了回去,青海当面的准噶尔之敌是策凌敦多布,此人不仅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弟弟,还是他最信任的亲信大将。

    这么来回转折,康熙的心思最终还是落在西北,定住了西藏。

    对这西藏,从皇太极到顺治都特别重视,因为格鲁派(黄教)喇嘛已经将佛法传遍四方,蒙古诸部多以黄教喇嘛为信仰。握住黄教,就握住了西藏,同时也就握住了蒙古人的神殿。蒙古稳,满人就稳。

    西藏自崇祯末年开始,就由和硕特蒙古部和格鲁派喇嘛共掌,这两派矛盾重重。康熙治政后,也一直通过扶一派打一派的手腕来间接维持西藏的稳定。但五世**喇嘛去世后,西藏的蒙藏关系更趋紧张,原是五世**亲信的实权派首领桑结嘉措因为支持噶尔丹,失去了康熙的信任,和硕特蒙古部首领拉藏汗起兵杀了桑结嘉措,成为康熙在西藏的新代理人。

    拉藏汗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在康熙的支持下废除桑结嘉措所立的六世**喇嘛,另立一位六世**,却引发了更深的矛盾。一部分黄教喇嘛另寻转世灵童,得了第三位六位**。康熙感觉局势不妙,在四十八年委任侍郎赫寿“协办西藏事务”,想要调和蒙藏关系,同时也防备策妄阿拉布坦来搅和这趟浑水,当初噶尔丹早已这么干过。

    果不其然,策妄阿拉布坦下手了。

    细细梳理过西藏的处置方略,康熙心头大致有底,重点还是在西藏,在策妄阿拉布坦,只要败了策凌敦多布,策妄阿拉布坦怎么也要消停个几年,如此就能腾出手来,舒心自如地收拾那广东的小逆贼。

    正准备休息,看着大清广舆图,康熙眉头微皱,他偏过脑袋,心头咯噔一跳。

    将舆图稍稍翻转,上面的两家祸患,位置怎么就那么熟悉呢?

    西面的策妄阿拉布坦转到了东北,怎么看怎么像明末的自家满人,而南面的李肆转到了西面,怎么看怎么像西北的闯贼。

    若自己是明末那位死社稷的崇祯皇帝,该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康熙早认真想过,一念间就有了答案,最终是李自成攻破北京,真正的心腹大敌,可是闯贼若他是崇祯,自该不惜一切,先灭掉此敌

    自己会不会选错了方向?就如那崇祯一般?

    “不……不……前明怎可与我大清比,崇祯更不配与朕相提并论。”

    康熙摇头,为自己居然如此对比而失笑,此一时彼一时,自己文治武功,更是空前绝后,自己的决定,绝不会错

    北京西郊,火器营,一个服色华贵的年轻人在随从的簇拥下向大校场行去,沿途军将都不迭地打千叩拜,嘴里唤着“十三爷”。

    进了大校场一侧的厅房,却听到另一声唤:“十三弟?你可来得巧啊”

    贝子胤祥展眉笑道:“八哥也在这里啊,什么时候对这兵事也上心了?”

    那人正是贝勒胤禩,亲热地把上胤祥胳膊,爽朗地笑道:“西面准噶尔,南面李肆,咱们这些皇家子,总不能学前明那些宗室,就在一边瞅着热闹,连刀都不敢捏吧。”

    胤祥点头:“那是当然,十三也是在丰台练过兵的,就想着也能为咱们皇阿玛分分忧不敢讨什么将军,得个随军效力就心满意足了。”

    胤禩带着他步出厅房,朝校场枪炮处走去,边走边说:“那些刀枪弓马,在南面无用,靠的就是火器。十三弟的心思,竟跟八哥我一样,都看中了南面呢。”

    说到这,胤祥脸色也阴沉下来,叹气道:“八哥也想得一样?真正的死敌是……”

    胤禩坚定点头:“没错,我大清真正的死敌,就在南面,就是那个李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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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答案不在心眼,在屁股

    “对老八来说,彻底洗脱自己跟李肆的牵连,这才是生死大事,他当然要让皇阿玛以李肆为首敌。”

    雍王府,胤禛不屑地说道。

    胤祥慨叹地摇头:“八哥……不过是皇阿玛为安人心,刻意宽免了他,他还真当自己有了机会,急着蹭杆子往上爬。”

    胤禛呵呵笑了:“真是没想到,现在我跟老八也同仇敌忾了。”

    胤祥隐隐有些担忧:“昨日我和八哥在火器营撞见,却是各有寻思。我是想摸摸鸟枪战法的底子,八哥却是在挑炮手。之前他给皇阿玛呈过炮样,听说那是澳门人的设计,跟李肆用的炮一脉相承。皇阿玛允了他试造两位三千斤炮,估摸着已快造好,后几日就要去卢沟桥炮场试炮。若是真有所成,皇阿玛未必不会用他。”

    胤禛叹气:“那李肆之倚仗,不过是快枪利炮。快枪嘛,禁中有的是,用不用,皇阿玛一句话。利炮还真是个麻烦,如果老八鼓捣出来……”

    两人对视,目光中传递着一股难以言明的阴霾之气。

    畅春园后湖,康熙悠然垂钓,身侧两人侍立,一人正眉飞色舞地奏报着。

    “炮声如雷,十里可闻,炮子远及四里,石壁开裂,砖墙化为齑粉……”

    “你也辛苦了,先下去吧。”

