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青浦的枪声
第一百九十八章青浦的枪声
“视广东事钦差雍亲王钧令,三江船行、青浦货站,事涉违制,现予查封拘押所有人等,帐目没官,来呀,把这些人拿下”
康熙五十四年二月十三日,cao着京片的瘦小官员带着一帮兵丁进了青浦货站,到了货站主楼下,唤出“管事人”之后,挥着盖有钦差关防的文书这么说着
用一只独眼冷冷bī视着他的“管事人”微微一笑,对身边三个像是巡丁头目的人说道:“看来咱们要抢在总司前面了”,然后问那瘦小官员:“这位大人是……”
瘦子昂tǐngxiong:“雍亲王mén下奔走,戴铎”
戴铎很兴奋,他总算是出头了,之前主子总是依着那个大个子李卫行事,自己老在敲边鼓。李卫急赴惠州后,自己就成了席智囊,给主子出了一整套清晰的计划。
针对主子想赶在其他两位钦差到来之前,把握到李肆罪证的需求,戴铎分析说,广东官场已经糜烂,就是一座泥潭,要想不让本地官府成为阻力,最好别先大动,而是直取李肆的要害。
李肆的要害是什么呢,除了他英德老家,广州这里还有个青浦货站。三江船行的总部在这里,把船行的人锁拿了,直接栽个李肆谋反的口供。有这口供,压着南海县出头,走走官面程序,李肆就成了反贼。这样不管是广东商人,还是广东官场,都不敢再有二话。
这办法很合胤禛心意,虽然已经差李卫去说动王文雄,直掏李肆老巢,但确实还少广东官场一个jiao代,如果在青浦货站下手,那就两全其美了。
所以戴铎亲自出马,带着一队兵丁径直上了mén。李肆肯定早已逃脱,这里就留了些虾兵蟹将,可也无所谓,只要跟李肆有关系,能咬到李肆就行。
戴铎一挥手,身后的兵丁没动弹,都只压着呼吸,紧张地看着那独眼人身边的一圈护卫,他们腰间可都是鼓囊囊两团。
独眼人当然是范晋,他劈手夺过戴铎手上的文书,冷笑道:“钦差?咱们都还没听到城头炮响,哪里来的钦差?”
戴铎愤怒了,自己可是官这文书上的钦差关防,紫红大印更是清清楚楚
“你们还楞着干什么?拿下”
他回头招呼着那些兵丁,却听范晋一声号令:“拿下”
哗啦啦一阵响动,不仅十数枝短铳指住了戴铎等人,还从楼里涌出几十号手持鸟枪的巡丁,将他们团团围住
“开始行动”
范晋沉声说着,戴铎还要叫嚷,被披着巡丁号衣的司卫一枪托砸在脸上,顿时涕泪血牙一块下来,再不知上下左右。
呜呜的哨子声响彻青浦货站,九星桥西侧桥头,一个憨厚汉子拍了拍另一人,这人年轻许多,身上套着“船”字号衣。
那汉子说道:“走吧,眼下这事,不是你们船丁能掺和的。”
年轻人却是咬牙摇头,“哥,我也能帮忙。”
一个年纪更小,可看架势却像是头目的巡丁走了过来:“江二,船丁的规矩都忘了?别磨蹭”
那江二无奈看着汉子:“哥,你保重”
头目走到憨厚汉子身边,看着远去那江二的身影,低低问道:“江大,你做好准备了?”
那江大咧嘴一笑:“那些大道理我还不怎么明白,可既然生死契都立下了,还有什么准备不准备的?家里有了银子,父母弟妹都能有好照顾,这就够了,朗哨长放心,天堂路我可是第一个爬完的。”
朗松亮无奈地摇头,这个江大是他这哨最优秀的兵,他很想展进天刑社,可这家伙脑子总是不开窍,造反不造反,江大压根不在意,他只是觉得自己签了生死契,得了银子,这条命就归这个团体了,要干什么,给他下命令就好。
“也不能再强求,暂时就这么着吧。”
朗松亮很快转了心思,朝自己的僚哨哨长郑威挥手,郑威也挥手示意他那边搞定。他们两哨16o人负责守卫九星桥,这座有七八丈宽的水泥桥是广州城通往青浦货站的唯一6路通道
货站里有三江船行的档案和帐目,还有价值上百万两银子的货物,李肆离开货站前,对他们的训示是,守住这里就是守住了秩序,同时也向货商们展示,青田公司有能力守护他们的利益,守护他们所需要的秩序。
“不过说实在的,这地方太大了……”
朗松亮环视一下空阔的货站,总是不踏实,再想到那该是范总监和方王二位翼长考虑的问题,而自己的阵地就在这里,也就丢开了这淡淡忧虑。
桥头堆起了密集的沙袋阵,原本是用来临时补堤的,可现在成了遮掩物,结结实实挡住了桥头,还有一块写着“货站清点,擅入者以贼匪论”的牌子树了起来。
广州光孝寺,日头已到中午,听到随从通报说,不仅戴铎没回来,青浦货站还竖起了清仓盘点的牌子,上百人堵住桥头,无关人等也都疏散了。胤禛楞了好半天,脸上浮起两团红晕。
反了,那李肆,果然是反了……
带着一丝兴奋,胤禛雷厉风行,将广东巡抚杨琳和广州将军管源忠召集到身前,在他看来,这两个人还能用,而且也只能依靠他们二人。总督赵弘灿那边的态度很直接,要等齐三位钦差仪仗才敢面谒。
胤禛本来要直接指李肆为反贼,文缉拿,所有相关产业全部查封。杨管二人坚决不干,这动静就太大了。把李肆bī得大举反旗还是其次,广东官商的银子还在他那呢,到时候可是揭起了整个广东官场的盖子,下面的东西,恐怕连康熙都不愿意曝光天下。
“其他我可以不动,只要李肆,这青浦货站,必须拿下”
在胤禛看来,反正李肆的老窝也马上要被端了,不必直接跟广东官场顶牛,他就退了一步。先不动官面上的文章,就将青浦货站这帮人拿了,同时也不涉及三江票行和附带产业。
杨管二人不得不屈服,三人的默契就此达成,胤禛要兵给兵,但都由胤禛担责,他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下午,申时将过。九星桥东侧,人马攒动,却没打什么旗号。
“乖乖,上千人呢。”
青浦货站主楼的了望台上,王堂合咂着嘴,语气却是无比嘲讽。
“调郑宏远哨去?给朗松亮和郑威壮壮胆,就怕他们愣,被冲近了身,那可就麻烦了。”
范晋的话不是命令,而是商量,涉及到战斗指挥,他这个军法总监就只能提建议。
“行,第一下打狠点,能镇住他们也好。”
方堂恒点头,青浦货站的水勇被编入司卫,整编为两翼,方堂恒和王堂合各带一翼。每翼有五哨,每哨有四目,每目二十人。码头、九星桥和货仓各放了两哨,另外两哨机动,还有两哨后备。虽然有八百人,可青浦货站太大,这点人还是感觉单薄,幸好货站里马车不缺,可以快反应。
“就怕……”
王堂合远望广州城的城墙轮廓,隐隐担忧。
“只有直面恐惧,才能找到真正的勇气。”
范晋鼓励道,这才是他的专业。
话音刚落,轰鸣声不绝于耳,战斗开始。
九星桥有四五十步宽,清兵在河对岸百步外排开十多mén小炮,朝着对岸桥头的沙袋区咚咚猛打了一阵,硝烟弥漫,千人在后面高声呼喝,军威大振,士气高涨。
呜地一股风1ang从掩身在沙袋下的郑威头上擦过,片刻后见远处的水泥地面上啪啪跳着一颗小号炮子,他正要嗤笑,沙袋一震,一股烟尘升起,不由啐了一口,这清狗的炮手还真有些准头。
郑威现在是一哨之长,他的叔叔郑永跟着银鲤号去了南洋,找白燕子化解恩怨,共商大计。几天前得知即将开战,不仅是他,整个香港水勇都是一片沸腾。到了青浦货站才知道还没决定反不反,只是守住货站,大家都有些失落。可再想想,只要是杀清狗,那都没分别。
自己这枪法练了好几个月啊,可惜现在升了哨长,更多要照应大家,而不是只顾着杀敌了。
郑威mo着怀里的长枪,很是遗憾地想着。
“来了”
透过沙袋缝隙观望的手下叫了起来,郑威收住了心神,左右招手,几十人都立了起来。
背景是被硝烟染得一片模糊的对岸,近处是薄薄的沙尘飘浮,上百清兵正冲上桥面,个个腰刀藤牌,眼中凶光直冒,该是悍勇先登。
九星桥不过四五十步长,这帮清兵片刻间就冲过了一半.
“近点……再近点……”
郑威端起了火枪,一边斜眼瞄着,一边嘴里念叨,他也只能开这第一枪了,绝不能shè失。
“放”
二十步,用短铳都能打中的距离,桥头北面的朗松亮,南面的郑威,几乎同时出声。
看着桥头被自家炮火打得沙尘飞溅,常赉和马鹞子都同时嘿嘿笑出了声,再看见军标里的先登都冲过了桥面的一半,两人对视一眼,既是兴奋,又是遗憾,都在想,拉出了上千人来,这阵仗是不是搞得太大了?
轰轰的连串爆响声猛然炸开,几乎比刚才的那一阵炮声还响。罩住桥头那层尘烟被密集的火光撕裂,桥面上的情景变得极度不真实。那些先登像是枝叶和草茎,身影都模糊不清,自他们的身上,一朵朵殷红的hua瓣在瞬间绽放,又如昙hua般陨落。
常赉马鹞子的心神凝固在这一刻,就呆呆看着桥面上那些先登的身体在扭曲,在跳动,直到惨嚎声终于从轰鸣中挤了出来,刺在他们的耳膜上,魂魄才终于归位。两人不约而同地以手抱头,径直趴在了地上,左右看看,身边其他军将几乎都是一样的动作,尽管他们离那火光闪亮处足有半里远。
那半截桥面已经被人体盖住,几个像是丢掉了魂魄的先登在原地转着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许久之后,才有一个人终于朝着后方迈起了步子,而桥这边的清兵忘了军法,心里都在念叨,快一点,快一点逃出来。
那先登越跑越快,就差十来步就能跑出桥面,几声蓬蓬响声再度划空,他背上喷起一团血sè,一头仆倒在桥上。
千人的低低叹息汇在一起,也将每个人的心揪得几乎快沉到了地面上。
这是什么敌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成败论反贼
第一百九十九章成败论反贼
“这是哪来的兵”
“是不是洋夷”
常赉、马鹞子和军标的守备游击们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太惨了,冲上去一百人,没一个人回来
“喂,你跑来干啥?”
桥头沙袋阵地里,郑威不爽地看着郑宏远,这小子是郑永的儿子,比他晚了一期入水勇,结果训练完成后,和他同时升任哨长,让他看着就来气即便是他们的“领”,用人也讲裙带关系,哼……
“路过,补枪……”
郑宏远嘿嘿笑着,逃脱了刚才那一阵排枪的清兵,再没能逃脱他这一哨的猎杀。
“趴下”
接着郑威将他按了下来,被吓坏了的清兵赶紧又放起炮来,不如此他们就没办法喘气了。
“这还没逃?”
另一侧的阵地里,江大嘀咕着。
“别轻视敌人。”
朗松亮训斥道。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一颗炮弹砸得不远处的一堆沙袋散开,烟尘里还能见到两个横飞的人影。
“草”
朗松亮骂着从李肆那学来的口头用语,伤亡还是出现了。
“开炮咱们也有炮”
朗松亮怒喝道,哨里的两mén神臂炮架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近半个时辰的炮战,两边炮声轰鸣,绵绵不休。清兵那边有十多mén小炮,这边只有四mén,后来又加强了两mén,终于把清兵的小炮打得只剩一半,剩下一半退到了两百步外。而司卫这边也损失了一mén炮,清兵炮手的准头不比他们差太多,就是炮太差,这一炮轰个正着,不仅砸烂了炮,炮手还一死一伤。
炮战失利后,清兵再无动静,只是一直在聚人。黄昏时分,九星桥东面的清兵已接近两千。不仅有两营军标,还有两营抚标,如果四营到齐,连带余丁,足足有五千人马。
到了这个时候,再要想把事情压在官面下,已经不可能了,连李朱绶都不得不向杨琳呈报说反贼盘踞青浦货站,而九星桥东侧,清兵的旌旗已然大展,这就是一场剿灭反贼的战斗。
眼见太阳快要落山,清兵再有了动静,这次不仅把炮再次推到了前面,还堆出七八百鸟枪兵和弓兵,在河对岸百步远外乒乒乓乓打得热闹朗郑这两哨百多人虽然有沙袋掩护,一时还是被压得抬不起头来。鸟枪在这么远的距离没什么威胁,那弓箭就着实烦人,划着弧线shè落而下,尽管众人都死死贴紧了沙袋,可还是不断有人被shè伤。
朗松亮和郑威都下令不准还击,如他们所料,几辆马车的车厢被推上了桥,后面还跟着三四百rou搏兵。
谁都不是傻蛋,清兵这边很快就调整了策略,朗郑两哨的排枪,只将一二十个车厢没能遮掩到的清兵击倒,而他们这一冒头,也有好几人被急袭而来的箭雨shè倒。
朗郑二人眼睛都开始红,正在考虑是不是下令上刺刀,十多辆马车疾驰而至。三四百名司卫,带着十多mén神臂炮,在桥头两侧展开,王堂合那熟悉的嗓mén在司卫们耳里回dang着。
“狠狠地干这么féi的rou,难得的机会”
两军隔河,枪炮轰鸣声猛了数倍,河对岸的鸟枪弓兵如割草一般倒下,顿时招架不住。顶着马车冲到了桥中间的rou搏兵下场更凄惨,十多mén神臂炮从左右两侧夹击,上千颗霰弹在桥面掀起了一场金属风暴,无情地翻搅着血rou。这次清兵们灵醒多了,一个个拔tuǐ就跑,居然逃出去了大半。
“痛快”
司卫们欢呼起来,王堂合却叹了口气,为了打退这次冲击,不仅用上了后备队,还将其他地方的守军调了过来,只在码头和货仓各留了一哨监视,可是不小的冒险。
最重要的是,青浦货站的力量,终于完完本本显1ù出来。
残阳如血,胤禛上了广州西面的城墙,看着远处升腾的硝烟,既是释然,却又凛然。如他所愿,终于把李肆bī反了,连他留守的青浦货站都如此强硬,这个人不止是邪魔,还是潜藏在广东的一个祸患。
火铳……强炮……想到之前听到的战况通报,冲上去的一百人瞬间全灭,一丝畏惧在胤禛心中芽,自己是不是cao之过急了?虽说李肆的根底,在自己的bī迫下一点点显1ù,可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万一搞得一省糜烂,皇阿玛会认同自己的处置?他是把自己当刀,该没想过让自己当炮吧……
胤禛很清楚他老子康熙的行事手段,还以此为榜样,总是细心揣摩学习。就他所知,除了当年太过年轻,撤三藩时捅出了天大窟窿,之后做事从来都讲求谋定而后动,务求一而至,绝不让事态不可收拾。不管是收台湾,还是讨噶尔丹,包括在关外和俄国人的对战,康熙都是稳步布局,没有绝对把握,甚少冒险。
想到这里,胤禛心中也越来越不踏实,就在这时,在前方观望战况的随从回来汇报了
“死两百伤三百连桥头都没攻进去?对方起码上千,全是洋式火铳?”
胤禛眼前黑,身体也晃了一下,随从赶紧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去告知杨琳,把所有禀报反1uan的呈文全都压下前方的兵,旗帜也都落下来”
胤禛这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事情……变质了。
bī出一个反贼不是功劳,只有拿到人,或者平了反1uan,这才是功劳。如果没能控制住事态,让1uan子搞大,那自己没有功,只有罪,还是大罪
想到自家老子治天下五十余年,安宁已有二三十年,胤禛这个二愣子,终于出了一身冷汗,他害怕了。可就因为害怕,他横下了一条心,这不是造反在他收拾好尾之前,造反之事,绝不能捅到京城去
看向北方,胤禛又在衡量,是不是先别管这里了,等北面尘埃落定再说?
“不……这里居然放下了千人之军,一定存着什么秘密,或者是李肆所珍视的要物。”
胤禛一拳头砸在城垛上,青浦货站,必须拿下
西关以南,洋行码头,一群人聚在酒楼顶层,从这里看去,青浦货站硝烟弥漫,像是仙山瀛台一般。
“真没打进去?”
“我早说了,李肆的手下,一个顶十个没有万人,那四……爷想要拿下青浦,怕是难。”
“李三江还真是仗义,就为守咱们的货物,居然也拼上命了。”
“他可不止守咱们的货物,守的还是自己的前程。”
“可敢跟四爷硬掰,真不愧是人物瞧这热闹劲,六十多年来何曾有过?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要变天了。”
众人议论纷纷,却都是带着些惶然。这些都是商人,不少还是三江商业协会的。不说青浦货站有他们货物,李肆要倒了,他们也都要亏掉血本。
“还是那四爷心太狠”
安金枝坐在里面,没去看青浦货站的景象,就一个劲喝闷酒,还不时拍拍桌子。
“是啊,就算要整治李肆,直接去英德抓人就好了。青浦货站除了他的船行,其他都是大家的货物,真被那帮广州兵冲进去了,那些东西还能剩多少?”
跟他一桌的商人连声哀叹。
“我都找过宪台大人,想帮咱们商人递个话,至少别动了货仓,可宪台大人说,他也爱莫能助。”
另一个商人和他同病相怜。
“我觉得这事很蹊跷啊,到现在了,衙mén里都还没出公文,把李肆打为反贼?”
安金枝皱眉嘀咕着,观望的商人也都纷纷聚了过来,这事的确很蹊跷,打得狗脑子都快出来了,官府居然还没什么反应?甚至李肆那典史的官身都没剥去,这可是天下第一怪事。
“你们忘了,还有两位钦差在路上……”
有商人悠悠说着。
“眼下这形势,李肆是不是反贼,得看最后打成什么样子,他被抓了,才会是反贼。”
他打了个酒嗝,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
“先不提他,咱们该怎么办?这时候去找李肆要银子,他肯定是不给的。”
“是啊是啊,管他们怎么个1uan,咱们的银货得护周全了。”
商人们一边说着,一边都瞧住了安金枝,都知道他跟李肆关系不浅。
“看我有什么用?我那nv婿为护着咱们的生意场,把他的家底都抖落出来了,那全是朝廷的忌讳你们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去护那商货?”
安金枝皱了好一阵眉头,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这番话吼了出来。
商人们眼神jiao流,心思统一了。
珠江南岸,几十条沙船泊着,船上站着无数身穿“船”字号衣的人,都在踮脚翘打量着对岸的情形,可他们只能看到升腾的硝烟,看不到九星桥的情形。
“李总司要倒了,咱们的活计也就没了吧。”
“活计?小心也被当作反贼抓起来”
“咱们行船守货,怎么就是反贼了?”
“京城来的四阿哥说谁是反贼,谁就是。”
“官府不都一样么,我老爹以前走船卖点sī货,还被打成海贼呢。”
这些人都是三江船行的船丁,可靠而有潜质的船丁被选去香港训练营当了司卫,剩下的人依旧埋头挣着力气钱,虽然不丰厚,一月不到二两银子,可日子过得比以前轻松和简单得多。因为什么税钱,什么规费,都由船行代缴,他们不必再面对官府。
“不行咱们真不能这么干看着”
蹲在船舷边的江二跳了起来。
“那是打仗,江二,就连李总司之前都说了,给咱们的银子,只是卖力气的钱,不是卖命钱,咱们看着这事就好。”
“是啊,我看总司也是瞧着咱们顶不上什么用,不让咱们去掺和。”
其他船丁都劝解道。
“咱们不去打仗,去打杂总行吧?李总司真倒了,咱们不照样是反贼,脱不了关系么?”
江二握拳说着,心里却道,自己刚能活得松口气,朝廷就bī上mén了,真当了反贼,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青浦货站,范晋和方王三人一脸忧sè。
并不是为伤亡,白日的战斗,死伤四十多人,远小于他们的心理预期,担忧的就是晚上清兵夜袭。虽然有了望台值守,马车队机动巡查,但青浦货站处处都是漏dong,清兵真要集结船只趁夜突袭,很可能要陷入一场hún战。
正在商议是不是收缩防线,手下领过来两个人,一个是江二,一个是罗师爷。
“船丁也就罢了,广州府的衙役居然还要来守货仓?”
