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草清TXT下载草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草清全文阅读

作者:草上匪     草清txt下载     草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胜之后的空虚

    那是一种复杂难明的眼神,广州军标后营游击何孟风面对这种眼神时,总觉得对方看自己就像是看蛮夷一般,很是倨傲。

    连战连胜出骄兵,这些兵杀得官兵血流成河,也难怪会这样,看自己这个穿着官服的游击如看猪狗一般。

    英慈院里的主楼下,何孟风低头绕过守门那穿着灰蓝制圌服的司卫,心中无比悲哀,他对那眼神是这么理解的。

    “你……你……”

    他绕过去了,身后的中营参将王华却停住了,指着那守门的司卫,语不成声,似乎见到了极为骇异之事,何孟风转头看去,也惊得没了呼吸。

    那司卫该是头痒,摘下了布帽正在挠头,脑袋上是一层青茬,后脑勺却不见了发尾,更不提那根鼠尾辫子,压根就没了影。

    这可来……杀头的大罪!

    何孟风在吃惊,王华却更带了一层怒意,还下意识地转头四顾,似乎想要招呼手下拿住此人,很可惜,他还是托何孟风的关系进了英慈院,别说手下,腰刀都被门卫收了。

    “看什么看!?”

    那司卫戴上帽子,见这再人的怪异神色,顿时恼了,肩膀一滑手一提,上了刺刀的火枪就握在手里,朝这两人横眉怒目地呼喝道。

    “你……你的辫子……”

    王华这才意识到,对方是李肆的兵,可不敢找麻烦,但他依旧不甘心地问了一声。

    “辫子?你管我有没有辫子!?”

    那司卫的目光更是不善,门卫带过来的这两人说是广州军标的总爷,和盘大姑熟识,该是来求英慈院治伤。他们司卫现在跟广东的官兵有默契,互相不动手,虽然觉得别扭,却还是没理他们。

    现在这个总爷瞅他剃了辫子,似乎要为难他,这可让他不耐烦了。枪在手,心里在想,爷爷我是郑家人,早就不耐烦这辫子了。之前在英德一战里,就打死了一个小兵“还没杀过总爷,你们是要送人头么?

    “参戎,现在是……走吧。”

    何孟风无奈地扯了扯王华,心说现在可是非常时期,朝廷的威严,在广东早就被捅得千疮百孔,自己这些人在广州呆着,都还不知前路如何,何必计较这种事。人家杀了无数官兵,有这个底气剃了辫子,别自找麻烦了好不好。

    “枪收起来,怎么能对总爷无礼呢?”

    一今年轻嗓音响起,另一个司卫正好来到楼下,虽然是在心斥,可语气却轻是飘飘的。看到他腰间的月雷统,再看看他衣领的纽扣,这司卫枪上肩,肃容立正,右手平举齐胸,应了声是,三颗银纽扣,这是位副翼长,而像他这样的普通一兵,就是颗铜扣子。

    王华没听清这语气,见这兵丁的上司在帮腔,觉得自己这身官服还有点威慑,多说了一句:“不要太肆无忌惮!小心日后问罪,光自己一人可担当不起!”

    那年轻长官转头看来,凌厉的眼神刺得王华心中一颤。

    蔡飞已经很有耐性了,正使劲按着自己拔圌出月雷饶轰毙这总爷的念头。他刚去了一趟佛山,去给梁庆的家眷告哀,这是死难者直属上司必须承担的任务。梁庆是目长,本该他的哨长去,可蔡飞跟梁庆如兄弟一般亲,他径直揽了下来。

    回到佛山,蔡飞面对梁庆的家眷时,却无比后悔,这时候他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庆仔!你不是说了要照顾好庆仔的吗!?”

    梁庆的娘哭喊着推开蔡飞,不愿再见到他,蔡飞只能将抚恤银子和一张证书递给梁庆的父亲。

    “写的是什么?证明梁庆为青田公司战死,说他死得壮烈,青田公司和李肆会永远记得他?李肆……我知道,李天王嘛。签了生死契,死了也没话说,可为什么青田公司而死,实在没意思,这纸你拿回去吧,留着不自在。”

    梁庆的父亲用这种姿态在表态着自己的哀痛,蔡飞当时心中也是一抖,是啊,人只有一死,跟清兵作战而死,为的只是一个青田公司,总觉得心里很堵。

    梁庆的父亲还是留下了那张纸,如果家里没其他适龄男子的话,可以靠这个加入司卫孤眷会,定期领取补贴粮米银子,而梁庆家里就只剩下个妹妹。

    “飞哥,娘只是伤心,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梁小妹抹着眼泪,还在安慰蔡飞,梁庆的身影盖住了柏红姑,蔡飞冲动地转向梁父。

    “梁叔,把小妹嫁给我吧!我来替阿庆照顾你!”,

    梁父呆了片刻,说了句让蔡飞回到广州,走进英慈院还在发愣的话。

    “你?等你再死了,再收这么张轻飘飘的纸吗?若是为朝廷死了,总还能留个名吧,你跟阿庆,到底能留个啥?”

    朝起……可惜不是自己的朝廷,悠悠思绪转回来,看着这个总爷一身官服,蔡飞心中升起一股妒嫉“还混合着浓浓的遗憾。这些总爷,无能得也就只能拿这么个朝廷来撑腰了,可恨的是,他们什么都有,就这东西,真没有。

    摘下自己的帽子,也将一头只剩下青茬的脑袋露了出来,蔡飞一边嚣张地挠着,一边冷笑道:“他担当不起,加上我成么?至于要问罪……”

    戴上帽子,蔡飞眼神飘飞:“北面那几万人都没治住我们,你们的朝廷,准备再派几十万过来?”

    王华愣住,韶州城外那震撼无比的一幕又在脑海里翻腾着,何孟风一把将他拖走,失魂落魄之下,竟然没去心斥何孟风无礼。

    蔡飞和守门的司卫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可笑声里却都含圌着一丝不甘。

    “干嘛不径直把人拉过来?铅子不早点取,深进肉里可就麻烦了。江西人?韶州逃出来的?在意这个干嘛,他……李肆不会追究的,放心。”

    主楼里,听了何孟风的祈求和顾忌,盘金铃急速地说着,王华松了口气,看着盘金铃的眼神就如看自己的救命恩圌人一般。他的表弟是江西提标前营游击,靠着水性好冲出了包围圈,可手臂被火枪打伤,逃到广州来求治,外科大夫都说去英慈院或许还有救,他也只好求认识盘金铃的何孟风帮忙。

    “默娘,这事交给你了,我还要去青浦。”

    盘金铃匆匆交代着,脸上还浮着一丝既兴奋又紧张的喜色,不仅是又能跟李肆相会了,严三娘等人都要过来,她还很担心,万一被她们识出自己跟李肆一直有染,自己该怎么办。

    “好好,带上你。”

    贺默娘拍拍自己的胸脯,示意她的手艺现在绝没问题,贺铭在一边急得张牙鼻爪地比划,盘金铃不耐烦地挥着手,王何二人还以为是在挥退他们,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瞧着这两个总爷毕恭毕敬的样子,盘金铃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盘金铃的马车驶过九星桥的时候,九星桥的东侧的一处荒地里,郑永也正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是跟清狗面对面硬拼的时候死的!?”

    “死得好!不愧是我郑永的儿子!”,

    “他对得起郑家了!他比他爷爷都有出息!”,

    这是年初青浦之战里,郑永的儿子郑宏远阵亡的地方。郑永一直在海外,回广州后,忙完一摊事,现在才有机会来看儿子的战死之地。

    “谢谢你!阿威,大屿山的墓碑是空的,不是你说得这般详细,我还不清楚宏远死得这么壮烈!”,

    郑永在流泪,身边的郑威也是泪水满腮,听得这话,心中也抖了一下。白字墓碑,现在是所有司卫心中的一个隐痛,如果自己死了,还有谁会记得?

    东边一里之外,是朗松亮阵亡的地方,昔日朗松亮手下那个最优秀的兵江大,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目长,改了名字叫江得道。

    “是朗哨长推着大哥我苦心求道,知道了老天爷还开着眼,他就是在这里证了他的道,咱们得拜拜他。”

    江得道的肩膀上绣着一个阴阳鱼,中间的弧线是一抹血红,这显示他是天刑社的成员。他身边就是江二,也入了青田司卫,跟在哥哥的目队里,只是普通一兵,如今改名叫江求道。虽然跟着哥哥恭恭敬敬地下拜,心中却在翻腾不定。

    “朗哨长的墓碑还是空的,不是大哥说,我都不知道,要是大哥和我都战死了,目里哨里的兄弟们,会把我们的名字传下去吗?”

    青浦货站主楼顶层,李肆、段宏时、范晋等人正在开着高层会议。

    “司卫的心性有些不对,恐怕是骄兵浮躁。”

    段宏时不懂兵,他如此解读着自己从司卫眼里看到的东西。

    “我看还是没有勋赏之制的问题,大家都觉得心里有些空力”

    范晋负责的就是军心这一部分,看得更深一些。

    “你们手下的兵,都切实注意过了,没其他什么想法?”

    李肆问贾昊和吴崖,两人坚决点头,大胜一场,还能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想法,也不能扰了他们的四哥儿。两人都想着,就算军心有些不对劲,他们也要自己去疏解。

    “那么问题就是在激励上了……”

    李肆点头,他也感觉出来了“军心有些浮躁,大胜之后,他自己都感觉内心有些空空荡荡的,不再想什么正事,就跟他的三娘战到昏天黑地。此外,还要做好染指安九秀的准备,他的这个江南俏佳人,已经等得急不可待,至于关苞……现在自己只是魔爪上胸,小身板就已经僵得发硬,看来还得再养个一两年呢……

    嗯咳!

    见他有些走神,段宏时无奈地咳嗽提醒,李肆脸皮已经厚得自然,眼神都没闪,嘴里开始凌圌乱地唠叨起什么称号、勋章、军衔,甚至还说到了搜集烈士事迹,撰写成书。

    “范秀才,你之前不是写了什么《圣武传》吗?把他改成《圣武古传》,咱们司卫的英雄事迹,就写成《圣武今传》好了。”

    李肆这么说着,范晋两眼一亮,段宏时拈须微笑,这确实是安抚军心的好招。

    贾昊跟吴崖等司卫要员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李肆是个秀才,范晋是个秀才,段老夫子……,也是个秀才。

    有些事情,三个秀才凑在一起,还真是就顾着往书啊制度啊什么东西上想。

    “那么,接下来研究这一战的得失吧。”

    没注意到部下的眼神,李肆觉得军心的事已经处置妥当,就将议题转移到这一战的总结上。(未完待续)。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朕还扛得住……

    韶州一战,要总结的经验教心大多。张汉晋的战死,让李肆这支急速膨圌胀的军队暴露出了致命缺陷:体圌系建设很不完善,连统一的军情刺探部门都没有。清廷的战略调动情报,有尚俊以天地会通过官圌府文吏、商人、船夫甚至绿营暗间获取,可战场情报却只是靠哨探游骑获得,他们更多是在做防御性的战场遮蔽工作,这中间存在很大的空档。岳钟琪的湖南抚标里夹杂了苗兵,这个情况没有掌握住,导致黄岗山遭了夜袭,损失很大。

    司卫军情处背负着这样的血圌债成立,李肆将罗堂远拔圌出来,专门掌管战场情报侦圌查,统一协调哨探暗谍。禁卫署对内,天地会对外,军情处专注于战,到此为止,李肆的情报体圌系终于形成一个完整的体圌系,于汉翼、尚俊、罗堂远三大情报巨头也完整亮相。

    细节方面,贾昊和吴崖提了很多,首先是很多人希望能强化护甲,原本的藤革胸甲最多挡挡脱力的箭矢,一旦进入肉搏,这胸甲的防护力不比清兵的绵甲好多少。在芙蓉山和黄岗山的肉搏战里,只有英德老兵才能稳稳顶圌住清兵,而只受过简单刺刀心练的速成兵们,对上敢于肉搏的清兵,不靠数量优势压住,还真不是对手。

    这个状况带出了三个问题,冷兵器的防护是一个,心练度是一个,还有个问题是刺刀折损率太高,毕竟只是熟铁渗炭的东西,坚韧度不足。

    如果冉夹钢包钢法打造,产量太低。

    这个时代的清兵,还不是百多年后一触即溃的货色,近战肉搏避免不了,李肆就将胸甲的改造提上了日程。而心练的问题,正好严三娘憋得辛苦,让她去琢磨该怎么花最少的时间,把兵心得不怵近战。至于刺刀……李肆不得不向时代低头,将刺刀换成三棱枪刺,喜欢玩刀的,就向盘石玉的瑶兵学习,他们除了火枪刺刀,基本都还自带直刀。

    军械方面的问题,大家更多关注在火炮上,一是神臂炮的作用越来越小,很多基层军官都觉得这东西浪费两个兵不值得,有狙击手在,单子没什么意义,有飞天炮在,霰圌弹也没大用。

    这问题好解决,有之前飞天炮的思路在,李肆就将神臂炮的作用定在“步兵队阻挡敌军肉搏的最后一道防线”,枪管截短,炮壁减薄,装药减少,把它变成神臂枪,总重跟普通火枪差不多,一人就可发射,只装霰圌弹。追求的是二十步到十步内覆盖大宽面,每目配发一两把,由散兵掌握,不再占队列的战斗编制。

    第二点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那就是飞天炮。这件新武器让司卫们又爱又恨,爱的是它威力强大,没有它,韶州之战还挺凶险。恨的是这东西还有太多圌毛病,包括射程不足,准头太差,更要命的是开花弹可靠性很低。至少两成哑火,一成早炸,不少出膛就炸,炮手死伤不少,弄得不少炮手宁愿扔开花弹,也不愿再用飞天炮。可扔也最多扔个十多二十步,不掌握好时间就起不了作用,或者是会炸到自己,也就倚墙防守的时候管用。

    这事李肆没办法靠拍拍脑袋就解决了,交给了专门拉出来负责军需的田大由,由他督促改进,从开花弹的设计,引信和弹体的生产工艺,以及最终的质量监管等几个方面下手。

    “这些都是小事,现在真正麻烦的是,两万杆火枪,两百多门大小火炮,三个月内完成,即便佛山制造局开足马力,也等于是天方夜谭。”

    田大由在抱怨这事,话题由此转到了新一轮的扩军备战上。以李肆段宏时的估计,最坏的情况是清廷分阶段大打出手。广西、湖南和江西兵被打残了,第一阶段会调闽浙兵东来,靠现有的兵力能挡住。而第二阶段,很可能是在三四个月内面对十多二十万南方各省的绿营,现在这六七千野圌战兵就不够用了,必须扩军到至少两万。

    先不说心练的事,军械的产能就完全跟不上这个进度。

    “佛山制造局别造火枪了,找广东全省的铁匠打造,再送到佛山来磨内膛,这些枪的装药减少,射程和杀伤力不足的问题,配合我说的凹底圆柱弹测试出理想方案。”

    李肆拿出了早前就构想过的“滑膛枪加米尼弹”方案,米尼弹用在滑膛枪上,加上调整燃速后的发射药,能增加滑膛枪的射程和准度,同时减少装药。但缺陷是对枪管寿命有影响,不用燃速较快的发射药,米尼弹离膛前,凹底无法完全撑开,起不到密闭枪膛以提效的作用。可用快速发射药,枪管质量就得有保障。

    之前佛山制造局搬迁,来不及定量测试,将米尼弹列装部队,就迎来了韶州之战。现在要扩军,这套方案再降低标准,进一步减少装药,正好用来弥补土产枪管质量参差不齐的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就需要提供两种同定量的弹圌药,后勤供应更集杂了,只能将自产和土产两种火枪各自集中编组,这又涉及到扩军后的司卫编制问题。

    仅仅只是军事,就有一堆事情压过来,范晋这个只管军心的秀才听到这些实务,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这可比古时建军麻烦得太多了。

    “咱们越麻烦,给康熙老儿捣的麻烦就越大。”

    段宏时置身事外地说着貌似劝慰,实则风凉的话。

    “韶州之战的麻烦,还不知道他能不能顶得住。”

    李肆像是在为康熙担忧。

    北京畅春园涛宁居后殿书房“侍卫赵昌守在角落里,看责一坐一跪两个身影,眼里也满是担忧,自从“红茶案”之后,康熙对太监越发不信任,将赵昌调到了自己身边。

    “主子可得顶圌住啊,你可是这天下的顶粱柱,你要倒了,奴才们可怎生是好?愿主保佑主子,永远健康……阿门……”

    赵昌闭眼偷偷画着十字,却被一连串的叱喝吓得打了一哆嗦,手指头虚戳着自己咽喉,久久没有动弹。,,

    “放肆!”

    “昏聩!”

    “愚昧!”

    康熙一边骂着胤旗,一边在书案上找着东西,似乎想朝胤旗脸上丢去。可连气带病,手抖得难以抑制,将大堆奏折弄到地上,都没能抓圌住什么。

    他彻底恼怒了,一把推开书案,起身冲来,朝着胤旗抬脚就踹。

    可他一个老人,久坐之下,猛然起身,左脚抬起,右脚就软了,打了个趔趄,脚没踹到胤旗,脑袋先撞了下去。

    “皇阿玛!”,

    胤禛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康熙,那一瞬间,就觉得龙袍之下的身体,居然那样虚弱无力,不仅在微微发抖,嘴角还呼呼喷着唾沫,老迈之状显露无遗。

    少时仰望父亲高大身姿的印象,原本一直深刻心底,可现在却喀喇碎开一角,渐渐化为飞灰。胤植心中慨叹,皇阿玛……的确是老了。

    刚才自己提的一整套方案,是跟手下人呕心沥血凝练出来的,却遭了全盘否定,皇阿玛老了这慨叹,在胤植心里,悄然从康熙的身体状况,延伸到他的心气。

    那个少年时就智擒鳌拜,年轻时意气风发,以半壁江山力抗三藩,之后还三度远逐大漠,将噶尔丹彻底诗灭的皇阿玛,他的胆量、他的豪情,他睨视天下的气度,似乎在这一摔里,也尽皆破碎。

    赵昌奔过来扶住了康熙,胤旗再跪回地上,嘴里念叨着皇阿玛恕罪,翻腾的心念里,却猛然多出了一丝极度冰寒的气息,若是皇阿玛一头摔在地上,就此去了,他那位置,离自己究竟有多远?

    这气息太冷,刺得他也是满身汗毛起立,以至于余怒未消的康熙一脚踹在他肩头上,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四阿哥!”,

    赵昌瞅着就跟石头乌龟一半趴在地上的胤旗,吓得连忙低声提醒,这时候康熙的脚尖又踢在了他的肩头,胤旗醒悟,尽管这脚尖之力软弱不堪,他却赶紧顺着这力道翻滚倒地。,2,

    “滚!竖子不足以谋!”,

    康熙尖声骂着,见到胤慎滚到一边,又连叩了几个头,飞也似地退走,才渐渐冷静下来。

    “不是你的江山,你当然不心痛!”,

    他还在心底里恨恨地骂着。

    白道隆最先递来了韶州兵败的奏折,接着是满不和陈圌元龙的请罪折子,湖广提督高其位步广东提督王文雄后尘,又战死了,四万多兵,竟然全军覆没!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满不弹劾白道隆和韶州知府闭城,不放高其位入城据守,形同谋叛,虽然白道隆奏报说是高其位战败不退,还想糜烂广东,存着一分安定广东的心。可从另一个角度看,未尝不是那李肆压得广东不敢乱动,广东,除了广州和肇庆这两处孤城,其他地方,已经是丢了。

    康熙还很冷静,又死了个提督,没了四万兵,丢了广东一省,这跟当初三藩之乱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他顶得住!

    从年羹尧的奏折里,他看到了希望,李肆不是不可战胜的,那个叫岳钟琪的微末小将,带着苗兵夜袭敌营,不是高其位置之不理,不策应不说,连李肆的援兵都不帮着挡住,李肆已经败了。

    对敌最怕的是什么?是一败涂地,还不知道自己败在哪里,对敌人一点也不了解,现在通过年羹尧,他心里有了底。李肆本人只是疥癣之患,他所展现的枪炮之威,还有他支着商人脱开官圌府管治的风圌潮,这两项才是真正的大敌,在这两项后面,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想到年羹尧去找过胤旗,多半是从胤旗那知了一些李肆的根底,才有启用岳钟琪和苗兵的举措,康熙就对胤旗多了分肯定。

    论到做事,还是这个儿子能出成绩。

    如何抹平这一战的首尾,保住自己和朝廷颜面,这事来不及去想,也有想害怕去想。康熙半是务实,半是逃避地谋划起下一步的处置,招来胤旗,想听听他的看法。

    却不曾想,胤旗提出一揽子条陈,条条如刀,捅得他心口四下透风。

    “仿迁海令,下令迁界,隔绝广东!”,

    隔绝广东?这能和台湾之事相比吗?广东一绝,江冉湖广立时就是满目疮疾,千万流民,到时候随便哪个汉人喊一嗓子驱逐轻虏,那就成了又一个朱重八,李肆恐怕要从梦中笑醒!

    联辛辛苦苦周旋,就是要保住这四十年来苦心经营的盛世,你胤旗没坐着我的位置,就把这天下当破布一般乱摆布,让联一夜回到四十年前!?

    “大造枪炮,训练新军,以器制敌!”,

    新军!?谁的新军?咱们满人的?握着快枪利炮在手,起一丝异心,咱们满人这天下就要完蛋!

    “跟策妄再拉布坦议和,调集大军,四路逼围,寻机进击。”

    这一条稍微像点样子,可也把这李肆看得太高了吧,这不是生死之决,李肆此战已经露了破绽,朝廷可以败十次,他却一次都败不得,金玉之家,跟一个褴褛游手拼死活?鼠目寸光!

