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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草上匪     草清txt下载     草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三章 平地蹦出个孙猴子?我不信!

    李肆早就入了康熙的眼,还不止一次。

    乾清宫,康熙在一份奏折上画下个圈,这是广西巡抚陈元龙的折子,说的是去年十二月底,广西新太营参将王起云被瑶民所杀的事由。广西万承土州和都结土州的瑶民起了冲突,万承土州聚起瑶兵。参将王起云没有请示,径直带兵弹压,勒令瑶兵散去。瑶兵不从,被阵斩十余人。十多天后,王起云又带兵追击拒令元凶,遇伏身亡。

    陈元龙除了加紧缉拿杀官凶手,对王起云之死也有了议处,认为他“不谙土苗民情,擅自进兵,持勇穷追,以致被害。”

    在那个画得浑圆的圈下面,康熙写下“知道了”三字,心中想的却是广东提督王文雄之死,心道你们这二王,还真是凑一堆了。都是一般的疏妄昏聩。

    最初收到王文雄之死的消息,康熙勃然大怒,气得差点掀了案几。除了战噶尔丹死过朝廷重臣,三藩的时候被逼死几个地方大员外,之后这三十多年大局安宁,再无大员战殁于事,却不料一下就死了个一省提督!

    先是韶州镇白道隆的奏报,接着是两广总督赵弘灿的奏报。两边消息一对,康熙才知道这王文雄就跟王起云一样,事前不知会督抚,暗自进兵,事属违例。

    原本他还在震惊,广东怎么一下跳出来一股能击败两千官兵的贼匪?【1】可看双方奏折,韶州镇说王文雄死于贼手,赵弘灿根据提标中营参将曲万声的报告,说是死于韶州镇的误伤,康熙这才松了口气,这股贼匪并不值得忧虑。

    以康熙对臣子的了解,赵弘灿的说才是真相。王文雄不举旗号,被韶州镇当作了贼匪一起打,才招致兵败身死。白道隆是要遮掩自己的误伤,才把事情推给了贼匪。

    既然是下面人自己捅出来的篓子,康熙就把这事交给了兵部自己继续追查议处,同时很窝火广东督抚约束不力,提镇也都是懈怠不尊,各行其是。加上广西出的事,康熙觉得,赵弘灿最近几年,办事越来越不上心,看来有必要换换人了。

    丢下陈元龙的奏折,康熙看向案头边单独放着的一叠奏折,那是去广东的三钦差交卸钦差事的折子,还有赵弘灿、杨琳和管源忠等广东大员就钦差事的奏报。

    这叠奏折所述的事情太纷乱,尽管三钦差都向他当面禀报过,他还把这些折子交给了南书房梳理,但还是没有多少头绪,只觉得很难抓到重点。吏治的事也有,工商的事也有,旗汉之事也有,南洋和外洋之事也有,同时还有牵扯到某个儿子动什么手脚的蛛丝马迹。

    “老四……今次非但没有做成刀,反而成了柄狼牙棒,一棒子砸出了无数鱼蟹,让人眼花缭乱,看他早早而回,也是知难而退。”

    康熙这么想着,胤禛见他时脸色非常差,似乎遭遇了什么大挫折。看来老四还真是不擅处置这种大面上的政务。康熙摇头,暗叹自己还是对胤禛期望过高了。

    不过胤禛此行的成果还是值得肯定,他查出了广东工商与南洋外洋勾结甚密,商人由此引进了大堆奇技淫巧之物,朝着湖南江西乃至江南散播。另外还弄出了票行,自成一派,隐然有了与两淮盐商和晋商抗衡的势力。

    商人侵蚀当地官员,致使朝廷管束疏漏诸多,这已是常情,康熙对此一点也不惊讶。唯一让他警惕和凛然的,就是跟南洋和外洋的勾结,这个势头,必须全力打压下去。

    南洋外洋之事要问责海关监督,可康熙很清楚,海关监督就是去捞钱的,除了管洋船和行商之外,再无他权。眼下渔网裂了,放进来肆无忌惮的洋商,勾结当地商人,竟然敢抗拒官兵查验,咎在督抚。

    赵弘灿的折子里,除了检讨自己的疏失,也有委婉的抱怨。他报称说有些商贾,倚仗财势盘踞当地,行事诸多违例,比如说像某某、某某以及李肆等人。广州之乱,也源于他们视财为命,漠视朝廷天威。之前他们与本地官员沆瀣一气,牵连甚广,不止于粤省。自己只能头痛治头,脚痛治脚,难以通盘把握。幸得雍亲王雷厉果决,将他们一一震服,都认罪纳捐,抚恤死伤,修缮公物。

    “牵连甚广,不止于粤省”这话,康熙心里有数,这就是某些儿子在广东露出来的马脚。

    杨琳的奏报更详细些,除了同样检讨自己对工商管束不严外,还很忧虑地提到,三江票行关联的一帮商贾,比如某某、某某以及李肆等,胆大妄为,长此以往,难说有不堪言之祸。他恳请封禁票行,杜绝后患。

    封禁票行……

    怕不是扑灭后患,而是惹出眼前之灾,而且还跟此事的根底无甚关联。

    康熙叹气,不看清前路,分清主次,就径直下刀,这可不是他为政之道。

    既然查出之前江南之事的根源,是广东与南洋外洋的连通,康熙就在考虑,是不是真要如张伯行所言那样,再度禁海。倒不是禁了洋商来朝,而是禁绝本朝商民下海。与东洋的贸易还可保留,但再不许商民往来南洋,散播那些奇技淫巧。

    “这不止是奇技淫巧,这是把致命的刀!只有将它丢得远远的,告知汉人这是恶物,才能勉强保得自家江山的安定。”

    康熙最不放心的也就是这个,汉人心思最巧,若是与那南洋外洋关联过密,将洋夷那一套枪炮之术散播天下,或者是在海外聚起了势力,挟枪炮之威而回。这满人江山,还能坐多少年,可真是个绝难回答的问题。他很清楚,每年都有成千上万汉人离了他这天下,散布在整个南洋。他们若跟自己治下的其他汉人串通,情况不堪设想。

    他本心也倾向于禁海,之前江南商人,居然勾结噶礼这样的大员,直接运粮去南洋,在他看来,这近乎于资敌!这也是他不顾与噶礼的奶兄弟情分,悍然拿掉他的主要原因。

    但禁海一事,关联太大,康熙一直没下定决心,眼下得了胤禛等人在广东翻搅出来的“战果”,康熙又开始认真考虑这项举措。而封禁票行,却偏离了他对此事的评判轨道。

    正踌躇间,李光地求见,康熙惊喜。惊的是,李光地已是重病在身,求了回福建老家养病,却还忙于国事。喜的是,本头疼没有他参详,禁海之事的影响看不透彻,现在有他在就好。

    接着康熙皱眉,能让李光地不顾病情,急求面君,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皇上!广东之事,扑簌迷离,内里原委,怕是不止于钦差和督抚的奏报。”

    李光地颤巍巍而来,还是要说广东事。

    接着他就呈上一份书信,封皮是“林统呈恩师亲启”。

    “这林统是臣旧日弟子,现是广东南海知县。过往并无太多联系,前几日派家人亲送此信到臣府上,那家人还说,若是此信不能呈到皇上眼前,他定难保性命。”

    李光地此话一出,康熙脑子嗡嗡作响,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骤然冲刷着心脏。莫非……广东一省,连带三钦差,还包括老四,都一起隐瞒着什么惊天密密?

    展开书信,字迹虽然工整,可断笔错笔连连,显示出写信人内心的惶恐不安。

    “三江票行并三江投资,吸纳粤省数百万两银,县府道省银两拨转也混杂其间,捏朝廷命脉于手,昧胁一省官员,藐视朝廷度,大兴奇技淫巧之业。此番祸事,正是这三江之业背后的东主李肆所为。”

    “广州城西,炮火连天,绵延三日不息,督抚连广州将军之兵死伤惨重,均为缉拿这李肆未果而至。提督王文雄领兵暗剿李肆老巢,却在佛冈被袭军败,更是李肆所为!随后广州城乱,还是那李肆勾结洋人,意图谋占广州!”

    “吾皇圣明,此李肆还有诸多传言在身,都为妄逆悖伦之语。此等宵小之辈,怀藏坏我大清纲纪之心,一省官员,不是败于他的银财之惑,就是受他强横威逼。雍亲王亲到,依然未得他的首尾,李肆此人,在广东已是手眼通天。官场诸人,竟然都不敢称其为反贼,深恐一语成真。”

    这封信的内容,如果李肆看了,绝对要被吓住,除了一些细节有问题,对他实力的描述还很模糊,同时遮掩了胤禛和他的直面冲突之外,基本把广东之事说得一清二楚。

    康熙看过之后,将书信放回案头,双眉紧锁。

    “这李肆……究竟是何人?”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问道,刚才广东督抚折子里也提到了李肆,可跟一大堆其他名字混着,他自然看不出什么。

    “二月中,广州城还有过一场小乱,吏部刚刚议叙平乱的南海县典史李肆,迁为河源县丞。臣来之前,刚提查了这个李肆的吏部文档,该正是林统所述的李肆。”

    李光地自然做足了夫。

    “晋卿啊,你呈上此信,有何思议?”

    康熙的语气非常平静,李光地神色变幻不定,像是难以下定决心,但最终还是一咬牙豁出来了。

    “林统此人,不似会随口漫语之人!此信,该当有几分真!”

    蓬的一声,康熙一巴掌拍在书案上,奏折纸笔顿时乱成一团。

    “几分真!有几分!?”

    他是第一次对李光地如此发火,李光地哆嗦着跪在地上,就侯着雷霆之怒降临。

    “他是要你来告诉朕,他手下的一个小小典史,手握数百万两银子,督抚都对他言听计从。行了诸多恶事,广东一地无人敢言!广州将军不敢言,左都御史不敢言,吏部尚书不敢言,朕的儿子,雍亲王,四阿哥,也不敢言!?”

    康熙咆哮声如雷,原本还隐见的病疲之态全然不见。

    “他是要你来告诉朕,那个李肆,居然握着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一支大军,广东一省之兵都治他不得!?王文雄的提标也是败给了他!?韶州镇标,已是他的私家之军!?”

    他声音越来越高。

    “而这些,朕手下的官,朕的儿子,竟然都不敢开口!?”

    康熙逼近了李光地,按着这老头的肩膀,沉声问道:“你真的信!?”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李光地被这一爪几乎给拍趴到地上,他赶紧伏地辩解,“臣非揣测雍亲王和二位钦差,而是信中所述,与广东之事的诸多细节一一对应,让臣有所思量。”

    接着李光地又赶紧补了一句:“至于此信所述那李肆,如此神通广大,臣是……不敢信。”

    康熙吐出口长气,连连点头:“朕也是……也是不信!”

    他挺直了胸膛,似乎找回了刚才心中丢掉的什么东西,神色也平缓下来。

    “此信为真,那不就是平地里跳出了个孙猴子?朕……决计不信!”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李肆,绝不作反贼!

    佛冈同知衙门,莫文宁正在悠悠转着圈。哪处墙要粉刷,哪处地板得重新铺石,哪处隔断得重新布置,他都要亲力亲为。风水很重要,他从广西穷地的知县迁为这半府之尊,靠的就是风水。

    当然,莫文宁也承认,除开风水,广东官场大面积退潮,也让他占到了便宜。三个月前,雍亲王来广东兜了一圈,据说发生了不少故事。之后朝廷就将广东严管起来,当地官员有关系的调走,没关系的告病,一下子空出了不少正印官缺。他也得以从广西那穷乡僻壤,挪到了靠近广州的繁华之地。

    “东翁,这一番整治,怕是得要几千两银子吧?”

    听到莫文宁还要在衙门后修一座八卦兜风园,师爷皱起了眉头。

    “佛冈虽然小,总不是广西那般贫瘠之地。本馆到任的规礼,怎么也得上万两银子,否则这同知岂不是连知县都不如?”

    莫文宁不以为然,这大清的天下,官老爷到哪里不都是被香火供得足足的?几千两算什么?他自认为自己还不是个苛厉的主,顺行就市而已。

    “可这广东,据说规矩不一样。为东主打前站的人说,这里可不好伸手。”

    师爷欲言又止,这东主向来跋扈惯了,不好说得那么直接。

    “什么规矩?在这佛冈,难不成老爷我说的话不是规矩!?之前不是查过了么?佛冈没什么要紧的宦绅,你且再去查来,看是不是另有奸人作祟。”

    莫文宁恼了。以他的经验,该是有什么黑恶势力在把控佛冈,另立规矩。可这种势力,只要背后没有什么要紧的靠山,他随手就能收拾掉。

    师爷也只是听下人说,并不怎么清楚,刚刚应下,门子就报有人求见。

    “来给我当师爷?这是从何说起?”

    听说是有人自荐上门,要当他的师爷,莫文宁只觉稀奇。

    来人是个年轻人,一身市侩气息,眼睛就跟算盘珠子似的始终在转着。开口就让莫文宁两眼瞪圆了。

    “同知老爷你必须收下我,而且一应事务,最好由我之手而出,否则……有不堪言之后果。”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威胁,莫文宁勃然大怒。不待那个叫房与信的年轻人说完,就挥手叫左右拿进了班房里。

    “青田公司的?干老爷我屁事!那青田公司还当自己是朝廷了?”

    等师爷转了一圈回来,说到这佛冈的“新规矩”时,莫文宁只觉怒火焚身,民商居然敢胁迫朝廷命官!?

    “朝廷邸报上说了,广东的情势有些杂乱,老爷最好还是稳妥行事,先摸清来路的好。”

    师爷尽职地劝着莫文宁,这莫同知却是不耐烦地挥袖子。

    “你且去安排,五日后会齐佛冈商贾名流,事前知会好。若是礼数不周,商人,别想在我这佛冈做生意。乡绅,亏欠钱粮,我全转到他身上!”

    莫同知恨声咬牙:“老爷我就不信,这佛冈,难不成就不是我大清的佛冈了?那个姓房的疯子,先打八十大板,再拘押起来,要那什么青田公司拿银子来赎!”

    之前在广西做县官,虽然地方贫瘠,可朝廷威严总是足的。官印一举,银子就到,再不行举举板子,商贾乡绅想要在他治下安生,那就得照朝廷的规矩来。

    广州城西一处会馆,眺望一片残垣断壁的光孝寺,各地的商人都是一脸感慨。

    “朝廷雷声大,雨点小,那李三江,居然就这么安稳住了,真是难以置信。”

    “终究还是见血了,青浦的事,涉案的人被杀了好几十个。”

    “被杀的全是光孝寺打乱里抓的乱贼,弄到青浦一事里顶罪而已。”

    “李三江跟此事到底有多大关系,咱们谁也看不清,也不能随口就全推到他身上去了。就看朝廷的举措,又要禁洋物又要禁海,还要咱们诸事报备,这板子打到咱们所有商人身上了。”

    商人们议论纷纷,口音也纷杂不同,福建、江西、湖南均有,甚至还有江南一带的调门。

    “娘扯希!这新上任的佛冈同知在发什么横,摊给了我保合堂三千两银子的规礼!我在佛冈一年还赚不到三千两呢!”

    “我们飞云行就是从佛冈过过,也要收六百两,这新来的真不知道规矩?”

    “怕是个愣头青,还是先找找相熟的人说合一下吧。”

    几个商人一边抱怨着,一边进了会馆。听了他们这话,有商人开口道:“怎么不去找彭先仲?咱们可都是三江商会的人呢。”

    那个保合堂的东主皱眉摇头:“这时节,除了寻常生意,可不敢跟那李三江再有瓜葛。”

    另一人嗤笑:“广东县府正印去了一半,来的全是穷凶极恶之辈。非独佛冈,清远县也是一样的情形。你不敢找李三江,我可得找。我的生意根底都在清远,就算日后有什么麻烦,先找也顾不得了。”

    众人都是应和,说瞧着情形,李三江掀了如此大的风浪,竟然还稳坐泰山,趁着这夫,能多得几分利就算几分。他李三江不是早说了么?入了三江商会,他就要照应。

    保合堂的东主和那飞云行的掌柜对视一眼,都道:也罢,在这大清朝,做生意就是找麻烦,既然眼下有省银子之途,还考虑那么多作甚。

    几天后,莫文宁的同知衙门,又来了一拨人。为首的是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虽然没着官服,可举手投足却带着一股大场面历练过的贵气。门子不敢怠慢,迎进了后堂客厅。莫文宁也是心中忐忑地过来见面,这个自称是刘兴纯的人,似乎跟广州知府李朱绶有关系。

    “我不是受李知府之托而来的,而是受李总司之令而来。”

    刘兴纯淡淡地说着。

    “李总司?”

    莫文宁只觉这个称呼无比怪异。

    “青田公司东主,李肆,李三江。”

    刘兴纯此话出口,莫文宁面不改色,他还真不清楚。这不是资讯爆炸的时代,刚从广西而来,还没接触到广东官面和商界内里,不清楚李肆是何人,很正常。

    “青田公司?就是上门来要挟本官的歪门邪道之所!?还敢行这大逆不道之事?就不怕本官一体锁拿了!?”

    莫文宁气冲百会。这个什么青田公司,还在不死不休啊。

    “话已带到。之前抓的人,赶紧放,身边的师爷位置,留好。官面事务都有他做主。看在莫同知你对青田公司还知之不详的份上,给你三天时间打探和考虑,告辞。”

    刘兴纯可没夫跟他费嘴皮,径直表了态度,拱手走人,丢下莫文宁一个人气得浑身发抖。

    他的师爷倒也尽职,着力打探了一番。可外来人户,终究进不到当地人的圈子,得知的也只是一些青田公司作威作福,势力极大的模糊消息。莫文宁已是被气得三佛出世,将那房与信打了个半死,背上还插了个“青田妖孽”的牌子,直接丢出了衙门外。

    “真没想到,居然还有比胤禛还二的二愣子……”

    得知这个消息,李肆很是吃惊。虽说信息确实不对称,可仗着小小同知的官威,就在广东肆无忌惮,怕是在广西当土皇帝当得太久了吧。

    “那就动手吧,包括那个清远知县。嗯,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当地人都看清楚。”

    他对尚俊下了命令。

    将近正午时分,莫文宁还在县衙正堂审案。惊堂木拍得啪啪响,就想着借这案子把官威立起来。此案原被告都是当地乡绅,他以惯常手段压了被告再压原告,准备压得双方不敢再揪着案子,径直向他上供息事。

    两家各有几十人在堂外观望,还有几百号人在县衙外守候,不少都是当地乡绅派来的人,想看看这个新任的同知到底是怎么一番做事手段,好决定之后的应对态度。

    就在莫文宁自觉火候差不多了,要拍惊堂木宣布暂缓审案时,衙门外人声鼎沸了,那像是惊呼。莫文宁皱眉,准备丢签子派快班出去压压场面。人群分开,一队兵丁涌了进来。这些兵丁蓝衣银盔,上身还套着黑底无袖号衣,号衣前后都绣着一个古怪的白案,两个同心圆,中间一个“井”字,有如铜钱。

    “佛冈同知莫文宁殴伤青田公司要员,勒索当地乡绅商贾,我等奉命锁拿莫文宁到案!”

    兵丁里一个该是官长的人沉声宣读完“逮捕令”,然后一挥手:“拿下!”

    现场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厚重之幕罩住,所有人都觉恍如梦中。这是……什么状况?那里的衙门,奉什么令,就这么把一个同知抓了?

    当几个司卫将莫文宁从大堂正座上扯下来,哗啦套上镣铐时,莫文宁也还没回过神来,知道出了大堂,明媚阳光挥洒而下,这才魂魄归位。

    “你们是哪里来的?凭什么抓我!?我可是一州……”刚想喊出‘同知’二字,就被一枪托砸在脸上,鼻血带着牙齿横飞。

    “救回老爷!”几个随从追了上来。

    哗啦一阵响动,后方十多司卫举起了火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那些随从再怎么没见识,也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动弹半分。

    等莫文宁被抓走后,民人们才纷纷议论出声。随从家人朝还在站桩的三班衙役咆哮,责问他们为什么任由自家老爷,他们的上司就这么被不明来历的贼人抓走。

    那快班的捕头嗤笑道:“不明来历?那是青田公司的司卫,他们是奉李三江的命令而来,同知老爷要跟李三江作对,这不是找死吗?”