听了两人的话,范晋等人只觉无比荒谬,可接着罗师爷做了解说,让三人哑然,这场仗,还真是怪异呢。
“李知府是很念旧的,现在形势难明,他还有netbsp;罗师爷这么说着。
原来是两帮人都在使劲,船丁们想出把力气,就算只是帮着嘹望都好。商人们说通了杨琳,让他默许由李朱绶出面,派衙役来将青浦货站的货仓区域从战场上隔离开。杨琳之所以敢点头,是因为他也说服了胤禛,而胤禛……也在担忧事态扩大,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这对正头疼地广兵稀的范晋等人来说,可真是好消息。可对奉命进攻青浦货站,拿下货站主楼的军将们就难受了。被告知不准涉足货仓位置后,常赉、马鹞子还争取了一下,说不利于夜间突袭,如果晚上没得手,白天更不好打进去,胤禛只回了一句:“养你们是帮主子办事”
不扩大事态,这是胤禛的政治,常赉、马鹞子等人的军事,就得服从政治。
常赉、马鹞子等人苦着脸,组织了一次过河突袭,要兜侧面解决掉守在桥头的司卫。可在人手充足的嘹望体系面前,突袭变成了突击,mo过去的一百多好汉,就只有二三十个会水的逃了回来。
打到这份上,抚标军标两边都不干了,他们标营里有点血气的汉子,不是变成了尸体,就是躺在英慈院治伤,剩下的已经吓破了胆子,现在还能聚在九星桥外,还是胤禛出了城,压着千把游击们镇住了脚,否则早就一窝蜂逃散。
“把广州城头的大将军请下来”
胤禛咬牙下令。
“现在……我也害怕了。”
清晨,青浦货站主楼的了望台上,看着东面一列列牛车,范晋对王堂合说道。
第二百章 刺刀,你真是长
第二百章刺刀,你真是长
【第一更到,第二更努力中
“总监,可是你说了不要炮的……”
王堂合带着些哀怨地看着范晋。
“英德那边就赶出了八mén,合格的炮手就那些,咱们再要,总司那怎么办?他可是野战,不比咱们坚守。”
方堂恒一边收拾一边说着,他要准备上场了。
“干脆冲出去,把对岸的清兵全剿了,咱们人够。”
王堂合捏着拳头,他可忍耐很久了。
“冲是肯定要冲的,可这青浦,一定守住这可不仅仅是帮商人守商货。”
范晋摇头,王堂合怔忪片刻,郁闷化作了兴奋。
这是一场所谓“政治”和军事hún淆在一起的战斗,现在都还说不清到底是打出一个局面,还是照着一个局面来打。正如胤禛下令不许碰货仓一样,范晋这边如果能丢开货站,力量足以打散对岸的清兵,可就是缩着不攻,这也是有原因的。
“如果事态无法收拾,青浦货站就是铁跕,把足够多的清兵吸聚到这里,然后聚而歼之到时一省清兵筋骨尽折,咱们就能争取到更多时间。”
这是李肆的两手准备,为此范晋这八百人就得闷着不动。
可这不意味着任由清兵的大将军炮欺负,眼见清兵正在一里外布置大炮,方堂恒带着四哨人来到九星桥头准备出击,守桥头的郎松亮和郑威都主动请战,他们可不满足于趴在沙袋后面打靶。
郎松亮得逞了,郑威郁闷地留守桥头,因为郑宏远已经在出击队列中,说什么郑家人有他足矣,气得郑威想朝他吐唾沫。
三百多人呈行军队列冲过桥,半里外那些零零星星的斥候们尖叫起来,纷纷转身逃散,这是军标和抚标还留在战场上的样子货。
“要命了……”
青浦货栈主楼的了望台,范晋看着从火炮阵地涌出来的大帮清兵,chou了口凉气,没有旗号,看不出底细,可瞧这些兵丁里没多少人拿鸟枪,多是弓弩梭标刀牌,估计该是广州的汉军旗兵
“希望方堂恒能忍得住,那家伙就喜欢拼刺刀。”
王堂合念叨着,方堂恒身为严三娘高徒,刺刀术军中无敌的名号已经深入人心。
方堂恒差点没忍住,但瞧着七八百号人健步如飞,那点基本的算术还是有的。一声令下,行军队列展开为横阵,随着鼓点朝前缓缓推进。
“打退他们一定要打退他们”
马鹞子嘶声喊着,对面那三百多人排出的横阵看似单薄,可整齐迈进的步伐,让马鹞子和后面这些观战军将心头都一个劲地冷,虽然上去的是广州旗兵,平日都骄悍跋扈,似乎手上真有两下子,在胤禛开出的重赏之下,心气也都提足了,但马鹞子等人依旧只敢去想打退,而不是消灭。
只要挡住了这一bo反攻,大将军炮起威来,他们那些洋枪和小炮,就再没什么威胁。马鹞子和常赉都看看正在架设的大将军炮,心说咱们手中总算还有利器。
这点庆幸马上被同样整齐的排枪声击碎,半里之外,枪声如雨,正是西风,硝烟很快将旗兵的身影吞没,后边的人望眼yù穿,却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旗兵轮圆嗓子的呼号,还有那沉闷的轰鸣连绵不断。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可在马鹞子、常赉和一干军将心里,却如好几个时辰般漫长,就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从mí雾中奔出来,那是个佐领,手上没有长物,正狂一般地跑着。接着又是一个旗兵,最后是大片旗兵从mí雾中溃退而下。在他们的身后,几排稀疏了一些,但依旧整齐的灰蓝人影撞开mí雾,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离火炮阵地不过两三百步远。
“反贼要攻城了赶紧去守城mén”
军标抚标的军将们扯着嗓子,两tuǐ抹油,呼啦啦朝后退去,就连那大将军炮都再顾不上。
马鹞子和常赉也是吓得魂飞魄散,带着胤禛派来督战的家人随从要跟着逃,一转身,却见不远处烟尘大起。
“这些旗兵真可恨”
朝火炮阵地bī近的灰蓝身影里,郑宏远恨恨地嘀咕着,刚才那些旗兵居然顶着排枪,冲到了他们身前,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他的哨排在最前面,死伤十多人
“是我判断失误,战后我会检讨的。”
方堂恒也铁青着脸,刚才硝烟是朝对面吹的,他低估了那些旗兵的凶悍,以为对方会被排枪打退,可那些家伙却趁着硝烟遮掩,径直冲了上来,前排士兵没来得及装刺刀,还出现过一阵小小
还是太嫩啊,方堂恒出了当年李肆初战时的感慨。
接着前方bī上来的烟尘,让他眼瞳更是一缩,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马队……”
远处的了望台上,范晋放下望远镜,眉头也皱了起来。
“大概四五百,我去接应?”
王堂合请战,范晋转身观望,摇了摇头,对岸已经有大批兵丁,正跟疍民在吵嚷推挤,该是从南面来的顺德协官兵,要征船过江,青浦码头的战事即将开始,没办法再支援方堂恒。
王堂合叹气:“就看方堂恒的刺刀长不长了。”
数百马队奔涌而来,声势不小,并没有直直朝方堂恒等人冲刺,而是朝这单薄横阵侧面兜去。
“拒马阵收拢”
司卫和水勇都演练过对付马队,但毕竟不像枪战和rou搏那样,有过实战经验,横阵收拢为三层方阵的时候,不少人还是脸sè白。
“刺刀——真是长——”
轰鸣的马蹄声渐近,方堂恒的喊声,带着乡间俚调,就在人群中响起。
哒哒的鼓点敲响,郎松亮和郑宏远对视而笑,跟着大家一起高声唱了起来。
“刺刀,你真是长,长得能串三头狼”
“刺刀,你就得长,长得哥哥心不慌”
“刺刀,你真是长,长得敌人直喊娘”
“刺刀,你就得长,你是哥哥的脊梁”
歌声嘹亮,炮声高亢,神臂炮在兜圈子的马队里带起条条血1ang,bī得马队赶紧围攻而上,隔着百步玩什么骑shè,那还是被当成靶子打的下场。
三阵排枪轰鸣之后,嘶鸣马声,铿锵金铁相撞声纷杂响起,从远处看去,那小小的方阵似乎已被淹没。
“还是骑shè无敌……”
后方的马鹞子和常赉都松了口气,这是旗营里的马队,虽然在南方呆了多年,没怎么cao练了,但基本功夫还是在的,那些拿着洋枪的步兵怎么也顶不住这奔马之势。
这口气松出来没太久,然后马上又从脚底chou了起来,如同刚才一样,零零星星的人马从mí雾中奔逃出来,跟着的就是溃逃大队。不久后,硝烟吹散,那个小小方阵尽管又许多许多,却依然屹立未散。
“跟我爹说,他儿子比他爹强……”
方阵里,郑宏远对方堂恒和郎松亮说完这话,就再没了气息,他的xiong腔被一柄梭标贯穿。这bo马队给他们造成了巨大伤害,方阵最前面的一排人非死即伤,而郑宏远只是其中一个。
“还有两百步……”
方堂恒看着前方的火炮阵地,咬牙说着。
“那还等什么”
郎松亮两眼含泪,几乎吼了出来。
方阵转为横阵,比出时少了快三分之一,可在这时,后方的清兵已经溃逃而下,就连那几mén大将军炮周围,都再无人呆着。
用铁钉将那几mén三五千斤大炮的火mén封死,方堂恒看了看半里之外,叹气道:“回去吧。”
那里还有一mén大炮,大得出奇,是最后才拉出城的,可还没拉到位置,方堂恒等人就冲出来了。但在那地方,上千清兵正群聚着,尽管都是败兵,却不敢再退一步。胤禛下了严令,马鹞子、常赉带着督战的王府家人,已经杀了好几个要逃回城里的千把,只要他们守住了这mén炮,就不算败。
“不行留着那mén炮,后面不知道会杀伤多少兄弟”
郎松亮不肯放弃,为了这些炮,大家已经付出了太多牺牲,怎么能半途而废?
方堂恒指了指后面,郎松亮看过去,远处货站的主楼上,隐隐飘着黑旗,那是撤退的信号。
“服从军令”
方堂恒也很是不甘,但他不得不认同后方范晋和王堂合的判断,再攻上去,清兵估计要拼命了,自己这队人马可不能全陷在这。
“我……抗令”
郎松亮说出了这话,方堂恒瞪圆了眼睛。
“那也该我上”
“你是翼长,你还得带兄弟们回去”
方堂恒咆哮,朗松亮摇头,两人对瞪起来。
被郎松亮眼里的什么东西给说服了,方堂恒猛然转头,嗓音也变了调:“我掩护你……”
郎松亮点头,他哨里的江大急了:“哨长,你干嘛要抗令啊”
郎松亮看向他,眼中的烈火灼得江大也只觉自己要烧起来:“现在你只是把命jiao了出来,所以你不明白,以后等你jiao出了心,你就会知道。”
他伸手招呼:“天刑社时候到了”
十多人轰然应和,个个脸上都是决然。
炮声轰鸣,灰蓝身影继续bī压而上,马鹞子等人都要哭出声了,这是要他们也死啊……
“拼了”
不仅是常赉,其他军将的血气也都上来了,反正回头也是死,还不如死在阵前,给家里人一个好jiao代。
他们的心理建设堪堪完成,守着那mén炮的大队清兵又溃散下来,赶紧四散去约束部下,就在这时,十多人的小队伍急冲而上,片刻间就靠近了那mén从太平mén拉下来的七千斤大炮。
“杀了他们”
眼见大炮要被坏了,马鹞子这边目呲yù裂,数百清兵蜂拥而上。
“草这火mén是怎么回事?”
郎松亮一钉子下去,现这火mén宽了不少,根本封不住。看向周围数百人围上,他深呼吸,淡淡一笑。
“兄弟们,咱们天上见”
这是郎松亮的最后一句话,片刻后,方堂恒和江大等人看到他们被数百人围得水泄不通,而他们想要冲上去支援,却被后面反压回来的清兵挡住。
二月十四日,广州城西,地动山摇,即便是在西面城墙上的胤禛,也被震得脚下一晃,看着一条冲天而起的烟柱,胤禛的魂魄也随之飘曳升天。
第二百零一章 李肆?不认识
第二百零一章李肆?不认识
拉出城的大将军炮尽数被毁,其中那mén最大的“扬威大将军”,被塞了满膛火yao,彻底炸成碎片,同时还将周围两三百清兵放倒,而郎松亮等人,能找到的只有表明身份的钢牌碎片
当方堂恒等人打扫战场的时候,清兵又退出了一里之外,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收拾遗物。刚才那一阵爆炸,将所有人的心魄都炸成碎片。如果不是雍亲王胤禛就在城头上,估计他们就直接逃回了城里。
方堂恒这三百多人的突击,造成了清兵近千人的死伤,还将六七mén大将军炮毁掉,战果虽然辉煌,损失也不小,郎松亮和郑宏远两个哨长的阵亡,让范晋等人心如刀绞。郑宏远是香港八郑头领郑永的儿子,而郎松亮是出自罗恒那边的湖南流民,很早就跟着李肆,在松字辈少年里是拔尖的苗子。
“你这个傻蛋本该是我去的”
郑威抚着郑宏远的尸体,更是泣不成声。
“郎哨长……你的道理,我也想明白。”
江大和哨里的兄弟都沉默不语,心中却各有着琢磨。
在胤禛和管源忠、杨琳这边,心中的琢磨,就像是大戏登场一般热闹。眼下这情形,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就连胤禛都起了退却之心。九星桥之战,6续出动了广州旗营、军标和抚标五千多人,现在死伤两千,连一座桥都没占下来,管扬两人都在头痛抚恤和伤病银子该怎么出,这场仗到现在还没名没份呢。
“看来我们料错了,这青浦货站里藏着的不是什么宝贝……”
接着胤禛的心气又昂扬起来,他现了问题。
“而是那李肆,就在货站里”
听了他这个结论,管源忠和杨琳都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四阿哥,你还不死心啊?现在这情形,就该先停下来,把事情完完本本搞明白。你现在又不准宣布李肆为反贼,要广东官面保持缄默,又要使劲地打,关键要打得下去才行嘛
“拿不到李肆,本王是罪人,你们也都是罪人”
胤禛这话点醒了管源忠和杨琳,李肆藏着千人之军,手上全是违制火器,抗拒官兵缉拿,怎么都是反贼,这个罪名逃不掉。但如果没把李肆拿下来,就把这事捅上去,非但四阿哥这个惹出事端的钦差要论处,他们这些本地官员,更是落不到好。
这青浦货站,必须拿下,但是不让官面上动起来,也没办法调动兵马。三人一合计,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将李肆跟这事撇开,李肆是谁?不认识,眼下盘踞青浦货站的那帮反贼,来历不清楚。等拿下了货站,甚至拿到李肆本人,事情就好说了。
二月十四日就这么风平1ang静的过了,十五日,又几mén将军炮拉出了城,九星桥东涌出来的是旌旗招展,建制齐全的官兵,而珠江西岸,不仅顺德协的兵马到齐,连带督标的营兵也都出现了。赵弘灿虽然不愿来见胤禛,但“来历不明的反贼盘踞青浦”这个“事实”,不得不让他有所动作。
这时候范晋等人既是欣慰,又是紧张。欣慰的是,固守青浦的一个目的已经达到,眼下已有七八千官兵齐聚,这也显示,胤禛那边已经理顺了思路,不再纠缠李肆是不是反,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实际层面上,那就是青浦货站有人作反,这也给后面李肆netbsp;可七八千官兵这么一压,他们也再难组织突击队去毁炮,让范晋等人紧张的就是他们到底能守多久。
有了昨日被毁炮的经历,这一次的火炮阵地就更远了,到中午的时候,炮声隆隆,九星桥头附近泥石横飞,虽然没什么准头,守在桥头的司卫却还是被压制住,几乎是被动挨打,幸亏那些将军炮shè太慢,不然伤亡就要直线上升。
青浦码头的战斗也终于展开,清兵从疍民和商人来征用了船只,径直冲到了码头边,在船上与守住码头的司卫对轰,虽然没能让对方冲上码头,却也没办法打退。
眼见码头那边,清兵的船越聚越多,范晋等人开始考虑撤退主楼下面,沙袋和马车已经设置出了一道环形防线,以坚固的主楼为依托,收缩兵力,应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只是这样一来,坚守就到了最后阶段,完全是被动挨打了。而且等清兵将炮拉到主楼下,范方王三人很怀疑能不能再守住一天。
“总司那边,情况到底如何?”
即便心志如钢,范晋、方堂恒和王堂合等人的心思也都飞到了北面,那里到底是什么个情形?
十五日下午,督标后营参将李世邦率队到达,以总督钧令,征用商人船只,大沙船开过来,码头这边的情形顿时危急。
“看来不得不退了……”
码头上指挥阻击的王堂合,以及在了望台掌握全局的范晋,都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反贼就是反贼,真以为千人就能挡住朝廷大军”
在城墙上依稀见到远处青浦码头帆影憧憧,胤禛也是松了口气,局面的确1uan了点,可终究还是能收场,再等王文雄那边的消息传来,后面他就得忙着收拾尾了。
局势就像是山涧瀑布,眼见水势倾泻而下,可远处江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异于寻常。
“咦?那是……”
李世邦奉赵弘灿令来攻青浦码头,他这个武人,并不太清楚局势,也只是奇怪原本是商贾云集的货站,怎么会有反贼盘踞。但听说抚标和军标,甚至旗兵都在反贼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心中既是快意,又是轻蔑,那帮广州软蛋兵能顶什么用?
隔着江面,看见自家手下的兵正涌上青浦码头,他嘿嘿笑道,终究还是得靠他的兵。
笑声嘎然而止,江面上,一个修长船影遮蔽了他的视野,看那高耸的船桅,还有两侧打开的炮mén,李世邦两眼圆瞪,洋人
“难道占据货站的就是洋人?”
这个想法刚刚浮出脑海,轰轰的炮声就将他脑子冰封。
满载兵丁,正靠在青浦码头的船群里,碎木冲天,人影横飞,也将正冲上码头的清兵吓得赶紧四散躲避。
“可算赶上了”
船尾的舵台上,贾昊看着硝烟弥漫的青浦货站,出了一口长气。
“金鲤号来了,咱们有炮啦”
王堂合看着那高高桅杆,无比快意地笑出了声。
“看来那萧胜,还真是心系总司呢……”
了望台上,见金鲤号正畅快地轰着清兵的船只,范晋也只觉一阵虚脱,好险。
“萧老大就是萧老大,只要朝廷没宣布总司为反贼,他怎么也要维护总司。”
鲁汉陕还在感慨,贾昊却是陷入了回忆。
萧胜之前带着闽安协右营轮防台湾凤山【1】,他也指挥金鲤号,跟萧胜一同“做生意”,顺带执行李肆的“台湾计划”。
上月的时候,李肆给他和萧胜来急信,转述朝堂的局面,要贾昊赶紧回广东。收到信时,已是二月初,信里李肆没说明白是要贾昊只带人回去,还是连人带船回去,贾昊找到萧胜商量。
“总司那需要万全的准备,我想带着金鲤号回去。可这船是总司送给了萧老大的,所以想知道萧老大的想法。”
贾昊很直接地问萧胜,当时萧胜没有一点迟疑,挥手就让他带着人船走了。
看现在这情形,总司真要聚起反旗,不知道萧胜会不会后悔?
萧胜远在台湾,后没后悔并不清楚,可贾昊觉得,下令聚船攻码头的人肯定是后悔了。
虽然舷侧只有四mén炮,而且还是轻炮,但威力却远非那些步兵小炮能比,青浦码头的船只被轰得支离破碎,江面上全是碎木人体。数百冲上码头的,窝在船里的清兵魂不附体,只觉陷身地狱。
“洋人?”
