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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草上匪     草清txt下载     草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三章 皇上,南风甚紧

    已是十一月,广东的消息已经传遍北京城,可朝野都很平静,因为皇上很平静”一如往年,就在畅春园呆着,还招了几位成年阿哥,带着皇孙一起入住,享受着天伦之乐。其中包括大家公认已经失宠的四阿哥胤慎,还有很早就因废太子案被冷落的十三阿哥胤祥,八阿哥胤禩虽然还被圈禁,皇上却许他可以传递信件物品,据说胤禩呈上一本手抄的金刚经,皇上收到时还面带笑容。

    内廷传出消息,说皇上有意复四阿哥的王位,连带八阿哥的罪,也要一并赦了,这事大家都不觉得稀奇,毕竟之前太子的事摆在那,他们父子之间争争合合,都见惯了。

    广东的事”皇上态度鲜明,意志坚决,就一个字:剿!

    皇上让大学士们议定剿贼方略,打烂广东甚至南方无所谓,撕烂盛世颜面也无所谓,在皇上看来,广东李肆这颗毒疮已经熟透,毒全都在体外,径直下刀割就好。

    “跳梁小贼,何以为敌!?半省之地就敢称王,千百年来,此辈绝无成事之例!尔等循着过往剿贼正理,开列将帅人选,议定兵马调拨,三路而进”击贼于骄狂之时!”

    康熙说这话时的轻飘飘语气,一直在大学士耳中回旋,让他们也感慨不已。之前皇上还百般慎重,甚至抹下朝廷颜面,主动向李肆示好。如今却像是肚腹畅快了一般,再不当什么难事这转变未免太自然了点。

    可接着他们就发现了端倪,这转变一点也不自然,康熙甚至都不看李肆广发的撤文,也不想跟大学士议定细节,完全只把广东一省之事当作一县之事那般淡然,抛开皇上身上那层英明神武的气息大学士们看到的是一只正将脑袋插进沙子里的鸵鸟。

    这一记耳光打得太响,大学士们明白了,皇上现在是满眼金星,正头晕目眩,想先缓缓气呢。

    不说皇上,就连他们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这李肆实在不是人!你要反随你,为什么偏偏在皇上大谈温病调理,大局为先的时候反?偏偏就在朝廷屈尊降行,封官许爵的时候反?之前皇上的方略彻底失败似乎还助长了李贼的气焰,皇上还能对他们臣子谈到李贼,不知道是下了多大的功夫,才能强撑起颜面。

    圣贤云,主辱臣死,大学士们战战兢兢地开始商议对策,而南书房的翰林们心态却更为复杂。

    “听闻外海洋夷中有名为“英噶礼,之国,船舰炮利,国力甚强。这李肆定国号为英,用心昭然若揭,他也就是靠着枪炮犀利,才敢起悖妄之心。此人定是绮洋夷为父母坏我华夏法统。循着此理瓣驳,他李肆无君无父的面目,天下人尽知。那时不仅无人响应他,他手下党羽,也该自惭无颜面对祖宗,就此纷纷散去,我朝廷不费刀枪即能溃灭此贼!”

    毒书房的翰林院编井王敬铭自信满满地说着,不少人都点头说好,这是绝其根本之策。

    他们接下的任务,是驳斥李肆《英华讨虏掇》,征刹李贼自然得言明朝廷大义,让天下人尽知李贼的丑恶面目。舆论战场的重要性不下于刀枪血肉的战场这些翰林一个个都热血澎湃,满肚子援刮词藻要堆砌出一篇华丽雍容,大义凛然的文章。

    听得这话,接触过李肆一事的翰林却是冷眼以对,看这王敬铭的眼神如看傻子。

    “丹思兄,你刚入南书房,李肆此人,你还不知根底。他是韶州英德人,英德古时称英州,他以此为国号,是自诩华夏正朔,若是落题于此,怕是要把天下读书人的心都引偏,去想我大清的国号来由……”

    翰林院编修惠士奇摇头,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何谓偏?我大清开寰宇之新世,砥华夏之新基,国号自不能再循古宇旧,这般道理,明理之人就该想得通!”

    侍读学士张廷玉赶紧插话,这个方向可是大逆不道,深论下去,能不能散李肆党羽之心不知道,南书房诸人的心怕是要先散了。

    “可满天下千万读书人,也难保有昏聩腐愚之辈,若是深谈此事,也难保不会惑乱他们的心思,因此这国号一事,不必细谈。”

    张廷玉读老了圣贤书,自然知道这事可不能细细去掰,斥责了惠士奇后,也否定了王敬铭的提议。

    “李贼这掇文,只泛泛而提我大清乃外族而入,得国不正,连说辞都没有,都不值批驳。而更多是在讲天道,什么许人自利,什么结国而利万民、利天下,他立国是卫护这天道,他为君是领受天命,卫护万民,这是混杨朱和老庄之说。于我辈读书人而言”本就是谬论,愚以为,就循着三纲五常,斥其毁我华夏法统,彰示我大清正朔之位就好。”

    徐陶樟发话了,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而王敬铭则是康熙五十二年的恩科状元,和早早入宫,深得帝心,状元是由皇上亲点的王敬铭相比,他的底子更扎实,对触及法统之事也更敏感。

    张廷玉是此次会议的主持,觉得这个立场堂堂正正,正要点头,惠士奇又发话了。

    “就怕此论又发何为正朔之争,我华夏法统自是以三纲五常为基,也要触及天命之论”国受何命而立,说的就是以何为国!李贼之搬文,即便伪逆,但也在回答这个问题,若是朝廷避实就虚,只提正朔,不提正朔之源”正朔之根,怕是要落在下乘。”

    这一番话,说得诸翰林面面相觑,张廷玉淡淡看着他,眼瞳里却翻滚着慢恶的精光,这个惠士奇,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上几十年仁治,不就是在建这个正朔?可要命的是,眼见盛世而临,正朔之名深入人心,李肆却反了,还拖着一省工商草民一起反了,一巴掌将这仁治而得的正朔给扇飞”再提这一点,怕是继续自打耳光。

    那么这正朔,就要上溯到我大清灭李闯,报了李闯灭前明之仇,由此而继承前明基业,这是顺治朝的底调,也算是正理。

    可问题是,今上几十年仁治,已觉不必再提清继明之正朔,而是得天下人心来的基业”如今又要老调重提,是不是显得太心虚了?

    所以张廷玉很恼怒”如果他们南书房不能凑出一篇讨贼撤文,将李肆的撤文从道义上实实压倒,他们这些读书人,恐怕要辜负身受的深重皇恩了。

    对了,闯王……

    张廷玉脑子猛然清灵”底下传回的消息”说广东民间”也有人传言李肆乃李闯之后,不管是真是假,这层皮蒙在李肆身上,他可是脱也脱不掉,嘿嘿……看天下人,还敢有谁跟你李肆打交道。

    “闯王之后,要再兴民不纳粮,夺伸之产,毁华夏根基之事,嗯嗯,好、好、好啊!”

    畅春园涛宁居,康熙看了张廷玉呈上的讨贼掇文底稿,一直绷着的颜面终于舒展开了,这盆脏水泼得好!

    点出了几个不合意之处,张廷玉浑身通泰地退下了,接着康慈传了另一人进见。

    “胤慎,你看……广东之事”是不是要派下大帅,掌大将军印,执全盘而剿李贼的好?”

    康熙和颜悦色地问着胤慎,顿时让胤慎眼角发热。

    不容易啊,尽管皇阿玛没有直接道歉,但这一问,已是言明后悔之心。

    “儿臣以为,广东李贼,三面受围,一人居中,有些顾此失彼。还是分三路运筹的好,如此不仅可显我朝廷并不以广东事为撼动根基之乱,还可免除西北策妄阿拉布坦借机生事之心。”

    征剩李肆的方略,胤慎跟手下人已经细谈过了,如果设大将军之位,统筹大局,有几个坏处。第一自然就是难以调度,但这仅仅是细节,更大的坏处是,这就让策妄阿拉布坦看出朝廷的处境,要借机出兵。

    这两条是公,而以私这一层面来看,尽管他胤慎在康熙眼里的印象转好,甚至还传出了可能复他王位的风声,但他肯定捞不到大将军之位。若是由其他王公重臣得了这大将军之位,对他的未来并没有好处,毕竟他这个人”在朝堂和宗亲里的名声并不好。直接笼络这位大将军,难度太高。

    没错,现在胤慎已经转了心思”这一番起落,让他看到了皇阿玛的软弱,皇阿玛不再是那个英明神武的圣君。他就经常在想,如果换了他是皇上,那李肆恐怕还是李北江的时候,就已经被他解决掉了,哪能养虎为患到现在?

    所以,他想当皇帝,他也觉得自己能干得更好……

    笼络重臣还做不到,那就笼络未来的重臣吧。

    不设一路统帅,分路的臣子就好笼络,特别是湖南的年羹尧,有希望独当一路,设了总揽全军的统帅,功劳就到不了年羹尧身上,也就没办法让他和年羹尧紧紧相附。

    “嗯?真没想到,你也开始能顾全大局,有持重之心了。”

    康熙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

    “小乒历呢?带他来见见,咱们父子爷孙三,今天就好好聚聚,再不谈国事。”

    康熙不再提广东之事,他想见见孙子,五岁的小弘历很是乖巧,一家人游游园子,也能宽慰一下自己这颗破碎的心,不再去想那该死的李肆!当初收到李肆造反的消息时,他就觉浑身恶寒,到现在还没消掉。

    攘外必先安内,朝堂文武齐心,一家相处怡然,康熙这才觉得自己缓了过来,有信心面对李肆那恶贼。

    “皇上,南风甚紧,游园可得穿厚些。”

    正要出行,小太监献媚地多嘴了一句。

    “拖出去!杖毙!”

    压住的寒气倒谁入心,康熙额头青筋猛跳,咬牙呼喝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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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断发为明志,断头是征程

    广州东南的黄埔,原本是一片荒地,就…此渣民聚成村落,靠江hu乱搭建的小码头里,还停满了鬘民的舟船。

    这一年的十一月,风寒水冷…可黄埔的渔民和鬘民心头却热得发胀。黄埔大开发,如山一般的银子投了过来,他们只是受了点边角,过往的苦日子就一去不复返。渣民随便乱占的渣村被青田公司买过去修建新的黄埔港,每家都落了几十上百两银子的补偿,渣民还得了未来黄埔港的一个职位,什么引水员、清港工、港口巡丁,每月至少二两银子的收成。

    靠着正在平地的黄埔港,一座像是军营的建筑群已经立好了,穿着赤红军服的兵丁来来往往,暂时还没工作的渔民就操持起小生意,向这些兵丁兜售各类杂货。

    天亮不久,渔民们推起小车,一如往常,又聚到了营门外准备售货,却被大批‘…无常”拦住。渣民们认得,这是禁卫署的兵,一身黑袄子,白皮带纵横交叉,黑八角帽下,白帽檐遮着额头,冰冷眼神射过来,让人不寒而栗,所以被民人称呼为‘,黑白无常“。

    ‘…上午河jie蟹)严,下午再过来作生意!”

    一个军官对他们叱喝道,语气虽然冷硬,态度却不粗鲁,兵丁们也没有挥抢驱赶,只是将渣民隔在一条线外。渣民们哀叹一声,纷纷散去。

    ‘…官长,是不是什么大人物要来啊?”

    好奇心重的人留了下来,还这么问着。

    ‘…这里全是大人物!”

    那军官没好气地答着,他自然不会说,今天是李肆在讲武堂召见所有学员,宣布讲武堂正式开课。

    黄埔讲武堂初建,就草草一片营房和教室,入住的不仅有短记班的学员,还有第一期面向广众招收的正式学员,总数上千人,正穿着一身赤红制服,头戴八角帽,肃立在操场上,等候李肆训话。

    围住操场的布幔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这一千多人里,短,班的学员最为紧张,他们清楚,今天这“开学典礼”可不一般,有很多大事要发布,其中不仅有英朝武人衔级,还有他们这些短,班学员未来的安排,前者是富贵所绮,后者是功业舞台。

    ‘…肃静!”

    对面布幔后转出来一圈人,黄埔讲武堂负责军法的军司马一声呼喝,千多人轰声踏步,迎接来人。

    接着众人眼睛就花了,刹那间,队列里的韩再兴、何孟风等人就回忆起之前酒楼里安威说到的那句话,他们武人的礼服,很是壮丽……”

    果然壮丽,一股汉唐之风迎面扑来,让学员们震撼难语。

    鲜红斗篷,银亮铠甲,那甲还是明光甲样式,肩头是怒目而视的睚眦首,带着前檐的头盔左右还有飞云翅耳。头盔顶上或是高立锦羽,或是大红枪缨,各不相同,还有人是纯白马鬃,让人看得心醉神迷。

    贾昊、吴崖、张汉皖、王堂合、方堂恒这些小年轻,原本在军中偶尔见到,都还觉得不过是个愣头小子,可现在套上这一身甲胄,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完全不同了。

    接着李肆出现,一身金黄顿时夺走了众人的心魄,甚至都顾不得去看李肆身后那个英姿飒爽的绝丽女将。甲胄样式和大家差不多,肩头却是龙首,明光甲的胸口,左右各一团龙身盘旋,汇在胸口处并作一颗龙头。头上锦羽比其他人还要高出一线。

    ‘…这一身穿着挺难受的,真像是个戏子。”

    李肆站定,开口就差点把大家惹笑了。

    ‘…幸好这只是我们英华武人大典时才穿的礼服,穿成这样来见大家,是让大家看清楚,自汉唐而下,文人兴教化,武人拓国疆,华丽和尊贵,不仅属于文人,也属于我们武人!”

    这番话直灌人心,不仅勾起短,班学员们的往日记忆,也搅动了那些新入学的学员内心。华夏自许为礼仪之邦,仪表本就是最直接的体现,可自汉唐之后,武人地位急剧下降,连带仪表冠冕,也都扯着文人的尾巴,只得文人的赏赐。

    现在李肆将武人的地位抬起,在仪表上就下了这么多功夫,在这英华新朝,武人前途,自是比文人还要光鲜。

    ‘…可是……”文武分途,相互纠葛不断,更是我华夏势微之因。我李肆既在文,又在武,绝不愿看到旧日祸事重演,历代文人要背起亡国之罪,武人也不能免责!”

    李肆今天不讲天道,不讲事业前路,却直接讲起了文武之分,这让学员们都有些纳闷。

    将头盔摘下,露出只有一头青茬的脑袋,李肆环视这些学员,沉声而言,解答了学员们的疑惑,也将他们的心神推到了沸腾的熔炉中。

    ‘…我华夏亡于夷秋,不仅是文人之耻,也是武人之耻。前明百万武人,若是有一半尽心报国,天下何至于落入满州人之手!?即便是满人得了半壁江山,我华夏还有一战之力,可各路将帅却只知己利,不知国仇,麾下士兵,也只知食禄而战,不知为国而战,更不知为我祖宗所丹之华夏而战,华夏沦丧,所有人都有罪!我武人更是难辞其咎!

    李肆拔高了声调,讲出了新朝武人的根本之策。

    ‘…或许会有人说,前朝国不知有民,也不知有军,自然军民都不知有国。而我李肆之国,不仅是武人打出来的,也是武人讨来的,这国就是你们的国!你们的君王,现在是我李肆,以后是我子孙,但君为君,国为国,我李肆绝不会以君代国!”

    ‘…一国之君,奉行天道,恩沐万民,这恩不是君王之恩,而是上天之恩。你辈武人,要守护的也非君王而是君王所持之国。我李肆身为君王,有义务让这国化为你等武人之国,化为文人之国,化为工农商贾万民之国!”

    李肆环视众人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他眼中的渴盼,那像是一份约书,径直在心中展开。

    ‘…我李肆的国,上承天道,接华夏之根下应万民,续华夏之脉,你辈武人,愿为这国效死吗!?”

    上千人同声呼喝,这是前所未有的君王之论,李肆是在说,他这个君王也身负义务,为此他来跟大家定约他立的国,是上古所述的人人之国,而非他的私国,若是做不到他这个君王就是失职。而他们这些武人,要守护的先是国,然后是君。虽然看起来,依旧是君国一体,但他们武人为之效死的对象…不仅是李肆本身还有李肆许给他们的约定。

    ‘…愿意一一!”

    高呼的声浪中,何孟风喊得尤为响亮他其实还不是很明白,为何君国有差别但是跟以前从上官和朝廷那听到的激励之语相比,李肆这番话就完全不一样。虽然跟朝廷的说辞一样,都只是一种态度,都要大家尽忠为国,可李肆却说清楚了,为何要他们武人效死。

    因为……”李肆在说,这国是大家的国,不是他一人的国,既然是自己之国,那自然要如守护自己家人一般舍命。

    到底“大家的国”是怎样的,还没人能搞明白,毕竟在他们心中,君国依旧是一体的,可李肆敢于提‘…大家的国,“这姿态已经是亘古未有。

    甚至不少以前的军标官佐都在想,其实李肆没必要这么低姿态的,可李肆说这话时浑身充盈着的气势,又不像是在跟他们商量,而只是宣告着一个不言而明的道理,让他们这想法顿时就消散了。

    ‘…好像不止能求得富贵……”

    这些官佐,包括何孟风,都这么暗暗想着,只觉有一股深埋心胸的情绪,即将能在这个新舞台里得到舒缓甚至张扬。

    ‘…我们武人要以血,以头颅来卫护自己的国,那就得有非比寻常的决心!”

    李肆转了语气,这是在向众人提要求了。

    ‘…武人要时刻准备着断头,这一点,不仅要时刻提醒自己,也必须让世人看得清楚!一如我武人的仪表,让世人都懂得尊重我们武人,因为我们和他们不同,我们是将死之人!”

    众人都凝神倾听着,做好了要付出什么的准备。

    ‘…da子入中原,以剃发令折断华夏脊梁,这桩耻辱,武人必须终生牢记!我李肆决定,身为武人,都要断发明志!”

    他拍了拍自己一头青茬的脑袋。

    ‘…以我做起,终生断发!”

    沉默了好一阵,操场上千人同时摘下帽子,啪啪拍着自己的光头,示意这一点咱们都已经做到了何孟风一边拍一边想,这样也好,就这么干净利索,很是自在。

    要当军人,就得剃头,李肆这新朝的一项古怪规矩就这么定型了,其实李肆并不是为了什么包扎伤口方便等等‘…现代“理由,而是想让军人这个团体对“国家“的理解更深一些,先让他们跟一般民众区隔开,是完成这项心理建设的必备条件,但他又不可能搞以前什么脸上刺字的事,于是就把心思动在了头发上。

    打造一支知国的新式军队,而非只知官长和军饷的旧式军队,是他对黄埔讲武学堂的期待。这方面的工作,范晋的天刑社和圣武会要做内在的工作,而外在的工作,得由他以自己为表率。

    ‘…满清三而围困,还正在征发大军,我们人少,可我们枪炮犀利,不仅如此,他们背后的朝廷,还难比我们的国!”

    李肆终于谈到了眼下的形势。

    ‘…先贤云,上下同欲者胜,这国既然是大家的,咱们并肩而上,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这话引发了一阵万胜的欢呼,等欢呼停止,李肆语调然沉。

    ‘…可胜利之下,牺牲在所难免,昔日我在青俑举旗,是为了一个交代,今日在这里,也为诸位作这样一个交代,诸位即便死,也都是为得死国!死得其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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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仅是血火之战

    “嘿……这些家伙动作还真快,都轰塌了的城墙,居然都修补好了?”

    即便是在广东,十二月的清晨,寒风呼呼刮面,凉意依旧渗人。鹰扬军后营指挥使孟松江一边打量着前面的城墙,一边缩脖子搓手抱怨着。

    “指挥,这都大半年过去了,许咱们立了国,就不许人家修城墙啊……”

    后营甲翼翼长蔡飞在一边嘀咕道。

    两人前方正是永安县城,昔日城墙被王堂合当作靶子演练,垮了好几截,现在已被粗粗补好,新旧城墙之间的痕迹明显可见。城头人影憧憧,来回奔窜,显得极为慌张。

    “别叫我指挥!叫我左校尉!”

    孟松江严肃地提醒着部下,蔡飞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朝上司拱手,拉长声调再喊了一声。

    李肆立国建军,军制确立后,对应到人的军职和军衔也定下了。军职方面,翼、哨、目的带兵官直接冠“长”,而营则为指挥使,军为统制,军之上为都统制,现在只有三军,李肆直任。

    这只是军职,还得有军衔。关于文武职衔,乃至更后面的爵勋,段宏时、范晋和苏文采等人都已经搞出了一整套东西,只是现在基业草创,就一个天王府,爵勋这方面的东西,还没必要颁行。

    即便是军衔,也没全部丢出来,而且也显得很简练,军以下各级军官就是副尉、校尉、都尉三级,每级再以左右两个小级别区分。军以上则是中郎将和杂号将军,这是颁布的衔级表。虽然没看到后面是什么,但这一套衔级接近汉制,大家都推测,后面肯定有四安、四平、四征将军,还有前后左右四将军等等汉制衔级。

    基业初创,现在全军都是高职低衔,没有将军,就连中郎将的衔级,都只有范晋一人领有,贾昊吴崖两个军统制只是左都尉,而孟松江这个营指挥使,也只是左校尉,蔡飞则是个左副尉,他之下的哨长是右副尉,正副目长还只是“骁士”,只是兵丁里最高一级。

    按照职衔表中的正常状态,军统制该是中郎将一级,营指挥使是都尉一级,翼长是校尉一级,哨目长是副尉。现在让大家低上一级,自然是留出晋升的空间。

    可在鹰扬军后营,上到指挥使孟松江,下到普通一兵,对这种状态还有自己的理解,因为他们是“后”营,而他们的前身,就是在永安之战和韶州之战里连出状况的佛山翼。

    孟松江感觉自己的命运被佛山兵扭到了一片泥沼里,身为李肆的“松”字辈弟子,他能当上指挥使,在同辈师兄弟里已经算是出众,却依旧为自己这一营的“后”字标签而耿耿于怀。在他看来,自己争不过青浦营指挥使方堂恒,那毕竟是高一辈的师兄,可总该争过左右营的松字辈兄弟吧,自己当翼长的时候,左营庞松振和右营李松慎,还在张汉晋的手下当小小哨长呢,更不用说前营的安威,那小子,根本就是后门踹得铛铛作响……

    “这一战可要打出成绩来!后字丢不掉,争个第一校尉也不错!”

    看着摆出一副坚守架势的永安县城,孟松江心火烧得呼呼作响。

    “怎么也得让大家瞧瞧,我们佛山兵绝不是孬种!这一战可是好机会!”

    蔡飞也在摩拳擦掌。

    十二月初,不待清廷聚兵合围,李肆就主动出击了,虽说兵还没训好,枪炮不足额,部队战力下滑严重,但抢在清廷围剿之势形成前行动,就算不能打烂清廷的围剿战略,也要打出一个反围剿的有利态势。

    羽林军出连州,兵峰直指梧州乃至湖南,龙骧军逼高州,鹰扬军向东压迫聚在潮汕的广东绿营残部。如此三面开花,不仅是为扩展战略空间,清理还赖着不走的清兵残部,还为的是将尚未正式纳入管治的州县光复。

    孟松江这一路拿到了向北控制永安、和平一线,将控制线推到粤赣边境的任务,用孟松江的话说,最初是在哪丢的脸,就要在哪里捡起来。

    “咱们的八斤小炮,对付这城墙该有些费劲吧……”

    后营炮哨的哨长垮着脸,对孟松江下达的命令表达了委婉的抗议。

    新的八斤炮是营属火炮,刻意减少了壁厚和炮身长度,让总重控制在五百斤,目的是一头骡马就能拉着灵活机动,由此火炮的射程和威力也下降了不少。用来轰城墙不是不行,只是要想一个上午就轰出若干突破口,还真有点一厢情愿了。

    “先轰!我还有办法!”

    孟松江倒是笃定,一声令下,八门八斤炮在城墙一里外摆开,咚咚开始工作。

    “指挥……呃……校尉!城外民人说,巴旭起升了官,已经走了两月,城里一帮乡绅老爷说咱们是闯贼,唆弄着新任的知县据城顽抗!”

    不一会儿,哨探来报,孟松江抽了口凉气,昔日永安县典史巴旭起是熟人,原本还以为能通过他来说服永安人,现在这计划是鸡飞蛋打。

    “校尉,以前佛山翼的老兵,可是在大屿山专门练过蚁附登城的本事!”