    康熙打断了胤禩,淡淡地挥手,胤禩楞了楞,再看看身边的十四皇子胤祯,打了个眼色,叩拜而退。

    “十四啊,你来说说,老八那炮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着康熙又开了口,这一问语气虽淡,胤祯却是暗抽一口凉气。

    胤祯今年该到二十八岁,已不算是毛头小子。太子一番立废,八阿哥胤禩来回起伏,他都看在眼里。广东李肆之乱后,他的同母兄长胤禛也荡了圈秋千。就这么一搅和,胤禩固然是问鼎之心未冷,胤禛却像是也热起心思,不再吃斋念佛,就借着李肆的事情上下跳腾。

    胤祯历来跟胤禩走得很近,那是他自认绝无掺和这场大戏的本钱,可现在局面这么乱,自己却借着四十七年时保胤禩的一番赤诚,远离了这个漩涡。现在胤禩又拉他下水,他开始琢磨起,自己到底该如何自处?

    胤禩还一直当胤祯心思未变,那眼色是提醒他帮着糊墙,事前也没多提点,让胤祯很有些不甘,合着我就该当你奴才?九年前为保你,差点没活出来,你之前遭过的那番罪,就没认真再想过,自己已经没指望了?现在还要拉着我垫背?

    胤禩一番起伏,清醒之人都已经看出,他是再无希望,太子也因矾书案被彻底幽禁,胤禛么,这几年胤祯经常受皇阿玛耳提面命,话语中偶尔不经意提起,那四哥根本就不入皇阿玛心,那么下一个是谁?

    胤祯之前并没有怎么细想,此刻春色明媚,湖光粼粼,看似闲适,胤禩一个眼神,康熙一声问,却让胤祯只觉前胸顶着酷暑,后背立在寒冬,一股狂乱躁动几乎快撞破了他的心房,难道自己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儿臣确是亲见,八哥监造的两位大将军,炮及四里,裂石毁墙,声势很是惊人。”

    胤祯额头冒汗,哑着嗓子说道,旧日和胤禩一体的心思太重,他还是不敢贸然说破,但他也得为自己留下后路。

    “大将军?”

    康熙斜了他一眼,当时就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

    “十四我知你跟老八情深,九年前还为他挡过刀子,可他连阿斗都不是,现在你还想扶着他?”

    康熙语气不重,却如重锤一般砸在胤祯心口上,在自己这老子面前玩口舌游戏,还真是班门弄斧。

    但也是这话,将封住胤祯心房的一层泥墙骤然砸裂,那躁动轰然喷涌而出,自己就不能扶着自己?

    胤祯蓬地一声跪下,叩首道:“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八哥所造之炮,号称三千斤,实则五千斤,炮子止有十二斤……”

    顿了一顿,他还是要为胤禩说点好话:“虽未如八哥所称,但较之旧炮,已有精进,更是用生铁所铸,炮本颇省。”

    胤禩之前上过炮样,为那事还被圈禁过,后来发现李肆跟胤禩没有更深的来往,反而是跟洋人有牵连,康熙一方面醒悟自己多疑,一方面也为安定朝中人心,放了胤禩,还复了他的贝勒。

    胤禩起复后,一门心思要在李肆身上连本带息捞回来,继续在大炮上下功夫。对康熙夸下海口,说那炮样是真,他能造出来,三千斤炮可打二十斤炮子,就如李肆现在用的炮一样。

    康熙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允了胤禩,现在胤禩终于出了成果。只是跟他的宣称有很大差距。不必胤祯道出真相,康熙早一清二楚。新造的两门炮各重五千斤,已是大将军级别,炮子也只能打十二斤。就这些指标来说,跟旧时的大将军炮没太大区别,差别就在胤祯所说的,这是铁炮,成本很低。

    有此成就,康熙已是满足了,这证明胤禩确实下了大功夫,至少找来了技艺高超的铸炮匠师。但胤禩却虚言功绩,让康熙很是恼火,他甚至都猜得到,胤禩府邸里已是宾客满座,个个举杯相贺,以为胤禩能在西面南面两桩军事里捞到什么角色。

    胤禩是明处跳腾,胤禛则是暗处鼓劲。对那胤禛,康熙也用了一番心思。先把年羹尧调走,免得他透过年羹尧,在李肆之乱上又搞出什么手脚,将局势导入他难以把控的方向,同时也是浇胤禛一头冷水,免得那个狠厉家伙牵着年羹尧入局。接着又放出了胤祥,任由他跟胤禛混在一处。胤祥他很了解,虽然跟胤禛情深,却不是乱来之人,就算要帮胤禛,终究还是在正处施为,不至于让胤禛孤身一人去走绝路。

    总之这两个儿子,都是不甘寂寞的主,要把他们调理得不出乱子,不至于再毁了父子之情,康熙颇为费神。

    看向跪在地上的胤祯,康熙心说,且看看这个小子,能不能给自己带来点什么惊喜吧。

    “起来吧,这不过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你且说说,这两面之敌,朝廷方略还有什么问题?”