当胤禛收到这个消息时,真的后悔了。
“这李肆……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颓然无语,又有了洋船大炮相助,要攻下青浦货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不仅珠江西岸,李世邦那边的督标和顺德协都缩了回去,连带九星桥这边的兵马都吓得赶紧朝城西撤退,要等洋船兜到这边的江面,他们可就危险了。
“我还没有输王文雄那一路,怎么也能带来好消息”
胤禛嘴net已被咬破,两眼更是喷着亢奋的星芒,越是重压,他越显了jīng神。
“李卫……该能带来好消息……”
想到李卫这个人,胤禛心头既是火热,又不由自主地恶寒上xiong,只觉郁闷不已。
金鲤号一到,青浦货站危局骤解,而这时候的形势,就更显扑朔mí离。珠江西岸的清兵还在不断集结,九星桥东的清兵则缩到了城墙下,防备“洋兵”攻城。洋人要占广州的小道消息也传遍了广州城,看似平静的水面,hún沌难明的大chao正在卷涌,也将各方势力带了进来。
“等北面的消息。”
胤禛对聚过来的大批广州官员如此说着,语气笃定。这里攻不下不要紧,只要李肆的老巢被掏了,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起码拿着他的家人,不仅能把局势搞明白,还能胁迫青浦货站的李肆。
等待没有太久,一骑人马冲进了光孝寺。
“王爷……”
是李卫,他气喘吁吁,两眼红,见他衣衫整齐,就是尘土太重,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的,胤禛心中咯噔一下,一陀铁石就要落定。
“王文雄……败了”
李卫一头抢在地上,咚咚叩头,哭喊出声。
轰……
那陀铁石化作了万钧大山,径直压碎了胤禛的心神。
第二百零二章 翻翻我的小账本
第二百零二章翻翻我的小账本
英德浛洸,连江北岸,一座灰扑扑如巨石山的建筑俯视江面,还有一圈棱角参差的石墙护在外面,两三丈高的石墙上,扛着火枪的兵丁正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这是三江票行的本部银库,建筑第一层的宽敞大厅里,正挤满了手持汇票,叫嚷着提银的人。
“六千两?请到贵宾服务区……”
伙计礼貌地将一个该是掌柜的客人劝走,而那掌柜下到地下一层的“贵宾区”时,却被两个司卫夹着继续朝下走。
那掌柜魂不附体,还以为是要被处理了。他们商人消息灵通,知道四阿哥要来广东处置工商事,这三江票行的存续已经成了问题,赶紧将汇票带来英德提现。想着李三江作生意素来讲信誉,而且银子也不多,应该是能拿得到手的,可没想到李肆这么凶狠,径直把他给绑了?
到了地下二层,才现自己不是一个人,这里已经聚起了好几十号人,甚至还现了湖南隆兴堂的韩掌柜和聚盛行的于掌柜,这两个堂号跟三江票行的关系可不浅,不,该说是跟李肆的关系都不浅,还是三江商业协会的核心成员,怎么也被绑了?
“冯掌柜啊,别担心,三江票行是要给咱们这些大户一个jiao代,现在正在聚人呢。”
韩掌柜温言劝着这个神sè惊惶的掌柜。
“咱们跟李肆打jiao道的时候,他还只是李半县呢。我看得准,他历来讲规矩,要银子,肯定是有的。”
于掌柜捻着胡子说道,两年前,这韩于二人还跟着net晖堂的陈通泰一起见识了浛洸钞关的变迁,就在不远处的江面上,陈通泰的湖南船还差点被炮轰了。后来他们的堂号都跟着李肆一路财,现在已然跻身湖南头等商号之列,而那个net晖堂的陈通泰,很早就在韶州城的大街厕所里通泰了。
世事变迁,当三江票行骤然面临危局时,于韩二人更多是好奇,想看看李肆到底能出什么牌,当然也是在想着能尽量出点力。和其他商号不同,他们跟李肆的关系,不仅商货银流融在了一起,甚至人都融在了一起,三江商行的不少掌柜伙计,都在南面的李庄商学就读。
“希望李三江有震得住场子的手段。”
于韩两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三江票行的存银还是其次,有多少取多少就好,毕竟这汇票不是前朝的宝钞,而是实打实的多少银子多少票。但三江投资……要强自撤银,李肆这边的诸多产业,估计会难以周转。佛山和东莞的不少产业,都是靠三江投资的银子在维持,这点他们很清楚,因为他们的堂号在那些产业里也有份子。
人一个个被请下来,这地下三层也是个宽阔大厅,还有通风的管道,丝毫不觉气闷,墙边还有座椅,百多人或坐或站,有惶急有麻木等一行人匆匆下来时,这些人都聚了过来,高声吵嚷,眼见场面就要
“各位少安毋躁,银子,有的是,请各位到这里来,只是给大家通报一件大事。”
说话的是顾希夷,青田公司商关部的主事,三江票行的总掌柜,这两三年来,手掌间银流来往越来越粗壮,涉及的领域也越来越jīng深,让这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言语沉凝,气度过人。他站到了大厅深处的一处台子上,背面是被厚重绒幕遮着的墙。
顾希夷开口,喧闹声也渐渐停止。当然,大家也更关心眼下这般局势,李三江究竟对他们商人有什么jiao代。
“我们总司正式宣布,组建南洋公司”
接着顾希夷的话让所有人呆住,于韩二人也张着嘴巴,半天没有合上,这……是哪跟哪啊?
“南洋公司将承揽南洋所有商货往来,yù石、香料、象牙、檀木、铜铅锡、稻米等等,无所不包,而各类商货,都需要在座诸位分包,销往海内各地。总司议定,分包权只给愿意鼎力支持我们的商友,分包项目以及相关例银如下……”
顾希夷压根不理会众人那怪异神sè,开始念起了清单,每包揽一项商货,要jiao一定数量的包银,同时每年还得收取例银,虽然数目不少,但跟这些项目相比,像是yù石、香料等等南洋产物,货利远远过这点费用。
可关键是……
“顾掌柜,是在梦么?你们总司眼见就要入狱,三江票行也要倒了,还在画这种不着边际的大饼?”
有不客气的掌柜终于打断了顾希夷,然后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
“是啊,这不是胡掰么?朝廷对南洋贸易历来严管,现在还有风声说要禁了出海,你们家总司难道是皇上,说啥就是啥?”
有人径直戳穿了顾希夷吹出的大泡泡。
“别啰嗦还银子三江票行的两万银子不说,三江投资的一万两银子赶紧还来,那月利不要了补贴给你们家总司当牢饭钱”
还有人更是冷嘲热讽起来,自然是心急,之前贪利,将大把银子都塞了过来,现在头顶都快生烟了。
顾希夷还想镇住场面,可牵挂银子的商人掌柜们终究不想听虚的,最后鼓噪声汇在一起,成了一个声音:“让李三江出来”
“我四哥哥在帮你们护着银子商货,你们却急着跳腾,还不会算账,真是又愚笨又没脸皮”
清丽的嗓音骤然响起,喧闹声嘎然而止,这是哪家小姑娘?
一个纤弱身影挥开身上的斗篷,径直站上了台子,噔噔的脚步声就像是轻盈的鼓点,带着怪异的清亮回音,敲在所有人的心顾希夷恭谨地朝这个眉目深邃的秀丽少nv行礼,然后站到了一边,让众人既讶异又凛然这个面容酷似胡nv的小姑娘,地位比三江票行的总掌柜还高?
“别小瞧了这小姑娘,她可是青田公司、三江票行、三江投资,甚至三江商业协会真正的总掌柜。”
韩掌柜朝四下低语着,这点内幕,也是时候对外透1ù了。
“看来李三江真不在,不然也不会让他的nv人出来说话了。”
于掌柜也在对众人解释,然后韩于二人对视,心说李三江果然是到了危急关头,连平日缩在身后执掌数百万银流的天才小nv子,都不得不显了真身。
“我是关蒄,帮我四哥哥管账玩,四哥哥嘛,就是你们嘴里的李三江。”
关蒄轻轻松松说着,台下却有不少人chou口凉气,管账……玩?咱们也想管管几百万两银子玩呢。
“你们要把汇票换成银子,这没什么,可要提前撤三江投资的银本,最好先看看咱们的合约是怎么写的,不但要扣除之前给的月利,还要收一成的违约金,这一点可要算清楚哦。”
关蒄这话甜甜说来,却是jī得下面不少人气得牙痒痒。
“谁管你这个?给你多少银子就得还多少没跟你们要更多利钱就算好了的你家定这什么规矩,能大得过天理?能大得过朝廷?小心我联着其他人一起把你家男人告到死”
之前那最急的商人怒了,干脆不认账,引得不少商人掌柜也喧闹起来,小姑娘,好欺负嘛。
“这么大的人了,还赖皮……唉……”
关蒄翻着白果眼,她哗啦啦翻了一下小账本,说出了让那人差点晕厥的机密,“江西惠慈行,做瓷器的是吧,上月你们过太平关的货流估值六万多两银子,每趟轧帐平均是……二十天,那么算下来,你们现在该有四万多两银子的货,要么在路上,要么在青浦货站,要么刚卖了出去,我们三江票行在代收货款。”
接着的话让那掌柜更是mao骨悚然,“你要赖皮,那咱们三江船行和青浦货站也不管你们的货了,船上的丢岸上,货站的丢到库房外,那货钱咱们也不收了,自己挨家收去。”
小姑娘板起一张小脸说道:“真是奇怪了,你们的银子,你们的货流,甚至你们做生意的来往,都靠我们在帮着,要威胁我们,也得看到底谁捏着谁的尾巴”
嗓音虽然细细的,可威慑力却是十足,所有商人都微微变sè,这才是真正的威胁……
“不是说你们啊……只要照着规矩来,我们可是绝不赖皮”
关蒄又看向众人,甜甜笑着,可在众人眼里,那编贝般的细齿,却像是一把把剔骨小刀。
“既然是照规矩……咱们宁可舍了那利钱也行,只要取回本钱就好。”
有人战战兢兢说着,生怕这小姑娘又翻小账本。
“所以说你们就不会算账了”
关蒄拍着台子,那人赶紧缩了缩脖子。
“只要等上五六天,你们关心的事情就能水落石出,五六天,你们就要舍了几千两银子,这可是实打实的。而五六天后,情况再坏,三江票行也还在。我觉得你们与其担心自己的银子,不如担心未来南洋公司分包,你们要被排除在外。”
关蒄努力让自己扮得威严些,可她刚才随口道来的帐目,还有手上那小账本,却已经足以让在场所有人不敢不凝神敬听她的话。
“我四哥哥说了,这几天确实有点小麻烦。如果在这几天里跟他捣蛋的人,他会牢牢记着。谁要毁约提前支取三江投资的银子,以后就再没他的rou吃哼哼”
关蒄这些话,却是没什么威胁,听起来李肆也没有出什么严令,把提前支银的人列为敌人,更不打算抵赖,只是一切都照章办事。
“只是五六天?”
众人都有些心动,听起来李肆像是自信满满的样子呢,真要有**烦,也不会就这么随口说说,而该是找各种办法不让他们提银子。
“风闻四阿哥到了广州,可你们都没想过,李肆身后,也有位阿哥么?”
得了顾希夷一个眼神,韩掌柜又开口了。
“刚才我下来的时候,听说广州已经打起来了,李肆为保货站,正跟四阿哥的兵暗战。而广州一省的官老爷,可都在为李肆遮掩。”
于掌柜赶紧跟上,这可不是违心之语。
这一番话dang开,有不少准备咬牙认了损失也要提取本金的人变了主意,商人,总是要投机的,情况都还不明,怎么舍得就此折本?
“怎么着也要把汇票兑现了”
终究还是有不放心的商人掌柜,即便是再回到之前带银子作生意的麻烦时代,也不愿趟这浑水。
“早说了,银子有的是,只是你这般不信我们,以后南洋公司也没你的份叫什么名字?让我记下来”
关蒄又生气了,这次不但又翻起了小账本,还再拍了台子,吓得那人赶紧缩到了角落里。
可接着他就再没动作,关蒄那一拍失了手,罩着台子的绒布被扯了下来,一阵金光闪亮,顿时让他,连带台下所有人商人眼睛全hua了。
金子……黄澄澄的金子,在场可都是老生意人了,这光泽,一眼就看出是金子。
“哎呀不好”
关蒄捂着小嘴,像是闯了祸一般地看向顾希夷,然后噔噔朝台下走去,之前听这声音就觉得奇怪,现在跟这光泽一凑,难道这台子,居然也全是黄金?
顾希夷的演技差了太多,扯起嗓子高喊:“会议结束司卫赶紧把人请走”
可众人哪里舍得,一个个蜂拥上前,将台子上的绒幕扯开,然后尽皆愣住,真是黄金
还有人用力太猛,居然将墙面的绒幕都扯了下来,顿时满屋子被金光罩住,这些商人掌柜几乎全软在了地上,好多好多……好多的黄金,一块块码成台子砌成墙,这地下根本就是一座金库
大批司卫蜂拥而来,将这些骨头都酥了的商人掌柜从金子上拖开,同时搜检着他们的身体,不少人还抱着金砖在啃,然后点头道:“真是金子”
“还以为真是在演戏……”
“他们说谎了,不仅有银子,还有这么多金子……”
韩于二掌柜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顾希夷。
“那个什么南洋公司,除了包货,还能不能参份子?”
他们同声问道。
夜晚,英德李庄,关蒄、顾希夷和一帮掌柜终于完成了统计工作,然后同时笑出了声。
银子,稳住了。三江票行本部银库的出银数目只比正常水平多出了两成,三江投资也只有十来万两银子提前取现,而还在账面上的南洋公司,却已经有了二三十万两银子的预先份子钱,只等这几日事情有了眉目,就直接从三江票行划过去。
“还是亏了”
严三娘心疼不已,为了稳定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资,同时又不跟商人翻了脸,自己这边亮出了两件秘密武器。一就是关蒄这个小帐婆,二是那两年多来在jī冠山淘出来的一万多两黄金,这些黄金兑换成银子,不过三十万两,可凑在一起,半吨多的黄金,那震撼力可比数字实在多了。
接着严三娘又郁闷不已,连关蒄都大展身手了,自己这件“秘密武器”,却是要家里蹲。
“姐姐啊,咱们的安全都要靠你呢,来,教教我竹桩拳”
关蒄赶紧安慰着严三娘,大小两个姑娘抱在一起,又如往常那般嬉闹开了。
“难道四哥哥还会输吗?”
见严三娘还有些魂不守舍,关蒄不解。
“他肯定是不会输,就是怕老天有时候……”
严三娘心说,就怕老天有时候非要降下曲折。像她当初没能冲破心防,径直在浛洸码头上直接对那小贼说不走了,回了福建,却遭了那样的难,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怕呢。
第二百零三章 真正的初战
第二百零三章真正的初战
当李肆带着一千六百jīng锐出击时,王文雄的失败就已经注定了,这点李肆绝不怀疑
但有一句老话,叫做“天不遂人愿”。
二月十四日午时,佛冈观音山西麓,官道斜斜拉过一处山谷。山谷北面,几辆马车拼出了一个高台将官道掐住,李肆正在高台上用望远镜打量东南面三四里外的大队人马。
“德升真是神机妙算,居然能探知贼匪的动静,在此邀击……”
韶州镇标中营游击周宁也在用望远镜观察,语气还颇为遗憾。
“早知道这般轻易得手,就没必要让你的英德练勇代劳,让我中营自家来就好。”
高台附近,旗帜招展,“英德县练勇,吴”和“韶镇中营,周”的字号清晰无比。周是周宁,吴就是吴崖,英德现在是李肆的地盘,给吴崖安个练总的名号不过是举手之劳。
周宁如此抱怨,是因为李肆招呼他说,有揭阳大盗垂涎英德李庄的三江票行银库,正群聚而来,英德练勇准备出击,也带上镇标中营去捞点功劳。
周宁乃至白道隆在韶州过得舒适悠闲,对广州的风雨并不详知,即便知道朝廷有了些风声,却没想到事情会径直扯到李肆。他们公sī两面都有银子在三江票行,乃至三江投资,听说此事,周宁勃然大怒,敢动自家银子当下就打起了旗号,跟着李肆而来。只是李肆说事急,也就没带上标兵,只跟着李肆来跑一趟分rou。
“咦,虽说没旗号,却是官兵装束,这些贼匪也太过大胆”
接着周宁有了现,而且还越来越不对劲。
“等等……连令旗都是官兵套路,那是惠州兵提标人马莫误会了,德升?李德升?”
他叫了几句,李肆却没反应。前方远处,几辆之前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正有什么东西推下来,周宁一看,差点叫了起来,炮大炮
他惊骇yù绝地看向还在沉默的李肆,却迎上了龙高山的脸,这瑶家汉子嘿嘿一笑,将直刀搁在了他脖子
“接下来看热闹就好,1uan咋呼的话,这可是战场……”
李肆目视远处,淡淡说着。
“你……你是要造反么?”
周宁舌头都打结了。
“我不是造反,我是在杀贼。”
李肆继续强调着这事的“真相”。
周宁浑浑噩噩地被丢进了一辆敞篷马车,跟自己的几个亲兵挤在一起,他还没有算得明白,自己到底是身陷什么mí局了?提标不打旗号,数百里急奔而来,李肆却打起镇标和练勇的旗号,截击提标,这是个什么事?
“韶州兵在这里作什么?”