    康熙被赵昌扶回书案,心气渐渐凝聚起来,这李肆虽然只是盘踞一省,却还是个强敌,虽然没必要跟他狗斗,却还是值得重视。说起来,噶尔丹之后,除了策妄阿拉布坦那个蛮子,自己居然又多了一个敌手。

    难得……,难得在垂老之龄,还能让自己这千古一帝的圣明之迹,再添多一桩。

    “奏折,都收拾过来。”

    康熙吩咐着赵昌,他已经战意昂扬,那李肆不过是一弱冠小儿,靠着器利猖檄而已,联御宇五十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识过,岂能被你这一小儿摄住?你就接招吧!

    取过白道隆的奏折,上面是大大一个红叉,那是他初见奏折时,惊怒交加劈下的,似乎自己就是神明,一个叉下去,此事就不存在。

    再翻开满昼的奏折,点点红墨染在纸上,那是他确认此事为真时,提着笔恐惧不安,不知道该批什么而滴下的红墨。

    接着是年羹尧的折子,干干净净,他就是从这折子上找回了魂魄,此人,可堪大用……

    康熙振作精神,就准备给广东周边督抚注批,不管后续有什么决定,先让他们堵住李肆外出广东之路,保证乱局不会扩散为先。

    正批得入神,奏事处的太监又送来一份折子,康熙还以为又是广东军情,信手翻开,看了片刻,径直呆住。

    凝了好一阵,康熙眯眼,似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将奏折举到高处,再细看了一遍,然后两眼圆瞪,手臂一扬,奏折哗啦飞了出去。

    “皇上!”,

    赵昌吓了一跳,心想莫非是又有几万官兵被那李肆吃了?

    “没事……没来……”

    康熙缓缓再坐下来,真像是没什么事,扯过一张空白折子,提起笔似乎要写亲谕,却止不住地猛咳起来,洁白纸面上,点点猩红滴下,不知是笔上的红墨,还是康熙咳出来的血点。

    “满天下,居然只有联一人为这江山操心!这些狼心狗肺之辈!比那李肆还可恶!可恨!”,

    康熙咬着牙,落下笔尖,将那点点猩红抹成一笔,就在同时,两行清泪也从眼角悄然滑落。

    康熙五十四年十月二十七日,废太子胤扔借医生贺孟幅为妻石氏治疾之便,以矾水作书与普奇往来,求其保举自己为大将军,领兵征讨广东逆贼李肆。(未完待续启航更新组提供】。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赵昌是康熙很亲信的身边人,很多小说都把他说成是太监,他并非太监,而是内务府出身的包衣“甚至有可能是当年跟着康熙擒拿鳌拜的布库。领有侍卫职衔,供职养心殿,跟天主教传教士关系很密,罗马教皇的多罗使团在跟康熙讨论大礼仪问题时,他也是涉事的重要人物。

    雍正一登台,就匆匆以“追讨积欠”的蹙脚罪名将其处置,不知道赵昌掌握着什么隐秘之事。2。别当康熙真是英明神武,气度雍容的圣君,即便是在公开场合,有时候也压抑不住暴躁之心,胤旗继承了他的这面心性,并且发扬光大。有两个例子,一废太子的时候,马齐出面推举胤俱,当着大学士和九卿的面,他就暴怒而起,离了宝座,亲手扭住马齐厮打。另一个例子是雅克萨之战后,俄国使臣送来和议文书,他不知道是太过欢喜,还是太过担忧,也离了宝座,劈手直接从俄国使臣的手里夺过文书。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六十章 绵拳连连,势在指掌间

    满脸红晕,意与风发,斗志昂扬,双目精芒四射,原本已显佝偻的身躯,直直端坐着,天下就在指掌间的雄浑气宇,自康熙皇帝,爱新觉罗一玄烨身上喷发而出,众臣跪倒,山呼万岁,直恨不得五体投地。他们的圣君振作起来了,圣光万丈,妖邪绝难再作祟人间,祸害社稷。

    “湖广提督高其位,剿贼遇袭而殁,精忠报国,联甚悯之,兵部议叙,从优从厚。”

    “广西提督张朝午,贪渎溺职,革职,流遣千里。”

    康熙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这是在处置首尾,抹住朝廷颜面。高其位战死,朝廷要优恤,但到底是死在哪个贼子手上,朝廷不说,就是不说。

    广西提督张朝午被活捉了,他居然还有脸活着?赶紧革职,从广西“流放”到广东,之后的事再跟朝廷无关,绝不能让朝廷颜面丢在他身上。

    “偏浣巡抚改湖南巡抚,分湖广提督为湖南湖北两提督,年羹尧任湖南巡抚兼理湖南提督事。”

    广东周边人事没有大动,只是年羹尧揽下了湖南一省的军政大权,此外聚兵赣州、绑州、梧州和潮圌州、高州等地,锁住广东四面的暗喻,康熙已径直发廷寄给相关督抚提,福建水师提督施世膘也领受了遮蔽海防,阻断洋人和李肆联系的任务。

    康熙一边发布着谕令,一边在思嚼着李光地急递而来的奏折。

    “外松内紧,镇之以静,怠其心志,促其自溃。”

    这是李光地呈上的十六字方针,深合他心。

    四十多年前,李光地献蜡丸密书,助朝廷平了福建,三十多年前,李光地见台湾内乱,上疏急取,并力举施琅,还为其求得专征之权,果然建功。

    这个李晋卿,知汉人甚深,康熙甚至后悔,没听从他的意见,贸然兴兵,结果遭了这一场大败。可这学费交得值,至少看清了对手。

    按照李光地的推断,这李肆虽然猖檄,但一直没有举旗,此人图的就是财货之利。之前和商人内讧,已经显出李肆内部分赃不均,只要再多些耐心,不将压力显在实处“甚至透过广东官员间接示弱,那李肆骄横之下,内里破绽必然会越来越大,稍稍有些耐心,不出一两年,就该有大机会。

    康熙沉下了心,别说一两年,三五年他都耗得起,只要能撑住他的盛世颜面,现在作些小小的退让,值得。李光地献上的这十六字方略,康熙奉为金玉良言,条条落到实处。

    听着康熙一番处置,全落在广东,兵部满尚书殷特布有些坐不住了。

    “皇上,这西北之事……”

    康熙嗯了一声,不以为然。

    “一切照旧!”,

    李肆只是祸乱广东一省,策妄阿拉布坦之前在西北冒了一下头,现在还没什么大动静,他有足够的时间来专心对付李肆。再说了,即便西北有事,大清不是前明,策妄阿拉布坦当不成他们满人,李肆也不是李自成,康熙有信心打赢两面之战。

    康熙笃定自若,臣子们再没什么忧虑,没错,当初三藩乱起,台湾还在搅和,那样的局面前走过来了,现在这形势,远没到那一步。那李肆不过是贪吝商人,下搅不动草民,上夺不得人心,区区器利,能成什么事?

    “那李肆,不是还挂着个南海知县么?再升他的官!把他的亲信爪牙也升起来!”,

    康熙沉声说着,臣子们一愣,都连道不可,这不是长李肆的气焰么?

    “为社稷计,这点颜面,联丢得起“……”

    康熙冷笑。

    “只是……收下了联这颜面,日后他李肆,怕是五马分尸也还不起!”,

    贪利之人聚合而起的,自然也是贪利之辈,天下什么利最厚?当然是官了,李肆不愿举旗,怕是也怀着挟势讨赏的心思,既然你要,联就给你!

    一番布置后,康熙笑容消散,面色转阴。

    “接着议废太子传书一事……”

    四贝勒府,胤旗一屁圌股软在坐塌上。

    “皇阿玛……糊涂啊……”

    当着李卫、戴锦、沈竹等人的面,胤禛径直说出了大不敬的话语。

    李卫从湖广急奔而回,整个人累得黑瘦如柴,听到内廷线人那传来的消息,康熙还是要隐忍退让,心中也泛起了跟胤旗一般无二的感叹,李肆这祸乱天下之势,悄就是要从今天开始了。

    “王爷也别急心,皇上把湖南兵事全给了年羹尧,未尝没有看重王爷之识的心思。”

    李卫安慰着胤旗,胤旗神思却恍惚起来,像是又回到了之前殿里扶住康熙那一幕。

    “那位置……难道我真没可能?”

    胤禛的心思被李肆顶了起来,径直抱住一处坚实粗圌壮的所在,有如太和殿前的盘龙巨柱,让他心胸豁然开朗。一丝混合着不甘和释然的笑容在嘴角边展开。

    广州青浦,青田公司总部,李肆也面露笑容,一位女子刚摘去斗篷的裹帽,将一幅俏圌丽面容露了出来。

    “食色,性也,我很想要啊“可是……”

    李肆脸上堆着满满的为难。

    “怕你的三位夫人不满?我不求正房,作小即可。”

    管小玉脸色迷茫地说着,语气也异常空洞,父亲跟她谈了一整天,老泪纵横,不仅在说管家一族的命运,还在说广州这数万旗人的命运,而她这个小安宁,居然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使命,为了管家,为了旗人,要把自己献给李肆。

    嫁给李肆……这事初想很有些荒谬,经历过范晋之事后,她已经成熟不少,知道了自己的真正命运“那就是家族联姻的棋子。虽然八阿哥遭难,自己逃过了嫁给十阿哥当侧福晋的命运,但怎么也逃不过为管家而嫁人的未来。

    今年她已经十九岁了,都算是老姑娘。父亲正在谋划着跟京里某位王公结亲,广东局势骤然一变,自己居然要被送到李肆身边?

    李肆……和他很是相熟,甚至自己对他还有救命之恩,听安九秀说,他是个很温柔体贴的男人,只论人的话,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李肆的未来淹在浓浓黑雾中,根本看不清,自己这枚棋子,是被丢进了一条劫杀的长龙里,怎么也难心安。更扭结的是,范晋就在他的遮护下,到时候不慎撞见,又该如何面对呢?

    “这不是大小的问题啊,问题是……我很害怕……”

    李肆耸肩叹气,管小玉暗自咬牙,心说你李肆心眼真小,对着我一个小女子冷嘲热讽,你还怕?你杀遍了官,杀遍了兵,你就是广东的李天王,现在是我们怕你!

    “我救过你的命!你得还我!”,

    见李肆还笑意吟吟,管小玉也豁了出去,拿出小姐脾气耍赖,你不要我,我就死皮赖脸贴着!

    “朋友圌妻,不可戏啊,我怕某人要恨我一辈子,我的命还不了你,就还你一个人吧。”

    李肆说话间,门推开了,一个穿着一身整圌肃制圌服的人进来了。

    “总司,有什么起……”

    这人诧异地看向屋子里的女子,管小玉也侧脸看过去,四……不,三目交接,两人都愣住了。

    “我先回避,两位慢谈。”

    李肆可不想当电灯泡,径直出了门。

    “你这样……好丑……”

    盯了好一阵,管小玉低低说着,泪珠如断线珍珠般滑落。

    “你还是那么美……”

    范晋的独眼里也荡着温柔的涟漪,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朝管小玉靠近,可跨过左脚,右脚再难挪前。

    许久之后,门开了,范晋一脸阴沉地走了出来。

    “总司,你不会是想……”

    不等他说完,李肆就点了头。

    “不……不可能的……”

    范晋艰涩地摇头,管小玉的父亲和他有血海深仇,他虽然不怪管小玉,可怎么也难和她相处,更不提他所立志的事业,也是管小玉难以面对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她只是个女子,背负不了那么多。”

    李肆这话含圌着两层意思,范晋听得懂,也觉得没错,但还是在摇头,他接受不了。

    “我爹爹,要我嫁的是李肆,不是你!”,

    管小玉凄绝地喊着,这是在挣扎,也是在求助。

    “是的,她也不能嫁给我……”

    范晋看向李肆的目光里有祈求,也有决绝,他做好了把管小玉唤作嫂子的准备,娶了管小玉,就意味着争取到了时间。

    “我可不要那么刁蛮的老婆……”

    李肆挠挠下巴,这话不仅让范晋翻白眼,后面管小玉气苦,哭得更是大声。

    “你自己享受吧,至于老管“莫非他还能逼着我娶他女儿?”

    玩笑开完,李肆肃容看向范晋。

    “有些事情,朝前一步,就是喜剧,退后一步,就是悲剧。你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可不要再失去半边本心,问问你的本心,是不是想要她?”

    范晋痛苦地挠头:“这是桩大业,我们要抱定牺牲一切的决心,我怎么可以让自己的私利架在大业之上……”

    李肆笑了:“当我们尽力之后,还不能把握住,那才叫牺牲,怎么能把自己丢掉的东西叫牺牲?至于大业……如果她都能跟咱们的大业对立起来,那咱们这大业,未免大得有些没边了,连一个小女子都容不下。”

    范晋脑袋楞了一下,却还是闭上了独眼,沉沉地摇头。

    “我……跨不过去,见到她“恍惚又见着了活着的妹妹,闭上眼,见到的却是土里……”

    李肆叹气,当年在破旧城陛庙外挖出范晋妹妹的情形浮出脑海,心中也是凉意阵阵,这心结确实太沉太苦,换了是他,估计也得逃避开。

    看向管小玉,李肆眼中无声述说着两个字:“抱歉”管小玉腰膝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

    管小玉走了,李肆不可能娶她,范晋又没办法接受她,她只觉自己如水中飘萍,天地之大,竟然没有系留之地,哭得凄绝,连安九秀都安慰不住。

    “你先在这里留一阵子吧……”

    李肆劝着她,这事该不是一下就能跨过去的,让两人多接触接触,用点温吞水磨功夫,说不定还有希望。

    “我……不是为我而来,而是为我家,为广州的几万旗人而来。”

    管小玉彷徨片刻,决然地说着。

    李肆叹气,不要她这个小女子背负,她却要往自己身上揽,这就爱莫能助了。

    直到上了马车,管小玉的低低哭声仍如杜鹃啼血,总绕在范晋耳边,刺得他心头发麻。(未完待续)。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六十一章 梦与现实之间

    张汉皖两眼赤红地对范晋说:“军心?没什么问题!”

    放屁!你就是最大的问题!

    范晋暗自骂着,他满心苦楚,干脆埋头在工作里,正好张汉皖带着大屿山的新兵来到青浦,就找到他,想疏解一下他的情绪。

    只是此刻,范晋却觉得,自己哪里是在疏解别人,根本就是抱着别人取暖。

    “我是天刑社的一员,心和命都已经不属于自己,哥哥也是如此,他证了他的道,我追着我的道。”

    张汉皖的话虽然爽利,可语气却有些飘浮,一边说还一边压着一个不住翻腾的疑问。

    我们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心和命也都没留在人间,可如果尘世连自己的影子都没有,又怎么能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垩实的?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所殉的天道,真让人间有了改变?

    影子,不,我们想要的不是影子,我们想要的是有一个影子能遮护住自己。四哥儿背后的上天太辽阔,连带着他的身影都显得那么虚无,看不清晰。

    四哥儿,我们天刑社要的不是整个上天,我们只想要一座小小的英圌灵殿,殿堂在天上,影子在人间。

    “你哥哥的牺牲是值得的,是为了日后的新世界,新时代,总司所说的地上天国,后人会追诵你的哥哥,拜祭每一个战死的烈士。”

    心绪紊乱的范晋并没有察觉到张汉皖的异样,只是泛泛地劝慰着,张汉皖重重点头,心里又想,我能活看见到那一刻吗?

    自觉已经安抚了张汉皖,范晋麻木地迈着步子,在青浦货站一角的军营里巡视着。

    来到一处营房,正要进去,争论声传进耳里,他立在门外静静听着。

    “不是光听总司的话就能进天刑社,得自己琢磨清楚,总司为什么要这么决断,这里面有着怎样的道理。我看你啊,还是没明白册子里说的那些道理,天刑社,是为守护天道,代天行刑。守护的什么天道?说得不是很明白了吗?就是那天人之伦,让人人都幸福自在,人人自利,不害他人……,…”

    营房里,江得道教育着自己的部下,连带鼻弟江求道。

    “这事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江求道很不解”根本就是梦话吧。

    “想做什么和能做到什么,这事都分不清?你举枪瞄敌人”不一定能打中,但是你总得举枪吧。”

    江得道说着从自己在天刑社的导师那搬运来的话,其实他只是今天刑社学徒,道理还懂得不深,但要做什么和能做到什么,这两者他还是能区分的。

    “我看你们还是多读读圣武传,先进圣武会的好。”

    看着弟弟和部下迷茫的眼光,江得道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无奈地放弃了。其实他也觉得,这今天道,不仅渺茫,还总少点什么东西撑起来,每每说起”没沉下心思细想的人,总觉得是在说笑话。

    “圣武传的东西,也是天刑社讲的天道?”

    江求道对这点很好奇。

    “那是当然!你看啊,霍骠骑封狼居胥,岳飞精忠报国”多得脸面!能写上史书,千百年流传的事,那自然就是天道。”

    部下们的理解很肤浅,江得道觉得有些不对,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就想着什么脸面”我看啊,杀轻子才是天道!你看这圣武传里,匈奴、辽人丶金人和蒙古人,全都是杀教子的大英雄!”

    另一个像是郑家人的司卫抚着光头说道。

    “不对啊,刚才目长说过,要人人都自利而不害人,这里面没分什么轻子吧……”

    “所以我就说,圣武传的天道,就是精忠报国!天人之伦,是按国来分的,不在国里的,就是轻子!读书人不是说什么……入华复者华夏,入夷秋者夷秋吗?”

    “现在的国是华复吗?看你还拖着那根猪尾巴,六十年前可没这东西,你对得起你祖圌宗么?”

    “是啊,你要报哪个国?大清?”

    部下们纷纷扬扬地吵嚷着,范晋听得也皱起了眉头,圣武会和天刑社,一个在地,一个在天,还真是没能接起来。

    “少了点什么呢?”

    范晋隐隐把握住什么东西,韶州大胜,司卫们的军心全都极高了一大截,但却少了东西将这军心立住”所以显得很是散乱。

    明白为谁而战的,见不到自己血到底洒在什么地方,还不明白的,为战友和自己的墓碑无字而消沉,即便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埋头赚卖命钱的人,也想让自己的命卖得更值价,不是为银子,而是为名声。

    司卫们的那声反问,离答垩案只有一门之隔,范晋正要推门而入,拿到答垩案,里面司卫的争论将他的思索击碎。

    “那些旗人,也是教子吧,总司就没说过要怎么处置他们?”

    “杀!全杀了!一个不留!当年他们可杀得广东血流成河!”

    “那也是好几万人啊,大多都不是兵。”

    “旗人都该杀!管他是不是兵!”

    正吵得热闹,江得道低喝出声。

    “杀不杀,都得出于公义,不是你们的私愤,代天裁决的是总司,不是你们!”

    这个刮诫一直贯彻在天刑社的精神里,江得道说得凛然,弟弟江求道和部下都再没声息。

    可一连串的“杀”字,听得门外的范晋心中更是迷乱,再顾不得细想刚才的问题,真到了那个时候,管小玉的命运会怎样?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营房里,江求道嘀咕了一句:“哥你说得对,咱们不是只会喊替天行道的贼匪,但是现在怎么看……”

    后面的话声音小得跟蚊蝇一般:“咱冉怎么都是贼匪。”

    广州城,巡抚衙门,佟法海史贻直正言语如刀,讨圌伐着广州知府马尔氟

    “咱们内里定有人通贼!你女儿到底有多大关联?”

    “你的女儿,真不是受了李肆的蛊惑,为李肆假传消息?”

    “下官在家抽了小女一顿鞭子,瞧情形”她怎么也不该有这心思。”

    “不该有?当初她一个弱女子,为何能那般热心,径直入李肆的巢穴?那心思从何而来?”

    “下官已经将她枸管在家,再不让她有什么异动。”

    马尔泰竭力瓣解着,却不敢直面问题,他也看不透自己那女儿的心思,这疑问也在他心中翻腾着,为何茹喜之前那般热心,为何就那么顺利地搞到消,慈母暇口圃惯

    “罢了,此事不必细究,要追下去,那位内线怕也是靠不住的。”

    汤右曾长叹,事败之后,管源忠要去嫁女儿,自己这帮人又把气撒在马尔泰的女儿身上,这朝廷大事,怎么都压在了小女子身上?

    “皇上密啊……,…”

    汤右曾举起一封文书,众人顿时韩落马蹄袖跪在了地上,迎候这文书上透过来的天颜。

    只,尔等广东官员,当为朝廷之中流砥柱,稳镇广东,惑贼待起……,……

    康熙给了杨琳、管源忠和汤右曾各。封密谕,给汤右曾的密谕是说要示贼以弱,以功名利禄笼络李肆和他手下的亲信。

    “是否要下官让出此位?”

    马尔泰心怀期翼地问着,他这广州知府,政令出不了衙门,女儿又惹来大圌麻烦,已经心存退意。

    看出了他的心思,汤右曾哼了一声,都说汉人软骨头,可这么多年看下来,满人的骨头也没见硬到哪里去。

    “广东盐道粮道茶马道等职,实务都已经被李肆控住,这些官职都只是给李肆的亲信备着,而李肆本人,皇上下了大本钱!”

    听到汤右曾说出一连串的封赏,众人脸色发白,心中都道,这升官之途,竟然还有比生在上三旗包衣家中更快的门路,那就是造人……,…

    “广东经略?武安将军?诰封我的老婆,诰赠我三代父祖?”

    这一连串的封赏,自然不会直接就丢过来,不然李肆拒了,这颜面可丢得结实。所以汤右曾透过安金枝的关系,将这意思传了过来,让李肆很是哭笑不得。

    经略一职,就清初用过,平三藩后再没这官职,而武安将军的衔爵也是新名号,不见旧制。段宏时犀利地指出,这样的封赠,根本不会入朝堂吏部文档,就是个空对空的把戏。

    即便如此”也证明康熙已经拉下了老脸,决意要对他李肆缓缓图之。广东经略的全称是“广东兵事兼盐粮茶马事经略”基本是给李肆在广东的势力用清廷的名义作了确认,反正这些事务权都丢了,一张诰授过来,还能让事情看起来就像是朝廷施恩一般光鲜。

    “哟,咱们还能当诰命大人?”