    所谓的“朝廷方略”,当然是康熙定下了方向,大学士和兵部才拟出了具体条程。

    青海方面策凌敦多布的威胁很严重,西安将军额伦特和侍卫色楞这两路人马,加上罗卜藏丹济布,未必能稳胜策凌敦多布。而西藏方面,拉藏汗的立场似乎又有些摇摆不定,有跟策妄阿拉布坦联姻的风声传出。所以必须要尽快施出第二手,选定将军统合京营和西北诸军,彻底解决策凌敦多布。

    而广东李肆已是强弩之末,靠着州县民勇令,闽浙总督满保,两广总督杨琳,外加湖广总督满丕,三总督都奏报说,确有信心将其堵在两广之地内。现在殷特布在浙江聚绿营数万,即便不能把李肆当面打回去,也能稳稳挡住他进江南之路。

    所以广东方向,暂时不定将军,以稳定现有战线为要,待消除了策凌敦多布的威胁,再转兵南下。至于不少汉臣提出的迁界、绝易乃至引洋人自海上联手而攻的昏招,康熙自然是嗤之以鼻。

    西面和南面,到底该选谁为第一死敌,这个问题胤祯自然也早早想过。但问题的答案不在于他怎么想,而在于他想要什么。

    “广东李肆,其志狠毒,不仅是要亡我大清,还要亡天下”

    陈万策的话在胤祯耳边回荡着,这陈万策是李光地的得意门生,还未中进士,就随着李光地参与诸多文治事务,理学颇深。胤祯也是摆足了礼敬之姿,刻意结交,得了陈万策信任,谈起李肆,那陈万策是一幅恨不能啖肉饮血的恨意。

    “可叹皇上仁德,不忍两广之地生灵涂炭,不愿断腕以扑有谁能说动皇上定下决心,灭此朝食,满朝汉臣,乃至满天下士人,都会感恩戴德”

    陈万策的话自然有莫大夸张,但让胤祯心动的是,陈万策背后就是李光地,李光地一直苦劝康熙以李肆为首敌而不得,若是得了李光地的支持……

    刹那间,胤祯心念转动,有了定计。

    “儿臣以为,汉人皆不可信广东当面,局势到底如何,督抚未必报上实情。”

    康熙点头,这话说到了路子上,眼见鱼漂正在浮动,他一半心思放了过去,只扬扬下巴,示意胤祯继续。

    “听闻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退守澎湖,奏报说以保台湾为要,儿臣担心,若是时间拖得久了,跟朝廷隔绝,难保生出异变。”

    听得胤祯说到施世骠,康熙失笑,这小子终究还是历事不足,凭空臆想。施家确有以台湾为业的心思,但终究没有逆心。施家不仅有施世骠,还有正任兵部右侍郎的施世纶,怎会舍了这般家业?

    “可李贼水师猖獗,朝廷跟台湾联络不畅,时间一长,难保不会有此论传出。此外,李贼已入广西,再要入了云贵,搅起前明余部,怕是不堪设想。”

    胤祯还是从汉人之局来看,此刻鱼漂已经晃动,康熙没怎么在意,就嗯了一声。

    “东面是台湾和江南,那李肆可借汉人之心,西面是云贵和川藏,还要触及蒙藏之势,他有太多棋可走。儿臣担心,光靠那些汉臣,难以一一化解这些棋局。”

    胤祯这话没有说透,那是他自己也没想透,甚至还有夸张,可康熙却是心头一震,径直愣住。鱼漂浮沉,他竟然没再理会。

    “呵呵……我确是糊涂,竟然忘了,大清……是控着汉人才成其为大清。”

    康熙瞳光闪动,低低自语,胤祯却不太明白。

    “十四,就让你八哥,继续帮你造炮吧。”

    接着康熙吐出的一句话,让胤祯如雷轰顶,呆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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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恢恢天网,总有延迟

    每个人都时时面临选择,如果左右为难,那就是超出了自己心力所载的范围。而这心力有大有小,马尔泰-茹喜在琼州昌江金牛岭下的窝棚里,左手番薯,右手苞米,定不下该选哪样当午饭。康熙在北京畅春园后湖边,也正皱眉苦思,重新评估两个敌人的威胁。而广东佛山铁塘,佛山制造局的会议室里,还有人的脑子正煮着馄饨,为该怎么花掉手里骤然多出来的十万两银子伤神。

    “关总办,咱们都等着你拿主意呢,钢炮、线膛炮、后膛炮,到底该走哪条路?”

    众人目光都盯住了关凤生,这个原本一脸憨厚的乡下汉子,此刻沉眉凝目,显得无比威严。

    “我要知道该走哪条路,还要你们做什么?反正四哥儿就给我这些银子,你们谁说得在理,我就给谁……”

    关凤生脸上肃穆,脑子里却冒着这般运转过热的雾气。

    可大家何止是说,会议室都被吵得快掀了屋顶。这三个方向都有支持者,关凤生觉得全有道理,但手上就十万两银子的经费,要尽快出成绩,就只能以一个方向为主。

    离李肆举旗已过快五个月,佛山制造局终于从埋头应付枪炮数目的乱局中挣脱出来,开始步入研发生产并举的正轨。只是李肆现在手头稍紧,佛山制造局分到的研究经费不多,除开新一代滑膛枪、线膛枪,能用在炮上的也就十万两银子。

    这数目在李肆看来不多,可在关凤生和佛山制造局看来,却是肥得冒油,这可是投进水里只听声的开销只求出样品和一套成熟技术,这种好事闻所未闻。

    佛山制造局分枪、炮、火药三个分局,四五个月间,火炮分局造了三四百门炮,不仅吸聚了广东一省的炮匠,还通过佛山钢铁学堂吸收了不少有潜质的学徒,甚至从澳门卜加劳炮厂挖来了一批炮匠【1】,可谓是人才济济。对已经熟悉了火炮原理的炮匠来说,线膛、后膛、钢炮等概念可不飘渺,听闻有这么大一块肥肉待分,炮匠们依着这三条火炮发展之路,各自聚起了一帮人,在掌握着肥肉瓜分权的关凤生面前争得面红耳赤。

    “我们还是多想想,四哥儿……哦,天王他到底要的是什么火炮。”