斥候将这情况报给王文雄的时候,不仅他没想明白,随行的李卫也没明白。
“过佛冈的时候,听说揭阳有贼匪闹了起来,大概是在巡查吧。”
李卫这么说着,还在寻思,是不是将对方也一并说动。
能让王文雄倾巢而出,不仅是靠了胤禛的亲笔书信,李卫“晓以利害”更为关键。
王文雄在广东两年,虽然跟李肆本人没什么jiao集,却也有“业务往来”,只是他这人心粗,对长线生意不感兴趣,就让三江票行帮他拨解琐碎的薪饷草料钱。
李卫一来,先吓唬王文雄,说三江票行事,凡是跟李肆有染的人都要倒霉,四阿哥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正一个个清查本地官员。
王文雄这个不怎么关心广州事务的大老粗真被吓住了,接着李卫就说还有机会补救,这才将胤禛的亲笔书信拿了出来,这时候王文雄还有些犹豫,调动兵马穿州越县,不知会督抚是不行的。
李卫再加了砝码,说目标就是李肆在英德的老家,三江票行总部里堆着百万两银子,虽然不能尽拿,但在搜报清单上少写几万两,这事简单,甚至四阿哥都会帮着遮掩
三江票行本部银库在英德浛洸,接触过三江票行的人都知道。听到有这好事,王文雄两眼顿时就绿了,紧急召集提标五营,准备了一天,第三天出,星夜直奔英德。为了保密,自然不能走飞来峡从清远北上,而是直接从佛冈到瓮江口,由县城向西而行,到那时李肆纵然有所察觉,也再来不及准备。
提标、督标和广州府军标三支人马是于汉翼所领情报部mén的重点盯防对象,王文雄决议刚下的夜里,第一份消息就朝那时还在广州的于汉翼急送而去,接着是源源不断的情报,包括提标管营游击们找商人买了大量的rou脯干粮【1】,等于汉翼飞“船”回英德告知李肆时,提标五营四千多人才刚出惠州地界。
可这时代的清军动起来不慢,有白huahua的银子在召唤,脚下更是有劲。当李肆带兵到了佛冈后,只等了半天,王文雄就出现了,算起来日行六七十里地。
两军相遇,王文雄还没明白过来,派了手下来通话。
“王军mén提标大队在此,着尔等官长去拜见”
那把总策马而来,刚刚吼完这一嗓子,蓬的一声枪响,一头栽倒下马,看得后方的王文雄李卫心头和眼角都是一跳。
“英德练勇……那是李肆的兵是反贼”
念叨着斥候报上来的旗号,李卫一拍大tuǐ,终于醒悟。
“左营右营,按制击侧,后营前突”
王文雄按着升腾的怒火下了吩咐,远远看去,对方不过千把人,居然敢拦在他这五千兵的正面,真是不知死活。
左营在左,右营在右,后营排前,结成一个大略的品字大阵,开始缓缓朝前bī压。
“马队绕左翼。”
眼见三个营两千四五百人压了上去,王文雄再吩咐了一声,六七百马队从阵后奔绕而去。
“军mén还真是慎重。”
李卫赞叹道,虽说对方只有千人,可王文雄却一下压上了大半兵力,还用上了马队,当真是以虎搏兔,不愿冒险。
“小心为妙嘛。”
王文雄歪嘴一笑,却不愿细说,他哪里是慎重,根本就是想赶紧解决这帮挡路的反贼,赶紧冲到浛洸去。看这架势,自己的行藏已经暴1ù,可一百多万两银子,应该还没收拾干净吧,真要没了,在那浛洸镇子抄一圈……
如果不是还使劲chou着一丝清灵,提防有另外的伏兵,而且这山谷太窄,展不开更多人,王文雄都想把剩下两个营全压上去。
蓬蓬轰响声不断,三个营两千多人,隔着快一里远就开始放炮,清兵绿营惯常的三叠阵开始了第一叠戏目。
“咱们的炮呢,响起来”
李肆掏掏耳朵,三年了,一直想品味自己领军欺凌清兵的爽感,到今天才终于实现,虽然还算是一场暧昧的仗,可未来写历史的话,这一仗应该也能算上,严格说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初战。
咚咚震响dang开,有如闷雷一般,显得沉闷厚重。这是将作部火yao组反复试验得来的新配方炮yao,经过原料提纯、颗粒化和石墨打磨,和枪yao一样,已经大致接近一百三十年后鸦片战争时期英国佬的黑火yao标准。将作部专mén做过对比,新炮yao的yao力是清兵炮yao的两倍还多。
被这强劲炮yao推送,七八斤的铁弹呼啸升空,拉出曲度不大的弧线弹道,呜呜砸在一里多外那些群聚着的清兵队列里。
眼睁睁地看着黢黑炮弹自半空落下,那缓慢的度似乎还可以轻松避开,可当炮弹落地,砸起一股泥土之柱,顺带震得脚下一抖时,时间仿佛也被急调快。
几乎大多数人都判断出了这炮弹的落点,但在那之后,就是老天的秘密。那炮弹在地上擦出了一个诡异角度,第一跳蹭掉了一个兵丁的一半脑袋,接着掠过斜下的一串人,变成了横向的弹跳,看似不大的炮弹,却像是有一位隐身的无常挥动着,折裂臂tuǐ,撞塌xiong腔。
如果是三十多年前的清兵,对这景象就生在自己身边还并不陌生,可现在是康熙五十四年,广东一地里,最近的大战还是征剿连州瑶民,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康熙五十一年,韶州杨net,也就是一堆草民,真正的悍匪,他们并没遇上,更没遭过大炮轰击。
八mén炮的第一轮轰击,三个营的清兵愣是懵住了,压根没什么反应,直到第二轮炮弹在密集人群中溅起挟带泥土的血rou残肢,这才回过神来,纷纷避散而开。
“哟,士气还没到零呢。”
看那三个营的清兵仅仅只是队形大1uan,并没溃散,李肆心说这个时代的清兵果然还不是豆腐渣。
当然不会是豆腐渣,王文雄已经压到了三个营的后方,旗语号角连连,催促着他们急攻而上。
掌握了提标两年的王文雄威势足够,三个营的游击守备们不敢回头面对他的怒目甚至腰刀,都卯足了劲地吆喝,间或还有“银子随便拿”的jī励声。
冲上去,只有那几mén炮而已,冲上去了,他们那千把人就再难挡住。被这个想法牵起了一丝血xìng,八mén炮虽然在人net人chao还是朝前耸动了。不多时,这三个营就冲过了半里。
“开hua弹失传的蛮荒时代啊……”
李肆这么感慨着,挥旗下了又一道命令,炮声顿时停止。
三百步,两百步,眼见要近了一百步,李肆挥手,八mén火炮再度轰鸣,可这一次不再是单的炮弹。用铁丝笼子装起来的八霰弹脱膛而出,在飞出四五十步后,已是半熔的铁丝框子终于被挣裂,一百六十鸽子蛋大小的大号铅子**而出,在百步外的人bsp;“开动吧……”
眼见人netg在沙滩上拍起一道血沫,李肆出了号令。
前方的吴崖已经频频回,见到了马车高台上红旗挥起,兴奋地握拳喊了一声:“开动”
炮声的余音还在天空划着,另一股声响翻腾起来。这声响分散在十数处,汇聚起来,却形成了一种宛如bo涛般的背景之声,将一股力量,一股那些清兵从未体会过的力量推送出来。
那是一种怪异的鼓点声,带着奇异的节奏,由远及近,稳稳bī来。
哒、哒~哒啦得哒~哒啦得哒哒、哒啦得哒……
第二百零四章 用力有点过猛
第二百零四章用力有点过猛
鼓点单调而机械,却让人不寒而栗随着这鼓点声,原本聚在山谷西北面的千人之军舒展为一道宽大的横阵,仔细看去,是数个小横阵组成。每个横阵四排,每排十人左右。每个横阵距离不到十步,缝隙间有散兵在游动。
足足二十个小横阵展开,虽然单薄,可那肃杀之气,却比涌过来的两千多人还要浓烈。
哒、哒~哒啦得哒~哒啦得哒哒、哒啦得哒……
一水的灰蓝身影,衣着严整,火枪在肩,厚重行靴踩在地上的哗哗脚步声也汇聚为更低音的bo涛,跟那鼓点声高低相合。
刚刚从那一道霰弹轰击中清醒过来的清兵下意识地就想抡圆嗓子高声呼号,那排排整齐队列,那统一的服装,统一的斗笠,统一的步伐,形成了一个怪异而迫人的整体,自己面对的不是上千个人,而是上千个人汇聚而起的一条巨蛇,正缓缓朝自己盘过来。
人chao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然后被上司的呼喝又推压而回。鸟枪兵如滩头白沫般聚到阵前,蓬蓬轰击,山谷顿时被一条浓稠白烟拦腰截断。
依稀见到远处的灰蓝巨蛇没有半分受阻,连石子入水的涟漪都看不到,鸟枪手满头是汗地赶紧装弹,后排的弓手也踏到了鸟枪手前方,呜呜的箭雨泼洒而出,划着弧线,朝远处的灰蓝巨蛇洒落,噼噼啪啪地溅点烟尘,不少灰蓝身影倒下,清军人chao里顿时出了一阵欢呼,可算是伤到敌人了。
八十步,七十步,再近点……
吴崖暗自算着距离,呼的一声,一枝羽箭擦着他的头顶而过,吓得他也缩了缩脖子,终于咬牙出声:“立定”
一声号角后,节奏鲜明的鼓声骤然变作急促而密集的哒哒哒哒碎响,清兵弓箭手振作起来,这距离正适合当靶子。正要动急攒shè,对方横阵的缝隙之间猛然喷出了大团硝烟,就像巨蛇鳞片里shè出了无数尖刺,等听到炮声时,不少弓手已经身中数十枚细小霰弹,浑身飙血地仆倒在地。
前排的弓手和鸟枪兵被横阵缝隙间的神臂炮打倒无数,正要后退,千把游击们腰刀高舞,都喊着“冲上去”
只有五六十步,似乎能冲上去了吧。
rou搏兵们chaochao而出,而这时候,刚刚完成了“平枪”、“瞄准”步骤的司卫们,接到了他们等待已久的命令:“放”
比上一次轰鸣更为密集,更为猛烈的震响涌出,几乎撑裂了山谷而随着这声音,一部机器,李肆辛辛苦苦锻造出来的战争机器,终于开足马力,以自己的节奏奔腾起来。
观音山西麓似乎已升入天际,被团团云雾遮蔽,道道闷雷在云雾中轰鸣,雷光却是平直一线,极有节奏地闪烁着。
即便站在马车搭成的高台上,李肆也再难看清战线上的情况,谷地无风,之前火炮的轰击,连带最初一轮排枪,已然让战线陷入hún沌,让他下意识地就去想什么无烟火yao。
李肆同时也想到了前世谁谁说过的话,当火枪手们开始shè击之后,整部战争机器就不再受指挥官的有效掌握。士兵们机械地、拼命地shè击,再听不到其他声响,唯一的想法就是让自己眼前烟雾缭绕,一切敌人和危险全都陷入hún沌,如此才能安心。在这其间所生的种种荒唐之事,像是装好几子弹,通条留在枪膛里,或者是什么都没装,就端着枪作shè击状,即便是再优秀的军队都难以避免。
可李肆很有自信,他这支小小的军队不会如此。第三轮的排枪依旧整齐,显示他的兵还处于好整以暇的作战状态。
横阵左侧的张汉晋咬开抹着油脂的纸尾,将一小撮枪yao倒在火ményao池里,关好yao池盖,再将剩下的枪yao倒入枪管中,枪子连着纸壳跟着塞进去,通条压实,端平枪身。看看周围,部下们的动作不比他慢多少,满意地点头,再等了几息,才高声呼喊:“放”
这是第四轮排枪,不仅他这一翼的枪声依旧整齐,右翼的张汉皖也是如此。他们两翼八百人,已经苦训一两年,他们二张更是被称呼为“苦行僧”,两年多来都埋头在枪火之中。
其他汉字辈,乃至堂字辈少年,都开始肩负起各项军务。比如贾昊带着的海军系,比如将香港水勇和船丁整合为司卫的方王等人。而他们二张就带着核心司卫,日复一日地训练、演习,构建未来军队的各方面基础。不说其他技能,单单只是开枪,他们手下的司卫,平均每人至少有千实弹shè击的经验,大多数人已是把火枪玩得吐。
“每分钟……四,还是差点啊。”
四轮排枪后,李肆看了看自己的怀表,大概一分钟出头,又出了这样的感慨
尽管自信满满,但李肆不得不承认,正面的战况他已经无法掌控,就只能让前线指挥们自己去把握了
两三里外,王文雄也是这样的感受,只是他这感受的方向截然相反。非但无法掌握战场情况,对前方三个营的指挥也完全失效,他只能看到雷鸣闪电在罩着山谷中段的云雾中不断劈响。
王文雄身边的李卫已经陷入半痴呆的状态,前方的战况,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早前在广州百hua楼伏击李肆的情形,那时候以十对一,依旧被李肆杀了出去,眼下……双方兵力连四比一都不到。
“要输……”
这个念头清晰无比地在李卫脑子里盘旋,正想咬牙劝王文雄当机立断撤退,反正李肆也bī反了,可另一个念头直冲而上,把李肆这样一个怪物bī反了,难道还是功劳吗?
“马队呢我的马队呢?”
王文雄须贲张地呼喝着。
“前营接应中营右面侧击儿郎们,跟着本督杀敌”
眼见云雾缭绕,王文雄心中那种不踏实越来越浓烈,他赶紧下了命令。作为一个经历过三藩之1uan,靠着军功爬上来的老兵,官至提督,已差不多是武人的终点。真要在这里战败,还不如一死,所以他压上了所有砝码,甚至还亲自带着亲兵冲上了战场。
王文雄的马队绕着步队左侧突进,可他们早就是李肆的重点盯防对象,没等靠近,十多辆敞篷马车就奔了出来,将他们想要cha入的侧翼挡住。李肆没有什么骑兵,手下会骑马的全是哨骑和传令,可马车却好用。两匹马拉着一个神臂炮组和七八个火枪兵,灵活度和活动范围远不如单纯的骑兵,要挡住对方的骑兵却还是有效。特意选在这个相对平整的谷地迎击,目的之一也是要保证马车能跑得起来。
马车划着弧线停下,展开为一道防线,神臂炮和火枪在一百多步外轰鸣不止,顿时将这bo马队的冲势迎头打散。清军骑兵们下意识地偏转马头,也划着弧线,冲进了正面那团hún沌云雾中。
雷鸣中又多了马嘶声,片刻之后,李肆的右侧,声响hún杂起来,然后零零散散的骑兵冲出了云雾,朝着李肆这片马车群奔来。
就在附近,周宁等人已经被那团硝烟云雾,以及云雾中的雷鸣给震得心神mí离,之前看着李肆的眼神还带着些怨恨,可现在却感觉有些难受,为什么自己没能跟着李肆,一起cao纵这雷电般的力量,享受那沙场征战的快活呢?
接着眼见一群骑兵冲破云雾而来,周宁下意识地喊出了声:“小心”
喊声出口,周宁心中咯噔多跳了一下,自己到底站在哪边呢?
不必周宁提醒,数百司卫从马车两侧冲出,聚为一个个方阵,枪炮齐鸣,那零零散散的骑兵在火网之下马倒人飞。少数几个冲到了方阵之前,却被如林的刺刀bī住。
“要是鸦片战争时,英国佬对阵的是这样的清兵,说不定结局还会不太一样。”
见识了这帮马队的顽强,李肆心中也是慨叹不已。
来而不往非礼也,王文雄有马队,自己也有车兵,号角声响,原本挡住马队的马车再次启动,朝着清兵的左翼绕了过去。
微微北风流入谷地,浓烈的云雾也被渐渐吹开,战场中间的那道雷光开始朝前移动,每前进三五十步,就停下来闪烁轰鸣一轮,一切都显得那么有条不紊。
哒哒的鼓点声越来越清晰,雷声也仿佛近到了身前,后面的李卫脸sè拼命压抑住自己掉转马头的冲动,可到十多辆马车冲破硝烟,已经近到半里之内的时候,他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心中的堤坝轰然溃灭,连人带马狂奔而去。
当马车载着两百多司卫兜到清兵的后方时,战斗也就进入了尾声,整场战斗如此漫长,连李肆都觉得有些讶异。可等到硝烟消散,谷地情形一目了然时,李肆震惊之余,才意识到,可能自己高估了清兵的顽强。
“他们连跑都不会吗?”
吴崖一边呕吐一边说着,他已经见惯了被shè杀的敌人,可像现在这样,尸体铺满谷地,最密集之处,已经见不到泥土之sè的情形,还是头一次看到。不仅是他,张汉晋和张汉皖,连带众多司卫都按捺不住xiong腔的翻腾,当场吐了起来。
“被吓傻了,或者是硝烟太浓,跑起来不辨方向。”
龙高山也缩着脖子,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还是那王文雄太蠢,非要在这种狭窄谷地跟我硬拼。”
李肆却心里有数,要逃的话,背着枪声逃就好,怎么可能不辨方向?分明就是溃兵被后面上来的人挡住,然后自己的车兵绕到了后面,前后夹击,到最后才是真的再不辨方向。
“别追了,放那王文雄走。”
李肆还不忘赶紧jiao代一句,王文雄可不能死,他必须要活着,为他这场败仗辩护,同时也是为李肆辩护。
可就是那句老话,天不遂人愿。
王文雄……死了,他和十来个亲兵被火枪轰得连人带马倒毙在战场中间,侥幸还活着的亲兵证实了他的身份。
李肆只觉头痛连带牙痛,这……算是用力过猛么?
“德升……这可该如何jiao代啊,整个提标被你杀得干干净净……”
周宁想哭哭不出来,只觉浑身无力,这已经不是窟窿,而是整个天塌下来了。
“哪里杀完了啊?不是跑了一千多,抓了一千多么?”
李肆不好意思地mo鼻子,是有点过分了,提标五营四千多人,有近两千人横尸在谷地里,司卫的死伤还不到两百人,都是弓箭和骑兵造成的。
“连王军mén都被你打死了,这事到底该怎么说?”
周宁是彻底被李肆bī上贼船了,观音山这一战,不仅竖起了他的旗号,他本人也亲自在场。
“怎么说……都是活人才能说。”
李肆的心态也调整了过来,王文雄已经死了,不管自己会怎么说,他是永远再没办法开口辨驳。
“王文雄……谁让你取这个名字?”
李肆还暗自吐了个槽,白莲教起义的时候,也**了一个王文雄,那还只是个南阳镇总兵。而自己还没正式举旗呢,就把广东提督王文雄**了,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
“你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吧?”
李肆问周宁,周宁点头如jī啄米。
“这事吧,最好大家都不明白。”
李肆微笑道。
“可另外一件事,大家都该明白。”
接着他看向南方。
“现在整个广东,到底谁说话才算数。”
第二百零五章 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百零五章最后一根稻草
广东提督王文雄战殁……
一省提督战死,可是康熙朝难有的噩耗三藩之1uan时死了好几个大员,比如云贵总督甘文焜、陕西经略莫洛和云南巡抚朱国治,但都是被bī杀的,像王文雄这样死于战事的,康熙朝五十多年来还没一个。广东文武大员已经难以想象,当康熙得知此事时,会降下何等猛烈的雷霆之怒。
谁杀了王文雄?谁那么大胆子,谁那么大本事,能杀了王文雄?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康熙五十四年二月十五日夜,多个不同版本的说法急流传着。
来自现场的李卫说,是李肆假冒韶州镇标,突袭提标干的。
从战场中逃得xìng命的提标中营参将曲万声等官佐却不知道什么李肆,只知道是韶州镇标干的。
韶州镇标中营游击周宁也急递军报,说揭阳贼匪进袭韶州,提标赴韶剿贼,在佛冈观音山中伏,韶标赶到时,王文雄已经战死。
佛冈厅同知说,不知道谁干的,甚至都不知道王文雄的提标过境,但韶州镇标确实救助了提标,还把伤员送到了佛冈城,要求地方妥善照料。
消息无比hún杂,说法非常不一,李卫和曲万声的说法最为耸人听闻,可跟广州青浦货站的事情凑在一起,却最接近事实。
但他们这个说法却没办法上台面,李卫被胤禛下令闭嘴,总督赵弘灿也紧急派人召曲万声等军将去肇庆,自然是要封口。
因为另外一个问题难以在台面上回答,王文雄为什么没有禀报督抚,擅自带提标跑去韶州,结果在佛冈出了事?
不仅远在肇庆的赵弘灿能猜到,杨琳和管源忠更是清楚,自然是胤禛撮nong的,想要直捣李肆在英德的老巢。事成了还好说,可现在捅出了大篓子,大家都装不知道,连胤禛也要掩盖自己去找过王文雄的事实
王文雄已经死了,该如何处置此事的尾,暂时还顾不上,甚至康熙的震怒都还顾不上。由他之死,一件事实,让胤禛,乃至广东文武大员都魂魄难定的事实正如刀子一般,在所有人眼前晃悠着,那寒气让人直打哆嗦。
提标五营都被李肆干掉,那家伙到底有多大能耐?他真要举旗,广东一省,还有谁能抵挡?
“事已至此,不是论责的时候现在必须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胤禛在光孝寺里咆哮着,杨琳、管源忠,以及赵弘灿派来联络的幕席都松了口气,你还愿意揽这事就好,就怕你一拍屁股,装作没来过,把一堆烂摊子摆在大家面前。
“赵制台说了,广东一省文武,唯雍亲王马是瞻”
赵弘灿的幕席开口道,杨管二人心说,看你这个二愣子接着还要闹哪样……
胤禛彻底冷静了,他要做两手准备,一手软,一手硬。
李肆还没造反,所以还能用上软的一招,备着事态无法收拾,自己好擦屁股。就算胤禛再一往无前,心志如铁,到眼下这般危急时刻,也知道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是胤禛还不甘心,所以他还要尝试硬的一手。
“广东,终究还是朝廷的广东,难道要让那李肆来当尚藩第二?必须还得找到制他之法以本王和诸位的身家计,也必须再作努力”
胤禛话说得jī昂,内心却在吐血,他哪里还有办法?
“王爷,小僧得知一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益于王爷的谋划。”
一夜难以安眠,胤禛还在绕着netg榻转圈,迦陵音和尚来找他了。这和尚随他到广东,除了打探消息,还有联络光孝寺僧,为胤禛腾出合意住所之外,就再没显出什么用处,如今是有了什么主意?
听完和尚的话,胤禛脸sè变幻不定,最终咬牙道:“果然是邪魔,待本王掐住他的根,看他还如何跳腾”
英慈院的前院本是开阔草地,却被一座座简易帐篷占得满满当当,夜sè已深,这里依旧还是一片喧闹,吵嚷声、怒骂声和呻yín呼痛声不绝于耳
一个少年潜在夜sè里,鬼鬼祟祟地正要靠近这些帐篷,却被一人从后面猛然拎住了耳朵,张嘴叫着,却没出声音。扭头看去,却见是一个长裙丽影,吓得他两眼圆瞪,可接着又松了口气,朝那身影恼怒地比划起来。
没过一会,少年就被身后的少nv扯到了英慈院后方的院子里。
一脸倦sè的盘金铃就静静看着少年,也就是贺铭,看得他使劲摇头挥手。
“杀敌是战场上的事,在英慈院里,他们就只是伤员,和院子后面治伤的司卫一样。”
盘金铃向贺铭比划道。
“鞑子?我不管那些,在我这里,只有能救得活的人,救不活的人,和已经死掉的人。救得活的,努力去救,救不活的,减轻他的痛苦,死掉的,为他哀悼,愿他安息。”
盘金铃此刻的脸sè很严厉,明亮的双眸也带着寒意。
“杀人,是不好的。只有那些领受了上天旨意的人,才有权杀人。他没让你跟着去打仗,就是觉得你没明白这个道理。要学会感受上天之恩,明白自己杀人的心到底是归于谁。是只为自己的快意?还是奉行天意?只为自己的话,本心终究会被那杀人的暴戾握住……”
刚比划到这,盘石yù的声音响起:“姐啊,跟他扯那么多干嘛,就直接一句话,总司可不要不听话的人当司卫。”
他看向贺铭,也比划起来:“还要捣蛋么?你要在这里动手,是想害我姐吗?”