    瞧着炮火在城墙上炸出团团烟尘,却没见大片城砖剥落,蔡飞心道这可正是靠一场硬仗来证明自己的好机会,毅然请命要攻城。

    “也好……”

    孟松江略一沉吟,也决然点头,外人眼里,都当他们这支军队只仗着枪炮犀利,可从鸡冠山和大屿山两个训练营里出来的老兵都心里有数,一半多时间都在训着他们如何打赢面对面的血战,现在,就让他孟松江把这本事展露出来!

    两人正心气昂扬,一溜人马冲到近前,为首的骑士还在高喊:“房参军请暂缓攻城!”

    孟松江和蔡飞对视一眼,顿时像泄气的皮球,还是让那家伙追上了……

    房参军就是之前在佛冈厅被那同知打个半死的工商师爷房与信,伤好之后,一点也不在意之前的遭遇,继续投身工作,被李肆看中,提拔到军中任参军,以文官身份处理随军事务,直白说,他扮演的是监军角色。

    房与信只在大的决断上有否决权,无权干涉小事务。但这大的决断,就要了孟蔡等人的命,他要说先不能打,他们就只能干瞪眼看着,否则就是违纪,所以孟松江督着部下急赶,要抢在房与信跟上他之前,先拿下永安县城。

    “房夫子,你这是要去送命的啊。”

    孟松江无奈地道。

    “征程尚远,能活得一个将士就是一个,我房与信舍去这一身皮囊也值得!”

    房与信也是个读书人,大义凛然地说着,让孟松江和蔡飞等人直翻白眼,说你胖,你就喘起来了……

    “咱们的功劳没了……”

    看着房与信的马车绝尘而去,蔡飞欲哭无泪,孟松江叹气,他也想得到,房与信出马,绝对一个顶他们俩,因为他有绝密武器。

    炮轰停止了,一辆马车举着白旗来到城下,说是使者。守兵被轰了一顿,本就心慌,也不敢阻拦,直接用吊篮将房与信一个人吊了上去,然后那帮守兵就傻住了。

    “发什么楞!?速传此城能做主[启航更新组暴龙提供]之人来见本官!”

    房与信大咧咧地叱喝道。

    没一会儿,一个七品清官,带着十来个乡绅就过来了,瞧这帮人的脸色,像是还刚刚吵了架,房与信似乎正好替他们解围。

    官绅一见负手而立的房与信,也都呆住了,过了好一阵,乡绅里几个老者就颤巍巍地跪了下来,一边砰砰叩头,一边带着哭腔地喊道:“老……老儿等跪迎天官!呜呜……”

    那清官眨了好一阵眼睛,眼角也湿了,双膝一软,噗通也跪在地上,嘴里哽咽道:“不想今日,竟能窥得我中国仪颜!”【1】

    大红绯袍,云雁绣补,乌纱帽的一对硬翅正悠悠晃着,在这个满是青蓝官服的时代,一看就两眼再挪不开,加上房与信那凛然气质,还真流溢着大国重臣的味道。

    “听闻有人妖言惑众,说我中国之军乃闯王之军,本官乃天王府参军房与信,不忍见尔等遭刀兵屠戮,就来此让你们见见,让你们知道,天王所兴之兵,复华夏衣冠,正华夷之辨。尔等可不能继续助纣为虐,抗拒天兵!”

    房与信沉声说着,那知县跟乡绅们对视一眼,再看看周围的兵丁也跪了一地,各自都觉有了台阶,长叹一声,再次跪拜。

    “我等愿降……”

    看着自缚而来的知县和一帮乡绅,孟松江没好气地对房与信道:“房夫子,你可别指望后面的县城也如这般顺畅……”

    房与信耸肩:“少一分苦累就算一分嘛……”

    孟松江心中哽咽道,这哪是少苦累,根本就是少功劳!

    房与信接着叹气:“粤东僻壤,昔日受满清荼毒少一些,留存老辈多,对前朝和我华夏的顾恋还在,咱们这一路算是轻松的,西边那一路,可就麻烦了。”

    孟松江皱眉:“西边?”

    房与信点头:“西边,新会……”

    新会县城,龙骧军前营翼长郑威气得跳脚大骂,“这些混蛋老百姓是想送死么!?”

    炮声的尾音还在半空划着,大群妇孺正从城里涌出来,一个个就在城下站定,竟然是想靠自己血肉之躯来挡住炮弹,正是这些妇孺,让英华官兵的炮击嘎然而止。

    “这里是新会,他们是新会人……”

    龙骧军副统制,前营指挥使郑永眯缝着眼睛,老一辈传述的记忆潺潺流入脑海。

    “我们还不止是要跟鞑龘子作战,更是要跟鞑龘子凌压而下的民心作战。”

    他百感交集地摇头,六十多年了,没想到新会人,还是这般“节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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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你问女儿香不香,油盐酱醋拌生姜

    第二百七十六章你问女儿香不香,油盐酱醋拌生姜

    新会县本就属广州府,之前青田公司在这里下过不少力气,都没想过会出什么问题。龙骧军打起新朝旗号,以“路过”的心态,要顺手接收新会县城,却不料在这里撞了一鼻子灰。

    新会拦在前进高州的要道上,不可能弃之不顾,张汉皖只好展开整个龙骧军,将新会团团围住。

    “愚民鞑子给了这些家伙什么好处,让他们也摆出这么一副尽忠殉国的架势?”

    张汉皖很生气,拳头张张合合,“开炮”两字就在嘴边转着,却始终吐不出口。跟着李肆学了太多,核心一事他很清楚,向这些妇孺开炮就等于屠城,他要屠城,李肆就要屠他。

    “他们新会人都知我们之前是青田公司,不是什么闯贼,就算不认这面大旗,也不至于官民同心到了如此地步吧?”

    张汉皖看不懂眼前这幅场景,在他身后,一面火红大旗正迎风招展,旗上是金黄双身龙上下团抱,内聚为一颗斜昂龙首,两只龙瞳恰似太极两元,团龙周围云纹包裹,不管是龙头还是龙身,都跟云纹一般,古朴简练,透着一股千年而下的苍茫大气。

    他摇头道:“可惜,攻城者非清兵,而是晋王李定国。守城者也未有满人,而是本城将兵。晋王东征,就折于这新会城下,这新会人,可真是一城‘节烈’”

    张汉皖和众人都呆住了,这段历史他们可不知道,他们总觉得,除开文武官员,一般汉人,只有为抗清而殉死的,可这新会人,居然为守清而徇死?

    郑永的声音响起:“这事我知道一些,他们也是被之前广州屠城给吓住了,怕降了晋王后,清兵再打来,要将新会也屠了。民人不仅甘愿就戮而食,还帮着守军阻挠晋王攻城。晋王心地仁厚,又以救民于水火为旗号,不愿对新会人下狠手,这才招致他东征大败。”

    沉默了好一阵,张汉皖呸地一口痰吐在地上。

    “现在是把我们也当晋王来摆布了?知我们是仁厚之军,就直接拿妇孺挡在城前,满城男人的骨头去哪里了?”

    杨俊礼哀叹点头:“晋王东征复汉,自然是没错,可新会人为保一城之民,拼死抵抗,不惜食人,似乎也没错。要怪,就怪平南王镇南王,怪他们身后的……满清吧。”

    郑威双目喷火:“怎么没错?他们就是天王所说的汉奸不仅为惜命而站在鞑子一边,还吃妇孺求活命,公私两罪都犯下了”

    张汉皖也咬牙道:“我看什么四孝烈,根本就是他们编出来粉饰颜面的”

    杨俊礼看了看这两人,心道天王教出的人果然看事看得透,当年新会一战里,还有所谓的烈女,是在家时被兵丁而死的,由此可见当时城里之乱。那些为夫为父代死的女子,她们也是不得不死,给她们编些故事,吃人者和被吃的,似乎都有了光彩,这不就是那些犬儒最擅长干的事么?

    依稀的哭声传来,那是城墙下的妇孺正一边挖沟,一边为自己的命运哀泣,她们得在这城墙根下打棚子“坚守”。城墙上的将兵壮丁们也都忐忑不安,但他们都还是一丝信心,这李天王举旗要复华夏,那该是跟六十多年前的李定国一样,不好对自己要解救的民众下手吧。

    “传令”

    张汉皖脸颊涨红,再忍不住,就要下令开炮,杨俊礼和郑永都紧张地盯着他,说实话,他们内心深处也觉这一城之人无耻,还不如径直开炮,来个痛快。可一来妇孺何罪,二来他们担不起屠城这个罪责,连李肆也担不起,肯定要拿发令的人开刀。

    “急报天王,求赐方略”

    最后张汉皖却艰辛地吐出了这么一句,他的西路军连家门口都没出,就被新会人堵住,北面贾昊和东面吴崖两个大哥还不知要怎么笑话自己。

    可他却不得不去求李肆拿个主意,他真作不了主,他们是为复华夏而战,怎么也难对妇孺开炮。

    李肆已亲率鹰扬军东进,三天后,信没到,另一个人到了。这人大家都认得,袁铁板袁应纲,以前在英德说书为业,后来被招进青田公司,再后来居然成了范晋的部下,军中不少俗语歌谣,都是他的手笔,现在顶着左校尉的军衔掌管军礼监,什么鼓手号手和军中写传单的文书都归他管。

    “天王是让我来骂人的……”

    袁应纲挺胸叠肚,趾高气扬,估计是正在酝酿情绪,也难说他确实就是这么得意,张汉皖、杨俊礼和郑永三个西路军首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笔来纸来人来号鼓钹铙也都给本校尉聚起来听闻房参军在东面以一身官服连收几县,我袁应纲袁铁板,如今就要靠一张嘴皮,将这新会踏于足……舌下”

    袁应纲一发话,新会这个战场就成了他的讲台。

    第一波攻势是无数张传单,将广东四孝烈的事用俗语重写,用飞天炮射到城里。新会人虽然知道六十多年前的旧事,也是靠着这些记忆,才又用出了现在这一招。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吃人的细节却没多少人记得。原因很简单,吃人者的后人和被吃人的家眷都还相处一县,吃人的人总是不愿把这当光彩事说给子孙,被吃之人的家眷也不愿提起这往事,毕竟跟吃人者的后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渐渐这事也就淡漠了。

    可随着装满传单的开花弹在城里摔裂,一张张传单飘洒而出,过往旧事赫然纸上,应了过往记忆的零星边角,新会人也都出了一声冷汗。

    羞耻心自然人人都有,但却被另一层恐惧之心重重压住,新会人都在想,莫不成自己也要面临祖辈同样的境遇?

    新会县衙大堂,乡绅士宦群聚,却是笑语欢声,显出一分怪诞的亢奋。

    “我新……新会……会,孝……孝烈之名贼人都……都知,就更不……不能辱了祖辈这名声”

    一个牙都掉光了的老头颤颤巍巍嘶喊着。

    “一城百姓,全是忠烈雷父母可得一一记好了我们的名字”

    “小人的偏房侍婢都在城外了,父母老爷安心吧贼人若是对妇孺下手,老天爷绝不饶他们”

    “小人本想也去城外,可女儿非要学那孝烈,以身相待,也只好含泪成全,唉……”

    “妻女可舍,钱财也可舍就为这节烈之名,咱们也都得榨出每一两银子”

    其他人都闹哄哄地应合出声,而他们言语之间,都汇向端作上首的一个年轻官老爷。

    “好好……好诸位忠义之心,雷某感怀五铭只要我新会在贼潮下顶住,朝廷会记得诸位,皇上会记得诸位只是那些妇孺……”

    新会县知县雷襄被这气氛给感染得流泪了,他这个进士出身的正途官,刚刚被吏部分发到广东,书卷之气还未脱尽,此时只觉浑身都在燃烧,自己正与新会一县,人县合一,以他的性命,以一县人的性命,践行着三纲五常的大道。

    “若是皇上能知我新会的忠义,怕是也会流泪吧……”

    他擦拭着自己的眼角,心潮澎湃,贼军势大,他虽然才来,却已经知道韶州一战的情况。贼军四千就破了官兵四万,眼下围城贼军有六七千人,还有红衣大炮。城里就聚拢了全县一千多汛塘绿营,加上差役丁壮也就三千来人,怎么也难守住,就只能依靠全城五六万住民,特别是那些妇孺……

    可牺牲妇孺来守护一城,雷襄这个读书人心中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总觉得哪里不对。

    “若是城破,妇孺也难逃贼害,她们能护得新会,也是全了她们孝烈之名,雷父母,大局为重……”

    县学的学谕抖着胡子说道,他的女儿妻子也都出城了,虽然心中也在痛,可觉得日后若是能得来朝廷赐下的孝烈牌坊,她们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雷襄艰辛地点点头,竟然不觉这学谕的话自相矛盾,若是贼人不顾妇孺,他们推出城去又为的是什么?

    雷襄只是在脑子里想着,的确,大义重过小义,这全家之义,就得从了为朝廷守土的大义,只是为以身作则,自己那新婚燕尔的娇妻也在城外……不敢想啊,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宁愿自己娇妻死于炮下,也绝不愿她葬身人腹

    “这一招可撕不破他们的脸皮,看他们那脸皮比城墙还厚”

    张汉皖恨恨地说着,又一天过去了,新会人像是没收到那些传单一般,妇孺在城墙根下越聚越多,挖沟搭棚,生火煮饭,径直在外面过起日子。要冲过去抓人吧,没炮火掩护,清兵在城墙上放枪放炮,白白牺牲不说,还要连累城墙下的妇孺。

    “那只是热场,现在才是正戏”

    袁应纲一点也不慌,手一招,他的“宣传兵”上阵了。

    大鼓敲响,钹铙震天,战场成了戏台。

    “咚咚锵~咚咚锵~”

    “康熙年唉盛世到唉,喜人喜事数一桩唉~数一桩”

    “咚咚锵~咚咚锵~”

    “新会特产女儿香唉,一甲轮完又要尝唉~又要尝”

    “咚咚锵~咚咚锵~”

    “你问女儿香不香唉,油盐酱醋拌生姜唉~拌生姜”

    “咚咚锵~咚咚锵~”

    “你问女儿香不香唉,炒煮烤煎抹咸酱唉~抹咸酱”

    咚咚锵的大鼓钹铙声将不堪入耳的粗词一波*送入新会城里,人人都脸色发白,直吞唾沫,城外的妇孺也起了骚动,不少女子都哭喊着朝城里奔去,却被紧闭的城门挡住。

    女儿香是啥?传单上说得很清楚了……

    不是每个人都甘心去当什么孝烈的,大多数妇孺都是被强劝出来的。想到那传单上所说的凄惨情景,城外的妇孺从最初的骚动渐渐发展到溃乱,城门撞不开,大群人都朝城外跑,短短一两个时辰里,城外数千妇孺,顿时散去了大半。

    “还有死硬的……”

    张汉皖很兴奋,真想不到这袁铁板,就靠一张嘴,就乱了那些牺牲品的人心真比大炮还管用

    正要吩咐火炮准备,他却沮丧地发现,还有不**孺不仅没跑,反而主动将他人丢下的城墙空隙给填住了,虽然这层“人肉城墙”比之前稀疏了很多,但一炮过去,怎么也得死上十几人。

    若是在外省,遇上这般顽抗的民人,轰死也就轰死了,可这是新会,就在广州府治下,若是他径直朝妇孺开炮,李肆立的这国,可就要被各方人,特别是正在加意笼络的士人所侧目了。尽管真正卑劣的是对方,但大义的战场,连鸡蛋里都要挑出骨头,更别说你径直露了一条缝……

    张汉皖气冲百汇,袁应纲却哈哈一笑,“不妨事不妨事,这只是开场戏,有此般效果,已是出乎意料。”

    张汉皖服了,再不多话,就跟着大家一起看袁应纲的下一场戏。

第二百七十八章 当不起的忠义

    新会之忠义,让雷夏无比感动,但也让他总是难解疑虑,他始终难以面对一个问题,吃人和不忠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可忠义就真能抹去吃人之罪么。

    没来新会之前,这个问题本不是问题,张巡守睢阳吃人,后人都不以为罪,因为他有尽忠大义。

    可到了新会,领略了新会人将妇孺推在前面的忠义,知道了六十多年前发生的故事,再受了那一番俗谣的轰炸,这个问题又再次拧结在心胸,而他一直没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这八个字,让他终于清楚这结到底是拧在何处了……

    “我本以为,已经懂了什么是华夷之辨,可现在,我又不懂了。”

    他苦涩地自语着,这结,自然就是华夷之辨,崖山是什么?是中国,是华夏!崖山在哪?就在新会县城南面百多里处,就在这一县之地里!

    这座大桅路标南面就是崖山,百多里外的海湾里,四百多年前,数十万宋人殉国。

    这座大桅路标以北,就是他脚下的新会县城。六十多年前,广州抗清十月,全城被屠,接着新会就“传橄而定”,没见到什么忠义。再过了三四年,李定国以南明晋王之旗东征,新会却满怀忠义,全力抗明,还留下了新会四孝烈的美名。

    南北都是忠义,可这忠义,雷襄怎么也难并列而论。新会人的“忠义”,根底是什么?即便雷襄只是死读书,也不会迂腐到认为那是“执本朝正朔之心”那根本就是惧暴!他们不是受华夏之仁的感召,而是屈于本朝立国之暴的凌迫。而对读老了圣贤书的他来说,仁发自华夏,暴发自夷秋。

    跟妻学谕和这帮童生同在城头,听着那《大学》之诵修身、齐家、治国,听在雷襄耳里,自觉无比羞愧。这新会人修的是就我不死身,齐的是除我之外家,以此身此家而治的是什么国?禽兽不如国!他浑身躁热得恨不能一头扑下城墙,这不是忠义!至少不是他求的忠义!

    “大君为何而忧?若是为怜惜妾身,万勿挂怀……”

    雷襄的妻子雷氏在他身后俏立着,虽然一身妇人打扮,却还一脸青涩。见丈夫脸色青白红不断变幻,还当他在忧心前路刻意宽慰。

    可一想到前路,之前那歌谣又在心头翻腾,出身书香门第的雷氏也是俏囘脸煞白。

    “真要应了濉阳故事,妾身就只一求……”

    雷氏双手绞着手绢,不由自主地开口哀求死并不惧,还有事比死还可怕。

    “请于庖厨内剐肉,留妾身完骨。”,

    这低低凄语,像是一道闪电,劈在雷襄心中。

    “不!我雷襄的忠义,绝不附同新会之忠义!”

    他再顾不得其他一手拉住妻子,咬牙道:“你我夫妻一体,宁可同死,也不能任你落入人腹!”

    大桅下,参军杨俊礼皱眉摇头:“新会人已经不囘要囘脸了做得再多他们都不会脸红,更不会羞愧得开城纳降。他们有他们的大义,要给教子朝廷尽忠嘛,当然内里是给自己的小命尽忠这大桅高旗,怕是白费了。”

    众人点头都觉得太浪费,这么高壮的一根大桅,怕不得上千两银子,天王为收摄新会民人之心,真是不计代价。可惜的是,新会童生的诵书声还朗朗作响,新会县城里,恐怕没人能被这座巨型路标上的八字所撼动,真正撼动的是他们这些外人。

    “这不是给新会人看的……”

    袁应纲挠头,他必须摊牌了。

    面对众人的诧异目光,袁应纲小心翼翼地道:“我来这的目的,也不是要帮你们攻下新会的。”

    什么!?袁铁板这一番功夫,竟然不是为拿下新会县城而作?这家伙只是在过自己的嘴瘾么?

    杨俊礼瞪眼,郑永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张汉皖则已经把手握在了剑柄上。

    袁应纲赶紧丢出了护身符:“天王有令,等教导营赶来,龙哦军就可继续西进。”

    兴垩奋、轻松、失落等等情绪在张汉皖心中交织而过,最终拦下来的却是对大局的关心,张汉皖讶异地问:“要在这里,在新会,设新兵营?”

    袁应纲点头:“要在这里设第三个新兵营。”,

    教导营不是战斗编制,而是新兵训练单位,把新兵营放在新会,李肆的这个决定让众人都觉有些匪夷所思。

    张汉皖想不通:“不说记练营的事,新会拦着向西的要道,就算粮草可以在前方直接筹集,可抬重弹囘药都等得靠后方运送,不拿下新会的话,就只能走肇庆到恩平一线,这样可是大费周折。”

    郑永也皱眉道:“靠新兵营,再配上一些火炮,倒是可以吓住新会人,可终究是根刺,径直扎在广州府身边,这形势很头疼。”

    也许是要解释的事太多,袁应纲一时没了头绪,呐呐说道:“这就必须提训练营的事……”,

    杨俊礼一直在沉吟,听他这话,两眼猛然一亮。

    “我明白了!哈哈……呢……妙啊!”

    袁应纲不说话了,就听杨俊礼如何说道。

    “留下新会不占,有两桩妙处!”

    杨俊礼还吊起了胃口。

    “你们觉得这新会人如何?”

    这问题,大家都眉毛鼻子皱到了一起,那还用说,恶心得隔夜饭都想吐出来!

    “所以呢,我猜天王是想把新会留下来,第一桩妙处,自然是让新兵熟悉战场,同时也见识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怎样的内里。

    这个大家稍稍一想就明白,新会之忠义,让雷夏无比感动,但也让他总是难解疑虑,他始终难以面对一个问题,吃人和不忠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可忠义就真能抹去吃人之罪么。

    没来新会之前,这个问题本不是问题,张巡守睢阳吃人,后人都不以为罪,因为他有尽忠大义。

    可到了新会,领略了新会人将妇孺推在前面的忠义,知道了六十多年前发生的故事,再受了那一番俗谣的轰炸,这个问题又再次拧结在心胸,而他一直没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这八个字,让他终于清楚这结到底是拧在何处了……

    “我本以为,已经懂了什么是华夷之辨,可现在,我又不懂了。”

    他苦涩地自语着,这结,自然就是华夷之辨,崖山是什么?是中国,是华夏!崖山在哪?就在新会县城南面百多里处,就在这一县之地里!

    这座大桅路标南面就是崖山,百多里外的海湾里,四百多年前,数十万宋人殉国。

    这座大桅路标以北,就是他脚下的新会县城。六十多年前,广州抗清十月,全城被屠,接着新会就“传橄而定”,没见到什么忠义。再过了三四年,李定国以南明晋王之旗东征,新会却满怀忠义,全力抗明,还留下了新会四孝烈的美名。

    南北都是忠义,可这忠义,雷襄怎么也难并列而论。新会人的“忠义”,根底是什么?即便雷襄只是死读书,也不会迂腐到认为那是“执本朝正朔之心”那根本就是惧暴!他们不是受华夏之仁的感召,而是屈于本朝立国之暴的凌迫。而对读老了圣贤书的他来说,仁发自华夏,暴发自夷秋。

    跟妻学谕和这帮童生同在城头,听着那《大学》之诵修身、齐家、治国,听在雷襄耳里,自觉无比羞愧。这新会人修的是就我不死身,齐的是除我之外家,以此身此家而治的是什么国?禽兽不如国!他浑身躁热得恨不能一头扑下城墙,这不是忠义!至少不是他求的忠义!

    “大君为何而忧?若是为怜惜妾身,万勿挂怀……”

    雷襄的妻子雷氏在他身后俏立着,虽然一身妇人打扮,却还一脸青涩。见丈夫脸色青白红不断变幻,还当他在忧心前路刻意宽慰。

    可一想到前路,之前那歌谣又在心头翻腾,出身书香门第的雷氏也是俏囘脸煞白。

    “真要应了濉阳故事,妾身就只一求……”

    雷氏双手绞着手绢,不由自主地开口哀求死并不惧,还有事比死还可怕。

    “请于庖厨内剐肉,留妾身完骨。”,

    这低低凄语,像是一道闪电,劈在雷襄心中。

    “不!我雷襄的忠义,绝不附同新会之忠义!”

    他再顾不得其他一手拉住妻子,咬牙道:“你我夫妻一体,宁可同死,也不能任你落入人腹!”

    大桅下,参军杨俊礼皱眉摇头:“新会人已经不囘要囘脸了做得再多他们都不会脸红,更不会羞愧得开城纳降。他们有他们的大义,要给教子朝廷尽忠嘛,当然内里是给自己的小命尽忠这大桅高旗,怕是白费了。”

    众人点头都觉得太浪费,这么高壮的一根大桅,怕不得上千两银子,天王为收摄新会民人之心,真是不计代价。可惜的是,新会童生的诵书声还朗朗作响,新会县城里,恐怕没人能被这座巨型路标上的八字所撼动,真正撼动的是他们这些外人。

    “这不是给新会人看的……”

    袁应纲挠头,他必须摊牌了。

    面对众人的诧异目光,袁应纲小心翼翼地道:“我来这的目的,也不是要帮你们攻下新会的。”

    什么!?袁铁板这一番功夫,竟然不是为拿下新会县城而作?这家伙只是在过自己的嘴瘾么?