    家人六神无主,商议着要去广州告状,捕头跟手下都投以怜悯的目光。

    这时候的广州很热闹,数百商贾齐聚青浦货站,主楼一层摆开了席位,一排排座位直直靠着,没有酒宴,只有茶水,更没有陪席之人,让这些商贾们很不适应。

    可再不适应,大家都得忍耐,召集他们的彭先仲说了,此次大会非常重要,如果没能到会,以后的生意就别想做了。商人们都猜测,该是李三江要什么大消息,比如会如何应对朝廷正在热议的禁海令,以便让他牵头组建的南洋公司正式开张。

    三四百人,既有大商号的掌柜,也有中等商家的东主,甚至还能见到佛山、东莞的不少作坊主。正前后左右交头接耳,前排伺立的司卫哗啦一声整齐跺脚,一个官长模样的司卫扯起了嗓子:“总司——到!”

    李肆出现了,依旧一身老打扮,中长蓝衣,头戴宽檐圆布帽,腰间还是鼓囊囊两团。

    到今年他已满二十一岁,眉目还是那般清秀,太阳边的淡淡伤痕将那书卷气抹去,眼中光彩不再那么凌厉慑人,整个人显出一股温润大度的柔和气魄。

    可就是这张面目,让台下几百号人的心脏也都提了起来,他的一言,可就要决定整个广东的生意场,没人敢不凝神相待。

    “自年初广东之变后,没能跟各位把臂细谈,李某在此深表歉意。”

    李肆的声音有些疲惫,众人都想,该是在忙于官场周旋。

    “近日召集各位,李某先向各位道谢!”

    他郑重地向台下几百人鞠躬,不少人都下意识地不敢再坐着,这手眼通天的狠人,连阿哥都不放在眼里,督抚更是奈何不得,谁敢受他一拜?

    正一片忙乱,李肆挺胸,展臂示意免礼,场中才安静下来。

    “李某要谢的,是诸位给了李某信任!这生意场上,少的就是信任。靠着大家的信任,李某的事业才能走到这一步。”

    接着李肆叹气:“可眼下的情形,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商人,历朝历代,都是被钳制和压榨的对象,要想安稳地把生意做下去,就不得不各走偏途,也将自家的命运,尽皆放到了他人的手中。”

    众人心中咯噔一响,某个方向上,一个大字招牌正若隐若现。

    “贪官污吏!没错,拦着大家的最大敌人,就是贪官污吏!”

    这话又将那个招牌隐住,让众人都松了口气。

    “经历过了之前的变乱,你们中的很多人,都在想,我李肆要做什么。我明确告诉大家,我李肆,绝不做反贼!”

    李肆昂首挺胸,将这话喊出了声,心中却补充了一句,绝不做华夏的反贼。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肆……跋扈桀骜,恣意妄行,此次广州之乱,他与相关人等都有不可推卸之责!”

    不管是听到,还是说到这个名字,胤禛都是肠胃翻腾,恶心欲呕。

    “但儿臣所知,此人除了与广东官场交际甚密,靠着他那北江船行的产业,在广东被称呼为李三江之外,尚无更多劣迹。广州城西的青浦货站,货站守卫抗拒官兵一事里,他名下一些护船的船丁也被裹挟参与,事后儿臣以朝廷天威慑服住他,他也甚乖觉,认罪纳捐。”

    可面对康熙的询问,胤禛还是得护住李肆。

    “儿臣想到此人不过是涉案诸多广东商贾中的一个,事后上下安抚,他也出力甚多。以皇阿玛的仁治大局为重,并未单独针对他做严苛处置,就不知……皇阿玛为何会单独提到他?”

    胤禛小心地问着。康熙召他进宫,专门问道李肆其人,最初还把他惊得魂飞魄散,现在看来,想必是康熙通过另外的渠道,得了些什么风声。

    可事到如今,他也只有硬着脖子帮李肆遮掩,不然自己的麻烦就大了。一番话下来,李肆是个混蛋,但总的来说,还是属于朝廷能管控能慑服,没什么根本危害的混蛋。如果真是什么大混蛋,他胤禛最多不过是受了蒙蔽。

    胤禛的回答,印证了康熙的推测,或者说是给了康熙所想要的答案,否则真如那林统所言,李肆内外勾结,暗霸广东,那他这几十年可以周旋出来的安宁大局,就要彻底泡汤。

    “原本还觉得你做事毛躁,此番去广东,又虎头蛇尾。却没想到,你已学会了隐忍权衡,顾全大局,朕心甚慰啊。”

    康熙夸奖道。

    胤禛满脸赤红,咕咚一下跪倒,叩谢他老子的亲口褒扬,这可是太难得了。

    接着康熙还是不放心,询问了诸多细节。比如说三江票行跟李肆的关系。

    胤禛说三江票行东主无数,李肆也该只是其中之一,而三江这个名字,就如同兴隆丰盛一般,广东满地都有,不足为奇。

    胤禛见着康熙的心思还算宁定,又赶紧一愤懑之语,奏报说广东兵实在不堪用,数十倍于敌的抚标军标围攻,却是死伤惨重,最后出动旗兵才终于见。他恳请康熙再充实广东军备,最好能再遣旗兵下广州。这可是他的真心之语。虽然跟李肆暂时“合作”,目的却是相互遮掩。可以他本心,自然不想让广东真落入李肆之手,加强广东军备,也是要遏制李肆的势力。

    说到这个,康熙就来了兴趣。详细询问了青浦货站的地势,然后以沙场老帅的口气告诉胤禛,当年雅克萨尼布楚之战也是这般光景,地势开阔,握有洋枪,仗就只能打成这般模样。至于广东军备之事,事涉八旗,还需要从长计议,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关牢广东的大门。

    等到胤禛出宫时,春风拂面,他却只觉一身恶寒,这一关过得真是凶险。

    关于广东的具体处置,第一波举措于四月初敲定。这波举措包含甚广,分为对商、对民、对官以及对洋四个层面,其中诸多举措也都用于江南。

    对商而言,要求严查广东工商事务,现有之滑轮等新物列入朝廷管控范围,如有涉及钢铁的新物,一律上报至督抚,获准备案后方可制造贩卖。而票行之类的产业,也必须投报布政使衙门,来回账目,都须备案。在洋物方面,加强行商管控,洋物如有外流,一体问责行商。而像青浦货站这样的市集,由广东督抚议定专管章程,派员定驻监察。

    对民方面,全省搜查不明来历的洋物,类似自来火铳之类的军器,自缴者无罪,被查到私藏的,杖八十,流徙三千里。重申禁集令,凡非官许可,带军器相集,三人以上者,都以图谋不轨论处,十人以上则是谋叛。

    对官这一面,由户部吏部牵头,核查银流拨解关节,严禁民商介入。已纳入民间票行的银两,必须马上退出来,再有此类情事,以渎职论处。其他诸如加强工商监察力度等等套话,自然是又多说了一遍。

    原本李光地等人对票行这类产业很是抵触,他们的意见是径直封禁。可另一波大臣,比如汤田等人,都认为这是民间自利之事,历代都有,朝廷不能随意介入。而内务府的黄商,包括晋商和两淮盐商,还有江南等地商贾,也都开始尝试组建票行,真要封禁,他们也要跳出来闹腾,这个势头难以打压。苏州织造李煦给康熙的奏折就说得很明白:“民商银流自洽,朝廷伸手,经办之人行事难以周全,怕有激起民商聚伙相抗之患,得不偿失。”

    商人为赚钱抱团,朝廷不怕,可为了对抗朝廷抱团,这事就麻烦了。康熙很清醒,没有理会李光地等人的意见,只要求通过报备审查制度,来严格管束票行等产业。

    四月中,李肆在英德收到了这些消息,对他来说,康熙这一套组合拳只是拳风上体而已,根本不触及实际。

    有实际影响的是另外两件事。

    广州之乱,给康熙的最大震动,在李肆的刻意引导下,转向了南洋外洋,因此康熙重提禁海之事。只是这一条还需要广东给出具体的意见,可不可行,具体章程如何,广东要先给个态度,免得政策发出来,朝廷和地方打架。

    这事有利有弊,李肆先交给了彭先仲的商关部研究,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广东南海知县林统妄语诋毁原任南海县典史李肆,所言谬妄骇听,吏部论处革职待审。李肆所行违例,也一体缉拿问罪。由广东巡抚、广东按察使以及广州知府会同审理。

    “哟,还是要拿我啊。”

    李肆嘿嘿笑个不停,心中却是一阵后怕。事情果然是瞒不住的。这个南海县知县,没办直接上奏康熙,也不敢走官面程序告他李肆,居然偷偷摸摸找关系把消息递了出去。却没想到他把事情一下捅得太直接,康熙老儿压根就不相信。就不知道这个林统,到底是什么用心,才要拼上身家性命和他作对。仔细想想,之前这家伙的表现,和其他官员没太大差别,照样贪照样腐,事情也照样做。

    关于缉拿他问罪这事,李肆根本就不上心。杨琳敢来拿他吗?反正他不是这个案子的正犯,甚至还是被“诬告”的受害者,杨琳最多是装装样子,让英德县“就地看管”。

    “跟杨琳透个风,别整死了那个林统。我想知道那林统到底是什么想。”

    李肆吩咐着刘兴纯。现在掌管公关部的刘兴纯就是他在广东官面上的代表。

    现在的态势,离造反还有两步。第一步是康熙完全看透他,第二步是康熙下定决心,要彻底收拾他。康熙和清廷要跨过这两步,还需要不少时间,李肆也就静下心来,继续加紧扩军训练。

    可就是在这时候,一件往日他几乎忽略掉的大事,终于浮出水面。

    “没钱了!”关蒄这个小账婆撅嘴叫着。

    “真的快没钱了。”彭先仲和顾希夷一同来了,摊手告难。

    八千杆燧发火枪,每杆十二两银子。八千套单兵装具,加上头盔和胸甲,每套九两银子,加起来就是二十万两银子,这都还只是小钱。算上在预备兵和守备兵上花的钱,满编制的话,李肆的军队每月光维持费就要十万两银子,这还没算上炮兵和海军的花销。

    之前抚恤广东官兵,未来一年还将开支过去三十万两,再加上自己的军备费用,未来一年,李肆得开销接近二百万两银子。

    军备之外,将作部、学校、医卫,以及商关部、公关部,都是花钱的部门,李肆铺开的这个摊子,年度开支预算,未来一年得三百万两银子才能打住。

    而李肆现在的收入,玻璃、水泥、钢铁、船行、百货、票行等等产业加起来,每月纯利也就十来万两,就算未来产业高速扩张,李肆在下一年,还有一半的财政缺口。

    “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总司,你得把这个缺口补上。”

    顾希夷忧心忡忡。

    “三江投资的银子,现在已经快到这个数目。但是未来一年也得支付三十万两利钱,而且都还投在了佛山钢铁和东莞机械两桩产业上,拨不出多少。”

    彭先仲考虑得全面,也堵死了李肆动用那笔钱的心思。除了研究开源节流的常规应对,李肆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商人借钱,由三江投资开设一年期的短期债券业务。佛山钢铁和东莞机械,现在还处于投入期,效益远远没有显现出来。

    彭先仲给李肆泼了冷水,他的回答涉及到了眼前的大势走向。

    “商人们还不清楚总司到底是什么想啊。之前他们都当总司是傍着八阿哥,只为赚钱。现在总司这摊事业铺开,军力也显现出来,他们都很担心。广东的官场,银货商流通路等关节被总司拿捏着,他们做生意不得不找上总司,但要他们跟总司做长期生意,这可就麻烦了。”

    说白了,商人们生意照做,但要跟他这个几乎已经打上反贼标签的人携手共进,那就只能说抱歉了。借钱?没门。

    李肆是什么想?

    那不是废话么,造反……

    商人这边的事还没想透,几天后,刘兴纯回来,脸色不怎么好看。

    “杨琳说,他更想知道,总司你到底有什么想?”

    好了,以杨琳为首的广东官员们也在试探,李肆到底是什么想,老老实实做生意?

    谁信呐?有句俗话叫,没有造反的心,只有造反的行。既然你有了对抗官府对抗朝廷的力量,你不想反,那不是圣人,就是白痴。

    只是李肆之前爆发出来的力量,都是为了自保,而且头上还隐约悬着一个八阿哥的身影,所以杨琳等广东官员,才敢暂时替他遮掩,相信他现在不会造反。

    但以后呢?以后你老人家想干什么?能不能交个底?

    不管李肆怎么说,杨琳等人自然不会期待他说真心话,但至少从这话里,他们能有个判断。

    商人和官员,这是联手逼宫了。

    李肆说:“问题不在于我怎么说,而在于我怎么做。”

第二百一十六章 青浦商约

    “我李肆,无心什么国家大事,这辈子,就只对财货上心……”

    对着商人,李肆毫无负罪感的满口忽悠,当然,台下的人信不信,他也无所谓,这就是个官面上的态度。

    “因此,我要带着大家,共谋富贵绝不容贪官污吏向我们伸手”

    李肆深呼吸,将主题揭lù出来。

    “今日与诸位在这青浦聚会,就是要携手建一个大会,一个能互助自保的大会”

    大厅好一阵沉默,然后有人呼喊出声:“谁不想被那些贪官污吏欺压?可千百年来,咱们商人都是官府鱼ròu的对象,不傍着官府就没过日子。李肆你到底有什么能耐,有什么本钱说这话?你让我们看个明白”

    另外有人应和:“都知道李三江你有大靠山,有大本事,可这天终究是大清的天,官府终究是大清的官府,你就算要发梦,也得把这梦说圆了让咱们也跟着发发梦梦醒了,你要做生意,大家继续做,可要做更多的,咱们也得看看到底是坑,还是梦”

    李肆微笑挥手,“抬上来”

    几个司卫抬着一件长长的东西出现,那是个一丈多长,一尺多方圆的方柱子,横放在台前的讲台上,被绒布遮着,看不清楚内里的情况。

    众人正在讶异,李肆亲手捏住那绒布,哗啦一扯,惊呼如cháo涌起,台下几百人一片哗然。

    “佛冈同知莫文宁……”

    “清远知县杨岱……”

    “韶州通判李呈乐……”

    “东莞县丞庞成兹……”

    十多颗人头,白惨惨的人头,就在这玻璃做成的方柱里装着,跟外面贴着的名签一一对应。

    “有什么能耐,有什么本事,靠说的不行,靠做的才行。我们脚下这青浦货站,三月前的变luàn,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我李肆,为保大家的利益,命都可以赌上”

    李肆的话语,就在数百人的心中dàng着。而他们的心弦,也正在上下剧烈弹跃不定。杀官一杀就是十几个仔细看,竟然是之前朝着他们商人伸手的那些恶官,这李肆,胆大妄为到了这种地步?

    “现在这广东,由我李肆说了算……”

    李肆直白地述说着事实。

    “官老爷再向商人伸手,这就是下场”

    他看着众人惶恐不宁的脸sè,心说这三四百人的身后,就是每年两三千万两的银流,将他们把握住,自己不但能解决财政危机,还能凝练出一个坚实的利益集团。

    “我宣布,粤商总会,就此成立”

    李肆沉声说道。

    “本地商贾,还有在广东行商的朋友,都欢迎加入本会。只要加入本会,官府的事务,都由我李肆的青田公司担着。之前的规礼、杂费、摊派,各项勒索,尽皆取消”

    这话的震撼,比那排人头还猛烈,不少人都róu着耳朵,不敢相信此话为真。

    “我李肆不是善人,专mén为商人做善事的,这也是一桩jiāo易。诸位入会,缴纳会费,我李肆和青田公司,就能让诸位在这广东自往,再不受官府的束缚。会费明码实价,绝不会多于各位支应官府的开销,我李肆保证,当诸位见到数字的时候,应该会开怀大笑。”

    李肆将今天的主旨说了个透彻,商人们也都醒悟过来了,这李肆,就是赤luoluǒ地要当广东的黑帮大佬,将官府一脚踹开,只让商人给他缴保护费,而不必再向官府纳贡。

    “这些人头,就是给诸位献上的礼物,也是展示我李肆维护诸位利益的决心。当然,这总会来去自愿,只是若不加入总会,要四处受了欺凌,也就别怪我李肆爱莫能助。”

    这话也是赤luoluǒ的威胁,要想在广东做生意,就得入会,否则……

    “这不就是太平关会的旧例吗?”

    有灵醒的商人明白了,太平钞关的关会,就是由李肆将大家组织起来,避开了官府的卡拿,两年来关会运转流畅,过关非常便利,费用还少,事情还都有关行打理,很是省心,商人们都习惯了这样的规矩,现在李肆是要将这关会扩大了。

    只是跟以前不同,这粤商总会,不再跟关会一样,他们分不到余税。但即便如此,有关会的经验在,不少商人已经确信,李肆绝不会开出高昂会费。

    “可朝廷……”

    商人纷纷攘攘议论着,谁不想省却应对各地官府的麻烦,谁不想再被如山一般的规礼杂派压着?只是……朝廷能让你李肆这么跳腾?

    “朝廷高瞻远瞩,定会明白我李肆的决心,皇上圣明睿智,也会清楚我李肆的底限。”

    李肆淡淡说着,众人也心说,这跟当反贼有什么区别?

    “天底下只有争出来的和平,要得我们商人的天地,那就得有足够的实力,而我李肆,有这样的实力”

    李肆冷声说着,台下众人却是一阵心热,没错,不仅是青浦之战,连带佛冈之战,据说都是李肆的手脚,真要把这实力揭出来,朝廷是不是真敢打,那还真得两说。如果李肆只是带着大家安稳做生意,也许、可能、或者,有那样的机会,在广东撑起一个属于商人的自由天地。

    这般思绪,猛烈地冲击着众人的脑海,估计所有人今晚都会失眠。他们必须要算,算自己在李肆和朝廷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取利空间。

    “粤商总会,除了由我李肆遮护,共谋未来之外,还有一些讲究”

    李肆又转了话题。

    未来被称呼为“青浦商约”的内容,就此显lù雏形。

    “粤商总会,约三章”

    “第一,不独不孤,同利共责。”

    这说的是不准垄断,工商自由,利益均沾,责任共担。

    “第二,和气生财,裁断归公。”

    这说的是不准恶意竞争,有争执纠纷,由青田公司裁断,总会共议。

    “第三,行善积德,顺天应民。”

    这说的是不准行害人之事,不为悖于良心之业。

    这三条是华夏商人千百年来共同的商道,没什么新奇之处,可粤商总会却将这三条细化为无数细目,厘定了惩处条例,还规定由总会选出的代表定期审定修改。

    关于粤商总会的组织架构和运转流程,众人拿到了非常厚的一本书,各项条例和章程都规定得细致入微,让众人感慨,这李肆真是有备而来。却不知道,这是李肆让商关部与一些要好的商人密友,huā费了一年多时间讨论整理出来的东西。

    “广州安合堂愿意加入……”

    “湖南隆兴堂加入……”

    “湖南聚盛行加入……”

    “广东怡香号加入……”

    “广西桂粮号加入……”

    跟李肆关系紧密的商号们纷纷响应,他们没有选择,跟李肆走到这步,再想撇干净,已经没了可能,既然前面有希望,那就一条路走到黑吧。

    其他商人都还在彷徨犹豫,进是不知祸福的mí雾,李肆跟朝廷到底要闹到什么程度才能言和,他们这些商人也会被牵连到什么程度,这都不清楚。可退的话,损失是明显可见的,广东之地,再不是他们能呆的地方,对以广东为出口或者是根基的商人来说,这就是直接完蛋。

    冒险可能死,不冒险马上死,选择一目了然。甚至还有胆大的商人直接说:“当年晋商是怎么起来的?”