贺铭惶急地摇头,最后还跪了下来,连磕头带比划,表示自己绝不再捣1uan,盘石yù这才放过了他。
“不过姐啊,把那么多官兵收治进来,后面受伤的司卫都想不通,朗哨长和郑哨长,可都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盘石yù虽然呵斥了贺铭,可自己也还是有心结。
“他从没跟我说过不准救治什么人,我明白他jiao托给我的是什么。有什么怨言,让他们当面跟我说吧,就算要骂,我也能受得住。”
盘金铃淡淡地说着,盘石yù一滞,心说谁敢骂,我劈了谁。
“不过这两天太1uan,之前那种来找事的人,姐你别再理会他们。”
他只好这么jiao代着,青浦开战后,盘金铃救人忙得要死,却还有莫名其妙的人找上mén来,说英慈院吸血传蛊,行妖术害人,还有光头和尚凑热闹,骂盘金铃是邪教妖nv,真是什么人都有。
盘金铃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英慈院不仅有一百多司卫,还有连南排瑶过来的二百多瑶家汉子,医院自己也雇了一百多护卫,都是受恩于她的穷苦人家子弟,安全上怎么也没问题。
看看已显晨sè的天际,盘金铃眨眨酸胀的双眼,带着盘石yù朝前院行去,那些伤员又该巡视了。
“盘大姑,大恩大德,难以回报,若有我何孟风能效力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前院一座帐篷里,军标后营游击何孟风躺在netg上,吃力地朝盘金铃抱拳说着。他的大tuǐ被火枪打中,照着军中夫子的说法,根本是没救了。送到英慈院,也说必须截肢,可盘金铃见他枪伤扩散不严重,亲自作了清创手术,不仅保住了他的命,还保住了他的tuǐ,虽说日后tuǐ上依旧会不灵便,可总比变成独tuǐ好得多。
“以后再别到这里来,那就是帮我了。”
盘金铃随口说着,检视了伤口,确认没有感染化脓的迹象,点头示意护士换yao包扎,就急急去了下一座帐篷。
“我儿子还是在英慈院里生下来的,这辈子怕是没办法还清盘大姑的债了。”
何孟风眼角热地感慨着,那男护士却是嗤笑:“何游击,当初去打那青浦货站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盘院长的好?咱们这英慈院,可还是李总司建起来的呢。”
何孟风纠结地叹气:“谁知道上面人了什么疯呢?别看我是游击,可上面说什么,还能不听么?”
男护士切了一声:“上面人……上面人就见不得咱们过点好日子,不说这英慈院,青浦货站、百hua楼,李总司给了咱们广州人多少活路?”
何孟风呆呆无语,一面庆幸自己还能保住小命保住tuǐ,一面却是哀叹,自己手下死伤两三百号人,还不知有多少家哭,多少家再难度日,作的却是众人唾骂之事,这上面人,一颗心还真不是rou长的。话又说回来,朝廷就是这样,他又能说什么呢。
正是百味杂陈,却听院子mén口吵嚷起来,夹着冷厉的呼喝。
“盘金铃你以邪代医,播传秽杂之说,如今皋台大人来拿你了还不出mén就擒”
英慈院大1uan。
“王爷,这可使不得啊……”
光孝寺,李朱绶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这胤禛……简直是不让人活啊。
“锁拿英慈院的盘大姑?王爷,这是不是莽撞了?盘大姑就算跟李肆有牵连,可英慈院向来都只行医救人,要拿她总得有说法吧?”
连管源忠都不得不开口转圜,这事影响可不小。
“确实,听说就只是英慈院的育婴所,一年多来稳产无数,盘大姑都被广州城无数人家奉为天降善人。王爷,将她和李肆关联起来,怕是人心不服。”
杨琳也在劝,盘大姑在广州的名声,他刚来三四个月,就听得耳熟能详。
“不是我要故意关联,而是本就有关联”
胤禛一脸的戾气,这是他最后一根稻草,怎么也要捏住。
第二百零六章 各安天职
第二百零六章各安天职
“那盘金铃行医之术,广州杏林一直在申告,不是你们广州官面遮护,换在其他地方,她早就该判了斩监侯换血、开膛破腹,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她行了多少桩?”
胤禛厉声叱喝着,众人都是不以为然,别说古时名医经常干这些事,当今皇上都还用洋医呢,人家盘大姑用一些洋医之术救人,怎么就大逆不道了?
“更可憎的是,她那英慈院,还在播传无名小教,不烧香,不拜佛,不敬三清,就祭天,那天是草民能随意祭的?祭天乃天子专权,这是大不敬”
接着胤禛说到这个,众人更是皱眉,虽说祭天确是皇帝才能干的事,可一般人祭祀先祖,也都跟上天一块拜,这事可曲可直胤禛非要扯到天子祭天上,还真有些勉强。瞧这地方正是光孝寺,想必是那些和尚,看不惯人家拜天,跑来搬nong了是非。
“她那英慈院,也是李肆出资建的。为她一人,投以如此巨资,这盘金铃和他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把她拿住,也算是拿住了李肆的一处要害”
最终胤禛吐1ù了本意,众人恍然。
“使不得啊……”
李朱绶是听说此事,硬闯进来的,这事会导致什么后果,他还真是不敢想。
“你这广州府,到了此般光景,还要为李肆遮掩么?就不怕本王横下心来,径直把你一撸到底,同罪追索”
胤禛威吓着李朱绶,没广州府帮着安抚民众,他要干这事还真得出一些1uan子。
“要拿……那也得由我广州府出面。”
李朱绶咬牙豁出去了,既然胤禛铁了心要干这事,还不如由他来干,这样还能护住盘金铃。要让胤禛直接动手,nong出什么不堪言的后果,他拍拍屁股就走,自己该怎么办?
“那就由你去诸位也都落点力,真要出了什么1uan子,径直弹压就好。”
胤禛吩咐着管杨二人,他们手头上的兵打不过李肆,镇镇草民总该行吧。
这时候英慈院已经是剑拔弩张,不仅司卫、瑶家汉子和医院护卫都备好了武器,连一些轻伤的司卫都冲到了前院,跟铁栅栏mén外大批皋台衙mén差役对峙
“入娘的这上面人都是吃屎长大的么?怎么这种事也能干得出来?”
前院的何孟风气得太阳xùe跳,推开护士,出了帐篷,却见不少得了救治的军标抚标官兵也都一脸怒意,议论纷纷。先把他们推到青浦货站去送死,现在连医治他们的盘大姑都要抓走,怎么越想越觉得这路数邪mén呢。
到这时候,不仅盘石yù劝盘金铃去青浦,何孟风等军标抚标的官兵都来劝她尽早离开。
可盘金铃正忙着给一个失血过多的伤员组织输血,就像是没听到这事,等到她忙完了,英慈院四周已经被大批兵丁给围住了。
李朱绶亲自来了英慈院,将案子转到了自己的广州府衙,这时候周围除了上千兵丁,还围上了数千西关民众,他们就只沉默地看着这些兵丁。
“姐你绝对不能去”
见到李朱绶在栅栏mén外喊着什么为大局计,请盘金铃走一趟的话,盘石yù担心地看住盘金铃。
“咱们这里有这么多人,怎么也能护住你”
盘石yù越说越大声,因为他在他姐眼里看到了那种往日他很感佩,现在却很憎恨的东西,不知道那该叫愚蠢,还是该叫坚定。
“如果他们是要围攻英慈院,那该做什么,你径直去做。可他们只是要拿我,跟英慈院无关。”
果然,盘金铃平静地将目光中的东西说了出来,她挥手示意众人开mén,这时候不仅司卫、瑶民和医院的护卫都恳求地看着她,前院治伤的官兵都叫嚷起来。
“盘大姑,别跟他们走”
“盘大姑,你快离开这吧”
“咱们还能动弹的也都护着你走”
盘金铃摇头,往日那绵绵浸人心肺的嗓音也变得无比沉凝,“我总还是院长,开mén”
哗啦一阵响动,盘石yù带着几百人都跪下了
“姐”
“院长”
“盘大姑”
盘金铃看向众人,沉声说道:“我是个医者,只为救人活着,绝不能眼见他人因我而死伤,这里要打起来,又得死多少,伤多少?流的血,要多少人才能补足?”
她嘴里说着,心里却道,他救我出了苦海,他还从泥潭深处挖出了我的医者之心,将它亲手抹净,重新装回到了我的xiong腔里即便我的生命就此终结,也不能再污了这颗心,恨只恨……
她瞧向北面,幽幽一叹,恨只恨自己作得还远远不够,而且……就连他的怀抱都没感受到。
想到这,她颤栗地低叹着,笑颜却又展开了,还不够吗?你真是贪心啊。
没人愿意开mén,她径直朝mén前走去,那高挑窈窕的身影,看在mén外的李朱绶眼里,也仿佛罩上了一轮让人无法直视的光晕。
“姐你若是真去了,他回来一定会杀得广州血流成河的他一定会的你愿意见到那样的事吗?”
盘石yù悲怆地高声喊着,也许这样的理由能留住自己这心志比石头还要坚硬的姐姐吧。
这话喊出口,mén外的李朱绶,连带众多兵丁都是心中一寒。
“是吗……”
盘金铃心说,自己在他心中,除了医者,真的还有其他的东西?
不,这不要紧。
“这不要紧……”
她这么说着,让众人都是一愣。
“我是医者,他曾经说过,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我尽我的天职,不能让杀戮因我而在眼前上演,更多的责任,上天没有给我。”
盘金铃像是在回答众人,又像是在自语,双眼明亮得破开了那光晕,其中显1ù的决绝,李朱绶感受得份外清晰。
“代天裁决的是他,由他来决定多少人该死,纵然他要屠尽广州城,那也是他的……天职。”
平静的话语,却震得mén外的众人脸sè白,有那么一刻,李朱绶都在想着不如直接将她送到青浦货站去了。
“赶紧的”
围在李朱绶身边的胤禛家人催促着,他们已经觉得气氛相当不对劲。
栅栏mén开了,那几个家人穷凶极恶地要扑过去,却被李朱绶指挥着自己府衙的亲兵拦住。
“别1uan来此事自有我做主”
这时候李朱绶也是气势bī人,那几个家人咬牙退了下去。
“为什么要抓盘大姑?官府到底讲不讲天理?”
“狗官狗号子你们不得好死”
“救下盘大姑”
围观的人群里,出了这样的高喊,就像是火星落入yao桶,人群顿时沸腾了,都朝盘金铃涌过去,兵丁们赶紧拦截,现场一片hún1uan,吓得李朱绶赶紧请盘金铃上了马车,急急离了人群。
“盘大姑,别担心,咱们是老相识,本官一定会护好你,本官的家眷你也都认得,她们也曾受过你的恩惠,后面会一直陪着你。”
李朱绶温言安慰着盘金铃,马车里还有他的夫人和nv儿,这一趟来抓盘金铃,他也是铁了心要照顾周全。
“我不担心自己,就不知道广州城里,那些大老爷们,到底该如何收场。”
盘金铃低声说着。
“那就得看德升想要怎样的收场了。”
李朱绶长叹一声。
这两边怎么收场还是后话,英慈院那处却并没有收场。
李朱绶带着盘金铃走了,官兵也都撤了,周围的民众虽然都是满腔怒火,却也只能默默吞着。官府就是官府,再不讲天理又能怎么着?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中午时分,沉凝如铁的英慈院一带,气氛却又沸腾开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和尚,带了大批游手,径直冲到了英慈院的mén口,哗啦啦不断泼下狗血,还有和尚跑到那小山坡被众人称呼为“小天庙”的殿堂,丢下柴薪,点起火把,一边放火一边诵经。
英慈院的人,连带周围的民众,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为真,直到那火势呼啦啦冲天,这才反应过来。
盘石yù打着哆嗦,将一个冲进英慈院的游手拉住。
“你要干什么?”
盘石yù简直快被气疯了。
“干什么?祛邪避灾啊滚开点这可是官老爷准了的。”
那游手骂着,肩上还扛着一盆热气升腾的狗血。
“避你妈啊哩格系咙喃曼”
盘石yù一边用自家方言骂着,一边拔出了月雷铳。
轰的一声巨响,那游手倒摔在地,狗血洒下来,跟他自己身上的人血再难分辨。
这一声枪响像是信号,不仅英慈院的人将那些泼狗血的游手跟和尚围起来一顿痛殴,外面的民人也冲向那些烧庙子的和尚。和尚游手有两三百号人,仗着人多,还跟众人对打,可片刻之间,数千人就聚了起来,顿时就听得喊声震天,唉声刺耳。
侥幸冲破了人群的和尚游手撒开脚丫子急奔,后面的民人紧追不放。之前不敢对官府做什么,现在连和尚都跟着来撒野,原本心头压着的怒火瞬间升腾而起,将人们jī得再难冷静。
游手逃着逃着,就觉自己跟和尚是有区别的,赶紧四散而去,剩下那几十个和尚飞也似地朝城里奔,追赶的人群就像滚雪球一般,越聚越多,等追到太平mén的时候,足足已有上万人之巨。
看mén的戎卒见那喧嚣人群,吓得浑身软,正要喊反贼攻城了,却听人群在叫“抓住贼秃驴迎回盘大姑”
听到是为盘大姑叫冤的,城mén的戎卒对视一眼,缩到墙根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人群如chao,就这么涌入了广州城。原本还只是西关的人,接着城里的人也跟了上去,偷jīmo狗的,丐帮游手的,全都hún了进去。一路浩浩dangdang,径直追着和尚去了光孝寺,到寺庙mén前的时候,怕不已有了两三万人。
“该行动了……”
街道角落里,一身乞丐打扮的尚俊,对同样打扮的罗堂远点了点头。
第二百零七章 那啥即是空
第二百零七章那啥即是空
英慈院,盘石yù等人都hún在人群里去了广州城,前院无人看守,一个平民打扮的汉子鬼鬼祟祟mo进前院,找到了广州军标后营游击何孟风
“什么?弹压1uan民?当老子是金刚不坏之体?”
听到这样的军令,何孟风差点咬碎了牙。
“其他营的头儿们都这心思,所以让游击你赶紧进城去商议。”
那汉子附耳嘀咕了一番,何孟风脸sèyīn晴不定。
“不把我们当人,也别怪老子不仁”
最终何孟风冷声自语,挣扎着出院上了马车。
午后时分,光孝寺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数百抚标和将军府亲兵勉力挡着前后mén,却难以照看四周的的院墙。零零星星有不少人翻进了寺庙,在里面大闹天宫,搅得满寺jī飞狗跳。
喧嚣声传入光孝寺最吉祥殿后堂,正和胤禛禅坐的白眉老僧轻声叹气:“王爷,尘埃拂体,且去沐浴如何?”
这是在劝胤禛暂避风bo,胤禛眼皮都不抬,嘀咕了一句:“吵也么吵,闹也么闹,着什么来由,干碌碌大家喧喧嚷嚷的无休息。”
老僧的白眉抖了一下,再没多话。
光孝寺是岭南古刹,达摩和慧能弘法之地,眼下已无唐宋盛况,虽有住持,却只是一个名义,实则为多mén僧侣分据,庙宇也破旧不堪,只有最吉祥殿这一代还保有名刹古风,胤禛的住所也是在这大殿的偏房。
数万人熙熙攘攘围拥,倒还只是喊着jiao出烧庙的人,搅事的1uan徒也只敢朝标兵亲兵丢石头。源源不断的皂隶、差役和巡丁的到来,还一时镇住了人群,等抚标和军标的官兵赶到后,人群更是有了退意。
可还有不甘心的西关民众再朝庙mén冲去,这时候事情有了变化。不仅那些皂隶、差役和巡丁散开了,就连官兵都缩到了一边,抱着胳膊侧转身,像是只在站桩,其他事情压根不管。
这像是个信号,人群的情绪顿时昂扬起来,原本只是几百号人在跟庙mén的将军府亲兵推攘,数千“援兵”轰然涌入,庙mén瞬间“失守”。
“他们……也是要跟着造反么?”
庙mén附近,盘石yù指着那些不作为的官兵差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不是,他们又不知道谁住在这庙子里。”
尚俊是老捕快,那些人的心理他很熟悉。
“李知府对这事本就不满,广州府的皂隶差役也就是敷衍了事。南海县的巡丁,呵呵,总司还是他们的上司,虽然有南海县的知县压着,可总司职司还在呢,他们也跟着hún事。至于那些抚标军标,前几天在青浦都被打成猪头了,还让他们来弹压人,他们还一肚子火呢,我看是他们的营头们借着这事向上头示威。”
尚俊一番分析,盘石yù两眼亮:“那你们是不是要……”
尚俊摇头:“总司改主意了,这时候他可不能死。”
盘石yù一脸遗憾,尚俊拍了拍他肩膀:“我进去了,小罗还在等我,你的任务……”
盘石yù点头:“放心。”
尚俊跟着人群涌入庙mén,开始跟里面的亲兵推挤,偶尔能见一个亲兵被一群乞丐围住,拳打脚踢,片刻就趴在了地上。等乞丐散开的时候,那亲兵居然也没见了身影。
以光孝寺为中心,广州城的动1uan越猛烈,管源忠和杨琳再也坐不住,虽然满肚子都在咒骂胤禛,却不得不顾着先弹压民众。可他们手上已经没有什么兵,最后管源忠被bī无奈,将旗营派了出来。
“这可是柄双刃剑……”
杨琳一脸苦水。
“那又能怎么着?王文雄的提标没了,赵弘灿的督标还远在肇庆,你若是说个不字,我也可以坐视不理。”
管源忠满怀希翼地看着杨琳,可对方脸rou一阵扭拧,却始终吐不出那个不字。皂隶差役巡丁根本靠不上,城守营人手不少,却还得防着某人。而他的抚标早已打残,能出来站桩就是给了他面子,管源忠的军标也是一个情形。不靠旗营,李肆没反,广州人先反了。
从光孝寺冲出来的马鹞子,紧急召集了近两千旗兵,朝着来路赶回来,见的却是一番末世1uan城的情形,火头带着滚滚浓烟,罩住了小半个西城。
“撞见1uan民,杀无赦”
领了强力弹压令的马鹞子狰狞地呼喊着,旗兵们轰然应诺,嗜血的快意充盈全身
很快,火光黑烟中又多出了一分血sè。当旗兵们冲近光孝寺正mén时,已经个个身染猩红。马鹞子正要跟佐领军校们jiao代进寺的注意事项时,一阵羽箭嗖嗖shè来,十多个旗兵仆倒在地。透过烟雾看去,像是标兵的身影正急退开。
“那是……军标的人他们也造反了么”
肩膀上挨了一箭的参领怒吼出声。
“稳住不定是有人挑拨”
马鹞子还守着一分谨慎。
蓬蓬一阵枪响,那是官兵的鸟枪声,队伍后面又有人栽倒,这些平素骄横惯了的旗兵顿时大1uan,马鹞子和参领章京们拼命约束,却还是挡不住旗兵四散追杀的势头,两千多旗兵散作无数股,就在光孝寺附近肆意妄为起来。
“总司没这么jiao代过呢……”
某处角落里,刚刚跟着盘石yù将一伙旗兵袭杀的司卫忐忑不安地说着。
“是啊,牵连了好多无辜。”
另一个司卫叹气。
“反正都是无辜,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要紧?”
盘石yù却不以为然,在他这个瑶家人看来,身上没刀,被欺负了只会求饶的汉人,都是孬种,遭了牵连也是活该。
喧闹背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最吉祥殿后堂禅房,常赉猛然冲了进来,神sè惶急地喊着:“主子,赶紧走1uan民冲进来了”
胤禛两眼猛睁,难以置信,“管源忠的兵呢?杨琳的兵呢?广州府的兵呢?难道整个广州城都反了?”
