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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草上匪     草清txt下载     草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啊……海军!

    第二百八十七章啊……海军!

    南澳岛白沙湾,当地居民正卖力地清理着码头。满岛官兵跑了,来了一帮贼匪,可跟这帮贼匪比起来,昔日那些官兵才是真正的贼匪。渔民出海不再给水师巡船交“鱼钱”,商贾小贩不必再上供“营助”,一身比官兵光鲜周正得太多的贼匪们上了岛,就大把洒下银子买货雇人,帮着他们干杂活。

    船匠是最高兴的,以前他们还要随时被水师提去修兵船,有时还得自备材料。之前施世骠带着南澳总兵退到澎湖,他们怕也被带到澎湖,大多躲了起来,现在就觉这决定无比英明。贼匪们急着修船,虽然有贼匪头目来找他们,却并没有拿刀枪逼迫他们,而是操着一口商人腔调跟他们谈价钱,很认真地谈,由此所有船匠都分到了足足的生意,这一单做下来,够他们吃上半年。

    船匠们一边修还一边感叹,原本以为这软帆快船是洋人的船,可一碰船板就知道,这是福建人造的船。榫铆用得极精致,炮甲板下的船体还是常见的夹层两板三舱。靠着拉长的船体、高桅软帆和转轮舵盘,这么大的船才如此灵巧迅捷,让这些船匠们大开了眼界。

    此时南澳岛的人心里已经不把这些人当贼匪看待了,而在穿着前明官服的文官四下拜访当地乡老后,“贼匪”一词,他们连私下都不再用。

    白沙湾一侧,几十名船匠正在烧得一身黑糊糊的银鲤号上忙乎,一边忙还一边聊着。有人感慨说,真希望官兵别再回来,这个朝廷比北边的朝廷仁义太多。有人也说这些广东人难保不是在故作姿态,呆得久了,不定也会翻脸,就跟官兵一样。还有人说故作姿态也好,总是有实在的银子拿,以后的事,谁知道。最后是老船匠发火了,骂小辈们还有闲心说风凉话,赶紧干完去修那些小船,“贼匪”把缴获的大青头,连带自己损坏的福船都低价处理给了岛上的人,价钱低得买家都要仔细去看看,是不是那船人踩上去就沉了。

    拆下烧烂的船板,补上新船板,船匠们干的基本就是这事,正忙得热火朝天,有人朝海湾里一晃眼,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老天爷好……好大的船”

    船匠们纷纷看过去,也都一个个傻住。

    好半天,老船匠流着口水说:“这船怎么就没坏呢?也让咱们来修,那该能吃上三年了”

    修长优雅的帆船驶入海湾,牵起了所有观者的心弦,总兵府外,踩在小山头上俯瞰白沙湾的萧胜等人,更是满脸涨红,激动之心溢于言表,新船来了

    “有了我这艘大船,别说施世骠,所有清兵水师都加上,也得统统完蛋”

    金鲨号上,从暹罗接船归来,晒得一身黑亮的孟松海嘴都快笑裂了。

    “什么你的船,是我的船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海军的旗舰”

    萧胜两眼喷火,孟松海顿时蔫了,委屈地瞧着萧胜,却不敢开口抗议,他这个小小船长,隔着海军署总办可有好几层呢。

    “一千二百料?比金银鳌号还大,暹罗船厂现在都能造这么大的船了?”

    萧胜在甲板上东摸西蹭,跟在后面的白燕子心脏也狂跳不止,新船这么快就到了?他是不是也能分一杯羹?

    “暹罗船厂造了四艘船,再用上大模和水池,自然能造出金银鲨号。”

    一个清朗嗓音响起,萧胜一愣,像是惊喜,又像是有些紧张。

    “四哥?不……天王”

    他踌躇了一下,别扭地换了称呼。

    “你的四哥在这,你的天王暂时休假。”

    李肆微微笑着说道,萧胜缓缓咧嘴,脸上那点尴尬全然消退,浮上畅快的笑意。

    “银鲨号还在广州等炮,得晚一点才能到。来来,这船可还有我的一丝心血,我来当导游,跟你们好好介绍一番。”

    接着李肆招呼着萧胜和白燕子,还有急急赶来的胡汉山、鲁汉陕和老金等人,一同考察这艘新船。

    金银鳌号是多用途战船,除了炮战能力,还考虑了载兵陆战、运货和侦讯的需求,所以船身宽一些,还在甲板搭了八艘小船。而金银鲨号则是纯粹的制海战舰,基本属于金银鲤号的放大版,船身细长,侧面看上去要比金银鳌号大了一截。

    这两艘船被称呼为“海鲨级”,吸取了金银鲤号的诸多经验教训,操控麻烦、转向不灵便等毛病都被解决了,速度只比金银鲤号差一线,操控性却跟金银鳌一般优异。炮还是十六门十二斤炮,有点大马拉小车的味道,原计划是换上改良后的二十斤炮,可现在佛山制造局忙于供应陆军火炮,只能用十二斤炮凑数。

    “我就在说,对付清兵水师,这船实在是有些浪费了,有十条金银鳌号那种船足矣”

    郑永随船过来了,他对李肆如此痴迷海军,洒下大笔银子造这大船还颇有微辞。这条船还是在暹罗造的,就花了六万两银子,加上火炮,总价接近八万两

    “浪费啥?养一个陆军营,一年也要十万两,这艘船,怎么也抵一个军”

    萧胜也有同感,只是他不肉痛,李肆给他开出的海军预算虽然远比陆军少,可八万两还是掏得起。

    “老萧,这南澳就是你的地盘了,看着年关将到,赶紧摆上一桌”

    介绍完金鲨号,李肆不客气地说着,萧胜一愣,心头又浮起几年前李肆提着山珍,溜达到他汛守署房时的情形。

    “没问题只是四哥,你还没定我的薪饷呢?这饭钱,你得先替我掏了。”

    萧胜嘿嘿笑着,然后被李肆一巴掌拍上,勾着他肩膀走了,边走还边训他怎么还没找到弟媳妇……

    身后郑永和白燕子对视一眼,心说李天王跟萧胜的兄弟情谊确是很深,就是总觉得有点怪异,李天王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大咧咧地把三十多岁的萧胜当作弟弟,而萧胜却甘之若饴。之前还以为是萧胜尊李肆这“天王”才屈居小弟,现在看来,竟然老早就是这关系了。

    “四哥,你担心过头了……”

    饭桌上,当着郑永和白燕子的面,萧胜毫不客气地说李肆胆小。

    “原本我心里也不太有底,可现在有了金银鲨号,拿下澎湖不敢说,可要把施世骠封在澎湖,让他无力援助台湾,还是能办到的。”

    李肆说到了自己的担忧,萧胜却是不以为然,他提的这个方略,李肆不是没想过,但总觉得有点难以操作。

    “澎湖有炮台,咱们船也少,必须来回换班,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清兵船慢,咱们只要截住他一队,狠手收拾干净,施世骠绝不敢冒险再动海上不比陆上,没有绝对把握,他宁可缩在澎湖,也不愿轻易伸头。”

    萧胜这话说得坚决,李肆沉思片刻,豁然开朗,自己还真是胆小了就想着自己的困难,把施世骠想成是大无畏的英雄,担心台湾丢掉战略价值。现在看来,自己这六艘船的海军,只要敢放开手脚大干,局面远比预想要好得多。

    “家业稍微一大,就有些畏首畏尾了,人心就是这样啊……”

    李肆如此反省着,再想想康熙,那位家业更大的主,胆子也更小,迟迟不敢举全国之力,用上迁界等决绝手段来对付他,这是富贵人的通病,怎么也改不掉。辛辛苦苦多年挣来的家业,自然都不想贸然投入一桩要决定生死的赌博中。只是康熙肯定想不到,他李肆就这点家业,也开始犯起了富贵心病。

    但有一点不同,此时的康熙,只觉坐定了“千古一帝”的位置,忠言很难入耳了,估计也没谁敢说透这忠言,而他李肆还能听进去,也有人敢说。

    萧胜一语点散台湾的困局,也让身负台湾战略的郑永心气高扬,他更建言道,直接攻占澎湖,这样台湾就是囊中之物。

    “台湾一地,人脉纷杂,要成可用之地尚早,现在的价值是牵住清兵。若是占了澎湖,清兵破罐子破摔,不再理会台湾,而是全力攻粤,反倒得不偿失。”

    萧胜这话说得众人都点头,也正是李肆对台湾现阶段的期望。

    “老郑的目标是把人拉到诸罗县的大加纳,在那里立营扎寨,你从龙骧军里出来吧……”【1】

    李肆随口说着,郑永深呼吸,知道自己要升官了。

    “在海军下设伏波军,所有水兵归到伏波军编制下,老郑任伏波军统制,等梧州之战打完,把龙骧军里最早一批在大屿山训练营呆过的军官抽一些给你,他们就是按照以船为战的标准训练出来的。伏波军除了在船上分一些,其他的都集中起来,跟陆军一般运用。”

    到这时,李肆早前规划好的“海军陆战队”终于成型。

    “四哥,海鲨级可以少造,海鳌号该多造,只当战船,清兵水师也全无还手之力,再来个七八条如何?”

    瞧着白燕子拳头捏合不定,萧胜知道这个昔日的南洋大盗也坐不住了,想争取一下地位,特别是分到几条新船,于是开口跟李肆讨起了价钱。

    “别当我拨给你的银子就是养船的,伏波军的银子也在里面……”

    听到李肆这话,郑永正飞着的眉毛垮了一半,他还想着也能有个四营人马呢,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刚才就算过账,养一个营,一年起码要十万两银子,造一条船才八万两,金银鳌号更少,萧胜会选择哪个?

    看来得跟萧胜好好打一番嘴仗了,郑永对自己新职务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

    “再说暹罗船厂也不是母鸡,懂得造这新船的船匠就那些人,船坞也没那么多,一拨就两条,下一拨也得等三个月之后了。而我也不是摇钱树,银子就那么多,别说金银鲨号这种大船,金银鳌号都不是随便大造的。”

    李肆也很遗憾,暹罗船厂是他很造的布局,现在已经充分发挥作用,但还是有些跟不上形势的需要。

    “那就先造小船四哥,海军不止是要大船,小船的作用也不可忽视。跟清兵对战,有时候小船还更便利就在金银鲤号的基础上改改,让广东甚至台湾也能造”

    萧胜果然已经全心扑在了海军事业上,李肆给他明年的预算是四十万两银子,除开伏波军和现有海军人员的银子,他至少能有二十万两银子来造新船。

    “那是你的事,拟好方案让我看就好。”

    李肆耸肩,银子就这么多,该造什么船,造多少条,是萧胜挠头的事。他李肆等于投资人,就审阅他的编制方案,同时给他的海军下目标而已。

    郑永和白燕子再对视一眼,只当李肆对萧胜信任到了极点,可到两人接下自己的职责时,才发现李肆就是这么让手下人办事的。

    丢开什么天王架子,这一夜,李肆跟众人酒酣话热,将海军和台湾之事议了个通透。

    萧胜在饭桌上就有了大的规划,李肆也当场首肯。将海军战舰定为三个级别,海鲨级,未来一年就金银鲨号两条,用作制海主力。海鳌级,能海战能运兵,最为合适,也便宜,一艘不过二万两银子,再造四条。海鲤级改进之后,至少再造十条,虽然只是四百料的小船,可相对清兵水师,也是大船了。可以辅助海战,也可以巡防、传讯和载运军械物资,用途很广。

    除开船,萧胜还是很大方地给了郑永的伏波军两千人编制。和陆军不同,伏波军不会打太大的陆战,除了以哨目为单独分散在各船上之外,还单独设了两个小营以便集中使用,目、哨、翼按三三制编成,每营有六百人。

    白燕子在饭桌上面临选择,是自成一系还是丢开自己的兵将,彻底融入英华海军。他没有犹豫太久,有如此巨舰,他还守着自己那点破烂干嘛?由此他获得了香港分队总领的职务,跟兼任南澳分队总领的胡汉山一东一西,战略重点聚焦在南洋。

    海军之事落定,台湾之事也有了应对之策,李肆宽心不少,但接着他又面临一个难题。

    他很想马上赶去梧州,把东面一摊事,包括正转入“清剿”行动的鹰扬军丢给萧胜节制,可萧胜却不敢接受。

    李肆信任萧胜,鹰扬军吴崖跟萧胜也熟,听这“萧老大”的话没太大心理障碍,但萧胜却觉担待不起,光是全盘接下海军,就让他诚惶诚恐了,再伸手管陆军的事,萧胜可没那么好的心理素质,而且吴崖之下的鹰扬军官兵怎么也都会有心结。

    这就是现实,李肆也不得不承认,萧胜确实不合适再节制鹰扬军,但放吴崖一个人折腾,他还是不放心。这家伙可是挂过人头珠帘的货色,要独掌一路,还得再历练,而且对面的福建兵要有什么动向,那都是些干过仗的老将,吴崖可不一定顶得住。

    这时候李肆不得不感叹分身乏术,而自己根基太浅,除了萧胜,军事上竟然没有让他能放心的一路之才。

第二百八十八章 从军心如铁,三娘自断发

    南澳总兵府,睡上总兵大床时,喝得半醉的革肆只经有些混淆了时空,迷迷糊糊地在想,总兵知府提督巡抚总督,这一路的床都睡过来了,就该都贴上“李肆到此一睡”的标签,最后把这标签贴到紫禁城和畅春园的龙床上去。对了,以后自己睡的床也该是龙床了吧,那得让木匠打造得结实点,不然可扛不住四个人折腾。“夫君……”,三娘忽然在梦里现身,李肆醒了半分,知道自己做梦了,他还真是有些想家,想他的三个媳妇,来,上龙床试试。“大君!都日到正午了,还睡!”严三娘的声音更大更清晰,还带着一分恼意,李肆不舍地伸手,就算是做梦,也要享受足才行”……咦,这手感怎友如此真切?李肆艰辛地睁开眼睛,满屋光亮”真是中午,绝丽身影正俯在床前,将熟悉的清香气息一**推送而来,而自己的手,正如梦境一般,正肆意享受着。“小红在身后呢……”红晕在严三娘脸上急速弥漫,她咬牙切齿地对李肆说着,眉角却微微机着一丝渴盼,跟李肆分开一个多月,她已觉无比漫长。“三娘!?”,李肆彻底醒了,这是南澳,不是广州,她怎么来了!?“黄埔讲武学堂教导总监严三娘前来述职,天王殿下!”严三娘退了一步,抱拳朝李肆呼喝着,语气神态无比认真,差点把李肆逗笑了,可接着他就瞪圆了眼睛,不对劲,很不对劲!三娘一身火红制服,戴着制式八角军帽,帽下齐肩短发飘洒,颇有一番李肆熟悉的前世飒爽风姿。齐肩短发!?这时候李肆脑子才转过神来,知道问题在哪了,严三娘,居然将一头青丝剪了?“三好……你这是……”李肆沉下了脸”夫为妻纲,严三娘你居然不经我许可,就擅自剪了长发,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披洒开一头长发的身姿,可是让我最觉迷醉的丽色?“你不是说,身为军人,就要断发明志么?”三娘低头望脚尖”语气很有些虚弱。“军人?军人断发,可不是你这般断的,得像我这样!”李肆摸着自己的平头,语气很是不善。“大君,范晋把短训班都拉到了新会去看戏,我在黄埔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关苞和九秀都嘱我过来看看你,就跟着银鲨号来了。这不是要过年关了吗?总不成让你一个人孤单着过。”三娘听出自己丈夫生气了,脸一侧朝侍女小红施了个眼色,把她支走,然后跺莲足扭柳腰”开始扮哀怨外加耍赖撤娇。从安九秀那学来这一招,她只觉一直都很管用,却不知道李肆是见她演得不像,很是好笑而已。可现在李肆却笑不起来,心中还在念叨,头发呢?我的,不,你的头发呢!?“我要从军!你答应过我的!”,见软的不行,三娘柳眉一竖,要来硬的了。“我是没亲身实地打过仗,可贾昊吴崖那帮小子,当年还是我教的他们,现在都能统领一军!几乎所有的营指挥,最早也是我教着走队列!夫君,我知道你着意我的安全,我不上战场,也不找你讨什么军统制营指挥的职务,就让我跟在你身边,知道你带着小子们在做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这都不行吗?”语气由硬转软,说到后来,三娘已是凤目含泪,这夫君总想把她们姐妹当金丝雀一般养着……三娘脸上的凄婉顿时扒下了李肆刻意绷起来的冷脸,心想自己确实把三娘压得太狠了,让她跟着自己见识下,舒缓一下心怀也好。“只是你这头发……唉,断发只是男儿的事,你怎么不跟我知会一声?”,将三娘拥入怀里,享受着佳人清香,李肆还犹自不甘心地抱怨着。“你不是说过吗?女儿也能顶半边天!男女就该一样!”严三娘摩挲着李肆满是胡渣的脸庞,也是满心怜惜。“是啊,你们女儿家,顶的是晚上那半边人……”,李肆嘀咕着,然后握住了三娘的手,不管是手还是眼,都烫得严三娘不敢抬头,知道这夫君肆无忌惮,又想白日宣淫,不过自己也去……黄昏”萧胜、郑永、白燕子和胡汉山等人恭恭敬敬向跟在李肆身后的严三娘见礼。“四哥,早该让四嫂来领东路了,梧州那边更要紧。”萧胜这话出口,李肆皱眉,严三娘扬眉。“这怎么……”李肆下意识地要澄清,脑子忽然一个激灵,萧胜提醒得对,眼下由严三娘坐镇东路是最合适的。她不仅身份特殊,可以代表自己,还在军中有崇高威信,从基层军安到吴崖,单兵技能几乎都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换萧胜来对鹰扬军发号施令,鹰扬军官兵总会有些想法,萧胜自己也有顾忌,可命令若是由严三娘口中发出,鹰扬军上下绝无心结。但让严三娘插手军事,并非李肆所愿,一直以来,他就压着自己的三个媳妇,不让她们在军政大事上发挥什么影响。严三娘一直只在教导一事上出力,而关苞也不再把控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资,安九秀倒是没插手什么事,就帮着他整理文书,偶尔组织人翻译他关心的一些洋人书籍。现在让严三娘骤然独掌一路,他担心这是一个危险的开端不让亲眷干政这根弦他历来都绷得很紧,现在可不止是政沁狠贯性命攸关的军。这终究是以后的事,眼前这个难题必须解决,他刚刚得报,梧州近几日大雨滂沱,敌我双方都难以出战,他必须尽快赶去梧州督战。可不留个威信足够的人统筹东路,他走后的局势,还真难以把握。现在看来,只有严三娘最合适。“此事未起……”,李肆一时没权衡好,打了马虎眼,严三娘却是听出了他的犹豫,想到居然有了单独领军的可能,容光更是焕发,让一干男人都难以挪开视线。“大君……我保证不乱出主意,就让他们提意见,然后选取最稳妥之策,拿不定主意的”就赶紧传书让你定夺。”晚上”严三娘更是温婉逢迎,百般讨好李肆,就像只正绕着鱼缸打转的猫咪。“满心就想着出馊主意”显烂本事,这样可监不了军。真有心替我,心思就得放在如何全军之上。”李肆刮斥着三娘,后者乖乖地低头听训,因为她听出了李肆语气松动。“这次是特例,事情了结后,就乖乖回家呆着,讲武学堂也不准去了!”然后李肆提出这桩交易,严三娘眼珠子滴溜转了几圈”咬着嘴唇同意了”心中却道,此番就是要作得漂漂亮亮,让你能放心,以后总还有你分身乏术的时候,那时……本娘子就在这里,看你还怎么矫情!“我这可不是矫情……”见她还在打着什么主意”李肆很严肃地说着,吓了严三娘一跳,这夫君,难不成会猜心术!?“一直不让你们掺和到大事里,也是怕害了你们。”严三娘不悦了”难不成自己还能当姐己?也就九秀那条狐狸有那个潜质,哦,那是怕自己当吕后或者武则天了。她脸色很难看,觉得李肆太不信任自己。“权力是有瘾的,不分男女,不分好人坏人。一语定万人生死的权力,更让人过瘾。三娘”即便你再自律,再清醒,权力也会侵蚀你的心志,别急着反驳,那种侵蚀,可不是要勾引谁谁做坏人的概念,恰恰相反,更多时候,是做好事,做更多好事的心思,引诱着人超越自己的界限,不断追逐着权力,然后……然后为保自己的权力,渐渐忘却了要得这权力的初衷。”李肆眼神飘浮地说着,严三娘蹙着柳眉,大致懂了六七分,但她还是不服。“夫君,照这么说,你就不该带着大家走到这一步!”,如李肆所料,严三娘拿自己作反例,李肆笑了。“我不同,我上面就只有老天,而你们上面,还有我。”严三娘撅嘴,自大的男人!“那你就不是人了?”,李肆看着三娘,点头却又摇头。“一半靠我对自己位置的设计,另一半就得靠你们。如果你们这些身边人,心思都放在向我争取权力上,又怎么会提醒我别做傻事?到时对我可就是另一番模样了。”李肆这话是有感而发,他甚至都能想到康熙的处境,还好的是,他这个现在的天王,未来的皇帝,对自己的职责和身份,已经有了全新的把握,从根底上就能让自己跟康熙那样的“大帝”有本质区别,不至于全身都陷入权力的漩涡。严三娘呆了片刻,这才隐约明白,为何安九秀会劝自己,心思得定在李肆的妻妾身份上,而不是老想着当李肆的部下。“我听夫君的,这次监军后,我就乖乖回家作贤妻良母。”,她还是没怎么想通,总觉得自己只要神智清醒,就不至于坏什么事,但见李肆说得严肃,也只好屈意附从他。“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得……”李肆可是看老了人心的人,像严三娘这样心思就摆在脸上的,更是逃不过他的眼睛,本还想罗嗦,后来想,说不如做,总之这次监军,就是你最后一次,怎么也不能让你既当王妃,又当统帅,这样的双重身份,可是日后祸患之源。好在女人终究是女人……李肆定下了心计,严三娘也为自己能“出头”而雀跃,这一夜虽然香艳缠绵,却是各怀“鬼胎”。第二天,李肆避开严三娘,召来了她的替身侍女小红,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遍,小红杏眼圆瞪,连连点头。“只是那等事情,怕不是想有就有的吧?”小红还有些担忧地。“我可是神仙下凡,掐指一算就知道。”李肆故作神秘,他必须得手把手带着严三娘交接清楚,怎么也得再呆个两三天,这两三天里,得空就开工,几率很大,算算严三娘的日子,这时间也正好。小红眨巴着眼睛不说话,心想天王就是天王,连这种事都能拍胸脯。严三娘自然不清楚自己丈夫在背后打什么鬼主意,就觉得他这几天有些索求无度,可心愿得偿,也全身心迎合着李肆,没去细想自己还将面临其他什么重要的事。以满清纪元算,康熙五十五年正月初二,李肆乘坐金鲤号西行,尽管很有些不舍,但梧州之战还等着他坐镇。可李肆并不知道,他踏上金鲤号甲板的时候,梧州之战就已经陷入到了双方难以自拔的血肉漩涡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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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梧州城下,连续几日的大雨转为绵绵细雨,即便是在南方,这般潮湿阴冷,也让人难以忍受。