    关凤生难下决心,打起了官腔,众人暗自撇嘴,有什么好想的?天王的话就很简单:要能打得更远、更快、更准、更狠、更轻便的炮。

    “天王要什么炮,他自己不是很有把握,所以才要你们想,可也不止是你们想……”

    门被推开,另一个声音响起,是田大由,关凤生松了口气,老兄弟救场来了。

    田大由现在主管军需,从流程上看,他是关凤生的上级,由他给佛山制造局下订单。现在听他这话,显然是要插手更多,管起佛山制造局的研发项目。

    “当然也不是我来想,我就是个中间人,要什么炮,还得听听战场上开炮那些人的话。”

    接着田大由身后进来四个军官,三红一蓝。

    由佛山制造局、天王府军令厅军需署和英华军前线指挥官组成的火炮研发定项联席会议正式召开,由此也奠定了日后英华军工研发流程的基础。正如田大由所说,现在李肆已经难以深入到具体细节,他必须要将诸多决策从自己身上分摊下去,以一套体系来保证持续的运转。

    “要射速更快的炮……”

    韶州黄冈驻守营指挥使王堂合是如此观点,他的营也是炮兵为主,担负以火炮守卫英华北门的任务,感觉压力很大。黄冈山摆不开更多炮,自然就想让火炮射速能更快一些。

    “咱们该造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炮,破城才能更容易。”

    赤雷营指挥使赵汉湘自然想让自己的独立炮营握有更强的火炮,发挥更具决定性的作用。

    “还是改造飞天炮的好,让它能更可靠,打得更远。”

    鹰扬军青浦营指挥使方堂恒是从步兵角度来谈需求。

    “海军需要更准的炮”

    海军炮术总监鲁汉陕嗓门扯得很高,海军六艘船就八十门炮,今年还要下水不少船,到时又是百多门炮,海军对船炮的需求可跟陆军不一样,怎么也该为海军单独考虑。

    关凤生牙疼似的呻吟一声,用炮的人自然不管什么钢造铁造,线膛后膛,他们就提要求,佛山制造局管怎么实现。可现在这些要求也各不相同,再加上制造局对怎么实现这些要求的方法又各持己见,这事真是乱上加乱。

    “咱们将各类法子,各类要求开列清楚,然后呈递天王,由他定夺吧?”

    关凤生下意识地这么说着,众人不约而同点头。

    “天王真是这意思,还要在咱们凑在一起做什么?就在这里商量出一个结果所有新炮方案,还有军中要求,自然也要呈报给天王,但那只是附后的参考。天王要的是一份结案,他只需要批复可还是不可,而不是大小什么事都由他来动脑子定出具体章程。”

    田大由坐了这么久的办公室,对英华新朝的做事风格已经领会很深。

    被他一通话批驳下来,已经战得精疲力竭的众人不得不振奋精神,重新来过。

    “首先搞清楚,什么问题最重要这事大家都很清楚,当面鞑子朝廷的征剿大军已经在路上,今年咱们最大的难关就是这个。”

    田大由定下了基调,讨论由此展开。

    钢炮由此被否决,现在粗钢生产工艺还只是勉强凑合,用来造薄壁飞天炮尚可,造膛压高出数倍的厚壁火炮,铸造过程中的冷却问题就突显出来,这方面大家可没一点经验,需要长时间攻关,同时粗钢冶炼也需要佛山钢铁公司的配合,这个方向年内可看不到结果。但钢炮的好处显而易见,李肆也强调过,钢炮是未来的方向,所以最终确定,分出两万经费作基础研究。

    海军要更准的炮,线膛炮正满足这个要求,正如可以百步穿杨的线膛枪一样。但线膛炮若是不跟后膛炮配合起来,就跟现在的线膛枪一样,麻烦多多,所以也不是年内能解决的事。因此基于生铁材质的线膛炮跟后膛炮就合为一个项目,也分得了两万经费。

    主要方向就落在了前线步兵的需求上,改进飞天炮。方堂恒此来也下了一番功夫,集合陆军三军的实战经验,提出了详尽的需求案。主要包括,要求一里射程,也就是三四百步内,两人就能操作,一匹骡马就能拉动,带护盾。同时开花弹引信要求能有至少两个档次可调,原因是以前飞天炮是以弹定炮,开花弹引信时间固定,要转换远近目标,就得让炮动。这终究只是临时措施,最终还得回到以炮定弹的路子,在开花弹上下功夫。

    飞天炮的改进不涉及基础结构,也不涉及炮身材质,基本思路就是放大原炮,主要难点在于开花弹部分,大家都觉得年内出成果很现实,所以最终决定,六万经费用在这上面。

    整个讨论过程,田大由充分发挥出现场主持和裁判的作用,让众人心服口服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会后关凤生摆了一桌,要在田大由身上榨出这套本事。

    “……总之呢,所有事情都归于一点,解决实际问题,不谈其他。”

    田大由毫无保留,接着忽然转移了话题。

    “三娘已经有了,关蒄怎么还没动静啊?”

    关凤生差点呛了酒,这事得问李肆吧。

    “四哥哥可不准像对付严姐姐那般对付我我可不想蹲在老家,哪里都去不了”

    深夜,广州天王府内宅后院里,关蒄叉着小腰肢,义正言辞地警告着李肆。可指头发抖,腰肢发软,眼眉间那股由内而外的春媚在灯光下更是绮丽,该是被李肆欺负后,对那般欺负定下了“别有用心”的评判。

    “就你那小肚皮,暂时是没指望了。”

    李肆像是吃足了食的大灰狼,闲闲逗弄自己的小媳妇,严三娘是年纪够了,关蒄再等两年吧。对了,安九秀怎么肚子还没动静?看来这事终究不是光靠计算就能应验的。另外……这几月太忙,都没跟盘金铃好好聚聚,那姑娘会不会又犯了什么小心思?