常赉呐呐嘀咕道:“就还有几十个将军府的亲兵。”
李卫也冲进来了:“王爷,1uan民冲到正殿了,赶紧去管大人那,他那还算安全”
胤禛也顾不得什么禅不禅的了,跟着两人急急而去。
白眉老和尚长叹一声,合掌低语道:“大梦场中谁觉我,千峰顶上视mí途。终朝睡在鸿méng窍,一任时人牛马呼。”
胤禛三人由家人亲兵护着,就朝后mén冲去,没走几步,胤禛唤着常赉:“赶紧回我房,去把书信关防拿好切切不可遗漏”
常赉犹豫了一下,咬牙应声,带着几个家人又朝回冲去,这时候人群已如chao水,正四处搜着和尚,抢着东西,更少不了从古至今就有的纵火狂人。不是胤禛穿着一身朴素的禅衣,李卫等人也早换下了官服,他们这几十号人早就被围了起来。
常赉冲回大殿偏房,却跟一群套着巡丁号衣的人撞上,他正要呵斥对方,哗啦啦一阵响动,这些巡丁每人手持两柄短铳,将他这几人团团指住。
“东西有了,人还送几个来,不错啊……”
巡丁里,尚俊嘿嘿笑着,接着一挥手,常赉等人顿时被一顿枪柄砸得满脸开hua,不省人事。
胤禛和李卫等人眼见要冲到后mén,正遇到另一伙亲兵,胤禛身边那将军府的亲兵佐领下意识地呼喝对方帮着开道,却听轰的一声如雷震响,一团血hua从xiong口透后背,整个人倒撞入人群。
“拿住那个人”
明显是假扮的亲兵这么喊着,虽然没指名道姓,胤禛和李卫却是魂飞魄散,这是李肆的人
形势颠倒了,几天前还在百hua楼伏击李肆,现在他们却成了李肆的猎物。
“王爷……这边……”
将军府的亲兵咬牙挥刀冲了上去,将那些人挡住,胤禛和李卫急得像是没头的苍蝇,不知道该往哪里窜,却听不远处一人唤着,正是迦陵音和尚。
跟着和尚逃入偏僻之地,身后枪声不断,那些亲兵片刻间就被击垮,追兵的脚步声就在几十步之外。
“真是……天亡我也……”
见四处荒僻无路,胤禛万念俱灰,满心都塞着后悔,天可怜见,最初他想抓李肆,不过是想抓到广东官吏的把柄而已,却不曾想,一手下去,却捏住了一条正要化龙的恶蛟?
“都是这李卫害的”
他两眼喷火地扫了眼李卫。
“也是这和尚害的”
然后再看了看提议招惹英慈院的迦陵音。
正是绝望之时,李卫像是豁出去了,一把抱住胤禛,然后对迦陵音喊道:“和尚,你把追兵引走”
和尚干脆俐落地应了声,然后继续埋头朝前跑。
胤禛还没明白李卫要干什么,整个人就被他扛着朝路边一个池子奔去。
一股强烈的刺jī气味搅着胤禛的心神,他几乎快高喊出声。
“不本王宁可死,也不……”
他尖着嗓子磨着牙低叫道。
“王爷,得罪了闭气”
李卫却不理会,带着他哗啦一下就跳了下去,在那一瞬间,胤禛只觉得自己置身阿鼻地狱的最下层,还不止。
“王爷,忍着……”
李卫还不罢休,一把将他的脑袋也摁了下去,感受着陷身稀粥的粘稠,胤禛的魂魄都在使劲冲着百会。
“我忍忍忍”
他在心底里高声叫着,赶紧翻出来大悲咒念着,一边念一遍心想,不怎么应景,该死,怎么没有大便咒……屎即是空,niao即是空……
急促脚步声掠过,过了好一阵,李卫伸头观察片刻,这才爬了出去,然后将几乎晕mí了的胤禛拉了上来。
两人就在池子边喘了好一阵气,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哇啦一声,大吐特吐起来。
“李……李卫……你,你好……”
胤禛有气无力地念叨着,直恨不得将自己肠胃翻出来洗洗。
“谢过王爷……”
李卫直愣愣答道。
“滚”
胤禛一脚踹在李卫腰上,噗通一声,李卫又下去了,炸起老高一股腥黄浆液,又泼了胤禛一身。
“谢王爷赏脚”
李卫攀在池子边,有气无力地念着。
胤禛打着哆嗦,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过了好一阵,才呵呵低笑出声。
“好……好李卫没见过对我如此忠心之人,让我真真不知道该怎么爱你”
他一边说着,两眼一边喷着jīng芒,再不顾身上附着的团团黄物。
“我不会放弃的,李肆,我不会放弃的”
第二百零八章 广东的天破开了
“王爷此话当真!?”
广州将军府,管源忠和杨琳避得远远的,即便胤慎洗了又洗,那味道看来还得浓上一段时间。可听到胤慎说出那话,两人又都恨不得抱住他亲上一口。
“我胤慎为皇上,为社稷,为广东一省的安宁,身家都可以舍,区区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胤慎很平静”他不放弃,为此眼下他必须放弃。
再不放弃,广州城的旗汉大血拼,可就要酝酿成震动天下之局了。
此刻已是下午”以光孝寺为中心的动荡虽还在继续,却已经渐渐减弱。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命令”南海县的巡丁和广州府的差役皂隶都开始在着力弹压,将还聚在一起的民众驱散。而那些正冲入四周民户家里劫掠的旗兵,也被管源忠强令撤回。
局面看似已有所掌握,可大家都知道,不给某人一个交代,广州城说不定还会掀起更大的风暴,能掀翻整个南方的风暴,至少胤慎等人是这么想的。
“王爷要收手,就不知道南海县的李典史愿不愿意停手。”,
杨琳几乎要瘫在椅子上,这话也点中了事情的关键。
李朱绶家宅花园里,盘金铃正在给一个神色恹恹的少女诊脉,她在英慈院从不诊脉,也只对亲近人用上早前家传那套传统医术。
“小玉啊”你这是心病。”,
感受着那稳稳的脉象,盘金铃低低叹道。
“跟你说过了”范晋很好,只是……”估计他是想不着这方面的事了。”
盘金铃被“抓”后,和她熟识的管小玉也自告奋勇前来相陪,可看现在的景象,还真不知道是谁陪谁。
“我也知道,是我害了他,可这心思……怎么也转不过来。”
管小玉低低说着,盘金铃苦笑,心说事情虽然不一样,可在某种程度上,咱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正说着女儿家的闲话,李朱绶的夫人一脸凄色地过来了。
“友惨了……”
听着光孝寺外的血腥惨状,盘金铃只觉浑身发冷,她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出声”也不让眼角泪水流下。虽说之前说过那样决然的话,不认为广州城的变乱跟自己有关,可那浓浓血色压进心里,她怎么也没办抹清。
“都是我的罪,都是我定要背负的罪,所以……所以他才要我继续走这条路的,我明白的……”,
盘金铃在内心呼喊道。
“我家老爷出城去见四哥儿了”我看老爷的脸色,三分惶恐,三分轻松,还有三分喜意,该是那个四爷,终于肯向四哥儿低头了。”
李夫人拍着胸脯,只当是阴霾消散,祸乱平息。
“我家老爷说”盘大姑若是想回去,现在即可回去,就是怕城里还乱,最好再待上一阵。”
李大人这么一说,盘金铃霍然起身。
“回去!我马上回去!还有那么多伤员要救治,今天这场乱子,不定英慈院要被挤烂了!”
她嘴里这么说,心中却道,不赶紧忙起来,自己怕是要入子心魔,好冷,好渴望他的怀的……
二月十弃日,清远县城,李朱绶风尘仆仆赶来,见着县城外军帐片片,旗帜招展”“韶州镇标”,和“英德练勇”的大旗赫然醒目,不由得吐了。长气,还好,李肆终究没有扬起另外的旗帜。
李肆见到他来,开了句玩笑:“原以为来的是朝廷大军呢,却不想只是叔叔你啊。”
李朱绶苦笑:“德升啊,四阿哥已经服软了,我此番来是问你,该怎么抹平这首尾,你到底有何章程?”
李肆却是皱着眉头,沉吟不语,事情出乎他的预料。他也没料到胤旗会二到那种程度,在如此敏感的时节,还冒着激起民变的风险抓盘金铃。现在广州城乱得一塌糊涂,不是他透过尚俊等人向南海县巡丁传递消息,同时李朱绶看出了危险,加力弹压,管源忠也见势不妙,赶紧收兵,广州城的动乱还停不下来。
再乱下去,随便跳出来个二愣子扯一嗓子,喊什么十八子当天下的话,事情就完全变质了,他苦心周旋的局势,就要从手中滑落。
佛冈观音山之战和广州青浦之战,动静虽然大,却留有太多空间,可以让广东官场操作。只要他没举旗,官员们怎么也要拼命遮掩,甚至胤镇也会一同,给康熙一个完美的“政治真相”。而事实真相肯定是会捅上去的,但一来清廷要拼凑整个事实真相,需要花不少时间,二来,就算拼出了真相,有没有决心毁掉“政治真相”,乃至毁掉下面人死命回护的安靖局面,李肆认为,康熙就算有那样的决心,也得犹豫很长时间,现在他需要的就只是时间。
让李肆能有这个判断的根源,在于他前世身为记者的经验”加上对清廷乃至康熙的了解。前世所历诸事,已经足够说明一件事:政治决定真相。
广东到底发生了什么,康熙没有什么密谍暗探,他只能依靠本地官员和胤慎的奏报。认为皇帝必然有千里眼顺风耳的猜测,都是不了解历史的想当然。纵然满清是华夏历史上集权程度最高的政权,皇帝威权最重,也做不到这一点,否则不会有雍正上台后加强密折奏事制度和设立军机处的举措。就是在这康熙朝,当年的陈四案”晋陕两省的官员都可以信口雌黄地说本省没有灾情,还逼得康熙撤掉了刑部尚书等一大帮官员,将因灾流离的陈四一家打为鸠党,只为了维护他的安定局面。即便到了苛厉无比的雍正朝”下面的官员照样欺瞒,总结而言皇权下的官员,欺瞒是常态,诚实是异态,诚实不诚实,差别只是瞒多少和瞒什么而已。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是,之前发生的江南科场案被康熙视为江南耳目的三织造,特别是苏州织造李煦,都只报江南官民称颂噶礼的事实,而不报对立另一方张伯行的情况,耳目,也都会为自己的利益说话。
眼下的康熙年,整个广东,只有督抚提和白道隆等几个总兵有专折奏事的特权,布政使和按察使都没有。康熙要了解广东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除了这几个人的密折,就只有透过通政使司传上来的地方官员题本去看,或者是有人拼了命去北京叩闻。
所以只要广东官场和胤慎都统一了说,康熙那拿到的就是一个“政治真相”而这个真相,只要他不举反旗,他怎么都不是反贼。
事实真相当然不会全然瞒住广东地方连带胤慎,也肯定会报上一些,但这些是不是足以让康熙大动干戈,就看康熙透过这些事实真相,能看出李肆他的危害到底能有多大,以及能下多大的决心毁掉二三十年的仁治盛世来讨伐他。
李肆的估计是,就算康熙完全认清了自己的实力,自己的意图,也没壮士断腕的决心,而这样的决心,雍正有。可惜雍正现在只是胤旗,还在他手里留下了把柄。
所以李肆的谋划很简单一力降十会,解决了广东提标,再提兵凌压广州,虽然举着韶州镇标和英德练勇的旗号,可意思棋局里的人都明白。
现在看来不仅李肆之前过猛,杀了王文雄胤慎还更猛,搞出了广州之乱。
“这广州城的首尾我就没办了。”
李肆只能把这事丢给胤慎和广东官面自己去想办,他们才是抹泥巴的行家。
“至于我的章程,很简单,我做我的生意,谁不惹我,我就给谁好脸。”
李肆将底线给了出来,话虽简单,却透着满满的盛气凌人。李朱绶只觉牙疼,有这么跟朝廷说话的么?听着还跟当年三藩的话那么像……
“广州城的首尾,那就只能看督抚和四阿哥他们怎么料理了。至于德升你这章程……没有转圈的余地么?比如……送上一些小节,让四阿哥和广东官面有个脸面?”,
李朱绶在劝李肆让点步,比如自承某些地方违制,出钱认捐,表个态度什么的。
“我是反贼呢!反贼怎么有资格给四阿哥脸呢?”
李肆瞪夹眼睛”一幅无比委屈的神情。
“哎呀,广东一省皆知,你李三江从来只作生意,哪有什么反意……”
李朱绶“安抚”着他,心中却说,四阿哥要拿你开刀,你不干,还把伸过去的爪子给朵子”这跟反贼有什么区别?只是你这反贼”本事太大,大到了只要你不举旗,大家就不敢说你是反贼的地步。
“他们料理好了首尾,我帮他们出官兵的抚恤和伤病银子。”
李肆也让了步,抱藏祸心的让步,李朱绶却是松了口气,管源忠和杨琳正为这笔开销菜饭不思呢。
两人再商议了一些细节,李朱绶得了准信,就急急要回去禀报,李肆又说了一句:“四阿哥肯定是不满意的,让他另外派个人来谈。”,
李朱绶下意识地就要说:“我都信不过么”,可接着心中一抖,要谈的肯定是见不得光的绝密之事,自己还是少沾染的好。
送走了“叔叔”,吴崖凑过来笑道:“这反不反,还能当生意谈呀?”
李肆嘿嘿一笑:“你相不相信,就算眼前是康熙老儿,他都会跟我谈的。”
他看向吴崖,目光热切:“这资格,除开银钱商货人心,更多是用血换来的。”
吴崖神色坚定:“那咱们……还想换得更多。”
李肆拍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必须的。”
抬头看天,李肆心说,这广东的天,已经破开了,属于他的天,正洒下明朗的阳光,
第二百零九章 我保证我说的是事实
李朱绶这个“中间人,几乎快跑断了气,一天!内就在清远县城和广州城跑了个来回,得亏他是坐着李肆之前专门送给他的加稳版马车,不然累没累着,骨头先颠散了。
现在管源忠的将军府成了胤旗的“基地”,他是再也不敢换地方了。管源忠和杨琳,乃至布政使按察使等广东高层都在,就等着此事尘埃落定,赶紧商量个说。
赵弘灿依旧没有亲来,甚至之前派出来的兵都被带了回去,以他的说是,督标现在是整个广东唯一可用的机动兵力,就这么丢在外面,万一情况有变,再被打残了,这一省就彻底玩完。这话大家也就听一半,从始至终,这家伙都是袖手旁观。
官员们都在议论,李朱绶悄悄对胤旗转达了李肆的话,胤植赶紧出了房间,跟李卫单独商议。
“王爷,绝不能谈!这也是在给那李肆送把柄!”
李卫一眼就看出了李肆的用心,李肆若是以后要反,胤旗和他有过接触的事情一翻,那该如何了得?
“可我的把柄,已然送到了他手上。”
胤值却很无奈,光孝寺之乱,他的关防和书信都丢了,关防倒还是其次,写给王文雄的亲笔信却是个大麻烦。这时候想起,胤旗连肠子都快悔青。本已想着此事,跟李卫交代了把信给王文雄看后,一定要拿回来。由他自己亲手毁了。李卫是拿回来了,可那一垩夜心头慌乱他却竟然忘了烧!
这亲笔信就是调动王文雄的凭据,信上类似“依我之言,必有大福”、“你得与我共有大决心”等等话,却是再忌讳不过。他一个皇子,居然能暗中调动一省提督行事,康熙若是知了根底,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胤值日后是不是也能调动九门提督?调动侍卫亲军!?
原本想着事成就是一,只要没在王文雄那留下痕迹这事也就没发生过,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岔子。这封信要到了康熙手里,他这辈子,怕是要去跟老二相守了。
现在李肆挟着这把柄,要他再送个把柄,胤旗也是没有办。之前他差点径直被李肆给劫了,那时候要啥把柄没有?得亏这个李卫赤胆忠心。
“李卫,我信得过你,你去吧。”
胤值热切地看着李卫李卫却惶恐地连连摇头,胤旗才想到,这不是送把柄,是送肥肉。李肆多半已经知道这李卫是整件事的谋主,把李卫送过去,那就是送人头的。
划不划哼得来呢?胤旗动了心思,送颗人头也无所谓,也正好灭口,可再一想戴释和迦陵音和尚都被抓了,常春那个虽然没什么本事,却还算忠心的奴才也被抓了,李卫再送上去身边就再无可用之人,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
“派个老实妥当,无甚“关联的人去吧。”
李卫如此建议道胤旗听明白了,就是派个传声筒,事后寻机作了。
“看李肆也真是没有反意,只要王爷隐忍,有什么条件尽可先虚以周的。”
接着李卫帮胤旗谋划,可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小典史压得低头,胤镇也还是满腔沸腾。
“本王也有各件!若他一意欺压,本王索性揭了他的底与他玉石共焚!”
他胤值也是有血性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真汉子!
李肆知道,知道胤旗是个二,所以没有强逼他到底,关于他和胤旗的“交易”,只有两人彼此清楚,就连那个前来商谈的胤旗家人,几日后也不慎“跌马”而死。
最终事情是这样的,胤慎一人急行而来这事不可能遮掩,官面上都必须提到,自然也是要突出他的“大决心”。
广州城百huā楼事垩件,原本还觉得大,现在根本就是毛毛雨,反正胤旗等人在这事里没露头,那些将军府亲兵也没穿号衣,报成是“贼匪劫掠,围攻南海县典史”就好。在这件事里,李肆是个尽忠职守,捕杀几十贼匪的好官。这事根本就不必奏报,只按程序由李肆到南海县,一路上到广东按察使,再由按察使给刑部上个帖子就好。
提督王文雄之死是优先奏报的事项,第一个送奏折的是韶州总兵白道隆。这家伙用了八百里急报,将“王文雄暗自进兵剿贼,在佛冈遇龚身亡,韶州镇标救援不及,只来得及收尸”的消息直报给了康熙。他当然要撇清自己的关系,周宁的中营旗号可打得高高的,至于提标死伤家眷,以及活着的将官,对这说有什么意见,他已经顾不上了。这个就得广东官场,甚至李肆帮着擦。
总督赵弘灿为稳妥计,没用他这个说,而是说“王文雄暗自进兵,遇贼激战,韶州镇标往援,许是旗号不明,间有误伤,致文雄受创身死。”
韶州镇和总督是这事的直接关系人,其他人的奏报都根据他们二人的说而来。两个说虽然不是完全相同,可王文雄擅自进兵却是坐实了,责任全都推到了死人身上,同时揭阳到英德象冈一带,确有大队贼匪出没的迹象,关联在一起,这事是个孤立事垩件,跟广州无关。当然,胤旗和广东官员都不知道,那些揭阳贼匪,是李肆让孟松江去联络他老爹孟本搞出的声势,大面积贴贴单子,吓吓地方官,足以让他们惊得连报匪情。
为了安抚提标死伤官兵家眷,李肆也不得不出血,死者家中每人百两银子,分一年给。家中有成年男女,青田公司相关产业解决一份工作,有未成年的小孩,招收入李肆在惠州设立的学校,蒙学、工学、商学、医垩学都可,成年后就有工作。伤者负责医治,若是残疾,也解决一份工作。
算起来光死者抚恤,李肆接下来的一年就要付出接近二十万两银子,顾希夷在英德一边拨算盘一边埋怨司卫,下手就不能轻点?