    城东十里外,西江北岸马头岭上营家密布,中军大帐前,两杆并列大旗被雨水打湿,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只能见到旗幅内侧“羽林军统制,左都尉,贾”、“龙骡军统制,右都尉,张”两列文字。

    “我不服!”

    大帐里,因林军左营指挥使林堂杰抚声说着。

    “下达撤退命令的时候,我就有了被撤职的觉悟,没守住金鸡岭,这就是失职,统制撤我的职,关我禁闭,抽我军鞭,我都认了!可要把我从天刑社里除籍,我就是不服!我可是本着总司……,不,天王的教导,才决定提前撤退的!。”

    林堂杰一身泥泞,两肩衔章上的银星已经被摘掉,他一边说话,一边还死死捂住左肩上的血线太极图章,不让军司马来摘。

    “被清狗打得落花流水,丢了金鸡岭,还有脸保自己的天刑社身份?我说你……,。”

    “这不是在‘练营里!你坐下!”

    张汉皖气得起身‘斥,贾昊沉声打断了他。

    虽然事情内里远非张汉皖说的那般狼狈,但从结果来看,林堂杰确实被清兵打退了,西面六里处的金鸡岭也丢了。加上右营丁堂瑞在本溪县遭受的挫折,羽林军在广西可真是撞得头破血流,贾昊面上没露什么表情,心中的怒火却是一天天高涨。

    但他不得不承认,林堂杰下令从金鸡岭撤退,并非是怯战,也不是真顶不住清兵攻击。前几日大雨滂沱,双方都不能战。昨日雨势减缓,清兵出动数千肉搏兵轮番攻击金鸡岭,但都被林堂杰带着左营击退。

    因为还在下雨,即便有雨棚遮掩,枪炮依旧大半失效,林堂杰甚至带着侍卫亲上战场,他的佩剑都染足了清兵的血。

    到今日上午,雨棚损毁殆尽,火药尽数受潮,地面泥泞不堪,之前掘出的壕沟都成了河沟。清兵继续发动进攻,林堂杰的左营完全是以刺刀和枪托在跟清兵的腰刀长矛作战。靠着老司卫的娴熟战技和默契配合,清兵依旧没占什么便宜,可林堂杰却觉得这般硬拼实在不划算,清兵固然是死伤惨重,在金鸡岭遗尸上千,可他手下的四个翼长也是一死三伤,士兵伤亡三百多人,不少都是老司卫,这让他无比心痛。

    林堂杰认为,金鸡岭丢了没什么,只要天气转晴,用飞天炮轰一顿就夺回来了,将士的鲜血不该为这么个小地方而流。为此他请示了贾昊,希望撤退。可没等贾昊许可撤退的命令到达”他见大队清兵正在集结”自作主张先撤了下来。

    回到马头岭大营,贾昊就撤了他的职,天刑社羽林军导师会还要把林堂杰从天刑社里开除。

    林堂杰认了录夺自己军职的处罚,但对天刑社的处罚绝难接受。

    “开除你军职,是因为你未得军令,擅自行动”丢弃阵地,扰乱军心。而开除你天刑社员的原因,是因为你知错行错,毫不反省!”

    贾昊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在心中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生气,自己现在是两军万人的主将,绝不能让情绪溢于言表。

    理解归理解,原本他也认可了林堂杰的撤退请求,但林堂杰擅自行动不说,还觉得自己做得很有道理,一副慷慨担责的态度,贾昊很不认可他这种心态。天刑社导师会要开除他,就是要让他能有所触动。

    果不其然,林堂杰不仅触动了,还当面争执起来。

    “怎么都是错,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相信天王在这,也会认可我的决定!你不是也认了我的撤退请示吗?”

    林堂杰依旧硬着脖子,他本是老凤田村的矿工,跟贾昊吴崖张汉皖等人熟得不能再熟,尽管在军中得听令行事,但心态上却并不将贾昊完全当作上司,说起话来也没太多顾忌。

    “你不是天王,不必对一国担责,你也不是我,不必对羽林军担责。林堂杰,你是羽林军左营指挥使!你要担的,就是左营的责!”

    贾昊声调高了几分,翻过年头,他才刚满二十岁,比林堂杰还小一岁,听着对方说话那大刺刺的语气,心中总是很不舒服,下意识地斥责出声。

    “天刑社对你的处罚,是羽林军导师会决定的,处罚的不是你擅自撤退,而是你撤下来后,完全没反省自己的行为!”

    羽林军右营指挥使丁堂瑞忍不住开口了,林堂杰撤回来时,一副很有担当的模样对贾昊说:“撤我的职吧”这让他很生气,是他先在导师会上提议开除林堂杰。

    “我认错了,这还不够?难道我该痛哭流涕才行?我就这脾气,要我演戏可是演不来的,再说了,你们这般处置,不是鼓励大家都去演戏吗?”

    林堂杰很不解。

    “你认什么错了?是认擅自行动的错,还是认打仗怕死人的错?”

    连瑶营指挥使盘石玉刚从北面湘粤边境回来,见着林堂杰这态度,忍不住跳脚了。

    “打仗当然要死人,可要看死得值不值!”

    林堂杰也恼了,盘石玉可是在诛他的心,他绝不是怯敌!

    “堂杰啊,你真是错了,你就错在,死得值不值,不是你来评断的,而是贾统制来评断的。”

    参军向善轩见大帐里火药味冒了起来,赶紧出声,除开他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其他将领全都是二十上下的毛头小子。现在初遇挫折,这帮小子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满心调和,却为效甚微,自觉也是压力奇大,就盼着李肆能赶紧来镇住场子。

    向善轩终究是有历练的,这话震住了林堂杰,他开始皱眉深思,可接着还是摇头。

    “不,天王很早的时候就说过,我们要遵从自己的本心行事,在危急时刻,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当时我就是那么想的,我也决定担起这个选择的后果,我的态度没错!”

    贾昊点头,林堂杰开始想得深了,这很好,只是在他看来,方向偏子而已。

    “天王也反复强调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下令撤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决定,影响的不止是你的左营,而是整个羽林军,甚至我们所有英华军人,尤其是天刑社!?我们天刑社的口号是什么!?心在天!血在地!我们本就要以死人的心态自待!天王带着我们断发宣誓的时候,难道还没把这话说清楚?”

    贾昊终于压不住自己翻腾的心绪,开始激动了。

    “向参军说得再精当不过,评断将士们死得值不值,不在你,甚至都不在我,而是在天王!你凭什么来评断?你认为自己是为大局着想”可先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头脑发昏!你要对左营将士们的生命负责,可那负责,不是带着他们在敌人的刀刃下撤退保命!而是该死的时候,让他们死得更值!你身为天刑社一员”更该负责的是天刑社和将士们的荣誉!”

    他喘了一口气,开始说到实务。

    “我是许可你撤退了,却是在右营跟你换防之后!金鸡岭确实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只要天晴,几炮就夺回来了,可天要一直不晴呢?老天不会平白给谁机会,都要靠我们人自己去把握!。”

    他扫了一眼帐内两军的将领,开始评断自己。

    “梧州久攻不下,勿论缘由”罪责在我,天王要怎么处罚,我都甘愿领受。但我自问排兵布阵没有过错,靠着诸位的努力,吸聚清兵汇于一处的目标也实现了,到今日为止,不算金鸡岭之战,我羽林军已经死伤五百多人”他们的死,我认为值得。我贾昊,起码在这一事上没有失职!”

    接着他看向林堂杰。

    “而你所谓的值不值得,到底是为了哪一刻?天王也说过,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高喊口号,让他人死,让自己活,那多半都是别有居心。我相信你不是这样,可如果是为了难见实处的未来,而对眼前的事情不管不顾,就别怪他人要朝那个方向去想!”

    张汉皖怒声道:“没错!做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当兵,就不能觉着不值而不敢拼命!”

    林堂杰额头隐隐出了一层细汗,他隐约明白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越界了。他没有资格担下部属该在什么时候战死,该在什么时候活命的责任,他的责任,就是让他们死得其所。

    盘石玉插嘴道:“这下清狗该气焰嚣张了,觉得咱们肉搏拼不过他们,瞧着吧,他们还要借这雨势继续进逼!”

    贾昊冷哼了一声:“一直以来,清兵都只当我们枪炮犀利,现在金鸡岭一战,又告诉了他们,我们肉搏确实乏力,可大家觉得,事实真是如此吗?”

    所有人都同时出声:“当然不是!。”

    从青田司卫开始,李肆手下的兵就是火枪肉搏一起练,甚至肉搏练得更多。只是之前光靠枪炮,就足以收拾清兵,肉搏之能还没完全显现而已。

    张汉皖道:“清兵虽说已经聚了四五万,可其中的肉搏兵不到三分之一!咱们全员都是肉搏兵,真要拼起来,兵力不比他们少太多!”

    贾昊沉声道:“梧州两面临江,北面又是绵延山地,就东面这江边矮地,还勉强能摆开兵,城外地势起伏,也难用上火炮。这就是一各狭路,狭路相逢勇者胜!广西兵也是靠着一股心气在撑着,咱们就在这雨天,就靠着肉搏,堂堂正正打败他们,才能断了他们的心气,广西一省才能真正被撼动。”

    听到贾昊这话”已经有在雨天跟清兵硬拼的意思,向善轩下意识地劝道:“天王应该在这几日内就会到,是不是先稳一下,等天王来了,再作定夺?”

    贾昊眼中闪着决然的光芒:“当初天王在观音山,以千人之众对阵五倍之敌,在韶州,以四千对阵三万,那都是抱着决死之心而战!如今我们坐拥万人战兵,雨天里能跟我们对战的不到两万清兵,这样都还不敢正面而战,天王要我们何用!?”

    这一句“要我们何用?”,不仅说得张汉皖等人热血沸腾,林堂杰也几乎咬破了嘴唇,恨自己心思飘浮,杂念太多。他丢掉了金鸡岭,整个羽井军和龙攘军,就得付出血的代价,把这场子找回来,以他之前那值不值的算法来看,他这一撤,真是太不值了。

    见向善轩也只是微微低叹,再无异议,贾昊起身下令。

    “没了犀利枪炮,我们还有枪托和刺刀,我们还是一个整体,从来都习惯携手而战,对上清兵,我们有太多优势,雨天该是我们的主场!而不是清兵以为的,我们在雨天成了虚弱之兵。现在,堂堂正正打败他们,让他们不管白天黑夜,不管阴晴风雨,见着我们都要害怕!”

    他压低声调,命令似乎从胸腔里轰鸣而出。

    “就在这雨天,把清兵打得再不敢冒头!”

    众将轰然应诺,脸上兴冇奋之色满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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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血雨肉浆岭

    第二百九十章血雨肉浆岭

    多年以后,有人问贾昊,你在梧州城下冒雨发动刺刀冲锋,真正原因是什么?是不是想抢在李肆赶来前取到一些成绩,挽回自己之前丢掉的面子?

    贾昊没有生气,对着自己的孙子,也没什么好气的,他认真思索起来。

    一息间,千万念,那个时候,他什么想法都有,唯独没有为了自己面子而战的念头,就像是林堂杰擅自撤退一事,他也知林堂杰绝非怯懦,他们当时的思索,远远超出一般人面对死亡和挫败时的心绪。

    可这个决定,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基于面子问题,但不是贾昊他个人的面子,而是羽林军的面子,乃至羽林军龙骧军所有人的面子。因为李肆正急急赶来,就像是父母担忧儿女的安危,必须要挡在他们身前,担下所有压力一般。

    贾昊那一声“要我们何用?”的反问,激起了所有人的共鸣。再过几天,他们受李肆教导就要满四年,从懵懂少年成长为执掌百人、千人甚至万人的军将,一路走来,李肆是他们的导师,更是他们的心灵依赖。在某种程度上,还被他们视为严父和慈父,当他们在青浦喊出自己的心声,逼得李肆红袍加身之后,那股“我已经长大了”的心气越发茁壮,他们总想向李肆证明这一点,哪怕代价是鲜血和生命。

    “审视你的内心,问问自己,当你鼓足勇气,向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是不是也揣着向我证明你已经长大的念头,如果你找到了它,那也就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贾昊是这样回答的,但他的脸色却有些黯淡,如果上天让他此刻回到几十年前的梧州城下,他却不会再有同样的选择。

    “不……我不后悔!他们也不会后悔!”

    接着他在心中坚决地自语着。

    时光回溯,梧州城东,金鸡岭东坡下,羽林军左营的将士们在泥泞中向山坡冲击,清兵从坡顶投下梭镖石块,眼见不少将士从山坡滚落而下,贾昊也在心里说着:“我不后悔……”

    “羽林军统制,左都尉,贾”,这面将旗就立在金鸡岭下。咚咚闷声连响,厚实木板砸在泥水中,大群套着青黑雨披的羽林军将士踏着木板,跨过已如小河的岭下小道,列成又宽又密的人浪,从一身大红制囘服已沾满泥水的贾昊身边越过,朝着金鸡岭坡顶潮涌而上。

    这是羽林军左营乙翼人马,甲翼已经在林堂杰的带领下冲到了坡顶,而等待他们的,是足有四五倍数目的清兵。紧靠着这道人浪的北面,丁堂瑞的右营也在向坡顶冲击,更北面的白云山,张汉皖也带着龙骧军,要将刚刚占领山头的清兵打下去。

    雨水不仅浸囘湿了火囘药,弓弦也失去了弹囘性,向坡顶冲击的过程里,清兵还有石块和梭镖,他们却只有戴着头盔,套着胸甲的人体。

    一块石头凌空飞下,林堂杰没有躲闪,只是下巴一低,珰的一声,头盔被石头砸落,身形一晃,差点摔了下去。

    “指挥!你怎么不躲啊?”

    背后有人扶住了他,关心地唤着。

    “我不是指挥了,是要替你们挡枪挡箭的兄弟!”

    额头血丝流下,被雨水冲刷着,林堂杰毫不在意,一脚踩上了坡顶,挥动枪身,将两柄扎过来的长矛荡开,嘴里依旧如之前还是指挥那般呼喊出声。

    “刺刀——就是那般长!”

    大跨步冲前,连枪带刀加上人就撞进了清兵群聚而起的防线,刺刀结结实实捅囘进了一个清兵的胸口,他不担心左右,自有同伴来填上,而他也要替他们遮护身侧。

    “长得鞑囘子直喊娘!”