    这话提醒了不少商人,都是会心地一笑,然后犹觉仍在梦中,大清安定几十年,却不想一眨眼,广东这天,就已变了。

    “这李三江,好大的心气”

    夜间,青浦货站举办了丰盛晚宴,广州城各家酒楼的师傅为这些贵客尽心展现着各项技艺。可众人却都是食之无味,有的还是惶然难安,有的却是心cháo澎湃。

    “他已不是什么李三江,如此大的胆量,我看该叫李天王。”

    福建的商人打着哆嗦,可这会他不得不入,他的木材纸业生意,大半都靠广东消化。而这消息,他还在琢磨着,该怎么跟自己相熟的同乡商人说,把他们也带过来。就算李肆这个商业协会只能维持一年半载,也省了他太多麻烦。

    他的想,跟很多还抱持观望心态的人一样,既然李三江,不,李天王已经把广东的局面搅浑了,那么趁着局势还没被重新收拾之前,赶紧在广东铺开生意,能得一分利就得一分,这段时间,李肆该能遮蔽住官府,让他们收割一把。

    酒席上,另一些人则悄然聚了起来,眼神来回传递的都是冷笑和不屑,掂掂手里的《粤商总会章程》,暗自约定了什么。

    “李天王……”

    听到彭先仲报告说,商人们新加了称号,李肆呵呵一笑,前世的称号,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就在商人们心绪hún杂的同时,广州城巡抚衙mén,杨琳只觉置身冰窖。

    “我们总司说,名单上的人,宪台大人都可按勒索贪腐处置上奏,这也是实情。至于为什么人都死了,脑袋也没了,就随便找个理由吧。”

    现在就算面对一省巡抚,刘兴纯也像是没当回事。

    “这……这……随便?”

    杨琳拼命按住自己招呼左右拿下刘兴纯的念头,这不是反贼是什么?径直杀了十多个朝廷命官,然后让他巡抚来擦?

    脸sè青白不定了半天,杨琳哀叹,他不敢拿下这人。眼前这个叫刘兴纯,只有个巡检官身的年轻人态度很蛮横,要动手,请便,但是广州城,说不定第二天就要换旗帜。

    有青浦和佛冈两战的前例在,如此严厉的威胁,杨琳不得不当真。

    “你们……你们那总司,当真是要作反贼?”

    他咬牙不甘心地问道。

    “我们总司说,他不作反贼,但是呢,广东必须有另一个秩序,由他把握的新秩序。”

    刘兴纯无比快意地对杨琳低语道。

    “他……就不怕我一纸奏折呈上去,转瞬就有百万天兵前来围剿?”

    杨琳还在拼命维持自己一省巡抚的脸面。

    “宪台大人,总司都很想自己写信,把自己所作所为,一分不差地报上去,可……当今皇上一定不会信的。宪台大人若是愿意代劳,总司很感jī。至于百万天兵,呵呵,总司也很想见识见识朝廷的戏。”

    刘兴纯无所谓地耸肩。

    “别以为靠着八阿哥就能如此肆意妄为”

    杨琳只觉眼前自己所历之事太过荒唐,唯一的合理解释是,李肆背后的八阿哥给了他这胆子。可再想想,不对,即便是八阿哥本人,也不敢和不能,把一省翻腾到如此境地,如此践踏王权制吧。

    刘兴纯高深莫测地笑而不语,然后告辞。

    杨琳的心神摇曳不定。等马灯光线恍惚,这才清醒过来。

    下意识地拿起空白折子,就要写奏折,可笔一上手,就觉得无比沉重,竟不知该如何下笔,幽幽看天,夜空星辰mí离,不由叹道:“这广东的天,已然变了。”

    发了半夜的呆,最终杨琳咬牙,笔落纸面。

    “奴才伏罪乞赦,此前广东一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 镇压人民起义的血腥刽子手

    杨琳真的豁了命要将事情全抖落出来,如同总督赵弘灿和新任广东提督张文焕一般,李肆在广东杀官立,他们再要遮掩,这是跟自己小命开玩笑。可奏折内容还没完全斟酌好,这心思又变了方向。

    战事起了,一内一外。

    准噶尔méng古老噶尔丹的侄子,厄鲁特部首领策妄阿拉布坦袭扰哈密,似乎有大举东进的迹象。

    朝廷非常紧张,康熙赶紧调兵。先派了吏部尚书富宁安、西安将军席柱带兵赴援,同时让喀尔喀等méng古诸部备兵,接着又征集黑龙江、打牲、索伦、打虎儿、喀喇沁兵齐聚归化城,总之西北东北,能战的兵都拉出来,架势摆足。

    策妄阿拉布坦也许是被康熙的动静吓住,也许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不愿与清军正面决战,在四月底撤退,康熙依旧不放心,让富宁安守着噶斯口,监视对方迹象。

    消息传到南方,广东督抚提不得不先跟其他地方一样,摆出请战架势以示忠心,可康熙却没那个雄心直捣策妄阿拉布坦的腹地,前一次征讨噶尔丹,表面上获胜了,自己却也是死伤惨重。

    在康熙看来,这准噶尔méng古,就是早前他们满人。只要他大清天下不luàn,这帮蛮夷也就无懈可击,守好边陲即可。

    五月移驾热河行宫,康熙还在不断调兵遣将,增强哈密的守备力量。同时也忙于外jiāo手段,包括遣使敕谕策妄阿拉布坦,要他给个说,同时行谕俄罗斯,试探联手合击准噶尔méng古的可能xìng。

    康熙的注意力拉到了西边,赵弘灿杨琳等老于官场的人就明白,如果这时候把广东的盖子揭开,这位圣君多半会很不耐烦地先行问罪,没那么多细夫琢磨权衡,体会他们的苦心,所以他们决定暂缓一下。

    而广东内的战事,也拉住了他们直陈实情的念头。

    揭阳贼匪孟奎,攻占了永安县城,杀了永安知县,还举起了“天圣将军”的旗号,向惠州cháo洲发的檄文称要“杀胡儿,兴汉室”。

    烽烟一起,整个广东的官场都如惊弓之鸟,他们看的不是永安,而是英德,那个已经有“李天王”之称的李肆,是不是这事的幕后主使,是不是要趁着这事,径直席卷广东?

    永安就在惠州,原本广东提标径直就能出兵剿匪。可之前被李肆打断了脊梁,现在又被李肆的抚恤牵绊住,再不是能战之军。新任的广东提督张文焕刚从贵州提督调来,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提标,无力单独剿平贼匪。

    原本还能依靠东莞的左翼镇和cháo洲镇,可左翼镇不敢出动,万一李肆有变,广州怎么办?而cháo洲镇被之前提标的惨状吓住,借口cháo洲本地局势也紧张,就在惠cháojiāo界处观望不前。

    赵弘灿和杨琳等人一边急报朝廷,一边满嘴泛苦地看着北方,就等李肆如何反应,管源忠更是驱策着军标旗兵,开始整顿广州城防。

    “你爹爹真是受人挟制?”

    佛冈城外的军营,李肆这么问孟松江,他很恼怒。孟奎是他丢在外面的一颗棋子,这两年来,就在cháo洲一带齐聚揭阳贼匪,以备不患。之前袭击提标时,也曾联络过孟奎闹出声势。可从没想过要让孟奎兴兵起事,糜烂广东。

    孟松江曾经联络过他父亲,听说这事,就向李肆禀报说,一定是孟奎被揭阳当地的贼匪头目裹挟。见了广州的变动,就想趁火打劫。

    “那个自称地圣将军的姚振,人圣将军的张五,是揭阳老盗。我爹最初聚人,都是靠着他们四下呼应。肯定是他们挟制了我爹,干出了这事。”

    孟松江见过他爹,了解这些基本情况。

    “给他们安顿了活计,日子应该还能过,还嘱咐不要轻举妄动,看来还是贼xìng不改啊。”

    李肆无奈地感叹到,之前他透过于汉翼的秘密组织,帮着这些揭阳大盗在深山过活。对他们的期望也就是帮着造造势,没想着让他们坏了广东局势。

    “人心不足呗,觉得眼下广东的局面,可以浑水mō鱼。”

    范晋冷笑,他自然对这种贼匪没什么好感。

    “也罢,正好借着这事,向广东官员,广东的老百姓们说清楚,我李肆,还有我们青田公司,到底是想做什么。”

    李肆叹气,看来得再当一回镇压人民起义的血腥刽子手了。他一声令下,大队人马朝着永安急速开进。

    “李肆去剿匪?”

    赵弘灿和杨琳等人都很吃惊,李肆率领千人大队,直奔永安,还以英德练勇的名义给督抚发了请战文书,号称是义勇安民。

    广东官员们最初还míhuò不解,可粤商总会成立的消息四传之后,这才大致明白,原来这李肆,求的就是安稳做生意。官吏伸手,他要剁,贼匪扰民,他也要剿。一时之间,广东官场都鸦雀无声,只觉这李肆行事真是敌友难分。

    李肆带了青田左右翼、佛山翼、广州翼和炮兵翼,总共一千六百人,一路急行军,三天后,从佛冈赶到了永安县城外。

    两面大旗迎风飘扬,一面是黑底同心圆井字旗,另一面则是白底黑字号旗,写着“英德练勇,李”。两三里外,看着这两面大旗,提标中营参将曲万声眼睛红红的,就是这帮“英德练勇”,冒充韶州镇标,将他们提标如猪狗一般屠戮。可总督赵弘灿为大局着想,专mén召他们这些幸存的官佐去了肇庆,jiāo代他们统一口径,都只说是被韶州镇标误击。

    “标下过去了?”

    他的亲兵请示着,曲万声无奈地点头,恨归恨,他却不敢有所动作。永安城陷,提督张文焕怎么也要反应下,派出了曲万声,带着还算完整的中营前营来监视贼匪,等候援军,却不想等来的是李肆的人马。

    李肆是为剿匪而来,至少名义上如此,曲万声不得不派人过去联络,确保自己不会被李肆当作敌人一起干了。现在他手下这两营也就一千人出头,李肆派几哨人马过来,就能把他当鸭子一般撵。

    这会李肆正跟占据永安县城的贼匪谈判,他不是官军,这些贼匪在某个层面上还算是盟友,所以他希望找到和平解决问题的途径。

    “有志于造反的,我都收下,只求过日子的,我的产业也正缺人,给安排活路,以我李肆和青田公司的名义保证,既往不咎。只要散了旗号,退出县城,顺带jiāo出一些肆意作恶的人,给广东官场一个jiāo代即可。”

    李肆对什么“三圣军”的使者这么说道,他觉得这条件还算优厚。

    “我们将军说了,希望跟李总司共谋大业现在看来,李总司竟然还是要跟鞑子蛇鼠一窝了?”

    那使者显然不是孟奎的人,态度很倨傲,这也难怪。李肆的条件,很是盛气凌人。对他们这些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反贼来说,根本就是笑话。

    李肆没什么耐心了,“那跟你没得谈,让你们天圣将军来见我。”

    使者摇头:“李总司若是执意要跟我们为敌,天圣将军可不会见你。”

    孟松江终于忍不住了:“你们把我爹怎么了?”

    使者绷着脸,回避了这个问题。

    放走了这使者,李肆用望远镜看看永安县城,城mén紧闭,城头人影憧憧,显然是作好了战备。这永安县城是古时老军寨所演,不仅外城坚固,内城还建在山头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贼匪想必是内应外和才轻取下来的,这也是他们要据守县城的信心所在。

    李肆在观望贼匪,贼匪也在观望李肆这支人马。

    “孟奎真是见识浅,非要跟着一个商人hún日子。哪像咱们立起字号这么快活。”

    城头上,“地圣将军”姚振正吐着长气,拴着kù带,满身还dàng着那几个深闺小姐哭喊间带起的舒爽滋味,对城外一千多号人浑不在意。不是听说那李肆的鸟枪兵厉害,他都想带着他的兄弟们出城掩杀去了。这点人,就想跟他叫板,开什么玩笑。

    “提标也就是被这点人干了的,还是小心点好。那李肆不是商人吗?送他点财货nv人,跟他好好谈谈携手合作的事。”

    “人圣将军”张五却还是有些忧虑,被他们关起来的孟奎,对这李肆推崇备至,似乎有大神通,他不敢掉以轻心。

    这时候使者回来了,听了李肆的话,两人都是勃然大怒。

    “就让他碰个头破血流吧”

    张五吐着唾沫,这里不是韶广,cháo惠可是另一个天地,几百年来,官府都拿cháo惠贼匪没什么办,你李肆算老几?

    “聚起jīng锐,等他们攻得乏力,杀出去一股脑包了听说那李肆的鸟枪很不错,官兵都被杀得哭爹喊娘,缴来咱们用上,整个广东,可就再没敌手了。”

    姚振嘿嘿笑道。

    县城外,李肆应付过了曲万声的亲兵,对孟松江说:“你带佛山翼监视提标。”

    孟松江带着丝不甘地应声,看来这场仗是跟他没关系了。

    “贼匪本只有千多号人,偷城mén占了县城后,四方贼匪来聚,已经有了四五千人,李总司,你们这点人马,真能打下来?”

    李肆身边又多了个人,那是城陷后逃出来的永安县典史。一心想要跟着官兵收服县城,之前在曲万声那碰了一鼻子灰,现在见李肆打起了英德练勇的旗号,是支义勇兵,于是又来找了他。可见李肆也只有千把号人,心里还是没谱。

    “这个不归你管,就好好琢磨破城后怎么安抚民众吧。”

    李肆淡淡说着,接着转向王堂合:“动手”

    王堂合兴奋地搓着手掌,高声喊了起来:“炮翼准备”

    四mén炮由马车拉着,前进到了县城城墙一里半外的高地处,开始架设备击。方堂恒亲自指挥广州翼随炮前进,守护炮兵阵地。

    这是难得的攻坚实战,也是难得的试炮机会。之前佛冈之战里,那些八斤炮的威力明显不足。钢铁所就开始研制更大威力的火炮,于是有了现在的四mén十二斤炮,编为单独的一个炮哨。

    有关田等人在生铁冶炼技术上的推动,新造的十二斤炮是用优质灰口铸铁造成,炮长为口径的十六倍,重一千五百斤,装yào为弹重的三分之一。改进的野战炮架除了齿轮高低机外,还有钢簧吸震器,虽然还是架退炮,可后座力和复位速度却已经大大优于红衣大炮。

    新造的十二斤炮满装yào有效shè程大概三里,两里外就没什么准确度了,但目标是城墙的话,应该还不至于打偏。

    “红衣大炮?”

    城墙上,瞧着四mén炮远远架起,姚振和张五两眼圆瞪。

    “就算是红衣大炮,也打不了这么远吧……”

    两人还抱着侥幸地想着,就见四团白烟升腾而起,然后才听到轰轰的巨响声,像是晴空闷雷一般。

    隐约还听到嘶嘶的空气哀鸣声,除此之外,一切如故,烈阳高照,微风习习,姚振和张五脑子里残留的nv子ròusè和金银光彩还在翻腾中。

    可接着世界就恍如颠倒一般,不远处的城垛轰然化作碎石,带着几个人体四处飞溅,身后的mén楼哗啦破开一个大dòng,瓦片如雨点一般纷纷扬扬洒落。几乎是在同时,脚下猛然晃动,一股振dàng横向传开,像是巨灵神一拳头砸在了墙体上似的,还是咚咚接连两下。

    姚振和张五把住了城垛,下意识地朝侧面城墙下看去,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就见两团几乎叠在一起的裂痕正呲剌剌在墙体上蔓延,城砖片片崩落,lù出了里面灰黄的夯土。

    “这样……可不行……”

    张五满头是汗地喊着,果然是红衣大炮,威力这么骇人

    “真是不行……”

    姚振缩在城垛后,眼珠子急速转着。

    在战场远处观望的提标队伍里,也爆发出一阵惊呼,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慌luàn,大多数人都经历过佛冈之战,被这显得更为浑厚的炮声给吓得不轻。千把游击们使劲约束,这才没散了架子。

    “幸亏没对着咱们打……”

    曲万声也是脸sè发白,原本还存着一点异样的心思,在这炮声前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使劲打嘿把整个城墙砸烂了,省得以后再huā夫”

    炮兵阵地上,王堂合高声叫着。

    李肆身边的永安县典史见着了头一轮轰击,城墙就尘烟升腾,心中正dàng漾不止,听到这声呼喊,艰辛地吞了口唾沫,心想眼前这一幕,其实该是大反贼打小反贼。

第二百一十八章 惊险的左右开弓

    隆隆炮声持续了快两个时辰,永安县城西南面的城墙已然被浓浓烟尘罩住,可一里半外的高地上,王堂合的火炮还在有条不紊地开着炮,以每分钟一发的速度,稳稳将炮弹送到城墙上去。

    新造的炮只粗粗试过,李肆干脆把这一战当作炮兵练手的演习。

    眼见已是午后,李肆正要下令停止炮击,南面旌旗招展,又有一支人马出现,没等举起望远镜观察,哨骑就来禀报说,是cháo州镇标到了,大概两千人,正跟提标人马汇合。

    “那边的官兵肯定会有什么想吧。”

    吴崖眯起了眼睛,李肆点头,看来吴崖也已经开始有了衡量大局的思维。

    “我倒希望他们能尽快动手,不然老是在一边围观,烦得很。”

    龙高山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盯紧了正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永安县典史。

    “怕就怕……”

    李肆正要说话,从永安县城方向传来了如cháo的呼喊声,接着luàn七八糟的旗号从烟尘中招展而出,城墙该已是被打塌了,姚振和张五再也坐不住,带着人马冲杀而出。

    怕的就是这个,李肆苦笑,看向东南面正旗号飘曳的清军,估计那边已经有了想。

    “贼匪冲出来了咱们也从侧面掩杀过去,挣挣劳”

    见着贼匪cháo涌而出,曲万声振奋了起来,不敢打李肆,贼匪总能打打吧,眼前这仗,怎么也不能一直壁上观。

    “贼匪……不足为虑,要动手,该另外选个目标。”

    带着cháo州镇标来的也是中营参将,名叫汪德山,他瞧着远处那单薄的青田司卫,眼中翻腾着异样的光芒。

    曲万声心中咯噔一响,没错,他怎么就没想到?可是……

    “李肆的火枪太猛,怕是没有机会。”

    接着他否定了这个选择,他的手下,听到炮声就浑身发抖,再听到那熟悉的排枪声,绝没胆子靠近一里之内。

    “你我合兵也有三千之众,贼匪出城就有三千,趁着他全力应付,咱们侧面兜击。就算抓不到李肆,将他这支人马吃掉,那也是……大一件”

    汪德山却不以为然,眼前这数量比也太明显了。

    “小弟兵马弱,就附骥汪兄了。”

    曲万声心绪翻腾了好一阵,最终下了决断,眼前可真是一个大机会

    眼见清军号旗挥舞,正朝着他的侧翼聚集列阵,李肆嘿嘿冷笑,这可是一场怪异的战斗,自己成了贼匪和官军共同的目标。

    把青田左翼派给了方堂恒,再派吴崖带着青田右翼过去支援佛山翼,李肆叹气,这就是个左右开弓的战局。现在他再没后备队,只有百来个随身亲卫,如果再出来一彪人马,事情就麻烦了。

    “下官绝无敌意……”

    永安县典史嚷嚷个不停,可龙高山没有理会他,带着司卫将他捆了起来,到这时候,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永安县城的内城,数千民众就在山上,呆呆看着山下的怪异情景。官兵和贼匪,正从东北和东南两面,朝着那支蓝衣银盔的队伍bī近。

    “那些官兵,不救咱们,怎么还打起救咱们的英德练勇了?”

    “据说来救咱们的是李肆,青田公司的李肆,他可是官老爷看不惯的人物呢,之前十几个县府老爷都被他一股脑地杀了。”

    “咱们永安有不少铺子商号在跟青田公司做生意,人家就想着安安稳稳做生意。”

    城里的人正纷纷攘攘说着,大群贼匪涌了过来。

    “滚回屋子老实呆着是想聚起来造反么?”

    贼匪的头目们一脸暴戾地呼喝道。

    城民们敢怒不敢言,无奈地散开了。

    “你那些人,没问题么?要不我在前?”