    州县政务改革和工商之事都暂时告一段落,策略定好,路线铺下,就盯着执行而已。眼见北边康熙好像还没回过神来,李肆的心也松弛了一大截,开始有余裕容下私心之事。

    李肆在神思飘曳,关蒄则是被说中了小心事,恼羞成怒,缩在李肆怀里又挠又咬,撩得李肆又是火起。正要整军再战,角落里响起叮当低声。

    “四哥哥休走缴枪不杀”

    “嘶……死丫头,别乱掐”

    李肆落荒而逃,这铃声是有军政紧急要事,他当然不会当昏君,搞什么“君入香帐万事休”,所以置了个警铃,有急事在外处一个特别机关叩响,也免了有人到门边听墙角的尴尬。

    “严伯?”

    龙高山引路,李肆在后堂偏厅里见到三个人,情报头子尚俊,外加一个精悍中年汉子,最后一个人让李肆很吃惊,他的岳父,严三娘的父亲严敬。

    严敬被接到广东后,自觉年富力强,拒了李肆让他颐养天年的建议,重操旧业,在川滇大山和广东之间贩茶。为的不是赚钱,而是享受这般熟悉的生活。当然,他不会再亲自深入故地,而是守在梧州,督着伙计掌柜办事。

    李肆记得半月前,严敬护着严三娘回到白城后,才起身去了梧州,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广州?莫非梧州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有军国大事,也该是贾昊的急报先到吧。

    “这是我的老朋友格桑顿珠……”

    严敬伸臂,将尚俊身那汉子引了出来,李肆这才恍悟,原来这汉子跟严敬有关系,他还以为是尚俊带来的。

    “天王第巴,格桑顿珠是康巴人,听说你打得满人抱头鼠窜,占了天下以南,格桑顿珠是来送礼庆贺的……”【2】

    汉子一现身,身形和眉目间的精悍,被夹生的汉语口音衬着,混成浓烈的异样气息,让李肆精神一振,康巴藏人?难道说……

    “前藏要乱了?”

    许久之后,听完格桑顿珠通报的消息,李肆呵呵低笑道,难怪呢,他一直疑惑清廷和康熙怎么蔫着,原来是他在打康熙左脸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正在西北打康熙的右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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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严敬当年在川滇大山贩茶,做的是云南沱茶生意,不仅卖往福建广东,也向康巴藏区卖。格桑顿珠是木里部头人的儿子,也是严敬的老“客户”。

    格桑顿珠并不知道什么策妄阿拉布坦,但他父亲正在备礼,说是当雄的拉藏汗要跟谁谁联姻,他们这些头人得表示庆贺,而那谁谁又跟清人是生死大敌。【1】

    康巴藏区跟清廷的关系历来都是貌合神离,只要各部头人摆出奉清廷为主的恭顺架势,清廷历来不愿多事。但汉藏乃至康巴各部之间冲突不断,清廷也不得不介入,而具体手腕则还是扶一派打一派。

    木里部在四川宁远府境内,跟前所后所部历来有牧场水草之争。考虑到木里部跟北面雅州府的巴塘里塘部同为一脉,清廷地方官为压制势大且向来都桀骜不驯的巴塘里塘部,也不问事由,径直问罪木里部,欠下了木里部不少血债。

    在格桑顿珠看来,谁找清廷的麻烦,谁就是他们木里部的朋友。当雄的拉藏汗跟清廷的死敌有了往来,木里部很高兴。但这事隔他们太远,有什么好处也落不到他们一个小小部族身上。透过严敬派往川滇大山重操旧业的伙计,格桑顿珠得知了广东之事,于是直往梧州找到严敬,想借重李肆的力量。在清廷跟拉藏汗周旋的时候,狠狠出口恶气,伸张自己的正义。

    “天王第巴……”

    格桑顿珠继续用着别扭的称呼,严敬终于忍不住咳嗽出声,天王就是天王,你凑个第巴算什么啊?

    “不妨事的,格桑顿珠兄弟,你的礼物我很满意,就不知道我该拿怎么回报你。”

    李肆倒是无所谓,格桑顿珠也没意识到自己带来的消息才是真正的礼物,他献上的是毛毡、牛皮、银饰这一类特产。而对这个木里部,李肆也没什么想法。首先是太远,眼下还鞭长莫及,其次是这木里部太小,也卷不起什么大风浪。格桑顿珠话里明显透着的那股“咱们两方联手,把清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味道,李肆只觉无奈。他也不好直白说,哥们你醒醒吧,这个血肉漩涡,可不是你那几千人的小部族能随便来搅和的。

    “鸟枪大炮如果我们木里人能有这些武器,就能帮着天王第巴扯清人的后腿”

    却不想格桑顿珠心火炽热,话虽直率,却还带着小小狡猾。

    “光有枪炮可不行,清人也有枪炮,可十个兵都打不过我一个兵,怎么用枪炮,还有一番大学问。”

    转念间李肆就定下了心计,就比照苗瑶的政策处置吧,先把这个小小部族拉上自己的战车。

    格桑顿珠点头赞同,他一路来时,在广西不仅听过不少羽林军的事迹,还亲眼见过羽林军攻州县,其间种种看不懂的东西,自然得花功夫学。

    “你遣来族中勇士,为我打仗,到时候就能还你一支强军。哦,对了,不止勇士,有会唱歌跳舞的姑娘也来一些。”