    呼喝声驱散了绵绵细雨声,再将一片低沉轰鸣拉起,不大的金鸡岭坡顶上,聚起的两千多清兵竟然被这三四百人撞得连连后退,就是这一撞,至少上百清兵的身体被接近三尺长的窄刃刺刀捅穿。

    一个把总软软囘瘫倒,双手还不甘心地把住插在咽喉下方的刺刀,两眼直直看着眼前的羽林军士兵。这士兵戴着有檐铁盔,身穿似藤似竹的胸甲,脚上的靴子厚实沉重,踩在泥里却不怎么打滑,身上还披着油布斗篷。而自己透水绵甲又冷又湿,不仅挡不住那长长刺刀分毫,腰刀挥舞起来也格外艰涩,脚下的官靴更是用不上力,一个照面,自己的命就这么送掉了。

    “早知道就不该顾着官威,换上草鞋,至少还能退得灵便……”

    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这把总顺着对方抽刀的势头仆倒在泥水里,一只军靴踩在他的头上,将已经失去意识的脑袋沉沉踏入泥中,军靴的主人跟着战友一道,继续向前迈进,逼向下一个目标。

    细节决定成败,之前众人都还体会不深,如今在雨中泥泞之地跟清兵肉搏,羽林军将士装备和训练的优越之处顿时显露无遗。有檐铁盔保证了视线清晰,而清兵的斗笠淋了几天大雨,早已破损不堪,雨水就一直刷着眼皮。羽林军将士的胸甲虽然还是藤竹制品,可鸡胸外形,外加雨水浸囘湿,表面极滑,不是大力的砍劈,类似捅刺等攻击都很难奏效。而清兵则基本没有防护,军将穿的绵甲反而成了累赘。羽林军的雨披是连袖套起来的,袖口还在小臂处扎了起来,大致能保证背后干燥,动作也不会太过僵硬。而清兵里,只有军将才有资格享受披着油布斗篷作战的待遇。

    另一个小细节则直接影响了双方的伤亡比,羽林军的军靴抓地结实,泥泞中也能稳住下盘,而清军士兵的草鞋,军将的官靴,在泥泞中几乎难以动弹,不少人干脆都光着脚,下盘怎么也难在全力下保持稳定。那个倒霉的把总,正是脚下一滑,被人捡了便宜。

    这还只是装备,羽林军的枪刺术是严三娘精心凝练出来的,以动作简练为要旨,攻击只有刺、抡、砸简单几式。而且作战时还队伍密集,不给敌人左右周旋的机会,就是直直一条线上的进退。这些挥着腰刀长矛的清兵虽然是肉搏兵,平日操练却都是以“摆阵花式”为主,根本没接受过阵而战之的训练。

    这一翼不过三百多将士,冲击山坡的时候还伤亡了四五十人,可一跟清兵对上,坡顶上的一千多清兵竟然被冲得连连后退,不是后方的千把拼命喊着赏金、连坐一类话语,当时就要崩溃。

    靠着人多,清兵缓过气来后,钉在山头上,依旧抵挡着羽林军。坡顶狭窄,不多时双方已经撞在一起,再无挪腾躲闪的空间,甚至都难挥刀刺枪,几乎就像是顶牛一般,都想把对方推挤下山坡。

    林堂杰刺刀嵌在一个清兵的肚子里,怎么也难拔囘出来,那清兵虽然死了,却还直直立着,被其他清兵当作盾牌,死死推压在他身前。左右的同伴夹着他,背后的同伴推着他,让他跟那死人脸就贴着脸。而他的急促呼吸,也跟那死人身后的一个清兵几乎混在了一起,那清兵跟其他无数推压着羽林军将士的人一样,都是满眼惊恐,似乎只有一个念头,把他推下去就赢了。

    当那清兵醒悟过来,手臂从人缝里抽囘出来,腰刀高高扬起时,林堂杰下意识也摸向自己腰间,然后暗骂一声该死,他现在只是普通一兵,再没了佩剑。

    “指挥!”

    左右甚至背后的士兵们同时发力,想要遮护林堂杰,腰刀落下,斩断一个士兵的手臂,再斜斜劈在林堂杰的肩膀上,与此同时,林堂杰身后的士兵跃了起来,手中的刺刀终于有了动弹空间,刃尖重重捅囘进那清兵两眼之间。可这士兵的一跃,又将身体悬在人群中,成了左右清兵的靶子,四五条长矛梭镖连续插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什么惨呼哀嚎,所有人声,都被众人的粗浊呼吸和相互推挤的沉闷声潮淹没。后方观战的连瑶营指挥使盘石玉身边,贺铭觉得很不对劲,他是聋哑人,虽然世界是沉默的,但他却能分辨出是这沉默,是因为自己听不到,还是原本就无声。

    现在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寂静,一种沸腾的寂静,这让他贲张血脉难以渲泄。

    “这时候大家都和你一样,再不需要听到什么,也再听不到什么。”

    盘石玉跟他比划着手语,这是勇气的较量,这时候只需要守着自己的内心。

    金鸡岭似乎高了一截,人影已经成了山岭的延伸,人与人之间几乎没了间隔,可血水成了一条明显可见的分界线,将岭上的人群一分为二。这条分界线原本大致是笔直的,渐渐开始扭曲,接着犬牙交错,就在一条线即将裂解为无数条时,另一波人潮由东面涌上了坡顶。

    那条血水分界线迅速倒退,接着扩散,原本靠着四五倍的人数,清兵几乎快将左营甲翼分割包围,可乙翼冲击而上,尽管也不过三四百人,清兵却如强弩之末,一直绷着的心气骤然龟裂,纷纷溃退而下。

    两翼人马顺坡而下,尽管雨水一直冲刷着,可柄柄刺刀上都是血迹斑斑,不少还挂着碎裂骨肉,刚才面贴面的搏杀,刺刀都必须得靠翻囘搅和撕割才能从人体抽囘出来。大群清兵一脚深一脚浅地奔逃,却是难逃这刺刀穿透背心。

    “继续!本抚就在这里,若是贼军打了过来,本抚就与诸位一同为皇上尽了忠!”

    金鸡岭西面,梧州城外的黑石岭上,陈囘元龙稳稳坐在雨棚下,见着远处溃决的清兵人群,他面不改色地说着。

    “提标本部早在英德败了,前方那帮无用之辈不过是仓促聚起,早没了提标血气!广西健儿,还得看我抚标!”

    抚标中营参将豪迈地立下壮言,带着抚标出击。

    “左营丙翼丁翼换下甲乙两翼……”

    金鸡岭下,贾昊也是面无表情,可当林堂杰的遗体从坡顶抬下来,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脸上奔流的雨水,似乎也混进了一丝泪水。

    “乙未年,已丑月,已丑日,腊月二十七,大寒。羽林军战清兵于梧州城东金鸡岭,岭上血雨遮天,尸肉混泥。”

    参军向善轩默默写下随军笔记,此时日近黄昏,清兵已经连续攻了三波。羽林军左营四翼轮完,右营也轮过了两翼,金鸡岭终究被牢牢掌握在了羽林军手里。而坡顶的泥浆,已不知掩埋了多少具尸体。向善轩感觉自己在坡顶上,几乎每一步都踩在人尸上,而那泥也不再是土浆,而是暗褐色的血肉之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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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知己知彼对阵不知己也不知彼

    尸体从坡顶一路铺到西面坡底,全是清兵的。羽林军的阵七将士,第一时间就送到了后方,伤员也及时得到了军属战地医院的救治。一整天下来,羽林军两营八翼轮番上阵,阵亡三百来人,负伤五百多,伤亡超过入挂以来一个多月的总和。

    “太惨了……”,”

    北面白云山,龙集军阵地上,龙骡军派往金鸡岭联络的后营指挥使孟松江脸色惨白。

    “喂嗯”,…。”

    张汉皖神色不悦,想要提醒孟松江注意言辞,这不是自损毕心么?

    羽林军确实伤亡惨重,但那是跟以前比,也是跟他龙骧军比。他的龙攘军在白云山打了一整天,也付出了二三百人的伤亡,可当面之敌不超过两千人,被打下去之后”反击也很是软弱无多金鸡岭不比白云山,就在梧州城正东,在清兵眼里是必争之地。这一整天怕不有一两万清兵轮番冲击,算算羽林军的战力可比龙猿军强多了。

    “我是说”,…清兵太惨了,铺得那金鸡岭上就踩不到实地,我一脚下去,同时踩着了三颗人头!傍晚炊兵送上来羊肉汤,羽林军的人边喝边吐,真是浪费……”,”

    孟松江继续垮着脸,张汉皖没好气地一巴掌拍上这家伙的脑袋,敢调戏他!?接着他好奇地问,羽林军的战果到底如何。

    “人都累着了,清兵尸首也都埋在泥浆里,贾统制没让大家在这事上花力气,我琢磨起码不下三四千!”

    孟松江叹气,是在叹龙熔军确实不如羽林军,要换龙攘军到金鸡岭,自然不会被清兵打下来,可伤亡怎么也得翻倍。

    “是嘛,他们枪上可是正经的刺刀,咱们的枪上只是枪刺。”

    张汉皖嘴上找着原因,心中却如明镜。单纯只是论拼刺,枪刺可比刺刀坚固实用,今天一整天打下来,羽林军的刺刀怕要折损不少。

    “别罗嗦了,赶紧去写观战心得,总结经验教训……”

    见孟松江开口要反驳,张汉皖一瞪眼,把他赶跑了。每战总结经验,是李肆创建司卫以来就养成的习惯,发展到现在,不仅要在战后总结,战时也要总结。不仅每支部队自己总结,友军之间也要相互联络,借鉴经验”吸取教训,这已经成为定例,孟松江到金鸡岭的任务也就是这个。

    与此同时,黑石岭的大帐里,陈元龙脸色阴沉。

    “连官兵死伤都报不上来?尔等打仗不行,带兵也昏聩至此!?”

    他很生气,东北的白云山丢了不要紧,可好不容易夺下来的金鸡岭也丢了”一整天将各路兵马中的肉搏兵全都调上去,还是没能再夺回来。还不止如此,打了一整天,自己死伤多少都不清楚”各路兵头都只在哭喊本部肉搏兵死伤殆尽,再难出击”可一问具体数字,全都支支吾吾,难以言明,这打的是什么仗!?带的是什么兵!?

    帐中各路镇协的总兵副将面面相觑,都道这陈巡抚果然是不知兵,换了梧州城里的杨制台,就该理解他们的处境。他们是有花名册没错,可那只是应付发饷的虚册。手下到底有多少兵,他们只知道个三五成,下面的游击守备知道个六七成,更下面的千把才知道**成。原本他们连带来多少兵,都只知道个大概,现在千把死伤殆尽,谁知道到底死了多少兵?

    回来多少兵大致是知道,没回来的,到底是死了还是跑了,谁都没把握,总兵副将们也只好硬着头皮,勉强凑出了现存数字给陈元龙。

    “嘶……”,”

    见到汇总数字,陈元龙牙痛似的抽了。凉气,广西各镇协,连带提标以及他的抚标,现在只剩下不到四千的肉搏兵!?按花名册的统计来算,这一天打下来,竟然丢掉了六七千兵!?

    怎么可能!

    陈元龙当然不清楚金鸡岭已经成了肉浆岭的情况,也不知道清兵只要受伤,就再难撤回营里,所以这丢的六七千人,是死伤全含在一起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帮军将在虚报伤亡,以此要挟他不再打下去,之前他们就老在说贼军肉搏之强,不下于枪炮之利。

    “老天有眼,降下甘霜,削去其枪炮威力,让我等以忠义之心,驱刚强之身,化这泥沼之地为他们的坟场!尔等竟然罔负天恩,罔负皇恩,怯战如斯!来呀,拿下梧州协、平乐协副将,军棍三十伺候!”

    见这两协报说营中肉搏兵只剩百人不到,陈元龙就要拿这两人开刀。他虽然只是巡抚,但自广西提督张朝牛“被贬”后,也兼理提督事,节制广西一省兵马,他的军棍能打所有广西军将。

    “我不服!”

    “冤枉!”

    两协的副将满脸涨红,委屈难当,他们不仅已经打光了肉搏兵,还推着鸟枪兵弓兵也冲了上去,就是感陈元龙的名望,为他忠义之言所染,决心卫国忠君。这一天打下来,兵是死光了,千把游击也死了好几个,他们都亲临金鸡岭西坡督战,不是亲卫舍身守护,都差点喂了贼军的刺刀。

    如今报上实情,却被陈元龙当作怯敌的典型,心中之气怎么也难平下。

    可陈元龙却是不认,对面贼军不过数千之众,如果说靠着枪炮,能有如此杀伤,他还勉强能信。就靠肉搏,怎可能是这般景象!?真相到底怎样,光靠这此军将自只张嘴,怎么也不可以信。

    两副将据理力争,其他军将也附和,陈元龙书生一个,难在这军事上争论,干脆脸一黑,军令签筒往下一泼,军棍全都有份!

    噼啪棍子抽肉声响起,眼见士气消沉,云南提标中营参将孟勇和湖南提标中营参将岳钟琪两个客将坐不住了,以他们所知所见,广西同僚的报告该是实情。他们这些客兵坐看了一整天,陈元龙现在抽广西军将,他们怕回了梧州城,节制诸军的杨琳会抽他们。

    “陈大人,我云南(湖南)官兵,愿为明日前驱!”

    两人赶紧跳出来请战孟勇带了一万云南兵六千是鸟枪兵和弓兵,都被杨琳留在了梧州城北建起的大营里,只带了四千人出击。岳钟琪有四千兵,三千都是肉搏兵,其中还有一千的苗勇,他们两队人马凑在一起兵力还够出击。

    “好!好!。”

    陈元龙狠抽广西军将也未免没有提醒这两个看戏客将的用意,见他们上道,心头也是大慰。

    “尔等明日分作南北两队直攻金鸡岭。只要在金鸡岭占稳,待天晴后,鸟枪兵弓手能战,杨制台再调上红衣大炮,贼军不仅难威胁我梧州,在广西也再没了立锥之地!”

    陈元龙眼里小处只有金鸡岭,大处只有广西,孟勇和岳钟琪心中都冷哼了一声。

    “陈大人,标下受年大人差遣援挂‘令是见机行事。标下以为与贼军在金鸡岭硬拼,并不划算。标下有意自白云山而上,先占白云山,再兜击贼军如此可乱金鸡岭贼军阵脚。”

    孟勇似乎有所依凭,觉得自己的兵远胜广西兵足以担下重任,并不多话,岳钟琪却有异议。年羹尧特意提醒自己,不能受那些不知兵事的迂腐书生约束,要自有主见,大胆果断。年羹尧在湖南大开杀戒,凶悍跋扈,岳钟琪也沾染上了这份心气,径直向陈元龙事先说明,他岳钟琪的湖南兵,不受你广西节制。

    “哦……”,”

    陈元龙盯住了岳钟琪,看了好一阵,忽然笑了,冷笑。

    “岳参将,你是把本抚当作高其位了,以为又能如韶州那般,彰本抚之愚,显尔之智?以广西之败,成湘军之功?”

    陈元龙对年羹尧素无好感,年羹尧在湖南行事肆无忌惮,让他这个读透圣贤书的书生很是厌恶。连带他差遣来的这个岳钟琪,也一并嫌慢。如今岳钟琪这跋扈之姿,更让他怒意勃冇发。

    这不是韶州,他不是高其位,而且……。

    陈元龙这话说得太诛心,岳钟琪不敢顶嘴,只好单膝跪下请罪,心中也是恼怒不已。想着自己开口说一声也是客气,到时候该怎么行事,我才懒得管你,反正有年羹尧在,你也拿我没办法。

    “岳参将”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好上官年羹尧,已经转调四川,升任四川总督了么?你虽是湖南来的客军,却由杨制台一体节制,杨制台将梧州防务之权托付给我,你也就受我节制。要搞什么鬼门道,当真以为我陈元龙的剑,斩不得你一个小小参将的头颅!?。”

    陈元龙悠悠说着,这事他压根不从军事上看,想要自成一路,自得其功,这是客军历来的传统,他可容不得这种小人在他手下耍这种花招。

    其他的话都没听进去,就年羹尧转调四川总督这事,惊得岳钟琪脸色发白,此事若真,他的靠山……。

    “标下听由陈大人驱策,绝无杂念私心!”

    他万般无奈地打消了擅自行动的心思,赶紧向陈元龙表忠心。

    腊月二十八,绵绵雨势依旧,心事重重的年羹尧在北,自信满满的孟勇在南,再度向金鸡岭发起了冲击。

    “右营告急!”

    “左营告急!”

    大半个时辰后,这两股清兵攻上了金鸡岭,跟羽林军在岭上厮杀不休,负责守备的两个翼竟然差点被赶下了岭顶。左营和前营分别再调上两翼人马,却只能勉强维持住防线,怎么也难把清兵赶下去。

    收到急报,贾昊反而松了。气,他一直友等的这两股清兵,终于露面了。

    韶州之战,黄岗山险些被破,张汉晋阵亡,都是没掌握到清兵具体情况,不知其中有岳钟琪的湖南兵,持别是私募的苗兵。军情处为此而成立,罗堂远上任后,就特别留意年羹尧和岳钟琪的湖南兵,梧州之战后,又得知了云南兵的动向,也不敢马虎,下了大力气调查云南兵的状况。

    得了军情处的报告,贾昊就将这两股清兵视为真正的大敌,昨日苦战,羽林军的白城营和连瑶营一直没动,就是要等着这两股清兵露面。

    “云南藤牌兵,湖南苗兵,等你们很久了。盘石玉援北面,刘澄援南面,这两股清兵,绝不能放走!”

    贾昊发布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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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半场休息,攘内为先

    原本以快蛟船急行,两兰天就能到梧州,可李肆这点时间都没有。他刚回广州就遇上了一堆大冇麻烦。

    第一个大冇麻烦是天王府的文人们逼宫了,原因自然是东西两面接连大胜,原本文官们心中多少还抱持着一分贼匪之心,如今也随着这两场大胜骤然消散,对新立英朝有了更多期待,毕竟这已经是他们自己的国。

    李肆一回广州,天王府的参议,连带三厅六科的文官,甚至广州府县官员,一个个都穿着或紫或红或绿的官服,乌纱帽的硬翅摇着,聚到昔日的广东巡抚衙门,现在的天王府。一边上贺书,一边催请李肆立正朔。一直在白城贤居的李朱绶也终于挺身而出,剪了辫子,换上一身紫袍,以一副文官首领之姿,在天王府大门前高颂他亲笔而就的《英华开元赋》,要让李肆定元。

    “正朔”有诸多解法,用在具体的国事上”“正朔”说的就是定历法,正为一年的开始,朔为一月的开始,以历法定下正朔,这就是传统王朝顺天命,得天时的象征。

    文官们要李肆立正朔,这里面就含了一整套系统工程,包括立年号,定历法,乃至建立类似钦天监的机构。其中也有文官上书,请李肆就帝位,但大家都觉得还不是时候,这声音也只是大潮中的一朵小浪花,没引起太多人注意。

    “瞧,摘桃子的人来了。”

    天王府里,段宏时指着外面,语带讽刺地说着。外面那上百文官,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实意,以新朝为华夏正朔的,这问题可回答不了。可很显然”眼见新朝功业一帆风顺,将这新朝变作他们文人之国的期待,自然也越来越浓。

    “年号是要立的,不然老是念着康熙多少年,实在别扭,但是历法么……,这正是师傅你的好机会。”

    李肆这么说着,段宏时面带微笑,连连点头。接着李肆就开始动脑筋,国号他顺应“民意。”了,年号总该能自己拿主意吧。

    “你要怎么定都行,但是这年号必须走一套章程。”

    段宏时提醒着李肆,这跟草创时起国号的情形可不一样,定年号这件事本身就是一桩政治,文官们群聚请龘愿,就是因为现在的天王府”政务流程还不完善,借着定年号,调理一下天王府的政务架构,这是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

    说到天王府目前这军政不分家,内外大混杂的结构,李肆也是深有同感。举旗两个多月,天王府就是个变形箩筐,什么都往里装,现在跟青田公司的权责交割很不顺畅”就是因为天王府的政务结构还很凌乱。

    “看来得中场休息了……”,”

    李肆这么想着,英朝新立,战争机器超负荷运转,东西两面出击”确实取得了丰硕战果。但打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不仅政务远远没能跟上,这机器也开始出现疲态。贾昊能聚歼广西绿营,连带重创云南湖南客军,已经超出他的期望。

    “贾昊虽还有少年心性,可大局把得稳,梧州一战下来,他已是可独当一面之才。”