    东南面的战场,吴崖问孟松江,他是中营的指挥,贾昊统领南营,北营是张汉晋,张汉皖去了香港训练营负责练兵。

    “指挥,我在前,没问题”

    孟松江避重就轻,他不敢打保票,但他也不愿舍弃首战在前的机会。

    他得到了这个机会,两翼人马,一前一后错开,摆开了战列线,伴着鼓点,迎向正蜂拥而来的清兵。

    “怕什么?一炮打不死几个人,赶紧冲过去”

    汪德山咆哮着,让自己的亲兵冲到前方去驱策部下。炮弹已经砸了过来,朝前冲击的队列一片慌luàn。跟在后面的曲万声脸sè又开始发白,看起来情形不妙……

    鸟枪兵冲到了百步外,跟着小炮一起发力,乒乒乓乓打得热闹。正列队行进的佛山翼,队形也luàn了起来,老司卫出身的哨长和目长们高声叱责着,却没什么效果。

    “前面是官兵?咱们是要跟官兵打仗?”

    蔡飞的部下惶恐地低喊道。

    “喊什么?生死契里可没说不会跟官兵打仗”

    蔡飞呵斥道,青田司卫跟朝廷的冲突,大家都心知肚明,平素训练也都说得再直白不过,他们要面临的敌人,什么都有,包括官兵。

    “打谁无所谓,可好……好多”

    蔡飞的副目长梁庆嗓音都变了,对面汹涌而来的官兵起码有两三千,他们这三百来号人就孤零零排着长长横队迎上去,只觉自己随时都会被那猛烈的làng头拍成碎片。

    “你手里的家伙是干什么的?”

    蔡飞使劲喊着,将他周围几目人稳住。另外几个已经发展入天刑社的佛山人也在努力维持,luàn七八糟的,总算没让整翼人垮掉。

    枪炮声连连,最初没多大杀伤力,大家还没怎么在意。可接着嗖嗖弓箭洒落下来,砸得头盔铛铛作响,不少箭矢chā落在肩头、臂腿和xing口,还有慌张的兵丁没注意低头,被一箭贯脸,惨呼声连连,这下整翼终于再撑不住,连第一道排枪都没发出,就开始四下溃散。

    “你们佛山人都是孬种”

    孟松江简直快气炸了,一边高声喊着,一边将老司卫们聚集起来,轰轰一阵排枪,将对面清兵打倒了十多个。

    cháo州兵还算是善战,见着自己的打击有效果,心气也提了起来,这点伤害不怎么在意,继续朝前直上,眼见离孟松江这几十人只有五六十步。

    蓬蓬排枪声不止,前排清军炸开了一道整齐的血线,至少二三十人栽倒在地,吓得脚步又停了下来。

    “我们佛山人不是孬种至少不全是”

    蔡飞上来了,带着百来号人,捡回了平日训练出来的习惯,走着鼓点,放着排枪,跟孟松江的队伍汇合在一起。

    感受着火枪的震动,远处那清兵身上跳起的血点,蔡飞原本也还在慌luàn的心跳终于平静了下来,这就像自己的拳脚,终于结结实实落到了对手身上,证明了自己确实手握强大的力量。

    不止是蔡飞,其他的佛山兵也都有了这个感觉,他们在这两个多月的训练里,只草草完成了表面上的科目。实弹shè击不过三五十发,一点枪感都没有,眼下在这战场上,亲眼见到几十步外一枪毙敌,这才收获到了信心和勇气。

    百多支火枪的轰击,清兵的冲势顿时一挫。再不敢冲上来,而是停在原地,弓箭鸟枪小炮一起开动,打起了非接触战。这么近的距离,弓箭和小炮,甚至那些鸟枪都有了杀伤力,孟松江这残缺的半翼起先还能维持整齐的排枪,打得对方连连退步,可随着伤亡不断出现,再难维持火力线。

    “**……摊上你们佛山人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孟松江一边骂着,一边横下了心,正要下刺刀令,侧面哒哒的鼓点声,带着整齐的脚步声响起,那是吴崖的青田右翼。

    “飞仔……我们也在”

    接着梁庆等人也回来了,脸上除了羞愧,还有期待,刚才他们无意回首,却见蔡飞这一百多人都能跟清兵对峙,自己似乎太没胆子了。

    “你们这些佛山兵都是hún蛋等仗打完了,可有你们的好看”

    孟松江还在咆哮不停,零零星星又聚了起来的佛山兵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放着枪,心说好看就好看,就是别把咱们开革了,每月薪饷补贴加起来可有四五两银子,这活计再难找到。

    吴崖的青田右翼一压过来,cháo州镇顿时被一连串的排枪打得头晕目眩。整齐的排枪声又勾起了后面提标人马的记忆,原本还存着一点趁势揩油的心思,当即也烟消云散,无比整齐地掉头转进。

    “你们去攻侧……hún蛋”

    汪德山一边拼命弹压部下的溃退之势,一边招呼曲万声,想让他侧击配合,扭头却见着提标哗啦啦退cháo,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刺刀——上”

    眼见对方被排枪打得掉头就跑,却被后面的官佐亲兵拦住,正一片大luàn,吴崖了刺刀令,铿铿一阵响动,五六百柄刺刀汇成了一片钢铁丛林。

    “不敢冲上去的全滚蛋,老子不要软脚虾?”

    孟松江朝自己的佛山兵喊着。

    哗啦一下,以蔡飞为首,佛山兵如出栏的奔牛,朝着前方冲了上去,对面那帮清兵lù的全是,有什么不敢冲的?

    “死战效忠朝廷你们可都是受着朝廷的俸禄……”

    汪德山挥着腰刀,在马上嘶声喊道,那些蓝衣银盔的敌军已经冲到了四五十步外,鸟枪上的窄刀正利索地带起血水,将自己手下的兵一个个捅倒。可在他看来,对方不过四五百人,只要将己方的士气振作起来,一个反扑,对方就能完蛋。枪炮打不过,ròu搏总不成还打不过吧。

    蓬的一声,汪德山正挥刀呼喊的英姿嘎然而止,僵了片刻,一头栽下马去。

    “真是理想的靶子……”

    一个佛山兵吹了吹枪口的青烟,之前他一直端枪在外围比划着装样子,看到这个家伙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呼号不定,一枪过去,竟然打中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永安之声

    cháo州兵完全崩溃,朝着战场外拔脚狂奔,几乎就在同时,从永安县城里冲出来的贼匪也是同样的架势。

    贼匪的表现比清军差远了,方堂恒等着他们冲到五六十步才下令开火,头一轮排枪,就把这股贼匪击溃,广州翼和青田左翼六百多人舒展开,宛如闲庭散步,一边前进,一边开枪,最后在离城墙半里外停住,而在地上,已经躺下了好几百号死伤贼匪。

    “真险,那些佛山兵还真是不顶用。”

    收兵回来,吴崖还一脸后怕,

    “别把他们跟训练了一两年的老司卫比,能有这表现就不错了。”

    李肆脸sè平静,却也暗自心惊,真的好险,看来这城市兵,还真不如乡村兵。相比之下,广州翼是没受到什么压力,如果把广州翼摆过来,估计也跟佛山翼差不多情形。

    军队建设,任重道远,如何改善,就只有以后再说,cháo州兵被打跑了,李肆将注意力转到了永安县的贼匪身上。

    出城的三千贼匪被轻松打垮,可现在他们缩到了山上的内城,李肆就犯了踌躇。攻城吧,不仅自己兵少,还难说会不会又有官兵捣蛋.

    “下官……可以效劳……”

    正犹豫间,那被绑着的永安县典史喊出了声。

    “下官一家被贼匪所杀,受苦之人在城中也是无数,只要下官能潜入城里,联络众人,里应外合,当能一举而定。”

    这个叫巴旭起的典史恨声说着,倒让李肆多看了他一眼,也是个热血汉子。

    第二天,永安县城收复,巴旭起立了首,他趁夜潜回,组织起了丁壮,清晨杀散了城mén的贼匪,鼓噪喊城破了,贼匪大luàn,想要夺路奔逃,李肆的司卫正守在外城出口,两千多贼匪被一网打尽。

    “李总司,我真是没用……”

    孟奎被救了出来,之前他一直被姚振和张五软禁,就当个名义供着。见了李肆,满脸羞愧。

    “没什么,总有人狂妄无知,被自己的野心冲昏了头脑。”

    看着另一边被绑起来的姚振和张五,李肆安慰道。

    “李肆你不也是在跟官府为敌吗?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

    姚振很不服气地喊道。

    “李肆——李总司——不是说你反了朝廷么,我们也是听说你杀了官兵,杀了官老爷,这才跟着揭竿的”

    两千多贼匪俘虏被押在城墙外,被姚振这么一声喊,也有人跟着叫了起来。

    李肆看向一边的巴旭起,对方脸sè惨白,还打着哆嗦。他虽然有血xìng,胆子也大,可对上李肆,却知道自己没一丝机会,要是李肆也在这里反了……

    “李肆,你就是反贼刚才你还在杀官兵,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手?我们可是一路的”

    张五这时候比姚振还有心气,他就是想不明白。

    城外是贼匪,城里是民众,李肆心说,这也是个机会,有什么话,正好能说个明白。

    “造反,你们……为什么造反?”

    李肆问。

    “为了替天行道”

    张五理直气壮地喊着。

    “替谁的天?行谁的道?”

    李肆冷笑再问。

    “老百姓的天穷苦人的道”

    张五可没有退缩。

    “没错官府不让人活,咱们就造反”

    贼匪也呼喝道。

    “你们喊的口号不是杀胡儿,兴汉室么?”

    李肆嗤笑。

    “现在坐江山的是胡儿,当然要这么喊了,换了汉人,那就换个说呗,总之反的就是朝廷”

    姚振倒是磊落。

    “那……怎么造反?”

    李肆继续问。

    “还怎么造反?杀官扯旗”

    姚振冷哼。

    “还有劫掠财货、杀戮无辜、**fù孺,骑在其他人身上作威作福?”

    李肆看向城墙内的血sè,都是之前贼匪陷城留下的,而luàn七八糟的民人尸体,还在城墙外堆着。相对而言,这股贼匪的“纪律”还有底限,没把城里人全部杀光。

    “他们可也是老百姓,他们也是穷苦人,顶着同一片天,走着同一条道,怎么就去对付他们了?”

    李肆的bī问,不少贼匪低下了头,更多的贼匪却是不以为然,造反不都是这样么?真是问得稀奇。

    “这……不义之财,人人都有份,那些……那些民人,既然要跟着官府过,死活也都是他们自找的”

    姚振没什么理论水平,满口就是“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平田地均富贵都是爹妈生的,其他人凭什么吃香喝辣,咱们就只能在山沟里啃土喝风?”

    张五倒是知道些道理,喊得还很理直气壮,也jī起了贼匪们的应合。

    “人人都该活得一样咱们替老天行的,就是这个道”

    张五还硬起了脖子,恍若赴难的烈士。

    李肆冷笑:“听起来不错……”

    他在跟贼匪jiāo谈,城里的民人们喊了起来。

    “李总司,你是不是真要反了朝廷?”

    “为什么不杀了这些贼匪,还跟他们辩论做甚?”

    “你跟这些贼匪是不是一路的?是的话就早开口,咱们也好准备着,要银子你随便拿,要nv人你径直拉,再受不得这煎熬这日子反正没得过了”

    无数喊声汇在了一起,最终由那典史巴旭起总结为一个问题。

    “李总司,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是官,也不是贼,既杀官,也杀贼,只为老百姓吧,却又不是善人白做事,只为生意吧,却总觉不止如此。

    “我李肆……也是替天行道”

    李肆高声喊道,吓得城里的人都缩起了脖子,还真是贼匪?

    “可我李肆,替的不是贼老天行的不是好汉道”

    李肆叉腰,就在这城墙上,一面是贼匪,一面是民众,城墙上还有巴旭起以及永安县的一帮官吏。

    “我李肆,头上是朗朗乾坤的上天,要行的道,是诸位再明白不过,千年前就被圣贤称颂的大道”

    “这道是什么,一言难尽。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就像这水,从天上掉下来,叫雨,在山间奔流,叫小溪,接着是江河,最后是海水。”

    “我们每个人,身处尘世,都只是苍生的一分子。你是商人,你是农人,你是工匠,你是佣仆。就像水散各处一般,身为苍生一分子,就只能领到上天降于苍生之道的一分子。”

    刚说到这,有人偏生要犯拧,高喊了一声:“咱们都是老百姓”

    众人还没听懂,只觉得李肆扯得太远,这一声喊才最对,都应和道:“没错,咱们都是老百姓,该是领着一样的什么天道。”

    李肆嘿嘿一笑,点头道:“是啊,都是老百姓,那么老百姓该领到什么天道呢?”

    张五chā嘴了:“就是我刚才说的,人人都该活得一样”

    众人默然,心中想的也是李肆刚才回应的那一句:“听起来不错……”

    李肆点头,确实该一样,但到底该怎么一样,却有太大的分别。

    “我李肆,要行的天道,归于百姓,就是简单的两句话。”

    他环视左右,不惯是贼匪,还是城里民众,确保自己的话都能传到他们耳里。

    “勤劳,能得富贵善良,可行天下”

    李肆这话dàng下城墙内外,有如之前的炮声一般,震得人们心中恍惚不定。

    勤劳本就该能得富贵,这是亘古不灭的真理,但是……从来就没有实现过。

    善良也自然能行天下,从小爹娘长辈就如此教导,可到得大了,却要对上一句“人心险恶”的训诫,否则半步难行。

    这何止是听起来不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啊……

    可所有人都不得不点头,这真的是他们百姓本有的天道,他们本就一直依凭着这样的道在过日子。只是有太多的yīn霾在污损着这道,天灾、**,更多是官府……

    “你们问我李肆想做什么?”

    城头上,李肆抱起了胳膊,发出了再清晰不过的宣言。

    “我李肆,就是要在这广东,撑起一片天地,行这样的道。”

    “我李肆,就是要在这广东,建起一个秩序,一个人人靠双手就能挣得富贵,凭善良就能活得自在的秩序。”

    李肆看向民人,似乎透过他们,也看到了整个广东的老百姓。

    “信我李肆的,就在这广东,安安生生过日子。”

    再看向姚振、张五和贼匪,透过他们,也看到了整个广东,那些正蠢蠢yù动的人。

    “不信我李肆的,就早点滚蛋,要在这里翻江倒海,你们就是下场”

    最后看向巴旭起,他么,身后就是广东的官府。

    “至于朝廷,我会留一张皮,留一个脸面,可也仅此而已,广东,是我李肆的广东”

    李肆说到做到,姚振和四百多被指认在永安县城犯下血案的贼匪,尽皆斩首,而张五居然没有犯什么案子,还有孟奎作保,被免了死。由他领着一千多俘虏,押往香港,等待他们的是三年的苦役,那边正缺基建工人。

    孟奎带着他的老底子回了cháo州,继续充当李肆的耳目,有了此番的教训,还有李肆支援的一些物资,孟奎也该能树立起自己的权威,不再受他人的挟制。

    永安匪luàn,几天即平,李肆既痛打了不知趣的cháo州镇标,杀伤上千人,同时也对贼匪毫不留情,这让广东官员对他的畏惧更深了一分,观感又有了微妙的变化,而他在永安的言论,也被视为是暗霸广东的宣言。

第二百二十章 真相即将揭晓

    永安之战干净利落地结束,李肆回到青浦的时候,粤商总会的几个会董,也就是推选出来的代表,还在料理会务。

    粤商总会是李肆建立广东商业秩序的一个标志,头一批参会的商人,接下了他七十万**费的摊派,这就是他的“商税”,跟这些商人原本每年要向各路官员上供的费用比起来,估计不到三分之一,甚至更少。可别小瞧了这些商人的负担,就以安金枝为例,他每年就要向海关监督、广东巡抚、两广总督以及广州府送规礼十万两以上。

    七十万两还只补了一半的财政缺口,剩下的一半,还有待粤商总会将广州本地豪商乃至洋行商人拉拢过来,而成效如何,就与李肆的“神经阻断计划”紧密相关。

    “神经阻断计划”很暴力很直接,韶州、惠州、肇庆、广州四府所辖各县,南雄、连州、连山、佛冈等几州厅的正印官,都必须接受青田公司gōng关部派出的专员为师爷,所有工商事务,再不能chā手,全由青田公司把控。不愿意的话,那十多个被砍了脑袋的官员就是榜样。

    gōng关部还将向cháo洲、高州和琼州等三府继续推进这项工作,粤海关那也将仿照太平钞关模式,强行从海关监督手里要过来实际的执行权。为此李肆专mén将两翼人马调给了尚俊和罗堂远,用作该计划的保障武力。

    粤商总会的会首,也就是李肆的准丈人安金枝,听到李肆这个青浦计划,打着哆嗦问:“这……已经是反了吧?”

    用暴力直接震慑官府,将工商权从他们手里夺过来,这难道不是造反?

    “官老爷还当着官,大清的旗帜还高高飘着,我们还帮着剿匪安民,这怎么叫反呢?”

    李肆无辜地耸肩,安金枝两眼转着,始终算不过来,这到底是不是反。

    “这是一体两面的事,商人和官府都被翻搅起来,恐怕再也瞒不住北面了。”

    彭先仲很担忧,他觉得李肆此举太急进了。

    “一些江西和福建商人已经离了广州,估计是回原籍官府投告,最多半月,京里就能收到消息。”

    于汉翼的情报组织还不够健全,可那些商人动作太大,不必细查都能看到。

    “咱们杀了一圈县府官员,督抚怎么也遮掩不住,加上总司又在永安直接放话,他们肯定在写奏折,要将前后事说个通透。奏折急递到京里,估计也就是半个月。”

    刘兴纯传回的似乎也是坏消息。

    李肆一脸笃定道:“半个月……差不多足够,该能跟我发过去的消息一起赶到。”

    广州之luàn已经过去三个月,按照一般的消息传递速度,也就够从北京到广州两趟来回。纵然如此,李肆也没天真到认为广东这一连串的巨变,两趟来回之后,还不会被康熙和清廷拼凑出真相。实际上他原本的预算只是一趟来回,然后就有清廷大军开始调动,到打上mén来,也就是半年时间。可现在看来,康熙还没品到真味,胤禛和当地官员的遮掩,还真见了效。

    可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会有源源不断的真相碎片,在康熙的手里急速拼凑起来。

    康熙到底会知道多少?知道后会有怎样的反应?自己又能多快,多大程度上掌握到他的反应?

    这一系列的问题,答案都难以确定,由此也让李肆难以拟定具体的应对。

    之前李肆和段宏时等人在揣摩康熙的反应时,都觉颇为头大,只能照着大面上的走向来备战,可严三娘给了他们灵感。

    “为什么非要等着别人的先手?这就跟较量夫一样,就不能我们出先手,让别人跟着我们的路子走下去?”

    严三娘气鼓鼓地教育着他们,也许是她憋得太慌的缘故,打打杀杀的事,李肆总不要她上阵,说要嫁人吧,现在局势不明朗,还始终没个影,就一直蹲在英德训练营里教人,姑娘正一肚子邪火。

    听了她的话,李肆和段宏时两眼一亮,对啊,为什么老想着防守反击呢?

    于是一个大胆的新策略出台,不再坐等康熙作出反应,而要主动出击,让康熙按照设定的反应行事。

    这就是他悍然杀官,毫无顾忌地推出粤商总会,甚至在永安直接放话的原因。

    听到李肆说,半个月内,广东的事态就要被康熙和清廷宣布掌握,众人呼吸急促地对视着,这是不是就等于要全面开战了?