    严三娘也是冷嘲热讽,但眉宇间却跟安九秀一样,总有点遗憾的味道,诰命大人……,…千百年来,哪个妇人不想要?可惜这个朝廷却不是她们的朝廷。

    “这是软的一手,硬的一手正逼过来。”

    段雳时提醒道,李肆点头,这一手他已经看到了。张文焕在惠州压制住了那些闹饷闹抚恤的部下,正急速汇聚惠潮两府的兵,要将惠州当作封住李肆东去的防线。

    如果清兵压在惠州,李肆的挪腾空间就太小了,清兵还可以凭借南滇为海上跳板,从新安、顺德等地威逼青浦。所以必须将东面边界推到湘洲去,这样就可以威压南涣。

    “看来还得狠狠抽上一巴掌。”

    李肆决定了,必须再度出兵,而且不止是惠州,趁着韶州之战的余威,将肇庆的督标也赶走,让广州彻底无力化,广东腹地才能切实落入自己的掌握。

    “军心……还是有问起……,…”

    范晋有些心虚地说着,最近几天他都心神恍惚,再没顾得细查,说到又要打仗,他必须要提醒李肆,不能就这么推着司卫埋头继续打下去。

    “那咱们就办个誓师大会吧,提振一下大家心气,同时也镇镇广州那帮偷鸡摸狗的官老爷。”

    严三娘爱热闹,提的这个建议也正中大家下怀,李肆也正想着,一整套激励体圌系该怎么推出来,借着这个机会发布,应谈能凝固起军心。

    十二月十八日,青浦,猩红大旗如林,围出偌大一片广垩场,四周人湘如海,数万士农工商,怀着各异心思,围在这片广垩场外,侯着李肆和他手下那支神勇如天兵的军队亮相。从广州东莞佛山等地调来的数千巡丁,由禁卫署的督导着设立障碍,将人湘隔在红旗之外。

    非独青浦,广州西关外,乃至广州城头,也立着数万人,遥遥看向那片猩红招展的所在。

    “快快!快带我过去!”

    汤右曾的马车朝青浦急行,这几天李肆大调人手,他还以为是要举旗了,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后面听说是李肆要公祭之前在韶州一战里阵亡的将士,这才松了口气。

    可李肆一直没回应朝廷的封赏,他心中还不安稳,干脆豁了出来,要亲自面见李肆,将这一堆封赏,也就是朝廷的颜面,直接寨到李肆手上。

    马车刚刚上了九星桥,就听到了一阵如雷欢呼,灰蓝色的人影层层叠叠,整齐步入广垩场,数千人如一人般迈动,接着又是更热烈的欢呼声,一群人行近红布铺垫的高台,从中分出一个人,稳稳踏上高台,向着那灰蓝人影挥手示意。

    “李天王!”

    看客们的人湘盖住了那些司卫的呼喊,汤右曾只觉眼前所见所听太过绚丽,竟似身处梦中。

    “别胡闹!”

    广垩场上,盘石玉一巴掌拍在贺铭的头上,这个哑小子太兴垩奋了,不仅被允准进了司卫,成了盘石玉的侍从兵,还正好赶上司卫誓师大会。见到这人湘,浑身顿时被烘烤得发热,可又叫不出来,只觉无比难受,径直去拔那红旗,想尽情挥舞,才能舒缓自己内心的激动。

    “兄弟们——!”

    李肆开口了,广垩场外的人湘静了下来,司卫们静了下来,贺铭也静了下来,他听不到李肆说什么,但他能看,能从盘石玉正肃穆的脸上,看出李肆在说什么。

    “乡亲们!”

    面对远处的数万人,近处的数千人,李肆也微微紧张。

    “我的……同胞们!”接着他这一声招呼,终于让自己定下了心神,见到这数千司卫肃容挺立,他内心无比骄傲,这样的历史,自己真开创出来了!尽管还很稚圌嫩,可自己居然真在这康熙五十来年的盛世之下,亲手凝练出来了这样一支军队,一支即将要涤荡华复,扭转历史的军队。

    “总司一——!”

    司卫们仰望李肆,齐声应和着,数千个嗓音带起了数千个灵魂,合音震得李肆心底也在发麻,他也隐隐开始有了身处梦境的感觉。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就是这个时刻

    雄浑的号角响起,之后是悠悠箫声,数十道长音相合,有如山间凉风,直荡心肺,让人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呼吸,当高台之上,一面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红旗展开时,童子合唱的《国场》回荡在青浦上空,不仅数千司卫怆然泪下,周边数万人都觉得眼角发热,虽然他们不知道这酸意是由何而来,但这股气息,就像一把灼热的钳子,那么自然地牵起了所有人心中的苦楚,一股炎炎热气更是灌入体垩内,翻腾着肺腑。

    “这是三年多来,跟随我李肆而战,血洒疆场的人,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在这……”

    国圌殇歌终,尾音还在半空萦绕,李肆放声呼喊着,让自己的话能传到每个人的耳里。誓师之前,拜祭死难忠魂,是凝练军心的必要一步。

    三年多来,青田司卫的死难者不过千人,自然显出了这支军队的强大。正因为如此,每一个死难者留下的印象也格外深刻。如果置身李肆的敌方,那些绿营兵动辄死伤枕籍,活着的人只以自己为幸,对死者的印象,反而只剩下空洞的数字。

    “他们的名字,永在我们心中,他们呢……”

    李肆哽咽了,他想到了很早时候的徐汉川,想到了百花楼前,为他挡箭的亲卫,想到了从地里挖出来时,头颅和颈骨只有一丝牵连的王思莲,还有和徐汉川一样,就在他怀中气绝的柏红姑,更想到了张汉晋。

    他原本对这个世界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不是最初被关苞拉住,还不知要怎样融入这个时代。而后立志造圌反,多少还带着一种无本而赌的心态。

    但三四年下来,他不仅有了关苞严三娘安九秀这样血肉相依的亲人,被他卷入的人,特别是为他所推动的波澜而战的人也让他越来越觉有骨血相连之感。身为统帅时,他能心肠如铁,将部下投入血肉漩涡而静心追思时,内心的痛楚再无时空的隔膜。

    在他失神的这一刻,原本整齐如林的司卫队伍,也荡开了凌圌乱的涟漪,哽咽和低泣声随着这涟漪四散。

    “说吧……四哥儿……该说说咱们手握的是怎样的天道,说说咱们是战无不胜的天兵说说……”……”

    高台下,范晋奋力抹开心中那属于自己的苦楚压抑,低低念着,该是起伏转折的时候了。

    “他们会在哪里!?”

    一个声音忽然在队伍前排响起,惊得范晋头皮发麻。

    那是郑永他满脸泪痕,双目失焦,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处之地,眼前只有他已经战死的儿子。

    “是那无字的墓碑,需要参佛读书一般用功才能明白的天道,还是一张薄薄的凭证!?”

    郑永高声呼喊着,不仅范晋惊住,在他身边,严三娘、贾昊、吴崖、张汉皖和龙高山等司卫要员瞪起了眼睛在高台附近观礼的段宏时、关凤生、田大由、邹亚罗、林大树、何贵乃至盘金铃、安九秀和彭先仲、刘兴纯等人也都惊住。

    有一种极为怪异的力量压住了众人的心胸,让他们一时难以反应,而段宏时感觉更为猛烈,他紧紧看住高台上的李肆当年在李圌庄内堡里,听到他说出那天人三论时的情形,似乎再度上演了。不,比那时还要揪心李肆到底会如何反应,段宏时既是担忧又是期待,那一刻,他的心脏揪得发紧,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黑圈,遮蔽了其他景象,就只剩下高台上的李肆。

    “李肆!我儿子的命已经给你了,我的命也交到了你的手上,死圌绝不怕!就是还有遗憾!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为之而死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样的?”

    郑永胸脯剧烈起伏,挺着脖子高声呼喊。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踌躇了一下,但既然已经出了声,也就硬着头皮,将心声原原本本地喊了出来。

    “我们只是凡人,看不透那么深,看不到那么远,你给我们一个实在的东西,让我们能看得清楚!”,

    喊完后,郑永闭上了眼睛,心说李总司,对不住了,刚才那哀乐,还有你的呼喊,径直搅进了我的心头,难受得再不能忍。希望你能应付得好,后面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身为以前香港八郑家的头领“他清楚自己是在扰乱军心,这可是任何一个领兵者都不愿看到的大忌。

    范晋回过了神,这问题李肆可不好直接回答,他必须要来顶缸,正要招呼司卫军法处的人,将违纪出声的郑永拖走,却听场中又响起了一连串的呼喊。

    “总司让我们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总司我们的墓碑到底会怎么写!?”

    “我们要为何而死,总司你告诉我们!”,

    见那如林队列乱了起来,高台下的司卫要员抽了。凉气,这是要兵变么?

    “别动……”

    眼见范晋和贾昊吴崖等人就要站出去“弹压”李肆沉声低喝,拦住了他们。

    李肆心头也在发麻,他完全没有料想到这样的情形,就如远处段宏时此刻的感受一样,他甚至嘴里有些发苦,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整整衣服,握住腰间的剑柄“那是特地为此次誓师大会而制,用来挥舞生威的佩剑,李肆稳住了心神,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

    范晋……失职了,不仅是范晋,贾昊吴崖张汉皖这几牟带兵的家伙,也失职了,他们不想让自己烦心,隐瞒了士兵们的军心,让他们的心声一直压抑下来,直到这誓师大会上,才被烈士祭礼引爆。

    可这不是追责的时候,李肆深吸一口气,迈前一步,高喊出声。

    “我李肆,是来为华夏,为万圌民,抹开头上的乌云,让上天完完本本显现!让阳光驱散妖孽,让万圌民能靠自己谋得幸福!不管是天道也好,圣武也好,我对你们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要你们赴汤蹈火的每一道命令,都是为了这样的未来。这样的东西,值得你们去死,吗?”

    值得,太值得了,但是……

    司卫们沉默了,他们不敢再问下去,李肆虽然不像古时吴起那种名将爱兵如子,更没有为士兵吮疮吸脓,但他就像是严父,督着他们投身残酷的心练,为他们造出犀利的枪炮,给他们衣食无忧的待遇,还让他们认字读书,学会做人和当兵的道理。

    李肆给了他们全新的人生,给予的远远超出他们能用命换到的。绿营那些卖命的兵丁,抚恤银子从无定例,遇上好心官长,能有个一二十两,就要谢天谢地谢菩萨了。

    不但郑永低下了头,司卫们都不再出声,纷纷懊恼自己的举动。

    可一个人却出了列,双膝咚声砸在地上,那是蔡飞。李肆的话在他心胸要荡着,将柏红姑、梁庆、张汉晋的面容顶了上来,而后在佛山梁庆家的遭遇,更让他有一股热流冲刷不定,他只觉再要忍下去,整个人就要炸开。

    说出来!之后怎样处罚,蔡飞都觉无怨无悔。

    “总司!那样的功业,我们怎么承受得起!?你给我们一个……一个我们凡人也能当得起的死吧!?”

    他满脸涨红地喊着,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声,他们都用感激而恼怒的复杂目光看向蔡飞,心说你问得好,但是你怎么还敢逼问总司?

    李肆也激动了,他是在害怕,难道自己连这支军队的内心所想都掌握不住吗?

    他豁了出来,伸展双臂,以发自内心的真诚呼喊着。

    “你们……你们都是我李肆的手足,你们把命给了我,我还有什么不能给你们的?”

    一侧的段宏时呼吸太过急促,噗噗咳嗽起来,这个场景很熟悉,太熟悉了,只是角度不太一样,而且还不知道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

    “这是在干什么!?”

    队列里,贺铭听不到什么,可他也看了出来,仪式偏离了方向,而身边的瑶兵们也都脸色涨红,盘石玉更是两眼含泪,呼吸浑浊,似乎正有什么大事在发生,急得连拉盘石玉的衣柚,以手语这么问着。

    “这是大家在跟总司……”……谈生意。”

    盘石玉随手乱比划着,眼睛一丝也不离台上李肆的身影,这的确是在谈生意,就连他盘石玉,都想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死。

    李肆的呼喊回荡在广垩场里,不仅司卫们听得清清楚楚,场外数万人都听到了,极远之处,汤右曾的马车正被堵在道上,感觉四周的喧闹骤然停止,他也好奇地掀起窗帘,摇下车窗,正听到一声隐约的呼喊。

    “说吧!完完本本地说出你们想要的东西!”,

    李肆喊出这句,只觉身心一松,那股重压骤然消失,他坦然了,他已经跟段宏时隐隐想到了一起,意识到这是个再重要不过的关口。

    蔡飞咬了咬牙,仰头喊出了一句,这一句话有如天地之间的分野,让苍天和大地一分为二,骤然明朗。

    “总司,给我们……一个国吧!”

    这一个“国”字,让广垩场顿时静寂下来,许久之后,有如一道狂风刮过,司卫们再难抑制心头的渴望,哗啦啦纷纷跪倒。

    “总司!给我们一个国!”

    呼喊声汇成一片,队列里,江得道和江求道兄弟俩也都觉心热如火,同时扯起了嗓子,跟着战友们一起高喊。

    “让我们死国!”,

    这一阵喊像是汇起了汹涌的涡流,将无形的磅礴气浪由内而外推圌送出去,压得周围数万围观的人群都止不住退了一步,那些充当人墙的巡丁们也都忘了自己的职责,就呆呆地看着红旗招展的广垩场里,那一片跪倒的人潮。

    “国!?”

    马车里,汤右曾只听清了最后一个字,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果然是这样……”

    段宏时半是苦涩,半是惊喜地感慨着,李肆啊,人、财、军三项里,你这军的一项,做得太好了,它先成熟了,发芽了,现在,它来找你要为之而死的代价,它们觉得真正值得的代价。

    “你会怎么选择呢?”

    段宏时继续盯着高台上的李肆,眼瞳似乎都快烧灼了那身影。

    听清了这一个“国”字,李肆脸色也在那一刹那涨红,神思也再度恍惚,跪倒的如潮响声又惊醒了他,悠悠看向高台下自己那些亲信部下,还包括严三娘,他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想的。

    面对李肆的目光,范晋贾昊吴崖张汉皖,乃至严三娘龙高山等人,眼中都还有一丝茫然,他们参加过高层会议,知道李肆的通盘谋划,不是早说了,现在还不是扯旗的时候吗?更不用说,康熙刚被打痛,正主动找台阶下,要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可台下司卫们纷纷跪倒,那一声“死国”,让他们浑身的血液也燃烧起来。

    为何而死?这事很重要,对他们这些已经熟悉天主道的人来说,即便有了天刑社,战死就等于殉道,可还是觉得道太高,天太广,渺小一己置身其中,迷茫而彷徨。有一个国,将这天道拘住,就如顶天高塔,虽然离天还远,但在塔顶触天,脚下总是踏实的。

    吴崖最先迈步出来,他喘着粗气,也跪倒在高台下。

    “四哥儿,让我们能死国吧…………”

    张汉皖跟了出来,接着是龙高山,范晋和贾昊对视一眼,再看看几乎已经全部跪倒的司卫,低叹一声,也跟着站到台下,一同跪倒,虽然心中想法不同,却都觉得,不能向李肆隐瞒本心。

    最后是严三娘,她心中正翻腾不定,大半都是恼怒,早知道就不该跟着这帮混圌蛋站在一起了,他们就真不体谅一下李肆?他可是在为你们着想!现在火候不足,他是给了你们国,可到时候你们要死多少?他可真舍不得,我严三娘辛辛苦苦在心练场上把你们拉扯成合格的兵,我也舍不得!

    恼怒之外,还有一丝释然”小贼,你答应我的造圌反呢?现在是不是该完完本本给我了?

    她盈盈跪下,丹凤眼里也流转着莹莹泪光:“阿肆,你的国呢?把它从天上拉下来吧,我们……再难等得了。”

    李肆环视众人,只觉心潮澎湃,他明白了,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整个造圌反的过程,商人,他以利诱,草民,他只求安稳,而士兵,他对他们的索求却太多,不光是性命,还要他们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一个远超他们应该承担的目标上。他让他们学会思考,却给了一个大多数人难以靠思考把握的东西。

    天刑社,在天,圣武会,在过往,这都需要一个“器”来承载,这个器就是国,否则都难以立稳。

    国这样一个容器,不仅能装下这些学会思考自己生命价值的人的心,还能装下更多只求富贵荣华的赌徒,可这样不好么?敢于选择他的人,他难道还不敢接受?

    只是……准备真的充分了?时机真的成熟了?

    李肆忽然呵呵笑了,只要不做,准备永远不会充分,时机永远不会成熟。

    数千人跪倒在地,李肆心说,自己终究不是一切都掌控在手的神明,眼前这一幕,根本就是被自己所掀动的历史大潮推上了身,而他,不可违逆这样的潮流。

    念头转动,李肆浑身也热得发烫,他何尝不想有一个国!他比任何人都想得久,想得深!

    李肆抬头,看了看天,然后一把扯住高台上那面写满阵亡者名字的红旗。

    “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个!?”

    在众人耳里,他的呼喊像是从天而降的宣谕。

    “你们要国,我李肆——给你们国!”,

    手臂一扬,猩红大旗裹在了身上,李肆呛哪拔圌出腰间的佩剑,斜指上天。

    “现在,站在这台上的,是你们的君王——!”

    这一声高呼,激得一侧的段宏时一身汗都湿透了,如释重负地微微笑着,他说了两个字,接着这两个字就被放大了千万倍,将青浦上空彻底遮赢

    “万岁!”,

    “万岁!”

    “万岁!”,

    司卫们群起高呼,贺铭的耳朵都被激荡的空气拍得有了感应,他诧异地看住跪在地上的盘石玉,比划说这是干什么,盘石玉却是一把将他也扯到地上。

    抬头看去,正见到红旗在李肆身上飘飞,贺铭呆住,只觉此刻的李肆,就像是上天降下的神明,那般凛然,那般神圣。

    他深深伏下圌身,心说果然就是这样的人,才值得盘大姑日夜思念,才值得自己崇拜,跟着他,肯定能抱得自己的血海深仇。

    司卫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中,郑永笑两声笑两声,同时还在高呼。蔡飞是一直在揉眼睛,他却还不相信,自己的心愿成了真。严三娘看住李肆那身披红袍,挥舞长剑的身姿,已经是看痴了,只觉自己即便现在就死,一生也再无憾。

    广垩场一侧,人群中的盘金铃使劲擦着眼泪,嘴里低低念着:G“这只是开始”旁边的安九秀使劲摇着关苞,她虽然一直有心理准备,但李肆终于竖起反旗,还是难以相信是真的。关苞则是被摇得发晕,就碎碎嘀咕着:“四哥哥被他们枪走了……”

    不仅跪在广垩场中的司卫们在高呼,周边阻隔人群的巡丁们也都欢呼起来,而数万人潮也跟着呼喊,尽管很多人只是凑热闹,并不知道这一声万岁意味着什么。甚至远在西关和城墙上的人都兴奋的叫着跳着,也同样都不知道,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完全空白的一页。

    汤右曾的马车千辛万苦地到了地头,门刚刚打开,汤右曾正要下车,这如雷如潮一般的万岁呼喊就冲击而来,震他两膝发软,噗通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未完待续)。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六十三章 红袍加身,心眼犹晕

    “升我为广东粮道?嘿嘿……好大的官呢。”

    万岁呼喊还一浪浪拍打着广州以西的天空,指挥巡丁负责外围警戒的苏文采翻了翻一大叠文书,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官诰。整个过程里,这个跟着刘兴纯一同应付清廷官场,被广东官员视为李肆身边红人的昔日小书吏,神态极为怪异,一边止不住地笑,一边也止不住地打抖。

    “可现在……”

    苏文采眼神发飘地指了指广场。

    “苏某不指望尚书,怎么也会有个侍郎之职吧。”

    汤右曾望天嗤笑,保持着优雅的不屑神态。

    “地不过半省,人心不占片爪,更无正朔之承,尔等悖狂之徒,千百年来,覆灭不知芸芸诸几,朝廷怕是连一个‘伪’字都懒得奉上!”

    他咬牙切齿,还在作最后的努力。

    “你苏文采也是读圣贤书之人,该知天地君亲,该知纲常忠义,若是悬岸勒马,助朝廷灭此狂贼,朝廷必不负你!”

    苏文采深呼吸,这事的确太突然,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所以他发抖不止。但他和刘兴纯一样,都跟李肆段宏时翼鸣老道细细悟过天主道,虽然还没有立起清晰的东西,破掉之前笃信的那一套却是足够。

    “我确实读过圣贤书,也确实奉天忠君,但我苏文采奉的是华夏之天,未闻有剃发秃瓢挂鼠尾所顶之天!忠的是华夏之君,汉唐宋明,刘李赵朱,未闻我华夏有姓爱新觉罗此等蛮名之君!”

    苏文采的话像是热气腾腾的鲜血,清儒施展浑身解数想要洗干净的鲜血,哗啦泼在汤右曾脸上,那一刻,汤右曾心中也像是破开了大口子。朝廷的天,在这青浦上空已经化为齑粉,他所能借的朝廷威严也烟消云散,竟然一时没了心气以诸如“夷狄入华夏者华夏”、“君颜为国颜”等话来驳斥苏文采,因为在他内心深处,都还有这样一滩血迹没洗干净。

    一番话泼洒出去,苏文采只觉从嘴巴一路舒坦到脚尖,人也不抖了,话也更有力了。

    “至于什么地啊人啊正朔啊,我怎么记得,你们的朝廷,最初不过十三副甲起兵,你们那太祖,哦,努尔哈赤,还是李成梁之家奴呢?论地方论人论什么正朔,我苏文采将处的朝廷,可是千百倍于你那朝廷,哈哈……”

    苏文采越说越得意,目光也越发莹亮,似乎已经见到华夏处处皆红旗的盛景,心中还道,开国啊,自己何其有幸,居然置身开国之时!