    段宏时也称赞着贾昊,李肆也是这么认为的,梧州一战的胜利,意义非常重大。贾昊敢于在雨天发动全军反击,将他们英华将士的战力完完本本显露出来,这场胜利已经不只是一战的胜负,一城的得失,更将三军的军心凝练出来。日后英华一军,不仅再不畏惧雨天,反而会视雨天为制敌的天赐良机。而在清兵看来,雨天也不再是己方的屏障,一旦老天下雨,他们会更恐慌。

    所以李肆把广西放心地教给了贾昊,自己留在广州,一面调理天王府的军政结构,一面跟企图趁势摘桃子的人周旋。

    梧州府衙,贾昊看着李肆的来信,眼角还有泪花,李肆在信里没有直接评断梧州之战,但桩桩布置,却都含着赞许之意,贾昊只觉这一个多月来的苦战,终于是值得了。

    李肆论功行赏,羽林军将士衔级各升一级,贾昊也终于升到了合乎他军统制军职的中郎将。而在此战中阵亡的林堂杰,也追赠左都尉衔级。羽林军左营改名为苍梧营,以此彰示这一营在梧州之战立的表现。就为这改名,满营官兵士气大振。

    一营改名,意义绝非一般。目前英华全军十三营里”赤雷营是炮兵营,黄冈营是驻守营,此外就是白城营、连瑶营和青浦营三营,“独名”。”跟“龙哦军前营”这一类建制营有明显区别。

    独名就意味着高过其他营一等,白城营是李肆的嫡系根底,同时也相当于教导营,各类新战法,类似铁甲掷弹兵的战法,都由白城营承担。连瑶营则出自李肆和连州瑶民的关系,以族群单立一营,现在已经发展到苗瑶皆有。只有青浦营是以战功署名,以此表彰此前青浦一战的胜利。

    如今羽林军左营取梧州古名,同时也是战场所在的县名为苍梧营,营中将士自然欢呼雀跃。这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荣誉。

    眼见贾昊升上中郎将,羽林军下已有三个独名营,不论是龙藤军张汉皖,还是鹰扬军吴崖,都是心服口服,韶州雨战,不是以老司卫为主体的羽林军扛着,换了他们上阵,还都心里发怵。但服气之余,军下各营也都有各自的期许。就连刚刚成立的伏波军,郑永也咬牙切齿地对部下说,怎么也要在台湾和福建挣出一个独名营来。

    可惜的是”康熙没给他们机会,他给东面殷持布,西面杨琳各下了谕令,展开他自以为绝对奏效的遏阻战略,继续拖延时间。台湾明郑余部也受了郑永安抚,暂时按下了动作。

    “占柳州、平乐、诗州、梧州四府和郁林直隶州,把广西东面尽数握住。之后再打通太平、南宁两府,与广东廉州府拉成一线。与此同时,北防调南,西防云贵。”

    李肆给贾昊交代得如此细致,自然是不会到梧州子,龙骧军撤回广东,贾昊要带着羽林军独当一面。

    军中诸将有些不解,他们出击广西,目的是为搅乱清廷大军围剿之势,如今只是败了广西一省的兵,顺带小挫云南湖南绿营,李肆却要他们摊开架势,占领州县,当清廷未来的围剿不存在一般。

    部下们都有了看到大局的眼光,贾昊很欣慰,但毕竟他们都是军人,只看到了军事,没看到政治。

    策妄阿拉布坦在西藏似乎有了动作,尚俊的天地会还没大能到可以实时拿到满清朝堂中枢奏报的程度,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年羹尧升任四川总督,就能看出这事肯定不小,康熙不得不预作防范,毕竟自噶尔丹以来,准噶尔就是康熙的死敌。只是尚俊乃至李肆都不清楚,把年羹尧从李肆当面弄走,还含着康熙的另一番心思。

    调走了年羹尧”康熙却还没选定统兵大将,这说明他并没把这英朝当作策妄阿拉布坦那个级别的敌人看待。尚俊的天地会通过京城眼线得知,满清朝堂也正在争执,策妄阿拉布坦和李肆之间,到底该选谁为战略重点。以李光地为首的汉臣将李肆这英朝视为生死大敌,可满臣却都认为,广东之乱”怎么也难乱到北方,策妄阿拉布坦却是直接盛胁北方的心腹之患。看起来,康熙更倾向于满臣的观点。

    “所以,大围剁即便有,至少也得半年后,咱们可以专心于广西。”

    贾昊如此解说,诸将心怀大慰,说实话,尽管梧州之战大胜,但羽林军死伤接近两千,还不乏有左营指挥使林堂杰这样的将领阵亡,全军已经伤筋动骨,大家都想喘喘气。

    李肆还交代要拿下广西东面四府一州,诸将却不当是什么难事,换个没经历梧州之战的人来,绝对会以为羽林军已是骄狂之军。

    不是他们骄狂,而是广西清兵已经丧胆。广西一省绿营”在梧州已经被打断了脊梁,英华军有枪炮的时候打不过,没枪炮只有刺刀的时候,更是撞得头破血流,那还怎么打?

    原本广西各镇协的绿营在梧州就被灭得七七八八,贾昊接了李肆的命令,散开各营,马不停蹄地卷向桂东这四府一州,几乎是旗号一到,州县就开城纳降,梧州血战的红利,正源源不断向羽林军手里送去。

    这还不止是英华军威的影响,正如段宏时所说的那般,东西两路进击,连场大胜,就有人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摘桃子,因此李肆回广州后,作的第一件事,不是定年号,也不是颁历法,而是发布《英华民谕》。

    “大赦天下!”

    “杂税皆免!”

    “苛刑尽废!”

    最大的桃子,该英华新朝得,该他英华天王李肆得,东西两面打出了声势,那就得借着这声势收买人心。秦末刘邦在汉中约法三章,他李肆就要在广东和广西新得之地,搞利民四各。

    还有一条是什么?

    “摊丁入亩……”,”

    这不是李肆提的,提案人让李肆很意外,是李朱绶,原本李朱绶也没当是太大回事,只是将其当作政务细节来谈,可关注人心的段宏时马上把握到了这一各的政治意义,建议写进《英华民谕》里,在英华已经控制和准备要控制的地盘上广为宣扬。

    “这其实只是个小细节…………”

    李肆当时的想法也跟李朱绶一样,并没太看重这一条的政治意义。

    “此时也该让农人知道,英朝将是他们的国了……”

    段宏时这么说着,李肆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虽然他觉得早了一些,但时势推人,他也不得不开始借用农人的力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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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咱也要摊丁入亩

    李肆此时对农人的想法是……借用力量”“源自他遇到的第二个大龘麻烦,广东工商也开始逼宫了。

    严格说起来,这还是天王府的军政架构很是混乱,不适应局势飞速发展的原因,他这英华一国连场大胜,东路将清兵赶出了广东,还占了南澳威胁福建,西路败了清廷三省之军,整个广西眼见都是囊中之物。最危险的初生期已经度过,聚在英华大旗下的文人和工商,都急不可耐地伸手要分花红。

    “好!那咱们就兴这摊丁入亩!可咱们不是满清,不仅只说,同时还要做,而且言行合一!”,

    李肆心念转动,下了决断,要将“摊丁入亩”一事,当作一个切入点,不仅吸聚农人之心,还要调整天王府政务架构,同时借此而上,砥定他英华一朝的治政根基,兑现他最初立国时许下的承诺:“英华是众人之国”。

    历史上雍正搞“摊丁入亩”,不过是顺应自明朝张居正一条鞭法改革以来的发展大势,基本背景是以银代役之后,人头税,也就是子银的实际征收越来越艰难,越来越跟实际脱节。满清入主华夏,延续明时赋税制度,丁银征收以万历黄册所统计的“丁口数”为根基,已经完全脱离实际,各地州县按都图甲摊派到户,而实际被征收的对象,跟籍册上的户等资产根本对不上。各地州县对“丁银”的征收从来都头疼无比,还要花相当多的时间精力来造假账,让他们的丁银帐目看起来是每年在变动的,毕竟这税是人头税,人变税就得变。

    实际经理政务的地方官员一直都在作各种尝试,比如广东,早在明末,就有州县已经在推行“丁随粮走”的权宜之计,实质上是将丁银摊分到田亩里,只是在账务流程上,还保留着基于黄册的都图甲丁银体系。原本历史上也是广东最先推行摊丁入亩,从康熙五十五年就开始了,因为这里基础最好。

    李肆前世有很多人将“摊丁入亩”粗浅地看作便民利民政策,认为这是均衡贫富,解垩放了人身束缚的“仁政”,这是绝大的误解,当然也是满清文人刻意渲染出来的结果。这桩政策之所以成型,根本缘由是货币取代劳役和实物税的过程里,传统政垩府被迫从直接到人头的传统税收体系,退步到基于田地的间接税收体系上,是明代一条鞭法的必然延续。

    “摊丁入亩”是货币深入到最底层的生产生活中的必然趋势,原本的丁银是代役性质,既然是银子,既然是货币,那天生就是要用来交换的。政垩府要收银子”就不能不放开赋税意义上”对草民框起来的人身束缚,只从草民耕种的田地上去收,这个转换在逻辑上也是必然过程。

    这一策并非雍正即位后才推行,康熙推行丁银定额,“永不加赋”,后,广东等地就已经开始推行,雍正不过是推之全国。而论其实质,仅仅只是帐目层级的财务制度调整”却能在后世留下“善政”的大名”传扬颇远,满清文人手笔的力道,由此可见一斑。雍正其实不懂这方面的事,给年羹尧的奏折里就自承过他不了解此事根底,要年羹尧提意见。

    “摊丁入亩”,的结果是什么?各地州县不必再假造另一套帐目,而是跟着田产籍册走。实际摊丁的办法”有一省通摊,有州县分摊,将丁银按田亩数量摊分的,有按田银数量或者田产粮食摊分的,实际操作还是各地方自己看着办。而且这行动也非在雍正朝就完成了”大多都延续到乾隆朝才完成,甚至有的省份,比如山西,直到道光年间才完成帐目上的转换。这一桩政策,绝非什么轰轰烈烈的改革,而是顺其历史必然,被迫一步步完成的。

    至于“摊丁入亩”解除了什么人身束缚,这说法仅仅只有纸面上的意义,原本丁银的人身束缚就是空对空,将其混淆为实际的人身束缚,很是可笑。丁银自晚明就跟实际情况脱节,少有谁因为要收丁银就少生儿女的,也少有谁因为丁银限制而不能外徙的。一条鞭法后”人身束缚就很少再跟赋役有关,更多是跟职业和社会管控有关。“摊丁入亩”之后,原本用来造假的都图甲户籍制度渐渐消亡,而实际束缚人身的保甲制度又兴起了。

    “我们做这摊丁入亩,要让农人感觉到实际好处,同时呢,该收的银子又不能少。

    李肆如此交代天王府的参议和尚书厅户科官员,众人面面相觑,这话里的意思,那就是要劫富济贫了?

    “好处不等于就是少收银子,而是确立一桩清晰可见的规则,以后他种多少田,交多少税,都能心里有数,不必再受乡伸和官府欺凌。”

    李肆话锋一转,说得众人点头又摇头,点头是因为,这可是千百年来农人的理想之一。少收多收都是其次,农人最怕的是对自己的负担心里没底口为何每年青黄不接时”农人会生活困顿,乃至于卖物举债,难以预料的天灾是一桩,而难以预料的**,也就是赋税又是一桩n如果能清楚自己的负担,他就能早作规划,预先应对。

    但大家摇头的是,这事怎么可能办到?收税都得靠民间乡伸帮着收,满清连自封投柜,也就是让农人自己交税,都还没搞出个名堂,他们这英华新朝,就算借着新立之国的威势,能压得地方官和乡伸不乱伸手,也难给农人划哼下一道清晰界限,让朝廷和地方都说到做到,不给农人多余摊派吧?

    影响农人负担的因素太多了,真垩实的田地面积,肥寿程度,丰欠年粮折色,也就是能卖多少银子,这些别说朝廷,就连州县都难掌握。更大的问题是,很多农人都是租佃田地,要么租给别人,要么自己佃种别人田地,相互间的田租都是自己约定,朝廷和地方难以干涉,李肆这话,是还要插手农人租佃分成?这未免有点天方夜谭了。

    一个人名下意识地从众人脑子里蹦出来……王茶……

    “摊丁入亩是名,内里的实质,是要重新整理地方和朝廷的财税关系。”

    李肆悠悠说着,将话题引到了让文官们皱眉的方向,可不少州县吏员出身的文官却是两眼一亮,原来是这样啊。

    白城书院”一身满清官服的两人进了书院大门,身后不远处跟着两个灰蓝制服的兵丁。这两个“清官”,老的五六十岁,少的三十出头,绷着一脸慷慨凛然,目光却是闪烁不定。

    前广东巡抚汤右曾,前广东按察使史贻直,这两人在广州被捕后,一直关在白城的庄园里。汤右曾跟段宏时和李肆都有私交,史贻直则是沾了汤右曾的光,两人都没遭什么罪,除了不能离开白城,出行还有守卫跟着之外,完全享受贵宾待遇。而这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自己的“骨气”,不跟人说话,也不留下文字,还经常穿着一身官服在白城晃悠,彰显清廷仍在广东,他们气节仍在心胸。

    可去了一趟新会之后,汤史二人的心思开始有些摇曳,以他们的学问造诣,对新会之事,自然有自己的了悟和感慨,清廷对新会人忠义的宣扬”在他们看来,也是无奈之举。

    但就是这样的无奈,让他们渐渐面对清廷自入主华夏以来,就背负上的一个死结,华夷之辨和君臣大义,到底何者为先?

    “听听他们今日说什么。”

    大年初六,这两人既想不通这大难题,又思念家中亲人,心中憋闷,又出了庄园散垩步,不知不觉,就到了白城书院门外,干脆就走了进去。身后的守卫也就只跟着,只要他们在白城里转悠,守卫就不限制。

    “段老头不在,今日是那薛雪讲课,等他宣扬谬论之时,史某可要好好驳斥一番!”,

    史贻直骂人之心蠢蠢欲动,段宏时他骂不过,毕竟学问不如人,可这薛雪”不过是段宏时的弟子,趁段宏时不在,欺负他一番,也算是出他一口恶气。

    “若还是那天主道之说,有什么好驳的?就非一处来路。”,

    汤右曾意兴阑珊地摇着头,段宏时所述天主道,不仅出自道家,还捎带着孔圣人所论天道之义,就一幅骨架,难以瓣驳。在他看来,也虚无缥缈,不着实处,无甚意义。

    可他心中也是滞郁,听听那薛雪要说什么,甚至再听听史贻直跟他怎么斗嘴,也算是一桩乐事。

    白城书院很大,薛雪的讲堂在一座名为“太平楼”的大殿里,这样的大殿还有三座,分别叫“立心楼”、“立命楼”、“继学楼”,正合张载的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年前让诸位读梨州先生《明夷待访录一田制三》,其中述及“积累难返,之势,乃今日研讨之课题。”

    讲堂是一座扇面阶梯状的厅堂,百多年轻人分坐在阶梯里,而一身儒衫,头戴明时方巾的薛雪则站在厅堂最下方,绮着一面黑墙给众人讲课。

    “国政秘学,岂是一帮小儿所能肆言的?肤浅!”

    史贻直拂袖冷哼,不读圣贤书,不立正心术,就来研究这国政之学,怕不熏出一帮贪吝误国之辈?等等,误的是李肆这伪国,他又何苦生气?

    勉强调整好心态,史贻直就跟着汤右曾躲在厅堂最上面的角落里,听着薛雪传遍整个厅堂的清晰嗓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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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黄宗羲就书生一个……

    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田制三》里说到了这个“积累难返”之害,大意是三代的时候,只有贡、助、彻,也就是按田亩收实物税,到了魏晋,变为租和调,租是按田亩收粮食,调是按户收布帛,而到了唐时,又多出来庸,按人头收布帛或丝麻,赋税的租庸调体系成型。

    唐时两税法改革,将庸和调并入到租里(这是早一轮“摊丁入亩”),而宋时不理会庸和调已经并入租里的历史,又开始收丁身钱米。

    到了明时,一条鞭法将淫役摊银,并于田税,这也是第二轮摊丁入亩。但实际地方上有很多力差杂役没有免掉,比如最重要的里甲十年一轮。

    而后万历加新饷、练饷,并入旧之两税,也让后人忘了这两饷,只当正税就是增加后的数字。【,】

    从这里就看出一个规律,朝廷收税,先只按田收,后来扩展到户,再到人。然后进行赋税改革,三项税收汇总到田亩上,由田亩摊分,当然总数是绝不会少的。这一轮稳定后,又开始将税收扩展到人户身上。之后再进行赋税改革,重复将税收根基按回到田地上,当然,转了这一圈,总数自然比前一次更多,每转一圈,民人的负担就重上一层。【2】

    “梨帅先生大才,这积累难返之症是看出来了,但他对此症的诊治之策,却是肤浅。”

    在原本的历史里,薛雪是与叶天士齐名的神医,他跟徐灵胎一样,都是因亲人得病而半路成医的。在李肆搅乱历史之后,这个极聪明极有才气的年轻人,也跟徐灵胎一样,在英慈院被“蛊惑。”投到段宏时门下学天主道。

    虽然时日尚短,但掌握了段宏时以真剖史的方法,学通了被段宏时丰满过的《天演资本论》,薛雪的政论之学已经小成,可说是小得段宏时李肆的衣钵。他的专长领域接近于李肆前世之“政治经济学。”在白城书院任这太平楼的楼主,以解决实际问题的眼光来剖析历史,所讲内容被学生们视为“帝王之术。”每次开课,整个书院大半学生都会跑来听。

    “秦何以一统六国”、“华夏从封建到郡县的转变”、“西域于华夏之要义”、“前明帝王成败”、“钱法三千年”、“承相内阁之衍”、“帅县兵政变迁。”一听这些题目,那都是以前帝王才可听到的治政密学,再隐秘不过的帝王之术,薛雪却是堂而皇之地在白城书院开讲。虽然内容还不怎么深入,观点也不成体系,但以实为基,以明得失为目的,听得学生们大呼迂瘾,一个劲地庆幸自己没有学其他人跑掉。这般内容,换在北面的朝廷,甚至之前历代朝廷,都不会明以示人。

    似乎是受了段宏时的提点,或者是感受到了新立英朝也正处于抉择路口,年前薛雪就将研究重点转到了更为实际的赋税制度上,他今日所论,也有不少是从段宏时那搬运过来的,而段宏时的东西,自然也有不少是李肆的贡献。

    今日借黄宗羲之论说到赋税,学生们早有心理准备,却不想等来的是薛雪竟说黄宗羲对这积累难返之症开出的药方肤浅?

    “狂妄!”

    史贻直恼怒不已,下意识地就想起身驳斥,却被汤右曾拉住了。

    “听他说下去嘛”,…”

    汤右曾话里也压着火气,黄宗羲是谁?承明续清的文山泰斗!虽然不仕本朝,以前明遗民自居,但“黄门弟子多时贵。”更是满清汉臣所敬仰的学问大家。明亡之后,黄宗羲对清廷还算恭顺,甚至还在修《明史》等事上诸多配合,清廷也未刻意贬损他。听到薛雪如此不恭,两人都很是着恼。

    “梨帅先生认为此积累难返之症的根结在二,一是君王朝廷无怜恤之心,欲壑难填,二是以钱以银为税,所税非所出。梨帅先生认为,解此症结,一是以所产为所税,二是重行方田之法,此二论皆书生之言,非治政之言。”

    薛雪一点也没在意学生们的惊诧,继续侃侃而谈。

    “钱银于天下之利弊,早前我们已经谈过,钱银兴,人世旺,此乃天道显于人世之理,若是要逆它,国将不国,民将不民。前明太祖和梨州先生的想法一般无二,虽然难做到田税尽依本色,可在谣役力差一事,绝不愿银钱沾染,结果怎样呢?结果是嘉靖朝不得不行一条鞭法,否则再难维持政治。”

    “至于方田之法,更是书生怀古,老调重弹。早前我们也讲过了,三代行封建,秦后行郡县。根底已不一样。而赋税一事,更非单只朝廷与百姓之事,之间还隔着扑县官府乃至田地属权两层。方田之法只论施政对象,不论施政者和经手者为何人,那就如书生一般,将自己代作朝廷和州县官府,只当是浑然一体,将天下与百姓比作白纸,肆意勾画,这不就是那般只知读圣贤书的迂腐之见么?”