    李肆张口就来,浑没注意龙高山尚俊严敬三人对视,目光里多了一丝其他东西。

    “唱歌跳舞?我们康巴人生下来就会,天王第巴是要甲那?好眼力木里的玛吉阿米美得天上的云彩都要留步,天王第巴一定满意只是小伙子们帮天王第巴打仗,家里就不安全了……”【2】

    这格桑顿珠显然在外有不少历练,胸脯拍得砰砰响,却跟李肆讨价还价起来,让李肆下意识就想到了安金枝的肥肚皮。

    但康巴人终究不是商人,性格直率,跟格桑顿珠的这笔交易很快谈妥。一枝火枪换一个男人,五枝火枪赠一个姑娘,每二十枝附赠一门神臂铳。尚俊自告奋勇担下送货上门的任务,送货的伙计就是他的密探。

    “甲尼(王子),李第巴怎么说?”

    格桑顿珠出了天王府大门,侯在外面的族人迎上来问着,这头人之子却是神色阴沉,再没了之前在李肆面前的意气风发。

    “这李第巴,好像不怎么看得起我们木里人啊,汉人都是这般狂妄自大。”

    他话里还带着一丝恼怒,李肆虽然待他和气,但总觉得受了一番轻视。

    “你赶紧回家里,让我巴拉(父亲)选一百个勇士,二十个玛吉阿米。”

    格桑顿珠还是压下了自己的恼意,这桩交易他觉得很值。部族付出男女,得到枪炮,遣来的勇士如果还能活着,更是一笔珍贵财富。相对别人而言,李肆待异族人也算开明,比如他身边的侍卫长,看衣着就是个瑶民,族里男女,也该能得他善待。

    只是这李肆除了小看人,还有桩毛病让格桑顿珠摇头,好女人胃口还挺大的……

    “二十个玛吉阿米?那李第巴也不怕自己累着?”

    “二十个算什么?听说清人皇帝的皇宫里至少二百个”

    部下们被李肆这要求给引得议论纷纷。

    “甲尼,能晚回去两天吗?这里好热闹,刚来就要走……”

    被格桑顿珠点中的部下一脸苦相,此刻一行人离了天王府,正朝城中心的客栈走去,即便是深夜,街道仍然红灯高挂,人来人往。

    “这一条街上的人,恐怕就比咱们木里人多。”

    看着眼前这热闹情景,格桑顿珠心中一抖,忽然觉得,李肆之前那般轻视,已经是对他很客气了。

    当格桑顿珠一行人在那条街上被浓脂厚粉缠住的时候,李肆在天王府也被严敬、尚俊和龙高山的怪异眼神缠住了。

    “喂……你们不会是以为我……”

    李肆这才想起,自己找格桑顿珠要姑娘这事很容易让人误会。

    “天王怎么对藏女感兴趣?论歌舞咱们瑶女也不差,论身材长相肤色,藏女可更没得比。”

    龙高山愤愤不平地念叨着。

    “没错,都忘了,不仅瑶女,苗女也要,这事就你去办吧,记得找特别擅长歌舞的。”

    李肆也懒得解释,给龙高山下了命令,然后话归正题,问起了尚俊的来意。

    严敬赶紧告辞,这是军国之事,他就不能凑热闹了。一边走一边想,三娘没在身边,这小子就心花花了,我是跟女儿说呢,还是不说呢。

    “北面传来确切的消息,清廷刚启封了抚远大将军印,但具体人选还没确定,风声很乱。”

    尚俊得来的消息,跟严敬带来的格桑顿珠有所呼应,所以两边才会一起深夜求见。

    “抚远大将军……早了一两年呢,具体人选,我看还是胤祯。”

    李肆眼神飘浮,下意识地念叨着。原本的历史上,清廷和康熙对青海之事没那么敏感,直到策凌敦多布杀了罗卜藏丹济布,这才有了激烈反应。可现在他李肆在南方搅得天翻地覆,清廷对西北之事更上心了,怕的就是再起烽烟,却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虽然历史有所变化,但李肆还是能把握到清廷和康熙的决策脉络,胤禩虽然没被彻底打入冷宫,却从来都没得过康熙的认可。胤禛跟广东之乱有极深的渊源,康熙也绝不会选中胤禛。而十四阿哥胤祯……虽然早了点,形势所致,胤禩和胤禛该正跳腾得欢,不管是已经有所决定,还是把胤祯丢出来缓和立储危局,这个抚远大将军印,康熙多半还是会给胤祯。

    “四阿哥?康熙老儿怎么会用他?是……十四阿哥?怎么可能?”

    尚俊不解地嘀咕着,再看李肆摇头,才醒悟说的是胤祯,心中又是茫然又是震动。十四阿哥一直默默无闻,怎么会一下蹿起?李天王又怎么会知道这事?自己所掌的天地会,拼了老命在北京钻营,都没办法沾到清廷中枢层面的边,难道李天王在朝中另有联络?

    想及李肆在情报上的密密布置,尚俊这个捕快班头出身的情报头子背后顿时出了一层细汗,李天王城府深得简直无底啊……本以为自己的工作已经很到位了,现在看来,好像只是给力天王查漏补缺。

    李肆当然不知道自己随口一说,就引得手下的情报头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顺着自己的思路,他继续问道:“清廷用兵方向,有明确迹象了吗?”