二十万两银子,几乎快到李肆现在一年养兵费用的一半,可李肆觉得值得,因为这样的“补偿方案”,让他的手伸到了惠州,而且还间接握住了提标,算起来还有赚的。
见到李肆丢了块肥肉出来,管源忠、杨琳,甚至赵弘灿和顺德协的副将都不依了,赶紧把自己这边的伤亡报过来,李肆也全盘接下,于是这抚恤银子又涨到了三十万两。但是李肆可没傻到直接给他们,另给了十分之一当辛苦费,顺带在广州和肇庆开办相关学校。这些学校都在绿营里办,都归不到地方体系,自然也没地方来查。
事情就转到了青浦货站,这一仗炮火连天,战事肯定遮掩不了,可事情怎么说,就有技巧。得了广东官场关于此事的腹稿,李肆不由想起前世老美的出庭证词:“说事实,只说事实,说所知的全部事实”,这三条里,哪一条没做到,事实就会变样。广东官员,不,该说是满清官员,甚至所有皇权时代的官员,在这上面,本事都是令人叹为观止。
青浦之战,源于雍亲王殿下的一力严查,结果发现有南洋商人勾结洋夷,在青浦货站设点走私谋利。雍亲王殿下果决雷厉,广东地方全力配合,派兵辑拿的过程里,南洋商人留守仓库的护卫开火拒捕,官兵被伤不少,但最终歼灭了抗拒天兵的宵小。
在货站里,雍亲王殿下查获精铁机械若干,证明江南流传之物和相关技术,都是广东自洋夷那得来的。当然,此事广东商人也是有份,参与了传播之事,都该打。为此雍亲王在广东一省掀起了工商检查大行动,要县府都全部重新造册登记,从人、地到财,全部严加核对。
之所以让广东官场突发妙想,扯到洋人,还于督标参将李世邦的上报,他把金鲤号看成洋船了。有了他这份文报做底,其他人就此发挥。
原本的腹稿里没有南洋商人这个说,而是准备找个犯事要完蛋的商人当替死鬼,却不料广州之乱的当天,十三行码头那边也乱了,一艘真正的洋船,不顾进黄浦江要封炮门的禁令,悍然启封开炮,目标是之前就进来的金鲤号,这艘船的中文名叫“老实人号。
这是送上来的证据,波普尔船长手下的炮手被金鲤号吓住,胡乱开炮。为了息事宁人,波普尔船长坐视自己在南洋找来的华人翻绎被当作南洋商人抓走。贾昊为了大局,也没跟这个老对手继续死磕。
青浦货站的泥巴糊好了,甚至胤旗的脸面前找到了,接下来就是广州之乱,这个就简单了。跟青浦货站和洋人的事情关联在一起,说是城里人误以为洋人攻城,所以引发了骚乱,期间其他麻烦也带了出来,比如佛寺和小庙的冲突,旗人和汉人的冲突。但骚乱都在广东高层和广州领导齐心协力地配合下很快消洱,没有什么大麻烦。
广州城乱的诸多细节都是事实,比如确实有洋人攻城的小道消息,宗教冲突也有,旗汉之争也有,但这些片段稍微剪辑一下,事情就完全变了样。广东官员在此事上唯一说了谎的细节,还是在按通行官面规矩办,少报死伤。广州城民人死伤一千多,改成一百多报上去。
“这样就蒙住康熙了?”
范晋不懂官面上的东西,总觉得这事太儿戏。佛冈、青涌和广州城,这几天里死伤六七千人,这么一抹,李肆和胤旗都干干净净。
“当然不可能,这只是题本,上报朝廷的官样文章。至于给康熙亲览的奏折,总督巡抚,甚至胤旗本人,写的都是另一番文章。”
李肆冷笑,广东官员们肯定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各自说一些事实,只限于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实,都会很有技巧地留个尾巴指向他李肆,但又不会明说。至于胤植“说起来又好笑又无奈,现在他跟胤镇,居然还是暂时的合作伙伴,更不会直接掀出他李肆。
“那你估计,康黑什么时候能知道全部的真垩相?他又会多久才做出反应?咱们“能有多少时间?”
范晋急切地同。
“短则半年,长么“两三年去了,我们按一年努力吧。”
李肆的估计,范晋有些不理解。
“半年的话,少了顾忌,拼命练兵,再出个三千精兵问题不大。两三年就很宽裕,怎么也能弄出个维持万人之军的局面。这一年,不上不下,为的是什么?”
范晋的问题,李肆报以神秘一笑。
“我去英慈院了,接下来的那些要事,你赶紧动作。”
他就这么吩咐着,范晋皱了一会眉头,忽然两眼一亮,然后神色又黯淡下来。
第二百一十章 在地狱仰望天堂
“怕活不下来了,又怕你出事,好几天都没见着你,怎么都忍不住哭,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英慈院的特设病房里,安九秀虚弱地呢喃着,侧头不让李肆看到她那哭得红肿的双眼,却牵着李肆的手不放,一边说还一边轻抚着他的掌心。
“再难看我也要……”
被她这柔柔的撤娇幕着,李肆的心也化了一角,如果不是她身上的伤还没好,还真想拥入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真难看就别要了,给你当今笔墨丫鬈就好。”
安九秀压住那股要让自己飘起来的颤票,还在用鼻音哼哼着。李肆现在也知了她的心性,并不跟她多话,而是直接俯下身去,接住了她的樱接小口,还蛮横地抚开了她的牙关,吮住她的香舌。安九秀起初还被吓着了,抓着床沿的手抖个不停。好一阵子后,身子才软了下来,任由李肆接取芳香。
“盘姐姐……这几日受了苦,好家心神很不宁的样子。”
许久唇分,安九秀那秀致面容上媚红如湘,感觉幸福来得太快太超乎期望,这个江南小女子金羞带怯地扯出了盘金铃,想化解李肆投在自己脸上的灼熬目光。
长发披散下,少女的柔美带着一种让人想浸入每一丝肌肤去全心体会的悸动,李肆正沉浸其中,心神被她这句话给拉了出来。
再安慰了她几句,李肆就出了房间。安九秀皓腕虚展”似乎想要抓住他的背影,等他出了房间,那手轻轻拍在自己脸上,低低自恼道:“你这嘴啊,就帮倒忙……”
掌过人声鼎沸的后院,这里跟前院也一样,全挤满了伤者,血水和衷呼从各个感官而入,在撕扯着人的心灵。英慈院里原本的护士和学徒已经应付不过来,粗粗了解一些医卫常识的医院护卫,乃至守护医院的司卫都在帮忙。得亏李肆在前世经历过太多类似的场面,不然脸色也早跟身后龙高山等绮卫们一般的惨白。
朝英慈院深处行去,李肆心中也是忐忑,他有些拿不定自己该怎么面对盘金铃。没有此次广州之乱”潜在城里的尚俊和罗堂远还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虽然吼旗没能抓住”可拿到了书信”也握住了甩旗的一个把柄,算是巨大的收获。而这收获,是盘金铃不顾自身安危,任由官府辑拿换来的。
之前到青浦时,范晋等人还以为盘金铃是在执行李肆“以身作饵”的计刮,李肆很是无语,他不是那种不计手段的人,栖牲亲近之人去换取利益的事,他可干不出来。
按道理,他该对盘金铃说谢谢,可从本心说,他却想骂她,给她英慈院安排的守卫是干什么的?事态紧急的话,青浦货站的人也会赶来支援,怎么这盘大姑,越来越像是盘菩萨了呢?这不好,他不喜欢。
可……他有什么立场去指贵她?上司?老极?思人?这些身份都不太够吧。
心神恍接间,已来到盘金铃所住的小院,周围护卫森严,盘石玉”还在门口守着。见到李肆带着龙高山和一帮司卫过来,盘石玉急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李肆:“总司!?你怎么才来!?我姐从城里回来,就一直忙着救治伤员,饭都没顾上吃一。”谁劝也不听,之前竟然晕倒了!”
忙得晕倒了!?
李肆惊讶,这姑娘真是要立地成佛了么?
他恼了,呵斥起了盘石玉”连自己姐姐都燕顾不好。盘石玉很委屈,最后顶了一句:“我姐不都是在想着总司你么!可你……四哥儿……”
他豁出去了,把他姐严合不准他说的话全倒了出来,而且对李肆的称呼还变了:“四哥儿,你对我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虽然是我姐,却不是真的瑶家女子,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敢露,可知她满心都只有你!你难道还不知道?”
盘石玉还越说越激动:“,之前她任由官府拿去,我看啊,她就是在暗自袁怨,觉着四哥儿你嫌弃她!”
在这一刻,李肆还真有些呆滞,真的?可之前怎么总感觉盘金铃在刻意跟他保持距离呢?他还自嘲地想过,是不是嫌弃自己小了她两三岁?
“盘石玉!你是在跟总司说话!”
龙高山喝斥出声,盘石玉朝自己族兄不满地瞪回来,那是在说,你还是我带过来的呢!
没╬理会他们兄弟俩的眉来眼去,李肆急急进了院子,若真是这样,他可又算瞎了眼了。说起来,他李肆前知三千年,后知三百年,却总是不知自己三步之内的事,这也算是灯下果?
一踌进到卧室”急急推开门,盘金铃呀地一声低呼,李肆正看到她缩进被窝里,柔白如玉的获臂就晃了一眼,一本书也掉在地上。
“四哥儿,你这是……”,
盘金铃纯粹是又忙又饿才晕了过去,这会刚喝了粥,借着歇气的空隙看看医书,就穿着一身夹衣靠在床上,李肆直愣愣冲进来,把她吓了一跳。
她缩在被窝里背对着门,随口问着李肆,却没听到回答,讶异转身,李肆却已经走到了床前,一脸发生了什么大事的严肃,她顿时忘了遮拖自己,屏息凝神地候着,还下意识地想,该是要骂上自己一顿吧。
“是真的么?”
李肆却没头没脑问了一句,盘金铃愣住,什么蒸的煮的?接着她那杏眼就瞪圆了,李肆径直到了床前,和她近到了气息相融的距离,连他眼瞳中,自己那怪然无拇的脸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心里……是想着我的?就像女人对男人那样的想?”
李肆太急切,太直白,盘金铃埋得深深的心语被骤然控了出来,惊恐得像是在大崭上赫然赤棵,整个人像是一下投进了略炉,只觉连自己的发根都烧了起来。
“看来走了……”,
李肆还没白痴到非要这个时代的姑娘开口说“我爱你”就看盘金铃那哆味着的双唇,几乎快翻白了的双眼”还有那急速从脖颈向脸颊和胸口上下渲染的红晕,答萧再明显不过。
“我……我不……呜……”
盘金铃拼着只留在体垩内的一半魂魄,想要给自己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可才开口,就被李肆封住了她的唇,还直吮住了她的舌,连带整个人也被李肆拖进了怀里。
低叹在盘金铃喉脸里婉转,也在心底深处翻挽,她的魂魄不仅没有归位,反而越飘越高,似乎已经冲破了头顶,静静看着下方两个正紧紧相拥的人体。
下一刻,身体的悸动将魂魄拉了回来,李肆的魔爪超虚而入,贴着她的蓑衣,从平坦的小腹一路直龚胸口。
和严三娘、安九秀不同,盘金铃今年已经二十三四,正是芳华盛绽之时,平日优雅恬静的气息,也让李肆心动不已。此刻她心思直露,李肆全没了一丝顾忌,情火带着欲火一同升腾,就想把这个和他已经相处了两年多,到此刻才揭露心思的姑娘吃掉,狠狠地,一滴不剩地吃掉。造反,他已经忍了三年,而鱼水之欢,他也忍了三年,三年亦……,
盘金铃身材高挑,略微瘦弱,玉峰只堪盈盈一握,尽握掌间,像是罩住了一只温顺的软嫩小免。
李肆的手指轻轻滑上峰巅”盘金铃像触电一般哆味起来,魂魄终于定了下来,然后……
“嗅……”
李肆早前在佛山的时候,被严三娘来了那么一下,现在又是如此。吃痛之余,不得不停手住。”接异地看着盘金铃,却见着美女急促地喘着气,往日那亮得能燕进人心的双眸,正浸满泪水。就直直看着他,似乎是满脸袁怨。
“是我搞错了么?”
李肆很是尴尬地问,可心里却很疑惑,不应该啊。
没有!一点都没有!
盘金铃在心底里喊着。
是我……是我没有这个资格,我就是个罪人!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想要什么”你都要给我?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她的心语,夹杂着之前广州城大乱的血腥场面,医院里那满地的血水,似乎已经海到了她的肺颈,让她难以呼吸。之前她拼命工作,不仅是想着要忘掉这些,甚至还有一丝就此死掉也好的心思,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盘金铃很清楚。
“我不敢得到……这么多年来,我早就习惯了失去,你给了我太多,再给得更多,我害怕……”,……害怕失去……”
盘金铃内心的呼号,化作凌乱的光流,就在她泪眼中翻腾着。
可李肆看不懂,他只是感应到盘金铃的柜绝。
真是没脸亦……,李肆在心底里袁叹着,为什么自己遇到的姑娘,总是这么奇怪而难请呢?
“那……唐突了。”
厚着脸皮,李肆起身,还假借把地上的书接还给她,以此拖饰自己身体某处的异状。只想着以尽量平静的要态,赶紧逃离这里,这可真是枚人……,
他刚刚转身,悉悉之声里,盘金铃也下了床。
“别知……”
盘金铃那颤抖人心的嗓音低低呢喃道。
“老天啊,宽怒我这个贪婪的人,就算之后要下地狱,我也甘心,就只这一次,这一次,足够了……”,
更低的呢喃声”李肆没乖听清楚,可他却听清楚了盘金铃的挽留。他惊喜地转身,心跳也骤然紊乱了。
蓑衣尽落,莹玉朋体尽现,暗暗的房间也蒙上了一层辉光。盘金铃挥手将长发从胸口投开,让自己的躯体再无一丝遮接,如同献给上天的祭品一般,任由李肆细细品味。
“你行在天上,我陷身地狱,可我绝不合弃,要一直追着你的背影,但你不要回望我,不要太多,你的光辉太猛烈,我还不想灰飞烟人……”,
当自己被那渴望已久的身躯压住时,盘金铃的身体连带心灵一同猛烈颤票,为了继续接井自己的魂魄,她还拼命在心中念着从安九秀那听来,不知道哪国部语的诗句,就像是至试的信徒在诵念持言一般。
李肆的一番课对她完全无用,从李肆和她肌肤相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纤纤素手的皮肤已经粉红,原本还抚在书页上,就在那一刻,手指紧接,微微颤抖。捏得如此,那粉红从指节处赫然退湘。
哗啦一声,书页被撕插成团,将一个自胸脸中发出的低呼声遮住,不知那呼声是幸福,还是痛苦。
一夜无言”阳光洒满床头的时候,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人体才有了动静。
“跟我回英德,嫁了我。”,
李肆爱怜地再吻住了盘金铃的耳垂,她浑身又开始抖动。
“对不知……,再掠我……”,
盘金铃背对着他,泪水滴滴滑落。
李肆出门的时候,心中浸着一半甜蜜,却还有一半郁闷。昨夜盘金铃尽心逢迎,任他技伐,狠不能与他相融为一体,她对自己的情意,他完全感受得到。可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心待,说到井他这事,就只是哭。
该是太突然了吧,只有慢慢来了,李肆这么想着。
脚步飘浮地出了院门,正迎上盘石玉和龙高山,两人挤眉尊眼地嘿嘿笑着,让李肆气不打一处来,感情昨夜你们哥俩都在听墙角呢。
李肆走在前,两人走在后,盘石玉桶桶龙高山:“你看是几次?”
龙高山捏着下巴,端详着李肆的脚步,嘴里啧啧有声:“以我的经验,怎么也得化八次。”
这事李肆真没接念,之前憋得太久,昨夜他完全处于亢各状态,不知道跨躇了盘金铃多少次。眼下走路还没太大感觉,出了后门,攀着马鞍,正要踩蹬上马,却觉两腿都在打晃,不由抽了。凉气,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要命,这马……还能骑吗?
身后隐隐传来极力压抑的笑声,李肆咬牙,可怎么也不能丢脸,转身指向正接嘴笑得发抖的盘石玉:“我看你是闲得发情了!过几天回鸡冠山去!”
盘石玉顿时持脸,李肆再指向龙高山:“去找马丰和……”
他一脸严肃,很苏真地说:“今天骑马出门不吉利。”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这是个大日子
二月十八是个大日子,就李肆自己心里有数。
为此他一早出门,就想着能在当天赶回英德,这可是一桩考验。
可回英德之前,还得先杀人,杀不少人。
从抓到的胤禛家人嘴里得到了线索,王思莲和陶富的遗体已经找到,有关百花楼遇袭的细节也浮出水面。
听到陶富为保护王思莲而泄露了自己的行踪,李肆除了叹息,也没什么怨恨,人已经死了,只能怪自己粗枝大叶,这也为以后的情报和安保工作敲响了警钟。
另外要怪的就是凶手,尚俊和罗堂远将涉案的相关人等一个个抓到,包括配合戴铎指认他李肆的商人,配合李卫清街设置伏击圈的巡丁头目,加上胤禛的忠心狗腿子戴铎、常赉和那几个胤禛门人,这些人全都拖到了荒僻江边,直接枪毙。向雍正献“隆中策”,在某个方面能跟胤禛比二的戴铎就这么没了【1】,而常赉也没能成为雍正朝的将军,未来与准葛尔的战斗里也不再可能有他的身影。当然,原本的历史,本也就没了。在李肆看来,未来有没有雍正朝都还难说。
至于那个迦陵音和尚,没犯什么大罪,李肆准备把他丢给翼鸣老道玩,看他怎么鼓捣。
原本胤禛提条件说要放回这些人,可李肆根本不理会,他和胤禛目前确实需要相互合作,可不等于大家就是盟友,他和胤禛以前、现在、将来,都是仇人,不死不休的仇人。但现在大家的舞台还凑不到一起,此番撞上,纯属意外。
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仇人,所以李肆要杀人,李卫是没冒头,否则李肆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另外一个仇敌则是管源忠的门下马鹞子,他不仅参与了抓捕王陶夫妇,还指挥了百花楼袭击行动,更走进攻青浦货站的组织者。可现在还必须跟管源忠维持脸面,李肆也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
李肆在杀人,广州洋行码头,管源忠和杨琳等地方大员在送人,胤禛要走了,他不敢也无心再呆在这危险之地。他的钦差之事,李肆跟着广东官场已经给了交代,接着他要做的,是去江南“养病”,坐等另外两位钦差到广州晃一圈,认可了他在广州的处置之后,再一同回朝。
看向西北远处那宽宏的青浦码头,胤禛咬着牙,心中血丝缕缕飘飞。杂念流淌间,同时交缠着一股愤恨和一股畏惧。愤恨的是,自己在这广州撞得头破血流,连戴铎等贴身门人都丢掉了,这李肆,连带这广东,殊为可恨。畏惧的也是这人和这地,以后他再不想踏上广东之地,更不想听到李肆这个名字……在报仇之后,而那估计需要很长的时间。
侧头看去,胤禛发现李卫也跟自己一样,正满眼仇恨地看着青浦,心中忽然冲出一个念头,李卫……到底跟李肆有什么仇?
“李肆乃国贼!早晚要坏我大清社稷!”
李卫掷地有声,可心中翻滚着的,却是另一番思绪。
少年时,他在徐州本地,隐约也跟李肆一样,跋扈乡里,就是个十足的土霸王。手下百来号游手跟着,为所欲为,开口自己就是王,闭口老子就是官府,心气满到了辫子尾巴上。
可仅仅就是个芝麻小官,小小的七品知县,一声轻飘飘的“拿了”,自己就锒铛入狱。平日跟着自己喊圆了两肋插刀眉头不皱,甚至还喝了鸡血酒的“兄弟”,却一个个如丧家之犬般地奔逃。
亏得家里有钱,上下打点,只在牢里呆了几天就保出来,又过了一次堂,被那县官老爷的惊堂木和四十板子打得魂飞魄散,从那之后,李卫就明白,真正的王、真正的官府,还有真正的朝廷,有着无上的威严,这个认识,是他用血泪换来的。
原本还抱着惹不起咱躲得起的心态,继续混着日子,可族兄蒋赞却很赏识他,带着他出外见世面,然后就跟李肆撞上,丢足了脸面。这也好,让他定下了心思,一定要当大官。
一心想要收拾李肆,还借着蒋赞的关系捐了官,可官小职卑,手伸不了那么长。得巧四阿哥要出广东钦差,为的正是跟李肆有关的事务,他满心就想着找回两年前的场子,可没想到,短短两年不见,李肆居然从李半县变成了李三江,王、官府都是他掌中的玩物,还竟然如此肆无忌惮,抗拒缉捕,袭杀官兵,猛抽四阿哥的脸。
他李肆怎么敢!?他怎么就那么大胆子,那么大能耐,将自己当年被王,被官府打得烟消云散的梦变成了现实!?他李肆怎么就敢不在朝廷面前低头,就跟他当年一样!?