    杨俊礼瞪眼,郑永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张汉皖则已经把手握在了剑柄上。

    袁应纲赶紧丢出了护身符:“天王有令,等教导营赶来,龙哦军就可继续西进。”

    兴垩奋、轻松、失落等等情绪在张汉皖心中交织而过,最终拦下来的却是对大局的关心,张汉皖讶异地问:“要在这里,在新会,设新兵营?”

    袁应纲点头:“要在这里设第三个新兵营。”,

    教导营不是战斗编制,而是新兵训练单位,把新兵营放在新会,李肆的这个决定让众人都觉有些匪夷所思。

    张汉皖想不通:“不说记练营的事,新会拦着向西的要道,就算粮草可以在前方直接筹集,可抬重弹囘药都等得靠后方运送,不拿下新会的话,就只能走肇庆到恩平一线,这样可是大费周折。”

    郑永也皱眉道:“靠新兵营,再配上一些火炮,倒是可以吓住新会人,可终究是根刺,径直扎在广州府身边,这形势很头疼。”

    也许是要解释的事太多,袁应纲一时没了头绪,呐呐说道:“这就必须提训练营的事……”,

    杨俊礼一直在沉吟,听他这话,两眼猛然一亮。

    “我明白了!哈哈……呢……妙啊!”

    袁应纲不说话了,就听杨俊礼如何说道。

    “留下新会不占,有两桩妙处!”

    杨俊礼还吊起了胃口。

    “你们觉得这新会人如何?”

    这问题,大家都眉毛鼻子皱到了一起,那还用说,恶心得隔夜饭都想吐出来!

    “所以呢,我猜天王是想把新会留下来,第一桩妙处,自然是让新兵熟悉战场,同时也见识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怎样的内里。

    这个大家稍稍一想就明白,新会之忠义,让雷夏无比感动,但也让他总是难解疑虑,他始终难以面对一个问题,吃人和不忠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可忠义就真能抹去吃人之罪么。

    没来新会之前,这个问题本不是问题,张巡守睢阳吃人,后人都不以为罪,因为他有尽忠大义。

    可到了新会,领略了新会人将妇孺推在前面的忠义,知道了六十多年前发生的故事,再受了那一番俗谣的轰炸,这个问题又再次拧结在心胸,而他一直没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这八个字,让他终于清楚这结到底是拧在何处了……

    “我本以为,已经懂了什么是华夷之辨,可现在,我又不懂了。”

    他苦涩地自语着,这结,自然就是华夷之辨,崖山是什么?是中国,是华夏!崖山在哪?就在新会县城南面百多里处,就在这一县之地里!

    这座大桅路标南面就是崖山,百多里外的海湾里,四百多年前,数十万宋人殉国。

    这座大桅路标以北,就是他脚下的新会县城。六十多年前,广州抗清十月,全城被屠,接着新会就“传橄而定”,没见到什么忠义。再过了三四年,李定国以南明晋王之旗东征,新会却满怀忠义,全力抗明,还留下了新会四孝烈的美名。

    南北都是忠义,可这忠义,雷襄怎么也难并列而论。新会人的“忠义”,根底是什么?即便雷襄只是死读书,也不会迂腐到认为那是“执本朝正朔之心”那根本就是惧暴!他们不是受华夏之仁的感召,而是屈于本朝立国之暴的凌迫。而对读老了圣贤书的他来说,仁发自华夏,暴发自夷秋。

    跟妻学谕和这帮童生同在城头,听着那《大学》之诵修身、齐家、治国,听在雷襄耳里,自觉无比羞愧。这新会人修的是就我不死身,齐的是除我之外家,以此身此家而治的是什么国?禽兽不如国!他浑身躁热得恨不能一头扑下城墙,这不是忠义!至少不是他求的忠义!

    “大君为何而忧?若是为怜惜妾身,万勿挂怀……”

    雷襄的妻子雷氏在他身后俏立着,虽然一身妇人打扮,却还一脸青涩。见丈夫脸色青白红不断变幻,还当他在忧心前路刻意宽慰。

    可一想到前路,之前那歌谣又在心头翻腾,出身书香门第的雷氏也是俏囘脸煞白。

    “真要应了濉阳故事,妾身就只一求……”

    雷氏双手绞着手绢,不由自主地开口哀求死并不惧,还有事比死还可怕。

    “请于庖厨内剐肉,留妾身完骨。”,

    这低低凄语,像是一道闪电,劈在雷襄心中。

    “不!我雷襄的忠义,绝不附同新会之忠义!”

    他再顾不得其他一手拉住妻子,咬牙道:“你我夫妻一体,宁可同死,也不能任你落入人腹!”

    大桅下,参军杨俊礼皱眉摇头:“新会人已经不囘要囘脸了做得再多他们都不会脸红,更不会羞愧得开城纳降。他们有他们的大义,要给教子朝廷尽忠嘛,当然内里是给自己的小命尽忠这大桅高旗,怕是白费了。”

    众人点头都觉得太浪费,这么高壮的一根大桅,怕不得上千两银子,天王为收摄新会民人之心,真是不计代价。可惜的是,新会童生的诵书声还朗朗作响,新会县城里,恐怕没人能被这座巨型路标上的八字所撼动,真正撼动的是他们这些外人。

    “这不是给新会人看的……”

    袁应纲挠头,他必须摊牌了。

    面对众人的诧异目光,袁应纲小心翼翼地道:“我来这的目的,也不是要帮你们攻下新会的。”

    什么!?袁铁板这一番功夫,竟然不是为拿下新会县城而作?这家伙只是在过自己的嘴瘾么?

    杨俊礼瞪眼,郑永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张汉皖则已经把手握在了剑柄上。

    袁应纲赶紧丢出了护身符:“天王有令,等教导营赶来,龙哦军就可继续西进。”

    兴垩奋、轻松、失落等等情绪在张汉皖心中交织而过,最终拦下来的却是对大局的关心,张汉皖讶异地问:“要在这里,在新会,设新兵营?”

    袁应纲点头:“要在这里设第三个新兵营。”,

    教导营不是战斗编制,而是新兵训练单位,把新兵营放在新会,李肆的这个决定让众人都觉有些匪夷所思。

    张汉皖想不通:“不说记练营的事,新会拦着向西的要道,就算粮草可以在前方直接筹集,可抬重弹囘药都等得靠后方运送,不拿下新会的话,就只能走肇庆到恩平一线,这样可是大费周折。”

    郑永也皱眉道:“靠新兵营,再配上一些火炮,倒是可以吓住新会人,可终究是根刺,径直扎在广州府身边,这形势很头疼。”

    也许是要解释的事太多,袁应纲一时没了头绪,呐呐说道:“这就必须提训练营的事……”,

    杨俊礼一直在沉吟,听他这话,两眼猛然一亮。

    “我明白了!哈哈……呢……妙啊!”

    袁应纲不说话了,就听杨俊礼如何说道。

    “留下新会不占,有两桩妙处!”

    杨俊礼还吊起了胃口。

    “你们觉得这新会人如何?”

    这问题,大家都眉毛鼻子皱到了一起,那还用说,恶心得隔夜饭都想吐出来!

    “所以呢,我猜天王是想把新会留下来,第一桩妙处,自然是让新兵熟悉战场,同时也见识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怎样的内里。

    这个大家稍稍一想就明白,纷纷点头。

    “第二桩妙处更大,天王给我们的西进i令里说到我们跟轻子朝廷一战,不止是血火之战,更是人心之战。这新会就是个现成的……教范,嗯,教范!轻子朝廷种种虚伪种种逆乱人心之处,都可由新会看得明明白白”所以我猜,当天王收到统制的急报时,多半还在庆幸统制没能拿下新会。”

    杨俊礼这一番话,听得郑永张汉皖目瞪口呆,居然是这样?

    袁应纲翘囘起大拇指:“杨参军厉害,把天王的交代都说透了,天王的原话是……要让新会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本来我袁铁板还是一知半解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嘿嘿笑道:“崖山就在新会,之前天王就让我筹备崖山纪囘念馆,没想到新会人又在重演六十多年前的故事。张统制的急信一到,天王楞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说一正一负,新会都占全了。崖山是悼囘念华妥沦丧和我汉人的忠义,而这座新会县城,这些新会人,是满教奴役我汉人的活活生例!”,

    袁应纲笑道:“之前的热身和后面三场戏,不过是将新会人的面目生生录下来天王说了”怎么燥他们怎么来,他们越不囘要囘脸越好,就是要让新兵和其他地方的民人瞧见他们那副嘴脸!”

    此时众人才彻底醒悟,原来是李肆将这新会变成了人心之战的战场以此来看,他根本就不想拿下这新会县城,而是将这新会人当珍禽异兽困起来。

    张汉皖的担心是军事上的,可李肆也已安排好对策新会卡西进要道,这没什么直接在县城外修兵站,有新兵营逼困新会,外加这帮人为求活命,不顾廉耻,怎么也不敢出城攻杀,根本就不怕后勤受扰。

    能摆脱新会这处又粘又臭恶心死人的地方,龙膝军诸人心怀大畅,杨俊礼却还有一分担心,新会人据城死守,驱妇孺挡炮,他们就围而不攻,绕道而过,那其他地方要有样学样,那该怎么办?

    “新会这般耀眼了,其他地方的事,天下之人,该是无心也无眼去看。”

    天王府参议彭先仲带着教导营来了,新会和崖山两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建设,需要调动大量工商力量,必须得由他这级别的人物出马。听到杨俊礼等人的担忧,他如此回答着,虽然没有直说”但龙哦军诸人都心中一震。

    “这该是第三桩妙处吧,天王果然不是晋王。”

    杨俊礼感慨不已,李天王知人心真是透入骨髓!

    张汉皖和郑永等人相视不语,也都心里有数,这话彭先仲说得委婉,也确实不好公开说,新会就是盏明灯,将天王和英华军的“仁心”高高亮起。天下之人,勿论内外”都只看到李肆在新会仁至义尽,好人做得已径直追宋襄公。新会的光芒如此耀眼,哪里还顾得上看其他处?他们攻城掠地,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屠囘城之事自然是不能干,可再有地方像新会这般行囘事,那自然是不必再如新会这般顾忌。

    “我觉着吧,其他地方也不该再有这种事,毕竟这般无耻的人,终究也是少数。”

    杨俊礼的预测成真,十二月初七,他们离了新会,一路西进,新宁、开囘平望风而降”而在恩平,他杨俊礼也过了一把孤身入城,亮故国衣冠而收拾人心的瘾。短短四五天,龙骧军就推进到阳江一线。

    龙骧军西进了,新会依旧被重重围困。

    “俗话说,道亦有道!这般人连妻儿老小推在前面,还满口念着圣贤书,他们忠的朝廷就是这般货色!?禽兽都知道卫护骨肉血亲,教子果然是教子,呸!”

    新会县城北面和西面是新建的崖山训练营,孟本带着他的三四千粤东贼匪入住,见识了新会人的面目,孟本吐着唾沫,这帮往日靠劫掠为生的惯匪也都嗤笑连连,觉得自己的形象也高大起来。

    “咱们老百姓就知道埋头过日子,是哪个朝廷来收钱粮都无所谓,你说这新会人图的是啥?”

    “他们要为北面那个朝廷尽忠呗。”,

    “尽忠?那也该兵将官爷来拼命吧,再要多一些,总该男人丁壮站出来吧?怎么把妇孺还推出来挡炮换粮食?现在又让那帮读书人在城头日日读书,这么个尽忠法子可真是新鲜。”,

    “哪是为什么尽忠,不就是为保他们自己的小命么”人都能吃,把妇孺当成保命的筹码,这算什么?”

    “嘿……别说狗了狼都还要护自己的母崽呢,这帮人,连狼都不如。”

    “我看就该把他们屠了作人肉包子!”

    “咱们是人,哪能学着他们行囘事?不过……天王囘还真是仁义,这帮人就不配活着!”,

    新会县城南面和东面是搭起来的工营,数千工匠聚在这里,不仅要修兵站”还要建“纪囘念馆”,。被新会人推出来换粮食的妇孺也被安排在这里,帮着缝洗浣做饭。工匠们不仅从“宣传兵”,那得知了新会之事,这些新会妇孺也以自身的遭遇在无声的陈述让这些老实巴交的民人也天天朝县城吐唾沫。

    一道高墙渐渐成型,将新会县城彻底隔开,夯土为里,青砖为表,巧匠在画师的指点下将不同色的红砖镶在墙里,凑出一幅幅画,也引得不少读书人慨叹不已,他们大多是李肆新朝地盘里的本地士子,不愿为李肆效力,也不舍家业都学着前明遗士那般,在乡野隐居。

    听说新会人忠烈,竟然挡住了贼军之势,不少读书人都心潮澎湃,来了这里想为新会人打气。

    原本听着城头那士了的诵书声还觉得有一番热血慷慨,可从新会妇孺那得知了事情本貌,再见了这高墙砖画,一个个幡然醒悟都觉得这些新会人太过无耻,连带的也对自己心中那点“忠义”产生了怀疑,为何这般禽兽不如之人,也会是北面那朝廷的忠义之民?

    “应该聚精兵出城而战,毁其高墙,驱其工匠!”

    新会城头,雷襄咬牙向城中要人说道。

    城外贼军“声势浩大”,不仅增兵,还在修高墙炮台,已经有红衣大炮被安放在修好的炮台上。城中要人都被吓住,聚在城头商议对策。他们并不知道”四面而起的营寨,只有两面是兵,而且还是新兵,其他两面,只有几百负责警戒的巡丁,而那些炮台上的炮,都是从广州等地拉那装样子的旧炮。

    雷襄的意见很简单,他再不愿附从新会人的忠义,而是要推着新会人血战,践行他所认为的忠义。

    “那可使不得……,贼军怕是乐见咱们出城而战!”,

    “还是学以前那般,让民人出城拆墙!”

    “那是墙,不是李定国的草木!”

    “还是跟贼首商量下,咱们城里还有妇孺,全押出去,换得他们停建炮台。”

    “他们不愿呢?我看索性押妇孺上城,宣称他们若再修炮台,我们就杀自己的妇孺,贼军不是仁义吗?看他们敢不敢背这罪名!”,

    其他人则在争论不休,甚至有人提出了跟吃人本质无差的意见,听得雷襄目呲欲裂,有那么一刻,他都恨不能手刃子这帮人。

    “魏千总!我命你聚兵出战!”,

    他再不愿跟新会人呱噪,直接给魏干总下令,可魏千总却沉默地摇头,城外贼军上万”出城而战就是死,他的目标只是守住新会县城。

    “既不愿战,本县也不愿尔等再犯往日之罪,本县决议,降!朝廷日后要问罪,本县一力担之!”,

    雷襄再忍不住,说出了他的打算,这打算公私都有,既是不想再让新会败坏人心,又是想保住他和妻子之命,就算保不住,也绝不愿以后面对吃不吃人的选择。看贼军修墙架炮,显然是铁了心要久围,不战又不降,那么下场就是……吃人。

    一个降字出口,众人沉默,过了好一阵,练总余希爵咆哮出声:“雷县爷,我们新会人,为全忠义,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让我们降!?”,

    他父亲余铭福腰直了,眼睛也不花了,高声道:“好好!父母大人说降,咱们就降罢!”

    魏千总不吭声,他不是新会人,本心也是想降,但他家人在北方,又怕朝廷问罪,正是为难,干脆听天由命。

    其他人却叫骂起来,他们为忠朝廷,什么都舍了,连人都不做了,怎么能降呢!?

    雷襄不管他们”招呼县衙差役、亲兵和丁壮去开城门,余希爵喝令住手,城头顿时一片混乱。

    “敢言降之人,那可就是朝廷之敌!绝不能让你雷襄坏了我新会人的忠义!”

    余希爵咆哮着拔刀,一刀劈去,雷襄肩膀中刀”惨呼一声倒下,混乱变成大乱。

    “儿啊,你这是哪是忠义!?你这是害我新会人!”

    余铭福拦住企图再朝雷襄下刀的余希爵,流着泪,跺着脚说道。

    “爹!你要再跟雷襄一伙,别怪我刀下无情!”

    余希爵眼中闪着非人的亢奋光彩。

    “你……你连爹我的话都不听了!?”

    余铭福哆嗦着身子问道。

    “听个屁的话!?你个老不死的,早已列在人肉单子上了,真到了那一刻,我余希爵就得拿你先下锅!”

    余希爵气得也是浑身哆嗦,将藏在心中的密议吼了出来。

    “呵呵……好……好,我余铭福就不该在那场大祸里活着!新会人,早该在六十多年前就死囘绝了,就跟广州人一样!如呢……这罪,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余铭福凄厉地笑着”猛然撞向自己儿子,惨呼声里”父子俩翻下城头,噗通一声,摔得骨裂肉绽,同时毙命。

    夜晚,城外医护营里,雷襄对一身火红制囘服,正给自己疗伤的军医说道:“城里已经大乱,你们为何不趁乱攻城?”

    白日余家父子同死,却没触动其他人,都只念叨着就这么固囘守下去,根本不听雷襄的话,甚至还企图软囘禁雷襄。他干脆带着妻子家人从城墙缱下,径直降了,在他看来,就算是不忠,也比这帮毫无廉耻的新会人高尚。跟着他一起出城而降的还有魏千总和不少新会人,他们都不愿再跟那帮人呆在一起,是死是不忠都无所谓,反正不能再当新会人。

    军医切了一声:“为什么要攻城?就让他们那般为北面的朝廷效忠呗。”

    雷襄楞住”好半天后,也哈哈笑出了声,悲哀地笑,他忽然醒悟,这帮贼人,竟然是将新会人的“忠义”,当作反例,直接养起来了。

    “这新会人的忠义,北面的朝廷可真是当不起啊……”

    他长长叹息,接着一身红袍”乌纱帽下两根硬翅悠悠晃着的彭先仲露面,雷襄顿时两眼发热,这一身官服,让他想到的是崖山。

    “忠义,怎么也该为着祖囘宗血脉,怎么也该为着人伦之根。”

    雷襄心中那原本坚若磐石的忠义之心,嚓喇裂开一道大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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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崖山向南,新会向北

    第二百七十七章崖山向南,新会向北

    一封箭书射入城内,雷襄收到时,眼角泪痕还没干,他的娇妻带着侍女,就守在城门外,拦着贼人最明显的目标。

    老天何其恩待他,将这样忠贞的妻子送到他身边,可老天又对他何其不公,居然就在他和妻子刚刚成婚不久……不不,我雷襄苦读圣贤书多年,现在又食朝廷俸禄,怎能牵挂儿女情长。

    匆匆强扭过心绪,雷襄打开书信,心道准是劝降书,待我写一封义正言辞的文章好好骂一通,这文章最好能流传千古……

    脑袋上下几划拉,雷襄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城里乡绅士宦们看了信也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学谕姓娄,呸了一口:“果然是贼人人面兽心之徒就惦记着什么女儿香”

    那估计快七十岁的颤巍巍老者也附和道:“人肉都是酸的,哪里香了?”

    吭哧咳嗽声响起,大家都装作没听见这话,这老者叫余铭福,是新会县练总余希爵的父亲,在这一县名望颇高。他身边的人都悄悄离了一步,还屏住了呼吸,就觉得肠胃翻腾,似乎有一股让人作呕的气息正从这老者身上散出。

    这封信确实很怪异,信上说,你们用妇孺拦着不让我们攻城,那我们就只好围着你们,咱们把六十多年前的旧事重新演一遍。可想到你们要把香喷喷甜滋滋的女儿家都煮来吃了,你们舍得,我们可舍不得。这么吧,我们天王仁厚,比晋王还仁厚,就用粮食跟你们换女儿家,免得你们要拿她们下锅,这桩生意不错吧?另外呢,等你们吃光了粮食,又没了女儿家能吃,那么肯定要对老人小孩也动起心思,咱们天王仁厚,真比晋王仁厚,就再把这些人也用粮食换了。

    城守汛千总姓魏,执掌具体军务,他机械地向众人念着这信,听到“粮食”一词,不仅雷襄心中一抖,其他人也都一脸惶然。

    新会被围,数万人困在城中,还不比六十多年前,那时候预有准备,人也没今日这么多,依旧被围到要吃人,现在么……能顶过两个月吗?

    “贼人是把咱们当三岁小儿了么?换了妇孺出去,他们就径直开炮轰城?”

    练总余希爵听到这里,冷笑出声,也引得众人连连点头,甚至还有人吞了口唾沫,一缕思绪在心底阴暗角落飘过,真到了那般田地,前辈都吃过了,咱们这些后辈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还没完……”

    魏千总舔舔干裂的嘴唇,继续念着信。

    为什么说这信怪异,因为后面还在帮他们出主意,说你们肯定怕没了妇孺,我们就要开炮。我们天王也很厚待读书人,只要读书人来代替妇孺,我们绝不会开炮,哪怕伤着一个,我们都不愿意。

    “好我辈士子,读圣贤书,为教化事,满腔正气,正好在城头斥责那帮无君无父的贼子”

    娄学谕抖着胡子,激动地主动请缨。

    雷襄更是感动,新会还真是一县忠义读书人也都这般有气骨只是……真到了绝境,他是不是要学张巡杀妾那般,杀了自己的娇妻,煮来给将兵分食?不不……他可绝不愿意,不仅是为舍不得,还为的是他总觉得自己成不了张巡。心中总有哪里拧结着,让他在这个名字前自惭形秽。

    “肯定是在玩什么把戏反正现在见着了,妇孺在前面,贼人就不敢开炮,就以稳待变杨制台就在高州,他很快就能带着朝廷大军打回来”

    没注意年轻知县的复杂神色,魏千总念完信,沉声咬牙说着,他可不想坏了现在这局势。

    “没错咱们新会人可是为朝廷稳住了整个广东,整个岭南今次就让朝廷再看到咱们新会人的忠义”

    余练总心气十足,倒像是信了十二分一般。

    “再让妇孺散在城外,听着那昏谣,早晚要全散光,不如将老弱和女子都拿去换了粮食,也是以备不测。”

    “对对,反正城中民众数万,就算他轰塌了城墙,让民人学着六十年前那般,径直堵上就好若是贼军敢冲缺口,就让民人立在那里”

    “娄学谕不是说了要带读书人上城头么?那李肆多半也是不会开炮的”

    还是有理智之人发了话,想着那歌谣就在耳边转着,再硬的心志也要被绕软,确实不能再让妇孺待在城下,可上到城头,又要乱了守备,还不如丢出去换粮食,也算是人尽其用。

    当下众人就商议妥当,都觉得只要粮食在手,民人在城,这新会就如铁桶一般,怎么都能坚持下去。雷襄也丢开了心头杂念,想着李贼不过是一时猖獗,当年三藩占了大半国土,噶尔丹都打到离北京几百里地的近处,皇上和朝廷不也都坚持下来了吗?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雷襄当然不会把自己妻子送出去,不少人也不愿这么干,原因却各有不同。

    “爹咱家屯粮足够,为什么还让家中女人出城换粮?这不是把她们送入贼口吗?”

    城中一处宅院里,练总余希爵正跟自己的父亲吵架。

    “你懂什么?那李肆还算仁义,让她们出城,总还有条活路。”

    他父亲余铭福不复县衙大堂的老迈昏聩模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什么活路?那些贼子胡言乱语,爹你还当真了?”

    说起城外高唱的“新会女儿香”,余希爵嗤笑。

    “贼人只知个大概,并不知究里。当年吃人的又不是我们新会人,而是守城的兵丁我们新会人也被朝廷的兵害惨了,他们怎知那时新会人的苦?”

    他很是不解:“这些事爹你都跟我们小辈讲起过,怎么还被那昏话吓住?”