    “咱们的兵还没……”

    刘兴纯下意识地开口,见到还有安金枝在场,顿时住了嘴,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安金枝下巴一掉,那大胖脸都吓得拉长了一半。

    “康熙老儿,绝对会先忙家务事,攘外必先安内,他最懂这个道理。”

    李肆信心十足,身为“千古一帝”,这点基本的觉悟怎么也不会丢掉,康熙肯定要按照他的设定走。整个策略,在广东表态是一部分,北京那边,还有一部分。

    “家务事?”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热河行宫,听着雍亲王,四阿哥胤禛禀报广东钦差事的后续,康熙心中颇有些不耐烦。他刚刚把防备策妄阿拉布坦的事忙出头绪,心神的焦点还没转回到南方。

    广东之事,之前一系列举措压下去,督抚都奏报说现已见效,广东一地从民间收缴了上千杆各式各样的自来火铳,以及各类莫名其妙的洋物。这样的力度扫下去,康熙相信那股风头至少会被遏制住。而因为胤禛这柄不知道是刀还是狼牙bāng的利器去转了一圈,当地终究也会留下一些后遗症,比如诸多地方官员请调告休,该是怕担下之前的疏失罪责。

    这些余b,康熙已经不怎么关心,禁海之事,内阁和各部,连带广东都议出了章程,只等他下决心,现在胤禛又来说广东事,康熙有些烦躁。

    “南海知县林统所言,骇人视听,儿臣为正己名,在京里继续提查文报,近来也有所发现。这李肆其人,籍档清白无误,未见彰行之罪,与儿臣在广东亲见偏差太多。儿臣恐是京里还有此人的关联,在为他遮护,以儿臣之意,最好还是锁拿至京,详加审询。”

    听着胤禛这些话,康熙心中暗道,这老四该是在后悔自己当初没严加处置这个李肆,知道了南海知县林统那封几乎能吓死人的密信,他自然也是坐不住,那信径直在打他这个钦差皇子的脸,说他跟广东一省官员,共同欺瞒自己。

    喝下一口龙琼茶,品着其中的温润,康熙心说,这广东物产丰美,人心却总是定不住。比如这龙琼茶,是内务府呈供上来的,汁液如红yù,暖香彻心肺,据说产自韶州,健脾养气,他喝了几个月,自觉手腿软麻难举的症状减轻了不少。原本这类“红茶”不是贡茶,但内务府都说这种茶有延年益寿之效,他喝来试试,竟然别有风味,香醇浓郁,和清茶的幽寥空远迥然不同。

    一口茶下喉,康熙的情绪也和缓不少,半是安慰,半是训诫地说:“广东之事,为何要纠缠于一个末吏微员?就如那识微之学一般,万物置于透镜,都是狰狞难辨之相,朕看你有些着魔了。”

    “杨琳在地方查过他一遍,也没什么出奇,都是那南海知县林统,往日与他有怨,生造出来的妄语。朕看你之前的首尾还没抹干净,如今这广东……百官奔离,该是跟你当初下力过深有关”

    遭了康熙一通温言叱责,胤禛不迭认罪,不再提李肆甚至广东之事。

    出了行宫,胤禛心说,李肆,我那一身的味道已经洗干净,现在该我出牌了。

    回到雍亲王府,胤禛和李卫摆开棋局,一边对弈,一边商议,分析着各种如何揭开李肆的底细,却又能不让李肆反击得手的策略。

    “此事绝无可能”

    李卫说到李肆会不会对胤禛不利,比如把之前那信透出来,胤禛断然否定。

    “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想的不就是继续当广东一霸,好埋头做生意么?居然还想着能把整件事瞒下,何其幼稚之前答应了三月内不揭穿他,本王已经做到了。他多半以为事情就这么了结,为何还要自爆案底?本王不过孤孤一王,何的来由?”

    胤禛的想也很简单,自己又不是老八那样炙手可热的贤人,最大的价值也就是帮着李肆遮掩一下,现在时间已过,李肆总不成就为了整治他胤禛,自己跳出来说自己是大反贼吧。

    李卫点头,他说到这个,也不过是列举一下所有的可能xìng,并没太认真。

    “不必思虑此事的话,那王爷这步棋,就该是无碍了。”

    李卫正说话,啪嗒一声,棋盘上,胤禛一炮横下。

    “王爷,这可是一炮双响啊。”

    李卫和胤禛相视而笑。

    贝勒府,胤禩和胤禟、胤?等人又如往常那般聚在了一起。

    “三江投资的利钱又到了,八哥不是要刻书么,正好用上。”

    胤禟本就爱经营,对三江投资很是上心,不仅成了三江投资在京里皇族王公的代理,还在跟内务府的山西皇商联络开煤事宜,银路比以往开阔了许多,说话也更大气了。

    “广东那的事情很复杂,我的mén人都在劝赶紧抹清关系的好,八哥还没什么想?”

    胤?则是小心谨慎。

    胤禩哈哈一笑:“那都是老四自己搞出来的首尾,我没借着这些事整治他就算好的,他一个孤王,欺凌他也见不得好处。广州那边,消息确是纷杂,可李朱绶给了我准信,正趁着西边的局势,咱们得在皇阿玛面前争下机会来。”

    胤禩得到的消息也是luàn七八糟,但是李朱绶身居广州知府,这些日子来,关系一日密过一日,不是铁杆,胜似铁杆,他说的话可信度自然最高。胤禩也以此为广东事态的判断依据,认为跟自己关系不大,乐得坐听风声。

    眼下李朱绶又传来一份消息,让胤禩觉得,自己有了一些本钱,可以在康熙面前争取点什么,如今这态势,再不努力,总觉得自己正朝泥潭里沉下去。

    就在同时,广州青浦货站,李肆对一脸彷徨的李朱绶诚恳地说:“叔叔,我看你这官,赶紧别当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康熙终年?

    南风甚紧,康熙有所预感,草草结束了热河巡狩,刚回紫禁城,胤禩就来了乾清宫求见。

    胤禩献上了一份条陈,还有一张详图,康熙看完之后,闭眼沉思,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确信自己的预感正要一分分成真,同时还确信自己正m到了一桩莫大谜团的mén把上。

    正因为如此,他的脸sè越来越差,呼吸也越来越急迫,本就有些máo病的右手,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南方的事,胤禛来去如风,广东官员们的奏报,也从最初的模糊,到最近的惶急,似乎都在指往一个方向。而最初跟着胤禛下去的两位钦差,回报里也留下了太多模棱两可的语句。只是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南洋外洋,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广东本地疏于管束,怎会出这样大的篓子?而广东本地为何会疏于管束,难不成……

    这时候,康熙终于想起了广东督抚和胤禛等人关于广东商贾,乃至李肆此人的奏报,都在说广东商贾以及李肆,背后都“牵连甚深,粤省难及”,而胤禛更直接说到京里有人遮护。

    胤禩……在广东有人,胤礽被废后,广州府都是他的mén人,这事康熙很明白,他也无心过问。广东虽然富庶,可是太远,只要地方安靖,各路神仙要攥取银货,他都无所谓。再说有督抚和广州将军在,胤禩在广东搞什么huā招,对朝堂之事也没什么影响。

    可现在看来,自己这些儿子的本事,还真是始料未及啊。

    “胤禩啊,你什么时候,也对这军器之事上心了?”

    康熙的话语虽然还平静,可太阳xùe的青筋已经在微微跳动。

    “皇阿玛至小教导,我满洲人要不忘武事,时刻备着上马能战。儿臣虽驽钝,此前也曾溺于声乐,但皇阿玛的训诫却始终不敢忘。总想着能随皇阿玛驰骋沙场,展我满人勇武本sè。此前为贺皇阿玛武,还专程使人留意过军器甲胄,那金龙飞云甲……”

    胤禩小意地提醒着康熙,之前还送过老爹你一具黄金甲,你怎么就忘了呢,我可是一直在关心呢。

    听康熙似乎开始喘息,胤禩不太明白,但也感觉不对劲,马上把话题扯了回来。

    “近日策妄阿拉布坦桀妄扰境,想及皇阿玛当年征讨噶尔丹的伟业,儿臣留意这火器坚锐是制胜关键,所以特地四下打探。得知广州澳mén等地,与西洋商人接触甚密,特遣人nòng来了这神武大炮的炮样,备着不时之需。”

    胤禩一边伏地说着,一边用眼角瞅康熙的神sè,却见他两眼圆瞪,似乎颇为jī动,赶紧顺竿子往上爬,咬牙将心中的念想丢了出来。

    “儿臣也想着能有军前效力的机会,求皇阿玛授儿臣督造这神武大炮,为皇阿玛分忧解难。”

    话说完,他赶紧把脑袋杵在地上,就等康熙的裁定。听闻与策妄阿拉布坦的战事可能扩大,康熙这么大年纪,多半是不会亲征了,但怎么也得派皇族领军出征,自己捞不到统军大将,以善火器之长技随军出征,总还有点希望吧。

    等了好半天,却只等到康熙一声yīn恻恻的冷笑,接着的话像是从旋磨的牙缝里碎出来一般:“你的孝心,朕怕是不敢领啊……”

    诧异抬头,却见到康熙站了起来,侧对着他一挥袍袖:“回去好好呆着,自有你的处置。”

    胤禩难辨祸福,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侧眼看着儿子的背影,康熙的脸sè已无一丝血sè,眼中尽是愤恨,还有畏惧。

    让他感到畏惧的,正是胤禩所谓的“神武大炮”。

    胤禩递上来的是征讨策妄阿拉布坦的条陈,在他看来,肤浅无知,纸上谈兵。但条陈后附着的“神武大炮”炮样,却让他心魄难定。

    三千斤大炮,仅仅只是一般的大将军炮,却能将二十斤炮子,打到七八里远处,而且三十息就能打一发按西洋人的计时,那就是一两分钟一发。

    这是什么概念?昔年他征讨噶尔丹所用的红衣大炮,五六千斤才能打十斤炮子,虽然也能到七八里远处,可怎么也得五六分钟才能一发。

    如果只是简单的描述,康熙怎么也不信,可胤禩递上来的炮样,却是正经炮匠的绘图,炮耳火mén都清晰可见,还附有广州知府李朱绶的亲书验证,他可是现场验炮之人。

    这炮是澳mén人托佛山铁厂造给洋船的,佛山铁厂怕官府问责,还专mén找广州府监造,技术该是洋人传入。这似乎是好事,难怪胤禩会乐颠颠地来找他,想靠这技术谋得出战的机会。

    可这是好事吗?

    康熙只觉心底里一直冒着寒气,自己这儿子,在广东到底有多大的势力?到底潜藏了什么力量?之前广东之luàn,地方官员遮遮掩掩,胤禛也话里有话,难不成背后竟然就是这胤禩?他不仅在广东赚钱,还在广东勾结洋夷,钻研军器之术,暗扩火器产业?

    这个猜想让他更害怕,所以他没有当场翻脸。

    胤禩走了没多久,胤禛又来了,来得正好,康熙正要旁敲侧击地问问这事,胤禛却脸sè一凛,蓬地将脑袋扎在了地上。

    “儿臣罪该万死”

    康熙眼前开始模糊,那预感似乎开始成真了。

    胤禛的禀报很简单,他依旧不放心那个李肆,这几天还在盘查,最终从知情人那里得了内幕。

    “广州青浦的变luàn,背后确是那李肆作祟儿臣此前耳目昏聩,竟然被那贼人ménghún过关。不是有知其详情的商人出首,将儿臣心中原本怀着的疑huò一一揭开,儿臣还真不知那貌似乖顺之人,就是祸luàn广东的罪魁”

    胤禛娓娓道来,之前那林统信上所说,除开王文雄之死,其他的事,竟然大半都是真的

    “儿臣本也查知了一些端倪,但瞧着当时事态已然失控,若是深究下去,难保粤省大luàn,甚至luàn到……luàn到京里,所以没能着力下去。儿臣该死皇阿玛不降下处置,儿臣惶恐难安”

    胤禛叩头连连,总之他这趟广东之行,确实是虎头蛇尾,而且还为“顾全大局”,隐瞒了一些东西。

    “这李肆……这李肆,还真是只孙猴子?”

    康熙艰辛地自语道。

    “你且尽然道来,他的背后,到底是谁?”

    他压住xing口的翻腾,bī问着胤禛。

    “儿臣……儿臣不敢言那些无据之语”

    胤禛只是叩头,虽然没说是谁,答案却再明显不过。

    康熙还能忍,再次压住勃发的怒意,他挥手让胤禛下去了。

    谨慎、谨慎思量,老八没那么大胆子的……

    康熙还在说服自己,在广东培植党羽,招揽商贾,勾连洋夷,引入洋人火器,暗建武力,这胤禩,真有这么大胆子?他一时还是难以相信。

    这一天,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日子。

    乾清宫正mén前,奏事处的太监看着五个风尘仆仆的人,一脸的稀奇。

    五人分别是广州将军管源忠、两广总督赵弘灿、广东巡抚杨琳、广东提督张文焕和韶州总兵白道隆的家人,五人同时到京,说明是事前约好的。

    太监满脸微笑,心说准是出了大事,那么自己……多半是有好处了。

    五人面面相觑,推让了一番,最终按照管赵杨张白的顺序,将五份厚厚的奏折递了上来,还嘱咐太监一定要按这顺序呈递,为此太监还收到了五张晋丰号的银票,总数一千两。

    第二天,大学士和九卿齐聚乾清宫,当康熙出现时,众人都大吃一惊。

    康熙一脸的红晕,很不健康的红晕,像是身体里正有一个火炉子烘着一般,双眼也是猩红,一看就是一夜没睡好,甚至根本就没睡。

    “我大清的江山,骤然多了个窟窿”

    康熙那嘶哑的嗓音在大殿里飘dàng,让众人都是一惊。

    “这窟窿,就在广东”

    他吭哧咳嗽着,端起那龙琼茶润喉,继续说着。

    “只是朕还不知道,这窟窿,究竟是平地里跳出来的孙猴子跺塌的,还是朕那些不肖的儿子捅穿的”

    康熙环视一眼众人,张张面孔上显lù的各种神sè,在他眼里都是假的,那些茫然是假的,他们根本就已经知道前后事由,却是在骗他。那些紧张是假的,他们根本就无所谓广东出了什么事,就只为自己的位置和富贵。那些想要说点什么的嘴脸,也是假的,他们说出来的,也会是假的,为着的是自己身下这个座位,到底该属于哪个阿哥。

    康熙心中很凄凉,分明知道他们跟自己心意不一,但他却不能不倚仗他们,否则这么大个天下,怎么也没办缝在一起。几十年了,他辛辛苦苦几十年,抹着这江山,抹出了太平盛世的模样,却依旧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在……广东一事,更甚西北的祸害,他还能靠着他们,把这个难关跨过去吗?

    昨日广东的五份奏折,他前后仔仔细细看过了,督抚提们还在满口说为了大局,才没骤然揭破,只到眼下那李肆肆意妄为到了极点,喊出了广东是他李肆的广东这般妄语,不反而反,他们才再也遮不住盖子,一同上奏。

    青浦之luàn,连带其后的广州之luàn,还真是那个李肆所为,不仅如此,最近他又在广东杀官立,一杀就是十几个为的是禁绝朝廷伸手工商,如此行事,怕不只是胤禩的指使,而是胤禩养出了一头恶蛟

    “今日召集诸位臣工,就是要议定这广东之事”

    可康熙还得忍着,他还想更确切地知道,自己那儿子,到底是有心蓄养势力,待机谋变,还是掌控不住,以致祸患自生。

    怎么按平那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康熙的想很简单,选定可信之臣,径直去广东督剿这头恶蛟。据广东督抚的奏报,这李肆,借着往日京里的威势,还有银货的利yòu,还有一支强军,大半个粤省都在他的yin威bī压之下。只是那李肆意在工商,并没有糜烂一省,督抚为保大局,都还在虚以周旋。

    这一点做得好,康熙虽然很恼怒管赵等人,但他们这一点很识大体,只要事情没播传天下,广东还是朝廷的广东,事态就还在掌控之中。

    他正心绪飘浮,田从典猛然跪伏奏报。

    “臣在广东的文友,昨日也紧急递到一封书信,其事骇人听闻,还牵连……牵连阿哥,臣不敢隐下,本想今日即求陛见,却不想皇上英明……”

    “呈上来”

    田从典的称颂之语被康熙打断,他正想见到更多关于胤禩牵连广东的证据,自己这个“贤王”儿子,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做到了哪一步,不搞明白,他可是寝食难安。

    太监转递上书信,信里所述内容,之前广东督抚,以及胤禛的奏报都已经说过了。这个叫段宏时的老秀才,自称是李肆的启méng塾师,现在还是李肆的幕席。此前眼见李肆行事诸多谬妄,苦劝无果,而广东一省官员不敢发声,他只得暗中通知京里好友田从典。

    康熙一边看信,跪在地上的田从典在心中低叹,人群里,汤右曾也在感慨,他见过这李肆一面,印象里是个温文知礼,敦厚朴实的好孩子啊,怎么会……

    记忆涓涓倒流,某个片段一闪而过,汤右曾心中一抖,当年他身为广东县府案钦差时,问到那李肆要如何压制满人钦差萨尔泰,李肆说什么满汉一体,难道就是他自己的主意?

    再想到之后萨尔泰的家人郑七在英德莫名殒命,一同身死的广州军标兵丁也无人开口,为他造了便利,汤右曾猛然出了一身冷汗,这李肆……自那时开始,竟然就是个泼天大胆的主

    想想他和田从典这两年来与段宏时的一番来往,多是为其运作官面事务,背后的事主也是李肆,汤右曾心中哆嗦不断,他惨白着脸看向田从典,见他的袍袖居然也在微微发抖。

    他们这“粤党”,看来是难逃一祸了……

    心中正凉个透,另一个想却浮了起来,李肆……终究没撕了广东的朝廷皮面,这未必不是他们“粤党”脱身卸祸的方向。

    这时候田从典也侧头在看他,两人心意顿时相通。

    哒哒哒哒……

    汤田等人在jiāo心,龙椅上,正看着书信的康熙也在手抖,手指上的戒指磕在案几上,发出了清晰的急促响声。

    康熙咬牙,将信纸虚抬起来,不想让自己的惊怒之意落在臣子眼里。

    这信里还多了一件事,是广东督抚连带胤禛没有提及的,广东提标确实为李肆所败足足五千人,加上王文雄,尽数被李肆击灭

    广东南海县林统的信,竟然全是真的……

    信文之下,还附有一封信,说是冒死从李肆那偷来的,康熙一见那字迹,脑mén嗡地晃起来,金星点点,就在眼前纷起纷落,那字迹再熟悉不过,竟然是胤禛的亲书。

    “好……好……原来不仅是老八,还有老四……”

    看着胤禛写的这封信,居然是暗中调动王文雄去英德剿灭李肆,康熙神智已然恍惚,他的儿子,还真是好本事一个在广东培植爪牙,一个sī调大军,在他眼皮子底下,斗得不亦乐乎

    只觉喉腔冒烟,康熙端起茶杯,那温润茶水刚刚入口,又一个念头如晴天霹雳般彻入脑海。

    这龙琼茶,是从内务府供上来的,产自韶州……韶州……

    这李肆,是韶州英德人……

    内务府在南方采办之人,多跟胤禩jiāo好……

    这几个片段凑在一起,宛如钢铁巨钳,夹在他的心脏上,让他眼前一阵昏黑。

    “皇上?”

    众人见康熙举起茶杯,然后整个人就僵住了,脸上的cháo红游动,像是入了魔一般,不由惊诧地问出了声。

    哒哒哒哒……

    茶杯在康熙手里再明显不过地颤抖起来,康熙目视虚无,xing口剧烈起伏。

    “皇上?”

    大臣们惊呼起来,这阵仗可不妙……

    “万岁爷?”

    太监们凑过来惶急地唤着,脸sè已是白得发青。

    咣当

    康熙手一斜,茶杯滑落在地,接着他嘴一张,哇啦喷出大口不知是茶水还是血,或者是两者兼有的液体。

    “皇上?”