    薛雪显然是对这问题研究得很深,喷起来心气十足,不仅学生们都愣愣地听着,汤右曾和史贻直也按下了火气,要听他到底能丢出什么干货。

    “梨州先生对这积重难返之策,并没有完全看透!”

    薛雪继续发着惊人之语。

    “此症不止是在田税和力役上来回周旋,更是在朝廷与地方的正税和杂派之间来回周旋。”

    “国要君王彰贵,养官备兵,要修城治河,地方州县也要兴教化,断是非,治安缉盗,修渠筑堤。但历来朝廷都不会任由地方在财事上坐大,但凡朝廷得力,留于地方州县的正税,只够供养官吏、学官生员等等。其他诸事,非得特例,都得靠地方民人自理。所以历代州县官府,在正税之外都有杂派,这无关贪腐,而是迫不得已的治政之策。”【3】

    薛雪接着说到,自秦汉始,谣役就是朝廷向地方“侵税”的战场。汉时成丁要服正卒、戍边和更卒三类。正卒和戍边都是当兵,期限不过两年而更卒则是每年要在本地服一个月淫役,负责土木工程、驿传、漕运等等体力活,之后这更卒变为出钱代更的“更赋。”这钱自然就收到朝廷去了。

    朝廷做的是大工程,办的是大事可地方州县要修城廓,要造桥要修水渠河堤,要组织民壮防火防盗,这些小事朝廷管不到也管不了,只好地方自己解决。一些临时工程可以由地方官出面筹措,一些长期工程比如养更夫民壮等事情,那就得靠地方搭着正税来收杂派解决,杂派的根底就在这里。地方官贪腐,只是将自己的私欲又搭在了杂派上而非是贪腐造就了杂派。

    历代赋税改革的背景,都是朝廷原本的赋税体系难以维持,核心原因是,历代开国,规划财税制度均以僵化而理想的状态为基础,毕竟朝廷以外儒内法为治政思想,目标就是追求一个僵化而静态的天下。

    但历史从不是静止的,天下也一直在变化,僵化的财税体系跟不上发展的形势。历代赋税改革的思路都很简单,将计税基础重新退回到相对还算僵化不变的田地上面。把田税丁税乃至地方杂派摊入田税后地方靠着杂派组织起来,用于解决地方本地公共事务的税费也被刮到了朝廷腰包里。【4】

    “外儒内法之下朝廷和地方在这财税上的争夺,绝难停止,这才有积重难返之症。梨州先生未述及此症背后的治政根底,但在谈如何解症时却还是述及三代之治,这说明梨州先生多少也有此感悟意识到这不止是君王和官员欲壑难填的问题。”

    薛雪的总结很清晰,华夏财税难题,根本症结就在外儒内法上,而具体的缘由,则是朝廷在感觉财政艰难之后,总是找地方下手,将地方以银钱组织起来的力役资源归并到正税里,所谓正税,自然就是朝廷的钱。地方被进一步削弱后,不是州县治理调乏,就是为维持地方政务能正常运转,继续向底层民众施压。感性主宰理智的文人自然更喜欢强调后者,很少注意到前者。

    “修路造桥,治安捕盗,这不过是细枝末节,只要尽心教化,人心安稳,就是挈住太平盛世之纲,这薛雪,果然只从段老头那学来吏员之术,舍本逐末!”

    听到这里,史贻直嗤笑不已,治世不问人心,就在这些事情上计较,果然是被银钱熏坏了脑袋,这英朝之官,若都是这般见识,他觉得自己脱困之日已经不远。

    “且听听他有何高论“…”

    汤右曾虽然也没多少治理地方的经验,但身处朝堂,这“末“反而是他更关心的问题,跟读什么圣贤书比起来,这才是治国需要真正考虑的问题,他可不像史贻直这种还没脱掉翰林气的年轻人那般,觉得“教化”才是治国之本。

    正好有学生问了,这积重难返之症,到底该如何破解?

    还有学生问得直接,眼下这英华新朝,是不是在此事上有异于前朝之举?

    薛雪呵呵一笑,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圈。

    “历代朝廷和地方,都是在争一块饼,而且是亲手来分,因为历代都是以一为根立国,。……”

    接着他又画了两个圈,跟之前那个圈套在一起,形成了上面一个,左右两个,相互套起来的三个圈。

    “我英朝新国,要引入地方,引入工商、引入农人,大家一起来分。有人做评断,来定这饼多大多小,有人来商量该哪些人分受,各自分受多少,有人来监督分的过程,总之要让民不觉苦,扑县不穷,工商得利,朝廷有力。”

    薛雪只扯了一个开头,后面就说得含糊,吊足了学生们的胃口,汤史二人也很不满意,史贻直觉得这家伙是根本不知道,就随口忽悠,又准备出声嘲讽,却听薛雪再道:“具体要如何行事,或许不久后,诸位就会从天王令上看到。”

    “这是李天王要伤脑筋的事,如果我能有那本事想得通透,恐怕李天王早就把我抓进天王府拜为中书令了。”

    薛雪一脸笃定地微笑,肚子里却如此念叨着。(未完待续启航更新组提供】。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至少满清是“忘”了,清初就是以万历朝额定钱粮为征税基础,但黄宗羲没敢说透。】概)【不以这个“黄宗羲定律”来看,满清的“摊丁入亩。”不过是又一轮赋税循环而已,只是这时候货币更加充足,进入社会生活的层次也更深而已。】咕【3考察明清两代扑县的地方财政,其中细目基本都是养人,各衙门,学官,“经制”更夫民壮等等,地方工程,包括修路造桥,都是临时向民间筹措,甚至是民间自己办。但明和清有个区别,清时虽然给地方的存留很少,但地方事务里最重要的一项,地方治安和镇冇压匪患等事,却是由朝廷所养的绿营来负责,而明朝在这方面做得很不足,分戎制度比清朝粗略太多,地方也没享受到这方面的好处。】儿【4一条鞭法之后,明朝地方州县公共治务渐渐败坏,那就是地方财政越见艰难的缘故,当然,前明朝廷也没见多大好处,因为正税定额太低,即便一条鞭猛抽,也还是满足不了当时国政的需要,毕竟明朝所处的周边环境和世界格局,已经远非汉唐局势。由此推及,雍正时搞的“火耗归公。”大家也该能看得出来,这个政策的本质正是中冇央将地方的杂派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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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鼓风熔铸钢之国

    “千载而上,先贤把矿石冶炼为铜,透过铜铸而成的钱币,天道一线即在人世生威。由它互通有无,人力货物聚沙成塔,万民得享其利,也由它压榨人心,万民坐受其害。三代而下,国税由布帛粮米,渐渐转为银钱,此乃天势,不可逆转,而我等掌国宰民,应究这银钱之上的天道,扬其利,绝其害。今日会议,不容虚言,我等当尽心于实事,朝廷与地方之税制如何调理,摊丁入亩如何着落于实处,这两事,乃砥定我英华新朝治政根本之策!”

    广州天王府正堂原本很宽敞,可两百多官员分坐左右,不仅有椅,还有桌子,顿时让空间显得狭小起来。李朱绶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正堂里回荡着,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英华第一次县事会议,如今广东全省,除了廉州几县外,其他九十来县尽入英华版图。仍在大年,所有署理知县,连同政务三厅的官员都群集一堂,要解决这桩根本国策。

    李朱绶闲居白城几个月,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从英德知县开始,他就跟李肆“蛇鼠一窝”,在清廷那边的前途早已断绝,而他才三十多岁,功业之心怎么也难熄灭,不管是为求富贵,还是为展抱负,他都只能把李肆这新立之国当作舞台。

    族人家眷早已被李肆安顿好,在白城闲得也实在无聊,眼见李肆之军拳脚相加,东打西摧,势头蒸蒸日上,李朱绶再难闲得住,挺身而出,领受了天王府参议之职,执掌尚书厅,也让刘兴纯和苏文采终于腾出手来,可以专心扑在中书厅那一堆杂事上。

    这个县事会议,是以尚书厅六科所管事务,以及地方州县所涉职责为核心展开的,李朱绶自然就成为会议的主持。

    与会诸人构成复杂,尚书厅六科多是以前青田公司公关部和商关部的人,地方州县主官多是吏员出身,还有十来人很惹眼,他们是原本清廷的州县官员,主要是县丞、主薄一类,基本没有正印官。

    这些“清官”对眼下这“开会”的作派很不习惯,首先是不必伺立,而是稳稳坐着,第二还有笔墨纸砚伺候,要记笔记,第三是除了李肆最初简单几句问候和鼓励,接着李朱绶就话入正题,没有一丝繁文缛节。

    “这是坐而论道啊……”

    程桂珏是原本的电白县丞,受族兄程映德的劝说,降了龙骧军,得了署县事的职务。原本以为这一场大会是给大家封官许愿,授品定阶,顺带走走过场,定下正朔,大提众人心气,没想到却是把大家抓来讨论具体问题。

    “是坐而论事,青田公司就是这般议事,注意着点。”

    族兄程映德原本就是电白县的工商师爷,现任户科主事,就坐在他旁边,轻声提醒着他。

    “哎呀,青田公司规矩大,万一我要打瞌睡,是要抽鞭子?还是要罚钱?”

    程桂珏有些紧张,之前就听程映德说青田公司律法森严,当初青田公司的李总司,摇身变为如今的李天王,做事是不是更加铁腕?

    “打瞌睡?等会你有本事打瞌睡,我叫你大哥!”

    程映德两眼圆瞪,似乎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

    这时候端坐正堂主位的李肆开口了:“之前曾行文诸县,来时要抄录县内户籍田亩相关数字,不是黄册,而是诸位实征钱粮之册,现在给诸县发下表文,按表文各项缮写妥当。”

    话音落下,文书就挨个传下表格,程桂珏心说,好嘛,现场办公,想打瞌睡都没法子。

    在场所有官员都聚精会神忙碌起来,这可是入新朝的第一桩作业,怎么也得交上漂亮答卷,可主座上的李肆却侧脸掩嘴,打了个哈欠。

    对他来说,这一场大会就是走过场,该怎么分割地方和中央的财税制度,该怎么把摊丁入亩落到实处,他早跟天王府的参议们商量妥当。这是新朝,他要推行的是全新的治政理念,当然不可能靠刚从青田公司和满清旧朝里拔出来的官员来定策。但让这些地方官汇总他们所掌握的具体情况,也是完善所定政策的依据。同时让地方官员参与到定策的过程中来,也能让他们早日接受这一套新东西,毕竟新的治政体系里,地方官员依旧占着很重要的位置。

    天王府的参议和尚书厅六科官员大多实际经手过地方政务,由摊丁入亩想到中央和地方的财税关系,这个弯转起来不怎么费劲,但他们提出的问题,也正如薛雪在白城书院面对的问题一样,如何让新朝避免陷入这个怪圈?

    “历代王朝,包括现在的满清,都没真正认识到银钱的本质。过去是条件不足,现在是堪堪差一线,但若我们小心调理,这一线也是补得上的……”

    李肆的回答让大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接着李肆的话,就让他们意识到,这是一桩涉及太广的工作,过程也将很是漫长,不过一旦开始,可是历朝历代都难匹敌的伟业。

    “旧时各朝,都想让天下是一个停滞僵化的天下,不然他们难以把握。可当银钱深入天下诸事后,如果能把握住银钱,就能大致把握住一个变化的天下。为此我们需要作很多工作,现在要做到第一步就是……”

    李肆说出了让众人抽口凉气的举措。

    第一,官府下乡……

    调整广东全省行政架构,去掉直隶州厅的编制,全以县代之。每县按地域和人口密度分划若干个乡镇,散而广之地为乡,密而聚之地为镇。而像广州府这样的城市,则分设几个区。

    乡镇区只是称呼,并无其他不同,每乡镇区都设立名为“公所”的衙门,经办具体事项。

    众人听这头一条就懵了,这就是将官员规模扩大若干倍!

    最大的问题是,钱粮怎么来?

    钱粮怎么来?这个问题可不能简单看官员俸禄,历代王朝给地方定了若干编制内官员,由中央财政供养。可那点可怜人力完全不够治理地方政务,都是靠着“杂派”,也就是地方税来解决。

    中央对地方有诸多治政要求,以便能实在掌控地方,包括文档籍册,民间事务管制,这都要人来管,但又不解决经费,这实际是中央认可地方要自己收税。可基于大一统、强干弱枝以及绝不多事等等儒法治政理念,中央也不愿跟地方明确划线,由此可以随时一张纸就将地方税卷走。

    如果将这些杂派填实到地方,跟地方财政分割清晰,钱粮问题,自然好解决。

    其他人则担忧,会不会压得民人更觉艰难?更有人直接跳脚道,宋时就有冗官之祸,这一策是谁献的?祸国殃民嘛!

    李肆摇头感慨,儒法之念深入官心啊。

    他止住了沸腾的人声,说出了第二策,官吏一体。

    众人都不吱声了,他们一时没想明白其中的利弊。吏员自然都是想当官的,但李肆这一招,实际等于是取消了吏员的生存空间,要让他们走到前台来。结合刚才的第一策,就能看出,所谓官员扩容若干倍,实际是把所有吏员兜了进来。若是吏员都按官员来要求,诸如回避、监察等等由朝廷落在官员上的管制,也都要落到吏员身上,他们担心,这一策既得不到读书人的支持,也得不到吏员的支持。

    “我是很想事事都和衷而就,但有些事情,涉及根本,就只能以力而就。”

    这一点李肆很坚决,表明即使两边都不支持,他也要强行推动。

    “我英朝之官,都不再是管人之官,而是管事之官。当官就是做事,做人的那种官,得把事情做透了才能爬上去。”

    这话也点出了官员还是有区别的,这也就是政务官和事务官的区别,但不同的是,绝大多数人都将是事务官,政务官的员额会很珍稀。

    有人还是不理解,说民人各安其份,这天下就和乐融融,何须要那么多做事的?又有什么事可做?

    有什么事可做……这就是儒法之国的根基,绝不愿多事。因为他们要让社会僵化,因为儒法之国的官,真正要干的就是四件事:收赋税、兴教化、断刑罚、安乡境。但归结到底,后三件事也是为第一件事服务,而且是为朝廷收赋税。

    从本质上说,官僚集权**时代的王朝,地方官就是中央政府派驻地方的税务代理人。在这个基础上,他自然没有主动意愿去提供“公共服务”,仅仅只是为了稳定税源,才必须提供一些最基础的公共服务,例如治安、救灾防灾和稳定人心,以及为中央输送人才的教育。

    中央政府汇聚了全国的财税,提供的公共服务就只限于治理大规模的动乱和灾害,以及抵御外敌入侵。说起来,最初封建制向郡县制演变,至少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社会需要更多的公共服务,比如治河和救灾。

    要向近现代国家转变,关键不止在政治上层的权力中枢是什么面目,还要看基层政权是如何构建的。将公共服务细化,推进到社会各个层面,这才是近现代国家的根基。而这个过程,在欧洲也是伴随着工业**逐步完成的。李肆为什么说还堪堪差一线,就是他治下的广东,还只有一丝萌芽,并未演进到那一步,这时候就需要他这个“英明领袖”来拔苗助长了。

    从另一个方面看,政权深入到基层后,社会的组织能力也将更上一个台阶,资源的利用效率,内部的坚韧度将是古代国家难以匹敌的。

    要推动官府下乡,就必须将现有的官吏体系打破,在这方面,吏员世家虽然有了上升空间,但少了灰色地带,要直接担责,并不会完全当作好事看,读书人自然更是反对,他们读圣贤书,是治天下的,可不是像吏员那样当牛马的。李肆虽然还有牌,却不指望能完全消除矛盾,这事他就得抱定有艰难险阻也得干下去的铁心肠。

    而众人下意识地想着,官多了,老百姓就要遭殃,这就是儒法治国理念的延续。

    李肆要丢下乡的官员,甚至连带原本的州县乃至中枢官员,本质上都会有所改变,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官,不再是管人的,而是管事的。

    以李肆要设立的公所为例,都是些什么官?驿正,负责民驿传递。学正,负责蒙学建设和管理,以及普及识字等基础教育。医正,管基层医疗,巡检,管治安缉捕,法正,管法律宣传和“公告”,类似以后的检察官。还有听起来像是主官的公所主薄,实际他只管三件事,一是上传下达,包括朝廷和上级政令的讲解,本地民情联络和上呈,一是户籍登记,一是监察其他官员。此外还有农正和商正,农正管农业规划、技术推广和田亩核查登记,商正则是推动工商发展,核查登记本地工商户,这就是李肆规划的公所诸官。

    这些人里,真正担负管理职责的就是主薄、巡检和农商正,但他们的职责也是有限的。主薄的户籍登记着落在保甲制上,只为巡检和农商正提供基础资料,巡检无定罪之权,农商正也无收税之权,都只是立足于基层的服务和信息掌握功能。

    如何保证这些基层官员能尽责尽职,做该做的事,不应付,不造假,除了主薄的监察之外,还将基层民人的相关活动,比如买地创业的法理依据等事务,由过去到县衙备案,分散到基层公所,而且还拆分出户籍、田地和工商等细项,这就是一项公共服务。毕竟官府和朝廷在理论上要代言公正,民人买房置业分产,必须要找中人,如果中人里没有官府,官府也将不会给他提供法律保障。

    借着新朝核定田亩和作坊商行等产业归属的行动,由此来确立民人私产,也是一桩强制将民人纳入新朝体系的“群众大运动”。这个造反者独享的好处,李肆当然不会说破。

    听了李肆关于公所的设置,天王府参议和三厅六科的官员都还很迷惑,这像是官么?怎么感觉有些像是把之前青田工商的公关部、商关部,白城学院里蒙学和医学那一套架子摊出去了?

    李肆早前弄的青田公司,其实就隐隐有了“潜官府”的味道,有那么一段时期,青田公司的任务就是将满清官府跟民众之间的联系切掉,只剩下官老爷那一层表面的皮。在工作做得已经很到位的韶州、清远、新安、佛山、东莞等地,这一套公所的架子,其实已经铺成型了,只需要进一步按到更下一层即可。李肆正是在青田公司的探索和试验中获得了经验,这套设计,并非他拍脑袋生创出来的。

    将青田模式推行到县以下的基层,李肆就是要将原本满清治下的社会当作铁矿石,丢到炉子里,鼓风翻搅,让空气中活跃的氧成分跟矿石里的碳和杂质化合,从而将其冶炼成钢。

    “那么,到底谁来收税?还是县官么?”

    县之下规划如此细致,让众人都感觉,县一级的官府也再难保持原有的架构,这变动已经难以把握,只好开口问李肆。

    “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先回答,到底地方和中央该怎么分税?”