    汤右曾憎恨地看向苏文采,他不再细想那些诛心之语,在他看来,说出这些话的人,就已经是邪魔了,敢置疑朝廷法统的人,那统统都是邪魔,言语再不能互通的邪魔。

    “本宪言尽于此,待朝廷大军将尔等压为齑粉之时,莫要怪本宪不给尔等机会。现在……本宪就在这里,尔等尽自动手!”

    他光棍地负手挺胸,要当俘虏,身后的几个亲兵惶急不已,周围不仅有大片巡丁,还有穿着黑制服的青田司卫,跑是跑不掉了。

    “动手?动什么手?”

    苏文采莫名其妙地看着汤右曾,楞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

    “哦,抓你啊?抓你干什么?从哪来回哪去吧,之后再在广州城里见也不迟。”

    苏文采说的是真心话,早前不仅抓了广西提督张朝午和湖广提标中营参将谢定北,还在清兵营寨里抓了不少文官,李肆就发过牢骚,说这些当官的抓来屁用没有,直接放了太扯淡,杀了也没什么好处,武官还能养着给禁卫署当压榨情报的海绵,文官根本就是白费粮食。

    现在李肆虽然举了旗,却还没下令,苏文采觉得汤右曾这人风骨还不错,料想李肆也不会为难他,自作主张要放他走。

    这可不行!

    汤右曾咬牙,怎么能不抓自己呢?李肆现在已经举旗,近在咫尺的广州城,那就是李肆的囊中之物,他很爱惜自己的名声,也心系自己亲族,拔腿逃出广东的事情干不出来。可就这么回到广州城,到时候与城共亡,他又不甘心。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让李肆拿住自己。瞧在之前有一面之缘,还跟段宏时来往甚密的份上,李肆多半不会为难自己,自己也得了身陷反贼,宁死不屈的名声,亲族也能保住。

    现在苏文采要放他走,他可绝对不干。

    苏文采像挥苍蝇似的,不耐烦地赶着人,汤右曾咬牙,好,你不抓我,我就抓你!看你抓不抓我!

    “来呀!将反贼尽数拿下!”

    他指向苏文采,还有周围一大圈人,身后的几个亲兵你看我,我看你,哭丧着脸朝前迈步。

    “拿下!”

    苏文采哭笑不得,无奈地下了令,早就摩拳擦掌的禁卫署黑衣卫一拥而上,将汤右曾等人五花大绑。周围上百巡丁居然也跟上来帮手,他们可不是朝廷的兵,以前大多都是广州城的游手地痞,吃这碗饭还拜李肆所赐,更受惯了苏文采这个代理南海知县的指挥。眼见青浦变了天,虽然都觉紧张,却完全没一丝要为朝廷效命的自觉,拿谁的银子就替谁办事,再说了……

    “开国呢,咱们是不是也能寻着机会,一飞冲天?”

    巡丁们相互对视的眼里,还传递着这样的兴奋期待。

    “让那李肆赶紧俯首认罪!本宪还能替他求个宽大!”

    汤右曾被绑起来的时候还使劲喊着,生怕周遭众人不知道他是被强拿下的。

    “真是啰嗦!”

    一个黑衣卫恼他破坏现场气氛,一枪托砸在汤右曾后颈上,顿时让他两眼翻白,径直晕了过去。

    当广场的喧嚣结束,李肆回到青浦大楼的时候,心和眼还在发晕,再看众人,也都是一般模样,像是喝得烂醉一般,这时他终于醒过来一丝心神。

    “这是兵变,不折不扣的兵变!”

    司卫要员,李肆努力把自己的脸肉捏出冷厉模样,朝他们沉声叱喝着。虽然他是有选择的,可终究是被自己的军队逼到了这个选择前,就如赵匡胤黄袍加身一般,他居然被逼得红袍加身,还真不知道后人会怎么写这段历史。

    如部下们所愿,他举旗了,他不能不举,他的军队被他喂得饱饱的,不仅是待遇,还有精神。虽然天刑社和圣武会的思想还没融在一起,但都不再是古代那种吃谁饭就为谁卖命的旧军人,而是隐约有了近代民族精神,渴望为一个属于自己的国而战,为自己的国而死,这样的军心,他不能再压下去,否则过了这个关口,就再难凝练起来。

    但是这样的行为,他却绝不原谅,否则以后部下们有样学样,手会越伸越长,必须要告诉这支军队,再没有第二次!

    范晋、贾昊和吴崖等人也努力压住自己的笑容,他们都明白,处罚是绝不可少的,可是怎么算都觉值得。

    黄昏,青浦军营里,噼啪的鞭子入肉声连绵不绝。

    “爽快!”

    “哇哈哈……值了!”

    郑永、蔡飞最先遭刑,每人四十军鞭,撸去职务,从小兵作起。两人一边挨着鞭子,一边快意地呼喊着,其他人则是如视英雄般地看着这两个“罪魁祸首”,等两人挨完了,就轮到他们。包括范晋等人,其他人都要挨二十鞭子,官长被抽完了,就去抽下属,一层层抽下去。就连严三娘也不能免罚,李肆剥了她的教导总监职务,还将她“禁足在家”。

    职务压根不在意,反正“司卫”这个身份,马上就要成为历史。而鞭子虽然抽得很痛,对经历过残酷训练的司卫男儿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甚至当作一种荣耀,是这一天的纪念。

    “才二十鞭呢?怎么不抽了?”

    郑永诧异地问,抽到一半,行刑的贾昊就停下了。

    “总司说,暂且记下一半,以后每升回一级,就补上一鞭子。”

    贾昊摇头说着,他下手可是实实在在的,郑永的背上已经血痕淋漓。

    “那不是说,(文字由启航更新组暴龙提供)咱们要升上二十级,才能处完刑!?”

    蔡飞好奇地问着,抽他的吴崖恼怒地加重了一鞭子,有意照顾你,你还不领情!蔡飞惨叫一声,顿时嘴歪眼斜,再不敢多话。

    “没错,如果到死的时候都还没升够这二十级,就鞭你们的尸!”

    范晋咬牙叱喝着,心想鞭尸当然不行,但是鞭棺材总行。

    “咱们才只得十级能升啊?”

    张汉皖不干了,这处罚可就是荣耀,怎么能落人于后呢?

    “那就不数了!每升一级就抽一鞭子,提醒你们,这国是咱们讨来的!可咱们也犯下了大罪!”

    范晋高声咆哮,他虽然也沉浸在举旗的喜悦里,可还在自责没有细察到军心,同时恼怒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

    青浦,青田公司总部,数十人群聚一堂,都是面色凝重。

    段宏时悠悠长叹:“事已至此,就朝前看吧。”

    坐在上首的李肆也跟着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接着一大帮人轰声又笑了起来,朝前看,看的是什么?那自然就是他们的国。

    “白兄,真是抱歉啊,本来是找你来谈携手南洋之事,可现在……”

    李肆看向席间的白燕子,想说最近可能没太多时间。

    白燕子却误会了,现在李肆举旗,和他就没办法“并肩携手”,他深吸一口气,离席向李肆跪下。

    “白延鼎率旗下战船百艘,精兵万人,投效李天王!愿为天王前驱,将南洋辟作天王的后院!”

    说这话的时候,白燕子也在暗自脸红,自己确实有百船万人,但要说什么“战船”和“精兵”,那就很是扯淡了。

    可这时候他必须撑起这脸皮,他看出来了,李肆虽然有水师,却还很弱小,如果自己这时候表态投效,吹足本钱,就能在李肆的南洋盘子里分到绝大份额,得了李肆的犀利枪炮,说不定还能成明时的郑家。

    李肆有些意外,自己这一举旗,果然掀动了不少人的心思呢,这白燕子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例证。不过这样也好,他的海军还只有个底子,借助白燕子这样的海盗谋划南洋,也是必经之途。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白某僭越,想向天王讨个官职,在新朝上站个位置。就不知道,天王之国,以何为号呢?”

    接着白燕子问出了这么一句,让李肆的笑容凝住,其他人傻住。

    该死……这可是桩再要紧不过的事,一整天心眼发晕,都没细想这个问题。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大英王朝与印吉利

    敷衍过白燕子,李肆召集要员,要彻夜解决这个问烦,国是有了,国号呢?

    青浦大楼外,灯火通明,车马穿梭不定,旗已经举了起来,兵就得开动,这事可容不得含糊,李肆已经跟范晋等人议出章程,由范晋督促着连夜动手。

    而大楼最高一层,李肆开始快乐地头痛起来。

    原本事情没什么麻烦,至少在段宏时、刘兴纯、苏文采乃至也参加了会议的徐灵胎、薛雪等读书人看来,这根本就不是难题,张口就来的事。

    “英!?”

    虽然有所预料,但听到这个字,李肆还是觉得微微发晕,真要叫这个?

    “我华夏正朔,立国之号无非两途,要么发迹之地,要么前朝封爵,两者又经常是二而一之事。”

    段宏时开始讲课了。

    “上古唐尧,以所居之陶唐为号,禹受封具伯,而后有夏,契助禹治水,受封于商,再以商代夏,古公迁姬姓于周原,乃有周。”

    “而后之事,诸位都耳熟能详,秦末争霸,刘邦得汉中,号汉王,而后有汉。魏晋隋唐都为封爵之号,只是杨坚之父杨忠受封“随国公”为去“随,的“走之,一义,改随为隋。赵匡胤立宋,也取自他宋州节度使的封爵。”

    说到这,段宏时叹气。

    “到前明,这明一号,却混杂了偏途之义,本来自白莲教,可也托了太祖出身光明教之义,还算是贴切,至于这元和清嘛……”

    他撇嘴摇头。

    “一个从易经那一句“大哉乾元,上取号,一个在五行上琢磨,要以水熄火,以清覆明,两个国号都是无根之源。蛮夷就是蛮夷,从国号上就能看出,他们都非正朔!”

    不但之前的大元,现在这清廷也都非正朔!这话掷地有声,安金枝、顾希夷和刘兴兆这些原本还在打哆嗦的人,心中也稍稍安定下来。

    老头这短短一课,说得李肆额头冒汗,竟然是越听越脱不了那个字?

    老头下了断言:“吾等之国“以英德为根基,英德为唐宋时的英州,此号正佳!”,

    苏文采连连点头:“英者,华也,跻然而出,众目所向,是绝佳之字!

    一直跟在老头身边研究天主道的薛雪很兴奋:“这英字用在国号上,绝古烁今!居然如此之巧,真是天意!”,

    这三人在泛酸,李肆心头也在冒酸。

    英!?

    以后他就叫英王,英皇!?他这国就叫大英王朝?大英帝国?而他的军队,也变成了“英军”?

    就他自己而言,这会造成严重的代入偏差……

    某年某月某日,“英军”攻陷北京,俘清酋康熙,光圌复我华夏大地?

    某年某月某日,“我大英”受西陆诸国来贺,有如下诸国使节:英吉利?

    某年某月某日,“英皇,登基,“英王,发来贺电?

    李肆不得不指出问题所在:“有称为英吉利、英嘎礼之西洋国,已经用了这英字。”

    话刚出。”他就意识到不对。

    果然,不仅是段宏时、苏文采和薛雪,其他人,甚至安金枝,脸上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夷秋之国,该如何以我华夏之语称呼,还不是由我华夏人自定?以后那英吉利,就改叫印吉利好了!”

    段宏时气呼呼说着,同时也不太明白。为何李肆之前悍然将“天主教”这名字从洋夷头上抢过来,现在这国号却犯了怵?英,多好的名号啊,谢天谢地,前人居然都没用过!

    “那个……再想想吧,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李肆心说,老师你真狠!这一改,我代入越来越混乱了,印吉利?到时候我们要跟约翰牛开战,那不是成了英军对印军了?原本的阿三又怎么办?

    他也是心中哀叹,这个英字,真的很好,又符合华夏王朝的起名规则,意义也很贴切,可恨那帮媚外读书人!将罗马公教翻译为天主教也就罢了,老外的国名,什么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美利坚、意大利,那是什么字美用什么!特别是这个英国,身为“后知”三百年的他,“英国”这个名字印下的痕迹太深了,深到他根本就抹不掉。

    ,恍如……用汉如何?”

    他心虚地选了个大路货,然后又遭了段宏时的白眼。

    “八百年前,广东也有个汉,那个汉可没什么好名声。更关键的是,你姓李……”

    段宏时这话是说,你要继汉,就得有所谓的法统,至少得姓刘,好能攀到汉高祖去。

    “夏呢?”

    这个李肆自己就否定了,自己姓李,这夏径直攀到西夏去了,这不就等于重举李自成李闯王的旗号么?

    “那么华呢?”

    这个总该和谐了吧,可众人都是摇头,先不说毫无关联,不符合正统,而且光有华不行,比如英华、中华、华夏,没有另一字撑着,那就是华而不实……

    “唐!”,

    又姓李,又是华夏鼎盛之国,该合适了吧,可不仅众人不满意,李肆也不甘心,后人用得太多了,毫无新意,自己还得去攀那个老傻叉李渊为祖圌宗……

    “两个字也行之中华、华夏“甚至四个字,华夏天国什么的……”

    李肆咬牙,这事他要乾纲独断之中华帝国、华夏帝国,老套路,耳熟嘛。

    “哦……这样啊,那用怕是得跟全天下的读书人为敌了。”

    段宏时也咬了牙,这“读书人”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李肆泄气,没错,一字为尊,两个字都觉得不是正琉了,更别提四个字。虽然有些事情上,他还真是要跟全天下的读书人为敌,但他还没脑抽到要将国号也添进来,增加更多的敌人,更大的抵触。

    华夏传统的力量,在这一个名字上就显露无遗,李肆造圌反的本意,不仅是要推圌翻满清,还要继往开来,传承华夏。国号可是传统里最核心的几桩事之一,他不可能在这上面截然断了传统。面对众人不解他拒绝“英”字的质问目光,李肆很是祖丧。

    “英德英德,除了英还有德嘛,咱们讲这天道,道德又是一体,我看叫德也不错!”

    翼鸣老道神来一笔,大家一愣,轰然说好,我大德……也不错!

    李肆噗噗咳了再声,感觉自己正在吐血的边缘,赶紧摇手,从英到德,这转换未免太快。

    “干脆叫道!咱们是奉行天道,就以国号明示天下!”,

    徐灵胎也跟着翼鸣老道乱来了,然后惹来苏文采薛雪等人对他呲牙咧嘴,都说他神叨得快入了魔。

    他这一发挥,大家都开始了脑力激荡,不出李肆所料,什么意、法、美,都来了一遍,还有提议说直白叫“天”的,更是让李肆打了个哆嗦。

    “不行就直接叫‘李’……”

    “叫“肆,也行。”

    关凤生田大由也凑起了热闹,他们可搞不来那么多花哨,直接在李肆本人身上作起了文章。

    可这是读书人的阵地,就连徐灵胎都参与到了围攻他们的队伍里。咱们是要立华夏正朔的,怎么能跟周边那些藩国一样,以姓为号呢?要知道上古三代的尧舜禹,那可都是同姓异号的,这可是关乎法琉的根基!

    “为什么不用英字!?”

    转了一大圈,什么字都扯了出来,可李肆还是摇头,众人沉默了,都静静地看住李肆,都投来同样一道眼神,这个字,多好啊!

    面对众人那热切而哀怨的目光,李肆心说,得,白天被军队逼宫,现在又被你们这帮管事的家伙逼宫,自己这即将登台的君王,可是满腹苦水无处诉……

    “旗号之外,这旗要举多高,大家有什么看法?”

    李肆只好王顾左右而言它。

    幸好这个问题也很关键,暂时引开了大家的注意力。

    李肆说得扭捏,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到底是该称王圌还是称帝?”

    他并不是扭捏,实际他心中已经有了答垩案,但是在国号一事上遭了郁闷,连带那个答垩案,也觉得有些忐忑,想要重新确认一下。

    “无帝何以成国?”

    段宏时反问,李肆正要松口气,这老头却是一句话掰成两段,并没说完。

    “可眼下就称帝,该是沐猴而冠……”……”

    沉默片刻,李肆不得不承认,就算占了广州城,自己也不过拥广东半省之地,这样就登基为帝,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戏。再说了,举旗是一桩,称帝是另一桩,都是重大的政治举措,两件一起丢了出来,太浪费了。

    可这不前后矛盾了么?如果不称帝,哪里来的国?甚至都不必讨论国号。

    “先立国,只称王,虚君位以待势成时变,仿始皇帝之前的三代旧制,两全其美。”

    段宏时这话,听得李肆都连连点头,学习了,读书人这弯弯绕的肚肠,真是什么都能说得浑圌圆。

    这个策略定下来,檄文该怎么写,引发了又一波热议,以至于众人都暂时将国号的事情丢在了一边。

    “当然是驱逐教虏,恢复中华!”

    刘兴兆加入到议论中,随口就将朱元障计蒙元檄的口号搬了出来,苏文采、顾希夷等人点头。

    “不对,是奉天行道,征诛不平!”

    刘兴纯跟自己哥哥的意见不同,这个口号,翼鸣老道和徐灵胎薛雪等人点头。

    “这有什么区别?”

    关凤生田大由等人越来越觉得读书人多事。

    “当然有区别!”,

    两边人异口同声。(未完待续)。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字倾国

    李肆和段宏时对视一眼,这时候有了默契,确实不同,这涉及到他们这个国,是以什么为至高目标。

    前者是把这国的目标定为推圌翻满清,可对李肆来说,这只是阶段性的目标。后者才将这个国的终极目标含了进去,那就是振兴华夏。

    但实际操作的步骤,是要先凝出推转未来华夏的引擎,这是一个由外而内,再由内而外的过程。用上那个终极目标,看似有些玄虚的口号,反而更务实一些。

    李肆跟段宏时等人浸心天主道的人深谈过,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打天下和治天下孰难孰先的问题。

    常人总觉得先是打天下,然后才是治天下,这是两个割裂的进程。可将历史以一个“真”字细看下去,就能看出许多端倪,打天下的过程,同时也将治天下的格局铺陈出来。远非常人所认为的,打完之后,天下就是一张白纸,任由创业者随意勾画。

    这个道理看似复杂,解析华夏王朝开国的一件惯有之事就能有所体会,那就是大杀功臣。为何要杀功臣?不仅仅是为铺平后代接国之途,更是为了清除打天下的过程里,所涂抹上去的色彩,否则开国之君,总是没办法将打下来的天下,如白纸一般作画。

    当然了,即便大杀功臣,开国皇帝们也都没意识到,杀光了功臣,这天下也非一张白纸。所以朱元璋还要不停地杀官,乃至剥皮揎草,就为了他的理想国。

    一个反例是宋,宋的天下,历来被人认为是得国不正,可就是因为这不正,促使宋太祖靠怀柔之策解兵权,与士大夫分治天下,得天下之柔,同时也砥定了治天下之稳。即便后人怎么认为宋弱,终宋一代,物质和文化之盛,公论为华夏历史顶点。

    再一个鲜明例子是蒙元,所谓“马上打天下,也马上治天下”,那是因为它确实是在马上,也就是靠武力,硬生生夺了华夏。它治天下自然也就以这武力勾画。在崖山灭了南宋的同时,江南还在跑马毁田,这时候已经注定了蒙元无百年气运的结局,如此大势绝非几个英明皇帝和大臣能扭转。

    最后一例就是满清,满清与华夏官儒苛法相勾结而得天下,是窃占,这个过程就注定了它色厉内疾,无比心虚。也注定了它是武力外加华夏文明中犬儒苛法融为一体的存在,它是寄生人体的病毒,和蒙元那只吞人下肚的野狼不同,再受益于全球大势,所以它能有二百多年的寿命,它的长命不是靠几个皇帝造就的,而是它“打天下”的过程决定的。

    李肆反清,跟朱元璋反元,情形大不相同,为了真正的目标,李肆必须将打天下和治天下同步进行,甚至治天下要先行。

    所以,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当作建圌国根本,掀起反清浪潮,一心直奔北京,看似痛快,实则遗祸无穷,这是舍本逐末。

    再说了,李肆也掀不起反清浪潮,这不是乾嘉年间,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跟满人打得正火热,满清就是他们的正朔。前明的法家之策被细细梳理完善,编织成严密而有序的大网,紧紧缠住草民的**,而理学伦常进一步浸透,从心理上侵蚀控制,那根辫子,就是脑后插管的标志。

    就史实来看,康熙后期、雍正乃至乾隆的大半时期,反清的浪潮基本已经断绝,绝大多数“起圌义”,性质跟历代华夏王朝都有的造圌反没什么区别,并未带有民圌族色彩。

    由这个认识能推断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对这时候的普罗大众而言,其实跟“奉天行道,征诛不平”一般无二,都是一样玄虚。华夏民圌族的脊骨已经被打断,正在沉睡,这面旗帜唤不醒他们,因为在他们心里,满清这鞑虏就是中华,而反满清的,才是鞑虏。

    唤不醒大众,却有可能扰乱自己的步伐,特别是扰乱自己的军队,自己的核心人才,扭偏正朝全新方向上下凝聚的人心。

    李肆这个国,敌人有两个,一个是外在之满清,一个是犬儒加苛法凝结而成的内在人心,攘外必先安内,这檄文与其说是给满清看的,不如说是给自己人看的,要让他们明白,这国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提“驱逐鞑虏”这个口号的时机还远不成熟,所以李肆决定,立国檄文选用“奉天行道,征诛不平”一类的口号,不提我们的国要有多大,要消灭谁,而只是说我们的国将是怎样的国。

    以此为基调写檄文,自然就很空洞,并且显出割据自立的意图,可现在这檄文,也并非最后一道檄文,不必太上心。

    立国称王,檄文定调,然后,国号的麻烦又丢了回来。

    李肆长叹:“英……还是不行,理由不解释。”

    众人颓然,心中都道,莫非四哥儿上辈子跟这“英”字有仇?却不知李肆前世的确跟“英”字有仇,大学里英语连挂四年,仇深似海……

    段宏时气得喘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不过他还有货,最佳方案被否了,就把后备方案拿了出来。

    “若是不以英德为名,也可循正统之理,另选一地。今日举旗,也不是在英德,而是在这……”

    话没说完,大家都明白了,广。

    读书人都点头:“广者,大也,阔远无极,通夏,不错!”