    眼见康熙整个人软倒在龙椅上,大殿里顿时一片húnluàn,宛如末世降临。

    【本卷终】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可惜,可喜

    八月盛夏,广州西关下九甫,一处依江豪宅正锣鼓喧天,从正mén一路朝里,红绸飘舞,彩灯四挂。一个身着喜服的大胖子正守在内堂mén口,朝着络绎不绝道喜的宾客回礼。

    广州安合堂、粤璃堂的东主,洋行的安合官,这些昔日的名号,都不如粤商总会会首的名号响亮。今日是他迎娶二十七、二十八房侧室的喜日,各方商贾名流都上mén来贺喜了。

    “安会首真是稳如泰山啊,这要是在京里,多半还要被官老爷扣一个不敬的帽子,正是龙体不稳的时节,你还大办喜事。”

    一群服sè华贵的大人物走近,一边说笑,一边朝安金枝拱手道贺。

    “嘿……龙体已稳住了,真是……可喜啊。韩老兄、于老兄,诸位,里面请。”

    安金枝这话说得言不由衷,那“可喜”听上去也颇像“可惜”。

    众人默契地递着眼神,在安金枝的引导下进了sī密的茶厅。

    “安会首这场面摆得够大,估计大半个广州城,不,大半个广东省的当家都来了。”

    湖南聚盛行原本的于掌柜,现在已是于当家,随口调侃着。

    “我这算啥,等我那nv婿办事了,你们可要好好瞧瞧那是什么光景。”

    安金枝赶紧谦虚地摆手。

    “你那nv婿可是天王,怎么都没得比,可你这丈人还是能强过他一桩,比如这侧室的数目。”

    湖南隆兴堂的韩当家也在开着玩笑。

    “那怎的一样?他要做他的天王,我只做我的人就好。”

    安金枝拍着大肚皮,憨憨地笑着。

    众人也都跟着笑,一边笑一边传递着眼神,最后跟安金枝一同叹气,“可惜”。

    可惜什么,某上还有气,北边没有luàn……

    两个月前,正是广东局势凝重到了难以喘息的时刻,粤商总会成立,李肆杀官,镇压了永安匪luàn,同时还痛打了官兵。这一连串消息,跟着更早前广州之luàn,乃至佛冈一战的真相,从各个渠道传到了京里。

    商人们被李肆近乎于胁迫地拉拢入伙,正缩着脖子,等着朝廷挥刀下来,好计算自己在李肆和朝廷之间,到底该如何投机取利,却不曾想……

    康熙病倒了,据说还很严重,更有知内情的人透lù说,是在朝会上气得晕mí吐血,躺了好几天才喘过气来,还大招西洋医生诊治。

    其他人的反应不得而知,可在广东作生意的商人却很清楚,当然是被李肆气的。

    “赵制台连带管将军都被招回去陛见,看来李天王确实让今上头痛不已,难下狠心。”

    韩当家悠悠说着,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李天王背后还有咱们呢,这可正是把规矩落定的好时候,就算以后有什么变化,这规矩敲得铁了,官老爷也不敢再伸手太狠。”

    于当家心气很足,这两个月来,粤商总会朝着广东铺开的工商规矩,就像是剪断了勒住他们商人脖颈的绳索,商货在广东一路同行无阻,只需要跟青田公司的商关部打jiāo道,千百年来,商贾何曾有过这样舒坦的日子?

    “是啊,如今我在曲江采煤,再没官老爷敢说三道四”

    一个浑身金灿灿的瘦小汉子笑着,lù出了满嘴金牙。

    众人都下意识地点头,虽然摊了会费,可买来的却是真金实银的便利,论起做生意,李天王和青田公司的信誉,那可比官府硬得多。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多半不会太长久吧……”

    有人这么叹气。

    “管他多久,得一时利就算一时罢,再说了……”

    韩当家悠悠看北,扇起了扇子。

    “只要没到那等黑白分明的境地,咱们也能使得上力气嘛。就像早前青浦货站,那货仓不也靠着咱们自己护下了吗?有时候,也不能老观望,风sè还靠大家推,这里终究是广东,不是江南。”

    韩当家这话引得众人都微微点头,如果是江南,早前噶礼的例子就摆在那,朝廷可不会坐视他们商人抱团争什么,可这里是天高皇帝远的广东,还有个李肆。

    “听说李天王最近要整顿海关,咱们都想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接着众人又聊到了粤海关,安金枝呵呵笑着打起了马虎眼。

    就在这时,外面的喧闹声有了变化,鼓乐依旧,人声却没了,显出一股沉凝,接着就是整齐而密集的急促脚步声,哗啦啦如cháo声一般,间或还夹杂着短促有力的号令,一股肃杀之气骤然弥散开。

    “我那nv婿来了……”

    安金枝摆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片刻后,大队蓝衣银盔,荷枪实弹,刺刀明亮的士兵涌进了厅堂,为首一个裹着瑶家头巾的汉子警惕地四处检视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危险后,又退了出去,接着才是一个戴着半高直筒帽的年轻人在亲卫的簇拥下现身。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这个年轻人躬身行礼,“李总司”、“李县丞”、“李老爷”的招呼纷杂不迭,而他们心中却有着一致的称呼:“李天王”。

    “安爷子,贺喜贺喜,不得不来一趟,也不得不……”

    李肆朝着安金枝拱手,然后指指周围这一圈shì卫,为自己扰了人家的喜气道歉。除了青浦和英慈院,如今他基本不踏足广州,否则安保可是个**烦,不仅有早前百huā楼的教训,眼下的广州还是敌我难分之地,而且他自己就是个火yào桶。

    “咱们爷俩说这些干嘛,呵呵,来来,我带你去见新人。”

    安金枝一点也不在意,赶紧牵他去见未来的“姨娘”。

    “阿肆啊,大家都说可惜呢,你要下yào,也找点猛的下嘛。”

    龙高山带着亲卫在左右开道,身边只有李肆,安金枝说话也直接了。

    康熙没死,没被李肆的yào毒死,这是很多人在肚子里转悠的猜想,对已经加入粤商总会的广东商人来说,真是可惜。康熙真要死了,北面怎么也要luàn上个几年,等到回头想收拾他们,这边也该坚若磐石了。

    “这个……真是冤枉啊,我哪来那么大神通?”

    李肆苦笑,当这消息从北面传来时,连严三娘都在嗔他不信任自己,这种好事都不跟她说。其他人也都当李肆执行了什么秘密计划,想要毒死康熙,结果未能建,让他和段宏时都是无言以对。

    真当满清宫廷那道道查验是摆设么?这几代满清皇帝权柄独揽,对身边事可是再注重不过,又不是是以前汉人王朝的皇权羸弱时期,怎么也难遭下毒而死,更多还是他们自己吃出máo病。【1】

    京城小谢钻营打听到了小道消息,康熙清醒之后的第一道谕旨是把内务府上供韶州龙琼茶的相关人等抓起来审讯,没几天就跟着宫里经手的太监们一并处死。

    这让李肆啼笑皆非,什么龙琼茶,不过是从福建武夷山移植过来的正山小种,在英德、连州等地由罗恒带着的“青田农林部”推广种植,当作外贸产品出口。太平关的监督觉得这茶比原本的正山小种还好喝,就带回了北京,在内务府里传开,不知怎么到了康熙的案头上。

    至于康熙在接报广东的实情,连带“知道”了自己两个儿子的“jīng彩斗”后,为什么会把气出在红茶上面,李肆只能感叹,人一旦起了疑心,什么都再难相信,从这个角度来看,还真是他和段宏时的劳。

    得知康熙差点翘了辫子,李肆的第一反应也是遗憾,可接着醒悟过来,康熙可不能死可不能在这时候死

    的确,这时候康熙死了,那几个阿哥肯定会有一番争斗,北面也一定会luàn起来,再难顾广东。可李肆很清醒,满清跟汉人王朝不同。皇帝背后还有一堆满人宗亲,这时候还是权柄没散开的清初,即便luàn,也不会像汉人王朝那般luàn得需要争取地方势力的支持。在这康熙年代,虽然备受削弱,但议政王大臣会议这个制度架子,影响力还有【2】,再加上宗亲势力,满人应该不会像汉人王朝那般为争位而四分五裂,最多半年,局面就能稳定下来。【3】

    这时候康熙死了,上来的会是谁?胤禩?胤禛?

    哪个都不好,胤禩和其他候选者的路数不清楚,而胤禛……路数太清楚,时候却不对。而且不管是哪个上台,都没可能再像康熙那样在意脸皮,有自己一套满人治汉人天下的权术,反正都是从零开始,多半是直愣愣挥军杀过来。

    想清楚之后,李肆也松了口气,康麻子可不能这时候死,还得为自己的造反大业再扛几年才行。

    “今上仍在,可也是咱们的喜事。”

    李肆这么说着。

    “那么这广东之事……”

    安金枝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康熙恢复过来,到底会对广东,对李肆,是个什么态度?

    就为这个担忧,安金枝才急忙又娶侧室,虽说这做人是十多年的事,可在他看来,晚做总比不做好。

    “人的怒火总是有限的,用在了身边事,看身外事就会冷静得多了。”

    李肆微微笑道。

    这时候已经行到安金枝的内宅,娶侧室的规矩不大,也不是正式办喜礼的时辰,两位新娘子身着普通衣裙,在内宅端坐,等着与安金枝的亲族见礼。

    见到两位不到二十岁,千娇百媚的姑娘,朝自己端庄一福,口称“李哥儿”,李肆心说还好自己没跟安九秀办事,不然得称呼……

    “以后你可得称呼二十七姨、二十八姨喽,我的计划是年内到三十……”

    安金枝还这么说着,顿时让李肆心中燃起怒火,你个漫天洒牛粪的死胖子

第二百二十三章 医者仁心

    夜早已深,人刚刚静,褥luàn被斜的chuáng榻上,颤人心扉的喘息渐渐低沉。月光投帘而下,在莹yù般的肌肤间洒落,溯这流光而上,是晕红正退cháo的秀美面颊,原本如朗月般的眼睛正半眯着,眼角还有一丝晶莹泪点。

    修长手指在男人的xing脯上无意识地划动,盘金铃微微沙哑的嗓音像是在宽宏的殿堂里yín诵诗句。

    “洋和尚说,在末日之时,上天会降下弥赛亚,拯救苍生,还有洋和尚说,他们的基督就是弥赛亚,信他就能得救。阿肆,你也是弥赛亚吗?”

    搂紧了盘金铃,摩挲着她如丝帛般滑润的肩背,李肆心说盘菩萨是又准备转职修nv么?

    “什么弥赛亚,什么基督,别去理会那些洋书。不管是上帝也好、神也好,天堂地狱什么的,该有的,咱们这里什么没有?”

    听着李肆的叱责,盘金铃却满足地低低笑着,躯体的颤栗愉悦还不足以让她把握到这个男人,只有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才让她觉得自己是缩在一个凡人的怀里,至少心灵的一角是凡人。

    ‘道士说,神仙下凡,救苦救难,和尚说,佛陀转世,普渡众生,阿肆,莫非你给大家抹开的上天里,都没有他们的存在?”

    盘金铃边说边将手指向下划动,虽说每一次都觉又欠下了新债,可与他的欢娱让她食髓知味,怎么也挡不住,就再一次吧,再一次就好……

    李肆嘀咕道:“我的上天,就是原原本本罩着大家的……老天……”

    他chu着凉气,翻身压了上去,在盘金铃耳边说道:“还不够吗?还不够你嫁给我?”

    月光下,白藕般的长腿划着dàng人心魄的弧线扬起,盘金铃皱眉咬chún,生生挤出了两个字:“不够……”

    日头高升,盘金铃在贺默娘的陪同下进了英慈院里一座小楼,这是一间扇贝般的厅堂,很有些像古时的勾栏瓦肆,只是圈圈座椅规整,扇贝中心凹处是一座讲台,背后那面漆黑墙壁上还留着模糊的白灰字迹,显出了与嬉戏玩乐迥然不同的气息。

    厅堂里坐了四五十人,大多都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盘金铃现身,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被数十个男人的各异目光bī视着,盘金铃毫无怯意,反而用她那双亮得能透人心的眼瞳扫视一周,结果是绝大多数男人又都偏开了目光。

    “还不够,差得还太多。”

    盘金铃这么想着,她怎么会不愿嫁给李肆?可自觉身负着太多污秽,她无说服自己放开旧日的负累。唯一的办,就是救人,救尽可能多的人,让自己能挣出地狱。

    被这渴望驱动着,她已经不满足于亲手医治伤病,最初李肆让她主持英慈院,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收徒传习,研究医学。现在她将注意力转到了这个方向上,希望能教会更多的人,救到更多的人。

    英慈院一直在招收学徒,会读书写字就行,懂一些医理更好,但又不能懂得太多,否则……

    见到人群中还有中年人甚至老者,盘金铃心里有数,这样的情形再常见不过,要命的是昨夜缠绵,怕是没什么心力认真对付。

    按下飘飞的思绪,盘金铃开始讲课,这是在向未来的学徒介绍要学的基础知识,以及会从事的工作。一个年轻nv子公然对外教习,这很是耸然,但身为广州,甚至大半个广东都闻名遐迩的盘大姑,众人也全不在意,都聚jīng会神地听着,除了一老一少两个人。

    “毫微之下,另有世界,**万千无数,其中很多都对人有害,我们称为病菌。靠着识微学和相应的采证手,医家就能分析病菌,确证疫病,甚至可以由此研究人体自成的yīn阳,是如何防范和对抗这些疫病。为此我们需要一例例观察对比病菌,实验记录,得出确凿亲证。”

    “yào学上,我们要对照古方,寻找克制这些病菌的具体yào物,这也需要一桩桩反复试验,没有极大的耐心,可是做不得这mén学问。”

    听到这,那个眼珠子总在盘金铃正焕发着水润神采的面颊上转悠的年轻人chā嘴了。

    “这些病……菌,大概能有多少种?一个人一辈子能研究完吗?”

    盘金铃摇头:“每一种病菌,都需要了解是如何产生,适合存活的条件,传播的方式,对人体的危害,何种yào物能够克制等等。我们英慈院这两年来,不过粗粗掌握了十来种,以我来看,一个人要知透一种,至少得huā上三五年时间。而病菌大类虽只有数种,却如树木禽兽一般,细类难以计数,一个人……怕是十辈子也研究不完。”

    那年轻人撇嘴,显是难以相信:“难不成比天文地理、易学武艺还要博大jīng深?”

    盘金铃正要回答,之前没在她目光下畏缩的一个中年人又开口了:“我且问你,你这病菌一说,医理是循伤寒,还是循温病?”

    口气不小,这人显然有一番来历,盘金铃问:“请教先生……”

    中年人目光炯炯,神sè严厉,肚子里像是憋足了气,只是还隐忍不发而已,听得问话,沉声说道:“鄙人吴县叶桂”

    厅堂里沉寂了片刻,接着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之前那个年轻人更是瞪圆眼睛高声道:“香岩先生”

    盘金铃杏眼也是大睁,有那么一刻,她那神情简直像极了追星少nv一般,显出了一丝狂热。

    叶香岩是谁,李肆若在,也不清楚,可要听到其他人低低念叨的名字,他也要摆出一副如雷贯耳的表情,那名字是……叶天士。

    瞬息之间,盘金铃已经平静下来,毕竟她已不是以前的她了,只是微微向叶天士一福。

    “香岩先生大名,小nv子幼年就听闻过了……”

    客套了两句后,盘金铃很直率地回答了叶天士的问题:“小nv子受高人传道,学到的就只是一个‘真’字,亲眼可见,亲手可证,亲历为真。并没有循着哪桩医理,若是定要依上什么理,小nv子想,那该是亘古既存的天道之理。”

    叶天士喘了两口气,哈哈笑了,“无理可证,居然也能谈医,真是咄咄怪事”【1】

    眼见其他人听了这话,也投来置疑的目光,盘金铃却是毫不动气,她出身医家,怎么会不懂医理。只是现在她所走的这条路,已经不是传统医理所能容纳得下的了。

    “小nv子愚钝,不知先生为何发笑?这病菌在识微镜下清晰可见,譬如鼠疫、麻风、痢疾几桩疫病,英慈院都已找到对应的病菌,也有若干医档实证。”

    盘金铃一边说,一边朝贺默娘招手,贺默娘就将显微镜和标本册医档册全都摆了出来。

    “小nv子行医,从不敢无视先辈医祖所成,只盼能查漏补缺。但识微镜下所见,为前人所未见过,小nv子也存了一分探究之心,想以此有所得。不敢立前人未立的理,而只敢循上天既成的道。”

    盘金铃也是一肚子的气,之前就被无数满嘴就是大道理,可一个病能被他们说出无数huā样的“杏林高手”给烦透了,不是叶天士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上mén踢馆,她还懒得应付。

    有时候回想起来,盘金铃只觉无比庆幸,不是李肆早说过别碰内科,只管外科和产科,这英慈院还不知被砸过多少回了。

    一想到李肆,盘金铃就觉心气十足,就算是什么医祖上mén,她也要牢牢站稳了,不让自己英慈院的招牌受损。

    盘金铃手一摆,是请叶天士来看,可这大人物却是拂袖摇头:“叶某自幼好学,也知学无止境,从不敢妄自尊大。今日来此,是想求教未闻之医理,却不曾想,医理不立,就要治病救人,果然只是针线匠,至多不过是读熟了傅青主的医书,在这产科上有所得而已。”

    他看都不看贺默娘摆出来的东西:“佛观一碗水,四万八千虫,这什么识微镜,也不过是古说今现,要把它扯到行医之基上,小姑娘,还是那句话,无理不立。”

    盘金铃也恼了,呵呵轻笑道:“神农尝百草,那时何曾有什么理?上天造化无穷,若是连可亲见之物都不能辨明,又怎知那些理就一定已是大成,再无进展之地?”

    她也再不理叶天士,转向其他人道:“我们人灵自鸿méng以来,也不过三千年之史,到得如今,都还有人不断见得新山,趟过新河。天地之大,不止我们手足身体能碰触的,还有诸多物事,须得靠器具才能亲见……”

    这时候的叶天士也皱起了眉头,盘金铃再接再厉。

    “小nv子就不信,医家之理还会脱了这天地之道,已然自成一理?小nv子也不信,自此之后,医理已是无可置啄,甚至都不必再出医书?”

    众人都微微点头,谁敢说医学已是大成?医理已经完美?之前那个年轻人更是两眼发亮,似乎盘金铃后一句话更吸引了他。

    叶天士依旧摇头连连:“先不说你这识微学和什么病菌,就说你英慈院,居然开膛破腹,以针线工治内疾,还听闻有换血之术,更是污损人伦,这又怎是天道所容之事?叶某瞧过你们的稳育所,自有章程,还不信你是走邪道,可你拿不出正道医理,怕是难服人心”

    盘金铃话已说尽,不想跟他继续争,很谦恭地道:“先生自有先生的道,可天下之大,也容有小nv子之道。只要救得人,针线工又何妨?而那换血之术,先生该知,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乃天人之伦,我们医者,是循着这天人之伦行事,人人之伦,就只能权变了,纵有违碍,也须以医者仁心为先。”

    以前的盘金铃可说不出这番话,还是经常听李肆和段宏时等人的“辩难”,其实也就是斗嘴取乐,才能掰乎出来。

    原本也只是想着表个态,却不料反而是这话让叶天士整个人愣住了。

    “医者……仁心……”

    就在叶天士的“医理”被盘金铃一句“医者仁心”刺穿,触及到了身为医者最根本的那处所在时,数千里外的北京,另一位医生正用不伦不类的中文念叨个不停:“歪秤欢宫……歪秤欢宫……”

    见这人大高个子,金发碧眼,嘴里说的该是“外臣惶恐……”

    “你们欧人之医,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要紧之时,真真无用”

    康熙斜靠在软塌边,虚弱地说着,见着那大个子就只是一个劲地鞠躬,无奈地挥退了他。

    “还是赏了他,这兰给不远万里而来,一番jīng诚,还是值得用的。”

    康熙吩咐着太监,接着他看向周围的一圈王公,目光转冷,语气yīn森。

    “那两个孽畜就此处置,传谕下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下刀还是下药

    “四阿哥疏怠钦差事,自该受罚,虽然处置重了点,但还是显了皇上回护之心。可八阿哥这万寿礼不敬,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啊,何至于为此……”

    和硕康简亲王巴尔图míhuò不解地嘀咕着,旁边和硕庄靖亲王博果铎恩咳一声打断了他。事情的内里可深得很,这不过是借口而已,皇帝要怎么处置自己儿子,听着就好,挑这个刺是找不自在。

    殿里众人都是王公宗亲,俨然是个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架子,只是康熙在位五十多年,上辈铁帽子王和同辈兄弟早已凋零,在座的全是他子侄甚至侄孙辈的宗亲,所谓议政王大臣会议,也不过是走走过场。此次为了处置自己两个儿子而召集宗亲,用意还是安定一下他们的心。

    “那个逆子休要再提”

    一说到胤禩,康熙就气血翻腾,一声怒喝,殿里再没话语。

    被众多中外御医诊治后,康熙终于确认,自己没有中毒。但这个可能xìng,却已成铁打的事实,在他心头沉沉压着,而胤禩这个名字,也被他深深烙刻上了一个印记,一个名为“谋逆”的印记。纵然胤禩没有真的干出下毒的事,可借着他在广东,在朝堂,在自己身边的势力,他有这样的能力

    偶尔想想,或许是自己多心,错怪了胤禩,但广东诸事,历历确凿,就算他无心,自己也不能坐视,从无心到有心,不过一步之遥,而自己下这位置,怎么都能拖得人变心。所以康熙再难顾什么亲子之情,只求尽快斩了伸向自己的魔爪,纵然只是影子,也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红茶事件”,连带其下的广东之luàn,整件事情让康熙非常恐惧,也非常愤怒,但此事的根底,以及内心的思量,他都难以出口,只得先随便找了个理由,将胤禩作了第一步的处置,后面再徐徐图之,总而言之,胤禩在他心里,已经成了大敌。现在还有人要深问,康熙的反应就是羞恼成怒。

    至于胤禛,暗调广东提督王文雄,此事在康熙看来,已是滔天大罪念在胤禛行事惯来都是这么直锐,而此事也是受了自己“大决心”一语的jī励,康熙并没有将他与胤禩等而视之,处置虽重,也是要让他知道,他不是皇帝,行事再雷厉,也必须要有底线。

    胤禛……终究也不是当皇帝的材料,通过这事,康熙再次确证了自己的评判。轻重不分,急躁妄为,就跟自己少年时的心xìng一般无二。如今的大清江山,再不是luàn世之末,可以雷霆涤dàng的年代,治大国如烹小鲜,要让胤禛luàn来,他在地下也难瞑目。

    等王公宗亲退开,几个大学士上殿叩拜时,康熙的心神才转到了实务上,接着他要和大学士,以及从广东回京陛见的管源忠赵弘灿一起,商讨如何处置广东的李肆。

    文华殿大学士嵩祝是武人出身,就一个字:剿。

    管源忠和赵弘灿一脸苦水,都求援似的看向了李光地。真是决意要剿,他们这些着力回护朝廷脸面的人,岂不就是作了白工,甚至还无有罪?