    余铭福痛苦地摇头:“贼人帖子上说的事都是真的,不仅官兵在吃人,新会人自己也在吃人。”

    余希爵呆住,父亲的话就在耳边飘渺地响着。

    余铭福带着一股解脱的释然说着:“你爹我那时才三岁,记不住事,吃没吃不知道。可我少时曾经问过你爷爷,他不开口,就只指着祠堂流泪。问了叔伯辈才知道,那时你爷爷也跟着官兵一起守城,掣签选人时,选到了他。官兵说既然是丁壮,本人就免了,但得在家中另选一人,全家都盯住了你姑姑,她去的时候才十二岁……”

    说到这,父子俩同时打了个哆嗦。

    余铭福接着道:“叔伯们跟我说得很清楚,当年晋王李定国攻新会,咱们新会人本无心坚守,来援的官兵也不多,可官兵就说了一句话:想想三四年前的广州和肇庆,全城人都被吓住了。广州城破那会,尸首都飘到了恩平江,从佛山到新会,全都不战而降。”

    “李定国来攻时,最初轰开城墙,新会人还得要官兵驱赶,才不得不去搬石块堵缺口,后来发现李定国不愿伤到民人,不必官兵驱赶,也都帮着一起守城。老弱妇孺还主动从缺口爬出去,拆了李定国用来搭梯子的葵树干,逼得他只好围而不攻。”

    “到得粮尽,官兵开始吃人,新会人就掘鼠罗雀吃草,守城丁壮也跟着官兵吃人,你爷爷……唉反正到后来,大家都开始吃了,连几个秀才都没能免祸。整个县城,家家锅里都煮过人肉,吃了不下万人。那些骨头,都还一同埋在北门外的山脚下,没人敢照着往常那般,跟其他家人葬在一处,因为没人敢去祭拜……”

    余希爵听得两眼发直,余铭福长声哀叹。

    “贼人那一番俚谣唱出来,你们还只是肠胃翻腾,我们这些知道根底的,都恨不得掏刀子把自己剐了儿啊,咱们新会人,没谁是清白的”

    沉默了好一阵,余希爵却笃定地笑了,他问:“爹你也知那李肆的底细吧,觉着他是个晋王式的人物?”

    余铭福没有犹豫,径直点头,新会离广州那么近,他又是一县名望,跟青田公司的人打过太多交道。李肆是个什么人,新会人大多都清楚,也正是如此,才施出这般手段。可他这一直在闽浙游手好闲的儿子并不清楚,余希爵直到广东乱起才回乡,接下族中掌握的一县练总位置,满心想的是在这一乱中谋取业富贵。

    余希爵冷声道:“那他必败争天下岂能怀妇人之仁?爹把家中女眷,甚至孩儿的妻女送出去,这不还是祸事吗?”

    余铭福抽了口凉气,像是有些不认识自己儿子了,他皱眉问道:“留在城里,若又到了那般田地,该如何是好?”

    余希爵咬牙,决绝地说出余铭福熟悉而又陌生的话:“即便贼人善待她们,可李贼败后,她们不更是生不如死?留在城里,真到了那一刻,还能得个名声”

    余铭福猛然咳嗽,他想反驳,但他却开不了口,那一刻,他像是又见到了六十多年前,正作着某个艰难抉择的父亲。

    这时候他也终于回过神来,当初之所以要让妇孺出城阻炮,不就是大家都觉得李肆不可能打得过朝廷,怕朝廷打回来的时,要将新会当作敌城屠戮吗?而李肆为什么必败?正如他儿子所说那样,因为李肆是个好人。

    他们新会人都知道,好人都是失败者,李定国是好人,所以失败了,李肆也是个好人,以他们新会人的经验,李肆也一定会失败,胜利属于朝廷,他们的忠义,是要给胜利者的。

    “罪孽啊……六十多年了,这罪孽终于浮了出来,要在咱们新会人身上重演,老天爷啊,何忍如此苛待我们新会人?”

    等得儿子走了,余铭福泪眼婆娑,无力地捶着桌子,对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胜和败,生和死,已经看淡了,他只觉自己,连带所有新会人,都跟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越行越远,灵魂沉沦到不可知的罪恶深渊。

    “妇孺不再守着墙根了,城头也出现读书人了,怎么我就觉得很不舒服呢?”

    城外龙骧军中军大帐里,参军杨俊礼一边祝贺袁铁板的第二场戏完美落幕,一边却郁闷不已。

    “因为我还是开不了炮”

    张汉皖倒是很明白自己郁闷的原因,新会人推出来好几千妇孺,将人肉按猪肉价算,一人大致换得半石到一石米,

    “实在想不透啊,新会人的脸皮厚到了这种程度。”

    郑永也是感慨不已,原本对新会人还抱着的一丝同情也烟消云散,甚至他都在想,如果张汉皖真忍不住下令开炮攻城,他也要跟张汉皖一同分担责任。在郑永看来,新会人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前辈连人都吃过了,将妇孺当作筹码来保命,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袁铁板,你的第三出戏呢?”

    张汉皖喘着粗气问,妇孺虽然散了,读书人却站上了城头,城里还多了几千石米,新会人守城的决心更足了,他却还是不能动弹。

    只要没官身,读书人那也是老百姓,更何况李肆还专门交代过,不能为难读书人,有时候他就在想,四哥儿那般睿智,也该知道李定国的事,怎么也不会步他后尘吧?

    “第三场戏啊,还得等基建部的人到。”

    袁应纲倒是不慌不忙。

    “基建部?”

    众人一头雾水,直到第二天,基建部的大批人马到来,吭哧吭哧地开干,这头雾水还没散去,他们就只是在挖坑,就在新会县城南门外两三百步的地方,挖了一个深坑。

    第三天,一根应该是海船桅杆的巨木运到,将两卷巨幅挂上桅杆顶端的横梁后,数百人喊着号子,将这根足有十多丈高的巨木立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要搭炮台呢……”

    张汉皖还没看明白,这时巨木已经立好,工头一声令下,两卷巨幅帆布舒展而下,猩红底色上各四个大字,两三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路标啊。”

    看着左右各四共八个大字,众人释然,巨帆随风微微拂动,他们都觉之前的郁闷也被一层层拂去,内心舒爽不已。

    “看什么看?岂能任外物撼我心志此时正乃舒我士子浩然之气时,念大声念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

    新会县城南门的城头上,娄学谕正带着一帮县学童生“以身守城”。大桅立了起来,也引发了童生的骚动,娄学谕目不转睛,沉声喝着,童生们也都下意识地背手挺胸,高声朗诵,似乎要以自己的话音,将那大桅压下去。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

    这一段是《大学》里最基本的内容,对这些童生来说,已经熟得舌头有了神经反射,径直滔滔不绝而来。

    知县雷襄也在一边观望动静,那大桅下的八个字赫然入目,童生们的朗诵也同时入耳,那一刹那,他只觉眼前一阵恍惚,呼吸骤然滞窒。

    那大桅上的八个字是,“崖山向南,新会向北。”

    这八个字像是巨灵神的两只手,一只把住他的身体,一只把住他的魂魄,朝着这恍若路标的大桅南北猛烈撕扯而开。

第二百七十八章 当不起的忠义

    第二百七十八章当不起的忠义

    新会之忠义,让雷襄无比感动,但也让他总是难解疑虑,他始终难以面对一个问题,吃人和不忠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可忠义就真能抹去吃人之罪么。

    没来新会之前,这个问题本不是问题,张巡守睢阳吃人,后人都不以为罪,因为他有尽忠大义。

    可到了新会,领略了新会人将妇孺推在前面的忠义,知道了六十多年前发生的故事,再受了那一番俗谣的轰炸,这个问题又再次拧结在心胸,而他一直没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这八个字,让他终于清楚这结到底是拧在何处了……

    “我本以为,已经懂了什么是华夷之辨,可现在,我又不懂了。”

    他苦涩地自语着,这结,自然就是华夷之辨,崖山是什么?是中国,是华夏!崖山在哪?就在新会县城南面百多里处,就在这一县之地里!

    这座大桅路标南面就是崖山,百多里外的海湾里,四百多年前,数十万宋人殉国。

    这座大桅路标以北,就是他脚下的新会县城。六十多年前,广州抗清十月,全城被屠,接着新会就“传橄而定”,没见到什么忠义。再过了三四年,李定国以南明晋王之旗东征,新会却满怀忠义,全力抗明,还留下了新会四孝烈的美名。

    南北都是忠义,可这忠义,雷襄怎么也难并列而论。新会人的“忠义”,根底是什么?即便雷襄只是死读书,也不会迂腐到认为那是“执本朝正朔之心”那根本就是惧暴!他们不是受华夏之仁的感召,而是屈于本朝立国之暴的凌迫。而对读老了圣贤书的他来说,仁发自华夏,暴发自夷秋。

    跟妻学谕和这帮童生同在城头,听着那《大学》之诵修身、齐家、治国,听在雷襄耳里,自觉无比羞愧。这新会人修的是就我不死身,齐的是除我之外家,以此身此家而治的是什么国?禽兽不如国!他浑身躁热得恨不能一头扑下城墙,这不是忠义!至少不是他求的忠义!

    “大君为何而忧?若是为怜惜妾身,万勿挂怀……”

    雷襄的妻子雷氏在他身后俏立着,虽然一身妇人打扮,却还一脸青涩。见丈夫脸色青白红不断变幻,还当他在忧心前路刻意宽慰。

    可一想到前路,之前那歌谣又在心头翻腾,出身书香门第的雷氏也是俏囘脸煞白。

    “真要应了濉阳故事,妾身就只一求……”

    雷氏双手绞着手绢,不由自主地开口哀求死并不惧,还有事比死还可怕。

    “请于庖厨内剐肉,留妾身完骨。”,

    这低低凄语,像是一道闪电,劈在雷襄心中。

    “不!我雷襄的忠义,绝不附同新会之忠义!”

    他再顾不得其他一手拉住妻子,咬牙道:“你我夫妻一体,宁可同死,也不能任你落入人腹!”

    大桅下,参军杨俊礼皱眉摇头:“新会人已经不囘要囘脸了做得再多他们都不会脸红,更不会羞愧得开城纳降。他们有他们的大义,要给教子朝廷尽忠嘛,当然内里是给自己的小命尽忠这大桅高旗,怕是白费了。”

    众人点头都觉得太浪费,这么高壮的一根大桅,怕不得上千两银子,天王为收摄新会民人之心,真是不计代价。可惜的是,新会童生的诵书声还朗朗作响,新会县城里,恐怕没人能被这座巨型路标上的八字所撼动,真正撼动的是他们这些外人。

    “这不是给新会人看的……”

    袁应纲挠头,他必须摊牌了。

    面对众人的诧异目光,袁应纲小心翼翼地道:“我来这的目的,也不是要帮你们攻下新会的。”

    什么!?袁铁板这一番夫,竟然不是为拿下新会县城而作?这家伙只是在过自己的嘴瘾么?

    杨俊礼瞪眼,郑永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张汉皖则已经把手握在了剑柄上。

    袁应纲赶紧丢出了护身符:“天王有令,等教导营赶来,龙哦军就可继续西进。”

    兴垩奋、轻松、失落等等情绪在张汉皖心中交织而过,最终拦下来的却是对大局的关心,张汉皖讶异地问:“要在这里,在新会,设新兵营?”

    袁应纲点头:“要在这里设第三个新兵营。”,

    教导营不是战斗编制,而是新兵训练单位,把新兵营放在新会,李肆的这个决定让众人都觉有些匪夷所思。

    张汉皖想不通:“不说记练营的事,新会拦着向西的要道,就算粮草可以在前方直接筹集,可抬重弹囘药都等得靠后方运送,不拿下新会的话,就只能走肇庆到恩平一线,这样可是大费周折。”

    郑永也皱眉道:“靠新兵营,再配上一些火炮,倒是可以吓住新会人,可终究是根刺,径直扎在广州府身边,这形势很头疼。”

    也许是要解释的事太多,袁应纲一时没了头绪,呐呐说道:“这就必须提训练营的事……”,

    杨俊礼一直在沉吟,听他这话,两眼猛然一亮。

    “我明白了!哈哈……呢……妙啊!”

    袁应纲不说话了,就听杨俊礼如何说道。

    “留下新会不占,有两桩妙处!”

    杨俊礼还吊起了胃口。

    “你们觉得这新会人如何?”

    这问题,大家都眉毛鼻子皱到了一起,那还用说,恶心得隔夜饭都想吐出来!

    “所以呢,我猜天王是想把新会留下来,第一桩妙处,自然是让新兵熟悉战场,同时也见识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怎样的内里。

    这个大家稍稍一想就明白,新会之忠义,让雷夏无比感动,但也让他总是难解疑虑,他始终难以面对一个问题,吃人和不忠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可忠义就真能抹去吃人之罪么。

    没来新会之前,这个问题本不是问题,张巡守睢阳吃人,后人都不以为罪,因为他有尽忠大义。

    可到了新会,领略了新会人将妇孺推在前面的忠义,知道了六十多年前发生的故事,再受了那一番俗谣的轰炸,这个问题又再次拧结在心胸,而他一直没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这八个字,让他终于清楚这结到底是拧在何处了……

    “我本以为,已经懂了什么是华夷之辨,可现在,我又不懂了。”

    他苦涩地自语着,这结,自然就是华夷之辨,崖山是什么?是中国,是华夏!崖山在哪?就在新会县城南面百多里处,就在这一县之地里!

    这座大桅路标南面就是崖山,百多里外的海湾里,四百多年前,数十万宋人殉国。

    这座大桅路标以北,就是他脚下的新会县城。六十多年前,广州抗清十月,全城被屠,接着新会就“传橄而定”,没见到什么忠义。再过了三四年,李定国以南明晋王之旗东征,新会却满怀忠义,全力抗明,还留下了新会四孝烈的美名。

    南北都是忠义,可这忠义,雷襄怎么也难并列而论。新会人的“忠义”,根底是什么?即便雷襄只是死读书,也不会迂腐到认为那是“执本朝正朔之心”那根本就是惧暴!他们不是受华夏之仁的感召,而是屈于本朝立国之暴的凌迫。而对读老了圣贤书的他来说,仁发自华夏,暴发自夷秋。

    跟妻学谕和这帮童生同在城头,听着那《大学》之诵修身、齐家、治国,听在雷襄耳里,自觉无比羞愧。这新会人修的是就我不死身,齐的是除我之外家,以此身此家而治的是什么国?禽兽不如国!他浑身躁热得恨不能一头扑下城墙,这不是忠义!至少不是他求的忠义!

    “大君为何而忧?若是为怜惜妾身,万勿挂怀……”

    雷襄的妻子雷氏在他身后俏立着,虽然一身妇人打扮,却还一脸青涩。见丈夫脸色青白红不断变幻,还当他在忧心前路刻意宽慰。

    可一想到前路,之前那歌谣又在心头翻腾,出身书香门第的雷氏也是俏囘脸煞白。

    “真要应了濉阳故事,妾身就只一求……”

    雷氏双手绞着手绢,不由自主地开口哀求死并不惧,还有事比死还可怕。

    “请于庖厨内剐肉,留妾身完骨。”,

    这低低凄语,像是一道闪电,劈在雷襄心中。

    “不!我雷襄的忠义,绝不附同新会之忠义!”

    他再顾不得其他一手拉住妻子,咬牙道:“你我夫妻一体,宁可同死,也不能任你落入人腹!”

    大桅下,参军杨俊礼皱眉摇头:“新会人已经不囘要囘脸了做得再多他们都不会脸红,更不会羞愧得开城纳降。他们有他们的大义,要给教子朝廷尽忠嘛,当然内里是给自己的小命尽忠这大桅高旗,怕是白费了。”

    众人点头都觉得太浪费,这么高壮的一根大桅,怕不得上千两银子,天王为收摄新会民人之心,真是不计代价。可惜的是,新会童生的诵书声还朗朗作响,新会县城里,恐怕没人能被这座巨型路标上的八字所撼动,真正撼动的是他们这些外人。

    “这不是给新会人看的……”

    袁应纲挠头,他必须摊牌了。

    面对众人的诧异目光,袁应纲小心翼翼地道:“我来这的目的,也不是要帮你们攻下新会的。”

    什么!?袁铁板这一番夫,竟然不是为拿下新会县城而作?这家伙只是在过自己的嘴瘾么?

    杨俊礼瞪眼,郑永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张汉皖则已经把手握在了剑柄上。

    袁应纲赶紧丢出了护身符:“天王有令,等教导营赶来,龙哦军就可继续西进。”

    兴垩奋、轻松、失落等等情绪在张汉皖心中交织而过,最终拦下来的却是对大局的关心,张汉皖讶异地问:“要在这里,在新会,设新兵营?”

    袁应纲点头:“要在这里设第三个新兵营。”,

    教导营不是战斗编制,而是新兵训练单位,把新兵营放在新会,李肆的这个决定让众人都觉有些匪夷所思。

    张汉皖想不通:“不说记练营的事,新会拦着向西的要道,就算粮草可以在前方直接筹集,可抬重弹囘药都等得靠后方运送,不拿下新会的话,就只能走肇庆到恩平一线,这样可是大费周折。”

    郑永也皱眉道:“靠新兵营,再配上一些火炮,倒是可以吓住新会人,可终究是根刺,径直扎在广州府身边,这形势很头疼。”

    也许是要解释的事太多,袁应纲一时没了头绪,呐呐说道:“这就必须提训练营的事……”,

    杨俊礼一直在沉吟,听他这话,两眼猛然一亮。

    “我明白了!哈哈……呢……妙啊!”

    袁应纲不说话了,就听杨俊礼如何说道。

    “留下新会不占,有两桩妙处!”

    杨俊礼还吊起了胃口。

    “你们觉得这新会人如何?”

    这问题,大家都眉毛鼻子皱到了一起,那还用说,恶心得隔夜饭都想吐出来!

    “所以呢,我猜天王是想把新会留下来,第一桩妙处,自然是让新兵熟悉战场,同时也见识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怎样的内里。

    这个大家稍稍一想就明白,新会之忠义,让雷夏无比感动,但也让他总是难解疑虑,他始终难以面对一个问题,吃人和不忠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可忠义就真能抹去吃人之罪么。

    没来新会之前,这个问题本不是问题,张巡守睢阳吃人,后人都不以为罪,因为他有尽忠大义。

    可到了新会,领略了新会人将妇孺推在前面的忠义,知道了六十多年前发生的故事,再受了那一番俗谣的轰炸,这个问题又再次拧结在心胸,而他一直没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这八个字,让他终于清楚这结到底是拧在何处了……

    “我本以为,已经懂了什么是华夷之辨,可现在,我又不懂了。”

    他苦涩地自语着,这结,自然就是华夷之辨,崖山是什么?是中国,是华夏!崖山在哪?就在新会县城南面百多里处,就在这一县之地里!

    这座大桅路标南面就是崖山,百多里外的海湾里,四百多年前,数十万宋人殉国。

    这座大桅路标以北,就是他脚下的新会县城。六十多年前,广州抗清十月,全城被屠,接着新会就“传橄而定”,没见到什么忠义。再过了三四年,李定国以南明晋王之旗东征,新会却满怀忠义,全力抗明,还留下了新会四孝烈的美名。

    南北都是忠义,可这忠义,雷襄怎么也难并列而论。新会人的“忠义”,根底是什么?即便雷襄只是死读书,也不会迂腐到认为那是“执本朝正朔之心”那根本就是惧暴!他们不是受华夏之仁的感召,而是屈于本朝立国之暴的凌迫。而对读老了圣贤书的他来说,仁发自华夏,暴发自夷秋。

    跟妻学谕和这帮童生同在城头,听着那《大学》之诵修身、齐家、治国,听在雷襄耳里,自觉无比羞愧。这新会人修的是就我不死身,齐的是除我之外家,以此身此家而治的是什么国?禽兽不如国!他浑身躁热得恨不能一头扑下城墙,这不是忠义!至少不是他求的忠义!

    “大君为何而忧?若是为怜惜妾身,万勿挂怀……”

    雷襄的妻子雷氏在他身后俏立着,虽然一身妇人打扮,却还一脸青涩。见丈夫脸色青白红不断变幻,还当他在忧心前路刻意宽慰。

    可一想到前路,之前那歌谣又在心头翻腾,出身书香门第的雷氏也是俏囘脸煞白。

    “真要应了濉阳故事,妾身就只一求……”

    雷氏双手绞着手绢,不由自主地开口哀求死并不惧,还有事比死还可怕。

    “请于庖厨内剐肉,留妾身完骨。”,

    这低低凄语,像是一道闪电,劈在雷襄心中。

    “不!我雷襄的忠义,绝不附同新会之忠义!”

    他再顾不得其他一手拉住妻子,咬牙道:“你我夫妻一体,宁可同死,也不能任你落入人腹!”

    大桅下,参军杨俊礼皱眉摇头:“新会人已经不囘要囘脸了做得再多他们都不会脸红,更不会羞愧得开城纳降。他们有他们的大义,要给教子朝廷尽忠嘛,当然内里是给自己的小命尽忠这大桅高旗,怕是白费了。”

    众人点头都觉得太浪费,这么高壮的一根大桅,怕不得上千两银子,天王为收摄新会民人之心,真是不计代价。可惜的是,新会童生的诵书声还朗朗作响,新会县城里,恐怕没人能被这座巨型路标上的八字所撼动,真正撼动的是他们这些外人。

    “这不是给新会人看的……”

    袁应纲挠头,他必须摊牌了。

    面对众人的诧异目光,袁应纲小心翼翼地道:“我来这的目的,也不是要帮你们攻下新会的。”

    什么!?袁铁板这一番夫,竟然不是为拿下新会县城而作?这家伙只是在过自己的嘴瘾么?

    杨俊礼瞪眼,郑永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张汉皖则已经把手握在了剑柄上。

    袁应纲赶紧丢出了护身符:“天王有令,等教导营赶来,龙哦军就可继续西进。”

    兴垩奋、轻松、失落等等情绪在张汉皖心中交织而过,最终拦下来的却是对大局的关心,张汉皖讶异地问:“要在这里,在新会,设新兵营?”

    袁应纲点头:“要在这里设第三个新兵营。”,

    教导营不是战斗编制,而是新兵训练单位,把新兵营放在新会,李肆的这个决定让众人都觉有些匪夷所思。

    张汉皖想不通:“不说记练营的事,新会拦着向西的要道,就算粮草可以在前方直接筹集,可抬重弹囘药都等得靠后方运送,不拿下新会的话,就只能走肇庆到恩平一线,这样可是大费周折。”

    郑永也皱眉道:“靠新兵营,再配上一些火炮,倒是可以吓住新会人,可终究是根刺,径直扎在广州府身边,这形势很头疼。”

    也许是要解释的事太多,袁应纲一时没了头绪,呐呐说道:“这就必须提训练营的事……”,

    杨俊礼一直在沉吟,听他这话,两眼猛然一亮。

    “我明白了!哈哈……呢……妙啊!”

    袁应纲不说话了,就听杨俊礼如何说道。

    “留下新会不占,有两桩妙处!”

    杨俊礼还吊起了胃口。

    “你们觉得这新会人如何?”

    这问题,大家都眉毛鼻子皱到了一起,那还用说,恶心得隔夜饭都想吐出来!

    “所以呢,我猜天王是想把新会留下来,第一桩妙处,自然是让新兵熟悉战场,同时也见识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怎样的内里。

    这个大家稍稍一想就明白,纷纷点头。

    “第二桩妙处更大,天王给我们的西进i令里说到我们跟轻子朝廷一战,不止是血火之战,更是人心之战。这新会就是个现成的……教范,嗯,教范!轻子朝廷种种虚伪种种逆乱人心之处,都可由新会看得明明白白”所以我猜,当天王收到统制的急报时,多半还在庆幸统制没能拿下新会。”

    杨俊礼这一番话,听得郑永张汉皖目瞪口呆,居然是这样?

    袁应纲翘囘起大拇指:“杨参军厉害,把天王的交代都说透了,天王的原话是……要让新会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本来我袁铁板还是一知半解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嘿嘿笑道:“崖山就在新会,之前天王就让我筹备崖山纪囘念馆,没想到新会人又在重演六十多年前的故事。张统制的急信一到,天王楞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说一正一负,新会都占全了。崖山是悼囘念华妥沦丧和我汉人的忠义,而这座新会县城,这些新会人,是满教奴役我汉人的活活生例!”,

    袁应纲笑道:“之前的热身和后面三场戏,不过是将新会人的面目生生录下来天王说了”怎么燥他们怎么来,他们越不囘要囘脸越好,就是要让新兵和其他地方的民人瞧见他们那副嘴脸!”

    此时众人才彻底醒悟,原来是李肆将这新会变成了人心之战的战场以此来看,他根本就不想拿下这新会县城,而是将这新会人当珍禽异兽困起来。

    张汉皖的担心是军事上的,可李肆也已安排好对策新会卡西进要道,这没什么直接在县城外修兵站,有新兵营逼困新会,外加这帮人为求活命,不顾廉耻,怎么也不敢出城攻杀,根本就不怕后勤受扰。

    能摆脱新会这处又粘又臭恶心死人的地方,龙膝军诸人心怀大畅,杨俊礼却还有一分担心,新会人据城死守,驱妇孺挡炮,他们就围而不攻,绕道而过,那其他地方要有样学样,那该怎么办?