    关田等实在人也叫好,熟悉,有气势。

    脑子里转着看上去还挺有气势的“广”字,李肆还是有些不满意,广州、广东、广西,虽然是地名,却有些泛,地域性太强,而且还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跟汉唐宋明比起来,差得太多啊。

    段宏时见他还在皱眉,终于恼了:“未闻有攀附前朝而成正朔之国!既是新立之号,自然耳生,你又不用英字,难道真要弄那张楚南平之流的二字号?”

    李肆苦笑摇手,华夏、中国、中华,这都是文化意义的称谓,弄来当国号,那可比满清都走得远。

    广就广吧,大广……嗯,还行,幸亏是广,若是换成韶州的“韶”,那可就不知所谓了。

    段宏时后面的话很有道理,夏商周秦汉唐宋明,包括魏晋在内,华夏历史上,还真没一个是攀附前朝正统的名号立国,然后也被后人视为正朔,成就一番盛名的,所以不能取与前朝相同的号。但是要新起一个,大家都没听过,就觉得陌生。只有当这国崛起,势入人心之后,才会觉得耳顺耐听。

    “好吧,那我就自号……广王,建广王府,号令军政!”

    众人欣然下拜,李肆端坐受礼,收摄心神,沉声宣布,这一字,可真是重得倾国。

    政务这一面,包括跟青田公司的权力交割,广王府官职设置,政务运作流程,李肆就全交给段宏时等人打理,他得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军事上,而最紧要的一个目标,自然就是拿下广州。

    “当年广州可是守了十月之久,咱们这点人够用么?”

    苏文采很是担心,他还在盘算是不是将巡丁们鼓动起来,跟着李肆作战。

    “拿下广州容易,要稳住广州就难了。”

    透过玻璃窗看去,远处的广州城卧在深夜中,灯疏光孤,静寂异常,白日青浦十多万人的喧闹,似乎如过眼云烟,早已消散。

    “广州城,已经乱了。”

    李肆低声说着,他没看到也没听到,但是能感觉到。

    广州城西,广州将军衙门,惨叫连连,血水四溅,军标后营游击何孟风惊得呆立当场,直到几柄腰刀朝自己这边挥过来,他才魂魄归位,连连翻滚避开,一边躲一边叫骂。

    “王华!你这是作什么!?”

    何孟风跟着军标一帮游击千把,应圌召来到将军衙门**,还以为是要商议广州城防的事。李肆举旗,万岁的呼喊声,几乎传遍了全城。

    接下来的事情,就跟当年三藩起兵一样,广东巡抚汤右曾孤身闯敌营,再没了消息,也不知生死。李肆的兵也开始在西关外挖壕沟,架火炮,看样子是要连夜攻城。

    不仅他们军标人心惶惶,抚标和调到广州城里的东莞镇标也都六神无主。李肆的兵,枪炮之猛,闻者已是心惊,何孟风这样的亲历者更是胆寒。此外,这广州城原本对李肆还是不设防的,他还领着南海知县的官职,明里暗里不知道在城里布下了多少内应眼线。

    何孟风跟同僚间都有共识,李肆要拿广州,易如反掌,相比之下,他要怎么稳定广州,反而麻烦得多。

    至于他们这些官佐要怎么自处,就只能满心凄惶地侯着上官军令。他们不是兵,亲族多不在本地。等打起来了,这些本地兵丁兵器一丢就当了老百姓,他们却跑不掉,朝廷的铡刀在等着他们呢。

    一帮官佐进了将军衙门,被带到偏处,军标中营参将王华刚刚露面,就挥手丢下一个字:“杀!”竟是提前动刀了!

    不仅王华的亲兵涌了上来,还有大批旗兵现身。何孟风这时候才骤然惊觉,被召过来的这帮官佐都是在年初青浦一战的亲历者,在后来的广州城乱里相互串联,怂恿乱圌民围攻光孝寺,部下又一直被李肆的抚恤银子吊着,跟青田公司走得很紧。

    “别怪我!我也是被圌逼的!”

    王华两眼凶光泪花一起冒着,在他背后,一个身影挟着冰霜般的寒气现身。

    “马催领!?”

    何孟风眼瞳紧缩,来人正是广州将军管源忠的亲信马鹞子。

    “赶紧处置干净,然后到西门弹压乱圌民!”

    马鹞子冷声说着,眼下是生死关头,这些军标官佐,都是汉人,不可信任,必须以雷霆霹雳手段解决掉,否则广州危矣,他们这数万旗人危矣。为此管源忠下了严令,但凡谁不可信,径直动手!

    上百兵丁围杀三四十被缴了武器的军标官佐,怒骂哀嚎声,利刃入肉断骨声响成一片。

    眼见没了活路,何孟风心中咆哮,早知道老圌子就先反了!

    轰……

    炮声就在将军衙门附近响起,马鹞子吓得僵立当场,王华更是抱头就扑在地上,李肆入城了!?

    “不对!是咱们的劈山炮响!”

    王华听了出来,接着喧嚣的喊杀声响起。

    “坏了……处置兵丁的人失手了。”

    马鹞子恨恨地说着,官要处置,兵也要处置,他们旗兵可一直在盯着军标,哪些汛棚不可信,哪些刺头是祸患,都心里有数。城门城墙有广州城守营和东莞镇标守着,他们旗兵就去清理广州的内患。

    可没想到,哪些绿营兵居然杀败了旗兵,还聚起来冲杀将军衙门了?

    “快走!”

    何孟风大喜,带着侥幸没死的军标官佐撞出了一条血路,跟自己手下的兵会合一处。

    “咱们……”

    同僚喘着粗气问,眼中的炽圌热火焰还被一层薄薄的膜压着。

    “反了!”

    何孟风抹开脸上的血,一把抽圌出部下的腰刀,朝天挥举,高声呼喝。

    “杀鞑圌子!”。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六十六章 广州血夜

    广州军标反了,李肆的天地会本就借着抚恤银子一事,在军标里渗透颇深,之前广州旗兵动手,军标的绿营兵还只是为了自保,杀退了旗兵后,天地会成员一怂恿,心态都朝得新朝富贵方向转化,径直杀向广州将军衙门。

    现在何孟风一帮军标官佐再加入到队伍里,不过小半时辰,将军衙门前就汇聚了近两千军标官兵,跟源源不断开来的旗兵对战。

    “天王有令,旗人区先不动“军标官兵护住西城,不让旗兵全城作乱,就是立下了大功。”

    尚俊一直在广州城里,把握广州军政官员动向,将军衙门打得火热,他急急赶来,要贯彻李肆早前交代的方针。

    何孟风等军标官佐既是无奈,又是释然,无奈的是拿下将军衙门这一功是没指望了,释然的是,总算是能接上李肆的线,至于后事……

    “诸位共襄义举,天王是情义中人,怎会忍心让诸位亲族遭难?只要报上住处人等,我这就安排急递,把诸位的亲族接到广东。”

    尚俊开口,军标官佐们大喜过望,纷纷照尚俊的交代写下书信,何孟风将信交给尚俊,心头这才恍悟,自己……也真的成了反贼?

    “天王圌进城了?”

    将心头这一丝摇曳丢开,何孟风只能向前看,如今广州城这局势,李肆越早进城,情况越明朗。

    “太平门被城守营和东莞镇标占着,旗兵也赶过去不少,周围都是民居,不便攻城。”

    尚俊摇头,嘴上这么说,心中却透亮,李肆可不会趁夜攻城,只会先调动在广州城里的明暗力量。

    何孟风等人还有心去攻西边的城门,可别人已经动手了,深夜之时,枪炮声终于击碎了宁静,太平门前正打得火热。

    “拿下西门!不但东主重重有赏,李天王圌还要给咱们封官!”,

    韩再兴高声喊着,周遭上千人也呼喊相应。这些服色各异,手里武器也是纷杂混乱,有鸟枪有弓圌弩,甚至还有人推着小炮。

    韩再兴是韩玉阶的儿子,原本替父亲照料着湖南生意,可父亲在广东出事后,这个从小练武,立志从军的汉子再没了经商的心,加上年羹尧在湖南清剿粤商总会的势力,他就逃到广东来,组织起了族中子弟,想投到李肆手下当司卫。

    原本韩玉阶还有踌躇,一直拦着儿子,可今天李肆青浦举旗,韩再兴不愿再错过这个机会,四下串联,将广州城里那些粤商总会的商人护卫纠合起来,居然也有了上千人,径直攻打太平门。

    “咱们该怎么办?”

    西关外,安金枝宅邸里,大帮住在城外的商人也聚了过来,朝安金杖讨教方略。

    安金枝刚从青浦回来,一颗心还七上八下地吊着,他可没料到李肆这么快就举旗,但紧张之余,内心还有一丝大石落地的轻松。以他的商人心性来看,一场豪赌已经开台,他不敢自比吕不韦管仲,但如果新朝真能砥定,他混个开国元老,却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听到商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该如何应对,不少人还准备搬运家中细软,赶紧逃掉,安金枝定神嗤笑:“到这般光景,李肆若败,咱们这些名列粤商总会名单前列的人,朝廷,哦,清廷,还能饶了咱们?”

    安金枝抖着脸上的肥肉,话语坚决:“这一辈子,你们能遇上这么一场赌局,该好好谢谢老天爷!”,

    “赌局”一词,顿时让商人们想法统一,跟着李肆一路都赌过来了,现在可不就是跨过那道门槛的时候?

    “可惜咱们在城外!城里韩玉阶的人已经动手了。”

    那个之前鼓动起大家义捐的商人非常遗憾,城门虽然闭了,可清兵那点人手,城墙还没完全守住,个把人翻城墙还引不起清兵注意,消息已经传了出来。

    “他们用硬刀子,咱们用软刀子!东莞镇标的几个游击我都熟悉,在他们身上下点力气,嘿嘿……”

    家居东莞的商人阴侧恻地笑着。

    “好!大家凑银子!”,

    安金枝拍案道。

    “咱们是不是也干点什么?光这么等,心慌得很啊。”

    广州城里,南海县典史署房“巡丁吏目们也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他们一直吃着李肆的饭,之前的白城密约里,已经被当作李肆的人看待,如今李肆举旗,这场赌局可不愿置身事外。但他们不是兵,没什么火器,也不擅长厮杀,还没胆量跟清兵对战。

    “你们就稳住西城!别让人趁乱劫掠!李天王要的可是一个完完本本的广州城。”

    “陈典史!?你也是……”……”

    “我?我一大家子都在曲江,就算不为自己的前程,也要为自己的家人着想,李天王是不是能得天下,我不清楚,可他要拿广东,朝廷怎么也挡不住。”

    南海县典史陈举是汤右曾刻意选的人。为了不让李肆起疑心,还专门选了韶州人。但这个人,汤右曾还觉得忠心朝廷,可以信任。

    却不曾想,天下大势难料,可广东大势,人所共知,陈举不愿走绝路,尚俊透过天地会在巡丁里的成员,向他传达了李肆的命令,他是俯首帖耳领受,而且也松了口气,毕竟是让他作本职。

    商人、吏人和兵丁们不愿走清廷的绝路,可官老爷和读书人却不得不抱紧清廷这根大树。

    “汤宪台赴了国圌难,我等也不可落于人后,这衙门就是我等之城,诸位食朝廷俸禄,今日正是以死报国之时!

    广东布政使司衙门,按察使司衙门,佟法海和史贻直都梆地有声地说着,应圌召而来的属官吏员差役们脸色灰白,无言以对。

    “爹爹!让我去见那李肆!我能止住这场劫难!”,

    广州知府衙门,茹喜对马尔泰凄声唤着,韶州一事,她怎么也不信自己是被骗了,那李肆分明被她惑住了,段宏时的消息也是正确的,要怪就怪朝廷官兵太无能,怎么能怪到她头上,还把她当成是反间呢?李肆这人,靠的就是枪炮之利,他根本不懂人心,今天这青浦举事,听说还是被部下逼的,只要她面见李肆,自信能有无数法子,能将这贼子拦住!

    “他是个贼,是个反贼!你一个旗人女子,怎么就被这么一个人给诱引了!?”

    马尔泰却是恨不得一脚踹飞了自己女儿,有那冻一刻,他都想叫稳婆来查验自己女儿到底还是不是完璧,瞧她还不死心,要投奔李肆的怀抱,不是被弄上了床,怎么能如此坚决?

    茹喜气苦,被李肆那人诱引?这从何说起……她原本还有心诱引李肆,可没想到,形势变得太快,她根本就跟不上变化。

    不过,这会只要父亲放她去,她还有机会!

    马尔泰正要叫婆子将女儿拉走,心中忽然一跳,如果李肆真夺了广州,自己到底该怎么办?真要自绝吗?

    “你……去吧……”,

    马尔泰本是魂魄难定,思绪紊乱,可再想到,把女儿丢给李肆,是不是也能留个出路?

    茹喜心怀满满自信走子,满城官员,上万官兵,竟然都奈何不得一个李肆,一脸末日降临的哀状,还不得靠我茹喜来救这国圌难?

    广州将军府邸,管源忠看着自己的女儿,却是唉声长叹。

    “你留在李肆身边多好?何苦回来……”

    管小玉决然摇头,原本以为自己情火已熄,之前跟范晋一见,却发觉自己再难舍他。李肆有心撮合,心中本还窃喜,却不料范晋居然不接受。自己分明感受得到,范晋也念着她,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挡着自己和范晋呢?

    那当然是自己这旗人的身份了,而这是血脉,自己怎么也抹不掉。

    所以管小玉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听天由命。自己父亲是广州将军,李肆举旗,要夺广州,父亲有守土之责,若是丢了广州,父亲也难逃一死,为了在北方的亲族,就只能困守在广州城。

    “大人,军标反了!”,

    马鹞子冲了进来,一身血迹“气喘吁吁地说着。

    管源忠眼前一晃,差点摔倒“管小玉赶紧扶住了他,心说这样也好,大家一起死吧。

    “把西城清理干净!汉人都赶出去!守住这里,等杨琳和张文焕来援!”,

    管源忠艰辛地下着这样的命令,李肆兵强,正面跟他打没有胜算,可他兵乒,攻城未必能占优。只要守到援兵到来,大势说不定还能翻过来。

    只是……那李肆,怎么说反就反了呢?自己还在三江投资里投着银子呢,要怪就怪朝中那些汉人,不解朝廷在广东的难处,不理会他们这些广东官员的处境,非要盅惑皇上,悍然兴兵!

    管源忠苦楚满腹,管小玉却是泪流满腮,父亲这一道命令,触动了她的苦痛,这是将汉人也当敌人了,可认真说起来,他们这些汉军旗人,祖辈不也是汉人吗?

    随着管源忠这一道命令,广州城彻底陷入了混乱的血肉涡流中。马鹞子等旗人军将,将管源忠的命令执行得异常彻底,赶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杀人。

    平素这广州城里,旗人跟汉人就纠葛颇深,年前光孝寺之乱,旗兵更是杀得西城血流成河,如今为了自己的安全,旗兵甚至旗人丁壮都群起杀人,只求守住西城,不让汉人跟李肆里应外合。一时哀嚎震天,血光四起。

    换在往日,汉人也就只有抱头逃命的份,可白日李肆举旗的万岁呼喊声犹在耳边,稍稍有些血气的汉人都不甘再当刀俎上的鱼肉,有刀抽刀,没刀挥起扁担,掰下桌椅木腿,就跟旗人拼杀起来,一边杀一边还喊着:“等李天王圌进了城,你们满人全都不圌得圌好圌死!”,

    旗人沉默,他们不是满人,可也不是汉人,只是这身份,怎么也解释不明白,只觉更是恼怒,下手又狠了几分。

    旗人清理西城,又跟军标和巡丁对上了,先还只走动刀子,接着枪声大作,西城这一片喧嚣无比,径直成了战场。

    “咱们还没攻城呢,里面就打得这般热闹了?”

    逼在太平门外的司卫们面面相觑,听城里的光景,就像是有数万大军在混战。

    “总司……不,天王揭开了压在大家身上的盖子,有什么恩怨,自然都冲了出来,再无遮掩。这广州城里,人们都在算着过往的帐。”

    在第一线督阵的范晋低沉地说着。

    “过往?六十年前,清兵在广州杀了七十万人,这个仇可得报!”,

    “可惜旗人才几万人,杀光了也不够。”

    “杀光旗人?这……合适吗?”

    部下们正在议论,范晋的声调尖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杀光!”,

    接着他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就只留一个……(未完待续)。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你缩?我拆!

    站在归德门城楼上,眺望整个广州城,黑烟袅袅升空,灰雾迷蒙裹地,不知昨夜到底是什么光景。

    “困守待援?真是自寻死路啊……,…”

    李肆摇头慨叹。

    昨夜内有韩再兴的“商军”冲击,学着李肆的兵放排枪,外有安金枝等人的收买,每个游击一千两银子,守南城的广东左翼镇标,也就是东莞镇标三个营的游击以为李肆的兵已进城,大势已去,又得了银子,带着部下全部跑路。

    左翼镇总兵何腾林并没有来广州,这三个游击所带的左中右三营也只来了一半,总数还不到一千人。没全兵而来的原因也很简单,管源忠信不过他,只让来一半人帮着守南城。

    有韶州镇的例子,管源忠当然信不过绿营。不仅信不过左翼镇,连广州城守协副将常通都信不过。尽管这两个带兵官和韶镇白道隆一样都是旗人,但他们手下的兵跟李肆的产业来往甚密,根本靠不住。也就是张文焕重新整顿过的提标,还有杨琳在肇庆的督标还能依赖。这两处人马接近万人,如果能在李肆破城前赶到,合他旗兵带旗人丁壮六七千人,未必不能败李肆于城下。

    管源忠的预测很正确,左翼镇不仅跑了,城守协也都散了大半,常通带着二三百号残兵退守自己的协署,带着旗兵同守的参领感觉孤兵难支,不得不逃回旗人区,李肆不发一枪一炮就取了太平门。

    这跟六十年前清兵攻广州可不一样,那时候是再明显不过的敌我之势而此时李肆的势力在广州城里四处开花,持别是商人和南海县的巡丁。广州城里的寻常百姓也没觉得李肆是仇人,李肆反的是朝廷,又不会拿他们打杀。

    可管源忠和旗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吃清廷的铁杆庄稼饭那就得只能跟清廷绑在一起。

    李肆之前得知军标攻将军衙门,特意要尚俊拦住,命他们退守西城南面,这个命令下得很及时,军标仓促组织,又是深夜,根本不可能攻陷将军衙门,不早点退走,大批涌来的旗兵就要包了他们饺子,进而向南封上归德门再重新控制住太平门。

    黎明李肆踏上已属于他的归德门,让俘兵带去书信。信里说,老管,念在咱们相识一场,给你和旗人一条活路只要你们退出广州城,不为难你们。可管源忠始终沉默,旗兵用马车砖石堵塞旗人区的街巷,摆出了一副据守城内的架势。

    广州的城池构造有些独特,宋有东西中三城,明时打通了三城扩展了宋城北面和东面,同时新修了南城。但修南城的时候,保留了宋城的南城墙。清顺治时自南城东西又修了两道城墙直到珠江边,叫鸡翼城,严格说起来广州城由南向北有三层之分。

    太平门所通的南城只是广州城的商业区,有点类似小日本城下町的意思,可南城面积不大,北城还是主体。

    原本管源忠是想连南城都守住可不仅他手下可信的兵太少,李肆的内应又太厉害。太平门丢了不说北城西南的归德门也没控制住,只好缩回到旗人区。

    北城也就是所谓的老城,旗人区就在西北角,整片区域,东南为广州将军府,西北为光孝寺,现在管源忠将所有旗人撤到了惠爱西街以北,数万人挤在从将军府到光孝寺之间的狭小区域内,想靠高墙街垒拖延时间,这里不仅有旗兵军械库,还有旗仓,要粮米有粮米”要刀枪有刀枪。

    管源忠赖着不走,李肆感觉有些棘手。算上新兵,他手下也才七八千人,投身巷战”跟战斗意志还旺的旗兵对战,就算能胜,损失也会很大。广州城里还有不少顽固的满清官员在组织人手负隅顽抗,西边的杨琳和东边的张文焕肯定还要来援,最迟三日内就要到。

    到时候还没解决掉旗人,他就要三面受敌,这就该是管源忠困守一隅的依凭。

    “旗人以哀兵之态龟缩死守,怕是有些麻烦。”

    范晋亲往一线观察敌情,结果让他皱眉,他的担心公私都有,李肆理解。

    “学不来老美的精确打击,就用上毛子的城管战术吧。”

    李肆定下了战略,理解归理解,战火一起,死伤难计,范晋听了李肆的安排,没有一丝犹豫,跟着贾昊吴崖一同去组织人手。

    六格寺花塔,管小玉自顶层远望,灰沉沉雾气遮住南面,李肆的兵该是要从那雾中而来,范晋也会来的吧。回头看看塔里的梁柱,管小玉找着合适的位置,吊着能让别人看清面目的位置,等范晋看到的话,他应该会伤心的,揣着这个希望,似乎死也不可怕了……

    塔下传来马鹞子的高声呼喝,“女人也都上!我们不是汉人!李肆要占了广州城,我们全都得死!一个不剩!要想活,就拼出一条命!”