    李光地已经告了病,正要回福建老家,今天是被硬抬过来的。但他看上去jīng神还好,也许是广东之事,又让他燃起了战斗的jī情,就如当年与陈梦雷合谋蜡丸密书,出兵福建制耿jīng忠一般,粤闽本就是他立业之地。

    “这李肆,就是我大清在广东的一颗毒瘤,当以温病之理,细细调理,不可贸然开刀引流。”

    李光地说起了医理,康熙点头,他也略懂医学,而且还中外兼修。如果把大清看作病人,那么广东就像是腿脚,李肆是个毒瘤,却还藏在皮ròu里,并没有溃破表皮。广东政务照常运转,赋税一路通达,李肆虽然翻江倒海,却没有逐官立号,自成一国。

    生意人,真是有史以来最胆大的生意人。

    这是康熙对李肆的大致印象。

    他也很想剿,可管赵二人禀报说,非有五到十万的大军,怕是除不掉李肆,而且战事一起,广东全省糜烂,说不定还会祸及他处。

    这是康熙最顾忌的,先不说西北的策妄阿拉布坦正是最活跃的时分,还得备着他有什么动作。就说岭南,那李肆的根基在韶州英德,旁边的连瑶,十多年前可费了老大劲才得来面上的安宁。更北一点,又是屡屡出事的苗疆,再加上广西少民,广东搅起来,岭南几省都要动dàng。

    还不止如此,台湾……

    想着台湾,康熙心中也是一叹。早前施琅收了台湾,任由他经营成自家产业,只要在经制政务上,施家给了朝廷脸面,他也没急着将这产业拢回朝廷。如果广东luàn了,台湾再一luàn,这局面竟然就要回到三十年前,他这三十年的圣君,岂不是白当了?

    径直兴兵剿灭,那就是动刀,这一刀下去,后果难以设想啊。

    康熙不得不承认,用上温病一说,内外调理,确是对付这李肆的妥善之道。

    数千里外,广州西关外英慈院mén口,盘金铃和叶天士正对就一个病人争执不下。

    “虽然他处还有隐疮,但此处脓疮已是显表,不尽快引流,怕有脓烂及内之祸”

    盘金铃想对这个背上冒出几处猩红脓疮的病人引流,叶天士却阻拦住,说还是汤yào调理,静养待息的好。之前他和盘金铃一番chún枪舌剑,虽然对英慈院不立医理依旧感冒,但盘金铃那句“医者仁心”却触动了他,所以叶天士想再看看,是不是自己真在固步自封。他自小学医,拜过十多位师傅,也知道学海无涯,医无止尽。

    这一看就撞见不少问题,比如这个病人,原本英慈院不收这类明显属于内科的病人,可叶天士挤兑盘金铃,你不是说医者仁心吗?这病人你该治啊。

    盘金铃坦白说英慈院的长项不在这里,若真要治,就只能引流养体待观察,叶天士就跟她理论上了。

    “既然先生已有腹案,何不由先生来治,也让我们英慈院领受一下神医的风采?”

    盘金铃很忙,没夫跟他纠缠,直接把包袱丢了回去。

    叶天士自信满满地一笑,他早看出了这病人的病根在哪里。

    可接下病人,仔细观察,见到那些脓疮,他也暗自chu了口凉气,有些脓疮确实快要溃烂,不从外科上引流抑感,他再怎么倒腾汤yào也没办。

    只是这样一来,真要治好了,劳到底算谁的?

    “自然都是先生的,我们英慈院管外不管内,所有人都知道。医者仁心为先,救人要紧,小nv子可不在乎什么脸面。”

    盘金铃隐约觉得,这似乎是个什么机会,开口劝说着,叶天士心中也是一动。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李光地的虚弱嗓音也在回dàng着。

    “只是李肆这毒瘤,为祸甚深,也需内外下力,远近皆看。”

    他喘了口气,转向管赵二人。

    “按两位所言,那李肆仰仗的莫过于三项,一是沟通商贾,一是sī建强军,一是jiāo接洋夷,学了那等奇技yin巧之术。”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地点头,前两项确实没错,第三项……是该这个理,但是他们没有亲见。

    “诊治病情,先决之事就是望闻问切,察知细务。臣以为,当选尽心可靠,又善调和大局之人下广东,不动声sè,将这李肆的根底查访明白。查访同时,最好能稳住这李肆,不让其破表损皮,坏了朝廷大局。”

    李光地也将他们的迟疑看在眼里,提出了第一个建议,这事众人都无异议。之前胤禛搞出泼天窟窿,就是没把事情搞明白就悍然动手,现在是要牢牢补上这一课。同时也是用上和缓手段,避免bī急了李肆,真要让他狗急跳墙,事情就不堪设想。

    “第二项,是调理广东内局,那李肆在广东翻江倒海,却还只顾着工商之事,可难保他不对其他事上心。为防他异心膨胀,就得梳理广东地方官。臣请选派正气浩然之士,在广东地方站稳。这些人既要心志坚决,守住朝廷根本,又要懂得虚于周旋,懂得遮护大局。”

    李光地再看向管赵二人,多说了一句:“就如两位大人一样。”

    管赵二人慨叹无语,都觉自己确实立下了劳。

    这是说的稳定广东官场,康熙点头,要防止事态扩大,毒瘤蔓延,这也是必要的一步。

    “商人逐利,如遇强压,当然要结党自保,若是循着温病之理,细心调理,降之置于温阳之下,商人此辈的聚合,利不合一,必要自溃。在得了那李肆的详细内情之前,臣以为,都不能大动干戈,下猛yào除表。”

    接着李光地说到的就是康熙的心声,除三藩,靠的是吴三桂自己病死了,平台湾,早前的武力尝试也被台风阻绝,还是等到郑家自luàn,事情才迎刃而解。就连征讨噶尔丹,也是靠其内luàn才最终建。再扯远了,满人得汉人江山,不就是靠了汉人内luàn?关于这一点的体会,康熙可比李光地深得太多。

    可再想到了自己的年纪,康熙心中还是微微凄凉,自己……还等得起么?

    “怎可坐视那李肆逞luàn?就算不马上动手,四周也要陈上兵马,以示朝廷绝不容宵小挑衅之决心”

    嵩祝很不满,这李光地的子,就是让李肆在广东跳腾,等着他自luàn,可那李肆会乖乖地就窝在广东?万一他朝四周使劲怎么办?那时候才打?

    康熙点头,这一点也是必要的措施。

    “福建、广西、湖广和江西,四地都要备兵待战,选调合适之人专理,即便不马上兴兵,也要防备李肆祸及他省。”

    康熙下了口谕,大学士们应下,这是兵部和吏部需要详议的事情。

    李光地长喘口气继续道:“之前提到那李肆的三项依凭,以臣愚见,与洋夷勾连,才是那李肆的根底。无洋夷之术,又怎么污了我华夏民心?臣议这广东之事,禁海为第一要务断其根本,就如下yào驱散病气一般。”

    李光地把话题又拉回到了之前康熙始终没下决心的禁海之策上,康熙点头,根除病气,阻绝复发,确实是治病的第一要务。

    “朕意已决,禁海”

    康熙沉声宣布道。

    “非独禁海,江南等临海之地,一体抑洋严守华夷之防洋人来华,视澳mén例处置,洋物更要细细造册备报,密密查验,凡非此前入舶之物,尽着禁绝兵部议出粤海关会同福建水师、广东临海镇协实务条陈”

    这是南书房议定的禁海大略,康熙jiāo由兵部讨论细节。

    “那李肆……总该不会有陆海都能翻搅的本事吧?”

    康熙问了这么一句,管赵二人皱眉,之前青浦一战那洋船飘忽无踪,竟不知来路,可仔细算算,除了在青浦lù过面,之后再无消息,也没见过李肆在海上有什么势力。

    “奴才等虽未勘明,但那李肆,确不该有此能耐。”

    两人俯首答道。

    “想来也是,是个孙猴子也就罢了,朕可不信他还有龙王的本事”

    康熙冷哼道。

    “叶某更懂yào,却不太懂刀。”

    广州英慈堂,叶天士终于承认,光靠自己是不行的。

    “那么就既下刀,也下yào,内外齐上。”

    盘金铃点头,之前隐约想到的机会,现在已经揣摩明白,那明亮双眸也越发热切。

    “毒瘤?”

    李肆忙完青浦货站的一堆事,又来了英慈院,听说盘金铃正跟人联手治病,很是好奇,不是说了别接内科么,盘金铃这姑娘可真是爱招麻烦。

    盘金铃道:“是啊,tǐng难治的,只有内外一起治着试试。”

    李肆一笑:“仔细想想,我也是个毒瘤呢,不,我还不止是个毒瘤……”

    真把他当一般的毒瘤,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认真说来,他李肆可是满清的癌细胞。

    香港外海,一支船队正破làng急行,瞧着依稀的陆地轮廓,一个青年站在船头,高声大喊:“我胡汉山——终于回来啦”

第二百二十五章 加班加点安全期

    李肆来广州的日程排得很紧,接下来就要去佛山,本想跟盘金铃多聚聚,却瞧她跟那中年人忙得起劲,顿时吃醋了,皱眉问:“这位是……”

    盘金铃应道:“这是香岩先生,叶神医,嗯……叶天士。”

    瞧李肆茫然神sè,盘金铃连换了三个称呼。

    听李肆和盘金铃说话的语气异常亲昵,叶天士也才注意到他,见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目清秀,气质怪异,像是裹着一层书卷气,可脸上的伤痕却又掺杂了一股跋扈悍气,看人也带了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味道,不由很是诧异,心说如此人物,非官非贵,真是从未见过。

    再见到他身边一圈护卫,叶天士心跳快了一拍,莫非是……

    “这是我的……东主,李肆。”

    盘金铃有些不自然地引见着,叶天士猜想成真,下意识地chu了口凉气,李肆跟胤禛乃至康熙的一番暗斗,他自然不知道,可李肆大闹广东,闯出“李天王”名号的事迹,他还是有所耳闻。

    叶天士在吃惊,李肆也在瞪眼,叶天士?

    “叶神医,给我把把脉,看看我有什么máo病?”

    李肆完全是下意识的凑热闹,这可是正牌神医啊。

    换作他人,叶天士估计就拂袖而去了,可想着这李肆是个非凡人物,更是英慈院的东主,也不多言,指头一搭,就给李肆号起了脉。

    半响后,叶天士说:“李……小哥血畅体健,无甚máo病,就是燥火稍旺而已。”

    李肆还不满足,继续追问:“那叶神医看,我能活多少岁?”

    叶天士终于皱眉,盘金铃也嗔怪地看向李肆,你把人家神医当算命先生了?

    可叶天士很有涵养,捻着胡子,和缓说道:“生死有命,上天既定,凡人岂可随意度量?不过只以医家论的话,李小哥卫气营血皆壮,九十莫知,八十可望。”

    既然这李肆当他是算命先生,他也就信口开河了。

    英慈院深处sī闺,盘金铃问:“阿肆,莫非你对温病说另有见解,又要传下什么医道吗?”

    李肆轻慢神医,她也只当李肆“别有用心”,可不会对他有所置疑,更没想到这家伙纯粹就是前世máo病发作,当是找名人签名照一般的行事。

    “哪里敢啊,我可不懂,当年还有人骂过我呢。”

    李肆微微笑着,从背后揽住了盘金铃。

    被李肆这话带得心神恍惚,又记起了三年前的往事,那时听李肆说雷公藤可治麻风,她还教育过李肆不懂医,不由感触满怀,眼角热了起来,可小腹也跟着热了起来,李肆的手正在柔柔摩挲着。

    “天……这可是白日……”

    盘金铃身子发软,李肆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叶神医说我燥火太旺哦……盘神医,治治我。”

    他不是嗜sè之人,可这一趟离开,又不知道要多久再见到盘金铃,自然再难管什么白昼黑夜。

    李肆的燥火确实很旺,随着那手已经烧了盘金铃的xing口,燎得她脑子也发晕了,正喘着要由他拉上chuáng榻,却记起了一件事。

    拍开李肆的手,她低低说道:“容我先去煎yào……”

    什么yào?李肆讶异,生病了?

    盘金铃yù脸晕红:“是……那种yào……”

    李肆皱了好一阵眉,然后瞪眼,避孕yào汤?

    “那可是伤身体的不准喝”

    对盘金铃又气又恼,又不嫁他,又不想出了人命,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了。也不管她的小意哀求,李肆抱着她就直奔战场。

    “可……可要是……”

    “那就正好嫁我”

    衣衫抛飞,盘金铃六神无主,却不想李肆偏偏要的就是这样。

    跟yù人紧密贴合,感应到**还微微发僵,知她心结还在,李肆叹气,凑在盘金铃耳边又说了什么。即便惯了和他欢好,盘金铃仍然羞得满脸通红,粉拳轻锤着他的xing膛。

    “怎能让那样的东西进到身体里?”

    李肆说的是**,古时华夏人可没普遍的避孕需求,毕竟医学不发达,婴幼儿夭折几率太高,想着生儿nv还来不及,除了某类特殊职业者,都没想着要去找更健康更有效的避孕方式。

    可李肆却不想任其自然,毕竟有很多种情况都需要避孕,比如nv子身体不好,或者时节环境不合适,总之既要优育,也要优生才行。如果真能有稳妥而安全的避孕方式,肯定有益于历史,有益于人民。

    只是在这个时代,橡胶都还没被正式发现【1】,某些不愿意惹出财产权纠纷,只想跟情fù享受ròu体之欢的老外贵族是用小羊肠一类的东西避孕,李肆说到的就是这类东西,对盘金铃来说,自然难以接受。

    “也不一定要用那东西啊,其他材质的都可以试试。你想想,如果人们能随心所yù地决定生不生育,总该少了很多不该发生的悲剧吧。”

    李肆这话让盘金铃心cháo澎湃,是啊,为什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她见过太多因为本不适合生育的nv子未能避孕,结果落得一尸两命,如果能有如此简单的方,自己岂不是又救了无数人?

    “可我……我不用……”

    她本人却很排斥这东西。

    “那用用安全期的子也行。”

    李肆随口说着,心想今天最好不在你的安全期里。

    “安全期?”

    盘金铃兴奋了,每听到一个新名词,她就知道后面会带着一mén新学问。

    李肆一边柔柔动作,一边讲解着安全期避孕的知识。盘金铃意念飘浮云间,身体也在随着李肆的节奏吐纳。本还要细细琢磨这子的内里,李肆动作骤然猛烈,如被làngcháo席卷,盘金铃再难凝念细思,她喘息着扣紧了李肆的肩背,心道这个男人啊,是要将整个天国,都压在自己身上吗?

    李肆神清气爽地离开,却苦了盘金铃,面如桃huā眉尽展,可是见不得人了,只能缩在闺房里。

    想到李肆提起的“优生优育”,她兴致也提了上来,计划着在fù科上也作出点文章。

    青浦货站,李肆接到最新的消息,哈哈一笑。

    “这也是我的安全期……”

    京城小谢打探到,康熙足足huā了一个多月时间清洗内务府和御膳房,胤禛和胤禩都被暂时圈禁起来,等候处置,他的“yòu导”之术,不仅仇恨转移成,还获得了暴击效果……

    那么解决了佛山问题,就能专心扑在补全目前最大缺陷的工作上了,李肆很是欢喜。

    新安县大屿山分流西湾,四艘船泊在港湾里,两艘是金银鲤号,另两艘比金银鲤号大了几乎快两圈,还显得略微短粗一些。也是一样的高高三桅,软帆收着。更奇特的是,这两艘船上,每艘船的甲板还搭着左右各四,一共八艘小船。

    这两艘船名为“金鳌号”和“银鳌号”,此刻胡汉山正站在金鳌号的甲板上,一脸委屈地问着贾昊:“还没炮?这船岂不成了摆设?”

    贾昊叹气耸肩:“佛山制造局成立不久,很多东西都才从英德搬过来,一下要拿出三十多mén十二斤炮,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胡汉山还不甘心:“有之前的八斤炮也行啊。”

    贾昊摇头:“总司说,之前的八斤炮不准备用了,等佛山那边nòng好了,会研究新的轻炮。”

    他看向桅杆:“先带着兄弟们练帆缆绳术吧,炮的事,我会提醒总司。”

    胡汉山无奈地点头,嘴里还在嘀咕:“以前都是咱们等着总司给东西,现在咱们都开始催着总司要东西……”

    贾昊却是笑了:“这不是好事么?说明咱们也算是跟上总司的步子了。”

    佛山西南,被称为铁塘的所在,对着自己的未来丈人关凤生,李肆难掩自己的失望。

    “怎么连工匠都没选齐?”