所以,李肆就是他李卫的仇人……
“李卫啊,今日之势,投鼠忌器,可不意味着咱们要放弃!这个仇,既是私,更是公,咱们都记进心里去,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将这仇怨,算个清楚明白!”
胤禛心里感动,丢开了身份,拍着李卫的肩膀。李卫曲下了身子,满脸热泪。只觉这辈子能遇上四阿哥,是他三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船升帆启碇,将两颗破碎的心带走。靠着青浦码头的一艘大号快蛟船上,李肆原本以为会见到一张哀怨的面孔,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神色平和,甚至带着一分喜意的盘金铃。
“是想通了,愿意跟我回英德了吗?”
李肆满怀希翼地问。
盘金铃摇头,她确实是想通了,但那是另外一件事。
“金铃此生,身心都归于你……”
就在这船舱里,盘金铃跪下了,神色庄重,让李肆一时都忘了去扶起她。
“容金铃继续赎自己的罪,在洗净之前,不敢担下你的名分。”
她咚咚叩头,听得李肆直心痛,而眼前这景象,让他又想起了两年多以前,在凤田村的田心河边,她带着那帮过癞的麻风女,一起向他磕头谢恩的情形。
“若是有那一天,你不嫌弃,还请在身边留下一席之地,容金铃沾得一丝福分。”
盘金铃想必是想通了“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所以才显得这么恬静而又喜悦,就算再漫长,只要能努力做到,那就是希望。
这姑娘,过去担负了太多苦难吧,要重回常人的心态,享受女儿家该有的幸福,确实需要时间。
李肆是这么想的,所以也就释然了,赶紧扶起她。娇躯入怀,心头又发痒了。昨夜的缠绵,还印在骨子里呢。
任由李肆的手在身上游走,盘金铃媚眼如丝,低低呢喃道:“金铃就在广州,就在你安排的随便哪个地方,一旦你需要,尽可……尽可……”
说到这,她的呼吸也再难把稳,李肆的手又到了不该到的地方,让她心神迷离,赶紧再说了一句,才让李肆停手,“还有妹妹们等着你。”
确实,不仅船上有安九秀,家里还有大小两个姑娘。
李肆叹气,也不再追问盘金铃的“那一天”到底有多远,这姑娘自有主见,他也不想强拧,以后温温化解就好。再三叮嘱之后,才与她别过。
“总要着盘姐姐回去,是为什么?”
安九秀很是不解,现在事情不都解决了吗?英慈院应该也安全了吧。
“这一次她凑不上了,可总会有下一次的。”
李肆怪怪地笑着。
“伤还没好呢,就急着带人家回去,本还想再见爹爹一面的。”
安九秀撅着小嘴,手指尖挠着李肆的胸口,李肆和盘金铃的一夜,她隐隐约约知道了。不敢吃什么醋,却还是下意识地撒娇泛酸,果然是个标准的小女子。
李肆继续坏笑道:“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爹爹的。”
安九秀楞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捂嘴不让自己叫出声,眼里却已满是泪水。
特制的大号飞蛟船下翻腾着浪花,帆也高高升起,片刻后,以其他江船望尘莫及的速度,朝着北方而去。
船行八个时辰,累瘫了快一哨的司卫,终于赶在午夜前回了英德李庄。事前没有通知,大家都不知道他回来了。先将安九秀安顿在自家院子里,再冲到了听涛楼上的青田公司账务总部。关蒄还在熬夜核对账目,就见一人咚咚上楼,径直将关蒄抱起,其他掌柜伙计大惊失色,关蒄却是咯咯笑着,回抱住了来人,这时候才看出是李肆。
把关蒄抱回院子,李肆又风风火火出了门,关蒄揉着眼睛,讶异地问安九秀,自家四哥哥是在玩什么?难不成要送什么意外的礼物?
“嗯,很意外的礼物。”
安九秀甜甜笑着,关蒄撅着小嘴,看了看她,小脸上最终还是泛起了笑容。这只媚狐狸,虽然感觉还有些不顺眼,但瞧在她为四哥哥差点送命的份上,以后不在她汤里放胡椒粉了。
接着关蒄的思绪就转到“礼物”上去了,难不成是四哥哥说过的什么……计算鸡?
“礼物!?”
隔壁院子里,严三娘的拳头到了李肆鼻子尖前才收住,她刚睡下,李肆就冲进屋里,不是李肆先喊了一声,估计他鼻子已经开花。
“我才不稀罕什么礼物!把我当猫一样的关在家里,这段时间的大事,我就只能干瞪眼看着!再给什么礼物,我这气也消不了!”
严三娘气鼓鼓地说着,李肆从身后揽住她的双肩,还在娇嗔不已。李肆差点被抓,接着就是青浦货站和佛冈观音山两场战斗,她全都置身事外,对李肆的怨恨之焰已经冲到了百会。
好说歹说,外加动手,终于才将脸红耳赤的严三娘劝到了自家院子,这时候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全是李肆通知过来的。
“是谈什么时候反么?”
田大由满不在乎地说着。
“商议如何应对广东官场的质问?”
段宏时一直在忧虑这个问题,胤禛那边有了交代,可广东本地的官员跟李肆之间,还没达成更具体的默契。他们现在对李肆是又怕又恨又爱,既想跟李肆洗清关系,又想继续在李肆这捞取好处。等钦差都走了,他们铁定会蜂拥而上,来找李肆讨个说。
“还是听听钢铁所的……”
关凤生还抱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以为是谈技术上的事,关田氏却是看出了端倪,一爪子把关凤生的册子拍开,眼眶里已是泪光盈盈。
关凤生、田大由、邬亚罗、林大树、何贵,段宏时、翼鸣老道,加上关田氏、刘婆子和田彭氏。都是最亲近的人,而且都是长辈。
“今天,是我的大日子……”
李肆开口了。
“我李肆,要在这世上更进一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严三娘、关蒄推到有伤还只能坐着的安九秀身边。
“诸位长辈,此刻请你们前来,是想让你们作个见证。”
众人都醒悟到了什么,田大由最先呵呵笑出了声。
李肆转身,对着关蒄半跪下来,倒不是特意用上前世那西方的姿势,而是关蒄现在还只到他下巴高度,他必须要让自己的心意,透过双眼原原本本表露出来。
“关蒄,嫁给我吧……”
李肆这么说着,关蒄撅着小嘴,皱眉道:“这就是礼物啊?四哥哥骗人!我不早就嫁给了你了么?”
后面关田氏笑骂了一声:“傻丫头!现在可是正式迎你过门!问你愿不愿意!”
关蒄的深邃大眼睛顿时亮了,瘦瘦的下巴尖一个劲地点着。
接着是严三娘,此刻夫少女左脚踩右脚,正无措到了极点。李肆也豁出去了,干脆再半跪下来。
身后邬亚罗嘀咕道:“这是啥规矩?”
何贵低低嗤了一声:“四哥儿是什么人?不能自己兴规矩?”
没理会他们,李肆抓住严三娘正扭拧着的双手,严肃地问:“我现在等于是反了,你到底嫁不嫁我?”
即便是深夜,严三娘脸上的红晕都能看得清晰,她用着蚊呐般的低声说道:“你……你都没跟我爹提亲昵。”
李肆嘿嘿笑了:“我身上可有你爹同意的书信哦,可是贾昊专门带回来的。”
严三娘哎呀一声掩面道:“要怎么的直接办了就好,爹爹肯了,我还能……还能说不吗?”
李肆哈哈笑了,严三娘羞得赶紧去抱住关蒄,不再搭理这个大半夜忽然出此疯行的家伙。
“那么……九秀,嫁给我吧。”
最后李肆低低对椅子里还裹着绷带的少女说道。
“妾身……早已许了夫君,何须多问……”
安九秀可不敢让李肆跪下,拼着伤将他拉着,满脸都是喜泪。
“诸位叔伯长辈……”
李肆转向众人。
“就准备操办喜事吧!”
院子里响起一片欢呼声。
看着三个正羞喜交加的少女,李肆满心充盈着感慨,三年了,古人云,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如今成了家,事业也就不远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雷雨前的和风
“翻山越岭唉——脚有劲哦~脚有劲!”
“细腿嫩娃来——莫断气哦~莫断气!”
阳春三月即将过去,暖阳也快褪下那层和煦。鸡冠山后山,两支队伍相距一两里,正在山峦之间急行军。一队人马像是春游一般,闲适无比,还有余力唱歌,调子里带着山野边民的味道。另一队人马却个个嘴歪眼斜,脚步踉跄,喘得有如打铁的风箱。
“盘石玉那混蛋!早晚要撕了他那张烂嘴!”
被那帮瑶家汉子这么一唱,孟松江真觉得自己快断气了。一边恼怒地咒骂着,一边回望自己的队伍,满肚子苦水都在翻腾。自己运气怎么这么背?居然摊上了一堆佛山兵!?就像那歌里唱的一样,这些佛山兵个个号称一身夫,什么蔡家入云拳,什么李氏崩山掌,煞是精神。最早的体能训练看上去还像个样,可一拉出来武装越野,就全显了形。这才走了三十里路,一个个就快趴下了,看对面的瑶家兵,估计才刚刚热身完毕。
算了,落下就落下,这比试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孟松江无奈地下令休息。
一翼三百多号人按目聚拢,人人只觉即将出体的魂魄终于灌了回来。队伍里,蔡飞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也觉得快吃不消了。
“蔡正目,能不能求求孟翼长别跟盘翼长比了?他们可是一辈子爬惯了山的瑶民!”
蔡飞的副目长梁庆叫着苦。
“瑶民?人家瑶民也会走队列,打枪比咱们还准!咱们什么地方能胜过他们?拳脚?人家还会直刀呢。再不咬牙加把劲,你说咱们有什么脸面跟人家拿一样的银子,得一样的待遇?”
蔡飞使劲鼓舞着大家的心气。
“认了吧……咱们佛山翼,看来就是最差的。只是别差到李总司把咱们丢回佛山当巡丁,大家尽力就好,别总想着比过别人。”
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目长认命地感叹着。
“我蔡飞来干这青田司卫,可不是给其他人当垫脚石的。怎么也不能戴上最差的帽子!”
蔡飞可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他和李肆打过一趟交道,还帮着李肆稳定下了佛山当地的武馆。之后他就在新立的佛山钢铁干着一份长工的活计。一月前,青田司卫到佛山来招人,蔡飞思虑良久,毅然丢开那份月钱四五两的工作,报名入了司卫,还签下了那份众人都称为“生死契”的十年合约。他不在乎这些,他只觉得,似乎有一个更为壮阔的舞台正等着他,那该是一个全新的未来。这个想,源自之前和李肆打过的交道,以及最近广东的一系列变乱,还有纷杂难明的种种传言。
“兄弟们!其他的人我管不了,可咱们这一哨,都是我拉出来的,就算要丢脸,也不能丢到裤裆里!大家鼓起劲来!”
蔡飞打着气,这一哨十人也都振奋了起来。
鸡冠山的后山响着震天的号子,前山山谷的司卫营地里,哒啦得哒的鼓点声也在敲着。
四个小横阵整齐迈步前进,而在百步远处,上百穿着清兵号衣的兵丁张弓搭箭,呼呼抛射过来一蓬箭雨。
和之前的司卫形象已经有了不同,这波横阵的司卫虽然还穿着灰蓝布装,脑袋上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宽檐圆布帽,而是弦铙一般明晃晃的铁盔,只是盔檐呈现一道弧线向下倾斜。上身也多了一件护甲,看上去像是藤甲,又像是竹甲。
滴答的密集雨点声响起,箭雨洒落在前进的人群里。大多数人都只是微微低头,少数几个脚下步伐乱了,就被队里的军官扯出队列,一个个脸带羞愧。
“这些是老司卫?”‘战场’的侧面,段宏时看得入神,随口问着身边的李肆。
“如果是老司卫,眼皮都不会眨,脑袋也不会低,更不用说脚下乱了。”
李肆的回答充满自信,眼前这一哨兵船丁改编的北江翼,只有正副目长是老司卫。
和胤禛的对决已经过去一个半月,李肆虽然已经敲定“人生大事”,可在这个时代,要娶媳妇,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搞定的。加之李肆已非常人,他的婚事,也跟广东局面关联在一起。何时办喜礼,还要看大势走向,纵然李肆心急,这热豆腐确实没办马上下嘴。
所以李肆只有把这件人生大事暂时放下,全新操办另一方面的人生大事,那当然就是做好早饭的准备。
整个大局由他和段宏时等人商议出来的计划推动,刘兴纯领导公关部,负责官面上的工作。刚从南洋回来的彭先仲领导商关部,在广东全力铺开产业。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资在顾希夷的领导下继续扩展业务。而民事方面,也就是人心的工作,林大树、邬亚罗、何贵和田大由等元老出马,再加上蔡郎中蔡蒙,一同从农事、砖瓦手工以及医疗卫生方面入手,将青田公司的名号撒播到广东各府。
这几方面的工作由段宏时掌总把握,而李肆的工作重心就是……扩军备战。
李肆以青浦货站以及佛冈观音山之战的经验判断,单纯从军事层面看,如果自己不考虑据点守备的问题,只要有三千精锐的机动兵力,就能拿下整个广东。而要抵挡清军的四面围攻,就得有一万以上的机动兵力。
所以他就订立了一套预备、守备、战备的三环军事体制,以此体制来扩充兵力。
预备兵就是直接的后备兵员,对忠诚度无要求,那些战事爆发时,不会弃家而逃的本地人。李肆给青田公司的相关产业设置了庞大的“保安”编制,就是用来容纳这些预备兵。给这些预备兵的薪饷类同一般工人,也就是一份普通职业。对军事技能的要求也很低,身体健康,遵守基本号令,主要用冷兵器,熟悉治安和警戒事务。
除了青田公司的相关产业,李肆在官面上的关联机构,也容纳有预备兵。比如南海县典史署、佛山巡检、九龙巡检以及英德浛洸、象岗巡检和英德县典史署等等他能直接掌控的官府衙门。这些类同于**的治安员们,都不是清廷的正式武装编制,李肆要编多少,不会再清廷的官府衙门那留下记录。
除了这部分人,李肆在绿营里都设置下了预备兵。比如韶州镇标和惠州的广东提标。韶州镇标是因为周宁被李肆绑架上了贼船,白道隆则是被吓怕了,正四处找关系想要调离韶州,避开这摊祸水。李肆要干什么,他既无心也无力阻拦。所以李肆居然能堂而皇之地将素来跟他关系要好的左营,整个都握在了手里。
在惠州也还有一部分预备兵,那就是被打残了的广东提标。李肆通过三江票行给他们定月发放抚恤伤病银子,还通过组织学习工商医等学问,将被打得最惨的左右后营安顿下来。
李肆当然不会指望笼络预备兵跟他一起造反。预备兵的用途有三个,一是维持秩序,保持地方安靖,由此来稳住老百姓,不让他们在战事爆发后跑掉,这个要求其实也是清廷的希望,所以他确信能做到这一点。说白了,这些预备兵的作用就是打酱油,在自己打酱油的同时,安抚老百姓跟着一起打酱油。
预备兵的第二个作用,就是提供潜在兵源。在这些人里头,总能找到对自己未来抱有更大期望的人,李肆能给他们这样的空间。
第三个作用,跟第一个作用紧密相关,那就是给李肆充当耳目,于汉翼的情报组织,也会在这个群体里大力发展下线。
就李肆现在的局面来看,能被归入到预备体系里的人,足足有两三万之多,这些人分布在青田公司产业、官府的基层组织,以及绿营基层里。
预备体系之上是守备。这部分人,不管是有心,还是被迫,反正都是能在战事爆发时,能跟李肆站在一起的人。但他们的反叛之心还不够坚决,只能指望他们为守护自家地盘的秩序而战。李肆在英德、广州、佛山、香港等地的若干要点,就要以他们为主体来防守。李肆不要求他们跟着自己举反旗,而只希望他们能拒绝清兵入境,掌握该地。
守备兵就有健全的编制,以“卫”为单位,现在初步编有浛洸卫、李庄卫、青浦卫、九龙卫、佛山卫、东莞卫、清远卫,每卫人手不定,以练勇、乡兵和船丁等等官民各个层面上的名义为遮掩。
这些人就要接受一定程度的军事训练,而且主要使用清军级别的武器。只要李肆投以少量的战备兵,就能将他们整合起来,以“护境安民”的名义抵抗清军。等组织完善之后,这七卫编制,大概能扩充到六七千人左右。
战备体系,就是李肆的核心军力。以之前的老司卫和香港水勇为骨干,李肆在这一个半月里急速扩军,除了招纳忠诚可靠的人之外,连带那些愿意签下生死契,以命换银子的人都招了进来。只要有这样的决心,再以丰厚待遇,思想灌输和各方面的打磨,还有原本的核心骨干把控,李肆相信半年之后,这支军队怎么也能跟着自己上战场与清军对战。
这么一来,兵源构成就复杂了。盘石玉带着的连南瑶民,本就对清廷抱有反意,银子还是其次。孟松江手下的佛山兵,一方面是眼馋银子待遇,一方面是好勇斗狠,总想有挥洒饱满热血的舞台。甚至还有一翼广州兵,他们不少都是南海县典史署的巡丁,还有不少是尚俊任职番禺县捕头时所接触的三教九流之辈。
这支核心军力,依旧被统称为青田司卫,下面却划分出了南北中三个营。北营的战略方向是湖南和江西,战场以山地为主,统辖有英德左右翼、连瑶翼、曲江翼、翁源翼,五个翼两千人左右。北营的兵跟李肆关系深,相处久,训练足,现在已经是能战之军。
南营以之前的香港水勇为核心,辖有九龙翼、香港翼、大屿山翼、大鹏翼,四翼一千五百人。这支兵力擅水,配合正在组建的海军,是未来李肆规划的海军陆战队。战略目标是袭扰迟滞福建来敌。
中营是核心打击力量,李肆将之前的老司卫分出一半来扩建中营。领有青田左右翼、北江翼、佛山翼、广州翼以及从东莞、顺德、花县、佛冈等地招募来的零散兵源组成的后备翼。单独组建的炮翼也包括在内,七翼三千人,等到训练完成,将是一柄铁锤。
这仅仅只是纸面上的计划,到目前为止,人员没有到齐,装备还在全力生产,组织建构和人员都还在调整磨合,初期的训练也才刚刚开始。
推着事情朝前走的同时,李肆也在回头看。青浦和佛冈两战的经验教训太多。
在总结会上,范晋、方堂恒、王堂合等青浦之战的指挥者,首先提出来炮兵不足的问题。李肆这边也在反省自己的佛冈之战里,炮兵使用不当,没能发挥足够的作用。另外一个大问题,还在于炮兵火力不足,没有开花弹,相当于欧洲人九磅炮的轻炮,还没办成为“战争之王”。
这个问题就得留待将作部去解决,单独组建炮翼,任命王堂合为翼长,也是解决炮兵运用问题的举措。
另一个大问题就是防护不足。青浦和佛冈之战里,清兵能对司卫造成有效杀伤的手段有三个,弓箭、骑兵和大炮。除开骑兵和大炮,两战里,战死一百六十多人,受伤三百多人,竟然有接近一半是弓箭造成的,所以这单兵防护,就必须认真考虑。
这就是眼下在鸡冠山营地里,那队正进行实战演练的司卫,脑袋上会有钢盔,身上会有竹藤护甲的原因。钢盔的样式比照后世英军的外形,但帽檐更宽,还向下倾斜出一道弧线,用来防护抛射的箭矢。经过了特殊处理的竹藤,编织为护甲,又轻又坚韧,防护百步外的一般箭矢足够。
原本李肆还考虑过钢甲,可现在钢铁产量不足,而且都用在了扩展机械产业上,所以暂时还无能为力。
“三营若成,广东尽在我手。纵然康熙老儿调四省官兵围剿,老夫看也落不到好。除非他以对付葛尔丹、三藩和台湾之心,来重新看你李肆。”
见到这哨司卫稳步向前,段宏时信心十足。
“那现在……康熙老儿,到底看到我没有?”
李肆还有些忧虑,朝堂和康熙的第一波反应已经从京里传回来了。就表面来看,他、胤禛和广东官场的遮掩,似乎全然奏效了。
“不管看没看到你,这都是雷雨之前的和煦暖风,广东……应该已是清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段宏时却很清醒。