    李肆终于绕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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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无公局不纳税

    地方和中垩央该怎么分税,又扯出了另一个大问题,要分的蛋糕到底有多大?

    有细心的官员粗粗一算,摇头连连。英华所控地域,以百县计,官府下乡后,到时就是近万官员。算上官员俸禄,外加公所开销,怎么也得二百万两银子,而广东一地在满清统治时,每年向户部上解钱粮也不过七八十万两银子,这不是怎么分的问题,是根本就不够分。

    这官员是原广东巡抚衙门的吏员,当然是从大面上看问题,没等李肆说话,苏文采就反驳了他。地方杂派呢?杂派都还有正式和非正式的,先不管是谁收了,也不管工商那一部分,广东一省民人每年要纳接近三百万两银子的钱粮,这还不够分?

    这事李肆自己就有亲身经历,对民人来说,正税都还是小头,杂派才是大头,杂派里还摊着官员的索取。更要命的是,中垩央所要的正税很难对得上实际情况,对地方来说都是定额税。而地方自收的杂派,却能一层层接近真垩实情况,害民最大的一层,其实还是像钟上位赖一品那样的乡伸,因为他们最熟悉真垩实的“税源”,这就是一路搭车下来的结果。

    将正税和杂派当作一块大饼通盘考虑的话,问题就不止是怎么分,而是要先回答官员们所问的“怎么收”这个问题。

    很多杂派是收到吏员乡伸腰包里去了,官府可没收到。

    让地方和中垩央分税,只是李肆治政构想的表象,根本目的是融解过往的儒法社会架构,逐步推动地方有限自治,而这就需要另一项措施来配合,那就是地方议会。但眼下还远不是时候,李肆的安排是先打下基础,将儒法社会原本的自治引导到近现代国家的地方自治上。,,,

    “许每乡镇区民人自设公局,由当地有产之户自己推选公局议员。摊丁入亩后,除开按田亩征收之正税,其他杂派我们定下具体名目,分摊到每县乡镇区,由公局议员们自己商定其中细节。”

    李肆淡淡地将摊丁入亩的实际操作也说了出来,之前说了官府下乡,官吏一体,看似动作大,变革却不如这一条大,这才是颠覆过往儒法社会的决定性一步。

    众人初时不觉得太过惊诧,一来之前这过程是隐于表面之下,原本地方官借乡伸吏员之手征税,过程的实质也是如此,二来这跟之前粤商总会的行事手法一般无二。

    可仔细想下去,越想越觉得深不可测,连苏文采都皱眉道:“,这不是许民人勾结,对抗官府么?若是串联起来,决意不缴,怎生是好?”

    李肆耸肩,不缴?个人不缴,有公局,有官府,这不是问题。如果公局决意不缴,就不设公所,不给民人定户籍,不管他们的治安,不给他们裁判执法,实在不行,也可以解散公局,重新推选,法子多着呢。再说缴皇粮是华夏民人千百年来的传统,有产之户一般也不会径直不缴,而是要争论缴多少,缴的钱是什么说法。

    这好办,设县公局,让每个乡镇区公局推选几人,组团跟县里官府诸价还价,这样乡镇区公局也能跟县级行政机构连在一起,再不需要官府隔着乡伸吏员一层去征税。有了公局,民人就有了一个工具可以说话,可以投票,虽然只是针对地丁钱粮,只是分散于县下的乡镇区,却是一个开端,就让这公局以后慢慢壮大,在未来能成为真正的地方议会吧。

    “就怕这公局成恶伸害民之鬼……”,

    有熟悉乡间民情的官员很担忧,以实情而论,这样的公局,多半是为乡伸把持,到时候他们压榨起乡民来,会不会比以前更理直气壮?

    “所以才要官府下乡,官吏一体。有官府在乡,才能维护公平正义。有官吏一体,往日沉于县乡,与乡伸勾结的吏员才能浮出水面,受地方和丰央直接监管。同时我们也要订好公局章程,从中垩央到地方两个层面来监管公局的正常运转,不让其被恶伸把持。公局议员,终究是民,其他民人,借着公局,总也是个抚衡之处。”

    李肆如此解释着,他还有话没说透,设立公局,这就是个几方博弈的平台,政府和民人之间博弈总额。然后政府监管,保障公平正义,让民人各阶层在公局里博弈摊分。就华复传统而言,民人相对政府,小民相对乡伸,总是弱势而不敢言的,但在一个规则明晰的框架下,弱势一方也总能找到主张自己权利的空间。

    在其他官员看来,公局就是个民人自决分摊税费的工具,如果这个工具能正常运转,地方和中垩央的分税制,就能顺利推行了。

    “本朝还未完全恢复清廷对民间的控制,根据各县的呈报,预估今年的正税会少三成,借着公局,也能将钱粮总额步步补足。”

    李肆说到了公局的现实作用,那就是夯尖新朝对地方的把控。

    接着话题转回正途,地方和中垩央怎么分税?

    分税制涉及一个体系问题,到底要设置几级财政?考虑到目前的现实,李肆决定先只设置县和中垩央两级,府一级只是个协调机构,等地盘再大一些,再来考虑省一级。

    而中垩央和县要怎么分税,这个问题李肆心中大致有底,但还需要具体数字作参考,跟参议和户科官员核算了一整天,李肆最终决定,摊丁入亩后,正税和之前清廷所收的火耗、地方杂派都包括进去,打包成为统一的田税,全归由县级地方,预估满额为二百万两,大致可以支撑县以下官府的正常运转。

    “名义上归由地方,依旧是由中垩央调拨”以有余之县补不足之县,总额盈余,存留补欠,不挪他用,仍不足补欠的话,再视情况调拨其他税种补入。总之田税的用意,就在于养官。”

    李肆这个决定,是将官府拆分成了几部分,而在他的设想里,田税就只用来养地方官和中垩央的尚书厅,将基于田地的权税体系稳定在有限范围。英华一国将是工商之国,农事自然不能废,但却不是未来国政的核心。

    田税是地方享有,中垩央调剂,没有彻底分开。而发展地方,光养官可不行,所以地方还需要有自己的税种。原本满清时期,就有契税、市税、地方关税和籍税等补充,现在李肆将其作了大致划分,关税、籍税等阻碍商业流通的税种取消,契税和市税等小规模工商亚的税种也给地方,这部分钱不多,即便地方工商发展起来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办大事不足,可还能办一县之事,就由县级主官和县公局去博弈该怎么用到实处。比如养巡丁,修路架桥等等。原本李肆还考虑过地方和中垩央在无主土地的归属分割,可这涉及到根本的土地政策现在还不好贸然动手,土地政策就先维持现状,后面再来调理。

    “国税呢?”

    众人有些心惊,田税全用来养官,那养天王府,养朝廷,还有养军的钱从哪里来?这可是大头!

    “我英华立国什么时候靠过田税和地方这些小税了?”

    李肆微笑,二月青浦之战后,他这股势力从暗到明,靠的都是自家产业和粤商总会,这才是大头。现在立了国还有更大的饼等在前面。

    关税,先不提南洋和欧洲的贸易现在他李肆和满清就是两国,未来关税会收到手抽筋。

    工商税粤商总会吸聚的是大规模工商业的税费,现在还停留在粗浅的定额保护费层面,未来还需要细化,将其推进到增值税和营业税的性质上,这是他要面临的更大一桩课题,可收获也会更多。

    至于未来的什么印花税、财产税、个人所得税,现在提还有些遥远,但只要工商发展起来了,这些都是税源。

    这一通整理下来,大家心里都有了数。将田税、契税和市税等税丢给了地方,但地方也不是完全自治,决定怎么用这些税的还是中垩央派下来的官员。地方只有靠着公局来表民意,与官府协商的能力,这就不怕地方坐大。

    严格说起来,李肆这套分税制还只有个雏形,跟以后真正的分税制有很大差别”但这是适应当下的环境,只要这套形式确定了,又有公局这个可以持续发展的新生事物,以后会慢慢走向真正的分税制。

    最后众人重新提到另一个关键问题,该怎么收税?

    李肆手臂一扬,有困难,找商人”收税这事,就交给商人代劳了。

    所有人嘴巴圈出鸭蛋型,这还真是要把英华一国变成商人之国了?

    当然没这么夸张,李肆是要推动民间金融体系,让纳税这个环节融入到商业环境中,制定得再完善再好的政策,执行环节若是还由权力,也就是官府层面把持,结果就会像王安石变法一样,什么好事都能变成坏事。

    李肆说出决定的时候,官员们都是头疼欲裂,从摊丁入亩开始,李肆着手实施的是一整套治政之策,涉及的方面太多了,这下就要谈到新朝的工商之策。

    但在这里,李肆并不想跟官员们仔细谈工商之策,一来这些官员的核心职责,其实是稳定基于田地和农人的传统社会,二来工商方面,粤商总会那帮家伙也忍不住逼宫,他还没跟粤商总会撕掳出一个清晰结果。

    在这他只谈如何利用商业力量收地方税,主要是田税。

    具体的征税过程是这样,由乡镇区公所的农正汇总田亩属单,交县户房汇总核算,得出总额后,交尚书厅户科审核。尚书厅户科或是批准,或是按照中垩央部署进行增减,再发回县户房,由县主官和县公局协商总额的增减和执行,最后发下征缴清单到乡镇区公局。

    乡镇区公局通知和调剂其下纳税民人,民人向三江票行,或者经批准后设立的其他票行在乡镇区所设的分理处自投,得了缴税执照后,再向乡镇区公所的农正法正登验税讫,作为日后核查或者纷争的纳税凭据。

    细节流程大致是这样,如果有什么问题,到具体实施后还耳以调整。听了如此布置,苏文采第一个跳了起来,激动地高呼:“德政!善政!仁政!”

    其他官员也纷纷向李肆行礼,共表庆贺,这一套政策推行下去,康熙老儿的什么仁政盛世,根本就是牛屎对鲜花。

    李肆早有所料,含笑领受,这当然是莫大的仁政,因为收税一事免去了过往千百年来的两桩弊端。第一是乡伸胥吏亲自收税,杂派勒索都在这个环节上,没了这个环节,民人自然要松一口大气,李肆早前提到的,要以摊丁入亩来让民人对自己的负担有清晰了解,就着落在这上面。

    第二点也很关键,朝廷收税,历来都是层层压榨,例如里甲制,十年一轮,被轮上的就得全额保证税足,若是不足”倾家荡产赔付。而现在设立公局,不仅允民人与官府协商,如果真有不足,也是整个公局担责,不至于让一家破败。

    “此策能落到实处,民心归矣……”,

    李朱绶不太懂税制,在一边就一直静静听着,听到现在,终于发出了深深的感慨。

    “让票井收税,为此得在数百地设分理处,人工场地还加银子传送,怎么也得几十万两银子,这般开销,即便是天王私产,也很难担待吧?”

    刘兴纯却想到了实处,提出了很尖锐的质疑。

    “官府要下乡,票行也要下乡嘛,再说了,我也正在筹划放开民间票行,若是要开民间票行,其中一项条件,就是得在若干地设立分理处,担下收税之责,此策的成本,就得大家来摊。”

    李肆胸有成竹,放开民间票行这张牌,他已经握在手里很久了,而这桩各件,相信不少金融商人都乐意接受,甚至他不要求,都会在若干地方开设分理处。

    政府要做的,就是把一些偏远荒僻之地均分给这些民间票行,让他们既能吃肉,也要啃骨头。

    “一环扣一环,环环紧密,天王之才,果然非凡!”

    李朱绶向李肆行礼,表达着由衷的敬佩,李肆却是苦笑,这一套连环招,他还觉得漏洞多多,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完善。在他所处的前世,社会的专业分工已是此时之人所难想象的,他不过是靠着记者的职业,什么事都能握个大致脉络而已,真要细化下去,那还得靠实际做事的人自己去摸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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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何为父母官?

    跟天王府参议和尚书厅户科兴科算定田税数字,审核他们拟定的公所、公局和票行相关章程,忙了好几天,李肆睡眠严重不足,今天这县事会议,他着实有些辛苦。

    程桂径正在缮录电白县实征收钱粮数,该县实征银粮地,也就是税田,大约为十二万亩,征银六千两左右,因为该县很早就施行丁随粮走,又有一千两出头丁银摊入,这就是七千两,另外还征粮食五千石,以前都是被县里折色算银,大致是四千两,算起来正税就是一万一千两,电白县的正税基本是广东一省平均水平。

    这个数字巡抚和广州府衙门都有,程桂好原就是户房书吏,填起来毫不费劲。可在县衙实征一栏,他犯了踌躇,他知道之前收了多少,但他拿不准新朝的态度,毕竟县下实收,就是一县经费,同时也是县官自己的小金库。照实报吧,这个新朝廷是不是要喜上去?少报吧,新朝照这个数字核查,以后自己要吃挂落。

    他环视左右,发现不少人也跟他一般犯难,电白县所收常项是火耗、契税、牙税、市税,但这也只是明面上的,实收的时候还要加浮,这部分加起来已经超过正税。至于商人胥吏民人的各类孝敬,一年又得上万,这都是不主动伸手就有的,除开应付自己的差事,孝敬上官和府宪衙门,一年落下三五千两银子,那是绝顶清官……

    眼见程桂径的笔在县衙实征栏停下,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族兄程映德嗯咳一声,低低附耳道:“莫想多了,照实在数字来。”

    程映德参加过之前的定策会议,各县实征银钱数字也早由各个渠道被李肆掌握,如今李肆要这些署理知县再写一遍,不过是看他们踏不踏实。照实写的未必可靠,不照实写的,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都不可靠。

    得了族兄的提醒,程桂径心丰有数,老老实实填好了数字。

    这一项完成后,程映德等一干尚书厅户科主事就开始忙活了,核对数字,标注问题,然后再将各县领受的田税数字妾下,程桂径一看。两眼差点一黑,两万一千两!这新朝太狠了吧,真要把地方杂派全卷上去?

    程桂瑟是不敢发话,可有不少署县事却忍不住叫苦了,朝廷要如此重压州县,他们这些县官就算无心贪吝,也要为县治考虑,大胆的人更是当堂出声。

    “天王昔日在永安言明,要让民人勤劳即能得富贵,善良就能行天下,巴某愿为这新立英朝效力,正是感佩此言。却不曾想,今日亲见,天王治政,竟是比满人还要苛酷!巴某虽卑渺,却不愿助纣为虐,李天王在上,巴某告辞!”

    一个人起身拂袖,慷慨陈词,脚下却没有动,看来是做好了被周围黑衣禁卫拿下的准备。

    巴旭起?

    李肆这才认出他来,这不就是当日永安之战里,自告奋勇入城抗贼的永安县永么?现在……

    刘兴纯附耳嘀咕道:“之前他被清廷转调署阳江知县,举事后他带阳江县投诚,想着永安民人跟他关系不错,房参军说降永安后,就把他调到永安署县事。”

    署县事的调动,李肆肯定是签章认可了的,可他哪里记得那么多,必须得人提醒。得知这一番来往,李肆感觉这个巴旭起还真是一腔赤诚,可用。

    “当庭呱噪,降一级任用!”

    李肆悠悠说着,然后见堂下众人,包括巴旭起都是茫然,暗道自己这小小幽默还真是无人能懂,讪讪地摸摸鼻子,话入正题。

    “这个数字是把以前的正税杂派,都含在里面了。让你们看这数字,也并非给你们下钱粮定额,而是让你们清楚治下一县民人的实际负担。从今往后,你们县官,再不管课税之事。”

    这句话像是凛冽风暴,还裹着两个风眼,众人刚被第一个风眼,也就是所有课派都以此数字为限而震惊,接着的第二个风眼,说什么县官不管派课,更是让众人差点晕了过去,都恨不得掐掐自己,想确认是否正在梦中。

    巴旭起无力地张合着嘴巴,好半天才艰辛地开口问:“那我等县官,是要做什么?”

    李朱绶站了出来,官府下乡,调理县官职责,已经预定由他主事。

    “明日开始,你等署县都要上课,将县官所管之事,一一学来,到那时的”,…”

    李肆挥手止住李朱绶,此时说个大概,也能让大家心里有数。

    “在此我先简述,你等署县,就是要当好这一县的父母!”

    自秦之后,县官就是历朝最基层最重要的亲民官,“父母官”的比拟根深蒂固,李肆扬起这面熟悉的旗帜,众人却还是不懂,这不跟以前一样么?

    “未闻有抽榨儿女脂膏的父母!”

    李肆淡淡说着,现在当然不可能指望民选地方官,但从权税层面分割地方官职责,让他们专心于政事,却是为这个目标奠定基础。

    “父母是怎样待儿女的?供吃供穿,言传身教,助其心正行端,扶其自食其力。民与官自然有所不同,民本就自食其力,反是官要靠民供养。但小民识短心浅,正如未成年之儿女,须得你等县官,尽心于教化之事,助其各展所长,谋食安居,这才是父母官!”

    “昔日历朝,让县官一面派课,压榨小民,一面教化,为小民谋福,这二事南辕北辙,逼得县官只能顾上一头。如今让你等县官不管派课,只专心为小民谋福,做好一县父母,此事,你等愿行否?”

    李肆“苦口婆心”地唠叨着,当然他这话也有粉饰的成分,县官还是要管派课的,比如跟县公局周旋田税总额,监察本县完税状况等等,但确实不再管具体的征税事务。

    听了李肆一番话,堂中诸人只觉心胸涤荡,这新朝的县官,竟然是个专挣贤名的闲官?

    巴旭起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巴某愿行!”

    他很激动,原本已经失望透顶,现在看来,竟然是没搞明白新朝的路数!

    李肆朝他笑笑:“你作不成县官了……”

    巴旭起和众人都是一愣,心想李天王也真是小气,当场就算账。

    “你去管惠州一府的县官,只是刚寿你当庭呱噪,就给你降一级,从四品。”

    李肆的小小捉弄终于显效,众人又是羡慕又是好笑,噗哧之声不绝于耳,巴旭起是又尴尬又感动,再不多言,一揖到底。

    接着这些县官又转了心思,听李肆这话,他们地方官的品级,还是沿用满清的设置?那么俸禄呢?如果还是沿用之前的俸禄,又不让他们管课派,那么这官可真是苦官了。

    见众人脸上又浮起忧虑之色,李朱绶很懂他们的心思,嗯咳一声,代替李肆开始简述。

    英朝的县官,本质是一个和事佬,外加引领一县发展的规划卑,首要职责是调解中冇央、地方和县民之间的各类矛盾,其次是规划一县发展,为民人谋福扩展空间,考察他们业绩的指标,也从钱粮是否足,刑罚是否少等等,转为类似“安居率”、“就业率”、“物价水平”等等指标,这一套东西,自有之前青田公司公关部那些掌柜出身的中冇央官员来制它

    李肆不仅将课派之责从他们身上转移到公局、票行和县永下的户房到中冇央的户科,还将刑罚之责也从他们身上剔除了。对比历代主责就是钱粮和刑名的县官,他们这县官,还真是有名无实,这实际是李肆在奠定日后分权社会的基础。

    当然,由此一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就成为历史,毕竟县官手上的权大多被事务官分割掉了,

    李肆当然不会学着朱元璋那样,要求官员都当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至少得让官员们衣食无忧。与此同时,因为官吏一体,那就得给原本的吏员留出足够的上升空间,让他们不再拘于一地一职。

    所以这英朝的县官,品级定得很高,原本明清的县官一般都是正七品,而英朝县官则是从六品起算,最高能到正五品。

    从六品县官的职俸定为每年二百两,二十两为一台阶,正五品为二百六十两,不再发禄米。

    “县官不必再担负县衙杂支,甚至也不必聘请幕友,这二百两足矣花销……。”

    见堂中诸人眉来眼去,显然是有所顾忌,觉得这点银子不够开支,李朱绶如此提醒着,然后丢出了另外一块蛋糕。

    “这还只是职俸,诸官另有禄俸,本朝待士大夫将如宋时,诸位自可心中有数。”

    李朱绶这话说得众人都是心头一振,要学宋时!那么这县官就只是差遣,他们还有食禄本官!