    “新会这般耀眼了,其他地方的事,天下之人,该是无心也无眼去看。”

    天王府参议彭先仲带着教导营来了,新会和崖山两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建设,需要调动大量工商力量,必须得由他这级别的人物出马。听到杨俊礼等人的担忧,他如此回答着,虽然没有直说”但龙哦军诸人都心中一震。

    “这该是第三桩妙处吧,天王果然不是晋王。”

    杨俊礼感慨不已,李天王知人心真是透入骨髓!

    张汉皖和郑永等人相视不语,也都心里有数,这话彭先仲说得委婉,也确实不好公开说,新会就是盏明灯,将天王和英华军的“仁心”高高亮起。天下之人,勿论内外”都只看到李肆在新会仁至义尽,好人做得已径直追宋襄公。新会的光芒如此耀眼,哪里还顾得上看其他处?他们攻城掠地,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屠囘城之事自然是不能干,可再有地方像新会这般行囘事,那自然是不必再如新会这般顾忌。

    “我觉着吧,其他地方也不该再有这种事,毕竟这般无耻的人,终究也是少数。”

    杨俊礼的预测成真,十二月初七,他们离了新会,一路西进,新宁、开囘平望风而降”而在恩平,他杨俊礼也过了一把孤身入城,亮故国衣冠而收拾人心的瘾。短短四五天,龙骧军就推进到阳江一线。

    龙骧军西进了,新会依旧被重重围困。

    “俗话说,道亦有道!这般人连妻儿老小推在前面,还满口念着圣贤书,他们忠的朝廷就是这般货色!?禽兽都知道卫护骨肉血亲,教子果然是教子,呸!”

    新会县城北面和西面是新建的崖山训练营,孟本带着他的三四千粤东贼匪入住,见识了新会人的面目,孟本吐着唾沫,这帮往日靠劫掠为生的惯匪也都嗤笑连连,觉得自己的形象也高大起来。

    “咱们老百姓就知道埋头过日子,是哪个朝廷来收钱粮都无所谓,你说这新会人图的是啥?”

    “他们要为北面那个朝廷尽忠呗。”,

    “尽忠?那也该兵将官爷来拼命吧,再要多一些,总该男人丁壮站出来吧?怎么把妇孺还推出来挡炮换粮食?现在又让那帮读书人在城头日日读书,这么个尽忠子可真是新鲜。”,

    “哪是为什么尽忠,不就是为保他们自己的小命么”人都能吃,把妇孺当成保命的筹码,这算什么?”

    “嘿……别说狗了狼都还要护自己的母崽呢,这帮人,连狼都不如。”

    “我看就该把他们屠了作人肉包子!”

    “咱们是人,哪能学着他们行囘事?不过……天王囘还真是仁义,这帮人就不配活着!”,

    新会县城南面和东面是搭起来的工营,数千工匠聚在这里,不仅要修兵站”还要建“纪囘念馆”,。被新会人推出来换粮食的妇孺也被安排在这里,帮着缝洗浣做饭。工匠们不仅从“宣传兵”,那得知了新会之事,这些新会妇孺也以自身的遭遇在无声的陈述让这些老实巴交的民人也天天朝县城吐唾沫。

    一道高墙渐渐成型,将新会县城彻底隔开,夯土为里,青砖为表,巧匠在画师的指点下将不同色的红砖镶在墙里,凑出一幅幅画,也引得不少读书人慨叹不已,他们大多是李肆新朝地盘里的本地士子,不愿为李肆效力,也不舍家业都学着前明遗士那般,在乡野隐居。

    听说新会人忠烈,竟然挡住了贼军之势,不少读书人都心潮澎湃,来了这里想为新会人打气。

    原本听着城头那士了的诵书声还觉得有一番热血慷慨,可从新会妇孺那得知了事情本貌,再见了这高墙砖画,一个个幡然醒悟都觉得这些新会人太过无耻,连带的也对自己心中那点“忠义”产生了怀疑,为何这般禽兽不如之人,也会是北面那朝廷的忠义之民?

    “应该聚精兵出城而战,毁其高墙,驱其工匠!”

    新会城头,雷襄咬牙向城中要人说道。

    城外贼军“声势浩大”,不仅增兵,还在修高墙炮台,已经有红衣大炮被安放在修好的炮台上。城中要人都被吓住,聚在城头商议对策。他们并不知道”四面而起的营寨,只有两面是兵,而且还是新兵,其他两面,只有几百负责警戒的巡丁,而那些炮台上的炮,都是从广州等地拉那装样子的旧炮。

    雷襄的意见很简单,他再不愿附从新会人的忠义,而是要推着新会人血战,践行他所认为的忠义。

    “那可使不得……,贼军怕是乐见咱们出城而战!”,

    “还是学以前那般,让民人出城拆墙!”

    “那是墙,不是李定国的草木!”

    “还是跟贼首商量下,咱们城里还有妇孺,全押出去,换得他们停建炮台。”

    “他们不愿呢?我看索性押妇孺上城,宣称他们若再修炮台,我们就杀自己的妇孺,贼军不是仁义吗?看他们敢不敢背这罪名!”,

    其他人则在争论不休,甚至有人提出了跟吃人本质无差的意见,听得雷襄目呲欲裂,有那么一刻,他都恨不能手刃子这帮人。

    “魏千总!我命你聚兵出战!”,

    他再不愿跟新会人呱噪,直接给魏干总下令,可魏千总却沉默地摇头,城外贼军上万”出城而战就是死,他的目标只是守住新会县城。

    “既不愿战,本县也不愿尔等再犯往日之罪,本县决议,降!朝廷日后要问罪,本县一力担之!”,

    雷襄再忍不住,说出了他的打算,这打算公私都有,既是不想再让新会败坏人心,又是想保住他和妻子之命,就算保不住,也绝不愿以后面对吃不吃人的选择。看贼军修墙架炮,显然是铁了心要久围,不战又不降,那么下场就是……吃人。

    一个降字出口,众人沉默,过了好一阵,练总余希爵咆哮出声:“雷县爷,我们新会人,为全忠义,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让我们降!?”,

    他父亲余铭福腰直了,眼睛也不花了,高声道:“好好!父母大人说降,咱们就降罢!”

    魏千总不吭声,他不是新会人,本心也是想降,但他家人在北方,又怕朝廷问罪,正是为难,干脆听天由命。

    其他人却叫骂起来,他们为忠朝廷,什么都舍了,连人都不做了,怎么能降呢!?

    雷襄不管他们”招呼县衙差役、亲兵和丁壮去开城门,余希爵喝令住手,城头顿时一片混乱。

    “敢言降之人,那可就是朝廷之敌!绝不能让你雷襄坏了我新会人的忠义!”

    余希爵咆哮着拔刀,一刀劈去,雷襄肩膀中刀”惨呼一声倒下,混乱变成大乱。

    “儿啊,你这是哪是忠义!?你这是害我新会人!”

    余铭福拦住企图再朝雷襄下刀的余希爵,流着泪,跺着脚说道。

    “爹!你要再跟雷襄一伙,别怪我刀下无情!”

    余希爵眼中闪着非人的亢奋光彩。

    “你……你连爹我的话都不听了!?”

    余铭福哆嗦着身子问道。

    “听个屁的话!?你个老不死的,早已列在人肉单子上了,真到了那一刻,我余希爵就得拿你先下锅!”

    余希爵气得也是浑身哆嗦,将藏在心中的密议吼了出来。

    “呵呵……好……好,我余铭福就不该在那场大祸里活着!新会人,早该在六十多年前就死囘绝了,就跟广州人一样!如呢……这罪,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余铭福凄厉地笑着”猛然撞向自己儿子,惨呼声里”父子俩翻下城头,噗通一声,摔得骨裂肉绽,同时毙命。

    夜晚,城外医护营里,雷襄对一身火红制囘服,正给自己疗伤的军医说道:“城里已经大乱,你们为何不趁乱攻城?”

    白日余家父子同死,却没触动其他人,都只念叨着就这么固囘守下去,根本不听雷襄的话,甚至还企图软囘禁雷襄。他干脆带着妻子家人从城墙缱下,径直降了,在他看来,就算是不忠,也比这帮毫无廉耻的新会人高尚。跟着他一起出城而降的还有魏千总和不少新会人,他们都不愿再跟那帮人呆在一起,是死是不忠都无所谓,反正不能再当新会人。

    军医切了一声:“为什么要攻城?就让他们那般为北面的朝廷效忠呗。”

    雷襄楞住”好半天后,也哈哈笑出了声,悲哀地笑,他忽然醒悟,这帮贼人,竟然是将新会人的“忠义”,当作反例,直接养起来了。

    “这新会人的忠义,北面的朝廷可真是当不起啊……”

    他长长叹息,接着一身红袍”乌纱帽下两根硬翅悠悠晃着的彭先仲露面,雷襄顿时两眼发热,这一身官服,让他想到的是崖山。

    “忠义,怎么也该为着祖囘宗血脉,怎么也该为着人伦之根。”

    雷襄心中那原本坚若磐石的忠义之心,嚓喇裂开一道大缝。

第二百七十九章 萧胜的忠义

    “新会城北的万人冢正在重修,有人提议说直接用人骨垒砌成骨墙,大家都觉得很好,但暴骨于光天化日之下,又太逆人伦,只好让石匠来雕骨墙。”

    “不过十来天,新会城下聚了好几万人,估计还会越来越多,全是去看热闹的,崖山和新会的旧事连田间乡人都已经耳熟能详。修的台子也都摆上了用场,不少顽冥不灵的读书人占着台子,宣扬新会人忠义,看不过的读书人上台争论。先是在吵什么是忠义,忠义和人伦到底该怎么权衡,现在已经发展到华夷之辨。”

    “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那,这争论可真是刺激,方向也是越来越清楚,不管那护着新会的读书人怎么舌绽莲花,只要有人问:‘若是要你吃了家人才能全忠义,你会吃么?’那读书人就再难辩下去。”

    “不仅是新兵,大多民人都已经想得一样,真是到了新会人这般处境,学着崖山宋人,力战而死就好,新会人这般忠义,绝不是真正的忠义,而褒扬他们忠义的那个朝廷到底是何面目,估计很多人心里都在犯嘀咕。”

    “现在辨下去,读书人已经开始在争论,北面的朝廷到底是不是华夏正朔……”

    潮洲府惠来县城,李肆正看着从广州传来的书信,除了军政之事外,新会的事也让他很关注。对新会围而不攻,最初只是他兴之所至,为自己的新兵和领下民人竖起一个活例,让他们看清楚忠于满清的人,骨子里到底是怎么一番丑恶面目。

    原本部下也有反对之声,毕竟在腹地留一根钉子太不方便,而且为围城还得花不少银子。可李肆觉得值,这就是拿银子买人心,跟直接给人发银子相比,这般买来的人心更稳更深。

    如今的事态不仅应证了他的话,还超出他原本的期望,新会一事,竟然发起了一场华夏正朔到底在谁手里的大争论,他所控制的地盘里,读书人虽然还不可能普遍将他李肆奉为正朔,但新会人的面目太刺激人,满清跟他们贴在一起,形象一落千丈,正朔的地位摇摇欲坠。

    “这一手做得好!我也带着白城书院的学生去了新会,就以新会人为例,来讲我们所要的华夏忠义,讲我们所行的天主大道。”

    这是段宏时的信,对李肆这般处置新会,他是满篇褒扬。

    “北面不仅有新会,还有满清朝廷,新会之事宣扬出去,新会人跟清廷融在一起,那些想透了的读书人已经开始投效我们。”

    苏文采的信里喜气洋洋,他掌管的尚书厅六科人才凋零,现在新会一事可是解了他的大难。

    “那些坏蛋真是坏!四哥哥最好是引得他们拿衣服来换粮食,最后一个个光屁股晃着,让大家都看清楚他们不是人!”

    关蒄的信看得李肆莞尔而笑,笑了一会,却又觉小媳妇心思真毒,这法子不错,光屁股当然不会,可一身胡乱裹着,猥琐丑恶,不类常人,又吊着一根金钱鼠尾辫子,再形象不过,嗯,这就传令给袁铁板……

    “夫君啊,听孟奎说东面官兵聚了好几万,据城死守,不愿决战,可不要轻敌。广东兵不怕,福建兵确实凶悍,打仗也会动脑子。”

    严三娘在信里给他泼冷水,李肆很感慨,还是三娘脑子清醒。

    三娘的信也将他的心绪从新会引到眼前的战场,如今已是十二月中旬,他屯兵在惠来,逼压潮阳,吴崖带着前锋进到晋宁,逼压揭阳,之所以没有继续高歌猛进,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福建兵的动向。

    据守揭阳、潮阳的广东兵早已吓破了胆,虽然有两万出头,却不足为患,可福建陆路提督穆廷栻领一万出头的闽省绿营就在潮洲,这股清兵敢战。不仅如此,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的水师汇聚澄海和南澳,加上澄海协,也有万人之多,借舟船便利,随时可能威胁李肆所率鹰扬军的后路。

    所以李肆没有直接推进到潮洲和澄海之下,而是在坐等援兵,这一仗跟以前不同,若是海路没有保障,他进逼到城下,很有可能跟着自己围起来的新会县城一样,让清兵四面而围。如今的鹰扬军不是以前的青田司卫,战力下滑严重,他必须要从战略层面去把握优势。

    援兵在哪里呢?

    援兵自然在海上,只是这些援兵一边赶路,一边在闹情绪。

    “为什么要给我们另定服色?莫非我们真低岸上那些旱鸭子一等!?”

    鲁汉陕撅嘴不满地抱怨,从大屿山海军基地出发后,他就一路在抱怨。

    “天王说了,他们是陆军,咱们是海军,不是一家子。”

    胡汉山一边说一边顺着自己的制服,和陆军形制一样,竖领近膝半长立襟袄,一排黄铜扣子一直扣到腰下。衣裤颜色都是深蓝,八角帽的帽顶也是深蓝。黑帽圈上有一条金黄海纹,衣领军官是黑色,士兵是浅蓝色,整个人看上去肃重深沉,隐有海疆那不怒而威的气势。

    可跟陆军那惹眼的火红外加纯白皮带比起来,这服色让海军官兵心头有些堵,陆军还笑话说,天王给他们陆军用光了朱砂,只好拿染裤子的靛蓝来染海军制服。

    “咱们现在只有军职,没有衔级!”

    鲁汉陕一副备受打击的沮丧模样,这句话也刺得胡汉山心头发慌,四哥儿……天王,是真把他们海军当船丁看待么?

    现在海军就四艘船,还有几艘在暹罗建造,之前他们这四艘船就是海上训练营,成天忙得晕头转向,发下制服的时候还没什么想法,现在航行在海上,终于有空闲发牢骚了。

    要是李肆听到他们的抱怨,准会哀叹自己好心没好报,原本他给海军定下单独服色,是为了树立他们有别于陆军的群体认知,是让他们去骄傲的,可没想到这帮人竟然为自己跟陆军不同服色而自卑起来。

    海军现在的军职也只是临时的,因为专业太多,军职跟陆军有明显区别。以船为单位,船长、副船长、船司马、舵长、水手长、炮长和船医为每艘船的七官长,除了总揽大权的船长外,其他人都分揽一摊事。副船长负责作战事务的协助,包括航海和参谋两摊事。船司马掌管军法,同时统带水兵,负责接舷战和登陆战。舵长就是航海长,负责船只导航和把舵,水手长总管水手,负责操作帆缆,炮长就是管炮的,船医不仅负责船员伤病治疗,也管食水。

    除了这七官长是军官,水兵、水手、炮手三类人占着一船人的大头,他们之下还要细分班次,每班的班长也是军官。数量多少由船大小定,像是金银鲤号的炮手就只有两班,而金银鳌号却有四班,据说在建的新船比金银鳌号还大一圈,估计得有八班炮手。

    船以上的编制还没着落,英华海军经历太浅,船以上的编队战术,目前还停留在两船配合的袭扰演练上,暂时以两船为一个编队,不设编队一级指挥机构,而是由资深船长的“长船”领资浅船长的“僚船”。目前金银鲤号和金银鳌号各为一个编队,编队之上,胡汉山这个海军头目得了个不伦不类的“南洋舰队总领”。

    李肆还没定下海军的正式衔级,主要原因是海军规模太小,衔级低了吧,海军的军官多是他的核心骨干,跟陆军同辈兄弟差别太大,军心要受打击,而且也不适应海军专业化的需求。高点吧,按陆海对等来算,那么胡汉山的衔级就该超过贾昊吴崖,这自然不公平。即便再降低一级,按一个军算,一船就是一营,可金银鳌号一船才二三百人,陆军肯定很难接受,手下带的兵比翼长都少,却要按营指挥使授衔,凭什么啊?

    他李肆的海军并非满清的水师,是计划中要跟欧人抗衡的风帆海军,自然要走高技术和专业化路线。培养一个合格的帆缆手,至少得半年,而能指挥一船作战的人才,更是极为珍贵。现在他的四艘船,都还必须靠着雇来的澳门水手,才能让新训水手不至于乱了阵脚,两艘僚船的舵长也是从澳门雇来的商船二副,海军之路的艰难,由此可见一斑。给这些人才合适的衔级,也属于“名正言顺”的军心基础。

    本来以李肆的威望,这事不必解释,径直按自己想法做就好,可也没必要平白乱了陆军部下的人心,所以他对海军有所期望,最好是……

    “天王是让咱们这一战立威,让陆上的小伙子们看看,咱们一艘船就顶他们一个营!”

    老金说话了,他是“南洋海军总舵”,兼金鳌号舵长,就跟“南洋海军副总领”鲁汉陕还兼任金鳌号炮长,胡汉山兼任金鳌号船长一样,人才匮乏,不得不亲自上阵。

    “一个营哪里够!?咱们一船能顶整个龙骧军!”

    想到平辈的张汉皖已经独领一军,胡汉山的怨气顿时化为动力。

    “咱们金鳌号上就有十六门十二斤炮,比他们龙骧军还多呢。”

    鲁汉陕开口不离本行,单单从火炮上看,海军就完全压倒了陆军嘛,龙骧军的独立炮翼才八门十二斤炮……

    “唉唉!赶紧摇旗,招呼那郑敢当,白燕子的船队跑偏了不要紧,别把银鲤号漂没了!”

    两人正在互相提气,老金却是吓个不轻,连声提醒道。

    “干嘛要带着白燕子那帮渔民来打仗啊,真是添乱!”

    招呼旗手法令,胡汉山又开始了另一番抱怨,白燕子身上也套了“南洋海军副总领”之职,从他的船队里挑出了最看得过去的二三十条大船,水手兵丁总计两千来人,跟着胡汉山的四艘船一同向东进发,目标是南澳,要引施世骠的福建水师出击。

    “你还真想靠四艘船打败福建水师啊?它们可有上百条海船!”

    老金对胡汉山这家伙的自大摇头不已。

    “如果都是东莞镇那些破船,别说上百条,上千条我都不怕!怕的只是……”

    胡汉山掏鼻孔,神色不屑。

    “炮弹不够!”

    鲁汉陕接话,两人相视而笑。

    “可不止是那种……”

    老金翻白眼,可话没说完,金鳌号主桅上,呜呜牛角号声响起,引得众人都看上去,桅顶上旗帜翻飞,哨望以旗语通报着敌情。

    “一艘船……怕啥……”

    众人读了旗语,不以为意,胡汉山之前那话自然是吹牛皮,可一艘船,就算是洋人的大海船,老金也都不怕。

    敌船渐渐显露身形,近到了三四里外,胡汉山和鲁汉陕同时抽了口凉气,怕倒是不怕,只是这船真不小,虽然不如金银鳌号,却比金银鲤号还大了一些。

    “那是大号乌蓬船,又称大青头,福建水师很多。”

    老金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一边介绍道,胡汉山他们自然见过大青头,可这么大的还真没见过,船虽然不长,也就十来丈,可够宽,刚才就是瞧着正面,感觉比金银鲤号还大。

    “是福建水师的!”

    哨望站得高,用望远镜瞧出了对方的旗号,英华海军的哨望都经过严格的培训,很熟悉福建和广东水师的旗号和旗语,在桅顶一番旗语通报,胡汉山和鲁汉陕都兴奋了,一只跑单帮的?正好当作大战前的祭旗品!

    “等等……旗号变了!”

    然后老金拦住了正要法令的胡汉山。

    “自己人!?”

    肉眼都已经能看到对方的旗帜,一面双环日轮旗冉冉升起,胡汉山等人皱眉,莫非是那个神通广大的尚俊,说降了某个清兵军将?

    不多时,一艘舢板靠上了金鳌号,几个人爬上甲板,胡汉山等人两眼圆瞪,难以置信。

    “萧老大!?”

    来人正是萧胜,还有张应张定梁得广等人。

    “唔,知道四哥会派你们过来,所以我来了。”

    萧胜微微笑着,还狠狠一巴掌拍上以前老搭档鲁汉陕的肩头,语带羡慕地道:“这身衣服,瞅着真顺眼!”

    胡汉山小心翼翼地问:“萧老大,你是来……”

    萧胜撇嘴道:“让你们这些新嫩跟施军门对阵,我可不放心,所以我来这里坐镇,嗯,别担心你的官位,我不过是客串。”

    众人兴奋地对视一眼,萧胜投过来了!他们这些老司卫,可都知道李肆跟萧胜的交情,也知道萧胜是个深懂枪炮和水战的人才,特别是鲁汉陕,他和贾昊跟着萧胜当年在外海对战老实人号,对萧胜的本事可佩服得五体投地。

    胡汉山既兴奋又遗憾:“萧老大,你就驾着一艘船来投,真是没意思,要是等我们跟施世骠开战的时候再动作,他那是败上加败。”

    萧胜摇头:“我萧胜做事,自有底线。施军门对我也有恩,绝不愿对他背后插刀,要战,就跟他堂堂正正地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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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坐看小丑跳梁

    胡汉山肃容挺立,点头道:“我说错话了,萧老大别怪。

    鲁汉陕笑道:“对啊,咱们还需要施什么诈?就堂堂正正地败了他们!”,

    萧胜继续摇头:“不用点心,可也是不好败他们的……”

    他指了指远处他带来的那艘大青头:“就说这船,施军门集中了三四十条,虽然炮无力,跑得慢,却还是有败你们这快船的办法,若是太轻视,一个不留神,就要吃大亏。”

    胡鲁二人没说话,脸上不以为然之色再明显不过。这大青头船速还不到他们的一半,船上都是什么碗口饶一类又小又老的古炮,干舷又低,肉搏都不占优,再多都只能当靶子,怎么能威胁到他们?

    他身后的梁得广却道:“要换作萧老大指挥那三四十条船,你们怕不怕?”

    胡汉山抚头,鲁汉陕点头,那自然是怕,胡汉山是听说,鲁汉陕是亲历。之前对阵老实人号,不是萧胜懂得把握机会,观察敌我,总结出海狼咬尾战术,还真搞不定那洋船。

    想到跟老实人号的一战,鲁汉陕还看了看萧胜的左手,断掉的食指还在提醒着那场规模虽然小,却让他一想起就热血沸腾的战斗。

    注意到鲁汉陕的目光,萧胜晃晃自己的左手,似乎还以自己是轻度残废为荣,接着他正色道:“别小看施军门,他陆战强,水战更是学透了他爹靖海侯的本事,我可比他差得远,不过只是对这快船知得比他深而已。”

    张应叫了起来:“给我条船!萧老大反出来这事,四哥……天王圌还不知道呢!”,

    萧胜定下反心后,却没马上行动,而是等施世膘离开南澳去了澄海后,才开始说动一些亲近部下,寻着巡海的机会,驾了一艘大青头投奔李肆。按他对战局的估计,李肆的海军也该有所行动,而跟施世膘的水师对战,他觉得没有自己指点,估计会有很大风险,所以径直在海上寻找李肆的海军,以他对海路的熟悉,撞见胡汉山他们也很轻松。

    两天后,惠来县城,李肆哈哈笑着对张应说:“老萧就是老萧,我怎么可能怪他?”