    尚俊此刻想的是,李肆已经心知肚明,却要来考较他的工作,压住抹汗的冲动,将自己汇总的北面情报一一道来。

    清廷确实有在西北大动的迹象,已经发下谕令,要陕甘青海一路准备粮秣,但这都还只属于战备一级的动作,不能完全说明,清廷已经将战略重点定在西北。

    “此事你跟罗堂远于汉翼一起会商,我要一个清晰无误的结果。”

    李肆沉声说着,他已经料定康熙还在发昏,被青海的策凌敦多布引走了视线,没将重点定在自己身上。但这事太过重大,需要再三确认,毕竟历史已经被他改变,有什么异变,都在情理之中。

    康熙真将重点放在了西北,那就是他李肆的绝好机会,原本判断只有半年喘气时间,现在怎么也得松到一年。有这一年时间,那就不是喘气了,而是要尽可能地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

    东进福建,打到江南,会马上引得康熙转火,在这段时间里,最佳的方向就是西面,将广西乃至云贵抓到手里,到时就只需两面对敌。

    可要西进的话,眼下陆军就三军,主力向了西,北面和东面就空了,这可是极度危险,所以必须将清廷的动向看得十二分真切。

    有了之前历次教训,即便目前清廷的动向已经比较明显,李肆还是不敢托大,要情报部门再三确认。这是定下战略决策,就得抱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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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总有人难以看透

    【可也兄也登盟主了,咱也是双盟在手,天下我有了,哈哈……感谢可也兄的抬爱,鞠躬鞠躬,千言万语道不尽感激之心。】

    英华官府正在下乡,结构让人很是看不明白,而天王府的三厅六科外加军令厅的军政结构,看起来像是隋唐的三省六部外加宋时的枢密院,内里却是云雾缭绕,不深入实务,也搞不懂具体的权责运转。但就是这一套已经呈现中央对地方的政务架子,不仅全盘接下了满清官府对广东乃至广西、福建各一部分地域的治理,还让人心安定,工商繁盛。

    李肆在政务上借用了后世的成熟管治架构,自然能做到深而细,相比之下,他的情报部门更为先进,完全是超越若干时代的非凡产物。

    于汉翼所掌的禁卫署直属天王府,性质就跟某帝国主义大国的联邦调查局一样,任务由内而外分为三层,一是调查和处置危及李肆个人安全的威胁,二是消除针对核心要员和关键部门的威胁,三是拒阻清廷的探子细作。

    尚俊所掌的天地会是不见光的秘密组织,更由李肆一手把控,性质跟那个大国的中央情报局一样,活动范围都在英华之外,由此任务也相对繁杂。刺探清廷动向是最基础的工作,这项工作就已涵盖太多。为此正不断向清廷治下的官府和民间渗透,搭建情报网络。

    罗堂远所掌的军情处划到了军令厅之下,专为军事服务。不仅肩负绘制军用舆图的使命,陆海各军侦骑哨探都要向其提供军情。借着俘虏的若干清廷绿营要员,军情处还在当面清军绿营里发展了自己的一套情报网络。虽然跟禁卫署和天地会相比,规模最小,人员最少,但职权却跟于尚二人平行,甚至经常是于尚二人为罗堂远打工,毕竟英华现在还是以军事为重。

    这一套架子是因应需求的专业分工,相比之下,满清压根就没有国家级常设情报机构。

    满清没有情报机构,的确难以想象。汉人王朝时代,自唐时起,对内对外的情报机构就相次建立,如唐时武则天的内卫,宋明时职方司所承担的一些职责。对内自然是巩固皇权,对外则是基于实用主义,在某种程度上承认华夏非四海宾服的中央王朝,而是疆域有边,教化有限,外敌确在。

    总体而言,对外的情报机构很难摆上台面,但终究在汉人王朝的体制中一直存在。到了满清,原本还承担着一定谍探任务的兵部职方司再不提“外”字,而原本明代的东西厂内厂锦衣卫也被当作苛酷之政给废掉。前者看似摆足了中央王朝的架子,后者更是被当作“仁治宽政”的象征,被不少人拿来说事。

    可满清的皇权已到极致,臣子就是奴才,“朕即国家”名至实归。在奴才里找一些心腹,靠渐渐发展起来的密折制度,人人皆是特务,相互监视,只有一个上线,那就是皇帝。以此政策对内,面子既光鲜,骨子又实惠。

    而什么对外的情报机构,既然朕即国家了,那什么是外,该知道什么,就得以皇帝的心思来定。立个常设的对外情报,难道要把这内外之分,敌我之辨,丢给一帮小吏来定?当然不能,所以终满清之世,竟然没有一个常设的对外情报机构,名义上兵部左侍郎还管军情,但这“管”,却是因事而管。

    具体到实务层面上,那当然是有情报人员的,比如禁卫署就抓到过年羹尧,范时崇、陈元龙乃至穆廷栻、施世骠的细作,可只是军政细节,因人成事而已。英华占着一隅之地,情报机构就有三个,以情报能力论,英华甩了满清不知多少条街。

    清廷和康熙是否将西北作为战略重点,虽说坐等也能有结果,却不符合英华传统,当然也就是李肆的行事风格:抢占先机,绝不坐看风云。之前应对胤禛的青浦佛冈两战如此,韶州之战如此,之后出击广西和福建亦如此。小小英华三板斧,砍得满清一口气老是提不上来,才砍出了现在这样一个局面。