    马鹞子喊话的语气,塔上的管小玉都能想像得到他咬牙切齿,凶光直冒的面目。

    蓬蓬的枪声自南面远处飘来,战斗开始了。

    旗人区全都是通衢大道,有木栅跟外面的大街相隔,此刻不仅木析拦街,还堆了拒马砖瓦甚至卸掉轮子的马车车厢,构筑成很原始的街垒。

    一处街垒后,一两百号旗兵正赤红着眼,伏低了身子,紧张地透过绝隙观察着街道对面,他们已经一夜没合眼”上半夜杀汉人,下半夜撤东西筑街垒。杀人的刺激和即将被杀的恐惧混在一起,让他们极其亢奋,现在敌人出现,更是忘却了疲累。

    佐领挂真还在激励着部下:“贼军的火枪虽然厉害,但是人少,而且还只擅长结阵远战。韶州一战里,湖南小将岳钟琪就差点借这一点打败了李肆!”

    他对自己这些话也深信不疑“咱们汉军旗虽然不比满旗,可肉搏近战却还是强过这些南蛮!何况这里是街巷,贼军聚不起枪阵,弓箭可比火枪好用。咱们的女人都上了阵,贼军还没有咱们人数多守个两三天等到援兵来,该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他的部下群声应合,心里也都愤恨不止,不是那些该死的汉人内鬼,南城和老城的城门怎么可能丢!

    “来了!”

    有人嘶哑着低叫出声,对面街道阴影里,一群“蓝袄子”涌了出来。

    哗啦啦一阵响动,十多个弓手开弓搭箭,起身急射,刚刚冒个头蓬蓬几声枪响从左右高处荡起,好几人脑袋噗噗炸裂,都是额头脸面一个枪眼,后脑一个大洞,脑浆带着眼珠子都喷了出去。

    “神枪龘手!该死的!趴在屋顶上呢!”

    众人被这一阵血腥浆液浇得魂飞魄散,熟悉底细的人尖叫出声。

    “等贼军冲到近前再动手!”

    桂真抹开一脸红白粘稠之物,想吐却吐不出来,麻木地下了令。

    预想中的如潮人群没有到来,反而只有几个咚咚的沉重脚步声接近,透过街垒缝隙看出去,旗兵们只觉一头雾水。就见三个端着藤牌的孤单人影走来”一直到他们不到二十步外的地方才停下。

    “这是要干什么?骂阵么?”

    挂真皱眉,准备招呼自己的鸟枪兵,藤牌能挡住箭,总挡不住鸟枪吧,他这处街垒还有劈山炮”来什么他都有信心制住。

    接看见到的事情超出所有预料”那三个人站定之后,点起了蛙镰,燃着了什么,跳起的点点火星都能弄到,接着这三人侧身大跨步,手臂猛然一扬。

    没人注意他们丢出了什么”注意力都被这三人显露的身影吸引住了,银晃晃的铁甲反射着清冷的晨光,这三人,竟然从头到脚都套着类似洋人的重甲!

    身后铛铛的脆响将挂真等人的注意力拉回来,一个旗兵还哀叫了一声,他被什么东西给砸中了。

    “这些家伙是想丢石头砸人么”“”

    那旗兵瞧着脚下一坨黑颗默的物事,捂着头嘀咕道。

    “石头”“不好!快躲…”

    挂真两眼发直,韶州一战有不少幸存者逃到了广州,他听这些人说起过贼军的厉害,其中有一项说的是,““

    细节还没来得及从记忆里提取完整,下意识地喊出了一声,轰轰轰三声,挂真和这群旗兵所处的空间就被钢铁与火龘药混合而成的风暴撕碎了。

    上百片铸铁碎片喷炸而起,这片街垒后的两百来人,即便没领到弹片,也被冲击波震得七荤八素。

    “打死那三个人…”

    顾不得一地惨嚎的伤兵,桂真嚎叫着,再不管前方屋顶上的神射手,让部下放箭放枪,那三个人又丢来了一波炸雷,就让他们这么丢着,别说两百人,两千人都要玩完!

    这次众人都有经验了,落在身边的炸雷一脚踢开,然后马上伏地,总算再没多少伤亡。而对面那三个铁甲人遭了一波弓箭火枪洗刷,一个人倒地,另两个人将他拖了回去。

    “总算是打退了吧……“……”

    挂真喘了。浊气,可看看一地尸体伤员,这可是三个人造成的,不由得悲从苦来,之前的充盈自信,也开始急速下泄。

    神枪龘手又开始发威,旗兵们再被开瓢了几人,纷纷吓得紧紧贴在街垒上,不敢动弹半分。

    “压住了,开始吧。”

    街垒对面,蔡飞一边打量着三个掷弹兵身上铁甲的受损程度,一边挥手发令,一门十二斤炮从后方街道里推了出来,隔着四五十步远,直直对准了前方街垒。

    “炮!”

    “火炮!”

    “将军炮!?”

    街垒后,挂真和部下们眼珠子也像是被神枪龘手打爆出来一般,高高凸起。

    “无耻!卑鄙…”

    挂真气得想要吐血,太欺负人了,把炮拖到城里来轰人,什么时候听说过这种事!?

    “弓箭!小炮!打过去!”

    桂真急得连声高喊,可连他自己都不敢乱动弹,其他人更是被神枪龘手和扔炸雷的吓住”不敢抬头乱动一分,只盼着贼军涌上来肉搏。

    “撤!进左右屋子…”

    挂真很有决断,城墙都架不住炮轰,这街垒是甭指望了。

    他带头,其他人争后,人群刚刚左右分散,砰声闷响跟着轰声巨响几乎同时入耳,然后天地就颠倒了。

    瞧着漫天飞的人影和碎砖木片,蔡飞跟着部下们嘿嘿笑了,总司“不,天王果然是神算,神枪龘手和掷弹兵压制,十二斤炮抵近轰击,什么街垒能拦得住?

    “别动!”

    见部下正要朝前冲,蔡飞喝止住了。

    “掩护左右,把炮推到那些营房的侧面,争取一炮拆一排!”

    蔡飞强调着范晋和张汉皖层层交代下来的战术。

    “今天这一战,炮兵是主角,咱们步兵的任务就是保护火炮。”

    同一时间,在其他几处街口,翼长哨长们瞧着飞升上天的街垒,也都跟部下们如此交代着。

    “他们要龟缩?那就用炮轰,一排排拆屋子!旧城改造工程提前干了,一举两得!”

    这就是李肆交代给范晋的城管战术,先压制对方步兵,再把炮推到近前狂轰,街垒不说,旗人区大多都是板筑夯土墙立起的长长营房,对准侧面,一炮就是一排,里面躲多少死多少。

    从花塔远望,炮声隆隆,烟尘四起,却没听到多少喊杀声,管源忠心中一点也不踏实。起码有二三十门炮在四处此起彼伏轰鸣不停,原本预想的计划,“在如此猛烈的炮声面前,似乎已经化作了泡影。

    “大人!太惨了啊……“……我们上百号兄弟退在营房里,想趁着贼军从街道上冲过时侧击,却不料”“不料侧墙一炮打来,径直贯穿了整座营房,上百人……“……上百人不是被炮弹当成击成备粉,就是被倒塌的屋瓦墙柱压死!大人啊一一!”

    马鹞子领命去前线观察,却被退下来的一个佐领拉住,定睛一看,竟然是营中勇将挂真,此刻一脸红白腥物,两眼几乎也翻了白,就语无伦次地喊着,显然是被吓破了胆,不由冷气直抽。

    远处再是轰的一声,像是一大排房屋塌了,大群旗人正呼天抢地地奔逃过来,马鹞子一颗心死死沉下。

    “召集精兵,退守六格寺,或许还有机呢……“……”

    马鹞子暗自有了决断,六榕寺不仅有花塔,附近就是旗仓,聚足了人手,不再受老弱妇孺和胆破的溃兵牵累。

    “我们该怎么办?马领催!…”

    桂真抱住马鹞子的腿喊着。

    “不想死,就让别人死!有点胆子的,就该冲出去杀!”

    马鹞子一脚踹开挂真,不屑地吐了。唾沫,径直转身而去。

    “好……“……好……“……我就死在前面,死给你们这些老爷们看!”

    桂真恨声喊着,转身冲入烟尘中,将那些奔逃的旗人拦住。(未完待续。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必死的死了,该死的就是不死

    “乙未年丁亥月壬午日,斗宿,李贼破广州,汤宪说贼来得,身陷贼营。终藩史皋坐困署衙。将军犹自据隅死守,城内炮声震天,满城伸民恍若看客,袖手嬉笑,实乃我华夏三千年未见之怪事!人心沦丧,竟至于斯!”

    广州老城南面马鞍街的一处酒楼里,一今年轻人在饭桌上奋笔疾书,酒楼对面就是按察使司衙门,一帮灰蓝制服,头顶铁盔的兵丁,带着数百巡丁堵在衙门外,既不杀进去,也不放人出来,像是帮按察使站岗一般,就这景象已是怪异无比。

    酒楼里人声鼎沸,就只对着衙门外那景象指指点点,像是下酒菜一般地谈论着,那身着儒衫的年轻人被这笑声激得浑身发抖,干脆挥手丢了毛笔,放声大喊。

    “我李方膺乃佛冈同知李玉铣之子!且来拿我!贼人呢!?且来拿我!”

    酒楼里众人呆了片刻,纷纷笑开,看这书生如看傻子一般。

    “反贼烧杀掳掠,尔等受朝廷所养,沐仁厚皇恩,竟然还高座于此,据案大嚼,有何颜面为人!?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书生双目喷火,一番话将酒楼里所有人都扫了进去。

    “正是朝廷蒙难之时,有可愿随李某杀贼报国的么!?”

    没人冲上来扑住他,甚至都没人反驳他,李方膺觉得自己一腔磅礴正气压住了众人,心口热血更是沸腾,举臂高呼起来。

    “发羊癫……”

    “街上抽去!”

    “读书人都这德性,自己不去,非要唆弄别人去。”

    得来的却是一片冷嘲热讽,李方膺只觉一脸血全灌到了嗓子眼里。

    终于有人来了”是店小二,明里客气地请他换桌,暗里却是在赶人。李方膺还想跟这店小二理论”却被对方一脸灿烂笑意堵住,愤愤挥袖而走”饭都再顾不得吃。

    正要出门”却被一个中年人叫住,他也只是一人,邀李方膺并桌。

    “这广州城里,像你我这样心怀忠义之人还能有几个?其他人竟然都成了无君无父的禽兽!、”

    李方膺当这人是自己同志,落座还骂个不停。

    “李小兄,我只是见你气血难平,又不吃饭,会伤了身体而已。至于什么忠义”什么朝廷,大家都只是芸芸萃民,换个朝廷也没什么相干。”

    那中年人摇头叹着,李方膺咬牙拍桌子。

    “怎么没相干!朝廷重比天地!怎么敢说这等悖逆之言!?”

    中年人也笑了,一句话如当头闷棍”敲得李方膺发了晕。

    “李小兄,这朝廷,也不过才换了六七十年而已嘛,怎么就叫重比天地?”

    他眼神迷离,像是很惋惜。

    “可惜了,我叶天士刚踏上医道坦途”若不是亲族还在江南,广东前路又不知吉凶,还真想继续留在这里。”

    接着他问李方膺:“令尊在佛冈为官,你为何不回佛冈,还留在广州城?”

    李方膺清醒了一些”虽然已将这叶天士当作贼人一伙,但问到父亲”还是不得不回话,他当然想走”可李肆大军入城,他走得了么?

    叶天士哈哈一笑:“想走就走,李天王可没封城,这广州……除了换换朝廷和官老爷,其他再没什么变化”只要你没跟兵丁动刀枪,绝没人为难你,像你这样的读书人,这两日可逃了成百上千。”

    然后他多提醒了一句:“就是小心道上逃散的旗人和官兵,他们反倒要索人钱财,取人性命“……*……”,”

    李方膺听到可以自垩由来往,已经拔腿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叶天士摇头低笑:“读书人……”,”

    广州将军衙门外,听到尚俊报告说大批官宦士子夺路而逃,李肆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由他们去,没他们窝在广州城更好。

    “督标已离了肇庆,正朝广州急行,咱们来得及吗?”,

    尚俊很是担忧,这也是范晋吴崖等人的担忧,用步兵伴随火炮毁屋开道,虽然稳妥,自己伤亡很小,但进度却很慢。整整一天,不过清理掉了旗人区西面和北面两片,俘了数千妇孺,杀伤不知多少,不少旗人缩到了将军府和六格寺一带。

    “听说管源忠率精锐据守在六接寺,如果破开一条通道,直插六格寺,拿了管源忠,其他旗人就该俯首就绰了。”

    范晋的提议公私兼顾,李肆却摇头,昨天的战事看出来了,旗人只当自己必死,战意坚决,没多少丁壮投降,甚至夜里还发起过多次反冲击。幸亏各路“突击群”配属合理,一门炮跟着至少两哨兵,外加若干军标巡丁支援,人手足够。另外还有穿重甲的掷弹兵和由神臂炮改来的神臂铳加强火力,这些反击都没能阻挡住拆迁工程。

    “稳就是正道,冒险速决,是拿我们的短处跟旗人的长处拼。至于时间,量变产生质变,没注意到,昨夜打退了他们的反击后,今天抓到的俘虏越来越多了?”

    李肆话里某些奇奇怪怪的用语被众人忽略,但意思却都明白了,只要稳,会越来越快。

    巷战很凶险,李肆前世再熟悉不过,可这毕竟不是那个时代的巷战,当西面和北面的街巷被清理干净后,有屋毁人亡的例子在,旗人的战斗意志急速溃灭。到了中午,形势印证了李肆“量变产生质变”那话,往往是一门炮推到一处街巷后,旗人们就成群结队地降了,即便觉得免不了一死,但抵抗是马上死,投降是晚点死,而且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机,这一丝希望击碎了他们的抵抗之心。

    六接寺的花塔成了旗人抵抗地的中心,四五千旗兵和旗人丁壮还聚在六接寺这帮人是怎么也不降的,而且在他们看来,只要再守上一两天,援兵就能赶到。

    “天王若能明言,不杀下五旗的旗人,六格寺西面就能对天王敞开。”

    被俘的旗人佐领挂真提了建议众人不太清楚广州城里旗人的情况,听到这话,都觉奇怪。

    “旗人之所以还奋战不止,是看到了天王的掇文,怕天王将他们旗人一体而视,报六十年前屠尽广州的深仇大恨。”

    挂真谄媚地笑着,这一番话语义复杂,需要脑子转几个弯才能明白。

    李肆的建国极文还没出炉,但先出了张《告广州官民书》明确表示,广州乃华夏之广州,非满清之广州,只要不与“汉家天兵”为敌,勿论官民,都不为难,各安其业各守其职,昔日清廷官兵也自有妥善安排。唯一的敌人”就是广州城里的旗人。他们窃占城居,祖辈两手血腥,曾洗广州为空巷血城,这个仇一定要讨回。

    现在挂真这话是点出了广州旗人内部也有差别。

    “我们下五旗是康熙二十二年才来,上三旗是平南王旧部,当年广州空城,可全是他们干的,跟我们下五旗可无关。”

    挂真的解说让众人恍然,李肆也记了起来,没错广州汉军旗的上三旗,全是尚可喜旧部改录,康熙二十年编成,有一千多兵出头,二十二年又从北边汉军旗的下五旗调来一千多人凑成三千。

    要报广州屠城之仇,还真得找上三旗的旗人只是……

    “你们汉军旗人,跟着满洲人窃占华夏屠我华夏子民亿万,都是一丘之貉,根本没有区别!”,

    范晋恨恨地说着。

    “华夏……是以后的事,现在只是广州。”

    李肆没乖犹豫,接受了挂真的建议。

    “天王,真要放过旗人!?”

    范晋和部下们都不满,李肆微笑摇头。

    “死……再简单不过,华夏百年深仇,岂是他们一死可以偿尽的”

    瞧着他那笃定笑容,范晋等人都松了口气,接着又打了个寒颤,李肆代天裁决,那么等待这些旗人的将会是何等凄惨的遭遇呢?不敢想来……,

    有了“旗奸”的配合,六格寺西面不多久就破开一道大缺口,司卫们拖着炮涌入六格寺,数千精壮守得如铁桶般的防线如洪流溃堤般垮塌。当花塔被层层围住的时候,日头才微微偏西。

    “投降吧!一炮打来,你们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花塔下,大嗓门的司卫朝还聚在塔车的上千旗兵喊着。

    “哼可炮下死!也不会让你们这些汉狗来割头!”

    一个喊声响起,不仅让有些仓皇的旗兵稳住了心神,也让后面的范晋心口猛然大跳,往日那血海深仇的恨意如岩浆般喷发而出。

    马鹞子,范晋之所以家破人亡,还丢了一只眼,虽说源起管源忠,动手者也另有其人,但居间定计的主谋就是他。

    贾昊和吴崖眼睛也红了,年前青浦一战,就是这马鹞子指挥清兵进击,让他们损了不少部下,包括朗松亮郑宏远这样的得力部下。

    “在二层!”

    赵汉湘摩拳擦掌,亲自动手”指挥三门炮瞄准了花塔二层。旗兵们都缩在障碍物后”就连二楼喊话的马鹞子也不敢露面,生怕被神枪手爆了脑袋,可躲得了枪,能躲得了炮?

    咚咚咚三声几乎并作一声,不到百步的距离,花塔二层被三发炮弹同时轰中,砖瓦喷飞,残肢四溅,花塔底部,像是绽开了一朵混杂着猩红血点的烟尘之花。

    左腿下卒膝而断的马鹞子朝天喷飞,只觉自己已经升仙,恍惚中,管源忠从顶层探出头来,马鹞子伸出手臂,想让主子捞住自只,得来的却是冷冷一瞥。

    日头带着人影急速远离,马鹞子自半空坠落,噗地一声砸在乱石之间,骨裂肉绽,却还没有死,疼痛如油锅一般煎熬着他的意识,厚重行靴自身边踏过,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帮帮我……让我死……”

    他想喊出声,却连嘴皮都没掀动一只乌鸦扑啦啦落在他脸上,鸟嘴一下,半边视野顿时熄灭。

    “马鹞子人呢?找到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范晋踏过这具不成人形的尸体,还在问着部下。他并没注意到,这个人被鸟啄掉一颗眼珠的人还没死更没认出这就是马鹞子。

    “别管马鹞子了,你上去吧。”

    李肆的声音又响起”这轮炮响,将其他旗兵的意志彻底轰碎,纷纷弃械投降,从他们嘴里知道了管源忠带着家眷缩在花塔最顶层。

    “我上去……做什么?”

    范晋艰辛地装傻,他不想面对那样的场景。

    “那我就直接让掷弹兵丢几颗开花弹,一了百了。”

    李肆故意这么说着,范晋一下就跳了起来。

    “九秀的姐姐可也在上面呢!你真忍心……”,

    所以这老管真让人烦,李肆叹气,大略算起来,他跟管源忠还是连襟。

    “老爷,你动手吧……”

    可李肆没想到,安九秀的姐姐,这会正跟着管源忠其他妻妾一起跪在地上,任管源忠的腰刀在脖颈上比刮。

    “我……我动不了手……”

    管源忠比划了半天,却始终不忍下手,心中还在悲叹,管家从龙日久,家族开支散叶满天下他不死,家族就得受害,可不仅他不想死,也不想让家中儿女妻妾死。

    罢了,只是我死就好!

    管源忠闭眼咬牙,腰刀就朝自己脖子上抹去,却被妻妾和女儿一同拉住。

    “爹……要死就带着咱们一起死吧……”

    管小玉泪眼滂沱地喊着。

    这么一折腾,噔噔脚步声已经逼近到楼下,刹那间,管源忠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自己哥哥管效忠的音容笑貌上。

    管枚忠当年在南京下与郑家军血战守住了冉京,享得了“擎天一柱”的美名也成就了今日的管家,自己是怎么也不能活着了。至于儿女妻妾……以李肆的为人再看在安家姐妹的份上,他应该不会为难她们。

    “小玉,女人佝夫,可比询父来得光鲜……”

    管源忠嘀咕了这么一句,猛然推开管小玉,身形一跃,直接冲出了窗户。

    管小玉惊骇得全身都僵住,集呼声里,几个妻妾也跟着跳了下去。

    “安四秀!”,

    兵丁冲了上来,正见一堆女人在跳窗,赶紧喊了出声,一个正冲到窗前的年轻女子呆了一下,然后就被兵丁拖开。

    “爹爹!”

    管小玉这才清醒过来,一边唤着,一边也冲向窗户,刚刚跃起,腰肢就被一只手臂环住,将她硬生生拖了回去。

    “你不准死!”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范晋,管小玉只觉心肺都已经裂成无数碎片,朝着范晋拳打脚踢。

    “是你害死了我爹!还我爹命来!”

    范晋起先还抱着头由她踢打,可听到她的呼喊,使劲揪住了她。

    “我的爹娘,我的妹妹妹夫,也是你爹害死的!你也还来!”