    萧胜虽然坚持自己的忠义,不愿在昔日上司背后捅刀子,却还是要向李肆解释一番,可李肆怎么可能怪责他?对自己这老弟弟,李肆了解很深,清楚他绝不可能就这么一直愚忠下去,但还真没料到,反得这么利索。

    李肆也正在担心海军那帮新嫩,对上施世膘,是不是真能干得过,现在好了,有萧胜去对付那老油条,心头这块大石顿时落定。

    “传令,让广州天王府制海军署总办大印,急递老萧,海军一事,都归由他一人担责。

    他既来了,就别想当闲客。”

    李肆写下印绶字样,交给了军中书办,就此落实萧胜的军职。即便不论交情,往日他和萧胜在军事上交流很多,萧胜对他自前世带来的军事思想,感悟最深,由萧胜全盘掌控初生的海军,他很放心。

    老上司被如此重用,张应脸上也红光焕发,天王府初创,军政还没分家,涉及军事的就一个军令厅,其下分有掌管军械后勤的军需署,掌管新兵营和黄埔讲武学堂的教导署,掌管军政联络协同的参军署。新设一个海军署,萧胜的位置就跟军需署的田大由,教导署的刘兴纯,参军署的苏文采地位齐平。尽管这三人在政务一摊上还另有要职,但在军中,萧胜的核心要员位置已然确定。

    “四哥真是有煤老板之鬼……”

    潮阳达涛外海,正受着胡汉山鲁汉陕白燕子等人见上官礼的萧胜苦笑不已,他定下反心时,也曾戏言过要找李肆要个大官,可没想到,他没来得及提,李肆就把所有海军事务全塞给了他。他这海军署总办,不仅要管作战部队,还要管心练基地,管舰船建造规划,管海军发展设计,总之海军一切事务都被李肆一股脑丢到了他身上。

    李肆给他发来一封信,没叙兄弟之情,没对他来投表达点赞许之意,满篇就在讲自己对海军的几步期望,提点一些重要事项,完全是一副公对公的姿态,背后似乎还是李肆那狰狞的煤老板面目:“赶紧给我圌干活!”,

    萧胜不由自主地发了牢骚,然后一颗心就烧得滋滋生烟,为什么李肆要把自己的海上力量称为G“海军”而不是“水师”他萧胜知道得最清楚。很早以前,李肆就跟他谈过二者的区别,驰骋大洋,卫护海疆,变海域为内湖,延华夏之力于异洲,这才是海军。

    如今李肆将这海军的苗子塞到了自己手里,还有什么能重过这样的信任?还有什么能重过这样的事业?

    萧胜一边念叨着,一边流泪了,直到几个部下嗯咳连连,这才回过神来,还好他也学足了李肆的厚脸皮之术,脸色丝毫未变,就抹了抹眼角,说了声海上风人……

    “就让那福建水师,成我英华海军的奠基之石!此战,我军必胜!”,

    萧胜横眉怒目地说着,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但在这之前,必须收拾掉施世腆的福建水师。

    “必胜!!”,

    胡汉山鲁汉陕和白燕子等人同声沉喝,不说胡鲁二人,白燕子原本心中也还有些七上八下。李肆的海军虽然近于欧人,船快炮利,但终究只有四艘船,要跟上百条大船的敌军对阵,胜算难料。可没想到,还未开战,本是施世膘得力部下,领有南澳镇右营游击官衔的萧胜就来投奔了,这可是大吉之兆。

    只是一个小小游击,初来就委以重任,径直后到了自己和胡汉山的头上,听说此人是李肆的义弟,白燕子白延鼎有些不服,这李天王用人,似乎有些任人唯亲昵。

    “此战终究还得靠我,到时看李天王如何赏功吧,若是不公,这英华新朝,怕也不是久呆之地。”

    白延鼎看看自己的“大”船队,再看看这四艘船,暗自有了定计。

    “萧胜跑了!?怎么会?为什么!?”

    澄海协署,正跟竭石镇总兵牛昂、澄海协副将邓云超协商战局的施世骠得了消息,两眼发直。他自认很了解这个人,对萧胜也百般照顾,却没想到这人心真如海,着实难料。

    “贼军船队已至达涛外海,说不定萧游击去投了那船队。”

    牛昂跟邓云超对视一眼,心说这施军门此番有难了,大战未起,手下军将居然有投贼的,这下施军门该再难坚持他的方略吧。

    此前他们一直在争论水师这边的应对,英华海军过竭石镇时,消息就传了过来,他们必须得拟定方略。

    施世膘坚持要所有水师船队北上东山岛,由陆路兵丁驻守南澳。理由是贼军有快船利炮,如果在南澳以南海域直接迎击,一旦战事受接,冬日吹北风,再难回师南澳,南澳也就丢定了。南澳一丢,不仅粤省海域被贼军关上大门,闽台海域也将随时受贼军威胁。

    而暂时撤至南澳东北的东山岛,贼军必然如芒刺在背,不敢全力进攻南澳,这时再由北而下,与贼军一战,贼军受南澳牵制,难以全军迎击,己方胜算很大。即便战事不利,还有回旋余地。

    揭石镇和澄海协都是广东绿营,对施世骤这方略很难接受,让他们放弃澄海乃至南澳,退到闽省的东山岛,他们就是失职。而在他们看来,施世膘这一策的重点还是遮护闽台,借他们安定自家的地盘,着实自私,贼军船队不过乌合之众,值得这般重视么?

    眼下粤闽两省的军政指令系统正一片紊乱,广东总督杨琳远在高州,难以调度东面绿营,而在揭阳的广东提督张文焕还在为自己跟福建提督穆廷械之间的军令协调头疼,根本顾及不到澄海这边,就只嘱他们自定方略。朝廷还没来得派下能统一调度粤闽两省军令的大员,各方就只能以自己对战局和理解,基于自己的利益来决断。

    揭石镇和澄海协能听取施世膘的意见,还看在他是昔日老上司,同时精于水战的份上,但着落到实际的利盖上,他们也不愿贸然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不听施某之言,难逃败战之患!”,

    施世膘很生气,但这一镇一协都不是他的部下,他却没办法强令,就只能一腔怒意当胸吞下。原本他对局势还没这么悲观,可萧胜这么一跑,那家伙也精于水战,若是真投到贼军一方,要按揭石镇和澄海协的应对,直接在南澳外海迎击,这一战的结果,他很不看好。

    总兵牛昂和副将邓云超唯唯诺诺地朝施世腆请罪,却依旧不提具体方略,施世膘正在咬牙,忽然心中一动。

    “也好,既然你们要径直出战,就把你们当作饵食吧……”

    他定下盘算,再不跟这两人罗嗦,转身拂袖而去。

    “李贼陆战是强,可未闻他海上有什么本事,就算有些船,不过是商人之流,不足为患。反倒听说南洋海匪白燕子投到他帐下,这白燕子当年就是在广东海上打不过官兵,这才退走的,如今咱们就在他身上捞取这一份功勋吧!”,

    牛昂和邓云超相视而笑,没了施世骤掺合,立下这一番战功,已经被李贼搞得头顶生烟的朝廷,肯定会不吝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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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什么是真正的海战

    三彭以西,南澳东南,冬日水色苍苍,海面波澜不惊,云头直压人心。可瞧着数里外那二十多条福船,牛昂和邓云超心中一片明丽,仿佛被初夏的阳光烘着,暖意浸透全身。

    “听说船队里有李贼的快船,此时未见,须得小心。”

    邓云超还保持着一分清醒。

    “咱们是顺风,冲上去战成一团,再有快船,又奈我何?”

    牛昂意气风发地说着,邓云超也觉该是如此,笑着向牛昂告退,回自己的座舟。在他们身后,是四十多条大海船,大小有差,其中一半都如萧胜带出来的大青头那般规模。

    “哎哟,船比我们多了快一倍延鼎啊,你就不敢担下主攻这事咱们……”

    白燕子的座舟上,他的族叔兼军师白连仁真成了白脸人,海匪的心性又翻腾起来,下意识地就想招呼白燕子跑路。

    “天王给咱们发了犀利枪炮,每船还配了他的水兵,船多又怎么了?还不得看人能不能打?”

    白燕子心里虽然也在打哆嗦,可嘴里这话也安慰了自己,李肆为了提升他这股海匪的战力,刻意每船配发了六十枝由清兵鸟枪改装而来的燧发枪,还将以前换下来的神臂炮也一股脑塞过来,每船都有四五门。至于清兵腰刀、藤牌等等武器,白燕子要什么,李肆就给什么,每船还另配十名水兵,就靠着这些,白燕子才在战前的军议会上拍胸脯揽下了主攻诱敌的任务。

    白燕子的二十多艘船呈箭头阵逆风而上,看在牛昂和邓云超眼里,完全就是一幅任人宰割的架势,一边嘲笑着海匪不懂基本的水战要诀,一边招呼自己的船队分左右顺风而下,呈马蹄队形,向白燕子船队拦腰截去。

    白燕子抽了口凉气,萧胜在军议会上说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清兵水师虽然疏于操练,终究承袭下了前明一些阵势要领,海战还是有章法的,万不可轻敌,当他们只会鼓噪而上。”

    白连仁失声道:“他们本就船多,如今还要截我前队,围而歼之”

    白燕子冷哼道:“咱们领的任务,就是要让他们崩烂一嘴牙,如今前队也就跟咱们一样。”

    白连仁很是担忧:“可理仔……”

    白燕子强自冷静:“他不是眼红郑家小子做到了营指挥使么,就让他自己挣去”

    清兵船队顺风而下,很快就插入白燕子船队,枪炮声大作,战斗从二三十丈外打响。清兵牛昂部船多,插入白燕子船队后,二十多条船将白燕子前队八条船团团围住,邓云超部的十多条船则截住白燕子后队,拼命阻挡后队和前队合为一处。

    “小心”

    前队一艘船被清兵两艘船左右夹击,十来丈外,两船敌台上箭矢枪子如雨点般落下,白正理正从船舷探头看去,却被人一把拉下,接着就听噼噼啪啪一阵爆响,船舷边木屑喷飞,是敌船的碗口铳轰了过来。

    “谢谢……”

    白正理暗道好险,朝拉下自己那人道谢,这人和他年纪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肤色也都是水边海上晒出来的古铜,虽然和白正理一样,都是一身肃蓝制服,可眉宇间却凝着白正理所难及的沉着干练。

    “别慌,等他们再近一些。”

    冯一定低声说着,派驻白燕子船队的三百水兵分了三班,他是其中一班的班长。

    清兵的船靠得更近,眼见只有六七丈,清兵都在准备射抓勾,冯一定一声喊,伏在船舷边的兵丁们猛然跃起,清脆的火枪声和沉闷的神臂炮声混在一起,在船两侧扬起两条浓密的白烟。

    左右两艘船上同时喷出大片木屑,混杂着团团猩红,船尾的敌台更是重灾区,两边噗通噗通栽下人体,如下饺子一般。

    正准备靠帮肉搏的这两艘船吓得船头一晃,赶紧避开,相同的景象在前队八条船上几乎同时上演。清兵水师都习惯了拿鸟枪和碗口铳远远轰人,轰得对方抬不起头来,再靠帮而上,借着人多获胜。却没想到,白燕子这帮海匪,船上没看到什么铳炮,兵丁手里的火器却这般犀利,一时吃了大亏。

    这时白燕子的后队正拼命前攻,邓云超也跟牛昂一样,被白燕子船上的枪炮打得一懵,外围的退开,插到中间的两条船却被白燕子围住,两面火枪神臂炮一阵乱红,这两条船不过片刻间就没了动弹之力。

    “就是这般就是这般”

    眼见清兵被枪炮打得乱了阵型,白燕子高声呼喊,只觉热血沸腾,没想到握有枪炮之利,水战竟然这么简单

    “不好……清兵也开始远战……”

    白连仁又开始泼冷水,眼见前方黑烟滚滚,白燕子的激情呼喊也嘎然而止。

    清兵有碗口铳,白燕子这边有神臂炮,外加火枪数量远远多于清兵,尽管白燕子人少船少,清兵却再难指望接舷肉搏。但靠着舟船高大,清兵掩在敌台上,冲到十来丈外用大弩抛掷火罐火砖,顿时有两艘船燃起冲天烟柱,船上兵丁也乱了。

    “该死早知道咱们该要些开花弹”

    前队船上,瞧着附近自家的一艘船已经被黑烟笼罩,不断有人跳水,冯一定咬牙恨道。

    “开花弹在海上可不好使……”

    白正理摇头,他也听说过,那种武器若是没掌握好时间,丢到了水里,就是块石头而已。

    “打敌台打得他们不敢有人站在上面”

    冯一定无奈地下了命令。

    冯一定的认识也很快成为其他人的认识,神臂炮的射程远,即便在二三十丈外,聚在敌台上的清兵也能被有效杀伤,白燕子的船队每船各有五六门神臂炮,分据两舷,顿时轰得清兵不敢再居高临下,火攻势头也嘎然而止。

    瞧着清兵都远远散开,只以鸟枪碗口铳跟自家船只对轰,白燕子摸摸自己的腰刀,一身慨叹,竟然想不到,水战之法已经变了,比的不是谁人多船大,而是谁枪炮犀利。

    “跟前队汇合,结圆阵,咱们就是只刺猬,把清狗牢牢粘在这里”

    白燕子心里有了底,一声令下,船队前后相接,外围跟清兵炮火互轰,里面还围住了三四条没走掉的清兵船只,这时候换他们左右夹击,逼前近战。虽然这些船每船有百来名清兵,却只有两三门碗口铳,二三十杆鸟枪,二三十张弓,跟白燕子每船的六十枝火枪,五六门神臂炮相比,在火力、射程和射速上完全处于下风,再被左右夹击,不过片刻时间,船面就血水横流,船身也千疮百孔,有一艘船甚至已经打起了白旗。

    大半个时辰后,清兵已经丢掉了四五艘船,而白燕子只被烧掉了两艘,剩下的清兵船只虽然还多出白燕子一倍,但不仅再不敢打接舷战的主意,连靠近射火罐火砖的战术都不敢再用,就在三四十丈外跟白燕子船队对轰,就跟一条围着刺猬打转的狗一般,只觉无处下嘴。

    “萧总办胡总领他们,也该动手了吧……”

    白燕子也不敢贸然散开队形进攻,毕竟他船少,再如之前那般被左右夹击,一时不慎,放了敌人近身,那也很是头疼,毕竟他之前只是海匪,很少用火罐火砖这类以伤船为目标的武器。

    靠一己之力败敌的目标,现在看来是难以实现了,但白燕子领受的任务已经实现,他将清兵牢牢拖住,就如砧板一般,就等充当铁锤的主力出马了。

    “施世骠还没出现,白燕子还顶得住”

    战场东面,一艘小快蛟船上,梁得广观察了好半天战况,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在他身后,一个兵丁拉动绳索,船上竖起的小桅杆顶部,一盏红灯明暗不定,将信号发了出去。三四里外,又一艘快蛟船在重复着相同的信号,信号被三艘快蛟船相继,最终传到了十二三里外的金鳌号上。在金鳌号后,银鳌号、金银鲤号,都静静在海面上随波起伏,宛如密林中潜伏守候猎物的猛虎。

    “还是没搜索到施世骠船队的踪迹”

    另一条消息由向北延展的快蛟船队发回。

    萧胜皱眉沉吟片刻,朝胡汉山点了点头。

    “施世骠可以等,但咱们等不起,就下第二波鱼饵吧。”

    胡汉山兴奋地点头。

    “没见贼军快船?”

    战场北面十多里外,三十来条大青头也正泊在海面上,一条小快哨靠上了居中的座舟,这条船是战事爆发之初,就从清兵船队里划出来。听了部下的回报,施世骠那短粗眉毛也拧出了弯。

    “继续等”

    施世骠脸色不变,他已经确定,萧胜肯定投了贼军,能看出他没在现场,那几艘快船,自然是备着对付他的,跟这部下过招,可得小心谨慎。

    开战是正午时分,未时已过,白燕子和清兵两边都在心焦。这般对轰,清兵固然是捞不到好处,可白燕子船上没炮,靠着神臂炮,也是只防难攻。牛邓二人不愿徒劳无功,况且已经折损了六条船,怎么也要把白燕子打退,白燕子则是久侯萧胜胡汉山,他是没那个眼力,能看出来敌里有没有施世骠。

    “白帆东面有白帆”

    白燕子心中的焦躁正越积越多,白连仁忽然叫喊起来,端起望远镜看过去,两簇白帆,占着上风,正鼓胀胀兜着,带着帆下的船身轻盈划来,终于出了口大气,接着又心生疑惑,跟军议会所定的方略不符啊,怎么才两条船?

    “才两条船,分出几条去围攻”

    牛昂邓云超没怎么在意,反而心中也落下一块石头,贼军的快船终于出现了,说起来自己像是中了埋伏似的,可区区两艘船,能顶什么大用,这埋伏也未免太儿戏了。

    “不仅是清狗,也让白燕子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海战”

    金鲤号上,看着那硝烟升腾的战场急速靠近,胡汉山嘿嘿咧嘴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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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施高一尺,萧高一丈

    澄海协副将邓云超带着自己的七八条船左右散开,就等着这两条和大青头差不多大的软帆快船冲近,然后四面而围。虽说对方枪炮犀利,但拼着冲到近前,火罐火砖一上,同时用大弩射火箭烧对方船帆,解决了这两艘快船,即便跟白燕子对战无果,也已经立下一件大功。

    建功之心热切,邓云超一反常例,让自己的座舟列在左侧最边角处,这样四面而围时,他的座舟就能逼近到对方船尾。座舟的火器配备比一般船更齐全,兵丁更多,从船尾攻去,当能夺得奇效。

    那两艘快船顺风而下,看在清兵眼里,几如在海面低掠的飞鸟,邓云超眼角直跳,这速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也让他隐隐感觉,自己的设计,是不是会出偏差?

    心中刚刚翻起浪花,那两艘正笔直冲向战场的快船却忽然船头一偏,扬起一道洁白浪弧,向着左右侧拐。

    邓云超寒气直冒,太快太灵活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有如大青头一般,至少是四百料的海船,能如顺风急行的快哨船一般,如此轻盈侧身,不,比快哨还灵巧

    更让他暗道不好的是,自己这座舟原本在外圈最侧面,可一艘快船拐过来,侧掠而下,座舟一马当先,跟对方的距离正急速接近,而对方那船身上,四个已经揭起护板的黑黢黢炮门清晰可见。

    “左……不,右舵右舵”

    惶急之下,邓云超几乎是尖叫着下了命令,要朝右逃避左冲而下的敌船。

    “就两次机会”

    金鲤号上,胡汉山提醒着炮长。

    “总领放心,两轮怎么也得让他挨上两炮”

    炮长是昔日跟着萧胜对战老实人号的炮手,直拍胸脯,信心满满。

    “两炮不够我给你近到三十丈之内,必须轰沉了得抓个头彩”

    胡汉山瞪眼呼喝着,炮长乐得脸都笑烂了,三十丈内……今天有得爽了,以前跟老实人号对战,怎么也得离在百丈之外,否则被对方的炮捎上可着实够呛。

    遗憾的是,清兵没有炮,当然,邓云超船头船尾各一门那老得不成样子的大发贡也能算是炮,而且还是后膛炮,可这玩意怕有七八十年历史了,邓云超只是架在自己座舟装样子,外表还擦得光鲜,膛里是个什么情形,他都不知道。

    金鲤号逼近到邓云超座舟三四十丈外,肆无忌惮地收了半帆,而这座舟还正顶着风,如老牛拉破车一般转舵右行。船上清兵鸟枪碗口铳拼命打着,就跟面对虎狼的牛羊在高声嘶嚎一般。

    “开炮……”

    胡汉山闲闲下令,然后坐看好戏。

    咚咚咚咚,四声炮响,以极为短暂的间隔连续轰鸣,金鲤号上还是原本的八斤炮,对付之前的老实人号不怎么得力,可对付清兵的大青头,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水柱腾空拔起,胡汉山仰起脑袋,看着飞到半空的零零碎碎,嘴巴张着,发出了“哇哦”的赞叹声。

    果然是头彩已经不必开第二轮炮了,距离如此之近,金鲤号的炮长还在为自己四炮只中了三炮而沮丧。一发打中船尾敌台,将整个船尾的建筑都轰成碎片,一发打中船头水线下的位置,几乎将那座舟掀得船身打横,第三发是致命一炮,轰在船身中间,从左舷透到右舷,这一炮打过去,就看那座舟船身前后扬起,眼见就要从中折断。

    “划啊赶紧划啊”

    邓云超被这几炮轰得天晕地转,神智不清,还当自己身处小小舢板,脑子里就被一个赶紧逃掉的念头冲刷着。

    轰的一声,船尾那门大发贡自半空落下,正落在他和几个亲兵头上,带着几人砸透了船板,也将还勉力维系着这一船完整的龙骨震断,偌大的四百料大青头,从中折为两截,咕嘟咕嘟朝海里沉去。

    “刘秃子好样的我给你请功”

    胡汉山兴奋地叫着,两三里外的战场上,白正理和冯一定是前队,将这幅景象尽收眼底,跟着部下们一起欢声高呼。

    接着他们再次欢呼,朝另一侧拐去的银鲤号也将一艘大青头轰得支离破碎,斜斜摊在海面,沉下去不过是时间问题。

    金银鲤号就划着斜线而下,直插到白燕子跟牛昂的战团边,一路轰着清兵的大青头,清兵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不过一两刻钟,就有六七艘大青头变成海上的一堆木材垃圾,还有两艘步邓云超座舟后尘,干净俐落地沉了。

    “这真若……雄鹰捕兔”

    战团中心的白燕子跟白连仁已是看得发呆,之前跟着这几艘快船,本没觉有多犀利,此时才想明白,那是人家为照顾自己船队的速度,刻意慢行。如今这打法,离着几十丈外直接炮轰,清兵没炮,那就如靶子一般。

    “若我也有能这样的船……”

    白燕子心头呼呼发热,开始琢磨,这一战完了,得跟天王商量下,也让自己能配上这样的快炮船。

    “趁……趁那快船逆风掉头,赶紧围住它”

    牛昂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可他却有一战之心,他其实是不想再战,对方船快炮利,那是真正的炮,红衣大炮己方的碗口铳最多在对方船身打起一片木屑烟尘,根本伤不到内里。他很想跑,可瞧对方的速度,怎么也都跑不掉,眼见那两艘快船掠过了战团,正划着圈地掉头,正是靠帮肉搏的机会,他还想拼一下。

    清兵终究还算是专业出身,这个机会抓住了,十多条船分作两路,顺风而下,切内圈迎头靠近了金银鲤号。眼见每艘船都有五六条船围上,牛昂又紧张又兴奋地将拳头啃在嘴里,下一颗,轰鸣的炮声惊得他嘴巴一合,差点把门牙崩掉。

    清兵的船自船头船侧围上,避开了炮门,可没想到,船面还支着小号的火炮,这是吸取早前在香港海面,跟香港八郑对战的经验,特意装上去的。其实就是炮尾加粗了一层的飞天炮,每舷四门,一炮发射百多枚霰弹,铅子喷飞而出,有如铅雨一般,将十多丈外两艘船上敌台和船面上的清兵几乎一扫而空。

    如果说刚才白燕子的船队是刺猬,那么这快船的远近炮轰,顿时让清兵感觉,这根本就是林中虎豹。来往如飞,大炮如利嘴,只要被轰中,那就是船沉人亡的下场,就算蹭着死角近了身,人家还有爪子,一爪子就撕得人四分五裂。

    清兵肝胆皆裂,从船头逼近的两艘吓得拐头退后,却正好成了舷侧火炮的靶子,咚咚一阵炮响,船裂帆倒,剩下几艘还没靠上来的,赶紧左右远遁。

    “退退”

    不知道是被刚才一嘴给崩痛了,还是被径直吓哭了,牛昂招呼着部下就要撤退。

    “总戎,北面有大片帆影”

    “该是施军门,他总算没袖手此战”

    “施军门也有三四十条大船,咱们汇兵一处,还有得打”

    正要发令,部下们却喊了起来。

    “他来了又能怎的?他能对付那怪物般的快船吗?”

    牛昂还是两眼泪花。

    “果然是快船利炮”

    座舟上,施世骠一眼将战场大略尽览,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在北面隐隐听到不一样的炮声,他就知道,自己守候的目标出现了。

    “船再快,也得人来操帆,炮再利,也得人来开炮,别以为就没办法对付你们”

    瞧着远处那两片洁白船帆,施世骠冷声笑着。

    “行,一窝蜂战,五点梅花”

    他朝部下发令道。

    “是施世骠”

    金鲤号上,老金提醒着胡汉山。

    “真来了?萧老大说,他一定有对付咱们快船的办法,还真想开开眼。”

    胡汉山不以为然地念叨着。

    金银鲤号舍弃了已经被打断脊梁的牛昂部,朝着东北西北继续划圈,要抢上风,对施世骠的船队依样画葫芦地整治。

    然后胡汉山就发现敌人还真不同了,十多条船没有直接对撞而来,而是如天女散花一样,上下都走夹风,不管他怎么走,都会跟对方一侧好几条船的航线贴上。

    “那些船上掌舵的,都是好手”

    老金赞叹道,然后被胡汉山白了一眼。

    “如果不想被贴上去,就得拐船头顺风而下,兜大圈子绕开。”

    老金赶紧提出专业意见,胡汉山虽然依旧看不起施世骠的破烂船队,但还是很在意萧胜的话,不想贸然跟对方打近战,谁知道那家伙会放什么古怪?