    如果清廷选定西北为战略重点,英华就可放心地大展拳脚,选定英华的话,越早准备越有利。

    而这个结论,就要由于汉翼、罗堂远和尚俊给出,三人举行初次联席会议时,脸色都很是沉肃。

    “军情处最近的重点还在福建和江南绿营,湖南绿营是年屠夫之前刚拉扯起来的,渗透不多,层次也不高,拿到的情报都太零碎,从这两面很难看到西北的动向。唯一有点迹象的是湖南江西绿营都在点马,可那也是营头们听说西北要打仗,补不了军马,自己有了动作。”

    罗堂远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尚俊,在他看来,这事还得靠尚俊。

    “不知道天王为什么要我来掺和这事,好像跟我无关。”

    于汉翼资格最老,说话也就很直接了。他负责内部事务,清廷要做什么决策,他还是下家,得等着别人给他情报。

    “这事是归兄弟我负责,但必须借重两位。”

    面对这两位小了他十来岁,地位却稳稳压在他头上的同行,尚俊语气很恭敬。

    “直接说,咱们都是做事,相互打下手是应该的。”

    罗堂远挥手,于汉翼点头,尚俊暗自松了口气。在他看来,李肆已经有了判断,但需要自己找出更多实证,而且这实证不能只来自自己一方,只来自北京探子,还得从另外的途径拿到佐证。

    “那么……需要罗兄弟对咱们周边清兵摸底,如果周边没有大动静,那就能确认动静在西北。”

    这个思路就让罗堂远轻松了,没错,二选一的事,如果确认不是这里,答案就在那里。

    “于总办这里,应该有商人的线,透过他们去摸西北的情况,我这里是有清廷谕令西北官府筹集粮秣的情报,但只是大面上的通告。鞑子皇帝现在习惯用密折直接指示督抚办事,兄弟我手下无能,还没那本事摸到鞑子皇帝的奏折,所以督抚具体做到什么程度,就得靠于总办去把握。”

    听到“商人”二字,于汉翼眉头顿时拧起来了,可恶的商人……去年湖南商人于颂带着江西商人密谋作乱,他在这事上栽过大跟头,从那之后就对商人没好感,跟商人打起交道来也格外手重。

    “这是求着他们做事啊,不能打不能骂,还得拉下脸,唉……”

    禁卫署衙门,于汉翼长吁短叹。

    “要不咱们开出清单,交给尚头目自己搞定?”

    部下出了馊主意,被于汉翼一个冷厉眼神盯回来,尚俊是看着英华之外的,这手要是伸回来,跟他外面那一圈混在一起,禁卫署以后怎么做事?再说了,他禁卫署这点小事都要让别人帮忙,李肆倒不会骂人,小姑奶奶可又要奚落他了,等等……小姑奶奶?

    于汉翼脑子一个激灵,那小姑奶奶可比谁都有法子从商人嘴里掏情报,不,她甚至不用商人开口,只是李肆要知道了,会不会说这是违反规制?

    “什么规制?四哥哥给禁卫署的职责章程里哪条不准我提供情报啦?”

    关蒄两眼放光地说着,听说有这么一桩大事,正闲得发慌的她雀跃不已。

    “但是……”

    李肆当然没定这种规矩,可于汉翼还是隐约有些后悔来找关蒄,总觉得这事有些不靠谱。

    “别但是啦我会给四哥哥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他要罚谁都不准就只能罚我,反正他也不是没罚过我。”

    关蒄撅着小嘴,又想起了当年被李肆关地牢的事迹。

    就当是让关蒄散散心,放放风的乐子吧,于汉翼这么安慰着自己,然后就听关蒄招呼着侍女:“去跟林小丝、刘旦和王九说,神通局该行动了让他们马上找我报到”

    神通局……

    于汉翼打了个哆嗦,关蒄竟然也建了个秘密情报组织?他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天才神算小姑奶奶,了解得可是远远不够。

    北京,胤禩府邸,看着正刻意压制住喜色的胤祯,胤禩也努力按下自己正惊跳的脸肉,只觉原本那般熟悉的十四弟,已经变得无比陌生。

    “八哥,掏句心窝子话,听得皇阿玛当时那话,我都差点栽进湖里……”

    按下了喜色,浮起的是愧疚,这是发自胤祯心底深处的情绪。原本就一直站在牌局外,为这八哥摇旗呐喊,却不曾想,转瞬间就被康熙一句话拖入了牌局,而八哥却被丢在了身后。

    “这……这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十四我们兄弟终于能齐心协力,为皇阿玛分忧解难了呜呜……我……我这心窝子,真真是快欢喜得炸了”

    胤禩脸肉平了下去,拉住胤祯的手,喜极而泣。

    “抚远大将军?老天开眼啊,我就想着,咱们总该有人出头的果然是十四”

    “那跳腾得正欢的冷面四哥,一张脸会不会崩裂了呢,哈哈……”

    胤禟胤誐也赶来了,两人虽不如胤禩那般夸张,却还是满心欢畅。

    “咱们帮着八哥好好造炮,十四你就在战场上可劲地打吧”

    “有八哥的炮,绝对马……不,炮到功成”

    两人一边拍着胤祯的肩膀,一边晃着胤禩的胳膊,这两人浑无机心,之前康熙训斥胤禩的话他们可都听进去了,只觉胤禩确实没了希望,正是消沉时,却不想跟他们一伙的胤祯骤然得了抚远大将军的位置,这位置跟那位置,也就是一步半步的距离,难怪他们兴奋异常。

    “是啊是啊,我的炮,就是为十四造的……”

    胤禩抹着眼眶咬着牙,跟三兄弟抱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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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满清,身为草民,带着大家剪辫子、杀鞑子、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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