    这一套正在酝酿中,英朝当然不会学宋朝,搞什么叠床架屋,但职务、品级和散阶分开,未来还有封爵,这几项分立,配合监察体系的完善,加上更细致的分权,贪腐状况将会限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第二天,巴旭起等人开始上课,大致听明白了县官所主之事后,心中再度震撼难平,意识到这英华新朝,竟是要行绝古烁今之政务改革。

    以县官为载体,李肆这一套地方政务改革,让昔日浮在表面的文官感觉自己被压进了土里,沉在水下的吏员们感觉被挖出来曝光烈日。原本重点是摊丁入亩,却扩展为官府下乡,官吏一体,权税分离的大行动。

    整套措施的核心思想是三点,一是引入公局,一是引入票行,从政府层面看,这两策都是降低征税成本,提高效率的措施。第三点则是靠官府下乡和官吏一体,让政府能深入到更细的层面,来推动发展,调控社会。

    “哪里来的那么多人?”

    这是巴旭起最大的疑惑,每县官员一二百人,全省两万,哪来那么多读书人当这些官?

    “每县吏员不下数百,择其善者而任,足矣。我也知根底,吏员出身微薄,世代盘踞乡里,以权榨钱,品性堪忧。但此策是将吏员拉出潜地,也给他们一个做官的前途,摆在明处,总是比过去强。而且新朝初立,威慑甚重,小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待时势成熟,其他读书人也不得不投身而入,自不必忧虑无人做官。”

    李朱绶的解答很周详,巴旭起和众人的担忧也消去了大半。

    “县下诸事之费,若是都靠公局来筹措,万一公局推诿抗税,一县之事不就荒废了吗?”

    巴旭起接着问,这个问题李朱绶心里也没底,找来了负责推动公局建设的彭先仲。

    “你等县官,就是要向一县之民的代表,也就是公局说明,如何才能让乡境安宁,农桑兴旺,民安各业。比如造桥修路,比如守望相助,都得靠你给民人解释清楚。期间种种技巧手段,最好多向商人学学,学会把你们对一县之政的构想卖出去,让民人出钱来买这理想之政。”

    彭先仲开口就是商人调调,巴旭起等人听得又是皱眉,又很有感悟。原本历代县官,也都有这一职责,可惜更重要的职责是收税,现在专心于此,还真是可大展拳脚的舞台。

    “你们是幸运的,你们是最早一批政务官,以后的政务官,那都得在事务官上磨砺一圈了,才能坐上你们的位置。

    彭先仲露了底,其他的官员都是各管一摊专业事,县府这些主官都是要用周旋各方的,用以前那种光读圣贤书,没有实际从政经验的书生,根本就担不起这职责。听到这话,众人都面有得色,这就是早从龙的好处。元宵将近,这帮县官依旧在广州苦读,各路人色都来讲课。苏文采是讲未来的政务运作流程,李朱授是讲如何在乡镇区组建基层官府,彭先忠是讲如何组建公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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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要做更要说

    元宵放了一天假,巴旭起这个已经定了署惠州知府兼理永安县事的幸运儿,就成了“知县班”的领袖,被众人怂恿着领去了广州出名的聚缘楼,要好生享受一番。

    聚缘楼的老板是青田公司出身,虽然不怎么把这帮县官放在眼里,却很尽职于生意,恭敬地引到雅间,还展布帛求众人的墨宝,凑成一幅“百县聚缘”,乐呵呵地挂到酒楼正堂。可让巴旭起撅胡子的是,他们这几十号县官的墨宝凑起来,却只能换得餐费六折优惠的待遇,真是太抠门了。老板微笑再一指,众人都没声了。正堂里挂着其他人的字,苏文采的,刘兴纯的,李朱绶的,彭先仲的,英华新朝大员的墨宝满墙都是,甚至还有李肆的。“聚缘楼味道好”,这俗到极点的题字,外加只见骨不见肉,如钢筋铁条般的字迹,让这帮知县对酒楼老板服气的同时,心中也生豪气,起码他们的文采和书法,总还是强过李天王……

    琴声潇潇,雅间里,几桌县官推杯换盏,一边用酒液按摩已经发麻的脑袋,一边憧憬着未知而奇妙的未来。

    “早前清廷提什么永不加赋,如今天王这一套连环招,才是真正的永不加赋”

    程桂珏大舌头叫道,众人都下意识地点头。抛开李肆在官府之事上的作为,就赋税而言,他将所有地丁银甚至杂派全都固定下来,比起清廷将收不足的丁银固定在高额上,再摊到田银上分收的行径,这个“永不加赋”才是货真价实的。

    “百年之后,我等人人都是贤名留史”

    巴旭起心潮澎湃,直恨不得马上回到永安,开始展现身手。

    “百年……希望这英华新国,真能有百年……”

    有人似乎不那么乐观,这么低低叹着。

    “这仁政能一直推行下去,天下垂手可得别说百年,三百年都可期”

    巴旭起沉声说着,其他人点头举杯,原本他们投奔新朝,为的也就是个出路。大多是吏员出身,也不在乎什么正朔不正朔,没指望什么百年,更没想过三百年之事。可这几天被一通洗刷,眼见自己跃然而上的是一个绝大舞台,竟也生出了与新朝同进退的心思,开始盼着自己所效力的新朝真能得华夏正朔。

    “就我们知道不行,得让天下都知道不仅是我英华治下一地,就连满清之地,也最好能人人皆知,好好臊一把那康熙老儿”

    程桂珏带着三分酒气,拍着桌子嚷道,巴旭起等人没有多想,呵呵同笑,雅间的门忽然被人撞开,一个身影冲进来,酒气冲天,径直朝众人咆哮出声。

    “尔等何等悖妄竟敢出这无君无父之言来呀左右与我拿下铡刀~呀呀~伺候”

    这一声吼得巴旭起都下意识地一缩脑袋,就要跪拜了,旧朝那官威太重,压得他们这帮昔日的微吏末官都有了直觉反应。

    头一低,乌纱帽后的硬翅一晃,再见着身上的暗红常服,众人才醒悟过来,此时已非彼时,他们不再是清吏,而是英官。

    “哪里来的狂生来呀……”

    程桂珏赶紧招呼,再醒悟自己这是在广州,而不是在电白,身边可没亲兵。

    “人来人不来?本官亲自动……嗝……动手”

    这个酒气冲天,还吊着根辫子的书生顺手一扯,从腰间抽出根板尺,眼见就要一板尺抽翻一桌酒菜,程桂珏跟着几个人钳臂搂腰,将这家伙拖开。

    “辫子上还没纳税执照叫来巡差,好好关这家伙几日”

    见这书生的辫子光溜溜的,没绑着新朝要求的“辫子执照”,程桂珏乐了,不必他们动手,这书生自有苦头吃。

    “等等……这不是……李玉鋐的儿子李方膺么?他爹不是没事了吗?怎么还在广州没走?”

    巴旭起认得这个年轻人,之前从永安转调阳江的时候,还在佛冈厅见过。李肆举旗后,李玉鋐在佛冈厅被捕。李玉鋐刚到任不久,不仅没什么恶行,反而配合青田公司一力便民,天王府还招揽过李玉鋐。可李玉鋐以忠臣自居,虽不愿为清殉死,却也不愿投效英华新朝,天王府也没为难,任其自去。

    “诸位莫为难,他是发酒疯而已,在下向诸位大人赔礼……”

    另一个年轻人奔了进来,扶住这李方膺,一个劲地朝众人赔罪,他倒是一身儒衫方巾,就是动作还不伶俐,似乎有伤在身。

    “光纯兄?”

    “万重?”

    接着这个年轻人和巴旭起都认出了对方。

    “雷襄雷万重,康熙五十二年恩科进士,翰林文魁”

    巴旭起向同僚介绍着这人,一听不仅是巴旭起旧识,还是个翰林,程桂珏等人就不再计较那耍酒疯的李方膺。

    “他爹忧愤成疾,就在英慈院养病,他是忧愤成瘾,整日就泡在酒肆里借酒浇愁,今日喝多了,听到诸位之言,径直奔了过来,我都没拦住。”

    嘱咐伙计送李方膺去静房休息后,巴旭起邀雷襄入桌,这雷襄就是之前的新会知县,在新会县城被砍了一刀,由军医临时救治后,又送到英慈院调养,由此也跟李方膺相识。

    “雷知县不与那新会人共处,决然弃暗投明,可真是义举啊。”

    众人来广州开会前,都被拉到新会去“参观”过,得知这雷翰林居然就是之前的新会知县,都纷纷过来见礼。雷襄苦笑不已,他确实弃暗了,但却并没投明,但对着这几桌英朝新贵,却又不好细说,只好把话题扯到李方膺身上。

    “我看他是矫情,若是天王府径直找他去当官,他多半就没什么愁怨了。”

    程桂珏对这种书生可没什么好感,开口就刺到那李方膺的心骨里。

    “方才在下听闻,新朝也要行永不加赋之策?”

    雷襄很尴尬,以他的了解,程桂珏无心之语,却是多少点中了李方膺的心事。李方膺之父李玉鋐失土未殉节,官名已经受污。日后回到清廷治下,不仅父亲再没官做,自己也要受牵连,仕途已然无望。但要效力新朝,李方膺又很是不甘,他不过是个秀才,现在这英华一国,秀才已经不是什么珍稀动物,去投效也不过当个刀笔小吏。失了前路,自然只好借酒浇愁。

    雷襄跟李方膺有些同病相怜,但历过新会之事,还挨了一刀,有一种再世为人之感,如今娇妻就陪在身边,功业之心也淡了,就想着过一段快活日子,后事再不去想。

    这会听到这帮新朝县官在谈政务,雷襄起了好奇心,想看看新朝施政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何止永不加赋……”

    程桂珏哼哼笑着,众人也都笑了,他们能参与到这一策里,都觉十分光鲜,事情能成,他们这一帮县官绝对都是青史留名之人。

    “官府下乡?官吏一体?民设公局,课征入商?”

    巴旭起对雷襄很有好感,不厌其烦地作了细细讲解,半席过去,雷襄听了这一套连环招,只觉自己可能是喝多了,竟然生出幻觉。

    “高山仰止……”

    想了好半天,雷襄明白了根底,震出一身酒汗,这可是绝古烁今之变革但他很是不解,如此善政,为何外面没听到什么风声?

    “此乃政务内里,到时与民人相关之事,自有公告,何须如街巷妯语那般播传?”

    巴旭起觉得这是很严肃的国政,干嘛要在外面传风声?径直闷头做就好。

    “光纯兄此言差矣……”

    雷襄正色肃言,如之前还在翰林院那般,品头论足起来。

    “此乃三千年未有之变政我等还需细思,方能明白此策根底,知其善处。那些县乡旧吏,乡绅大族,若是想得歪了,一力抗阻,即便新朝势威,也要大耗口舌,更不知还会引起多少变乱。变政需先立言观风,如今连广州都没什么风声,各县更不知内里,诸位径直就这么回到县里,就为解说这一套善政,就不知要花多少力气。”

    雷襄此言一出,巴旭起等人都心中一抖,没错,这可是关键还真是旁观着清。

    “天王睿识,此事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程桂珏嘀咕道,李肆李天王的思路,他们要使劲嚼才能嚼得通透,可就是靠着这样的思路,短短几年,就从一个小村穷书生变作立国裂土,正问鼎华夏正朔的枭雄,这种事,他怎么也该先想到了,或许已经有所布置。

    “天王确实睿识,否则也不会困新会为众目所指之处,但也就是瞧出天王很重人心,在下才觉眼下之事很是奇怪,或许……天王是疏忽了。”

    巴旭起等人皱眉,李天王能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不管天王是不是忘了,诸位都是新朝砥柱,也该尽职陈述才对嘛。”

    雷襄说得潇洒,他现在是闲人一个,看事自然看得剔透。

    “没错不管天王如何想,我等就为尽职,也该直谏”

    巴旭起一拍大腿,下了决断。这么一大套政策,不做好人心铺垫,不仅讨不了好,施行起来还要费太多精神在口舌上。

    “万重,跟着我去见见天王?”

    巴旭起看住雷襄,心道不管这小子是不是想借他们为梯子上墙,但至少这个提醒很有价值,他也就顺手推舟,送这雷万重一程。

    “呃……我还是天王军中的俘囚呢。”

    雷襄无心投效李肆,很委婉地推脱着,可巴旭起不由他分说,吃完酒席,就拖着他朝天王府行去,眼下天王府还不是皇宫,巴旭起要见李肆还是很容易的。

    李肆实在累得不行了,即便是元宵还在加班,正为跟粤商总会一帮白眼狼打仗而作准备。但巴旭起要见他,肯定有大事,也只好强打精神出面。

    “新会知县雷襄?你怎么还在这啊?不是说不愿出仕就任由自便么?”

    见到巴旭起还带来雷襄,李肆打着哈欠嘀咕着。雷襄又是苦笑,他倒是想自便,就是伤没好透,还需要在英慈院换几次药。而且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俘虏,这李天王让他随便乱转,是故示优容,他就这么跑了,惹恼了李天王怎么办?

    现在听李肆这话,竟像是没记得有自己这么个俘虏一般,雷襄跟巴旭起对视一眼,心中都道,看来李天王也是会忘事的。

    接着就说到这善政应该选宣传,然后才施行,李肆定了定神,眨巴眨巴眼睛,看似镇定,心中却高呼,我怎么把这事都给忘了?光想着改革,不知道造势,光想着怎么做,不知道怎么说,真是太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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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日头三千友,百万文字百万情

    早就计划着在百万字的时候开个单章,但这个月匪头的心气随着杂事波折起伏,如更新一般凌乱不堪,眼见要翻年了,才终于定心来说几句。

    这本书上传到现在已经五个月了,算上最初的构思和之前的来回,匪头大半年时光都沉在了这上面。这大半年下来,文字上了一百万,期间心念转折也是难以计数,收获更是沉甸甸,经验上的,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当然更值得一表的,就是透过这本书,得了无数朋友的认可。

    匪头开处女单章,就是幕间致礼,在此向大家表示感谢,这本书很是古怪,很多地方也没写好,但能让匪头继续坚持下去,都是因为有大家的支持。

    最先感谢是无畏飞行家,说实话,匪头真没想过这本书还会有盟主登场,飞行家早早就登了盟主,还一直投票支持,就像一盏明灯,让匪头确认自己笔杆子还是有独到之处,自己的书也还是有优点滴,还有什么比这更能鼓舞匪头继续向前呢,所以,在此鞠躬。

    其次是可也兄,最近少见可也兄了,之前可也兄换着几个号支持,也让匪头精神大振,现在潜水了,那肯定是匪头没写好的缘故,只有更努力了,希望能把可也兄的盟主也抢到手,嘿嘿……

    同样潜水的还有桃桃子,不知道是在评论区受了伤害,还是我的书偏离了她的期望,最近也没露面了,反正都是匪头的过错,在此深情呼唤,接受一下匪头的感谢吧。

    再次是悼武华夏兄,很热心的朋友,给了很多建议,也一直在鞭策和提醒我,很难得的读者朋友,另外还感谢副版小泰哥的辛勤工作。

    过去的一些朋友,像是合金牛牛等最近也很少发言了,琉炎飞羽、河东路安抚使、汉族网麦冬、嚣张的菠萝、菠萝侠、书山归途等等朋友,支持很多,也提了很多意见,一并感谢。还有诸多朋友,像是jbt308、dyy、灵魂人士、子佩的书还有boboli等等,众多未具名的朋友都包括在内,大家好像都是潜水党,就是默默地看书,默默地投票和打赏,鞠躬……

    这里就不继续一一再列名了,总之就两个字:谢谢。

    2012将到,匪头没有船票,所以就继续在地球上码字,所有要留在地球上的朋友们,咱们万众一心,勇敢地迎接2012吧,嗯嗯,元旦快乐,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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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破关而入新天地

    施政必先造势,这是基础常识,李肆之所以疏忽了,根本原因还是事业膨胀太快。天王府架子还没搭完全,一件件事丢出来,把一个个人差走,军政两面急速扩张,没人能随时跟上。之前他刚刚关注完东西两面的战事,然后脑子一转,被段宏时提点着要借用农人力量稳定人心,免得全被文人摘了桃子。因此李肆由摊丁入亩下手,将他的地方政务改革案丢了出来,而这改革案牵涉太深,带着他思绪一路向下,也带着手下人的思路一直沉在怎么做上面,就没人退回原点来提醒他,事情的关键,不止在怎么做,还在怎么说。

    原本段宏时能提醒的,可他这老师又回了白城书院,开始筹划借定正朔之事,推行他的学问之说。

    “唔……你先说说看,此事该如何行?”

    李肆也是要面子的,厚着脸皮,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雷襄来帮他筹划,既然这雷襄来天王府进言,多半是有意出仕,那就亮出货色,看能在他这卖多高价钱吧。

    “天王所行之策,内里含着三大善政,只要凝练出来,广发告帖,宣之小民,再推行此策,自然事半功倍。”

    废话,这我当然知道,不是事多忙忘了么……

    “这三大善政,一是永不加赋,二是税不过官,三是民意直传,此三策合上古三代之治,使官民不相害,民心入朝堂。在下听巴兄提及,天王曾在永安与民有约,何不以此策附约,广告天下?”

    雷襄可是康熙五十二年恩科第三甲的赐同进士出身,只是年少气盛,因为娶妻之事得罪了朝堂大员,才华也没入康熙的眼,在翰林院是孤家寡人一个。翰林院散馆后,他这个老虎班的金饽饽,被吏部寻隙丢到了广东新会任知县,还美其名曰,离你家乡广西近,又是广州府下望县,可是美差,这一美,就美得差点困城吃人。

    昔日的翰林一开口,李肆就抽了口凉气,果然是清廷培养出来的文人,糊墙裱画的本事令他这个三百年后的专业新闻工作者都佩服不已。

    听听他出的是什么主意?将之前在永安提的民约口号拿出来,那是之前的空洞许诺,跟现在的一连串县政变革附在一起,将之当作践约的举措,这一帖发下去,用在自家地盘里,那是一剂强心药,用在满清地盘上,威力不下一个军

    “天王还可将此约立为新朝祖训,勒石为记,誓言世代不违,如此满粤人心,当尽归天王。”

    雷襄可不止那一招,接着又把宋太祖勒石立誓,不杀士大夫的传闻给套了上来。

    “何止粤人之心传得天下,华夏人心尽动矣”

    巴旭起也很是高兴,半是真心半是吹捧地附和道。

    这话听在李肆耳里,却是拐了一个方向,径直通往另两个字……宪法。

    谁说老祖宗没宪法的?历代的祖训,那就带着点宪法的味道。可问题是,这祖训不管是牌匾高挂也好,勒石为记也好,宪法之所以能成为真正的根本**,得有一整套体系保障,从代议制到分权制,而且还着落在近现代国家的根基之上,可不是定几个条款,把它叫做宪法,它就成宪法了。

    不过实质归实质,宣传归宣传,将以前的什么祖训,什么勒石,改头换面成他英华之宪,有了形式,再让国家和民众去慢慢建设实质吧。

    思绪悠悠,李肆忽然觉得,这是一项系统工程,从糊墙裱画延伸而出,就涉及到他一直没功夫,也没人力去着手的一桩大事……国政鼓吹。

    段宏时薛雪所钻研和推广的天主道,只是纯粹的学术和治政理论,而翼鸣老道跟徐灵胎鼓捣的天主教,也只是安定人心,推广基础的“素质教育”。英朝立国后,具体的国政方略也需要向治下宣导,李肆还没腾出手来料理这事。

    “此事也正在筹划,既然你也说得如此通透,是否愿入天王府,助我一臂之力?”