    兵丁们悄然退下,塔顶上,只剩下一对相拥而泣的男女。

    花塔下,两具尸体缠在一处,将上面的管源忠拖开,下面那具“尸体”的独眼里,眼珠子还在微微转动,喉头还噗噗微微做声,可谁都没注意到。

    “还是死了么……”

    李肆摇头,管源忠也能如此“节烈”让他确实有些意外,就连正牌满人终法海都是活生生在布政使司衙门被抓的呢,广州知府马尔泰更是干脆俐落地逃掉了。反而是不少汉人属官自杀,按察使史贻直更是悬梁自尽了。遗憾的是那书生不懂怎么打结,弄了个死结,半天没死,还是被活捉了。

    死的死,抓的抓,城里的满清官员被一扫而空,这广州城”已经彻底属于他李肆所有。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还芶活着,这就是满清的忠义,呵吓,

    李肆这么感叹着。

    入夜,花塔下,还有如幽魂般低低的叹息声,马鹞子的独眼看着繁星点点的夜幕,那口气却依旧没能咽下去。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大家都要喘口气

    PKm佛山西面,看着远处栅栏里密密麻麻的灰蓝身影,杨琳一口气沉沉压回腹腔,只觉尿意难当。他自己都分不清是被吓住了,还是仓皇赶路。急得都忘了自己的膀胱。

    “李肆,不!贼军势大,标下等求制台从长计议!”。

    督标中营参将哈尔戈和后营参将李世邦一同来进谏,对面起码是四五千人之军。韶州一战里。李肆就靠这么多兵。一口气吃了两个提督四万兵马,他们这帮兵丁,不过是督标、协营和高州镇标凑起来的七千乌合之众。难道还指望打败李肆。攻破佛山?

    “希望杨制台脑子正常些……。”,

    两个参将忐忑不安地祈祷着。

    “这些不过是仓促聚起来的杂兵!丶。

    杨琳恨恨地咬牙,他也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瞧对面那些蓝衣兵嘈闹纷杂,举止不宁,就跟自己往日校阅部下的情形一般,心里就有了数,那不仅不是李肆的精锐,还可能就是换了身皮的绿营兵!

    哈尔戈和李世邦骇然大惊。还以为杨琳也要来个决鼻,却不料他又是低低一叹。

    “我杨某报销朝廷,绝不惜身,只是广州已经陷贼,一省文武尽落贼手,张文焕又跟我东西相隔。难以呼应,我这一军若是再败,广东……就无人能维持局面,。

    杨琳自然不敢攻,他匆忙引军来援,却还是迟了,大队开到佛止,附近时。就收到广州陷落管源忠身死的消息。

    原本那会他就有了退兵之意,广州已经全在李肆手里,就算他汇合张文焕的兵,也不过只有自保之力,根本无力攻城。

    可大队就在佛山外,听说那李肆的不少产业就在佛山,杨琳有心顺手牵羊将佛山平了。却没想到。还在调兵遣将,数千蓝衣兵就赶到了佛山,在城外跟他设栅壕对峙。

    自己这个广东总督,想必也是李肆的头号目标,杨琳脚下早抹好了油,只是部下在场,一品大员的面子还是要装点下,开始唠叨起苦衷来哈李二人心头大石落定,相视一笑。

    原本杨琳还要旋磨下去,整齐的排枪声已经从侧翼响起,那是二三百人列出粤省清兵已经熟悉的“三潮四叠浪阵,。正合着急促鼓点朝杨琳大队的侧翼逼近。

    杨琳话都没再说一句,拨转马头,带着亲兵绝尘而去,哈李二人赶紧跟上。七千大军土崩瓦解朝着西面仓皇溃退。

    “目标。肇庆府!”。

    方堂恒挺胸昂首地喊着,腔调里还带着点刚刚消散的颤音,即便是他这么个方大胆,带着二三百人朝七八千人大阵前进心头也总是虚的。

    佛山数千蓝衣兵,只有出击的这三百来人是正牌货,其他人要么是北江船行的船丁要么是佛山巡丁,还有不少是佛山钢铁公司的雇工学徒。不仅没受过什么训练手里的家伙也是千奇百怪。只是套上了从青浦货站紧急拉过来的司卫制服,装装样子而已。

    这样就把广东总督杨琳给吓跑了?

    方堂怛决定趁热打铁,从身后的西贝货司卫里挑出可用之人。跟着他这一翼人马贴上杨琳,至少要把他逼在肇庆府里,前有尚俊的天地会、于汉翼的军情处引领,后有援兵会尽快跟上,他可不怕孤军深入。

    天下大势还在康熙手里,可广东大势已经在李肆手里,广州陷落,给广东官员将兵带来的震撼,比李肆之前在韶州击败朝廷大军还要强烈。几十年来。官兵受挫于贼匪。也不是绝无仅有。起码在连州围剩瑶民,那就是惨迹连连。最后才改剁为抚,得了些许颜面就下了台阶。

    可自三藩之后。这三十多年来。广州这样的省城失陷却是绝无仅有。

    杨琳的心态就是广东其他官员兵将的普遍心态,广州都丢了,这广东再难扳回局势,之前没逃的官员也纷纷撒了脚丫子,汛塘绿营兵也纷纷脱了号衣,变身草民。当张汉皖带着南营四个翼并两千后备兵逼向惠州时,张文焕的提标也一路仓皇东逃,最后跟潮洲镇标丶碣石镇标退守潮阳揭阳一线。

    接下来的几天,形势更如破竹一般顺利。吴崖汇合方堂恒,占了空无一兵的肇庆,杨琳一奔千里,退守高州。贾昊得内应协助,轻松攻入连州,连州同知自缢而死。张汉皖东进到海丰就停下。而北面的韶州,王堂合带了两个翼的老司卫过去,韶州城连城门都没关,韶州知府陈刮早就逃之天天,大家都当没发生什么事一般,安安静静侯着李肆的兵进城。

    “不把杨琳和张文焕打出去?”。

    广东巡抚衙门已被改作天王府。正堂大厅里,不知兵的苏文采对李肆不乘胜追击的作法有些不解。段宏时押着一帮官员俘虏回了英德。忙着人心之事的筹备。苏文采留在广州,跟刘兴纯一同肩负起了重组广东政务的重担。眼下地盘就韶州丶广州丶肇庆、惠州四府和连州佛冈两厅,他这个早早给自己定下了侍郎位置的文官,总觉得地盘太小,不够他施展。

    “这一回合结束了,他们这两颗棋子已经出局了,再没意义,我们得尽快着手下一步,。

    李肆眼神悠悠,他熬了通宵,正意识恍惚。

    “再说了,总得让康熙老儿喘口气,回垩回神,咱们也得喘口气,。

    这话让在场的几人也都呼了。长气,的确,这几天下来,似乎是自己在推着形势走,可回头一看,却像是形势在推着他们走,一刻也停不下来,等广州到手,东西两面清兵败退,才觉终于有了定神喘气的功夫。

    仓促举旗的坏处就此暴露无遗,可这样的烦恼,也是幸福的烦恼。只是想着现在差不多是一张白纸。自己怎么勾画。对未来影响太大,所以李肆脑子里始终绷得很紧。

    “若是按现有之界据守,我们能有两到三个月的时间,即便军械能补齐,新兵的训练恐怕还是跟不上吧,”

    严三娘立在李肆椅子边,声若蚊呐地说着。还用脚尖轻轻踢李肆的椅子腿,这话是在提醒李肆,你媳妇我这么个专业教头。你就丢在一边不用,简直就是以私废公!?

    “政务三厅的设置都准备妥当了?”

    李肆却没理她,转而问刘兴纯。

    “大致妥当。就是中书厅跟青田公司的交割,还需要跟其他会董再妥善商议,。

    刘兴纯兴垩奋地点头,李肆问这话。就是要正视确认由段宏时主持设计的政务机构方案,换句话说。他们将会从青田公司的成员,变成天王府的属官。

    “中书厅可以慢慢来。要紧的是尚书厅六科。将清廷原本的架子完完本本接下来。现在不要急着去大改,主旨是稳住我们控制的地盘,门下厅监督审核尚书厅的工作执行。先搭起这两厅的架子,。

    李肆简略交代了政务要则。他和段宏时商议出来的政务机构,蒙了一层“三省六部制,的皮,实际内里大有玄机,只是现在重点还不在政务,来不及舒展开。就先以尚书厅六科和门下厅去推动“维稳,。工作。关凤生、田大由、乌亚罗、何贵、林大树等青田公司的会董。加上刘兴纯、苏文采、彭先仲等人为天王府参议,各自负责一摊事。

    “咱们司卫呢!?”

    严三娘撅嘴。李肆微微笑着看住她。

    “司卫?以后就再没司卫了,都是我天王之军!”。

    当李肆将一揽子方案丢出来时。严三娘兴垩奋得再不顾仪容,扯住了李肆的胳膊,撒娇道:“我怎么也得要个官当当!”

    李肆心说,你就是我的王妃,还当什么官……

    “我要当三军总教头!”

    严三娘一边说一边微微压着柳叶眉,夫妻已经很有默契,李肆顿时就悟了这眼神的意思,若是不让我当,今呃……哼哼……

    “好,你就当这总教头了!”

    李肆利索地点头。一直在沉默的范晋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虽然他心情还没稳定下来,可从这份建军方案里,还是看出了一个坑,一个专门为严三娘准备舟坑。

    所谓的“三军总教头,”只是个虚衔,无阶无等,就是把严三娘当作不要钱的劳力使唤。

    瞧着严三娘满意而甜蜜的笑容。范晋忽然觉得,严三娘其实懂了李肆的心,看似李肆成了个妻管严,何尝不是她在维护李肆的颜面?

    “上天为何要我跟小玉,被那血泊隔开……”。

    接着他想到躲入英慈院,跟着安九秀的姐姐安四秀一起埋首医护之事。不愿再面对他的管小玉,心中低低哀叹。

    “男儿怎能纠缠于儿女情长之事?这新军一建,定会鼓舞士气!”

    范晋振作了起来,将心态按进了自己的角色里。

    李肆称王,青田司卫自然就不必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式军队。

    最大的改变就是军制,因应扩军的需要。对旧有编制进行了调整。原本是每目二十人,分正目副目。四目一哨,四哨一翼,以翼为固定的战术单位,一翼有三百六十到四百人不等。而营是战略单位,之前没有北、中、南三个营,每营下辖翼不等。

    新编制改以营为固定的战术单位,下辖固定的四翼,并且编有固定的炮哨。一个营辖有一千五百人,计划配属八门新八斤炮,飞天炮则配属到翼,每翼两门。

    营之上设“军,。一级单位。为战略单位,替代以前的营,所以就有三个军,原本的北营改为羽林军,中营改为鹰扬军,南营改为龙骧军,每军下属营不固定。

    “以青田左右翼编建白城营丶以连瑶翼编建连瑶营、英德左右翼编建羽林左营,其他韶州兵编建羽林右营,以上四营为羽林军,贾昊为军统制。

    “以青浦左右翼编建青浦营丶广州翼编建鹰扬左营,东莞翼编建鹰扬右营,佛山翼编建鹰扬后营,以上四营为鹰扬军,吴崖为军统制,。

    “以大鹏翼编建龙骧左营,九垩龙翼编建龙骧右营,香港翼编建龙骧前营,以上三营为龙骧军。张汉皖为代统制,。

    “另设赤雷营,专司火炮。赵汉湘任指挥,设黄岗山炮台营,守护韶州北面,王堂合为指挥,。

    低低念着这一长串序列。这只是陆军部分,海军还在规划。炮兵和守备营不算,三军十一营,这就是接近一万八千人,扩军两倍。范晋顿时感觉压力沉重,军心。”此次举旗,军心就是个惨痛教训,他可得抓稳了。

    “如此大扩军。咱们的钱粮供得过来么?”。

    他随口问了这么一句,以前的正式司卫,那可是四五两的基本薪饷,算上其他津贴。一年怎么也得有化八十两,以两万兵算,这一年光养兵,就得一百六十万两银子!

    “咱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李肆叹气。显得颇为沮丧。(未完待续)。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七十章 我背后就是上天

    第二百七十章我背后就是上天

    李肆还真不缺银子,甚系都不必去搜刮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资里那些满清官员投的银子,为了树立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资的商誉,他也不会去搜刮。

    广东一省藩库今年准备拨解到户部的银子有十万两,这部分银子李肆笑纳了。粤商总会的义捐总数有了七八十万两,加上粤商总会新纳一大批会员,会费银子如瀑布一般流下,李肆未来一年的军费都已经到了手。

    这就是聚合工商资本为造反路线的一大好处,历代造反者大多还要为粮草头疼,而李肆已经富得广撒订单,为自己的军队换新制服新装具。

    但银子也不是万能的,就军事而言,李肆还缺太多东西。

    火药暂时不缺,除开之前的储备,又在广州、肇庆和惠州等地得了绿营的硫磺硝石库,虽然要重新提纯调配,才能造出符合标准的火药,但也只是个工作量问题。火药原料的稳定供应还没解决,保证未来一年的需要还不成问题。

    缺的是枪炮,佛山制造局开足马力在生产火炮,火枪的制造都分包给了佛山和韶州铁坊,由佛山制造局负责钻磨枪膛,质量肯定会比原产货下降,可跟绿营鸟枪比,却还是强得太多。按钻磨枪管的水床产能计算,每月能造三千枝火枪,如果清兵三个月就大兵压境,李肆的两万陆军,还缺三分之一的火枪。

    负责军需的田大由提出了临时的替代方案,之前已经打败了四五万绿营,广州一战又打败了上万旗人,缴获鸟枪无数。从中挑选质量还过得去的,改装为燧发枪,可以勉强凑数。改装工作只涉及机械和木工,跟枪管无关,这样就能动员起广东其他工匠,最多两个月,就能让李肆的三个军两万人全员火枪化。

    只是这些鸟枪,枪管大多是用麻绳固定在枪身上,很难装上扣环式枪刺,田大由也有解决办,改用铁箍加强,枪刺也直接套在枪。上!反正用这些改装火枪的兵也不是主力,不会有太多直面肉搏的机会。

    两层替代方案一上,李肆扩建的军队,平均战力急速下滑。

    这就引出李肆又一项缺乏的东西:军官。

    他不敢把以前的老司卫全散开当军官,新编的三个军里,白城营、连瑶营和青浦营都保留着三分之二的老班底,只补充三分之一新兵。用放出去的三分之一司卫当架子,组建其他新部队。

    基层军官不太缺,缺的是翼长以上的中层军官。

    ‘…广州军标的绿营官佐,还有一些巡丁吏目应该能信任吧…“

    天王府的参议们提出了解决方案,但说这话的底气明显不足。尽管军标和巡丁在李肆占领广州城时立下了大,但不管是信任度,还是军事技能,都还不足以让李肆放手用他们。

    ‘…现在还有一些时间,先看看咱们的老司卫里能出来多少人,黄埔讲武学堂的工作,就由……”

    李肆本是想让范晋负责,可范晋必须得紧盯新兵的军心,军为骨,天刑社和圣武会为血肉,三方面的事加起来十范晋再没多余精力。

    最终李肆叹气,只好给严三娘的‘…三军总教头“一职上再加了个‘…黄埔讲武学堂教务总监”的头衔,范晋兼任军总监,原本的两总监制在黄埔讲武学堂回归。

    他不得不用严三娘,青田司卫的基础军事技能,就是她在当教导总监的时候,一招一式提炼成正规教范的。她也很熟悉基层军事指挥科目,不把这个媳妇用起来,还真是因私废公了。

    黄埔讲武学堂就是以前青田司卫军学的扩建版本,目的是培养基层指挥官,同时也开办短训班,把之前火线提拔的一些指挥官回炉重炼,这是李肆的军事根本,他自己任学堂山长。

    身负重任的严三娘如脱笼小鸟,兴奋不已,李肆却是内心纠结,这也显露出他这个造反集团一直以来的严重缺陷,崛起时间太短,人才太少。

    不仅在军事上缺人,地方政务也缺人。虽然李肆告谕四府两厅,原任官员各安其职,愿为他效劳的,他绝不亏待,可几乎没一人留任。原因很简单,士农工商,工商被李肆带着跑了,农这一部分,李肆没动,既然没什么变化,农人也懒得关心李肆跟朝廷谁赢谁输,埋头种田抱媳妇生儿子。可士这一部分,他们的根在满清朝廷,李肆一反,能跑的全跑了,跑不掉的也不可能跟李肆合作。

    幸亏以前青田公司为了周旋官场,公关部的建设格外用心,四府两厅之下,每个县不仅有工商师爷,还有对应的公关专员。这时候摇身一变,将满清官员的工作接下,还能勉强维持,各县的吏员们态度不一,但迫于李肆的兵威,也不敢明面作乱,大局还能配合。

    可这个仓促凑起来的政务局面,也就只能勉强实现李肆稳定秩序的目标,至于什么钱粮赋税等方面的政府职能,就要大打折扣。

    李肆不缺银子,但他没脑抽到大笔一挥,学某些‘…先进穿越者”那样,直接免掉钱粮赋税。赋税的意义不仅是国库收入,还是一套组织方式,政府需要借助这套组织方式,来实现对社会的管控。在这个时代,不收钱粮赋税,就不能接触到社会底层,更提不上推动社会发展。

    因此这钱粮赋税,必须得收,要怎么改,必须在切实掌握之后才能考虑。现在的目标是要完完本本将满清朝廷对社会的控制接收过来,足额的钱粮赋税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指标。

    几百年后,技术进步,商业兴盛,可以通过商业工具,比如银行信贷来组织社会资源,但这个时代,还只能靠黑社会收保护费的方式,直接以人生作业。历代互朝的地方官员,其实质是中央政府的税条代理人,他所履行的其他职责,不过是为名正言顺收保护费而裹上的表皮。

    这层表皮就是读书人所谓的“统,“地方官要断狱息讼,要扶农兴教,本质是在向社会底层传递这样一个契约,我身后的朝廷,是应上天之命而立的,代表了上天之下,普罗大众的利益。

    李肆崛起,赶跑了清廷的地方官,这就涉及到换了一个立约人的问题,如果没有读书人跟着出来解释,所谓的‘…人心“就没有根基。

    段宏时要着手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为此他没有担当天王府任何官职,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在行事,但就白城学院的三百个学生跑了一半的情形来看,形势也不是很乐观。

    ‘…咱们抓了一大帮人,文官武官都有,他们不能用吗?”

    清晨,安九秀伺候李肆起床洗漱,见李肆眉头紧皱,知他还在头疼少人的事,关心地问了一句。

    李肆看住安九秀,她的旧伤差不多好透,已经跟李肆圆了房,往日的青涩蜕去,江南水韵在她身上不再绰约如雾,而是绮丽尽绽。此刻她脸颊上还留着昨夜缠绵的晕红,一时让李肆看得入了神。

    ‘…妾不该妄语国哈“请王爷责罚……”

    安九秀被李肆看得心中发慌,掩面请罪,倒让李肆笑了,这媳妇把小心眼用在正事上,还真另有一番风情。

    她跟李肆也日益情重,自然不是正经在请罪,而是感觉李肆那目光又像是在蠢蠢欲动,虽然自己也有心跟他再温存,什么白日不白日,她也无所谓,却怕了严三娘甚至关寇怪她耽误李肆办正事。李肆初开国,地不过半省,人不过六七百万,形势正如危卵,安九秀自然不敢当什么姐己。

    所以她用这种方式在提醒李肆,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办正事去!我安九秀不是以色乱政的女人“

    捏捏安九秀的脸蛋,李肆出门了,他丹才确实又色心欲动,但脑子里还转着另外一个念头,由安九秀的话所引发的一个念头。

    李肆抓了大帮满清的文武官员,文的有广东三大宪,巡抚汤右曾、布政使依海和按察使史贻直,武的有“前”广西提督张朝午。这些人该怎么处置,他都交给了段宏时想办,也指望不上这些人为他出力,毕竟不是一个路数。

    但由安九秀的话,他想到了另一个人,广州知府马尔看的女儿茹喜。

    茹喜在李肆举旗的第二天就跑来找他,可那时候李肆忙着打广州城,没工夫理会她,就把她丢给了段宏时,等广州形势明朗后,李肆才抽空见了她一面,本义也是准备给她一个‘,交代”。

    见到茹喜时,这个旗人女子一脸凄绝,因为段宏时已经无心继续当‘…反间“毕竟老头只是客串,本业不是演员,就直白对她说了一句,‘…老夫骗的就是你这种鼠头蛇尾的女子!”

    所以站在李肆面前的茹喜,是一个阴谋受害者,而再非她信心满满,自以为的“阴谋操纵者“。可在李肆看来,她脸上的表情也还是在演戏。

    茹喜凄然道:“你为何欺骗我……”

    李肆嗤笑:“你情我愿而已…我们的差别不过是,你自以为是胜利者。”

    茹喜冷笑摇头:‘…这话该是小女子我来说吧,你自以为是胜利者?占了广州,得了半省,就以为天下在手了?”

    李肆不耐烦了:“天下当然还不在我手,但你绝不是坐观我跟满清对弈的局外之人,我劝你最好把嘴上的夫,用上怎么让自己保住小命,得我宽大处置的事情上。”

    茹喜很不甘心:“我不过是想看清楚你背后到底是什么,否则你绝难有机会走到这一步!”

    李肆当时有些发愣,背后有什么?

    那会他也是紧紧看住茹喜,仔细观察着她那姣好面容上,每一个表情的细节。

    然后他笑了,快意的笑了,在一个小女子身上收获胜利,自然没什么值得欢喜的,可他从茹喜的表情上,隐隐看到了另一个人“爱新觉罗玄烨。

    恐怕这康熙老儿的心声,也跟茹喜一样吧,绝不相信眼前所见这一切,就是他李肆一个小小草民,一手翻腾出来的,在他背后,绝对有另外的人,另外的势力。

    洋人?前明遗臣?乃至什么朱三太子的余孽?甚至是……”八阿哥胤俱,或者是其他的儿子?

    ‘…若不是联想看清此人,想周全大局,李肆这等妖孽邪魔,联只是挥手吹气,他早就化为飞烟!”

    茹喜的脸上,正游动着这样的笃定,然后,被一层浓浓的憾恨和不甘替代。

    ‘…可恨就此给了他机会,这才养虎为患!”