    这里新立起来的产业就是佛山制造局,由青田公司将作部的钢铁所分出,以后李肆的枪炮都要从这里产出。按照计划,眼下应该开始试产了,可总管制造局的关凤生却说,工匠还不足员,英德那边的工艺都还没复制到位,更别提什么试产。

    这可不是好事,胡汉山带着金银鳌号回来的消息,李肆已经收到,再加上金银鲤号,他这支小舰队正肩负着重任。可金银鳌号还没装炮,完全没有战斗力,进度大大落后于李肆的预期。

    “佛山这里的铁工技术活都不错,稍稍点拨就能上咱们的轨道,只是选徒弟这事再要紧不过,绝不能把咱们青田手艺,教给不可靠的人。”

    关凤生似乎有些不理解李肆的责问,哪能那么快呢?为了扩大产能,钢铁所的枪炮产业从英德搬到佛山,跟着过来的就一些核心人员,必须招收佛山本地铁工。而收他们,就得如收徒弟一般严加考较。

    李肆拍额,他明白了进度为什么这么慢,原来是关凤生还将工业技术当作之前的家传手艺,总不希望大规模扩散。

    “看来我得在这里呆上一阵子了。”

    李肆叹气,可这也是传统手工向真正工业转型的必经阶段,他必须亲手扶持着送上一程。

    “还好这是安全期,康熙老儿要是径直打过来,事情可真是麻烦。”

    想着那意外的“红茶事件”,李肆心说,自己运气还真是不错。

第二百二十六章 匠之大者为天下

    “当初为什么要在佛山招兵?就是为我们青田公司在佛山扎下根基,早前不都说了吗?从那些佛山兵的亲族里选工匠,他们至少比其他人可靠。”

    召集起了佛山制造局的干员们,李肆开始训人。在座的除了米德正,其他都是关米二人的弟子,听着李肆这个nv婿教育丈人,低着头想笑又不敢笑。

    “四哥儿,这些东西,可是你指点着大家,费了好几年夫琢磨出来的。虽然不指望进来的人能跟咱们老凤田村,甚至李庄人那般齐心,可怎么也得把弟子礼行全了,保定他不会叛师反mén才行”

    关凤生情绪很大,拍着一部厚厚的书顶着嘴,那书的封皮上写着《钢铁辨要》四个字。

    这本书确实是李肆指点,钢铁所的工匠们huā了两三年夫整理出来的,关凤生出了大力,他自是舍不得随意外传。

    这书很基础,就是讲解各种生熟铁和粗钢的区分、特点、用途,讲解如何冶炼的《钢铁秘要》正在撰写中。

    主题虽然基础,可内容却是划时代的,即便这时候的老外都要乍舌。这书的最大价值,是确立了区分钢铁类别的xìng能计量标准,就如同后世的HY-80、HY-100特种钢的划分一般。

    从白口生铁、灰口生铁、熟铁到炉钢、堕子钢,数十种钢铁,每种都附有炉窑特征、显微镜下的剖面构造图样、质量密度、抗压承载、抗拉负荷、耐腐蚀度和耐磨度等等数据。同时还讲解了每种钢铁的xìng能特点、加工特点,适合的应用范围。

    李肆对钢铁工业的了解,也就仅止于小说级别,这些东西也非他亲手而为,甚至跟后世的钢铁工业标准差得老鼻子远,但他深知,不管是什么标准,总得先有标准,以实际需求为标准来粗略度量,至少能将近现代钢铁工业的底层骨架搭起来。

    在这个时代的铁工,要学会辨认钢铁,比如最简单的冶铁工,至少得有好几年的经验,才能对出炉的生铁是否可用心里有数,如果有这书在手,对照实际生产过程,个把月就能出徒。而制铁工也要打好几年铁,才能拥有短时间内分辨材质的能力,有了这书在手,检验材质的环节就便利得太多,虽然内容只是入mén,却是建基的绝世秘笈。

    佛山制造局的生产流程,大多都是水力机械,为此铁塘建有好几处水堤,专mén驱动水车。可这不意味着完全的机械化,从备料到加工,诸多环节还是得靠工匠自己的判断。比如说最简单的枪管制造,虽然有水锤若干锻的标准,但产品是否达标,还得靠经验判断,否则难以保证成品率,制造局监事米德正负责的就是这一类工作。

    有了《钢铁辨要》这本书,乃至相关的一系列基础知识,才能保证制造局的工匠有起码的职业学识。

    正因为这本书的内容太宝贵,关凤生才舍不得大规模传播,他不仅亲自挑选每一个工匠,还要查对方祖宗三代,丢一些小活考较人家心xìng,原本计划两个月招募三百名工匠,他以收徒的方式折腾,到现在才收了三十多个“徒弟”。之前也有人提醒说进度太慢,可他是李肆的丈人,又是青田公司司董,元老级人物,被他训了一番后,再没人敢多嘴。

    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关凤生被李肆训斥。

    “关叔,这不是收徒弟,如果不是现在局势还没完全明朗,我都想把这本书刊印出来,广发天下。”

    李肆这话出口,不仅关凤生一把将书抱回了怀里,其他人也都是两眼圆瞪,他们这总司,头壳坏掉了?

    “这只是基础的东西,就跟字典和本草书一般,懂的人越多,工匠越好找,咱们的钢铁产业也才越兴旺。”

    李肆的解释很简单,大家都没怎么明白,可说到本草,神农尝百草的传说在众人脑子里浮现,又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

    “咱们跟朝廷终究不是一个路数,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总要大干的。这书传出去,被朝廷拿来用了,难不成还是好事?”

    很早以前,关凤生还是一听官府就心惊ròu跳的主,可现在已经大不一样,不仅有李肆在给大家不断展示力量,他自己所拥有的学识技能,也推着他的心气,跨上了睨视“落后社会”的阶层,对清廷的忌惮早已浅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想让自己所掌握的力量,被清廷也拿去用了。

    “这个,基本是没可能的,朝廷封禁还来不及,呵呵……”

    这点李肆很有信心,没被bī到墙角,满清不可能转变思维,只能朝着越来越僵化的方向演进。对这种迥然于传统的工业思维,他们可是避之不及。

    当然,这时候的满清,实用主义还是有一定空间。康熙老儿很了解科技的力量,真觉得危险了,也保不定来搞个洋务运动,指望以器对器扳回局势。可这终究是损其统治根基的事,李肆前世的满清,洋务运动的后果是西学的涌入,思想的开放,民智的启发,满清最终覆灭,洋务运动可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康熙以愚化汉人为己任,这一点不可能看不到。

    话又说回来,就算清廷要干这事了,那也是被bī得无奈了,到那时,他也该站稳了脚跟,可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李肆不担心,这类知识散播出去,在广东之外,绝对属于清廷查禁的对象,很简单,钢铁属于朝廷管制要物,怎么能让人随便就懂了钢铁呢?

    “关叔,你想啊,咱们匠人如果能跳开师徒的圈子,就跟教书先生一样,把各类学问播传天下,那就等于是开宗立派嘛。徒弟,不一样非要手把手才能教出来。如果写书讲课就能教出弟子,那不等于满天下都是弟子吗?”

    李肆描述着关凤生米德正等人浮想翩翩的场景。

    “很早我就在李庄开了工学,你们都只当是收弟子的一个环节,就没想过,从那时起,我就在希望你们走上这条匠学之路吗?”

    李肆不指望几句话就说服他们,但把想通这个问题的思路指给了他们。

    “再想想商学,为什么这几年公司的商关部做了那么多事?就因为咱们公司的商学办得兴旺,懂商学的人多,人多才好办事。商学主要就是算术和帐目,不像工匠有那么多难以言明的手艺,都是数字和公式,一目了然,所以没那么重的mén派师徒说。”

    李肆说到商学,关凤生米德正等人都点头,这是清晰可见的事实。

    “如今咱们要拉开局面,什么样的人才都需要,工匠更是缺乏。除了招募有基础的工匠,还得靠咱们自己培养。可靠原本的师徒传授,结果如何,关叔你也有体会,速度太慢,所以我们得破开mén派师徒的路子。要破开老路,就得靠著书讲课,而且内容还得是浅显易懂,一目了然。最初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如此,不然为什么要确立常人都能明白的度量标准?这就是要让尽可能多的人明白钢铁。”

    听到李肆这话,关凤生的老脸终于红了,搞半天自己还没明白当初为什么要写这书,他恩咳一声,不好意思地将书又搁回了桌子。

    “关叔担心的事情,确实也是个问题,这书现在当然不能刊印,但是在制造局开个钢铁学堂,广收学徒,这也是个办嘛。”

    训完了人,李肆不忘再安抚一下,关凤生连连点头,承认自己心思太陈旧。

    “你们其他人也是,有什么独到的见解知识,琢磨透了,就尽量都写成书,去学堂传授给更多的人。别总是藏着掖着,怕坏了自己的财路。咱们再不是以前铁匠铺里做工,只挣那份体力钱。”

    李肆鼓励着大家,工匠致力于知识传播,可是将传统社会带入工业社会的一项重要元素,他必须全力推动。

    “书会标注你们的名字,讲课也有束修,未来咱们局面打开了,还会设立专项的奖励,凡是研究出来的东西,别人要拿去用了,都得给钱。咱们这些带路的工匠,以后都靠作学问挣钱,先做匠,然后成师,就如鲁班一样,后人可都会顶礼膜拜呢。”

    李肆忽悠起来,认真说,这也不算是忽悠,至少话里说到的“专利”一项,他已经开始在琢磨了。

    关凤生和米德正等人心弦震动,点头不止。

    就在李肆调理佛山制造局,发表了后世称呼为“匠学论”的演说时,广州英慈院,神医叶天士也在受着类似思维的洗礼。

    “这些东西……你们英慈院就随意向人讲述?”

    叶天士手里拿着几本书,神sè颇为jī动,《育婴常知》、《百日小儿注》、《养胎纪要》、《急伤论》。

    只是他jī动的方向不太一样,“你们对着毫无医知的常人,讲述这些紧要之术,就不怕坏了人命,伤到你们的名声?”

    除了这项疑问,他更看不惯的是英慈院广开课堂,每天都有课,向常人讲解这些内容,还印成册子,四下散发。一方面是可能会出问题,一方面是可能伤了医生的财路。

    盘金铃微微笑道:“这些书都是极为浅显的内容,也不说理,只是讲解基本常识,简单比对着做就好。就像是常人伤了条小口子,用上医者四处售卖的止血膏yào即可,不必非要到诊所医堂去看。”

    她叹了口气,眼神开始mí离:“就如授我医道那高人说的那样,医者除了治病救人,还应将心力更多用在教人怎么自救上面。让医理浅显明白,让yào方随手可得,让懂医的医者千百倍于今,天下再无苦于医yào之难。”

    叶天士还是不服:“这……不就是把医者变成医匠了么?”

    盘金铃展颜笑了:“学医是为救人,又不是为做学问,这才是见于大处的医者仁心。”

    叶天士愣住,思绪也悠悠飘浮,见于大处的医者仁心……相比而言,自己一人,医术再高超,也显得渺小起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好奇心改变命运

    “让天下再无苦于医yào之难,这医者仁心之大,叶某也是……”

    叶天士心弦震颤,他三十来岁就已名声斐然,十多年下来,已养出一分目中无医的傲气。之前听说广州英慈院似乎另有一套医理,从江南来了广州,想学点什么的心思不重,更多还是想踩上一脚。

    却不曾想,就在这英慈院,他居然一脚踩进了新的世界,觉出了自己的渺小。虽然这英慈院没什么医理,但至少这医者仁心,让他震撼难平。除了治病救人,原来医者还能做更多的事……

    “就不知授盘大姑此道的那位高人,究竟是何方神仙?叶某恨不能亲见。”

    叶天士慨叹不已,盘金铃捂嘴轻笑。

    “那位高人,叶先生已替他号过脉,亲口许过高寿了。”

    叶天士再度愣住,李肆?

    李天王,果然不是非凡人物啊,叶天士无比感慨。

    “英慈院只诊外科,常有内外相杂的病人慕名而来,我们却无能为力,想延请内科医家,先生们却不屑与我们为伍,还真是个难事。”

    盘金铃像是无心诉苦,叶天士点头敷衍,听起来似乎想请他?虽然他已被英慈院和盘金铃的医者之心感动,但一来他依旧不想走上英慈院这路子,二来他也不可能呆在广州。

    “英慈院正在筹备yào堂,我那东主跟我说,想在英慈院附近开一家内科诊堂,广请各家先生坐堂,不仅是治病,还可教授学徒,这盘算,叶先生觉得可行么?”

    盘金铃话里有话地问着,叶天士还真动了心。

    既然不是跟英慈院一个名号,就没了不守医理的顾忌,而且还能让各路医者汇聚,相互切磋jiāo流,播传名声,好处多多。更有利的是,英慈院这规模,他一辈子都没见过。病人络绎不绝,就是只为作学问,有这么多医例在,也是更多的实证机会。

    可再想到这是广州,叶天士心中低叹,终究不是他能久呆之地。

    “若是要办此诊堂,叶某愿在此盘恒一段时间,尽上微薄之力。”

    舍不得这个机会,叶天士还是答应参与此事,盘金铃兴奋地一拍巴掌,好只要肯呆上一段时间就好,之后再怎么留人,到时李肆该能给子,这似乎是他最擅长的事……

    叶天士为在医道上更进一步,暂时留在广州,而另一个人却是不知道自己该走什么方向,为此也想留在广州。

    “大椿啊,你不是想学医么?就连那叶神医都在,怎的反没了心思?”

    英慈院的病房里,一个老者这么说着。

    “原本觉得老辈的医学,也如那易经水利一般,能轻易学穿。可见了这英慈院的路数,竟然是一人不能穷尽的本事。若是自我开派,倒还有兴趣,可人家已经在前,我再当这医匠也没意思。再说本是小弟们病难,想着能学医搭手,现在病情转好,再没必要啊。”

    那个年轻人嘀嘀咕咕地说着,一双眼睛转得贼快。盘金铃要在这,定能认出他来,正是之前招收学徒的公开课上,问她是不是能一个人研究完细菌的年轻人。

    “那还是静心读书吧,总得有个前程。”

    老者说的还是老话,年轻人耸肩不屑。

    “几本书就出一个前程,这前程也太没意思。阿爷不愿当官,爹你也只愿办那水利实事,何苦推着孩儿进火坑?”

    这年轻人满嘴的没意思,就是想找点有意思的东西学。

    “这广州新奇处不少,你自去转转看。”

    老者似乎也对自己儿子放任惯了,由得他折腾。

    出了病房,这年轻人四下张望不定,跟一个什么东西撞在一起,两个哀声同时响起。

    年轻人呲牙咧嘴地爬起来,然后扶起另一人,见他年纪也不大,腿上还裹着石膏,一部怪怪的车子翻在地上,木轮还呼呼转着,像是这个人的“坐骑”。

    年轻人赶紧道歉,又将这车子扶起来,却是前一后二共三个轮子,撑着一个座椅,座椅前方有一个摇柄,似乎两手转柄,这车子就能自走。

    “小弟徐大椿,未知兄台……”【1】

    扶着那人上了“车”,年轻人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好奇地看着这车子。

    “在下黄卓……”

    那人也报上姓名,见这徐大椿的目光停在车子上,就跟他介绍起来。

    “两轮……一轮就能自走?”

    “带人上天的风车?”

    “跟真人一样的机关人?”

    两人攀谈起来,那黄卓越说越来劲,徐大椿原本还兴致盎然,后来眼神却渐渐不对劲,看这黄卓就像是看疯子一般。

    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告了辞,徐大椿出了英慈院,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摇头道:“那家伙该不止伤在腿上……”

    就在mén口,正见到跟叶天士在jiāo谈的盘金铃,素青长裙,同sè的头巾,衬得高挑身材更显婀娜,不见一丝yàn丽,徐大椿却像是被闪着了一般,不迭地眨眼。

    抚着xing口低着头,徐大椿仓皇而行,不敢让盘金铃看见。一边走还一边喘气,自惭形秽地想着,自己这么个小秀才,居然还对盘大姑有了非分之想,真是罪过罪过……

    正心神散luàn,一阵飘渺的歌声就入了耳,这歌声似男非男,似nv非nv,音sè像是只在喉间高扩,幽深远旷,径直渗人心扉,徐大椿听得连头皮都麻了起来,顿觉浑身清灵剔透。

    他楞在原地,却见周围也是聚着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循着众人顾盼的方向看去,却是一座塔楼,就立在十多丈外的山坡上。

    “这是新修起来的小天庙,现在是童子们在唱天曲呢。”

    问了路人,得到这样的回答,徐大椿好奇心翻腾,小天庙?供奉的会是什么神仙?

    进到这塔楼里,顿时陷身一座奇异殿堂,徐大椿原本被歌声dàng得心灵摇曳,此刻更觉魂魄都在chu离,整个人就被这殿堂给吞噬了。

    殿堂四周是大幅鲜yàn图画,徐大椿迎面见到的一幅足有三四人高的巨画上,赤膊的髯发汉子,正脚踏hún沌泥沼,将炙热之光奋力上推,一股磅礴的鸿méng之气迎面扑来。那咬牙怒目的神态,筋络贲张的脖颈,连带臂腿勃发的肌ròu,徐大椿只觉这是一个真实的巨人,正立在自己面前喘息着,热滚滚的汗水似乎都滴落在自己身上。

    徐大椿艰辛地转头,那热气顿时消散,一股柔柔清幽裹住了他,那是另一幅巨画,和刚才那画左右分立墙壁,如同mén神一般。

    这一幅画大不一样,背景是绿意盎然的田野。一个青衣nv子正在溪水边嬉戏,她两手沾满泥土,自溪水中猛然高挥而起,一股泥水四下飞溅,可散开的点点黄泥,却显出了脑袋胳膊,竟然是一个个抱膝的小人儿。

    “盘古开hún沌,清浊分灵气。”

    “nv娲与我体,血脉得所依。””燧人亮我目,神农百草析。”

    ……

    “三皇与五帝,道德孔孟继。”

    “华夏十三圣,待得末圣齐。”

    徐大椿呆呆看着这幅nv娲造人图,虽然面目迥异,但他却觉这位nv娲,气宇跟盘金铃说不出的相似,而童子的歌声婉转清亮,歌词也清晰入耳,虽然俗白无文,却被这歌声唱得dàng人心魄。

    收摄心神,再看向殿堂正前方那个yīn阳鱼天窗,以及太窗下,石地板围出的一小块草地,徐大椿恍然,这小天庙,拜的竟然就是天地,就是皇天后土

    殿堂虽高,却不甚大,唱歌的童子在殿堂一角,另一角墙边,还有一个人在专注地作画,仔细看,像是孔子授徒画,徐大椿百思不得其解。此刻他所见所闻,每一项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事物,可凑在一起,却怎么觉得那般不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直印心底,他却描述不出那东西的形貌。

    “俗人都称小天庙,可它的本名叫天圣殿,是什么天圣教的道观。”

    徐大椿拉着那个画师问了起来,那画师三十出头,cào着一口北方口音,自称叫边寿民,如此给徐大椿介绍着。

    “这庙子就是给人拜拜的,若是想知得更多,殿mén口立有牌子,你径直寻路去找人就好。”

    徐大椿对这天圣教无比好奇,可边寿民也知之不详,角落里正带着童子唱歌的那人也很礼貌地说自己没资格讲解教义,请他去寻本教长老。

    非佛非道,甚至也非洋人的什么野鼠教,徐大椿如嗅着了鲜嫩排骨味的猎狗,赶紧找了过去,却发现就在英慈院的背后。

    “若是好奇,就请先回吧,本教奉上天,不烧香、不拜佛、不信三清,只为酬上天好生之德,供英慈院得救之人抒怀而已。”

    出来见徐大椿的是一个白眉老者,穿的也是一身类似盘金铃的淡青素袍,若是换上道袍,加个拂尘,还真是一位道骨仙风的得道高人。

    “晚生确是好奇,可解huò未尝不是得道之途,晚生就想知道,到底这所谓的天圣教,是靠什么来奉上天的?是易,还是理?”

    徐大椿不罢休,他的确不止是好奇心,在那殿堂里,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但他说不出来,而这个答案,似乎就该跟这天圣教背后的东西有关联。

    另外一个疑问被他憋在了肚子里,盘古nv娲,三皇五帝,老子孔孟,这才十二人嘛,为何要说是十三圣?

    “哦,你还学过易?”

    翼鸣老道诧异地看住这个二十出头,跟李肆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接着心中一动,他正愁没合适的弟子。这个“天圣教”,是他将“天主道”思想具化给世俗众生的尝试,只是苦于没有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才,全都是自己一个闷着琢磨。这个年轻人,好奇心如此之盛,还有易学的根底,那么谈这玄学化实的事情,也该有了基础。

    “上天之道,浩瀚无穷,若真有心钻研此道,可得有一去不回头的觉悟。”

    翼鸣老道眯着眼睛,yù擒故纵。

    “若真是窥破造化的上天之道,纵然粉身碎骨,也无遗憾,朝闻道,夕死可矣……”

    徐大椿jī动了,他求学之心,已经痒到了骨子里,骤然听闻有什么天道,自然不愿舍弃机会,反正是骡子是马,他自信有辨别的能力。

    “唔,那看来你没个几十年,怕是死不了的……呃,你叫……”

    翼鸣老道呵呵轻笑道,接着问起来历。

    “晚生徐大椿,字灵胎。”

    徐大椿亮出了字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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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介绍:
回到满清,身为草民,带着大家剪辫子、杀鞑子、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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