    李肆目光热切地看向雷襄,准备招揽此人当政务喇叭,甚至都决定破格提拔,将其录用为天王府参议。

    “在下经新会一事,心神已是涣乱,再无心宦途,还望天王恕罪。今次随巴兄来进言,只为粤地乡民之福,顺便求天王一事……”

    雷襄推辞得很干脆,提要求也很直接,这作风还真脱去了满清文人的矫饰,李肆遗憾之余,对此人更是欣赏了。这也难怪,没这般心性,也不会决然跟新会民人分道扬镳。

    雷襄是为他广西怀集县老家的乡亲求情,之前席间跟诸位英朝县官谈起政务,听说这田税依旧以清时钱粮为底。怀集虽然在广西,但已经是英华治下,鄙陋之县,也背负着上万两银子的正税,他就想请李肆大笔一挥,免去若干。

    “升米恩,斗米仇,总是受恩,就不当是恩了。这蠲免,还是他们自己争出来的好,新政不是给县下民人留出了公局一途么?”

    李肆笑了,看来这雷襄其实还是没怎么领会他政务变革的根底,想免钱粮,让他们组团跟县官吵呗,只要是实情,县官本着自己的职责,也会为地方争取。

    这下轮到雷襄抽凉气,他是没有料到,李天王治政竟有这般心胸,能容得民人跟朝廷对等论税

    当然还是不对等的,毕竟公局只是给民人一个出声之途,但这个方向,已让雷襄这种旧式文人震撼不已,只觉确是合乎上古三代君民相平之淳政,却与秦后治国根底完全不合。

    越想越觉深不可测,雷襄对李肆这般为政越来越感兴趣,继续看下去的心思炙热如火,只是……刚刚才明言不愿做官呢。

    “不愿做官,那帮着我做些事总行吧,就是帮我私人。”

    李肆换了角度“yin*”,将他的构想说了个大概,听到后来,巴旭起固然是呼吸难平,雷襄更是两眼放光,这事,他当仁不让

    “越秀文社社长万重,别看是天王私产,这可是日后的馆阁之位啊”

    黄昏,巴雷二人晕乎乎出了天王府,也不乘马车,就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他们都是满身心躁热,必须得吹吹凉风,才能确认自己还是清醒的,之前所历是真实的。

    “雷某现在一身布衣,两袖清风,就剩五指捏笔而已……”

    雷襄嘿嘿笑着,一脸得意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李肆自办了一间“越秀文社”,其实就是家报馆,由雷襄主事,定下每月若干银子的经费,再将越秀山一处宅院拨给他,让他凑些笔杆子,当天王府的政令鼓吹手。

    这越秀文社会在每月旬日出一份名为《越秀时报》的东西,李肆最初说出“报纸”二字的时候,雷襄还不明白,知得细了,才恍然明悟,这不就是小抄么?由他主持,或者自撰,或者邀访名士,评点天王府善政,这可是开士人论政之新地,翰林出身的雷襄自然兴奋不已。

    而这越秀文社的性质,也正好遂了雷襄还不想公开出仕新朝的想法。越秀文社不是官府衙门,《越秀时报》也不是邸报,李肆有意让《越秀时报》成为一份“独立媒体”,经费就不能从天王府走,而是从他个人产业走。

    雷襄回了在英慈院附近租住的宅院,妻子迎上来,一边替他宽衣打理,一边慨叹地念叨着:“李公子喝得烂醉,不是几位新朝官爷看护着送回来,恐怕已被巡差抓去坐监了。他既不想剪辫子,又要出外招摇,真是苦了跟着他的小萍。成天在酒肆里游荡,他爹还要治病,眼见家中积蓄都没剩几个,唉……”

    雷襄一怔,李方膺就租住在他隔壁,自家妻子跟那李方膺的妻子处得很熟,自是为闺友担心。想起李肆要他自己招揽一些人手,雷襄心中一动。李方膺不愿效力新朝,跟着他为新朝善政鼓吹,不仅能有事做,也能得一份润笔度日,两全其美,自己也算为朋友尽了一份心。

    天王府,李肆只觉脑仁发痛,但却兴奋异常,越秀文社和《越秀时报》这一手撒出去,治政又将多出一分借力。跟历史上历代王朝的政改不同,他握有先进工具,而由这工具,原本着落于农人之事的政改,却又将那些疏离在英华治外的读书人牵了回来,他这英华一国,一旦基层政府铺出基础,而舆论又能由报纸融在一起,社会的组织度和政府的运转效率,将远远强过满清,想透了这一层,他有一种破关跨入新天地的豁然。

    但舆论就是一个战场,他前世就是搞这行的,自然清楚,舆论一起,那就不能指望尽皆掌控。雷襄是翰林出身,他弄的报纸,应该只有读书人看得懂。还得让袁应纲从民人角度,再弄一份俗人所看的报纸。另外,段宏时也可以出一份类似白城学报的东西,专门推广天主道。还有,政论不能只出自一家,最好能鼓动其他人也出,同时天王府也该有一份官报,将清廷原本就有的邸报小抄印成报纸,从官方角度来谈政务……

    脑袋越想越痛,李肆终于承受不住,找来小媳妇关蒄按摩。

    “这些书生,又腐又酸又虚伪,要让他们做事,径直开价就好嘛,十两不成就开百两,想要故意拿翘的,就来硬的,不相信他们不低头鞑子皇帝可用的是刀子呢,四哥哥用拳头鞭子就好何必这般客气?”

    关蒄趴在李肆背上,一边按摩一边嘀咕着。之前李肆接见巴雷二人,误了晚饭时间,她亲自下厨做的元宵都搁凉了,小媳妇心眼小,连带也埋怨起了李肆对待读书人的态度。

    “来硬的啊……”

    李肆迷迷糊糊,翻身将关蒄圈在了怀里。

    “鞋子还没……啊,四哥哥……”

    关蒄不敢挣扎,却还在抱怨,然后小身板就是一僵,李肆的大手正悍然在她身体上下肆虐。

    “瞧,这就是硬来的结果,没情趣呢。”

    李肆嘀嘀咕咕念叨着,然后腰眼骤然一痛。

    “四哥哥恶心怎么把人家跟那些读书人比?不,是怎么把那些读书人比作人家呢”

    关蒄拼命压制着自己的不良反应,却还是沮丧地发现,就是适应不了四哥哥的亲昵。算起来她今年该满十七岁了,换在别人家,已是生儿育女的年纪,她却还被这“怪病”缠着,真是恼人。李肆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比喻,让小媳妇恼上加恼,破天荒地第一次掐了李肆。

    “死丫头,敢掐我”

    李肆被掐醒了,没好气地也反掐回去,两人就在床上吱吱哇哇跟小孩似的闹了起来。折腾了好半天,将关蒄压在身下,瞧着钗横发乱,衣衫凌乱的少女,李肆心跳骤然加快了。没错,他这小媳妇名为**,实质还是少女。

    快五年了,昔日的关二姐,现在的关蒄,已经长成明眸皓齿的绝丽美女,碧玉双瞳又大又圆,清泓盈亮,配着那深邃面目,白玉般肌肤,丽色远胜画卷。画卷还只能眼观,少女柔嫩**从挣开的衣领间露出一线,引着李肆贪婪地将那羊脂滑腻尽握在指掌间,尽情享受着手福。

    “四……四哥哥?”

    感受着李肆忽然变得粗浊的呼吸,关蒄心跳也骤然加快。李肆目光中的炽热也烘得她身体发热。跟李肆相处这么多年,她读得懂,那是再不能忍的艰辛。之前就顾及她身体难以适应,李肆和她同床时,都只相拥而眠,而现在李肆似乎要直面这桩难题。关蒄自然想完成这一刻,但她还有些畏惧,怕自己的反应让整件事情变得很糟。

    “别去管自己的身体,就想着四哥哥我的好,就想着要和我一起……”

    李肆确实不能忍了,自己的小媳妇早就该吃下肚,会忍到现在,说是顾忌关蒄的不适,其实是一直太忙,没认真下足心力来破关而已。

    像是捧着一摔即碎的精细瓷玉,李肆施展出全身解数,将小媳妇的身心烘得通透。衣衫尽解,yu体横陈,当李肆分开关蒄的莹玉双腿时,她全身已经软柔无力,一身肌肤粉红,脖颈更是红透,两眼迷离,喘气不已。

    “四哥哥,我……我不行了……”

    还没正式开战,关蒄低低娇哼着,举起了白旗,她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可跟之前那种僵硬的哆嗦不一样,这种感觉很陌生,就像是泡在温泉中,舒服得快要晕过去一般。

    “你行的,要相信自己。”

    李肆俯身下去,叩关而入,听着关蒄发出一声低呼,苦痛中夹杂着满足,李肆也满足地吐出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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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战争拒绝女人

    福建云霄,炮声隆隆,却是在城里回荡,还伴随着房屋垮塌的脸面轰响,西门被轰塌的一段城墙处,一群红衣官兵如众星拱月一般,护着一个窈窕身影踏上瓦砾堆。

    即便瓦砾堆已经被清理大半,严三娘依旧步履艰难,皮靴落处,片片红褐血迹,让她俏脸发白,接着一步踩在奇怪的东西上,发出喀喇一声脆响,严三娘下意识看去,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她踏在了一颗缀着辫子的人头上。

    “呕……”

    狰狞人头入目,严三娘肠胃翻腾,掩嘴欲呕,侍女小红赶紧扶住了她。

    “夫人?”

    小红看她的目光很是奇怪,像是在研究这呕吐有没有其他什么迹象。

    “我行的……”

    严三娘咬牙,生生压住了体内翻江倒海的势头,抬头看向城内。

    “打到这步田地,他们还是不愿降吗?”

    她蹙起柳眉问着。

    “城里不仅有清兵,还有民勇,受了狗官蛊惑,就如那新会人一般,要血战到底。”

    鹰扬军前营指挥使安威恭敬地答着,严三娘站在瓦砾堆上,举目眺望城内情形,一眼就看到城内是一片被轰塌的民宅。清兵连带民勇据巷死守,可英华官兵早有广州巷战的经验,直接推炮平城。

    见到大道上密密麻麻仆满了破麻袋一般的尸体。那该是鹰扬军自缺口冲入城内时,自觉或是不自觉地挡在路口的民人。可这里不是新会,英华官兵也没愚蠢到近距对战还收枪退步,这些尸体该都是排枪下的牺牲品。

    泪水在严三娘眼角转着,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何李肆总是不要她上战场了。她不愿见到这情形,心肠软下来,死的是自己的兵,心肠硬起来,死的却是无辜民人,战争果然是排斥女人的。

    严三娘敌不过心中的煎熬,最终下令停止炮火平城,将顽抗之敌围起来,继续劝降。安威和鹰扬军将领们相互对视,心说果然如此,严三娘终究还是女儿家心肠。

    这道命令从军事上看很有些昏聩,巷战犬牙交错,己方不动,敌方要动,为了拉平战线利于围困,就必须放弃很多血战后才得来的地盘。可严三娘身份特殊,不仅是王妃,还是鹰扬军诸将的导师,就连鹰扬军统制吴崖都不敢在她面前耍小心思,更别说其他人,她这一开口,云霄城里的炮声顿时沉寂。

    “不能这么打下去了,能劝得降了最好。”

    严三娘很是彷徨,她知道自己这道命令有些不妥,但却狠不下心,让鹰扬军继续以近于屠城的方式作战。

    李肆走时,给严三娘安了个军令厅巡阅使的头衔,让她统掌东路鹰扬军和海军,还给她定出了三条训令,第一,首要目标是全军,第二,最低限度要守住饶平、潮洲和南澳一线,第三,可以攻,但最远不得越过福建漳浦。

    李肆走后,严三娘最初还很是谨慎,就嘱咐鹰扬军在广东境内清剿零星抵抗,同时压迫饶平的张文焕。可张文焕得了钦差大臣殷特布让他入福建协防的谕令,大松一口气,连夜退走,将饶平空城丢了出来。

    眼见清兵大踏步后退,严三娘很兴奋,玉手一挥:攻

    这下鹰扬军撒欢了,青浦营方堂恒攻武平,左营庞松振攻永定,前营安威和右营李松慎攻诏安和云霄,三路出击,声势颇壮。

    萧胜将海军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也分两路上下扰动,迫于快帆巨舰的压力,福建提督穆廷栻不敢再将重兵堵在粤闽边境,而是退到漳州泉州一线。施世骠也在澎湖不敢动弹,只勉强保持着跟台湾府的联络,与福建更是音讯不畅。

    正当严三娘、吴崖和鹰扬军诸将以为可以席卷福建,还在为李肆划下的线而烦恼,想着该怎么进谏,让这条线松动一下的时候,当面之敌有了明显变化。

    云霄就是个例子,城里守军不多,但加上民勇,竟然也阻挡了鹰扬军两天,即便被攻破了城墙,也还以巷战顽抗,迫得严三娘怜悯之心大起,竟然停了攻势。

    青浦营和左营的遭遇也大致如此,但指挥这两路的吴崖心肠很硬,一面用凌厉炮火瓦解抵抗,一面将一路杀掉的清廷官将的人头又挂了珠帘,再加上若干辫子,搞出一幅“千头万辫幡”,恐吓当面守军。宣言顽抗者都将人头不保,软硬兼施,这才拿下了闽西武平、上杭、武定、平和四县。感觉到前路闽人的抵抗越来越顽强,吴崖也停在了龙岩以西,原本李肆给他们划下的界线前……

    鹰扬军入闽后,所遭遇的抵抗,多来自当地民勇,这让严三娘很是诧异。抓来俘虏一问,才知钦差大臣殷特布已经传谕福建州县,许其自组民勇,自造军械,守城拒贼。清廷这一表态,州县民间的力量就被地方官利用了个十足十,不再是之前望风即溃的情形。

    “还好这些民勇只是散在州县,就为守城,若是被清廷督抚组织起来,怕不立时多出数十万大军。”

    鹰扬军参军房与信这么感慨着,他本不赞同攻云霄,因为之前攻下的各县都并不安稳,需要花大力气打理人心。云霄以东更是漳浦,漳浦出了很多军将和官员,乡绅仕宦的势力极重,他们组织起来,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为何清廷不将这些民勇组织起来?”

    严三娘不太懂政治,只觉得康熙老儿很笨,面对这么笨的敌人,她很庆幸。

    “该是害怕吧,毕竟民勇不是官兵,若是受了我们的蛊惑,几十万大军变得不可靠,那麻烦可就更大了。上古牧野之战,秦时关中之战,倒戈之军的害处,更甚当面之敌,在下觉得,清廷敢让州县自组民勇,已是下了大决心。”

    房与信说得通透,严三娘眨着凤目,还是没太明白。但她明白了一件事,就这么硬生生打下去,绝不是办法。不说自家损伤剧增,乡民无辜也死难甚重,她相信李肆也不愿见到这样的景象,更何况她的家乡就在泉州永春。

    所以她想再试试劝降,实在不行,干脆从云霄撤出来,房与信也赞同。鹰扬军诸将敬畏严三娘,却不愿从付出了上百条人命的云霄城里退出,他们不敢当面直言,一面执行围困城中之敌的命令,一面联络海军总办萧胜,指望他能提提意见。萧胜跟严三娘的交情很深,甚至还是严三娘的救命恩人,他的话,严三娘听得进去。

    “这不仅是枪炮之战,更是人心之战,四哥……天王在广州谋划的该就是此事,但在此之前,云霄最好能拿下,殷特布正在聚江南绿营,有了云霄,我们就有陆海一体的前沿防线。”

    萧胜很快赶来了,对他的海军来说,云霄必须拿到,这样就能在福建多一处落脚地,不仅能与陆军一同瓦解清廷未来的攻势,也能更有效地遮蔽台湾和澎湖与福建内陆的联系。

    “萧大哥就直说我是妇人之仁,不适合带兵吧。但既然现在我还是主帅,就得由我担责,若是云霄决意不降,我还是想放弃。等阿肆料理出了人心之战的头绪,再来收云霄也不迟。”

    严三娘知道自己是感情用事,但她迈不过心头那道坎,依旧有她的坚持。

    “我估计天王正在头疼另一件事,暂时还顾不到广东之外的人心,给鹰扬军划下东进界线,也是有此考虑。”

    萧胜还在劝说,虽然海军有南澳和东山岛,但毕竟都是海岛,不像云霄这样的内陆,除了补充食水,伏波军也能发扬军力,加入到福建战局,现在已经打进城里,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

    “另外之事?”

    严三娘有些担忧了,她光承担这一路的军事,就觉心头沉重,晚上觉都睡不好,李肆现在一身担起千万人的未来,真不知要一颗心要多坚韧,才能安稳得住。

    “跟商人们要钱啊,我这个海军总办,以后的心思,都得放在怎么跟天王讨到更多银子这事上,天王更是要把心思放在怎么为一国讨到更多银子,咱们就像是托钵化缘的僧人。”

    萧胜开着玩笑,现在已是元宵过后,今年的海军预算早已明朗,他得开始考虑明年的预算,四十万两已经满足不了他和海军诸将的胃口,但能加多少,还得看李肆收成如何。

    打仗就要面对无辜死难,治政就得如吝财掌柜,军政两面凑在一起,都不是让人舒心之事,严三娘更觉难受,造反一事,果然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简单,就靠一腔慷慨热血。

    但三娘不是虎头蛇尾之人,她从来都有始有终,知道萧胜和诸将都反对退出云霄,她准备沉下心思,好生劝抚众人。

    这矛盾还没浮出水面,劝降似乎有了效果,困守云霄城内一隅的残敌派来了使者,被侍卫引入大帐,看清了来者面目,严三娘脑子嗡地一下麻了。

    梁博俦?昔日她的未婚夫,还曾为救她而不计身家,悍然劫狱,只因为萧胜先到一步,才没将那难报大恩罩在她身上。

    “两军交战,妇孺受累,天王就算拿下云霄,可一城白地,于天王也无好处。听闻天王仁义,我等商绅商议,欲汇捐钱粮,慰恤天王大军,求得天王退兵。”

    梁博俦进得大帐,不敢抬头直视帐中正座的红衣军将,俯首道出来意。英华军劝降,城里民人商绅已是想降了,云霄厅同知与一干文武官员还压着众人要负隅顽抗,两边争执不下。他本是办盐过境,不巧被堵在城里,一并受害。眼见云霄官民相争,梁博俦也不忍见一城生灵涂炭,站出来提议用银子在英华军这里买平安,还自告奋勇充任使者。

    梁博俦一直在这条线上办盐,素来就有名望,再加上这个办法两全其美,云霄厅同知就允了他,代表云霄军民前来谈判。

    他这话出口,严三娘更是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就抿住嘴唇,柳眉紧蹙,大帐里一片沉默,气氛很是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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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介绍:
回到满清,身为草民,带着大家剪辫子、杀鞑子、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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