    可要这么绕大圈子,是把白燕子当作屏障了,他脸皮又挂不住。

    “迎上去,就看看他施世骠到底有什么能耐”

    满满心气战胜了顾虑,胡汉山下了决断。

    金鲤号继续夹风侧上,这时那散开的船队也渐渐收紧,等到金鲤号爬到高点,准备转向掠航时,周围十多条船已经四面围了过来,围的方式还很奇怪,都是屁股斜斜朝着自己。

    “五点梅花阵……嘿嘿,以前在海上见清兵水师演练过,还觉得只是排场,现在才觉得,这阵法用来对付咱们这种快船,还真有些麻烦。”

    老金很有些忧虑,这时候是顺风,大家的速度差异没有那么大。他看得出来,这些屁股朝着他们的船,隔着一两百丈,都在切小角度,只要船头一拐,就能同时齐聚而来,将金鲤号四面而围。

    胡汉山心里也开始发毛,毕竟是十多条船,如果拼了命地围上来,他能轰碎几艘?在那之后,虽然能挡住对方靠帮,可雨点般的火罐火砖丢过来,也着实够呛。

    “银鲤号那,最好能避开……”

    老金对银鲤号的舵长不怎么放心,船长郑敢当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再看看胡汉山,心中叹道,这个南洋海军总领,其实也没强到哪里去。

    “从他们的圈子里冲出去”

    胡汉山终究没有硬干,正如萧胜所说那样,敌人打敌人的,自己打自己的,金银鲤号靠的就是速度和火炮,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舍长就短。

    “五点梅花阵被世人当作是靖海侯自创的战法,这是谬论五点梅花阵是前明水师的标准战法,后人循其根底,各自有一些改进发扬而已。”【1】

    东面远处,金鳌号带着银鳌号正破浪急驶,萧胜对鲁汉陕这么截说着,鲁汉陕正问到施家的五点梅花阵法到底有何妙处。

    “测风向、海流,切敌方前后路,让己方能四面而围,这是五点梅花阵的根底。在这根底之上,昔日前明水师船头船尾各有大发贡和大弗朗机,以船尾对敌,不仅能轰击敌船,还能握机动便利,随机应变,以至于围敌四面的船都船尾相向,看起来就像是梅花绽放,所以取名叫五点梅花阵。”

    萧胜眼神悠悠,这些话他跟李肆以前闲聊时也说起过,一些是他所知的,一些是李肆所知的,他们兄弟二人,在这海路军学上,还真是相知甚深。

    “靠这战术,只要敢战,即便不用火船,洋人巨舰也有吃亏的时候,只希望胡汉山不要凭着炮利跟施军门硬拼。”

    萧胜还是有些忧心,鲁汉陕却嘿嘿笑了。

    “等萧老大到了,自然再不怕那施世骠,就算他魔高一尺,终究是萧老大道高一丈。”

    萧胜也笑了,拍拍船舷,心气也骤然充盈。

    “还是四哥的船好金银鲤号太小,这金银鳌号,我看不比洋人巨舰差,甚至更好只要运用得当,对付那五点梅花阵,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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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谁才是真正的黄雀

    【不知不觉百万字了啊,自己为自己庆祝下。】

    三彭以西的海面炮火轰鸣,杀声震天,没错,熟悉的杀声。金鲤号有老金掌舵,灵巧地从敌方圈子里穿了出去,还顺带将两艘大青头送进海底,但在另一面,银鲤号的舵长经验不足,外加船长郑敢当不够决断,虽然轰烂了两艘船,还是被挡住前路,遭四面而围,四五条船头尾相并,拼着炮火冲上,跟银鲤号已成接舷之势。幸亏银鲤号还仗着有一层炮甲板,干舷高出大青头一截,可以用火枪霰弹炮居高临下轰击,没让清兵登上船,但雨点般的火罐火砖火箭射来,人员伤亡渐渐明显。

    白燕子前队,白正理和冯一定看着黑烟从银鲤号上升起,心急如焚,督着己方的大福船朝银鲤号冲去,却被施世骠围在外面的船拦住。后方白燕子本队也收聚队形,要朝银鲤号靠拢,外侧牛昂船队又死死粘住了他。

    金鲤号冲出包围圈,见到银鲤号的处境,胡汉山更是急得头顶生烟,催着金鲤号直冲而来。

    “本队迎上,将那艘快船前路遮住!”

    施世骠平静地说着,到目前为止,虽然他损失了四五条船,却总算围上了一艘,另一艘也正自投罗网,战况已经在他的掌握里。

    十来条大青头自西北直插而下,正要将金鲤号截住,两面高大船帆骤然从西北方向升起,不仅正在激战的银鲤号士气大振,金鲤号上,胡汉山也松了口气,同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这施世骠太厉害,还是让萧老大来对付吧……”

    到此刻,他心中那些轻视之心尽然收起,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海战上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嫩,要没萧胜坐阵,这一仗就算能胜,能保住多少人多少船,他心中可是没一点底。

    “别理会!径直冲上去!”

    见到东北方向的帆影,施世骠心中一抖,暗道自己失算了,今日之战,争的更多是谁来当黄雀。他把牛昂邓云超当蝉,把贼军快船当螳螂,却没想到,贼军也是一般心思。

    现在他全军扑下,已然难以抵挡新入战场的快船,从大局上看,他已经失利。这让施世骠百思不得其解,自己靠着判断和事前安排的快哨船,才能在远处把握战局。贼军两波快船露面,时机都把握得这么准,这可是海上,莫非对方有千里眼顺风耳?

    施世骠自然不知道,金银鳌号上,每船搭载的八艘小快蛟,不仅能运兵送物,还能充当前哨耳目,靠着人力踏轮和折叠单桅,极限十五六节的速度,远远胜过古时的海鳅船,正是靠着三艘小快蛟信号相继,克服了云低光暗的困难,十多里外的萧胜能实时把握现场战况,施世骠船队刚出现,金银鳌号就出航了。等到施世骠全军扑下时,清兵才发现逼近到六七里外的金银鳌号。

    “军门!?”

    部下也看出了形势不妙,有些惶急地询问方略。

    “上!跟贼军混战一处,看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事到如今,施世骠也只能硬起头皮,咬牙说着跟之前牛昂邓云超一般无二的话。

    没过多久,施世骠的头皮由硬转麻,那不是快船,是洋人巨舰!

    金银鳌号吸取了金银鲤的诸多经验教训,船身放大,足有千料(大约六百吨),船身也不再像金银鲤号那么细窄,诸如空心船首和全装帆的技术用上,速度还是比金银鲤号差点,但海上稳性和操控性却比金银鲤号好得多。

    跟这个时代的盖伦船比起来,金银鳌号的身影依旧显得修长舒展,船身长出一截,桅也高出一截,船首斜桅支着鼓胀的船首帆,看起来比施世骠见惯了的洋人商船要大许多,所以他下意识地以为,这是从外洋来的洋人巨舰。可对方白帆上那醒目的血红双环日轮标志,跟战场上其他贼军船只旗上的标志一模一样,那颜色,那形状,压得施世骠一颗心直往海底沉去。

    “广东水师这帮蠢货!我离了广东,连哨探之事都办不好!”

    为何此前广东官兵都没提起过,贼军居然也有这样的巨舰!?施世骠一肚子气全撒在广东沿海水师镇协的身上。

    如今之计,就只能让那巨舰自去打它的,而他们则围着白燕子和那两艘小快船打,看谁先把谁的血放光。

    “子船出击,援助银鲤号,母船列战线,横穿中路!”

    金鳌号上,萧胜沉声下令,银鲤号处境危急,他依旧有援助的办法。施世骠对他这两艘大船不管不顾,打的就是跟友军战成一团,让自己难以发扬火力的主意。可金银鳌号不仅有大炮,还有小船。

    十条小船放下了下来,各船载着二十来名士兵,船尾翻腾着白浪,朝包围圈中的银鲤号冲去。而金银鳌号两艘大船首尾相接,直直插入战场中心,那是施世骠和牛昂两部船队相接的地方,白燕子的船队和金银鲤号正被这中心隔在上下两处。

    金银鳌号依旧是低干舷,但这个“低”,是相对有两层以上炮甲板的风帆战舰而言,金银鲤号本就比一般大青头的甲板高出一截,而金银鳌号的甲板,大青头完全就是仰视,他们船面上的兵丁水手,从金银鳌号的甲板望去,更是一览无遗,毫无遮掩。

    两艘大船也如在海面破浪滑行一般,急速冲来,原本还挡着白燕子船队的清兵船只,吓得赶紧四散。可大青头的转舵侧帆跟金银鳌号比起来,简直就是放慢了十倍的慢动作,片刻之间,两艘大船就切进了清兵船队里。

    一艘离得近的大青头,船头被金鳌号轻轻蹭过,瞬间打横,结结实实跟金鳌号船身相撞,喀喇裂响声里,那大青头的几处船肋被硬生生挤裂,顿时侧翻而下。而金银鳌号是暹罗柚木所造,船板还刻意加厚过,加上极快来势,这一撞几乎没什么影响。

    “开炮!”

    见己方已经切入最佳位置,鲁汉陕一声令下,金银鳌号上总计三十二门十二斤炮终于发话。先是左侧,再是右侧,这两艘大船以闷雷般的炮声,劈开了一条血火之路。所经之处,清兵的一艘艘大青头向半空尽情喷洒着碎木杂物和人体,展示着千奇百怪的各种沉海姿势。

    “好!好!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海战!”

    白燕子激动得几乎要跳了起来,起初见到近距的枪炮轰击,就已经开了他的眼界,金银鲤号到达,又展示了一番快船利炮的威力。如今金银鳌号如两座炮山,闲庭漫步一般直插敌阵,仗着船高船快,丝毫不惧清兵的近距攻击,密集的炮火如拍苍蝇一般送大青头下海,今日他的眼界,可是层层拔高,心中更是一**跌宕难平。

    “这就是海军的力量!是我们的力量!”

    前队的白正理和冯一定瞧着金银鳌号大发神威的身姿,听着那密集的隆隆炮声,呼吸都几乎停住了,不约而同地顺着自己的深蓝制服。原本他们和鲁汉陕一样,都在抱怨这制服太单调,不如陆军惹眼,可现在看来,他们海军就是靠这样的船,这样的炮而战,穿得再光鲜,战场上也是看不见的,只看得见橘黄炮火、洁白碎浪,和深冷木色的战舰。

    “战舰就是我们的制服,大炮就是我们的刺刀!”

    四五十丈外,两条大青头被一侧八门炮同时伺候,化作漫天碎片,鲁汉陕在金鳌号的炮甲板里高声呼喝起来,之前因服色而生的丝丝自卑心尽皆散去。陆军算什么!?他们的战斗,跟海军的战斗,完全就不能相提并论!

    “前出一里回转,重新再来一次。”

    舵台上,萧胜淡淡地下着命令,看似平静,却是在极力压制自己汹涌的心潮。他也是第一次实践这所谓的“炮线”战术,眼前这番景象让他联想到李肆曾经对他说起过的场景,数十艘载有数十乃至百门大炮的巨舰列线对轰,炮火纷飞,那该是怎样一番激动人心的场面,那才是身为军人,在海上的真正归宿。

    “四哥,就为那样的未来,也值得把我的命,我的心,全交给你!”

    他低低自语着,心思已然飘飞到日后的海军建设上,眼前的战况,都觉不值得再用心。

    “转帆!撤退!”

    战况的确不再值得萧胜用心,见到金银鳌号劈开一条死亡血路,施世骠闭眼,痛苦地下了命令,甚至都不再管跟白燕子和金银鲤号缠在一处的部下。以乱制敌的方略失败了,贼军的小船仗着灵活快速,如毒蛇一般,将围住银鲤号的清兵船只扯开,银鲤号得以冲出包围圈。而金鲤号的舵手显然经验丰富,再次从即将成型的包围圈里穿了出来,还一路将几条大青头送入海底。大小四艘快船都能自如行动,就在外围跟白燕子船队内外呼应,施世骠明白,自己已经没了半分胜算。

    丢下还跟贼军纠缠的船只,施世骠的本队十多条船转帆,借夹风朝西而行。留下来的余部跟牛昂部还在坚持混战策略,避开金银鳌号,死命跟白燕子纠缠。萧胜只好坐视那十多条船逃走,带着金银鳌金银鲤号,一一清理清兵残部。

    黄昏时分,三彭以西的海面,残骸遍海,火光映天,后世称呼为“海军奠基之战”的三彭海战落下帷幕,除开见机不妙,早早遁去的施世骠,以及借黄昏夜色逃走的零星敌军,清兵总计八十多艘战船,有近五十艘被击沉击毁,清兵战死至少两千多人,被俘近千人。英华海军的损失也不算轻微,白燕子船队有十来艘船或沉或毁,银鲤号遭重创,官兵死伤六百多人,其中银鲤号上,一百五十人里,就有六十多人战死,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

    “跟施世骠还有一战……”

    虽然战胜,胡汉山却觉很不满意,如果对手不是施世骠,己方也不该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他知了我们的根底,以后对付起来也更麻烦。”

    自己部下死伤惨重,白燕子心如刀绞,但经过这一战,想要进一步融入海军的心思也更重了,下意识地考虑起后续之战。

    “根底?施军门……真知了我们根底?”

    萧胜呵呵笑了。

    “等他琢磨出怎么对付我们这四艘快船的时候,咱们说不定已经有八艘快船了,而且还包括比金银鳌号更大的战船。”

    萧胜可没满口胡掰,李肆既然把海军都交给了他,海军的所有家底,自然也都给他吐了底,青田公司在暹罗的造船厂已经步入正轨,几条新船估计已经下水。佛山制造局也正加班加点赶着造火炮,不远的将来,施世骠要面对的英华海军,再非他一个水师提督所能单独拒阻的力量。

    听得萧胜此话,不仅胡汉山鲁汉陕心喜,白燕子等人也都吞起了唾沫,比金银鳌号还大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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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意外的决战

    当李肆收到三彭海战的消息时,心中暗道好险,他可没胡汉山那般自信,也没料到施世骠陆战在行,水战更是高手,家传功底的确深厚。如果没萧胜,没金银鳌号,三彭海战的结局可真不堪设想。

    还好,这一战险险过关,还抓了个碣石镇总兵牛昂,不仅如此,三彭海战的结果影响了整个东面战局。施世骠连东山岛都不敢再待,将残存水师径直撤到澎湖,将南澳镇的陆路兵丁撤到福建诏安,前者是为遮护他的台湾海路,后者则是要保福建,毕竟那才是他的正职所在。

    施世骠的动向牵动了整个东路清军,福建陆路提督穆廷栻人老心衰,本是看着施世骠积极入粤,防患于未然,才聚兵跟在后面,据守潮州府。如今正主溜掉,海路无凭,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贼军以舟船直入福建的前景,所以也赶紧退兵,要保云霄漳浦乃至泉州福州。

    福建兵退了,潮洲怎么办?

    穆廷栻对泪眼汪汪看着他的张文焕说,那就是你们广东兵的事了。

    张文焕只好放弃揭阳,退守潮洲,他不能再退了,就如广东总督杨琳守在高州一样,在朝廷定下新的方略前,他们必须留在广州境内,只要两脚还在广州地界里,就不算背土而逃。可张文焕很苦,因为他背后就是福建,除了潮洲城墙还堪倚守,后面的小县根本守无可守,而杨琳背后却还有廉州……

    眼见年关将近,李肆旗下,海军占了南澳,鹰扬军进逼潮洲,北面参军房与信带着后营孟松江部一路招降,和江西接壤的陈乡、和平、连平等县望风而降,粤东北已经全落入李肆手中。

    “打下潮洲府,回家过新年!”

    潮洲府城下,李肆对吴崖等鹰扬军将领下了命令,算算只给了他们十天不到的时间。

    以李肆的见识,这种口号其实是很不吉利的。但他不得不以这个借口来催促部下,为的不是他自己想回家过新年,而是西面的战况让他有些忧心。

    问题不在龙骧军那一路,龙骧军已经逼近到高州府城下,杨琳留下高州知府率各路汇聚的上万清兵据守,自己却带着镇标继续西退,冠冕堂皇地宣称要“胁贼军西侧”,所以他不能将自己手下这支建制齐全的镇标拼掉。从战略层面上看,他这话也没错,但代价就是高州知府和各路镇协杂兵得替他挡枪。

    让李肆担忧的是西面北路,贾昊所率的羽林军,这本是他最放心的一路。贾昊为人审慎善思,一旦决断又迅猛如虎。而羽林军更以司卫老兵为班底,战力还保持着以前青田司卫的七八成,就连军械也都是三军里最强的。所有青田公司自造火枪都汇集在羽林军,而佛山制造局新出的火炮,也都先调配给羽林军,粤西北到桂东这片区域,又有西江保障后勤,没有后顾之忧。

    但问题是,就如同胡汉山对上施世骠,没萧胜的话,三彭海战估计还胜负难料,贾昊也遇上了强敌,还不止一个。李肆很担心贾昊太年轻,经历太浅,所以想尽快结束东面战局,不仅是为腾出精力,关注羽林军一路,万一羽林军遇挫,他还能有应急的时间。

    “昭平县也在死命顽抗,左营林堂杰认为广西非同广东,应该从人心下手。”

    梧州府城东,西江北岸,大军营寨遥望梧州府城,血红底的金黄双身太极团龙大旗迎风招展。中军大帐里,参军向善轩展开刚收到的书信,眼眉含忧地对贾昊说道。

    向善轩是昔日太平关浛洸分关向怀良向案首的族侄,向怀良早入青田公司,现在已是天王府中书厅主管关务的参议。向善轩也是商关书吏出身,在青田公司公关部历练过,为人沉稳,跟贾昊凑在一起,羽林军这一路的中军大帐,气氛总是那么凝重刻板。

    “他打他的仗,人心一事,轮不到他插嘴,回信先训他一顿……”

    贾昊淡淡说着,左营指挥使林堂杰的话已经逾越了军人本份,必须要斥责。

    “至于昭平县,吃不到也无所谓,瞧这情形,就算拿下了,向参军在那估计也难组我英华官府,让左营撤回来吧。”

    下了命令后,贾昊埋头端详沙盘上的梧州,再无他话,心中却在翻腾不已。

    张汉皖的龙骧军受挫新会县城时,他还暗自笑过那家伙运气太背,遇上了一帮无脸之徒,以至于家门口都迈不出去。可现在他自己却成了张汉皖和吴崖的笑料。

    他的羽林军兵强马壮,不仅有本部四营,还捎上了两营韶州后备兵,全军近万人已经踏足广西境内,然后……然后就再难迈动步子,连梧州府城都没攻下。

    梧州是千年老城,西临桂江,南接西江,地势险要,城高壁厚。羽林军的十二斤炮也要花老大力气,才能轰塌一段,但守军倚着瓦砾,依旧奋战不止。贾昊当时就感觉,这跟在广东境内作战完全不一样,就算破城,估计也要付出重大代价,所以就停了强攻,分兵南北,攻掠其他州县。

    羽林军进军广西,首要目标也不是攻城掠地,而是搅动西南,让其无法从容布置西面围剿方略,贾昊认为自己的应对没错。

    但跟新会不一样,梧州不拔掉,就一直挡在西江和桂江口子上,要入广西腹地,梧州是避不开的一道门户,所以他也一直在试探着削弱守军,等待机会拿下此城。

    可没想到,就跟新会一样,守军和城民紧密配合,今天轰塌了一段城墙,明天就大致补上了,还堆砌成难以攀爬的瓦砾绝壁。而分出去的各营也在不同州县遭遇顽抗,除了怀集、贺县两处因为之前跟青田公司接触得多,又有粤商总会的商人协助,得以轻松夺城,其他州县都在死命抗击。

    右营攻岑溪时,清兵和民壮甚至还敢于反击,从县城里打了出来,幸亏右营指挥使丁堂瑞指挥得力,部下又大多是英德老司卫,撤退有序,没有出现重大伤亡。还变退为伏,将冒进的城守汛千总和县练总击毙,但这岑溪视他们为贼,即便攻下,也难立稳脚跟,只好退了回来。

    有了右营的教训,左营林堂杰的反应也就顺理成章了,如果对方顽抗,这县城就没必要强打,原本也没有在广西收下多少州县的盘算。

    可贾昊明白,州县顽抗,主因在于梧州还在坚守,自己面对的一个大敌,明里是梧州,内里却是人心。

    前几天守军力量骤然加强,还有上千清兵出城突击,正撞在一肚子火的羽林军官兵枪口上,被打得只逃回去百多人,这场小胜却让贾昊更为忧虑,另一个大敌又到了。

    这就是广西巡抚陈元龙,靠着清廉官名,他在广西很得人心。俘虏招供说,正是巡抚衙门传帖全省,说是闯贼犯境,要广西州县官民一体,共保家园,他们才军民一心,奋起抗敌。

    到此贾昊才明白,广西人为何能如此血性,根底就在这陈元龙身上。原本他和羽林军上下,不仅轻视陈元龙这个书生文官,也轻视广西兵的战力,毕竟他们之前在白城外丢下了几千具尸体,提督张朝午还在白城作客。

    现在羽林军入境,被陈元龙一蛊惑,事涉身家性命,广西人拼起命来,还真让贾昊感觉很是棘手,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广西人就跟新会人一样恶心。

    他自然不清楚,跟新会不同,这时候的广西人,已非李定国时代的广西人,那时代的广西人,特别是汉人,跟着李定国效忠南明,几乎都死绝了。康熙初年,整个广西还不到百万人,不足明代一半,直到乾隆时代,才上升到五六百万。而这百多年里,外地涌入的移民占了大半。

    现在羽林军攻不下梧州,四处州县也没拿到多少,不是贾昊心性沉稳,换了吴崖,估计已经组织天刑社的先登,要将梧州一举荡平。

    关于人心的事,贾昊也只能学着张汉皖,急报李肆,呈请方略,他依旧把心思放在如何占领梧州这桩大事上。攻破梧州不是问题,可要稳稳握住梧州,以他这万人,对阵城内战意高昂的一万清兵,视他为贼的六七万民人,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贾昊并非不舍,而是觉得不太划算。

    部下已经多次催请全力攻城,贾昊还在权衡,也在等李肆有什么指示,在部下看来,他这个被称为李肆左臂的心腹,未免有些太心慈手软,瞻前顾后了。

    “军情处急讯!”

    侍卫将一个风尘仆仆的传令兵带进大帐,核对号印,确认这是从广州发来的消息后,贾昊跟参军向善轩对视一眼,心中都道,眼前这沉闷的僵局,或许就要打破了。罗堂远掌管的军情处,负责把握整个战场的敌情,他发来的消息自然不会是等闲小事。

    “云贵总督郭瑮派提标中营参将孟勇率提标抚标四营来援广西,沿路还在聚镇协官兵,兵力当以万计!估计年初月前能到梧州。”

    “湖南巡抚年羹尧遣湖南提标中营参将岳钟琪,率新募之军充提标,计约四千,自湘西入全州,向梧州急行而来!预估年底就能抵达梧州。”

    看了急讯,向善轩猛抽口凉气,云贵和湖南同时都动了!

    “陈元龙正在汇聚桂西和桂北镇协绿营,月底梧州估计能有三万清兵,加上云贵和湖南之兵,到时我们羽林军面对的可是五万之众!”

    向善轩话音有些发抖,虽说羽林军有六营上万人,可只有四营是真正的战兵,五万对六千,兵力对比之悬殊,韶州之战都不及。而那时青田司卫精华齐聚,各路军官都压实在军中,还有李肆亲自坐镇,现在……

    “不止是兵,湖南年羹尧和岳钟琪这一对,更是大敌。”

    贾昊心中也沉甸甸的,形势骤然变幻,他自觉有些承担不起,赶紧再写急信,催请李肆亲来坐镇。

    这封信刚刚送走,李肆对他前一封急信的回信就送来了,直接就说,他要赶来,也得新年正月中旬,在此之前,以既定方略办。

    既定方略……

    贾昊揣摩着这四个字,忽然有了体悟,眼中亮起光芒。羽林军入广西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破坏清廷正在布置的围剿战略,以主动出击搅出有利之战局态势。如今云贵和湖南兵都动了,这不就说明既定方略已经生效了?