    由茹喜悦这个强烈得在脸上径直翻腾的表情,李肆似乎都能听到康熙的咆哮。

    他指了指头顶,“我背后有的,是大家都有的,只是我比你们都看得更远,看得更透而已。”

    李肆怜悯地对茹喜道:‘…想不出来吗?”

    茹喜的清澈眼瞳已经被层层混杂的思绪冲塞,她咬着牙摇头。

    ‘…那就是上知“”

    挥开回忆,最后一个场景,是茹喜瞪大的双瞳,里面是满满的不解和失败,因为她完全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李肆的眉头舒展开,人少又怎样,我背后的上天,可比满清的上天高远深邃,有这么一个靠山,总会有人贴上来的,比如……”

第二百七十一章 故国衣冠复,天高人心舒

    [正式确室国号为英,自称英华,军认为英华军或华军,前面文章会马上修改,也只涉及一章,内容置顶可见喔,至于原因么,虽然‘…英”有歧义,但大多数人都认为‘…广”很烂,相比而言,这个还更得人心。】

    李肆背后的上天,有三千年历史传承,跟满清窃占华夏的六十多年比起来,自然要高远深邃得多。六十多年来,虽然已历三代人,但还不足以抹去华夏传承,这时候若走出了太平天国和太平军,人们可不会以兢视和慢恶的心态,将之称呼为“长毛“。

    历史被李肆硬生生拐了个大弯,太平天国和太平军还没出现,英朝和英华军却出现了,当换装后的英华官兵在广州露面时,普罗大众的内心再次经历了一番震荡,冲击之猛烈,甚至大过了李肆攻占广州时的反应。

    这也难怪,衣着服饰直指人心深处,换朝廷和换法统比起来,后者自然意义更为重大。

    广州城,惠爱西街大道南侧的一处酒楼正人声鼎沸,这处酒楼的北面就是前些天被炮火“拆迁“的旗人区,残桓断壁和片片瓦砾无声地向观者述说着这一战的震撼,把这样的场景当作下酒菜,边吃边看边议论可是一件快事,也难怪这里生意兴隆。

    一群人进了大堂,喧嚣人声顿时消散,这群人就像是人形冰窟一般,一路上到酒楼顶层,所经之处,人人两眼发直身形发僵,再难言语。

    暗红右衽大襟长衫宽袖只过肘,露出一大截青蓝色箭袖,虽说颜色有些犯忌样式有些怪异,却还不算太出奇,可这帮人脑袋顶着的青蓝硬蝶头,那般熟悉,是震住食客们的主因。

    那不就是前明的乌纱帽么!?只是没了硬翅。

    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这帮人里,还有个十**岁的少年,一边走一边摘帽挠头,更是让食客们呼吸顿止,脑袋上就一层青茬,那熟悉的金钱鼠尾小辫子无踪无影。

    除开服饰,这群人还腰挎长剑,颇像是前朝仗剑远游的士子直到他们上了顶楼,身影消失良久,食客们才纷纷反应过来,议论声再起却比之前小了很多。

    ‘…这是哪里来的戏子!?”

    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子诧异地问出了声。

    ‘…什么戏子”那是新朝军将,他们不在营时的打扮就是这样。

    同桌人有点见识,给众人作着解说。

    ‘…新朝?”

    那胖子还有些不解。

    ‘…嘿……”钟员外,你连李肆在咱们广东新立的英华一国都不知道?”

    ‘…李肆……”

    那姓钟的胖员外一听这个名字,顿时神色怔怪。

    ‘…这李肆新立之英华,竟然复了故国旧颜!其心不小啊。

    ‘…读书人都跑了心再大有什么用?”

    ‘…是啊,听说天王府正四处招揽读书人只要没犯过奸淫掳掠的大事,读过几本书知道点做事的道道,就能进县府六房,甚至被尚书厅六科挑中。”

    ‘…那些读书人的祖辈都还是这般打扮呢,现在顶了根辫子,就当是祖宗了,呸!”

    ‘…对!只要复我汉家衣衫,就是正朔!”

    ‘…唐某算不上读书人,可也读过几本圣贤书,既然新朝是这般景象,唐某决意为新朝效命!”

    ‘…算上宋某!咱们都是汉家盛姓,这辫子,也该去掉了!”

    另一桌似乎是一群热血青年,酒意上头,拍桌子叶得热闹。

    ‘…命“”

    角落里一桌,一今年轻人眼中满是期盼地看着同桌的老者。

    ‘…当今之朝廷,得天下人之心,这区区广东一隅之地,怎可跟天下相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屈家,传承祖宗香火才是要紧。”

    那老者低声嘀咕着,两眼不敢跟自己儿子对视。

    ‘…文天祥有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那朝廷就算得尽人心,至少没得了爷爷的心!就论那李肆的新朝复我华夏衣冠,读书人就该以正朔事之!其他读书人跑了,还有我屈承朔!”

    年轻人掷地有声,老者还在摇头。

    ‘…父亲,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你叫屈明洪,这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年轻人的话越来越放肆,老者怒哼一声,手举起来,不知是要拍桌还是要打人,可对上儿子那燃着火芒的眼瞳,却又无力地落下。

    ‘…你这秀才……”怕是那李肆不认……”

    老者笨拙地找着借口。

    ‘…嘿,老人家,你可说错了,那李肆,自己就是个秀才!”

    ‘…一个秀才,要进天王府的尚书厅六科,他们可是求之不得,同去同去!”

    那桌热血青年也听到了父子的对话,姓唐宋的两人赶紧贴上。

    ‘…李肆啊“”

    另一桌上,那个钟员外长长吐气,眼神也清澈了。

    ‘…虽说是恶交情,但那总也是交情,希望李肆没忘掉我赖一品……”

    在广州做寓公的钟上位终于定下了心计,他前不久才刚刚完成心理建设,将李肆的形象,从英德凤田村的乡间穷小子转变为黑白通吃的大贼,现在又要变到口含天宪,正朔在手的潜龙,这个过程确实有点艰辛。

    但跟自己正坐吃山空的灰暗前程相比,这点别扭可算不上什么,钟上位觉得,自己虽然早前跟李肆有点过节,但自问不是杨春那种生死之仇,李肆现在如此人物,也该不会计较太深,反而会念曾乡亲一场,给点好处吧?

    ‘…天王府告谕!”

    酒楼正热议中,店小二冲进来大声嚷着,然后将一张布告贴在了醒目位置。

    ‘…剪辫令!”

    靠得近的食客粗粗一看那几个字脸色顿时惨白。

    ‘…也要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么?”

    酒楼顶层之前那十多个暗红长衫,英气勃发的人占了一大桌,正说到天王府的告谕。一身新打扮的何孟风看上去还真比以前精神得太多他摘下乌纱帽,一边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边担心地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只是要留辫子的,得交辫子税给一张留辫执照,到时候被盘查到了,没执照就得罚款!”

    安威嘿嘿笑道,就是这家伙故意在楼下大堂摘帽子挠头。

    ‘…那陈举可要忙死了……”

    韩再兴嘿嘿笑着,原本的南海县典史陈举,被委任为新建的广州县典史,统管整个广州城的缉捕巡查事务,这种活当然是交给他管辖。

    ‘…也就是最初忙忙吧礼科接下天王的谕令,告谕还没拟完,消息已经满城皆知了。我的一个族兄要去剪辫子,满城的剃头匠都已经忙得手软无奈只好自己用剪刀草草绞了。”

    郑威一边接话,一边也摘下了帽子。

    一桌光头,众人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轰声笑了起来。

    ‘…天王复故国衣冠,却复在了咱们大头兵身上,用心真是良苦啊。”

    何孟风满足地叹了口气他和诸多军标将佐的家眷已经接过来了,李肆给了他们很粪选择不愿意再吃兵粮的,青田公司、粤商总会、三江票行等一大把待遇优厚的岗位在等着他们。嗯从政的新改组的典史巡检制也有大把空缺,管治安缉捕,不必上战场跟之前的朝廷对战。

    何孟风等少数人铁了心要继续当兵,李肆就把他们这些人安排到黄埔讲武学堂,组织了短刮班,学成后看情况再分发职位。

    于是何孟风就赶上了李肆在军中复汉家衣冠的好时候,他们这些军官不在营的时候,都穿汉家士子的常服,还能配剑。

    ‘…我英华新朝,定是文武并举,对我们武人来说,海阔天高,正有一番大事业等着咱们!来,为贺新潮,干一碗!”

    韩再兴也如愿以偿地进了军队,这一桌子都是短玉班的学员,年纪有差,功业之心却是一般无二,当下亮声应合,一大碗酒咕嘟下肚。

    ‘…三厅六科的文官可羡慕死我们了,不说这常服,咱们在营的礼服,那才是壮丽,没错,壮丽!”

    这桌人里,安威跟李肆的关系最近,消息自然最为灵通,这话让人眼前都是一亮,可再要问,安威却又闭嘴不言了,气得大家纷纷骂了起来。

    ‘…大家还是多关心下咱们武人的品级名衔吧……”

    安威转移话题成功,众人也眼神迷离起来,汉唐宋明,到底会用哪个?

    酒楼上下讨论得正热烈,酒楼外,一队士兵列队而过,服色为之前所未见过,街道边顿时挤满了人,嗡嗡声盖过了酒楼的喧嚣。

    跟绿营那短号衣灯笼裤外加裹头巾的装束很不一样,亮红色对襟长袄,青蓝窄裤,脚下是高帮大头靴,形制跟以前的青田司卫差不多,只是腰间和左右肩交叉而下的皮带全是白色,红白相间,异常醒目。而头上也不再走过去的那种斗笠或者布毡帽,而是形状有些怪怪,和衣服同色的八角平顶帽,前方稍稍高出一截,还有白色的圆弧帽檐遮住额头。

    火枪挎在背后,腰间挂着套上皮鞘的枪刺,七八十人列队行过,震慑感竟如一支大军似的。

    ‘…二…”赶紧回家端出盆子水嫩来!”

    ‘…那是做啥啊,爹?”

    ‘…这是王师!赤红可是前朝王师的颜色!”

    ‘…对对,咱们得迎迎王师……”

    街边的人家纷纷端上盆子,顶上罐子,就在街边朝这支小队伍跪下了。

    ‘…耸食壶浆迎王师啊…“

    人群后面,叶天士虽然没有跪,但却觉得眼角有什么东西热热湿湿的,他想起了很多事,特别是父辈跟他说起过的江南旧事。

    ‘…真正该迎的人,已经都躺在地下了……”

    他这么低低叹着。

    ‘…虽然迟了些,可终究还是迎来了,这地下的七十万忠魂,也该瞑目了。”

    身边响起一个声音,叶天士转头看去,是一今年轻人,他在英慈院见过,徐灵胎。

    ‘…叶先生,你的家人正在来广州的路上,还是别回去了。”

    徐灵胎露齿一笑,叶天士不知道是被这消息吓住,还是被他那口白牙给晃了神,径直呆在当场。(未完待续。

    更多到,地址

第二百七十二章 迟到的答案

    南澳岛,镇标古营署衙门,南澳镇右营游击萧胜地呆呆地看着两个人,张应和张定。

    张定一直跟在萧胜身边,充当李肆和他的联络人,而张应一直窝在广东新安,帮着李肆遮掩香港基地。

    早前狠廷要动手的消息传来时,萧胜担心李肆的处境,派了张定回去打探,却不想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到现在才回来,还带来了让萧胜整个人魂魄皆散的消息,李肆……”反了,举旗了,称王了。

    张应跟着张定过来,用意再清楚不过,这两兄弟都已经是李肆的爪牙,张定要进天王府中书厅里当官,张应也要去黄埔讲武学堂进修,来见萧胜,自然是当说客。

    一边的梁得广再受不得这僵冷的气氛,咬牙对萧胜道:‘,老大,总戎是还不清楚咱们的根底,可施军门清楚!眼下他正聚兵备战,却把咱们右营冷在这里,防备之心再明显不过!”

    萧胜呆滞的眼珠子终于转了,他苦笑点头:‘…没错,施军门是在等朝廷的反应下来,否则不知该如何处置我,我这个朝廷命官,毕竟跟反贼逆首有兄弟交情。”

    张应和张定皱眉,张应沉声道:“老大,你是这么看四哥”不,天王的吗?你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萧胜眼神恍惚:“我只认识我的四哥,不认识李天王,我也一直吃着朝廷的俸禄,这朝廷命官的身份,怎么也脱不掉。”

    梁得广急了:“老大,就算朝廷要拿你问罪你也还要为这个朝廷卖命!?”

    看了看自己这三个老部下,萧胜叹气:‘…我萧胜这辈子其他没落到什么,一个忠字总不能再丢了…我对兄弟忠对朝廷也忠……”

    他艰辛地摇头:‘…兄弟有难,我萧胜舍命去救!朝廷要我战,我也舍命去战!就这么简单!”

    看向张应张定,萧胜像是破罐子破摔:‘…李天王要你们传什么话,我一概不听!我只想听我四哥的话!”

    张应张定对视一眼耸肩无语,然后张应掏出了一封信。

    ‘…刚才那些话,是兄弟们在劝老大,不是四哥的话,他要说的都在信上。”

    萧胜欣慰地松了口气,丹才张应张定劝他回广东投奔李肆,心中揣着‘…忠义”二字的他,怎么也作不出这种事。本以为跟李肆的兄弟情就此要断正满心纠结,硬撑着脸皮说出了这番话。他是吃朝廷饭没错,可要是没李肆,他怎么可能吃到现在这般香甜的地步?估计还只是个小小的额外外委在乡间管着一帮穷苦大兵,靠周护黑活为生。

    拆开信一看,萧胜愣住了,好一阵后,眼角发热,赶紧偏头遮掩。

    ‘…如果施世骡要赶你上战场记得千万别靠近两百步内,我手下那些神枪手可不认得你。如果他要抓你下狱我也准备好了人救你。你要做什么,循着本心做就好就是别丢了小命,我李肆有媳妇有弟子,现在又有了臣子,就是没兄弟,丢了你可舍不得。”

    李肆的话很朴实,除开叙兄弟之情的味道外,还有一股浓烈无比的自信,也让萧胜宽了心。在他看来,李肆还在说,战场上见,他萧胜绝非对手,战场之外,还能掌控局势,反正不在乎与自己这个熟悉根底的人为敌。

    ‘…你们回去吧,跟四哥说,我这个兄弟,他忘了最好。梁杆子,你也跟着去。”

    萧胜苦涩地揣好书信,然后招呼看梁得广。

    ‘…老大!你不走,我怎么能走?”

    梁得广犹豫了好一阵,也决然摇了头,他要真走了,萧胜身边没人,出什么事都不好照应。

    ‘…担心我做什么?四哥那边才值得担心吧,愿意去帮他的就去。

    萧胜无奈地说着。

    张应张定和梁得广也对视起来,然后都笑了。

    ‘…老大,我看该担心的是朝廷吧,四哥那有什么担心的?他万人不到,就拿了广东,现在正大肆扩军,等他有了十万人,北京的皇上,恐怕得开始担心自己的龙椅了。”

    张应的话就是三人的心声,张定和梁得广连连点头。

    ‘…真是蠢材,还以为自己一个小小游击,还能跟四哥比?朝廷数万大军被一举歼灭,广州城两天就占了,萧胜啊萧胜,你算个什么鸟,别说给四哥捣什么蛋,就说帮他,又能帮上什么……”

    萧胜也笑了,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笑着笑着,往日种种在脑海里闪过,田心河贼巢之战,英德李塘之战,和老实人号的海战,血红带着枪炮声,将他的血液渐渐灼热。

    ‘…跟着四哥,以枪炮打出一个新天地,这可是我这样的军人,十辈子都难享得的快意之事。只是我萧胜的忠义,这道坎真是难以跨过啊…“

    萧胜很恨自己,为什么自己对朝廷的‘…忠,“就这般难以割舍呢?

    ‘…施军门在总兵衙门召见游击!”

    兵丁在门外传报,三人一惊,同时看住了萧胜。

    ‘…没关系,要拿我也没必要在总兵衙门拿,那里离我们营地太…“

    萧胜笑笑,他知道做事的章程。

    南澳总兵衙门,施世膘盯了好一阵萧胜,最后点头道:“我知你忠义,以前也没把你跟李肆相交甚密的事情对外传扬,外面一些风声,你不必多想,专心做事就好。”

    萧胜无话可说,只好连声感谢施世骡的信件。

    ‘…李肆造反,声势浩大,可也正是吾辈武人谋取富贵的大好时机!湖南抚标的游击岳钟琪,就因折损过李肆之军,巡抚年羹尧已经给他报了超擢之功,定了署副将之衔!”

    施世膘多然是在激励,却仍语带讽刺那岳钟琪不过是靠着苗兵突袭上山,最后还被打了下来兵丁折损殆尽,居然还被视为大功!这也难怪,跟其他人比起来岳钟琪能打到贼军身前,表现已是抢眼,其他兵都被包了饺子,朝廷怎么也要抬出几个榜样,刷刷满是血迹的地面他可以肯定,年羹尧的叙功,兵部绝对会批准!

    ‘…粤省北面的兵打残了,朝廷要重新调集,没三五个月绝难周全,东面就是咱们闽人,就让朝廷看看,这仗还得靠咱们闽人来打。”

    施世膘自信地说着他已经有了方略,但跟他老子一样,绝不愿受人掣肘,所以他还得争事权。现在东面官军分作三股一股是广东提督张文焕聚起的广东残兵,一股是福建陆路提督穆廷械所率的闽省绿营,还有一股就是他施世膘所率的福建水师,得了整个南澳镇,在三股里不仅兵强马壮,还有丹船之便怎么都该是讨贼主力。

    他不可能统率三路人马,但他也不想让别人压在头上特别是正在京里服罪的前代老将蓝理有可能复出,这消息让他心头很堵。所以一边急着讨要事权一边鼓动部下军心,而他的方略,更少不了萧胜这样熟知枪炮和水战的勇将执行,当初萧胜力压洋人炮船的事,他可是心里有数。

    ‘…你若是建下奇功,别说署副将,总兵的位置,都未可知!”

    施世膘语气热烈地说着,萧胜晓事,也大声地应合,心中却道,富贵自然是好,可我想求的,远不止富贵……”

    ‘…皇上是圣明之君,以仁治世,以诚付人,臣子如何做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只要为朝廷效死命,皇上绝不会亏待!”施世膘向北拱手,继续勉励着他,萧胜自然也是叩首连连,可叩着叩着,一个疑问,深埋在心底,几乎都快被自己忘掉的疑问,猛然冲出了心底。

    那是李肆早前忽悠他的一番话,说今上可没有剃头。现在他视野开阔,本已经是不信的了,可施世膘忽然说到了一个‘…诚”字,这个疑问又猛烈地翻搅着他的内心,让他难以抑制住开口的冲动。

    施世膘点头拂袖,示意谈话结束,萧胜躬身后退,到了门前,正要转身,再压抑不住这冲动,转身问了句:‘…标下沐皇恩日久,却没那福分窥得天颜,军门见过御容,可否给标下说说,以解标下感念之苦?”

    萧胜是个老实人,面上的表情一直都很难作伪,施世膘是这么看萧胜的,可他却不知道,老实人一旦发狠演戏,谁都能骗住。

    听得这“发自内心“的一问…施世骤也来了精神。

    ‘…皇上慈眉善目,还能恍见年轻时的英武神悔“”

    他大略讲起了康熙的相貌,其实他也没而过几次君,面君的时候多是跪在下面,哪敢抬头仔细看。只是有一次,康熙该是心情好,在畅春园箭场考较过他的箭功,那时从眼角里仔细瞅过。

    ‘…天庭自然是饱满的,圣君之相,世人无风“”

    施世膘正说到这,萧胜猛然插了一句。

    ‘…皇上鬓角密吗?”

    施世腆心思都在回忆康熙的相貌上,这一问还没反应过来,顺着记忆自然答道:“夹了不少白发……”

    然后他顿住,抽了。凉气,这一问是何居心!?

    皇上是满人,自然要剃发,可发式已不是入关那时的金钱鼠尾了,要剃多少,就看皇上自个高兴。再说了,剃了发也会长出青茬,不过“皇上倒真是留了鬓角呢。

    可这真是大事!

    施世膘眯起了眼睛,看向萧胜,发式这事,不计较就再小无比,计较起来,大得要掉脑袋,这家伙居然绕着弯套话,自己是看走了眼?

    萧胜长长舒了口气,坦然道:“标下只是心头疑惑难定,不敢直问,军门莫怪。如今这疑惑尽消,标下内心再笃定不过。”

    他沉声道:“为国尽忠,乃军人本份!标下求富贵之心也是火热,军门有什么差遣,赴汤蹈火,标下万死不辞!”

    一番表态铿锵有力,施世膘也被感染了,不去追问萧胜所说的疑惑到底是什么,只要尽心打仗就好,他看得出,萧胜这表态再真心不过。

    出了总兵衙门,萧胜低低笑了。

    ‘…我要忠的是华夏之国,不是以辫子来断人心气脊梁的异族之国,不是为防汉人,就鄙谈枪炮的虚伪之国。四哥,当初你那一番话,让我自己找答案,其实答案一直就在我心底里,只是我一直不敢去面对而已。”

    他远望雾气朦胧的海面,心胸骤然开阔,正波涛狂涌。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萧胜到现在才醒,希望还不晚。

    尽忠我要求,富贵我也要求,四哥,你可得给我准备个大官,至少要比张姓子那家伙高上三级,让他继续叫我老大!”

    萧胜笑声转大,海潮也呼应着他的笑声,隆隆拍打着海岸,庆贺他的新生。

    更多到,地址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5476/ 第一时间欣赏草清最新章节! 作者:草上匪所写的《草清》为转载作品,草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草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草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草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草清介绍:
回到满清,身为草民,带着大家剪辫子、杀鞑子、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道路。
(本站郑重提醒: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模仿。)草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草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草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