    接着贾昊再收到广东提督杨琳复职两广总督,领兵也朝梧州赶来的消息,此时他心中不仅再无忧虑,反而兴奋起来。

    “还不够!清兵加起来最多六万,怎么也不够咱们收拾!”

    贾昊一拳头砸在书案上,他现在不是以羽林一军对敌,刚占领高州府的龙骧军也急速向他靠拢,李肆没办法过来,却将超出期望的援兵派了过来。

    陈元龙自然想不到,他鼓动全省奋力抗“贼”,梧州更是牢牢挡住了贼军去路,由此而牵动整个战局。

    云贵总督郭瑮脑子很清醒,他是怕唇亡齿寒,毕竟前明旗号在他那里,特别是云南很敏感,李肆之军一旦入滇,局势不堪设想,他不等朝廷下令,毅然派军援桂。

    而湖南年羹尧的湖南提标急速成军,见羽林军在广西受挫,也觉这是个聚歼贼军大队的好机会,派了岳钟琪领兵来援。岳钟琪的署副将呈请,兵部以没有合适实缺为由驳了,但却给了一个实参将。岳钟琪功业之心炽热,就觉只要这一战立下大功,副将都不必再署,至少是一镇总兵在等着他,所以兵行神速。

    一场规模胜过韶州的决战,已然拉开帷幕,既有羽林军的推动,也有各地方满清文武官员自己的用心,北面朝廷还没来及定下全盘剿贼方略,局势就有了如此猛烈的变化,不得不仓促复了杨琳的两广总督之职,毕竟只有他能节制此战诸军。

    杨琳带着四五千孤军,本已是孤苦伶仃,就准备直退廉州僻壤。如今形势变幻,他也卯足了劲地朝北赶,广西又回到他节制之下,梧州之战,他决意要一洗前耻。

    如此规模的大战,李肆却是动弹不得,不仅是为潮州还没攻下,还因为清廷仓促决策,东面的局势变幻迷离,他必须亲自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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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迷乱的岔路口

    潮州府衙后堂,李肆裹着军用毡毯,在潮州知府、福建提督和广东提督等满清文武官员都睡过的一张大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吴崖带着鹰扬军诸将圆满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仅仅三天就攻下了潮州府城。第一天清除外围防线,第二天架设火炮,同时打退出城冲击炮兵阵地的清兵,接着连夜轰城,第三天凌晨,潮州府已是空城。

    广东提督张文焕也光棍,带着残兵逃到北面的饶平县,他判断李肆要进福建,再不想拦着李肆的前路,反正他只要还待在广东就不算失职。福建陆路提督穆廷栻入广东就争权,争不到权,见施世骠跑了,也拔腿就走,既然不仁,张文焕只好不义。

    得了潮州府,李肆本就想立即抽身赶去西面梧州战场,虽然羽林军和龙骧军合兵一处,战兵上万,而清兵最多不过五六万,还是各处零零碎碎凑起来的。但贾昊张汉皖太年轻,还没有独立指挥万人大军会战的经验,终究有些不放心。

    可接着收到的消息让李肆头疼了,他不得不留下来布置应对措施。

    两条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清廷派下兵部满尚书殷特布为钦差大臣,节制闽浙两江两总督,加上重新划回两江总督节制的江西,殷特布总掌五省资源,要自东路发动围剿。

    这怎么是好消息呢?

    结合广西重归两广总督节制,由杨琳总掌西面的情况,李肆看出,康熙还在犹豫,还在观望,还想跟他打一场有限之战,不愿调动全国之力。殷特布虽然是兵部满尚书,却非能领军作战之人,而五省资源乍一听吓人,光绿营就有二十多万,可实际能抽调出来的不足十万,殷特布也没挂将军衔,他只能负责后方运筹,前方兵将还是各自为战,没有统一建制。

    由此可以判断出,未来半年内,在东面一路,他都只需要跟闽浙和两江绿营对阵,这当然是好消息。

    坏消息是,台湾不稳了,天地会在台湾的内线通报说,最多半月,台湾就要乱起来。

    这怎么是坏消息呢?

    李肆早早就在台湾埋下了棋子,天地会在台湾的发展是尚俊的重点工作,推动台湾举义就能分担牵制闽浙清兵,分担东路压力。由前世历史而知,康熙六十年,台湾朱一贵起事,起因虽然是台湾知府王珍苛政,可没有熟悉军伍的明郑余部跟从,朱一贵这帮草莽也难以攻下台湾府城,一度占据全台。

    眼下不过康熙五十四年,台湾府治还算平静,李肆自然难从一般民众下手,但这些明郑余部却是争取的对象。早前李肆没有让天地会去找估计还在凤山县衙当衙役的朱一贵,更没有去找客家土豪杜君英,而是让郑永去联络明郑余部里的熟人,替天地会拉线搭桥。

    现在台湾明郑余部准备举义,难道不是好事?

    当然不是好事,对李肆来说,时间不对。

    原本历史上的朱一贵起义,从朱一贵正式举旗到他被俘,不过短短两月时间,换到清廷的角度看,平定这场叛乱如摧枯拉朽般轻易。广东客家人杜君英和朱一贵所聚福建人之间的内乱固然是一大败因,义军缺乏军事经验才是最为关键的原因,毕竟那些明郑余部只是基层官兵。

    一旦台湾举义,施世骠为保自家后院,必定会舍弃福建,直扑台湾,即便义军聚起十万,却都是乌合之众,施世骠完全能以他节制的水师本部兵马扑灭义军。而他李肆现在还只是维持着东路战局,要援助台湾义军,有些鞭长莫及。台湾义军若是被灭,以其牵制东路的构想就彻底破灭。

    李肆当然希望台湾举义,但不是现在,等到他力量再强一些,能有余力伸手,台湾才有力量成为他反清大局上的一枚棋子。

    可李肆只能感叹,局势终究不是能以一人之力操控的,他攻下广州,三路出击,震动南方,台湾那边的明郑余部心思也活络起来,觉得有了机会。

    事已至此,天地会在台湾只有联络和刺探情报之力,无力影响对方决策,李肆只好一面急召郑永赴台劝抚,一面让田大由加紧筹集军械,如果拦不住对方的行动,那就尽力帮他们,能帮多少算多少。

    两桩消息夹磨着李肆,外加梧州的局势,让他彻夜难眠,一时也觉得难以把握未来。

    数千里外的北方,北京雍王府书房里烛火通亮,胤禛焦躁地来回踱步,两眼满是血丝,他内心也正处在剧烈的煎熬中。

    “皇阿玛刚给四哥复了王位,此策被驳过一次,再要重上,怕是要凉了皇阿玛对四哥刚刚转热的心……”

    另一人伺立一旁,温声劝着胤禛,此人年不到三十,眼眉虽还有些英气,却像是在磨盘下碾过一圈似的,整个人飘着一股异样的沧桑气息。

    “十三啊,眼见皇阿玛还没振作,我急啊,这些话,我怎么还能藏在心窝子里呢?”

    胤禛直摇着脑袋,眼角都摇出了一丝泪意。

    那年轻人正是十三阿哥胤祥,自幼跟胤禛兄弟情深。前几年受废太子案牵连,被康熙发落在家中静守,几乎淡出了众人视线。而后太子两废,南方事起,八阿哥胤禩跟康熙的父子亲情也几乎决裂,想着这个儿子终究没负过他,康熙把他放了出来,还赐了贝子,胤禛也由此获得一大臂助。

    胤祥沉声道:“四哥若是对日后有意,就更应该忍”

    胤禛停下步子,看着墙上高挂的广东舆图,似乎痛苦难当,“我怎么敢有意?我怎么会有意?那位置,你瞧皇阿玛有多苦?”

    胤祥毫不为所动:“就是那位置苦,才只有四哥配得坐上去”

    胤禛身形一晃,不愿面对胤祥那炽热而坚决的目光:“十三啊……那是个火坑,你真忍心让四哥我跳进去?”

    胤祥用力点头:“舍四哥,再无谁好男儿,就要有担当”

    沉默良久,胤禛猛然回头,眼中泛着晶莹泪光,像是终于觉悟:“你说得对我这般煎熬,就是既想为国,又不想担国,看来我是太天真了……”

    他上前握住胤祥的手,咬牙道:“十三,你可愿助我?”

    胤祥微微一笑:“我不正在助四哥你吗?”

    兄弟俩久久相视,忽然开怀大笑。

    笑声落下,书房外响起尖细嗓音,那是胤禛的近侍苏培盛,他通报说皇上急召。

    胤禛不解:“这么晚了……”

    胤祥皱眉:“怕是南方之事,又有了变故”

    胤禛看向苏培盛,这太监赶紧补充了一句:“奴才听闻,是施世骠水战失利,又丢了一个总兵。”

    两兄弟张嘴抽气,他们关心的当然不是丢了什么总兵,广东舆图和李肆军势已被他们琢磨了无数次,知道施世骠这一败意味着南澳不保,南澳丢了,不仅广东海门被李肆把住,福建也将处于威胁之下,这已经不是一省之乱

    李肆举旗后,胤禛已成康熙处置广东之乱的参议要员,这会该是康熙刚收到消息,事态重大,所以要连夜召他进宫。

    见胤禛眼珠子乱转,显然是还没定好应对说辞,胤祥决然道:“四哥,这是个好机会趁今晚皇阿玛心思已全沉入此事,四哥可稍稍再提你的方略,事态正如我们所料,李肆非一省之乱仅仅只是寻常应对,绝难收拾就算皇阿玛不采纳四哥之策,也算是有言在先,到事态糜烂之时,四哥终究能当大任”

    此话正合胤禛心意,他重重点头,再问道:“这是远的指望,今夜能争到什么近处?”

    胤祥指向西方,就说了三个字:“年羹尧”

    乾清宫侧殿御书房,康熙也是两眼发红,他是被气的,广州丢了,广州将军管源忠徇国,李肆占了广东腹地,在他看来,都还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说疥癣之患是自欺欺人,但要说是病入膏肓,却还离得太远。

    李肆三面进击,确实搞乱了他的手脚,逼得他不得不临时启用殷特布,同时让杨琳在西面糊墙。对他们也没抱太高的期望,只是争取到时间,将李肆的蔓延势头暂时挡住,以便让他选定得力大将,统精壮之军,再入广东征剿李肆。

    可黄昏收到福建八百里塘报,福建广东水师在三彭失利,广东碣石镇总兵陷敌,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退守澎湖,广东重镇南澳岛被占。

    除了痛骂施世骠和广东水师无能,康熙也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李肆此贼,已非一省祸患,更让他揪心的是,随同塘报而来的还有施世骠匆匆而就的奏折,报说李贼有洋人巨舰助阵,揣测多半跟洋人有勾结,这让他更是胆战心惊,洋人?

    他最熟悉的洋人就是俄罗斯,尽管面子上挣得不少好处,甚至有个俄罗斯佐领在北京蹲着,逢年过节出来亮亮相,彰示一下他康熙大帝的武功,但康熙很清楚,洋人可是大敌火器猛锐,心思狡诈,当年雅克萨之战打得有多头疼,他心里有数,而后噶尔丹靠着俄罗斯的火枪,也让他吃过不少苦头。

    可俄罗斯不过是欧陆里最粗鄙的一国,欧陆之事,传教士们跟他说得再通透不过。英吉利、法兰西、荷兰、西班牙诸国国势不下于俄罗斯,枪炮之精,巨舰之壮,更是远胜俄罗斯。

    万幸的是,欧陆诸国只有海路一途能接他大清之地,而且还只为作生意,百年之内,看起来是没什么大害的。

    此前他就一直在揣测李肆背后的势力,现在施世骠的奏报,终于弄清了这个疑惑,让他是又气又惊。气的是,那等欧人如此狼子野心,居然勾结他治下民人作乱惊的是,洋人真要打来了,他该如何应对?

    从黄昏一直楞到深夜,康熙终于定下心神,让兵部下谕给闽浙等处海关,嘱其通过行商急急联络欧人,问清楚到底是哪国在背后勾结李肆,然后才将注意力转到李肆本人身上。归根结底,洋人只有船没有人,就算有洋人撑腰,解决李肆才是根本。

    “又是这几策?就没眼前能用的?”

    听胤禛又在说他那一套,此时的康熙却没有太过恼怒,李肆确实让人头疼,胤禛视他为生死大敌,也不算太自怯。

    “事有轻重缓急,怎可被一跳梁小丑乱了国政根本?”

    康熙像是在斥责胤禛,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皇阿玛……”

    虽然早有预料,但见康熙这般笃定,胤禛心中却还是呼呼吹着冷风,但想到之前胤祥的话,也觉说到这已是极限,再不敢提他的那几策。

    “果然不能让你来坐这位置,真要用了你这几策,日后这天下,我爱新觉罗家早晚得改了汉姓”

    康熙暗自嘀咕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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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一眼望去,全是敌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一眼望去,全是敌人

    康熙并非召胤禛一人,另外几个大臣年老体衰,深夜骤起,折腾了好一阵才陆续赶到。人齐之后,康熙将福建塘报和施世骠奏折传阅诸人,广东之乱已有蔓延之势,尽管康熙定下大致方略,但还需要诸人给他查漏补缺,定心打气。

    在场有文华殿大学士嵩祝、萧永藻,文渊阁大学士王掞,兵部汉尚书孫徵灝和兵部左侍郎赵宏灿,另外还多了个挂着内大臣散职的马齐,张廷玉临时充起居注官。

    “广东之事,皇上不拜将军,正在西北游弋待机的策妄阿拉布坦见得我天朝笃定,绝不敢借机生事,皇上睿识高远,臣等驽思难及”

    萧永藻颤巍巍发言,宣告御前会议正式开始。

    “那李肆年初不过三五千人之众,现在能兵分三处,海陆并举,怕不下三五万之众南方各省绿营久懈,皆不能战,若是不能聚精兵当面挫他,情势怕是火上浇油,让那李贼越战越壮。”

    赵宏灿赶紧撂下话,不把事情扯得严重点,南方真要到了溃决之势,他这个昔日的两广总督,说不定还要被康熙拉出来替罪羊。所以他对此事很上心,一直在京研究南方局势,开口就点明了大局。

    “年初青浦之乱,李贼已有软帆快船露面,此番三彭海战里再出巨舰,也不一定是洋人亲为,多半只是借洋人之力而造。前明本有破洋人巨舰之,如施世骠所说,当时只是材备不足,而后当能阻它,此巨舰,该不足为患……”

    孫徵灝是孙可望儿子,见施世骠奏折上“西洋巨舰”那几字划着深深指甲印,当下明白了康熙的忧处。他是兵部尚书,熟悉跟李肆有关的兵部文档和塘报,赶紧解说一番,让御榻上的康熙暗暗松了口气。

    “老臣白日收到告假大学士李光地呈递通政使司章本,正好转递皇上……”

    王掞管吏部事务,通政使司章本留他那里转手入内廷奏事处,听了这话,众人都对视一眼,李光地回福建老家养病,还没去几个月,康熙就一再催他回京,他要说话,直接上奏折就可,非走这种官面程序,那这本子,也是故意要让整个朝堂都看到的。

    康熙一时没想那么多,让内侍赵昌把折子递上,细细看了起来。

    “这李晋卿……还真是用心良苦……”

    看过前几段,康熙感慨很深,李光地开篇就认错,说之前向皇上提什么温病调理说,以至于李贼坐大,罪责在他李光地。

    “好臣子好臣子”

    康熙抖着灰白胡子,连声赞叹,这是李光地在替自己背黑锅,对这广东李肆,他一开始根本就不重视,甚至还拉下脸来,要跟那贼子玩躲猫猫,就准备让那贼子自己玩死,却没想到,那贼子越玩越大,直接暴力越狱了,罪责在谁?在他自己,但他怎么可能承认?现在李光地出头担下,他心中无比宽慰。

    “不……不好……”

    接着李光地就提新的剿贼方略了,康熙只觉眼熟。迁界、绝易、天下共讨,集全国之军当面压下。定神一想,这不就是胤禛的办么?李光地的态度完全变了,把李肆当作心腹大患来对待,连西北的策妄阿拉布坦都弃而不顾,甚至还隐约暗示,可以舍小利给策妄阿拉布坦,安定西北,以便全力对付李肆。

    “臣在福建养病,广东之事臣听闻诸多,这李肆不仅霸县占州,举伪逆之旗,还以衣冠名号蛊惑人心。倚贪吝商人治国,推邪魔之教愚民,此贼不仅是我大清之敌,更是败坏纲常lun理,毁我华夏气脉的妖孽若任此贼横行,我大清不止是失国土,更是在失天下臣泣血而书,万望圣上以国贼待此人,不可等闲视之”

    李光地把李肆的危害说得比赵宏灿还要严重百倍,看得康熙也是心惊肉跳,寒气由心口直灌四肢。

    接着李光地又提到一策,他认为那李肆枪炮犀利,战近于洋夷。南方绿营不仅羸弱不堪战,兵力也不足,必须集全国精兵讨伐。而在这段时间里,为免李肆坐大,最好是动员广东周边“忠于朝廷”的义民义绅,由督抚总领,“集民勇之力,汇民商之财,借民本之心。”

    他就特别提到广东新会,该地民人自发抗敌,竟让李贼强攻月余不下,现在还在坚持,“若是我大清城城如新会,李贼不战自败矣……”

    李光地这一本,让康熙陷入到沉思中,同时心中还在冷笑,李光地……终究是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古人诚不欺我

    胤禛正在头疼该如何切入,才能实现今天的“有限目标”,听了赵宏灿的形势分析,又想到了一策。

    “李肆十月举旗,现在两月过去,不仅已制广东全省,还占了南澳,梧州也危在旦夕。即便是两面绿营齐聚,也要一两月时间。待我朝廷大军赶到,怕要耗上三五月之久。这段时间里,李肆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实在难以预料。臣以为,应授周边督抚机变之权,由他们聚民间乡勇,到时李肆面对的不止是诸省绿营,还有数十万民勇,即便他再有三头六臂,怕也再难进得半步”

    胤禛侃侃而谈,他跟李光地想到了一起,这基于一个很简单的数字对比。此前几战已经能清楚看到,李肆兵强,即便不能以一敌十,以一敌五却是没问题。料敌从宽,算李肆现在有三万兵,那就得有十五万兵才能跟他正面相抗,兵云,倍而胜之,没有三十万兵,很难把他打回广东去。

    可三十万兵到哪里去找?大清所有绿营,算上分守汛塘的兵丁,总共也才六十万,整个南方有近四十万绿营,实际能调动的不到二十万,而且江南比岭南更重要,不可能因为岭南之变,放松了江南的管控。

    这时胤禛就想到了本朝初平南方时,默许地方县府自组乡勇以抗贼的前例,若是以督抚动员一省乃至几省地方乡勇,不仅能凑出这三十万兵,还能让那李肆步步难行。

    胤禛之所以提此策,更是出于私心。此前年羹尧在湖南募苗兵是暗中行事,他都帮着在京里兵部遮掩了一番,然后就显出了战力,若是此策得行,年羹尧就能不再受资历限制,可以独掌一军。胤禛深信,以年羹尧的能力,怎么也能打出一个局面,在周边诸督抚中脱颖而出。

    “此策好”

    赵宏灿拍掌。

    “银子谁出?之前策妄阿拉布坦犯边,朝廷筹组大军,户部就在头疼这支大军的开销,如今不仅要备着南路大军的花销,还要兴民勇,朝廷可出不起这银子。”

    分理户部的萧永藻急了,开口露底,说到银子,诸大臣也都暗抽了口凉气,确实,都没想到这回事,如今这国库……可经不起折腾了。

    “既是民勇,就民人自筹”

    胤禛回得洒脱,却听到御榻上一声幽幽冷哼。

    “自筹?然后呢?各省督抚,就有了一支私军?”

    众人默然,这个后果的确很严重,本朝立国,管束地方的根本之策,就是兵归朝廷,权分四方。一省的兵,要受督抚、提督、镇协等各方节制,还特意散得很开,分得精细,财权又由一省布政使把控,就是怕官、财、兵聚为一体,重蹈前明覆辙。

    “皇上,眼下李贼势大,不妨从权,待削去李贼,马上散去民勇即可。”

    胤禛硬着头皮,想要争取一下。

    “从权?你胤禛瞪大眼睛看看,到底要从哪边的权你以为,天底下就李肆一个敌人?一直等着我大清举错行差的,就一个李肆?”

    康熙的声调高了,不仅胤禛,其他大臣都赶紧俯首,额头开始出汗,他们知道,康熙已经着恼。

    “皇上,策妄阿拉布坦也不过是外患……”

    孫徵灝还以为康熙说的是西北之敌,继续劝慰道。

    “昏聩”

    康熙勃然大怒,他不是恼孫徵灝笨,没理解到他的话,而是恼自己一番话在诸大臣面前没直说,只好继续开口骂人。

    “你这个降将之子,自然跟李光地那汉人一番心思,我大清的敌人,就是你,就是你和李光地背后那些汉人”

    康熙冷冷看着臣子,除了嵩祝和胤禛,其他都是汉军旗人,在他眼里,也跟汉人一般无二。可叹嵩祝是个粗人,胤禛眼界不够宽广,见识太浅,都没看透这天下棋局。

    “我大清民心笃定,似可一用……”

    胤禛不是笨人,他隐隐想到了,康熙是在顾忌汉人,但他还在努力分辨着。之前南行广州,一路也看到了,汉人都是想过安稳日子的,只要不被李肆那等邪魔蛊惑,一腔热血都向着朝廷,绝对能用。更有像李卫这样的汉人,忠心耿耿,视那李肆为世仇,更该大用。

    “华夏如今既是我满人江山,就该满汉一体,信任汉人,让汉人为我满人所用,皇阿玛英明神武,南巡北狩西征,什么事没历过,为何还如此忌惮汉人?如今盛世已临,民心早已归服,那李肆不过是邪魔外道而起,可不是天下民心已乱的征兆,皇阿玛该分辨得清才对,真是年纪越大,胆量越小么?”

    胤禛还在心中如此腹诽着,自从他有心问鼎皇位后,就仔细思考过天下大势。而他坚信,这天下就该满汉一体,再无隔阂。如果满人总是不信任汉人,将其视作仇敌大防,这天下能坐多久,他很是担忧。

    李卫是他身边人,接触颇深,忠心不必多说,就说重臣李光地,不也被康熙称为家事都可依赖的忠臣么?今夜充任起居注官的张廷玉,那也是一个活生生例子,有才、勤恳,忠心不二,不少汉人的确有反心,但不能为此而将整个汉人都一体视之吧。

    “朕知道能用但朕何必为一小小逆贼而动天下”

    康熙也没办明里叱责胤禛,只能恨恨地表态,再不愿谈民勇一事。

    “能用个屁你的小小把戏,朕岂看不出来?不就是想着让年羹尧出头,真是想不到,这老四一被抬出来,就飘飘然有了想,也打起朕身下这位置的主意了”

    说到看透人心,胤禛的能耐,差了康熙不知多少条街,胤禛可不知道,他为这一策争辩了两句,就让康熙看透了他的内心。

    “由你老四之心就可推及,人心就是欲壑难填之前你念佛吃斋,满口不愿顾看俗事,还真当你要出家了,可现在李肆一事,也成了你争位的机会李光地呢,他卫护的是大清吗?不是他卫护的是他心中的儒,他心中那个华夏他忠的终究是汉人正统而非忠我满人我大清治下的汉人,看似忠心,那是朕几十年来软硬两手艰辛得来的一旦他们有了机会,有了选择,你觉得他们还会忠于朝廷,老老实实?幼稚”

    康熙内心在咆哮着。

    “坐在朕这位置上,一眼望去,全是敌人策妄阿拉布坦是敌人,广东李肆是敌人,可最大的敌人,却是在朕龙椅下叩拜的忠臣顺民”

    心潮翻滚,神色却平静下来,康熙淡淡道:“民勇之事,违本朝例制,不必再提。今日要尔等前来,是要选定领兵大将,议定钱饷实处,勿再言无关之事”

    众臣应诺,胤禛低头,心中划过一声长而幽深的哀叹,皇阿玛……才是真的昏聩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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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介绍:
回到满清,身为草民,带着大家剪辫子、杀鞑子、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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